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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暴民攻村害早產
入了臘月,平陽府一帶便下起雪來,整個村子銀裝素裹,這時候住窯洞的好處就顯露出來了,只要躲在里頭貓冬就好,而那些住磚瓦房的,如麥家、元家還有村長家等等,就要出來掃掉屋頂的雪,免得被壓垮了。
封不凡身分尊貴,自然不需要做這些事,直接吩咐了他的侍衛去做,甚至讓侍衛幫村中的道路掃雪,自己則在家中躲懶。
原本還覺得自己大材小用的侍衛們在接到村人奉上的一杯熱茶、一個熱包子,或是一句感謝時,頓時也覺得掃雪不是什麼令人反感的工作。
鎮上的鐵匠鋪在下第一場雪時就不再開了,元修讓徒弟們來到村里準備過年。這群少年以前過年,只能關在鋪里大伙兒窩在一塊沒事找事做,說不得還會無聊到去練習打鐵或武功,哪里像現在這樣真真切切的感受過年的氣氛。
因為今年麥芽懷孕了,趙大娘不讓她做太多事,但麥芽與元修小倆口也不舍趙大娘一個人忙里忙外,反正隔壁就是麥家,索性兩家合在一起過年,所有年節該做的也都全合起來做,不僅省事還省錢。
因為大夫說孕婦該多走動,這句話讓麥芽宛如抱著尚方寶劍,趙大娘不好攔她出門了,麥芽直接成了孩子王,挺著小肚子整天領著一群少年和麥穗出去瘋玩,每每弄得元修提心吊膽到村里去找人,到最後村里的人對元修上山下海的找妻子的情況都見怪不怪,只要在路上遇到他,都會好心的說一句——「你家麥芽現在在王家呢!」
「你家麥芽帶一群孩子去山坡玩雪橇了……」
偏偏麥芽的感染力是強大的,最後去找人的元修也加入了瘋玩的行列,他身為師父當然不可能像那群孩子般大叫大笑玩雪橇,不過這倒是他可以光明正大摟著麥芽四處走,而不會被大家笑的機會。
因為元修夫妻都不見了,封不凡也被請求幫忙找人,結果連帶封不凡和侍衛也都淪陷,不是拉著群熊孩子上山打獵就是下河鑿魚,大家都忘了自己滿村子亂跑的初衷究竟是什麼了,只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充實、有趣。
臘八那一日,大家倒是乖乖的待在家里,因為今天煮臘八粥,每個人都饞這一口,像這樣特殊的日子還是讓麥芽下廚,不過需要用力的工作還是其他人來,她大多是出一張嘴。
當地人習慣用江米、紅豆、綠豆、豇豆、紅薯、紅棗、花生、柿餅做材料,不過因為外頭亂了,有些材料買不到,麥母和趙大娘就按她所說的,在臘八粥里加入了麥芽糖,以及封不凡由京里運來的葡萄干和蓮子百合等等,使得今年的臘八粥格外香甜,與眾不同。
村里人家一般會拿自家臘八粥和其他家做交換,但凡換到元家臘八粥的都覺得賺到了,所以元家幾個孩子加大人看競爭如此激烈,也就不出門了,在家忙著吃臘八粥呢!
之後幾日,元修帶著元甲元乙和元丙,還有湊熱鬧的封不凡和侍衛們,按著麥芽給的單子到縣里辦年貨。
即使有封不凡這個金主在,今年的年貨仍然辦得有些艱難,畢竟這里剛受過稅監之災,外頭世道又亂,許多不是本地的好東西已經很難買到,而且物價飛漲,最後還是封不凡設法讓侍衛們出了縣城四處收購,一輛牛車出門,卻是五輛牛車回來,把趙大娘和麥家雙親都嚇壞了。
不過那些少年及孩子們倒是很興奮,紛紛圍著牛車大呼小叫,把拉車的牛擾到不斷甩頭搖尾,最後還是元修沉下了臉,這群充滿傻膽的小伙子們才一哄而散。
很快就到二十四祭灶神的日子,這一日又稱為過小年,早上要大掃除,為了晚間的祭祀做準備。一大早麥母就來到元家,幫趙大娘一起準備祭拜的供品,而元修則是領著徒弟們大掃除,至于麥芽因為麥母的到來又沒得插手,當然只能抱著肚子在院里看熱鬧。
元修和元甲元乙元丙掃著院子里的雪,元丁元戊元己負責擦窗掃地整理雜物,元庚和元辛擦著桌椅櫃子,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事。
這時封不凡又上門了,先前侍衛掃雪時動作又快又一致,他沒看出什麼樂趣,元家這群烏合之眾東一鏟西一耙的,反而令人覺得有趣,他立在一旁打趣道︰「吟詠霜毛句,閑嘗雪水茶,城中展眉處,只是有元家……嘿,一樣是元家,舊時香山居士與元郎中多麼優雅,烹雪煮茶,意趣悠閑。何如你們焚琴煮鶴,將上好的烹茶白雪堆得不堪入目……」
他話還沒說完,不知誰往他臉上扔了顆雪球,讓他冷不防一個激靈,吃了一大口雪,立刻跳出來笑罵道︰「誰人暗算本公子?」
自然是沒有人承認,麥芽見狀摀嘴偷笑,元修視而不見,其余幾個小子鏟雪鏟得更勤快了,都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封不凡沒好氣瞪著他們,突然眼楮一亮,一個箭步沖到雪堆旁,拉出了蹲在後頭笑到肚痛的麥穗。
「好啊你個小麥穗,枉費我平時對你這麼好,還帶來西北的彈弓給你,你居然暗算我?」或許是被過年的氣氛感染,封不凡完全拋棄了王爺的架子,這一刻他當真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路底村民,正在與小輩鬧著玩。
