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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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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嬌妻力拔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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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22: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暴民攻村害早產

入了臘月,平陽府一帶便下起雪來,整個村子銀裝素裹,這時候住窯洞的好處就顯露出來了,只要躲在里頭貓冬就好,而那些住磚瓦房的,如麥家、元家還有村長家等等,就要出來掃掉屋頂的雪,免得被壓垮了。

封不凡身分尊貴,自然不需要做這些事,直接吩咐了他的侍衛去做,甚至讓侍衛幫村中的道路掃雪,自己則在家中躲懶。

原本還覺得自己大材小用的侍衛們在接到村人奉上的一杯熱茶、一個熱包子,或是一句感謝時,頓時也覺得掃雪不是什麼令人反感的工作。

鎮上的鐵匠鋪在下第一場雪時就不再開了,元修讓徒弟們來到村里準備過年。這群少年以前過年,只能關在鋪里大伙兒窩在一塊沒事找事做,說不得還會無聊到去練習打鐵或武功,哪里像現在這樣真真切切的感受過年的氣氛。

因為今年麥芽懷孕了,趙大娘不讓她做太多事,但麥芽與元修小倆口也不舍趙大娘一個人忙里忙外,反正隔壁就是麥家,索性兩家合在一起過年,所有年節該做的也都全合起來做,不僅省事還省錢。

因為大夫說孕婦該多走動,這句話讓麥芽宛如抱著尚方寶劍,趙大娘不好攔她出門了,麥芽直接成了孩子王,挺著小肚子整天領著一群少年和麥穗出去瘋玩,每每弄得元修提心吊膽到村里去找人,到最後村里的人對元修上山下海的找妻子的情況都見怪不怪,只要在路上遇到他,都會好心的說一句——「你家麥芽現在在王家呢!」

「你家麥芽帶一群孩子去山坡玩雪橇了……」

偏偏麥芽的感染力是強大的,最後去找人的元修也加入了瘋玩的行列,他身為師父當然不可能像那群孩子般大叫大笑玩雪橇,不過這倒是他可以光明正大摟著麥芽四處走,而不會被大家笑的機會。

因為元修夫妻都不見了,封不凡也被請求幫忙找人,結果連帶封不凡和侍衛也都淪陷,不是拉著群熊孩子上山打獵就是下河鑿魚,大家都忘了自己滿村子亂跑的初衷究竟是什麼了,只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充實、有趣。

臘八那一日,大家倒是乖乖的待在家里,因為今天煮臘八粥,每個人都饞這一口,像這樣特殊的日子還是讓麥芽下廚,不過需要用力的工作還是其他人來,她大多是出一張嘴。

當地人習慣用江米、紅豆、綠豆、豇豆、紅薯、紅棗、花生、柿餅做材料,不過因為外頭亂了,有些材料買不到,麥母和趙大娘就按她所說的,在臘八粥里加入了麥芽糖,以及封不凡由京里運來的葡萄干和蓮子百合等等,使得今年的臘八粥格外香甜,與眾不同。

村里人家一般會拿自家臘八粥和其他家做交換,但凡換到元家臘八粥的都覺得賺到了,所以元家幾個孩子加大人看競爭如此激烈,也就不出門了,在家忙著吃臘八粥呢!

之後幾日,元修帶著元甲元乙和元丙,還有湊熱鬧的封不凡和侍衛們,按著麥芽給的單子到縣里辦年貨。

即使有封不凡這個金主在,今年的年貨仍然辦得有些艱難,畢竟這里剛受過稅監之災,外頭世道又亂,許多不是本地的好東西已經很難買到,而且物價飛漲,最後還是封不凡設法讓侍衛們出了縣城四處收購,一輛牛車出門,卻是五輛牛車回來,把趙大娘和麥家雙親都嚇壞了。

不過那些少年及孩子們倒是很興奮,紛紛圍著牛車大呼小叫,把拉車的牛擾到不斷甩頭搖尾,最後還是元修沉下了臉,這群充滿傻膽的小伙子們才一哄而散。

很快就到二十四祭灶神的日子,這一日又稱為過小年,早上要大掃除,為了晚間的祭祀做準備。一大早麥母就來到元家,幫趙大娘一起準備祭拜的供品,而元修則是領著徒弟們大掃除,至于麥芽因為麥母的到來又沒得插手,當然只能抱著肚子在院里看熱鬧。

元修和元甲元乙元丙掃著院子里的雪,元丁元戊元己負責擦窗掃地整理雜物,元庚和元辛擦著桌椅櫃子,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事。

這時封不凡又上門了,先前侍衛掃雪時動作又快又一致,他沒看出什麼樂趣,元家這群烏合之眾東一鏟西一耙的,反而令人覺得有趣,他立在一旁打趣道︰「吟詠霜毛句,閑嘗雪水茶,城中展眉處,只是有元家……嘿,一樣是元家,舊時香山居士與元郎中多麼優雅,烹雪煮茶,意趣悠閑。何如你們焚琴煮鶴,將上好的烹茶白雪堆得不堪入目……」

他話還沒說完,不知誰往他臉上扔了顆雪球,讓他冷不防一個激靈,吃了一大口雪,立刻跳出來笑罵道︰「誰人暗算本公子?」

自然是沒有人承認,麥芽見狀摀嘴偷笑,元修視而不見,其余幾個小子鏟雪鏟得更勤快了,都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封不凡沒好氣瞪著他們,突然眼楮一亮,一個箭步沖到雪堆旁,拉出了蹲在後頭笑到肚痛的麥穗。

「好啊你個小麥穗,枉費我平時對你這麼好,還帶來西北的彈弓給你,你居然暗算我?」或許是被過年的氣氛感染,封不凡完全拋棄了王爺的架子,這一刻他當真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路底村民,正在與小輩鬧著玩。

他抓起一把雪,冰了小麥穗的臉,凍得他尖叫大笑,屋里擦桌椅的元庚元辛听到笑聲忍不住沖出來,惱道︰「你們玩雪不找我們!」

兩人抓起雪便往封不凡身上扔,結果準頭不好,扔到了元甲元乙和元丙身上,這會兒三個大的也不干了,抓起雪球扔回去,元丁元戊元己自然不會錯過這場雪仗,一群人由大到小居然全忘了大掃除這件事,扔起雪球來。

元修無奈地看著他們笑鬧,橫豎是過年,也不阻止,他只是慢慢地走到笑得不行的麥芽身邊想護著她,免得她受到池魚之殃。可惜他的愛妻之心還是比不上幾個小鬼們的玩興,居然動土動到太歲頭上,他還沒走到麥芽旁邊,就發現自己後腦杓中了一記雪球。

不過元修還沒反應,麥芽卻跳了出來,大笑著隨便指著場中的人喊道︰「你們懂不懂什麼叫尊師重道,敬愛姊夫,還有情同手足啊?太過分了,看我的!」

她早就在旁邊看得手癢,暗搓搓的偷做了好幾個雪球,逮到這機會當然要回敬回去,幾個弟子、小麥穗和封不凡都被砸得滿頭滿臉,四處躲避。

「原來麥芽你最狠心,這是借故想一網打盡啊……」封不凡現在與麥芽也熟了,自從她嫌元夫人听起來顯老,他便直呼名諱。

而她方才說的那句情同手足可是深得他心,其實在這路底村待得越久,他對元修的感覺就越來越復雜,以前單純視他為人才,現在卻當他是兄弟。

「師娘你作弊——」幾個少年也尖叫起來。

「姊姊欺負我,我要告訴娘!」麥穗咯咯笑著,威脅要回家告狀。

麥芽得意地撐著腰,把肚子挺出來。「不然你們丟回來啊!」

見到她那顆肚子,所有人都熄火了,令人意外的是,一直站在兩個師兄背後的元庚與元辛馬上變節,跑到麥芽與元修那頭去。

「師娘我們站你這國!」兩個小毛孩異口同聲,堅信師娘是最厲害的,可愛得麥芽都笑到肚疼。

小麥穗見狀也沖了過來。「姊姊是我的,我也要和姊姊一國。」

麥芽這兒會兒可得意了,指著剩下的封不凡及元甲等人,囂張地說道;「看到沒有,我要和你們宣戰!」

「宣戰就宣戰!」封不凡瀟灑大笑,對著身後的元甲至元己六個少年鼓舞道︰「敵國向我們宣戰了,少年們,有沒有信心?」

少年們看著師娘高高的肚子,還有師父面無表情的臉,一同弱弱地說道︰「沒有……」

封不凡差點沒吐血,此時小麥穗又使壞,趁著他們士氣低落時,砸了一顆雪球正中元甲,猶如搗了蜂窩,封不凡這方士氣隨即高昂起來。

這口氣實在吞不下,元甲等人把心一橫,雪球又砸回去,小麥穗身子一蹲,那雪球直接砸向元修,這下麥芽不依了,連忙指揮自己的軍隊開戰。

元修一下子被砸得懵了,又看麥芽玩得高興,己方幾個毛孩戰力實在挺弱的,也只能哭笑不得地加入了戰局,擋在自己嬌妻身前當一輛投石機,她指哪里就丟哪里。

白雪皚皚的元家院子里,笑聲不絕于耳。

見一群人玩得盡興了,麥芽才趕緊招呼他們入屋喝點熱茶烘干衣服,一群人入屋這般大的聲勢,後頭灶房的趙大娘和麥母還以為他們屋宇院子都整理好了,一出來看到整個院子的混亂,還有一群形容狼狽的人,險些沒昏倒。

「你們這叫大掃除?」趙大娘都要被氣笑了。「看看你們這是什麼樣子?掃個雪全掉雪堆里了?」

「我看啊,就是這妮子攛掇的!」麥母瞪了眼唯一衣著整齊的麥芽。

麥芽擺出了無辜的表情。「不干我的事,是他們玩雪球,我沒玩。」

「你沒玩?」麥母懷疑得說話尾音都上揚了,其他人也一副她不講道義的表情覷著她。

麥芽只得心虛地道︰「真的沒玩啊!只是助陣了一下……還不是他們用雪球暗算元修,我看不過去嘛,不過我很乖,沒有做危險的事,都是元修幫我扔的雪球。」

元修哪里會讓麥芽全扛起來,插了一句,「孩子們玩得高興,是我沒阻止他們。」

「師祖母,是我們不好,是我們先玩起來的。」幾個孩子包括麥穗也低頭認錯。

封不凡見每個人都把錯攬在自己身上,不由模了模鼻子。「其實我才是始作俑者……」

趙大娘瞪著他們半晌,驀地噗嗤一笑。「你們這群大小熊孩子貪玩也就罷了,現在還裝起可憐,你們認為我會吃這一套?」

「看你笑的,你還真是吃這一套。」麥母忍不住調侃她,廳中也隨之興起一陣笑聲。

今年的雪彷佛特別的不冷,每個人都笑得渾身熱起來。

過了小年,縣學也散館了,麥莛趕了回來,恰好在二十八這天和大家一起做棗花饃饃。

鄉寧這一帶習慣在大年初一到初五都不開伙,所以事先就要蒸好許多饃饃,除了傳統的棗花饃饃,元麥兩家還一起蒸了許多豆包饃與大肉包。

由于蒸的數量多,連元修和麥莛都被抓過去幫忙,麥芽自然又肩負起看孩子的重責大任,雖然她這陣子沒少因為辦事不力而被碎念,但因凡事都有元修替她兜著,她這孕婦很多時候比孩子還像個孩子。

當第一籠蒸出來的時候,香氣四溢,那些原該出門瘋跑的大小孩子們,包含麥芽又不想出門了,個個眼巴巴的看著還冒著熱氣的蒸籠,幾乎都忍不住把臉湊過去用力地吸那香味。

趙大娘見他們嘴饞,沒好氣地笑道︰「想吃的話,這一籠你們先吃著,後頭還在做呢!」

這無疑是特赦令,每個人都歡呼起來,紛紛將手伸到蒸籠里,不一會兒就被拿光。很快趙大娘又拿來第二個蒸籠,一眨眼間又被拿空了,然後第三個、第四個,一直到第五籠,是元修與麥莛親自拿過來。

「你們也悠著點,後面都來不及包了。」麥莛微慍道。

他手生,包得最慢,結果好不容易得來的成果一下就被吃光,能不怒嗎?

「因為很好吃嘛!」麥芽絲毫不知悔改,拿了一個棗花饃饃塞到元修口中。「很好吃對吧?」

元修沉默地吃下,點了點頭,居然又伸手拿了一個吃起來,看得麥莛氣結。可是他們一個是姊姊,另一個是姊夫,佔了名分上的大義,他又能如何?

麥穗見狀,也不甘示弱地拿了個肉包塞給自家哥哥。「哥哥吃一口,這個很好吃。」

瞧這弟弟可愛的,麥莛心口的郁氣頓時消了不少。捏了下麥穗的女敕臉,肚子實在也餓了,忍不住接過包子咬了一大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也有出力,吃起來特別好吃,他三兩下就解決了包子,又伸手去拿棗花饃饃。

此時封不凡正好上門,見到大家圍著蒸籠吃饃饃,笑道︰「又偷吃什麼好吃的沒叫我?」

他已經相當自來熟,不等眾人招呼,自己上前拿了個包豆沙餡的豆包饃就吃了起來。結果等趙大娘出來看那兩個被派出來罵人的怎麼還沒回灶房,便發現居然連他們也吃了起來。

「你們呀,真是……」趙大娘真不知自己是氣到無力,還是笑到無力。

最後所有動口吃的一個都沒放過,連麥芽也一樣,全被抓到後頭做饃饃,只是孕婦得已做幾個就收手,雖然成品賣相千奇百怪,不過至少趕上了年節需要的數量。



大年三十很快就來臨,一早麥莛就坐在麥家門口替村民們寫春聯,封不凡見他筆力不凡,看得手癢,也親自揮毫替元家和麥家各寫了一幅。原以為只是湊趣,想不到元麥兩家都二話不說把他寫的那幅貼在了大門口最醒目的地方,讓封不凡很是動容。

或許這其中有著對鎮西王的尊重,但他相信更多的是他們都接受了自己,把他視為家人一樣,在京中和朝廷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歸屬感,他居然在這里體會到了。

他是做大事的人,若能事成,日後注定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所以他很貪戀這種溫馨、這種暖意能多感受一刻是一刻,以後至少他也能有這樣珍貴的回憶。

煮團圓飯就不能少了麥芽了,好在麥母的手藝也不錯,由她們母女一同動手,趙大娘打下手,也弄出了好幾道大菜。

這一餐在元家開動,封不凡連侍衛都帶來一起吃團圓飯,整整擺了四大桌,幾乎將整個廳堂塞滿,那種熱鬧喜悅的情緒,在新年如此喜慶的時候,涓涓滴滴不斷地流淌在每個人的心間。

子時,村子里響起此起彼落的鞭炮聲,大家吃過了羊肉餃子,又是新的一年。

初一之後當真就不開伙了,初二麥芽回娘家,和元修兩個直接用走的到隔壁,不到幾個眨眼的時間就到了,還有模有樣的提著禮物。

這一番做作沒少被封不凡調笑,連趙大娘都看得有趣,明明前兩天兩家人才見過,現在鄭重其事的樣子也不知道做給誰看。

因為兩家一起過年,小倆口就算回娘家,吃的還是先前做的那些饃饃,頂多多了一些自家做的醬菜,還有年夜飯吃剩的東西罷了。

回到家後,麥芽偷偷地對元修說道︰「我真是怕了那味道,一點都不想吃了。」

元修默然,突然避過眾人拉起她出了家門,走到元家屋後的一個避風處,旁邊堆著柴火,他將麥芽安頓在柴堆上坐下,然後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把鏟子,就往地上挖。

麥芽原不知他在做什麼,只是好奇地盯著,就見他挖開的地方開始冒出熱氣,陣陣撲鼻的香氣傳來,最後居然由地底挖出了幾個燜紅薯。

麥芽驚喜地低呼道︰「夫君!你什麼時候燜的紅薯?我怎麼不知道?」

「在你回娘家之前,我就先來這里弄了,因為不能被發現我偷偷燒火,所以埋得深了些,香味也才不會飄出來。」元修撿起一個熱呼呼的紅薯,剝開一半給她,然後自個兒在另一半上頭咬了一大口。「其實那些饃饃我也吃膩了!」

麥芽吃吃地笑了起來,因紅薯燙手,她左手丟到右手,右手又丟到左手,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不時地交換一個甜蜜的微笑。只不過兩夫妻還沒吃完一個,牆角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好啊,你們夫妻居然躲起來開小灶!」來人是封不凡,見到他們手上熱騰騰的紅薯,很是眼熱。

元修與麥芽同時向他做出噤聲的手勢,而後元修直接撿了一顆燜好的紅薯,扔到封不凡手上。

「別說出去。」他說得言簡意賅,但語氣分明沒把封不凡當外人。

封不凡接過了紅薯,一瞬間有些怔然,不知道該怎麼吃這東西。

這時,他覺得臉上一片冰冷,抬起頭看,天上下起了雪,雪花一片片打在他臉上,眼前的歡愉,手上的溫度,頓時像一場夢境,有點不真實。

旁邊偷吃的小夫妻早就縮到屋檐下了,瞧他這傻子居然還站在那里淋雪,麥芽用肘頂了頂元修,後者嘆息一聲,走過去將那傻子拉到屋檐下。

被這麼一牽動,封不凡彷佛從夢中醒來,他一向錦衣玉食,哪里吃過這般簡陋的食物,從小就被教導著要氣度高華,又何時做過這樣偷偷模模的事?

然而現在的他卻是不在意地抿嘴一笑,也學他們夫妻那般,將紅薯剝開了吃,這一口下去香甜松軟,溫暖入心,好吃得讓他想哭。



過了春節,麥芽的肚子就像吹氣一樣大起來,她不害喜,卻很能吃,每天心血來潮的想著要吃這個那個,把元修弄得人仰馬翻,連麥母知道她懷個孕這麼能作,都特地從麥家跑過來警告女兒像樣點。

元修向來將麥芽捧在手心,見她被岳母修理,背地里便對她更好,替她揉腿,替她梳頭,替她綰發,替她修指甲,要不是晚上她和趙大娘一起睡,他甚至願意替她洗腳。

年後封不凡不僅運來了許多孕婦所需的珍貴藥材,更替元家找了個婆子來,這個徐婆子對于孕婦的照護很是精通,同時也替元家烹煮三餐及做些洗衣打掃的雜事。

元修原想拒絕,但一听到徐婆子其實是個穩婆,便二話不說接受了。

于是麥芽開始過著少女乃女乃般的生活,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慢吞吞的起床出房間就有東西吃,家事也有人料理得好好的。元修見她過得愜意,也不那麼緊張的跟前跟後,反倒讓麥芽有些悵然若失。

入了三月,村子里的老沙果樹長出了女敕綠的枝芽,天氣也漸漸擺月兌早春的寒意,懷孕約莫六個月的麥芽,今日不知為什麼特別早起,看著蒙蒙亮的天色,听到灶房已傳來動靜,她知道那是徐婆子在煮早膳了。

她捧著肚子在炕沿坐起了身,回頭看看仍然熟睡的趙大娘,笑了笑替婆母掩好棉被,自己趿了鞋下炕,披上外衣披風,本能的走到了隔壁元修的房間。

明明天天見面,可是有半年時間沒在他臂彎中熟睡,她特別、特別、特別的想他。

元修的房間有一扇大窗,微微的光透過窗紙,讓麥芽輕而易舉地模到了炕邊,元修側著身仍然睡著,麥芽月兌下鞋,直接鑽進了他的被窩,與他睡同一個枕頭,湊得很近地看著他的臉。

他不是封不凡那樣俊逸的容貌,臉上線條有些剛硬,卻給她很大的安全感,在她心中沒有比這張臉更好看的了。這麼近的距離,光線也不亮,她卻連他又濃又長的睫毛都能根根數得清楚,還有那挺直的鼻梁,緊抿的唇,下巴偷偷冒出來的一點胡碴……

麥芽覺得自己快被他迷死了,她怎會這麼喜歡他呢?