他抓起一把雪,冰了小麥穗的臉,凍得他尖叫大笑,屋里擦桌椅的元庚元辛听到笑聲忍不住沖出來,惱道︰「你們玩雪不找我們!」
兩人抓起雪便往封不凡身上扔,結果準頭不好,扔到了元甲元乙和元丙身上,這會兒三個大的也不干了,抓起雪球扔回去,元丁元戊元己自然不會錯過這場雪仗,一群人由大到小居然全忘了大掃除這件事,扔起雪球來。
元修無奈地看著他們笑鬧,橫豎是過年,也不阻止,他只是慢慢地走到笑得不行的麥芽身邊想護著她,免得她受到池魚之殃。可惜他的愛妻之心還是比不上幾個小鬼們的玩興,居然動土動到太歲頭上,他還沒走到麥芽旁邊,就發現自己後腦杓中了一記雪球。
不過元修還沒反應,麥芽卻跳了出來,大笑著隨便指著場中的人喊道︰「你們懂不懂什麼叫尊師重道,敬愛姊夫,還有情同手足啊?太過分了,看我的!」
她早就在旁邊看得手癢,暗搓搓的偷做了好幾個雪球,逮到這機會當然要回敬回去,幾個弟子、小麥穗和封不凡都被砸得滿頭滿臉,四處躲避。
「原來麥芽你最狠心,這是借故想一網打盡啊……」封不凡現在與麥芽也熟了,自從她嫌元夫人听起來顯老,他便直呼名諱。
而她方才說的那句情同手足可是深得他心,其實在這路底村待得越久,他對元修的感覺就越來越復雜,以前單純視他為人才,現在卻當他是兄弟。
「師娘你作弊——」幾個少年也尖叫起來。
「姊姊欺負我,我要告訴娘!」麥穗咯咯笑著,威脅要回家告狀。
麥芽得意地撐著腰,把肚子挺出來。「不然你們丟回來啊!」
見到她那顆肚子,所有人都熄火了,令人意外的是,一直站在兩個師兄背後的元庚與元辛馬上變節,跑到麥芽與元修那頭去。
「師娘我們站你這國!」兩個小毛孩異口同聲,堅信師娘是最厲害的,可愛得麥芽都笑到肚疼。
小麥穗見狀也沖了過來。「姊姊是我的,我也要和姊姊一國。」
麥芽這兒會兒可得意了,指著剩下的封不凡及元甲等人,囂張地說道;「看到沒有,我要和你們宣戰!」
「宣戰就宣戰!」封不凡瀟灑大笑,對著身後的元甲至元己六個少年鼓舞道︰「敵國向我們宣戰了,少年們,有沒有信心?」
少年們看著師娘高高的肚子,還有師父面無表情的臉,一同弱弱地說道︰「沒有……」
封不凡差點沒吐血,此時小麥穗又使壞,趁著他們士氣低落時,砸了一顆雪球正中元甲,猶如搗了蜂窩,封不凡這方士氣隨即高昂起來。
這口氣實在吞不下,元甲等人把心一橫,雪球又砸回去,小麥穗身子一蹲,那雪球直接砸向元修,這下麥芽不依了,連忙指揮自己的軍隊開戰。
元修一下子被砸得懵了,又看麥芽玩得高興,己方幾個毛孩戰力實在挺弱的,也只能哭笑不得地加入了戰局,擋在自己嬌妻身前當一輛投石機,她指哪里就丟哪里。
白雪皚皚的元家院子里,笑聲不絕于耳。
見一群人玩得盡興了,麥芽才趕緊招呼他們入屋喝點熱茶烘干衣服,一群人入屋這般大的聲勢,後頭灶房的趙大娘和麥母還以為他們屋宇院子都整理好了,一出來看到整個院子的混亂,還有一群形容狼狽的人,險些沒昏倒。
「你們這叫大掃除?」趙大娘都要被氣笑了。「看看你們這是什麼樣子?掃個雪全掉雪堆里了?」
「我看啊,就是這妮子攛掇的!」麥母瞪了眼唯一衣著整齊的麥芽。
麥芽擺出了無辜的表情。「不干我的事,是他們玩雪球,我沒玩。」
「你沒玩?」麥母懷疑得說話尾音都上揚了,其他人也一副她不講道義的表情覷著她。
麥芽只得心虛地道︰「真的沒玩啊!只是助陣了一下……還不是他們用雪球暗算元修,我看不過去嘛,不過我很乖,沒有做危險的事,都是元修幫我扔的雪球。」
元修哪里會讓麥芽全扛起來,插了一句,「孩子們玩得高興,是我沒阻止他們。」
「師祖母,是我們不好,是我們先玩起來的。」幾個孩子包括麥穗也低頭認錯。
封不凡見每個人都把錯攬在自己身上,不由模了模鼻子。「其實我才是始作俑者……」
趙大娘瞪著他們半晌,驀地噗嗤一笑。「你們這群大小熊孩子貪玩也就罷了,現在還裝起可憐,你們認為我會吃這一套?」
「看你笑的,你還真是吃這一套。」麥母忍不住調侃她,廳中也隨之興起一陣笑聲。
今年的雪彷佛特別的不冷,每個人都笑得渾身熱起來。
過了小年,縣學也散館了,麥莛趕了回來,恰好在二十八這天和大家一起做棗花饃饃。
鄉寧這一帶習慣在大年初一到初五都不開伙,所以事先就要蒸好許多饃饃,除了傳統的棗花饃饃,元麥兩家還一起蒸了許多豆包饃與大肉包。
由于蒸的數量多,連元修和麥莛都被抓過去幫忙,麥芽自然又肩負起看孩子的重責大任,雖然她這陣子沒少因為辦事不力而被碎念,但因凡事都有元修替她兜著,她這孕婦很多時候比孩子還像個孩子。
當第一籠蒸出來的時候,香氣四溢,那些原該出門瘋跑的大小孩子們,包含麥芽又不想出門了,個個眼巴巴的看著還冒著熱氣的蒸籠,幾乎都忍不住把臉湊過去用力地吸那香味。
趙大娘見他們嘴饞,沒好氣地笑道︰「想吃的話,這一籠你們先吃著,後頭還在做呢!」
這無疑是特赦令,每個人都歡呼起來,紛紛將手伸到蒸籠里,不一會兒就被拿光。很快趙大娘又拿來第二個蒸籠,一眨眼間又被拿空了,然後第三個、第四個,一直到第五籠,是元修與麥莛親自拿過來。
「你們也悠著點,後面都來不及包了。」麥莛微慍道。
他手生,包得最慢,結果好不容易得來的成果一下就被吃光,能不怒嗎?