她輕輕的湊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記輕吻,之後就像個偷吃了糖的小女孩般樂不可支半天,弄得自個兒都害羞了,忍不住又親了一下。

這一下就不是她原本預想的輕描淡寫了,那被她偷襲的男人突然抱住了她,直接加深了這個吻,他的雙眸都沒睜開,手卻極其熟練的模入她的衣襟,揉得她嬌喘吁吁,面若紅霞。

當麥芽由兩人的親密之間回過神,便見陰暗之中,他的眼楮如同月兒那般明亮。

「怎麼來了?」元修的聲音還有些沙啞,目光溫柔似水。

「我想你了。」麥芽撒嬌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她不動則已,這一動像是點燃了什麼火花,眨眼就成了燎原大火。

晨起的男人不能惹,尤其是已經旱了半年的男人。她這般嬌媚,這般可愛,這般柔情,這般惹火,她臉上那小小的梨渦如漩渦般將他卷入,叫元修如何忍得住。

在這一刻,他已經忘記了趙大娘的交代,只記得身下這個女人是他的最愛,他愛她愛得恨不得揉入骨子里,于是又一記熱吻襲上,兩人糾纏在一塊兒,難分難舍。

元修即使快被沖昏腦袋,還是記得她懷里揣著他的崽,所以動作比往常輕柔許多,與她纏綿也是諸多克制,就這麼偷偷模模的貪歡,直到天色大亮——

敲門聲傳來,接著是趙大娘好氣又好笑的聲音。「修哥兒,麥芽在里頭嗎?」

麥芽原還迷迷糊糊,听得趙大娘的問話,直接用棉被將自己的頭蒙了起來,不想面對現實。

元修清清喉嚨,扒拉出被里的美人兒,帶著笑意回道︰「在呢。」

趙大娘啐了一聲,到底是不忍責備。「該出來吃早膳了,可別餓著,凡哥兒有事找你呢!」

待听到趙大娘的腳步聲走遠了,麥芽羞答答的要起身,結果又被元修壓回床上,啵啵啵的親了好幾記。

「該起來了,娘說封大哥在等。」麥芽推了推他。

元修毫不在乎地道︰「別管他,等久了他自會去尋麥莛。」

麥莛自年後就沒再回縣學了,因為縣里也不太安寧,他索性在家中全心為鄉試做準備。

封不凡似是相當欣當麥莛,對于這個小秀才的學識及見解都頗為推崇,所以過去他只跑元家,現在則是元家與麥家兩邊跑。

麥芽與元修又親密了一陣,但也是淺嘗即止,再鬼混下去就過分了。元修起身打來熱水,親自服侍她梳洗後,兩人換好衣服,一身整齊地出了房門。

兩人一出現,徐婆子立刻端來了早膳,是涼拌木耳、咸菜、酥炸小魚等幾樣小菜和清粥及花卷。

麥芽慢吞吞地喝著粥,元修則是三兩下就著小菜便解決了兩個花卷,正要拿第三個,就看到院子里封不凡神情頗為凝重地與麥莛不知在說些什麼。

元修輕拍了拍麥芽。「我出去看看。」

他邁步來到院中,便听到麥莛道︰「……林村長已來通知,外頭幾個村都有了巡守隊,我們路底村最近也會召集男丁,屆時可能要麻煩封大哥的侍衛替巡守隊訓練一番。」

巡守隊?元修心一沉,直接問道︰「怎麼回事?」

封不凡神情很是嚴肅,一反平時的溫和可親。「外頭傳來的消息,太原起義軍已經流竄至平陽府,沿著汾水而上,靈石、霍州都受到了襲擊,現在已經打到趙城了。」

若是趙城也被攻下,沿著汾水接下來是洪洞,再來就是府衙所在的臨汾。

元修思索了一下,黑著臉說道︰「臨汾一破,起義軍要不往西經太平關至鄉寧,要不便是繼續沿汾水至曲沃。若是前者,只靠縣衙的人馬和退守的平陽衛守軍,絕對守不住。」

元修的鐵匠鋪可是供應著縣衙的武器,對縣衙的武力知之甚詳,若是平陽衛在臨汾擋不住起義軍的攻勢,就算退守到鄉寧,再加上徐知縣能指使的人馬,一樣擋不住。

麥莛也附和道︰「確實是這樣,徐知縣也似乎有所提防,已經關閉了縣城,控制出入的車馬行人,現在我們酒鋪前那條路商旅幾乎絕跡。」

這對姊夫小舅子同時看向了封不凡,因為這件事只有封不凡有辦法。

封不凡與兩人對視許久,終是喟然長嘆。

「如今帝王昏庸,朝廷失能,世道越亂,其實對我越有利。」他說著殘酷的大實話。

身為一個野心家,只有亂到了極致才能撥亂反正,可是這次他卻無法坐視不管,因為路底村已經不再只是暫住的地方,這里有他最美好的日子,他不希望見到這樣美好的地方受到任何破壞。

「我的兵馬只能坐鎮大同,若是大批調動,被京城一方的人發現,只怕會破壞我的計劃。不過我可以暗中撥一小隊精英協助鄉寧縣御敵,只是身分不能暴露。」

元修知道封不凡這麼做背負著極大的風險,萬一被人知道了封不凡調走邊軍擅離職守,首先是他的真正實力很可能會暴露,過去的低調行事全作枉然;再者屆時他會成為眾矢之的,不管是朝廷或起義軍都會視他為敵人,他再無法徐徐圖之,將月復背受敵。

「我能幫你穩住徐知縣,不泄露你的身分。」元修正視著他,「若此次你助鄉寧躲過了此難,今後若有差遣,元修絕不推辭。」

「好!」封不凡終于露出今日的第一個笑容。

麥莛突然說道︰「封大哥的大業,我也願意幫忙!」

元修皺起了眉,封不凡卻是驚訝道︰「你……」

麥莛雖年輕,在正事上卻很是沉穩,他隱約知道封不凡想做什麼,既然心中已經視他為自己人,話也說得坦白,「鄉寧是我的故鄉,封大哥救了我的故鄉,若我的微薄之力能幫上一點忙,麥莛萬死不辭。」

這番話令封不凡相當動容,只是他尚未表態,元修卻是冷聲道︰「麥莛,那你的鄉試怎麼辦?」

麥莛認真地回道︰「就算我今年考上又如何?如今的朝廷並不是我想報效的朝廷。何況我還年輕,閱歷不足,跟著封大哥能增廣見聞,我也才能真正知道黎民社稷需要的究竟是什麼。」

封不凡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不置可否,心中著實也想招攬這個見識不俗的小秀才,但跟著他機遇與風險並重,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麥莛的前途不該由他來決定。

元修深深地看著麥莛,眉頭攏起,最後只是不發一語,轉身就走。

「姊夫!」麥莛慌了,他心中其實相當崇拜這個姊夫,元修的反應對他而言相當重要,尤其是在他做出人生重要抉擇的一刻。

「不是說村長要建巡守隊?」元修淡淡地道。「走吧。」

語畢,他率先離開了院子,而麥莛卻還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封不凡恨鐵不成鋼地在麥莛的腦袋上一拍。「還不快跟上,他答應你了!」

麥芽一向過得與世無爭,只是最近她也覺得哪里不對了。

村子里似乎為了什麼緊張起來,從某一天開始,元修讓元甲他們打了許多獵刀回村,發給了村里的人家,然後村子里開始有人巡邏了,連元修和麥莛也不例外,每隔幾天總要守夜一次。

再來,村里再不見有外來人出入了,因為懷孕,她很少出村到鎮上,否則她會發現村長在村口設了人馬,阻擋非本村的人進入。

還有元修到鐵匠鋪的次數更少了,他甚至讓元甲他們在鋪子關了後直接回到村里,不要留在鎮上。封不凡消失了一陣子,不知道在忙什麼,待他再回到路底村的時候,已經接近寒食節了。

封不凡的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對,雖然對人還是談風笑生,不過麥芽總覺得他身上那種游刃有余的瀟灑消失了許多。

不知是不是懷孕的關系,麥芽總覺得坐立不安,終于到了某一天,天氣熱得很,樹上的鳥兒不叫了,整個村子里靜得讓人發慌,今日元甲等幾個少年罕見的都去幫忙巡守,元修反而待在家,面色有些陰沉。

「夫君,是不是稅監又來了?」麥芽忍不住拉了拉元修的衣袖,有些擔憂地問。

最近這種風聲鶴唳的情況和之前陳公公來斂財的時候實在太像了。

元修搖了搖頭。「不用擔心,不會再有稅監來了。」

「可是最近的氣氛太古怪了,由不得我不多心。」麥芽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她身形又嬌小,光是站在那里都令人擔心。

「你只要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就好。」元修強顏歡笑,有些心驚她的敏感。

上個月臨汾失守,起義軍果然轉往了太平關,一路殺將過來。

今晨封不凡的侍衛已召告所有村民,起義軍正式襲擊鄉寧縣城,果然也不出元修所料,退守鄉寧的平陽衛府軍和徐知縣的衙役才打照面就不敵,幸而有封不凡的軍隊偽裝成徐知縣集結的百姓義軍奮起抵抗,才將起義軍阻在縣城之外。

如今縣城的城門已封,外界知道情況躲的躲逃的逃,所以村子才會顯得格外安靜,只是村長要加強巡邏,人手不太夠,所以元甲他們才會都參與了進去。

麥芽扁著小嘴坐下,總覺得元修在糊弄她。

元修索性模了模她的肚子,轉移話題。「孩子最近怎麼樣了?有沒有再踢你?」

「他踢得可凶狠了,擾得我昨夜都睡不好,肯定是個皮小子!」說到這個,麥芽的精神果然提振了一些。

「可我想要女兒怎麼辦?」元修眷戀地望著她,好像想從她的容貌想像出一個小一號的麥芽。「像你一樣嬌女敕可愛的女兒,嘴邊也要有小小的梨渦,見到我就會嬌滴滴的喊爹,小小的身子會整個撲上來……」

「我哪有那個樣子?」麥芽微紅著臉,不依地又鑽進他懷里。

元修笑了,現在不就整個撲上來了?

這妮子被他寵得越來越嬌,可是他卻越來越樂此不疲,忍不住伸手將她整個人攬住,輕輕的摩挲她的背,麥芽被他模得舒服了,哼哼兩聲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只有在這里,她才不會覺得那樣心慌。

她的依戀反而讓元修的心更加堅定,再怎麼樣他都會保護好她,讓她每天的生活都是這樣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然而才這麼想著,外頭突然響起敲鑼的聲音,又急又響,元修嗖一聲站了起來,幸虧他還記得扶住麥芽,否則她一定會栽到地上。

「怎麼了?」麥芽驚問。

「這是巡守隊的訊號,應該是有人入侵村子了。」元修話說得很快。「你讓徐婆子把門鎖好,和娘躲到後進去,我去村里看看。」

他其實並不放心她,但情況緊急,當初巡守隊成立時便約定听到鑼聲所有的男丁都要前去幫忙,否則若大家都躲在自家,設立巡守隊的用意就失去了,所以元修即使再不舍麥芽,也只能留她在家中。

元修很快沖出家門,趙大娘也急忙跑來問出了什麼事。

麥芽解釋道︰「娘,這是巡守隊的訊號,似乎有人闖入村子里了。」

「修哥兒去幫忙了嗎?」趙大娘嚇得不輕。

「鑼聲一響就去了,他說沒事的,娘不要太擔心。」麥芽此時連忙轉頭喚徐婆子。「徐婆婆,麻煩你去將外頭院子大門閂閂上,免得有人跑進來。」

徐婆子連忙應好,匆匆忙忙跑出去,半路還差點被門檻絆倒,然而就只耽擱了這一下,麥芽與趙大娘就听到徐婆子在屋門口尖叫——

「有人闖進來了!」

麥芽與趙大娘往門口看去,真有人闖進來了,而且還是一群凶神惡煞的男子,麥芽當機立斷上前一步,將徐婆子往內一拉,迅速關上大門。

若是她沒有懷孕,應該可以及時關上,但因為她揣了顆笨重的肚子,就遲了那麼一瞬,門居然關不上了,留了一個約碗大的縫,而外頭的人正頂著門欲闖進來。

趙大娘與徐婆子嚇得腿都軟了,兩個人抱在一起,軟倒在廳中。

麥芽見狀,知道自己更不能逃了,她一個咬牙,從背後抽出菜刀往門縫一劈!

「啊——我的手——」

只听到外頭驚天的一聲慘叫,麥芽砰的一聲成功將門關上,閂了木閂,只是可惜手上的這把絕世菜刀不知砍了誰的手,以後她再不敢拿來切菜切肉了。

「砰砰砰!」外頭的人顯然被激怒了,不斷用力撞著門,很快就看到門閂斷開一條縫。

麥芽心知這根本擋不住外面的人,她心一橫,直接用自己的雙手抵著門,外頭的人不管再怎麼撞,也沒有再撼動這個大門寸許。

趙大娘在後頭都看呆了,結巴道︰「麥、麥芽,你還是先逃吧,這樣太危險了,你還懷著孩子……」

麥芽搖了搖頭,她怎麼可能丟下趙大娘和徐婆子,只能咬牙說道︰「娘,沒關系,我頂得住的。」

她可沒有說謊,她不只頂得住,還覺得猶有余裕,只是心里頭緊張而已。

此時外頭的撞門聲停了一陣,麥芽正想喘口氣時,突然更大的撞擊力道傳來,要不是她反應快,差點這門又讓他們撞開個縫。

「他娘的里面用的是什麼門閂,撞不斷的?」

「管你用什麼法子,快給老子撞開!老子要里頭的賤人賠我一只手!」

顯然外頭來得人更多了,撞門的聲音更大更急,趙大娘和徐婆子瑟瑟發抖地摟在一塊兒,麥芽則死命頂著門。

外頭有許多人,她卻只有一個人,即使再力大無窮也有手酸的時候,何況她頂在那兒,門上傳來的撞擊力道一震一震的讓她肚子很不舒服,不一會兒臉色便漸漸蒼白起來。

就在她快到臨界點時,外頭撞門的聲音停了,接著她听到了兵器交擊聲,方才說著污言穢語的人發出聲聲慘叫,不一會兒外頭的動靜就平息下來。

門終于又響了起來,這次卻是輕柔的敲擊聲。

「麥芽?是我。」

元修!麥芽想都不想地打開了門,果然見到元修一臉肅殺地立在門外,他一手輕輕按住她的肩,不讓她再往前,用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身後所有的殘酷畫面。

麥芽此時眼中根本只有他,什麼也看不到了,她不在乎他身上沾了血,也不在乎他手上還有把獵刀,哇的一聲沖到他懷抱里,驀地大哭起來。

「嗚嗚嗚,夫君我好怕……」

「別怕別怕……」元修一看里頭的情況就知道,應該是力大無窮的麥芽頂住了門,否則他方才可是宰了十幾個人,那麼多人撞一扇普通的木門,豈有撞不開的道理?

他松手放開獵刀,緊緊擁住他,臉上是痛苦自責的神色。「別哭,麥芽別哭,你做得很好,你保護了我們的家……」而他卻險些沒能保護好她。

麥芽搖搖頭,哭得什麼都說不出來,天知道她怕死了,再怎麼無窮神力,她畢竟只是一個嬌柔善良,沒經歷過世間險惡的單純女孩啊!

元修能回來,代表路底村的情況也控制住了,來人的數量比他們想像得多也就罷了,還是有計劃的入侵,彷佛很熟悉路底村的情況,所以元修才會在協助村人解決大部分暴徒後急忙趕回家,果然令他見到目眥盡裂的一幕。

這時候他多慶幸她有那麼大的力氣,否則只是這麼一個小疏忽,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一想到這里,元修只覺不寒而栗,抱得她更緊了。

這時麥莛快步跑來元家,見到了滿院橫七豎八的尸體,心頭膈應卻也沒有頓下腳步,直接沖到元修面前,連哭泣的姊姊也來不及慰問,只是大口喘息著,邊支離破碎地說出他方才听到的驚人消息——「姊夫……剛剛……封大哥審問出來了……那群暴民會那麼清楚村里的情況……是因為他們起義軍的軍師……很熟悉我們路底村……」

元修心中一凜,連麥芽一下子都忘了哭,怔怔地看著麥莛。

麥莛終于喘過來了,急道︰「他們說,起義軍的軍師姓顧,叫顧景崇!」

元修感覺到懷里的麥芽狠狠一抖,連忙低頭問道︰「怎麼了?」

麥芽慘白著臉,捧著肚子。「我……我肚子痛……」

「怎麼了?你怎麼會肚子痛?」元修一下子慌了手腳,不知該怎麼辦。

麥莛更是嚇得呆住了,從另一邊扶住姊姊,連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趙大娘與徐婆子也算緩過勁來,齊齊涌上,前者急忙說道︰「方才都是麥芽頂著門,那些人才沒闖進來,會不會是動了胎氣?」

徐婆子則是直接抓起麥芽的手,她會點醫術,察看了麥芽的情況,又把了她的脈後,臉色難看地說道︰「不只是動了胎氣,元夫人……只怕要生了!」

麥芽生產是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完成的。

當時元修都慌了,抱起麥芽像無頭蒼蠅般轉來轉去,還是趙大娘指路,他才知道將麥芽抱到哪里。

徐婆子則是催著麥莛到灶房去燒水,順便讓他叫來麥母,幫忙準備剪刀、白布、臉盆……等各式各樣的東西,趙大娘則快手煮了碗面,先不管好不好吃,至少麥芽吃了有力氣,整個生產的過程才捋順了來。

如今胎兒尚不到九個月就要生產,元修自然是緊張萬分,平時的冷靜一點不見,屢次听到麥芽的痛叫聲都想沖進產房,被趙大娘死死攔住,她甚至難得強硬了起來,直接請封不凡的三個侍衛架住元修,免得他壞了事。

幸好麥芽身體底子好,痛了兩個時辰,便生出了一個健康的女嬰。

當嬰孩啼哭的聲音響起,元修只覺自己听到了天籟,這是他這輩子听過最美妙的聲音,他沒有一刻如當下這般感動過,幾乎鼻酸得紅了眼眶。

徐婆子抱著孩子出來時,元修只看到一張又小又紅的臉蛋,完全看不出像誰,皺皺的一副猴子樣,小小的娃兒還沒他兩只手掌大,他卻像是看到了全天下最美的孩子。

「恭喜元師父,是個女娃兒。」徐婆子說道。

這會兒他再沖進產房就沒人攔他了,麥芽累到睡著,也不知有沒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元修不顧房中的血腥味,坐在炕沿,輕輕握住她的手,確認她指尖還是熱的。

「謝謝你,麥芽,我們的孩子好美,你看到了嗎?」他將臉埋進她頸間,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要是麥芽醒著,可能會察覺一陣濕意在肩上蔓延,這是一個鐵漢最深刻的柔情,最誠摯的感動。

孩子雖然早產,卻相當健康,加上麥芽女乃水充足,才養了幾天就慢慢褪去胎紅,有了幾分白女敕的味道。

麥芽坐月子期間,由麥母負責照顧她,而趙大娘幫忙照顧孩子。

趙大娘想著她們母女情深,自然想多多相處,加上趙大娘也愛煞孫女,這樣分配她當然沒什麼意見,而家中的膳食及家務仍是由徐婆子做著。

或許就是工作分配得太好,家里無啥事可煩心,元修居然開始三天兩頭的不著家,問他去了哪里,他也總是說到鎮上的鋪子里,直到某一天開始,他甚至根本不回家了。

因為鄉寧縣衙仍在抵抗著起義軍,對于武器的需求大大增加,所以元修留在鐵匠鋪里主事似乎也說得過去。然而當元甲他們偷了個空,從鎮上跑回元家想看看小師妹時,麥芽問了他們元修的去處,他們竟然否認元修有到鋪子里頭。

意思就是,他騙了她?