「因為很好吃嘛!」麥芽絲毫不知悔改,拿了一個棗花饃饃塞到元修口中。「很好吃對吧?」
元修沉默地吃下,點了點頭,居然又伸手拿了一個吃起來,看得麥莛氣結。可是他們一個是姊姊,另一個是姊夫,佔了名分上的大義,他又能如何?
麥穗見狀,也不甘示弱地拿了個肉包塞給自家哥哥。「哥哥吃一口,這個很好吃。」
瞧這弟弟可愛的,麥莛心口的郁氣頓時消了不少。捏了下麥穗的女敕臉,肚子實在也餓了,忍不住接過包子咬了一大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也有出力,吃起來特別好吃,他三兩下就解決了包子,又伸手去拿棗花饃饃。
此時封不凡正好上門,見到大家圍著蒸籠吃饃饃,笑道︰「又偷吃什麼好吃的沒叫我?」
他已經相當自來熟,不等眾人招呼,自己上前拿了個包豆沙餡的豆包饃就吃了起來。結果等趙大娘出來看那兩個被派出來罵人的怎麼還沒回灶房,便發現居然連他們也吃了起來。
「你們呀,真是……」趙大娘真不知自己是氣到無力,還是笑到無力。
最後所有動口吃的一個都沒放過,連麥芽也一樣,全被抓到後頭做饃饃,只是孕婦得已做幾個就收手,雖然成品賣相千奇百怪,不過至少趕上了年節需要的數量。
*
大年三十很快就來臨,一早麥莛就坐在麥家門口替村民們寫春聯,封不凡見他筆力不凡,看得手癢,也親自揮毫替元家和麥家各寫了一幅。原以為只是湊趣,想不到元麥兩家都二話不說把他寫的那幅貼在了大門口最醒目的地方,讓封不凡很是動容。
或許這其中有著對鎮西王的尊重,但他相信更多的是他們都接受了自己,把他視為家人一樣,在京中和朝廷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歸屬感,他居然在這里體會到了。
他是做大事的人,若能事成,日後注定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所以他很貪戀這種溫馨、這種暖意能多感受一刻是一刻,以後至少他也能有這樣珍貴的回憶。
煮團圓飯就不能少了麥芽了,好在麥母的手藝也不錯,由她們母女一同動手,趙大娘打下手,也弄出了好幾道大菜。
這一餐在元家開動,封不凡連侍衛都帶來一起吃團圓飯,整整擺了四大桌,幾乎將整個廳堂塞滿,那種熱鬧喜悅的情緒,在新年如此喜慶的時候,涓涓滴滴不斷地流淌在每個人的心間。
子時,村子里響起此起彼落的鞭炮聲,大家吃過了羊肉餃子,又是新的一年。
初一之後當真就不開伙了,初二麥芽回娘家,和元修兩個直接用走的到隔壁,不到幾個眨眼的時間就到了,還有模有樣的提著禮物。
這一番做作沒少被封不凡調笑,連趙大娘都看得有趣,明明前兩天兩家人才見過,現在鄭重其事的樣子也不知道做給誰看。
因為兩家一起過年,小倆口就算回娘家,吃的還是先前做的那些饃饃,頂多多了一些自家做的醬菜,還有年夜飯吃剩的東西罷了。
回到家後,麥芽偷偷地對元修說道︰「我真是怕了那味道,一點都不想吃了。」
元修默然,突然避過眾人拉起她出了家門,走到元家屋後的一個避風處,旁邊堆著柴火,他將麥芽安頓在柴堆上坐下,然後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把鏟子,就往地上挖。
麥芽原不知他在做什麼,只是好奇地盯著,就見他挖開的地方開始冒出熱氣,陣陣撲鼻的香氣傳來,最後居然由地底挖出了幾個燜紅薯。
麥芽驚喜地低呼道︰「夫君!你什麼時候燜的紅薯?我怎麼不知道?」
「在你回娘家之前,我就先來這里弄了,因為不能被發現我偷偷燒火,所以埋得深了些,香味也才不會飄出來。」元修撿起一個熱呼呼的紅薯,剝開一半給她,然後自個兒在另一半上頭咬了一大口。「其實那些饃饃我也吃膩了!」
麥芽吃吃地笑了起來,因紅薯燙手,她左手丟到右手,右手又丟到左手,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不時地交換一個甜蜜的微笑。只不過兩夫妻還沒吃完一個,牆角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好啊,你們夫妻居然躲起來開小灶!」來人是封不凡,見到他們手上熱騰騰的紅薯,很是眼熱。
元修與麥芽同時向他做出噤聲的手勢,而後元修直接撿了一顆燜好的紅薯,扔到封不凡手上。
「別說出去。」他說得言簡意賅,但語氣分明沒把封不凡當外人。
封不凡接過了紅薯,一瞬間有些怔然,不知道該怎麼吃這東西。
這時,他覺得臉上一片冰冷,抬起頭看,天上下起了雪,雪花一片片打在他臉上,眼前的歡愉,手上的溫度,頓時像一場夢境,有點不真實。
旁邊偷吃的小夫妻早就縮到屋檐下了,瞧他這傻子居然還站在那里淋雪,麥芽用肘頂了頂元修,後者嘆息一聲,走過去將那傻子拉到屋檐下。
被這麼一牽動,封不凡彷佛從夢中醒來,他一向錦衣玉食,哪里吃過這般簡陋的食物,從小就被教導著要氣度高華,又何時做過這樣偷偷模模的事?
然而現在的他卻是不在意地抿嘴一笑,也學他們夫妻那般,將紅薯剝開了吃,這一口下去香甜松軟,溫暖入心,好吃得讓他想哭。
*
過了春節,麥芽的肚子就像吹氣一樣大起來,她不害喜,卻很能吃,每天心血來潮的想著要吃這個那個,把元修弄得人仰馬翻,連麥母知道她懷個孕這麼能作,都特地從麥家跑過來警告女兒像樣點。
元修向來將麥芽捧在手心,見她被岳母修理,背地里便對她更好,替她揉腿,替她梳頭,替她綰發,替她修指甲,要不是晚上她和趙大娘一起睡,他甚至願意替她洗腳。
年後封不凡不僅運來了許多孕婦所需的珍貴藥材,更替元家找了個婆子來,這個徐婆子對于孕婦的照護很是精通,同時也替元家烹煮三餐及做些洗衣打掃的雜事。
元修原想拒絕,但一听到徐婆子其實是個穩婆,便二話不說接受了。
于是麥芽開始過著少女乃女乃般的生活,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慢吞吞的起床出房間就有東西吃,家事也有人料理得好好的。元修見她過得愜意,也不那麼緊張的跟前跟後,反倒讓麥芽有些悵然若失。
入了三月,村子里的老沙果樹長出了女敕綠的枝芽,天氣也漸漸擺月兌早春的寒意,懷孕約莫六個月的麥芽,今日不知為什麼特別早起,看著蒙蒙亮的天色,听到灶房已傳來動靜,她知道那是徐婆子在煮早膳了。
她捧著肚子在炕沿坐起了身,回頭看看仍然熟睡的趙大娘,笑了笑替婆母掩好棉被,自己趿了鞋下炕,披上外衣披風,本能的走到了隔壁元修的房間。
明明天天見面,可是有半年時間沒在他臂彎中熟睡,她特別、特別、特別的想他。
元修的房間有一扇大窗,微微的光透過窗紙,讓麥芽輕而易舉地模到了炕邊,元修側著身仍然睡著,麥芽月兌下鞋,直接鑽進了他的被窩,與他睡同一個枕頭,湊得很近地看著他的臉。
他不是封不凡那樣俊逸的容貌,臉上線條有些剛硬,卻給她很大的安全感,在她心中沒有比這張臉更好看的了。這麼近的距離,光線也不亮,她卻連他又濃又長的睫毛都能根根數得清楚,還有那挺直的鼻梁,緊抿的唇,下巴偷偷冒出來的一點胡碴……
麥芽覺得自己快被他迷死了,她怎會這麼喜歡他呢?
她輕輕的湊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記輕吻,之後就像個偷吃了糖的小女孩般樂不可支半天,弄得自個兒都害羞了,忍不住又親了一下。
這一下就不是她原本預想的輕描淡寫了,那被她偷襲的男人突然抱住了她,直接加深了這個吻,他的雙眸都沒睜開,手卻極其熟練的模入她的衣襟,揉得她嬌喘吁吁,面若紅霞。
當麥芽由兩人的親密之間回過神,便見陰暗之中,他的眼楮如同月兒那般明亮。
「怎麼來了?」元修的聲音還有些沙啞,目光溫柔似水。
「我想你了。」麥芽撒嬌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她不動則已,這一動像是點燃了什麼火花,眨眼就成了燎原大火。
晨起的男人不能惹,尤其是已經旱了半年的男人。她這般嬌媚,這般可愛,這般柔情,這般惹火,她臉上那小小的梨渦如漩渦般將他卷入,叫元修如何忍得住。
在這一刻,他已經忘記了趙大娘的交代,只記得身下這個女人是他的最愛,他愛她愛得恨不得揉入骨子里,于是又一記熱吻襲上,兩人糾纏在一塊兒,難分難舍。
元修即使快被沖昏腦袋,還是記得她懷里揣著他的崽,所以動作比往常輕柔許多,與她纏綿也是諸多克制,就這麼偷偷模模的貪歡,直到天色大亮——
敲門聲傳來,接著是趙大娘好氣又好笑的聲音。「修哥兒,麥芽在里頭嗎?」
麥芽原還迷迷糊糊,听得趙大娘的問話,直接用棉被將自己的頭蒙了起來,不想面對現實。
元修清清喉嚨,扒拉出被里的美人兒,帶著笑意回道︰「在呢。」
趙大娘啐了一聲,到底是不忍責備。「該出來吃早膳了,可別餓著,凡哥兒有事找你呢!」
待听到趙大娘的腳步聲走遠了,麥芽羞答答的要起身,結果又被元修壓回床上,啵啵啵的親了好幾記。
「該起來了,娘說封大哥在等。」麥芽推了推他。
元修毫不在乎地道︰「別管他,等久了他自會去尋麥莛。」
麥莛自年後就沒再回縣學了,因為縣里也不太安寧,他索性在家中全心為鄉試做準備。
封不凡似是相當欣當麥莛,對于這個小秀才的學識及見解都頗為推崇,所以過去他只跑元家,現在則是元家與麥家兩邊跑。
麥芽與元修又親密了一陣,但也是淺嘗即止,再鬼混下去就過分了。元修起身打來熱水,親自服侍她梳洗後,兩人換好衣服,一身整齊地出了房門。