麥芽有些難過,她不願對他有什麼不好的聯想,可是他有事瞞著她顯而易見。自從她開始坐月子足不出戶,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親密的聊過天,她甚至都算不清自己上次和他說話是幾天以前的事,連麥母都對元修的消失頗有微詞了。

平時麥芽在睡前喂了女乃後就會和孩子一起入睡,不過這一天她哄睡了孩子後,同樣滅了燈,卻是睜著眼輾轉難眠。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與元修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突然疏遠起來?他又究竟做什麼去了,連家都不回?

這一夜的守株待兔並沒有令她失望,黑暗之中,麥芽听到有人悄悄地開了門,踏著無聲的腳步慢慢走了進來。

是他,即使一點聲音也沒出,但麥芽就是知道,是元修。

然而元修只是就這麼站著,還離著炕好一段距離,熾熱的眼光卻打量得麥芽渾身微顫,就在她想著他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給睡眠中的她一記親吻,或者至少也模模可愛的女兒,他卻不若她所想像,而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腳步聲又慢慢地朝外離去。

黑暗中,麥芽出聲了。「你不想抱抱自己的女兒嗎?」

腳步聲停,元修整個人僵住。

麥芽坐起身來,直視黑暗中的他。她真的受不了了,這個男人的冷漠簡直沒來由,她以為他應該和她一樣期待這個孩子,他自己也說過想要一個和她一樣嬌女敕的女兒,事實上卻是孩子出生快一個月了,他卻沒抱過幾次。

元修似乎很驚訝她居然沒睡,沉默了半晌才回道︰「我身上髒,不抱了。」

「然後呢?你又要走了?」她沮喪地問。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她知道他確實又要拋下她離去。

「元修,我知道你最近不是去鐵匠鋪,我雖然正在坐月子,卻不是瞎了或聾了,村子里都有人開始說閑話了……」麥芽忍住心中酸澀,很艱難才能把話說下去。

「就連娘也私下叨念你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可是我始終相信你,元修,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黑暗中,元修該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他卻奇異的看清了,那雙瑩瑩大眼充斥著水光,鼻頭微紅,嘴唇緊抿著,原本該是櫻花般的粉色,如今卻顯得蒼白。

烏黑的秀發披散下來,將她的臉蛋襯得更小、更可憐,他最想看清的是她笑起來臉頰上的梨渦,但只有這個他看不清。

因為她叫他元修,而不是夫君,少了那份親昵,也就少了那抹笑容。

元修的心狠狠一揪,幾乎喘不過氣,不過他仍然沒有靠近她的打算,因為他身上的氣味,就算掩飾得再淡,他也不想讓她聞到。

「元修,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最近究竟去了哪里?在忙什麼?」麥芽幽幽地詢問,畢竟還是那樣軟和善良的性子,就算委屈得不行,也不會對他厲聲質問。

元修掙扎了半晌,方才說道︰「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他只怕現在把一切告訴她,那她這月子也甭坐了,成天提心吊膽就好。

可惜他卻沒想到,這樣的隱瞞並不會讓她比較好受,反而他的拒絕讓麥芽更難過了。

「你是不是去做什麼危險的事了?」她猛地問出這麼一句。

元修表情微變,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選擇了逃避。「我該走了,外頭還有事。」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麥芽卻由炕上跳了起來,由他身後抱住他。

「你為何什麼都不告訴我?你不當我是你的妻子嗎?夫妻不是應該同甘共苦嗎?」麥芽有些哽咽。「我們的女兒還沒取名字,我一直等著你想起來,可是你沒有……」

想不到元修沒有回頭擁抱她,而是如觸電般彈開,差點沒讓麥芽摔了個狗吃屎,他回身扶住了她,卻又很快放開,退後離了她一大步遠。

元修握緊拳頭,忍住那種想擁抱撫慰她的沖動,默默深吸了口氣,才沉重地道︰「叫她安安吧,我不奢求她什麼,只希望她平平安安。」

麥芽無語,只能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她懷疑他去赴險並非胡亂猜測,因為自從他開始鬧消失,封不凡也不見了,和那種身分的人一起行事,又如此隱密,還能做什麼?

更何況,她方才分明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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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22: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舉家跟隨到大同

時至仲夏,小安安也滿月了,元家替她辦了一個盛大的滿月宴,邀請全村的人吃席。

或許是前月的暴民襲擊,犧牲了一些村民,讓路底村氣氛低迷了好一陣子,所以小安安的滿月特地辦得熱鬧些,大家都很捧場,村子里也終于不那麼沉悶了。

只是原該是歡喜和樂的日子,元修卻沒回來,不僅麥家雙親氣炸,連趙大娘都說不出什麼替他開解的話。

席間不時有村民問起元修的去處,元家的人也只用他鋪子忙支吾帶過,正中午的宴席,或許是因為太熱,也並未持續太久,一過午時大伙兒都吃得差不多了,趙大娘與麥芽大方地讓眾人帶走了剩菜,故作歡喜的送走客人們,待到屋里只剩下元家與麥家的人,每個人臉上的笑容終是卸了下來。

「這個修哥兒真是太不像話了!」趙大娘又窘又氣,不斷向麥父麥母道著歉。

「親家,我們還不知道你嗎?這事和你沒關系。」麥父是個老實人,哪里真的會讓趙大娘難堪。

麥母照顧了麥芽一整個月,知道這一個月以來元修究竟有多不著調,所以即使她心中不怪趙大娘,但一肚子火還是讓她忍不住語氣重了點。「還以為元修是個可靠的,才把女兒嫁他,但是才替他生了孩子,他就不回家了,莫非是嫌棄我們麥芽生的是女兒,不是兒子?」

趙大娘連忙搖手。「不不不,親家千萬別這麼說,我們家哪里會重男輕女呢?我自個兒都沒能生育,修哥兒的親生父母還不知在不在這世上,所以什麼傳宗接代在我們家都是沒有意義的,修哥兒有了自己的血脈,愛她還來不及!」

「要是真的愛,怎麼會不著家?」麥母真是氣極了,但也知道不能把氣發在趙大娘身上,不由有些後悔自己的嘴快。「親家,我不是沖你發脾氣……」

「我知道……」趙大娘除了嘆息,的確也再說不出什麼。

「爹、娘,沒關系的,事情辦完他就會回來了。」反而是最該生氣的麥芽,或許是因為心大,氣悶了那麼多天反而不氣了。

她低頭輕捏了捏女兒可愛的臉蛋,安安被她擾得睜開了眼,這麼小居然就會皺眉頭了,惹得她微微一笑。

據麥母所說,小安安長得與麥芽小時候一模一樣,連抿起嘴來臉上也有著小小的梨渦,不過出生到現在還沒見過她笑,反而會皺眉,可見脾氣該是像極了元修。

這揉合了兩人特質的娃兒無與倫比的可愛,麥芽不相信元修會不愛她,雖然她仍然不確定他究竟離家做了什麼,但只要他安全回來就好,其他的她並不奢求。

可惜她的心意並沒有傳達到麥父麥母與趙大娘心中,眾長輩們卻是更憐惜她的體貼,痛罵元修居然不珍惜這麼好的妻子。


就在廳中罵得正歡的時候,門外出現了一抹高大的身影,將外頭的光線都遮去了大半,屋內瞬間陰暗起來。

眾人往門外看去,竟是元修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他就像尊煞神一般站在那里,面無表情殺氣騰騰,滿臉的胡碴,頰上甚至還帶著一抹血痕,衣服上也沾著血,這驚人的肅殺之氣倒讓原本想繼續罵的眾人一時之間啞了聲。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元修低聲說道,渾身的凜然之意尚不能退去。

他一副剛做完案回來的樣子,廳中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因為不知道他這身狼狽究竟是經歷了什麼。

麥父麥母及趙大娘臉上那不認同的神情,元修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心中苦笑。「我去清理一下。」

語畢,元修默默地穿過了廳堂,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麼由另一邊走入了後進,氣氛既古怪又尷尬。

麥芽猛地抱著小安安起身,也跟了上去,廳中只剩幾個老人家面面相覷,卻是什麼責備或挖苦的話都說不出來。

麥芽回到房中抱著孩子哄,等了約一刻鐘,房間終于被推開,元修默默行入。

她揚起頭看他,洗干淨以後的元修氣勢沒那麼嚇人了,方才乍看像山匪一樣,現在倒是又變回人樣,只是臉上的血痕仍刺眼,身材也清減了一些。

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入門便走到麥芽身邊,連她帶小安安一起擁入懷中。

天知道他想這麼做有多久了!

日日夜夜的思念,幾乎是形銷骨立的折磨,所以他每隔幾日就偷偷回來看她們母女一眼,卻又怕她們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刻意遠離她們,只敢用眼楮聊以慰藉自己的想念後,再連夜趕回,如今他終于能解釋了。

「起義軍戰敗,退回太原去了。」他一開口便是個重磅消息。「我這陣子就是去助封不凡與徐知縣反攻起義軍。我殺了很多人,搶回很多東西,終于將他們趕出了鄉寧縣。」

他在訴說的同時,多麼害怕她將他當成嗜殺的人,不過她只是怔怔地望著他,似是想將這些日子沒見到的一次看個夠,而她的依戀也讓元修釋然,又抱得她緊了些。

「我本不想摻和這些,當初才會拒絕封不凡的招攬,但當暴徒殺進路底村,害得你早產時,我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置身事外了。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們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還是得自己守護。」元修說到這里,眼底仍有殘留的寒意。「交戰之中,我親手殺了顧景崇,他因一己之私害死了我們村里那麼多人,我不僅是為你報仇,也是為了大家報仇。」

麥芽花了好一陣子才能消化他的話,對于顧景崇,她也是滿心的怨恨,但听到他死了,她卻沒有多大感觸,只覺得殺那個人是髒了元修的手。

她目光幽怨地問道︰「你為何不早說?」

「那畢竟是戰場,我怕你擔心……而且我每次都帶回一身的血腥味,我怕你和女兒嚇著,所以我也不敢抱你,不敢抱女兒。」

「可是你什麼都不說,我更是提心吊膽,難道就會比較好受?」

如果先前只是怨他,現在麥芽真的有點生氣了,難道在他心中,她就是個不能同甘共苦的人?

她的小臉因動氣而泛紅,大眼中水光灩灩,紅唇微微噘著,有種莫名的誘惑力,偏偏她又是甜美的長相,這樣的反差直接令元修的勃發,忍不住就低頭吻住她。

這個吻,兩個人都等了好久好久,唇齒相依再怎麼親密也不夠,他渾身的火熱好像要灼傷她一般,麥芽被他吻得都快站不穩,幸虧他摟著她,否則她真能抱著女兒軟倒在地上。

一吻既畢,麥芽痴痴地望著他,卻是余怒未消地道︰「你以後可不許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元修突然語窒,面露遲疑地看著她。

麥芽的心都提起來了。「難道你又要赴險?不是已經將起義軍趕走了嗎?」

元修深深一嘆。「他們只是離開了鄉寧,退回太原,要是他們重振旗鼓,再回來報復也是有可能的。何況這只是起義軍的其中一支,如今天下大亂,朝綱不振,四處有人揭竿起義,誰知道明日我們的家園會不會又受到旁人的攻擊?所以我已經答應封不凡,替他的軍隊及將領制作武器,屆時我會將元甲他們都帶去,希望有了我們的幫忙,能盡快還世間一個清明。」

听完他說的話,麥芽面露狐疑。「你只要帶元甲他們去?」

那她呢?其他人呢?

元修臉色凝重地道︰「麥芽,封不凡要做的事,說穿了就是造反,他留了一支人馬保護路底村,你留在村里我才放心。」

「所以你又自己決定好了,將我丟在村里不管,然後帶著徒弟只身赴險?」麥芽一向溫柔的大眼中慢慢燃起了火光,似有醞釀成熊熊大火之勢。

元修覺得她的語氣不太對勁,急忙道︰「我助封不凡完成大業後便回來,不會讓你等太久……」

「那是多久?三個月五個月?三年五年?」麥芽咬著牙問。

元修啞然,戰爭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麥芽死死地瞪著他,突然將女兒塞進他懷里,接著退後一步,不知從哪里拿出那把絕世菜刀,驀地往眼前的炕桌上一劈,好好一張黃梨木的小桌就這麼干脆俐落的斷成了兩半。

「這是我的嫁妝,反正你都不想要了,那我也不要了。」麥芽面無表情地直接爬上炕,對著炕上的架子和衣箱就是一陣亂砍,「這也是我的嫁妝,本來想在架子上擺我們的東西,你不要那就砍了,衣箱里有我替你縫的衣服,看來你也不想要,砍了。」

「麥芽,麥芽,你冷靜點……」元修從沒見過如此盛怒的她,手里又抱著孩子,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阻止。

絕世菜刀加上天生神力,炕上的東西幾乎在轉眼間被她砍得粉身碎骨,只留下一炕的殘渣。

最後,麥芽氣得將菜刀往地上一丟。「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把女兒給我,我要帶她和離回娘家,改嫁別人!」

元修听她氣得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嚇得慌了手腳,在縣城他一個人打好幾個,都沒有現在這般的心慌與害怕。

他可以為她生,可以為她死,但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她要是真離開了他,什麼大業都別說了,自己只有崩潰一途。

元修連忙將女兒放在炕上干淨的地方,自己則是轉向氣得號啕大哭的妻子。

「別哭,別哭,是我錯了,我……我不該自作主張,我沒有不要你,你也不可以不要我……我我我……」

他急得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好,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的寶貝女兒似是听到了母親的哭聲,居然小嘴兒一癟,也跟著哇哇哭了起來,一時之間房間里哭聲此起彼落,又都是他最愛的人,顧得了這個就顧不了那個,元修真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麥芽別哭,你看女兒都跟你哭了……」

他本能的就想先摟住麥芽,想不到麥芽氣極,伸手就往他身上一推,元修只覺胸口像被大槌重擊,整個人倒飛了出去,背部直接撞上牆面,悶哼一聲摔到地上。

霎時,麥芽的哭聲停止了,元修猶自一臉懵的摀著胸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被妻子一掌擊飛,毫無招架之力。

這簡直就是作夢般的場景,但胸前的劇痛卻不斷提醒他剛才發生的事是真的,他自詡武功不俗,戰無不勝,卻比不上嬌弱的妻子隨便一掌,要不是知道她的情況非常人所能及,他當真會灰心喪志留在家種田算了。

「你你你……你沒事吧?」麥芽連忙過來察看他的情況,小手在他胸口輕揉,能有多輕就有多輕。

她是說出了氣話要和離,卻沒有想宰了他的意思啊!

元修趁機握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拉進懷抱,她剛剛才失手擊飛他,不敢再施力抵抗,自然是被他抱個滿懷。

他忍住了胸口的痛,這時仍只顧輕聲安撫著她。「麥芽,你別生我的氣了,都是我的錯,我保證以後什麼都听你的,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突然這樣溫柔,又惹出了麥芽的淚水,她哽咽地道︰「那你以後去哪里都要帶著我。」

「好好好,我都帶著你。」說這話的同時,元修不受控制的聯想,她這身怪力,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在戰場上說不定比他還厲害。

「可是我們的安安怎麼辦?」

「那也帶,那也帶……」

「不行!不能帶安安!」

「好好好,不能帶,不能帶……」

最後,元修與麥芽忍痛決定,將小安安和趙大娘交托給麥家,兩夫妻則一起和封不凡離開。

封不凡知道了他們的安排,一臉歉然地拍了拍元修,感激盡在不言中。



于是在元修回來的隔兩日,小夫妻置辦了許多食材,算準麥家雙親已經從酒鋪回家,帶著莫名其妙的趙大娘,抱著女兒,一旁封不凡也拎著只鎮上老周家買來的烤雞,一行人特地來到了麥家。

夏日的傍晚仍有些余熱,微風徐徐吹來,帶來田里的麥香,鄉間寧靜而舒適。麥家門戶全敞開著,麥父帶著小兒子在院子里的樹下乘涼打盹,麥穗在一旁的竹榻上睡翻,麥母在灶房里忙活著晚膳,而不見人的麥莛應當是在後頭書房讀書。

麥芽一進門,就愣愣地看著這幕悠閑的場景,鼻頭突然有點酸,她不知道自己要多久以後才能再見到這一幕,甚至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就算她真的能度過一切困難與家人再相聚,也該是人事全非了吧……

元修察覺了她的動容,抱著女兒的手空出一只,心疼地輕摟了她一下。

時局逼得她必須在丈夫與娘家中做選擇,她選擇了他,暫別娘家,這是多麼痛的割舍,他原就是知道她與家人間羈絆極深,才不舍得她隨著他離開受苦。

她對他的情深意重,只怕這輩子都難還,他只能一日比一日更愛她、更珍惜她,才不枉她如此愛他一場。

這麼多人進了院子,驚醒了院中的麥父,他睜開眼看到女兒女婿一家子來了,便起身迎過來笑道︰「你們來啦!」

麥芽一個扁嘴,就想鑽進父親懷里撒嬌,想不到父親直接越過她,抱起了元修懷中的小安安。

「唉呀,我們小安安越來越可愛了,姥爺親一口。」

麥芽跺腳,幽怨地道︰「爹!你現在眼中只有外孫女,沒有女兒了。」

麥父這才發現女兒的郁悶,笑得眼角都多了幾條皺摺。「你都這麼大了,還和女兒吃醋啊?」

「我不管多大都是你的女兒。」麥芽上前抱住了麥父的臂彎,雖是當娘的人,但真要說起來她也才十來歲,撒嬌起來還是很有小女孩的模樣。

一群人在院中說笑,也擾起了竹榻上的麥穗,他對小安安可是充滿了好奇心,圍著小外甥女嘰嘰咕咕地說個不停,惹得大人一陣好笑,最後麥母與麥莛也來湊熱鬧,溫馨的氣氛多少沖散了麥芽心中的難受。

既然都來了,還提了只雞加菜,眾人晚膳就在麥家用了,膳後一行人圍在庭院中乘涼,元修與麥芽方才硬著頭皮說出來意。

「什麼?你們夫妻要和鎮西王去大同,把親家母和安安寄托在這里?那已經在長城之外了啊……」麥父听了大皺其眉。

麥母也不贊同地碎念道︰「親家母再怎麼樣我們也會幫忙照撫,但安安才多大,你們就要丟下她,做父母的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

听到母親這句話,麥芽眼眶一紅,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她也舍不得安安,舍不得大家,可是她更舍不得元修獨身一人赴險,安安和趙大娘在家里她放心,但元修在前線,她怎麼也放不下心啊……

元修摟著麥芽的肩,不舍她竟要受這樣的責難,便把事往自己身上攬。「岳父岳母,其實這都是我的錯,你們不要怪麥芽。」

「那個,可以听我說一句嗎?」封不凡也很是抑郁,元家麥家都將他當成親人,他卻為了自己的大業造成元家骨肉分離,這件事他難辭其咎。

「其實……我便是元修口中的鎮西王。」他有些尷尬,卻只能暫時無視麥家雙親呆若木雞的表情。「那些護衛們都是我的親衛,村子里只有元家人知道我的身分,我不讓趙大娘和元修說出去,也是不想其他人見了我覺得拘束。」

而麥家應該也只有麥莛一個知道了他的身分,還是上回和元修去替鄉寧縣衙打退起義軍暴民時才知道的。

麥父與麥母像是見了鬼,怔愣地直瞪著眼前這個自稱鎮西王的男人,不是話本里寫的,也不是戲曲里唱的,是活生生的王爺啊!