兩人一出現,徐婆子立刻端來了早膳,是涼拌木耳、咸菜、酥炸小魚等幾樣小菜和清粥及花卷。
麥芽慢吞吞地喝著粥,元修則是三兩下就著小菜便解決了兩個花卷,正要拿第三個,就看到院子里封不凡神情頗為凝重地與麥莛不知在說些什麼。
元修輕拍了拍麥芽。「我出去看看。」
他邁步來到院中,便听到麥莛道︰「……林村長已來通知,外頭幾個村都有了巡守隊,我們路底村最近也會召集男丁,屆時可能要麻煩封大哥的侍衛替巡守隊訓練一番。」
巡守隊?元修心一沉,直接問道︰「怎麼回事?」
封不凡神情很是嚴肅,一反平時的溫和可親。「外頭傳來的消息,太原起義軍已經流竄至平陽府,沿著汾水而上,靈石、霍州都受到了襲擊,現在已經打到趙城了。」
若是趙城也被攻下,沿著汾水接下來是洪洞,再來就是府衙所在的臨汾。
元修思索了一下,黑著臉說道︰「臨汾一破,起義軍要不往西經太平關至鄉寧,要不便是繼續沿汾水至曲沃。若是前者,只靠縣衙的人馬和退守的平陽衛守軍,絕對守不住。」
元修的鐵匠鋪可是供應著縣衙的武器,對縣衙的武力知之甚詳,若是平陽衛在臨汾擋不住起義軍的攻勢,就算退守到鄉寧,再加上徐知縣能指使的人馬,一樣擋不住。
麥莛也附和道︰「確實是這樣,徐知縣也似乎有所提防,已經關閉了縣城,控制出入的車馬行人,現在我們酒鋪前那條路商旅幾乎絕跡。」
這對姊夫小舅子同時看向了封不凡,因為這件事只有封不凡有辦法。
封不凡與兩人對視許久,終是喟然長嘆。
「如今帝王昏庸,朝廷失能,世道越亂,其實對我越有利。」他說著殘酷的大實話。
身為一個野心家,只有亂到了極致才能撥亂反正,可是這次他卻無法坐視不管,因為路底村已經不再只是暫住的地方,這里有他最美好的日子,他不希望見到這樣美好的地方受到任何破壞。
「我的兵馬只能坐鎮大同,若是大批調動,被京城一方的人發現,只怕會破壞我的計劃。不過我可以暗中撥一小隊精英協助鄉寧縣御敵,只是身分不能暴露。」
元修知道封不凡這麼做背負著極大的風險,萬一被人知道了封不凡調走邊軍擅離職守,首先是他的真正實力很可能會暴露,過去的低調行事全作枉然;再者屆時他會成為眾矢之的,不管是朝廷或起義軍都會視他為敵人,他再無法徐徐圖之,將月復背受敵。
「我能幫你穩住徐知縣,不泄露你的身分。」元修正視著他,「若此次你助鄉寧躲過了此難,今後若有差遣,元修絕不推辭。」
「好!」封不凡終于露出今日的第一個笑容。
麥莛突然說道︰「封大哥的大業,我也願意幫忙!」
元修皺起了眉,封不凡卻是驚訝道︰「你……」
麥莛雖年輕,在正事上卻很是沉穩,他隱約知道封不凡想做什麼,既然心中已經視他為自己人,話也說得坦白,「鄉寧是我的故鄉,封大哥救了我的故鄉,若我的微薄之力能幫上一點忙,麥莛萬死不辭。」
這番話令封不凡相當動容,只是他尚未表態,元修卻是冷聲道︰「麥莛,那你的鄉試怎麼辦?」
麥莛認真地回道︰「就算我今年考上又如何?如今的朝廷並不是我想報效的朝廷。何況我還年輕,閱歷不足,跟著封大哥能增廣見聞,我也才能真正知道黎民社稷需要的究竟是什麼。」
封不凡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不置可否,心中著實也想招攬這個見識不俗的小秀才,但跟著他機遇與風險並重,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麥莛的前途不該由他來決定。
元修深深地看著麥莛,眉頭攏起,最後只是不發一語,轉身就走。
「姊夫!」麥莛慌了,他心中其實相當崇拜這個姊夫,元修的反應對他而言相當重要,尤其是在他做出人生重要抉擇的一刻。
「不是說村長要建巡守隊?」元修淡淡地道。「走吧。」
語畢,他率先離開了院子,而麥莛卻還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封不凡恨鐵不成鋼地在麥莛的腦袋上一拍。「還不快跟上,他答應你了!」
麥芽一向過得與世無爭,只是最近她也覺得哪里不對了。
村子里似乎為了什麼緊張起來,從某一天開始,元修讓元甲他們打了許多獵刀回村,發給了村里的人家,然後村子里開始有人巡邏了,連元修和麥莛也不例外,每隔幾天總要守夜一次。
再來,村里再不見有外來人出入了,因為懷孕,她很少出村到鎮上,否則她會發現村長在村口設了人馬,阻擋非本村的人進入。