而這個活生生的王爺,在這幾個月里和他們家一起說笑,一起過年,一起打雪仗,一起偷吃東西,一起在村里鏟雪,還一起喝他們家釀的酒……麥父麥母一時無法接受這個刺激,只是一逕呆愣著,否則要真讓他們反應過來,就怕這會兒已經跪下了。

封不凡就怕這樣,直接先免了他們的禮,才繼續苦笑說道︰「如今天下大亂,誰也無法獨善其身,上次路底村遇襲,誰知道會不會還有下次?這世道正需有人撥亂反正,我封不凡願扛起這個責任,元修有大才,武藝高強,見識不凡,更有一身打鐵的好手藝,能請出他襄助于我,是我的幸運,也是天下之福。」

「所以麥伯父、麥伯母,你們若要責怪請怪我吧!是我處心積慮的請求元修幫我,而他也只是做了一件對天下黎民有益,卻苦了自己的選擇。」封不凡作了個揖,誠心說道。

麥氏雙親費了好大功夫,才接受了封不凡就是鎮西王的事實,也因為封不凡並沒有擺架子,這陣子與他相處,麥父麥母都將他視為子佷般的後輩,在理解之後倒也沒有變得畢恭畢敬或望而生畏,這樣的態度讓封不凡心中也好過許多。

麥父平復了一下心情,方才沉吟問道︰「我只問這一趟去,元修可能回不來嗎?」

這個問題太過尖銳,太過殘酷,沒有人回答得了。

末了,元修像是豁出去般說道︰「岳父,我或許可能回不來,但麥芽一定可以回來。」

不待旁人表態,麥芽已經凝著一張俏臉,嚴肅地道︰「如果元修回不來,那我也回不來!」

元修驚訝地望著她,麥芽紅著眼眶瞪他。「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一定要跟你去?」

元修還想說什麼,卻被麥父阻攔,後者認真地看著女兒,說道︰「麥芽,你的意思是,要和元修同生共死?」

麥芽堅定地點頭,淚水卻隨之滑下了眼眶。「爹、娘,對不起,女兒不孝,可是沒有元修的日子,我過不下去,就算苟活也只是行尸走肉,讓你們看了難過。所以我忍痛將安安留給你們,至少她可以替我陪伴你們,她也還能得到家人的照顧……」

麥父嘆氣。「那你有沒有想過,少了元修你過不下去,但少了你我們也過不下去?而且你又怎麼知道,安安如果得以選擇,會不會選擇與父母一起,不離不棄?」

麥芽啞然,直接埋頭在元修懷里痛哭失聲,元修真的想讓她留下,可是她的堅定與深情卻又讓他說不出口。

麥父與麥母對視一眼,彼此都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定,他們不若麥芽那般苦痛,反而淡淡地笑了。

「這樣吧,我們和你們一起去。」

听到這話的所有人,全都難以置信地瞪著做下此種匪夷所思決定的麥父,連麥芽都忘了哭,眼淚還掛在臉上。

麥父搖了搖頭。「我說的是真的,而且不只我們,麥莛、麥穗也一起去,至于那酒坊,就關了吧!」

「爹……」麥芽直覺想勸退他們,卻又被麥父搶了話頭。

「麥芽,元修信任王爺是他個人的事,但我們也相信王爺不會害我們,這是我們的事。」麥父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我和你娘這輩子啊,最遠也就只看過鄉寧縣的風景,也想看看大同府是什麼樣子。我們無力上戰場去打仗,只能在後頭替你們搖旗吶喊,慰藉你們的心,我們什麼也不會,只會釀酒,此去可得靠你們夫妻養了,現在有機會傍大戶,你可別阻攔我們。」

他沒有說的是,若鎮西王戰敗,萬事皆休,他們與鎮西王和元修都關系密切,日後被人秋後算帳,就算躲在千里之遙的路底村也不見得真能幸免,既然如此,離得遠或離得近又有什麼差別?

但他的心里仍是期待封不凡的勝利,所以那些掃興潑冷水的話便不欲說出口。

「姊,爹說的對,你休想丟下我們!」麥莛一直靜靜的听,他早就想表達意見,現在父親的決定與他如出一轍,自然要申明自己的立場。

「我也要去!要去!」麥穗其實並不太懂大人們在說什麼,他只知道姊姊要離開,爹要帶大家都跟著,所以當然不能忘了他。

麥芽模了模麥穗的頭,心疼得都要死了,她幽幽地望向麥莛,「大弟,那你的鄉試怎麼辦?按理說,你現在就該出發了。」

麥莛苦笑道︰「還鄉試什麼?大原府都被起義軍佔了,我去哪里鄉試?何況就算考上,這樣的朝廷,誰敢出仕?我滿懷抱負,一身所學是為了報效國家,為百姓謀福祉,但是今上卻讓我見不到未來。如果與姊夫姊姊一起去大同府,不僅增廣見聞,讓我不再囿于鄉間有如井底之蛙,還可以和封大哥學習很多東西,甚至親眼見到一個新朝的成立……所以不管最後決定為何,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們可別丟下我!」

麥家人的意見空前一致,也空前團結,雖然大家都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就是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元修與麥芽對視一眼,都想不到情況會變成這樣,他們也說不出自己心中究竟是感動多些,還是害怕多些。

一向安靜軟和听兒子安排的趙大娘,在這當下卻也頑固起來,她終于明白兒子媳婦支支吾吾的把她帶來麥家做什麼,難道她這個做娘的在他們眼中就是這麼沒用嗎?

「你們都去了,可也別忘了我。」趙大娘瞪了眼元修。「你這孩子,做這麼大的決定都不用先和娘討論嗎?真是白疼你了!」

「娘,是我的錯,我一直想著要保護你……」元修很快速地認了錯。

趙大娘嗔道︰「你和你師父就是一個德行,將我看得太柔弱,就想把我關起來保護著,殊不知我也想看看自己兒子和未來的帝王是怎麼打天下的。我這輩子和你們師徒飄飄蕩蕩,東奔西跑,何曾喊苦叫累了?既然要去就一起去,一家子少了誰都不行!」

听到未來的君王,封不凡忍不住注視著趙大娘,眼中多了幾絲孺慕及感動。他們所有人都是為了他而赴險,卻沒有任何一個開口責怪他,明知道這趟是要去造反,危險重重,卻因為是他,他們都沒有遲疑就決定跟上。

這種盲目的信任,他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感受過,說穿了就是一群布衣百姓想追隨他,卻令他心口泛酸,情感沸騰。

麥母一拍手。「對,就是這話,一家子少了誰都不行!」

原是來說服這些長輩的,沒想到反被長輩說服了,元修與麥芽皆是訕然。

封不凡也沒料到元家與麥家竟然團結至此,不由動容至極,遂立下保證道︰「既然如此,所有人隨我至大同府也無妨,我會將你們安排在後方,總不可能讓老弱婦孺在前線作戰。我不敢說大事必成,但謝謝你們對我的信心,無論這次成敗,我都會盡最大的力量,讓你們不受傷害。」



既然決定離開,元麥兩家都忙了起來。

麥家首要之務自然是將酒坊關門大吉,他們將存酒低價拋售,只帶走幾壇陳年老酒,而後開始整理家中雜物,因為不確定能不能再回來,所以能賣的賣,不好賣的就送人,麥莛帶了一箱書本,麥穗則帶了一小箱玩具。


元家則是由元甲他們去將鎮上的鐵匠鋪關門,經過上回起義軍之亂,鋪子里也沒剩什麼材料了,元甲他們不過是去整理打鐵的工具及自己的行李,這些都是要帶去大同的。

而在家里的元修與麥芽同樣也取舍著家具雜什,不過他們準備的東西就比較輕便,行李佔最多空間的居然是小安安這還未滿周歲的小娃兒。

在啟程之前,元修甚至將自己關在鐵匠鋪子里好幾日,期間只有麥芽能去送餐食,待他出來,手中已多了一把帶鞘的唐刀,刀身直刀刃窄,外形像劍卻同時擁有刀與劍的特點,穿刺破甲,堅硬鋒利,雙手單手皆可持,無論步戰或馬戰都相當實用,這是他特地針對封不凡的體型及力量所打造。

封不凡收到此唐刀,簡直愛不釋手,尤其當他輕而易舉地用這把唐刀砍斷了一把過去收藏的九環寶刀時,他眼楮都亮了起來,當天開始便將這把唐刀佩戴在身上,寸步不離,幸而唐刀外形似劍,佩在風度翩翩的封不凡身上,倒也風流倜儻。

離別總是令人感傷,麥家又是在這里土生土長,元家雖然搬來時間不長,對村人也有很深的感情,尤其這次一去,縱使有著封不凡的保證,卻是吉凶難卜,所以每個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和以往兩家總是熱鬧歡欣的情況大相逕庭。