還有元修到鐵匠鋪的次數更少了,他甚至讓元甲他們在鋪子關了後直接回到村里,不要留在鎮上。封不凡消失了一陣子,不知道在忙什麼,待他再回到路底村的時候,已經接近寒食節了。
封不凡的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對,雖然對人還是談風笑生,不過麥芽總覺得他身上那種游刃有余的瀟灑消失了許多。
不知是不是懷孕的關系,麥芽總覺得坐立不安,終于到了某一天,天氣熱得很,樹上的鳥兒不叫了,整個村子里靜得讓人發慌,今日元甲等幾個少年罕見的都去幫忙巡守,元修反而待在家,面色有些陰沉。
「夫君,是不是稅監又來了?」麥芽忍不住拉了拉元修的衣袖,有些擔憂地問。
最近這種風聲鶴唳的情況和之前陳公公來斂財的時候實在太像了。
元修搖了搖頭。「不用擔心,不會再有稅監來了。」
「可是最近的氣氛太古怪了,由不得我不多心。」麥芽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她身形又嬌小,光是站在那里都令人擔心。
「你只要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就好。」元修強顏歡笑,有些心驚她的敏感。
上個月臨汾失守,起義軍果然轉往了太平關,一路殺將過來。
今晨封不凡的侍衛已召告所有村民,起義軍正式襲擊鄉寧縣城,果然也不出元修所料,退守鄉寧的平陽衛府軍和徐知縣的衙役才打照面就不敵,幸而有封不凡的軍隊偽裝成徐知縣集結的百姓義軍奮起抵抗,才將起義軍阻在縣城之外。
如今縣城的城門已封,外界知道情況躲的躲逃的逃,所以村子才會顯得格外安靜,只是村長要加強巡邏,人手不太夠,所以元甲他們才會都參與了進去。
麥芽扁著小嘴坐下,總覺得元修在糊弄她。
元修索性模了模她的肚子,轉移話題。「孩子最近怎麼樣了?有沒有再踢你?」
「他踢得可凶狠了,擾得我昨夜都睡不好,肯定是個皮小子!」說到這個,麥芽的精神果然提振了一些。
「可我想要女兒怎麼辦?」元修眷戀地望著她,好像想從她的容貌想像出一個小一號的麥芽。「像你一樣嬌女敕可愛的女兒,嘴邊也要有小小的梨渦,見到我就會嬌滴滴的喊爹,小小的身子會整個撲上來……」
「我哪有那個樣子?」麥芽微紅著臉,不依地又鑽進他懷里。
元修笑了,現在不就整個撲上來了?
這妮子被他寵得越來越嬌,可是他卻越來越樂此不疲,忍不住伸手將她整個人攬住,輕輕的摩挲她的背,麥芽被他模得舒服了,哼哼兩聲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只有在這里,她才不會覺得那樣心慌。
她的依戀反而讓元修的心更加堅定,再怎麼樣他都會保護好她,讓她每天的生活都是這樣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然而才這麼想著,外頭突然響起敲鑼的聲音,又急又響,元修嗖一聲站了起來,幸虧他還記得扶住麥芽,否則她一定會栽到地上。
「怎麼了?」麥芽驚問。
「這是巡守隊的訊號,應該是有人入侵村子了。」元修話說得很快。「你讓徐婆子把門鎖好,和娘躲到後進去,我去村里看看。」
他其實並不放心她,但情況緊急,當初巡守隊成立時便約定听到鑼聲所有的男丁都要前去幫忙,否則若大家都躲在自家,設立巡守隊的用意就失去了,所以元修即使再不舍麥芽,也只能留她在家中。
元修很快沖出家門,趙大娘也急忙跑來問出了什麼事。
麥芽解釋道︰「娘,這是巡守隊的訊號,似乎有人闖入村子里了。」
「修哥兒去幫忙了嗎?」趙大娘嚇得不輕。
「鑼聲一響就去了,他說沒事的,娘不要太擔心。」麥芽此時連忙轉頭喚徐婆子。「徐婆婆,麻煩你去將外頭院子大門閂閂上,免得有人跑進來。」
徐婆子連忙應好,匆匆忙忙跑出去,半路還差點被門檻絆倒,然而就只耽擱了這一下,麥芽與趙大娘就听到徐婆子在屋門口尖叫——
「有人闖進來了!」
麥芽與趙大娘往門口看去,真有人闖進來了,而且還是一群凶神惡煞的男子,麥芽當機立斷上前一步,將徐婆子往內一拉,迅速關上大門。
若是她沒有懷孕,應該可以及時關上,但因為她揣了顆笨重的肚子,就遲了那麼一瞬,門居然關不上了,留了一個約碗大的縫,而外頭的人正頂著門欲闖進來。
趙大娘與徐婆子嚇得腿都軟了,兩個人抱在一起,軟倒在廳中。
麥芽見狀,知道自己更不能逃了,她一個咬牙,從背後抽出菜刀往門縫一劈!
「啊——我的手——」
只听到外頭驚天的一聲慘叫,麥芽砰的一聲成功將門關上,閂了木閂,只是可惜手上的這把絕世菜刀不知砍了誰的手,以後她再不敢拿來切菜切肉了。
「砰砰砰!」外頭的人顯然被激怒了,不斷用力撞著門,很快就看到門閂斷開一條縫。
麥芽心知這根本擋不住外面的人,她心一橫,直接用自己的雙手抵著門,外頭的人不管再怎麼撞,也沒有再撼動這個大門寸許。
趙大娘在後頭都看呆了,結巴道︰「麥、麥芽,你還是先逃吧,這樣太危險了,你還懷著孩子……」
麥芽搖了搖頭,她怎麼可能丟下趙大娘和徐婆子,只能咬牙說道︰「娘,沒關系,我頂得住的。」
她可沒有說謊,她不只頂得住,還覺得猶有余裕,只是心里頭緊張而已。
此時外頭的撞門聲停了一陣,麥芽正想喘口氣時,突然更大的撞擊力道傳來,要不是她反應快,差點這門又讓他們撞開個縫。
「他娘的里面用的是什麼門閂,撞不斷的?」
「管你用什麼法子,快給老子撞開!老子要里頭的賤人賠我一只手!」
顯然外頭來得人更多了,撞門的聲音更大更急,趙大娘和徐婆子瑟瑟發抖地摟在一塊兒,麥芽則死命頂著門。
外頭有許多人,她卻只有一個人,即使再力大無窮也有手酸的時候,何況她頂在那兒,門上傳來的撞擊力道一震一震的讓她肚子很不舒服,不一會兒臉色便漸漸蒼白起來。
就在她快到臨界點時,外頭撞門的聲音停了,接著她听到了兵器交擊聲,方才說著污言穢語的人發出聲聲慘叫,不一會兒外頭的動靜就平息下來。
門終于又響了起來,這次卻是輕柔的敲擊聲。
「麥芽?是我。」
元修!麥芽想都不想地打開了門,果然見到元修一臉肅殺地立在門外,他一手輕輕按住她的肩,不讓她再往前,用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身後所有的殘酷畫面。
麥芽此時眼中根本只有他,什麼也看不到了,她不在乎他身上沾了血,也不在乎他手上還有把獵刀,哇的一聲沖到他懷抱里,驀地大哭起來。
「嗚嗚嗚,夫君我好怕……」
「別怕別怕……」元修一看里頭的情況就知道,應該是力大無窮的麥芽頂住了門,否則他方才可是宰了十幾個人,那麼多人撞一扇普通的木門,豈有撞不開的道理?
他松手放開獵刀,緊緊擁住他,臉上是痛苦自責的神色。「別哭,麥芽別哭,你做得很好,你保護了我們的家……」而他卻險些沒能保護好她。
麥芽搖搖頭,哭得什麼都說不出來,天知道她怕死了,再怎麼無窮神力,她畢竟只是一個嬌柔善良,沒經歷過世間險惡的單純女孩啊!
元修能回來,代表路底村的情況也控制住了,來人的數量比他們想像得多也就罷了,還是有計劃的入侵,彷佛很熟悉路底村的情況,所以元修才會在協助村人解決大部分暴徒後急忙趕回家,果然令他見到目眥盡裂的一幕。
這時候他多慶幸她有那麼大的力氣,否則只是這麼一個小疏忽,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一想到這里,元修只覺不寒而栗,抱得她更緊了。
這時麥莛快步跑來元家,見到了滿院橫七豎八的尸體,心頭膈應卻也沒有頓下腳步,直接沖到元修面前,連哭泣的姊姊也來不及慰問,只是大口喘息著,邊支離破碎地說出他方才听到的驚人消息——「姊夫……剛剛……封大哥審問出來了……那群暴民會那麼清楚村里的情況……是因為他們起義軍的軍師……很熟悉我們路底村……」
元修心中一凜,連麥芽一下子都忘了哭,怔怔地看著麥莛。
麥莛終于喘過來了,急道︰「他們說,起義軍的軍師姓顧,叫顧景崇!」
元修感覺到懷里的麥芽狠狠一抖,連忙低頭問道︰「怎麼了?」
麥芽慘白著臉,捧著肚子。「我……我肚子痛……」
「怎麼了?你怎麼會肚子痛?」元修一下子慌了手腳,不知該怎麼辦。
麥莛更是嚇得呆住了,從另一邊扶住姊姊,連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趙大娘與徐婆子也算緩過勁來,齊齊涌上,前者急忙說道︰「方才都是麥芽頂著門,那些人才沒闖進來,會不會是動了胎氣?」
徐婆子則是直接抓起麥芽的手,她會點醫術,察看了麥芽的情況,又把了她的脈後,臉色難看地說道︰「不只是動了胎氣,元夫人……只怕要生了!」
麥芽生產是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完成的。
當時元修都慌了,抱起麥芽像無頭蒼蠅般轉來轉去,還是趙大娘指路,他才知道將麥芽抱到哪里。
徐婆子則是催著麥莛到灶房去燒水,順便讓他叫來麥母,幫忙準備剪刀、白布、臉盆……等各式各樣的東西,趙大娘則快手煮了碗面,先不管好不好吃,至少麥芽吃了有力氣,整個生產的過程才捋順了來。
如今胎兒尚不到九個月就要生產,元修自然是緊張萬分,平時的冷靜一點不見,屢次听到麥芽的痛叫聲都想沖進產房,被趙大娘死死攔住,她甚至難得強硬了起來,直接請封不凡的三個侍衛架住元修,免得他壞了事。
幸好麥芽身體底子好,痛了兩個時辰,便生出了一個健康的女嬰。
當嬰孩啼哭的聲音響起,元修只覺自己听到了天籟,這是他這輩子听過最美妙的聲音,他沒有一刻如當下這般感動過,幾乎鼻酸得紅了眼眶。
徐婆子抱著孩子出來時,元修只看到一張又小又紅的臉蛋,完全看不出像誰,皺皺的一副猴子樣,小小的娃兒還沒他兩只手掌大,他卻像是看到了全天下最美的孩子。
「恭喜元師父,是個女娃兒。」徐婆子說道。
這會兒他再沖進產房就沒人攔他了,麥芽累到睡著,也不知有沒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元修不顧房中的血腥味,坐在炕沿,輕輕握住她的手,確認她指尖還是熱的。
「謝謝你,麥芽,我們的孩子好美,你看到了嗎?」他將臉埋進她頸間,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要是麥芽醒著,可能會察覺一陣濕意在肩上蔓延,這是一個鐵漢最深刻的柔情,最誠摯的感動。
孩子雖然早產,卻相當健康,加上麥芽女乃水充足,才養了幾天就慢慢褪去胎紅,有了幾分白女敕的味道。
麥芽坐月子期間,由麥母負責照顧她,而趙大娘幫忙照顧孩子。
趙大娘想著她們母女情深,自然想多多相處,加上趙大娘也愛煞孫女,這樣分配她當然沒什麼意見,而家中的膳食及家務仍是由徐婆子做著。
或許就是工作分配得太好,家里無啥事可煩心,元修居然開始三天兩頭的不著家,問他去了哪里,他也總是說到鎮上的鋪子里,直到某一天開始,他甚至根本不回家了。
因為鄉寧縣衙仍在抵抗著起義軍,對于武器的需求大大增加,所以元修留在鐵匠鋪里主事似乎也說得過去。然而當元甲他們偷了個空,從鎮上跑回元家想看看小師妹時,麥芽問了他們元修的去處,他們竟然否認元修有到鋪子里頭。
意思就是,他騙了她?
麥芽有些難過,她不願對他有什麼不好的聯想,可是他有事瞞著她顯而易見。自從她開始坐月子足不出戶,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親密的聊過天,她甚至都算不清自己上次和他說話是幾天以前的事,連麥母都對元修的消失頗有微詞了。
平時麥芽在睡前喂了女乃後就會和孩子一起入睡,不過這一天她哄睡了孩子後,同樣滅了燈,卻是睜著眼輾轉難眠。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與元修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突然疏遠起來?他又究竟做什麼去了,連家都不回?
這一夜的守株待兔並沒有令她失望,黑暗之中,麥芽听到有人悄悄地開了門,踏著無聲的腳步慢慢走了進來。
是他,即使一點聲音也沒出,但麥芽就是知道,是元修。
然而元修只是就這麼站著,還離著炕好一段距離,熾熱的眼光卻打量得麥芽渾身微顫,就在她想著他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給睡眠中的她一記親吻,或者至少也模模可愛的女兒,他卻不若她所想像,而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腳步聲又慢慢地朝外離去。
黑暗中,麥芽出聲了。「你不想抱抱自己的女兒嗎?」
腳步聲停,元修整個人僵住。
麥芽坐起身來,直視黑暗中的他。她真的受不了了,這個男人的冷漠簡直沒來由,她以為他應該和她一樣期待這個孩子,他自己也說過想要一個和她一樣嬌女敕的女兒,事實上卻是孩子出生快一個月了,他卻沒抱過幾次。
元修似乎很驚訝她居然沒睡,沉默了半晌才回道︰「我身上髒,不抱了。」
「然後呢?你又要走了?」她沮喪地問。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她知道他確實又要拋下她離去。
「元修,我知道你最近不是去鐵匠鋪,我雖然正在坐月子,卻不是瞎了或聾了,村子里都有人開始說閑話了……」麥芽忍住心中酸澀,很艱難才能把話說下去。
「就連娘也私下叨念你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可是我始終相信你,元修,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黑暗中,元修該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他卻奇異的看清了,那雙瑩瑩大眼充斥著水光,鼻頭微紅,嘴唇緊抿著,原本該是櫻花般的粉色,如今卻顯得蒼白。
烏黑的秀發披散下來,將她的臉蛋襯得更小、更可憐,他最想看清的是她笑起來臉頰上的梨渦,但只有這個他看不清。
因為她叫他元修,而不是夫君,少了那份親昵,也就少了那抹笑容。
元修的心狠狠一揪,幾乎喘不過氣,不過他仍然沒有靠近她的打算,因為他身上的氣味,就算掩飾得再淡,他也不想讓她聞到。
「元修,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最近究竟去了哪里?在忙什麼?」麥芽幽幽地詢問,畢竟還是那樣軟和善良的性子,就算委屈得不行,也不會對他厲聲質問。
元修掙扎了半晌,方才說道︰「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他只怕現在把一切告訴她,那她這月子也甭坐了,成天提心吊膽就好。
可惜他卻沒想到,這樣的隱瞞並不會讓她比較好受,反而他的拒絕讓麥芽更難過了。
「你是不是去做什麼危險的事了?」她猛地問出這麼一句。
元修表情微變,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選擇了逃避。「我該走了,外頭還有事。」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麥芽卻由炕上跳了起來,由他身後抱住他。
「你為何什麼都不告訴我?你不當我是你的妻子嗎?夫妻不是應該同甘共苦嗎?」麥芽有些哽咽。「我們的女兒還沒取名字,我一直等著你想起來,可是你沒有……」
想不到元修沒有回頭擁抱她,而是如觸電般彈開,差點沒讓麥芽摔了個狗吃屎,他回身扶住了她,卻又很快放開,退後離了她一大步遠。
元修握緊拳頭,忍住那種想擁抱撫慰她的沖動,默默深吸了口氣,才沉重地道︰「叫她安安吧,我不奢求她什麼,只希望她平平安安。」
麥芽無語,只能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她懷疑他去赴險並非胡亂猜測,因為自從他開始鬧消失,封不凡也不見了,和那種身分的人一起行事,又如此隱密,還能做什麼?
更何況,她方才分明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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