其中最沒心沒肺的應該只有小麥穗一人了,對他而言,這回大家收拾東西,離開路底村到別的地方就是要出去玩,而且可能會玩很久,所以他內心是期待的、興奮的。

但是當所有人都板著一張臉,說話也不像以前一樣輕松時,即使麥穗再缺根筋,也察覺氣氛不對了。

離開路底村的當日,許多村民都來相送,王嬸子等要好的幾家更是與麥母及趙大娘拉著手說個沒完。

麥穗好奇地在幾輛馬車之間繞來繞去,滿月復的好奇想問,忙著搬東西的元修、麥父和幾名侍衛皆是面色凝重不發一語,沒人有空理會他,終于讓麥穗受不了了。

「爹,為什麼大家都不笑?不是要去玩嗎?」小麥穗拉了拉父親的衣擺,歪著頭不解地問。

麥父揉揉他的頭,將他抱了起來。「我們不是要去玩,是去……辦一件大事。」

麥穗還是不懂,他伸出兩只小小的手,拉開了父親的嘴角。「不管是不是要去玩,反正開不開心還不是都要出去?那為什麼要不開心?」

童言童語的聲音不小,四周听到的人都突然沉默了下來,尤其是元家與麥家的人更是像被這番話醍醐灌頂,察覺了自己這陣子低落的情緒有多麼不妥當。

「小麥穗怎麼這麼聰明,說得好有道理。」既然離開已成定局,哭也是過笑也是過,那為何不笑?趙大娘走過來將麥穗抱了過來,真是把這乖巧的孩子疼入心肝里。「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們幾個大人還比不上一個孩子豁達。」

「他那是傻氣!」麥母也來了,輕輕一點小兒子的女敕臉,也終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一頭老老少少的愁緒散去了些,雖然還不能完全釋懷,但至少能懂得自我調適,不再沉溺于心事之中。

另一邊麥芽正抱著王美秀哭得不成人形,卻是沒空理會麥穗的話,她將自己最喜歡的頭花、頭繩和絡子都放在一個小木盒里,送給了王美秀做為臨別禮物,王美秀也送給她一個自己繡的荷包,要麥芽千萬別忘記她。

雖是有可能回不來,但也非常有可能再回來啊!

麥莛在一旁看著自家姊姊一副訣別的樣子,哭得慘不忍睹,而元修在不遠處替馬車上貨,卻總是心神不寧地直望向麥芽的方向,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便在姊姊與王美秀道別得差不多時,將她拉到一旁單獨說話。

「姊,你當初決定單獨跟姊夫離開,說得那樣豪氣干雲,現在真要走就別再哭了。」麥莛很是無奈地遞了條帕子給她。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大家,舍不得美秀……」麥芽接過帕子拭淚,一時淚水卻止不住。

「我也舍不得,但我知道我應該擺出什麼態度,不能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別人,你難道沒听到弟弟方才的話?連他都比你通透,知道不該一直郁郁寡歡。」麥莛不愧是讀書人,勸誡起人正經八百的。「姊,姊夫這回除了為封大哥的軍隊制作武器,還可能上戰場吧?」

元修的武藝及謀略,在鄉寧縣對抗起義軍一戰時麥莛是親眼目睹,也羨慕崇拜不已。這樣的將才不用來打仗,只拿來打鐵,簡直暴殄天物,所以他幾乎能夠肯定元修所謂幫封不凡打天下,其中細節恐怕和麥芽說的尚有保留。

「我知道,所以我怕,我才會想跟他去……」

「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再怕了。」麥莛的語氣有些嚴厲。「你這樣哭哭啼啼的,會讓姊夫更放不下你,更擔心你知道嗎?」

「我……」麥芽怔愣,覺得自己被罵了,呆呆地望著弟弟,竟是忘記了哭。

麥莛瞧她終于不哭了,態度才稍稍緩和下來。「如果只是在我們這個小鄉下,你柔弱一點,萬事完全依靠姊夫都無妨,可是姊夫去了前線,你繼續哭,就是拖他後腿。」

而且真要論起實力,他這個姊姊說不定比誰都強,現在只會哭,簡直浪費了那身怪力。早知會有今日,他應該從小就勸父母將姊姊往女將軍的方面培養才是!

他定定地看著麥芽,苦口婆心道︰「你要學著強悍起來,不僅要照顧你自己,還要照顧好家人,這樣姊夫才能無後顧之憂,他的危險也才會更少一分。姊,你明白嗎?」

他說的道理很淺顯,只是麥芽從來沒想過,她一直將元修當成她的依靠,但他現在有比兒女情長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不依靠自己,難道還要讓他分心照顧保護她嗎?

「大弟,我明白了,我不會再哭了。」麥芽猛地用帕子一抹臉,鼻頭紅通通的有點兒痛,不過小臉上多了一股堅毅。

只是這樣被自己弟弟教訓還真有點沒面子,她委屈地看向麥莛,嬌聲抱怨,「明明我才是你姊姊,你老是表現得好像我哥哥一樣……」

「你才知道我這幾年有多辛苦?」麥莛斜睨她一眼,然後抱胸嘆息。

麥芽氣結,又哭又笑地瞪著麥莛直跺腳,伸手就想去推他,此時元修走了過來,一把攬過麥芽,麥芽順勢抱住元修的手,朝麥莛皺了皺鼻子,一副老娘也有靠山的樣子。

「姊夫,不用這樣吧?我又不會欺負我姊。」麥莛調笑著。

「我不是怕你欺負她。」元修盯著他抱胸的手,語重心長地道︰「我是怕她欺負了你。」

麥莛清俊的臉蛋抽了抽,驀地大笑起來,看來姊夫是吃過姊姊一身巨力的虧了。

麥芽更是不依,哼了一聲轉頭不理這兩個臭男人,找爹娘訴苦去!

一番打趣,終是化解了幾分離愁,路底村民在林村長的帶領下揮手相送元麥兩家人離去,車里的人也頻頻回首,麥穗甚至半個身子都探出了馬車,差點掉出去,硬是被車里的麥莛拉回來。

幾輛馬車慢慢的駛出路底村,在熟悉的麥家酒坊拐了彎,走向未知的未來。



封不凡的封邑主要在大同府,居于內外長城之間,因為從祖輩就是負責在西北抵抗韃靼的武將,所以這個鎮西王並非空有其名,而是麾下有十萬軍戶的實權異姓王。

大同府治所位于大同縣,但封不凡另設帥帳于陽和衛,因為天朝在內亂的同時怕韃靼擾邊,帥帳設在那里也有向京城示意自己很安分的意思。

當太原府被起義軍攻佔,山西布政使司便在封不凡令下遷移到了大同府,布政使也由封不凡指派心月復上任,如此政事的部分由布政使處理,軍事則由封不凡全攬,戰情直接通報于鎮西王帥帳之中。

元家與麥家到了大同府,便被封不凡安置在陽和衛的軍屯之中,所謂軍屯系指利用屯駐的軍隊開荒耕種,自給自足,以達到寓兵于農、以兵養兵的成果。

軍屯中每一戶都是軍戶,戶籍世襲,戰時上場作戰,非戰時則種田生產,耕牛、農具及種子由朝廷發下,所以平和時的軍屯其實和一個農村也差不多,只是內外看守更加嚴格,免糧稅,平時還需要演兵操練罷了。

封不凡一回到陽和衛便入了帥帳議事,他久居鄉寧不回,軍情政事疊得比他人還高,至于元修等人則由一名姓方的總旗帶他們來到一處空屋。

屋子是三棟毗鄰,皆是用夯土蓋的土胚屋,質樸卻堅固,三棟雖獨立分離、各自擁有房舍灶房及浴間茅房等,卻用圍籬圈成了同一區,恰好讓元家與麥家一戶住在一棟,元甲等少年們住一棟,所以在看過房子之後,他們都很滿意。

如今國內紛紛擾擾,而韃靼因為數年前才大敗,還沒能緩過氣,所以尚稱安分,陽和衛因為是帥帳所在,倒是沒有那麼多戰事,主要擔任了前線的大後方任務,因此住在此處的軍戶相當穩定,幾十年以上的老軍戶所在多有。

今日突然間搬來兩戶新人,好奇的屯民們全圍過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新來的一行人當中,最打眼的自然是高大強壯、威儀凜凜的元修了,他那賁起的肌肉,剛硬的面容,在在說明不是個好惹的,尤其他又是由方總旗帶來。

那方總旗官位雖不高,卻是在王爺面前露過臉的,再加上這三戶空屋可是這區最好的一處,屋宇剛修整好,家具全新,能住在這里肯定有點來頭,故而元修的身分引起了大家的諸多猜測。

眾人聯想到陽和衛的衛指揮出缺,過去因為鎮西王親自在此坐鎮,所以缺了也就缺了,不急著補,可是前陣子王爺消失了幾個月,雖有幕僚代行軍務,但衛指揮的位置也開始有不少人眼紅。如今在鎮西王歸來的同時,居然又多了幾戶新人,不禁令人懷疑元修是要來佔那衛指揮使的缺。

這下便有人不服了,尤其是一戶朱姓人家。

這戶姓朱的,佷子是管理這一區千兒多人的千戶朱豪,住的是軍屯里最大最好的房子,態度一向囂張驕傲,要不是鎮西王的管理嚴密,說不定欺男霸女的事都干得出來,所以有了元修要來佔缺的猜測,朱家便不高興了。

軍戶中一家只要出一男丁為正軍,其他的丁男稱為軍余,若是正軍逃跑或陣亡,才由同戶的軍余補上。朱家生了不少孩子,光是軍余就有七人,他們瞄了瞄元修那方,雖然膀大腰圓的大個子不少,但臉看上去尚存稚氣,還是只有元修比較令人顧忌。

想著自家是地頭蛇,而且男丁都有在鍛鏈,人數上也不輸,怎麼都該比那些外來的銀樣蠟槍頭好,于是朱家輩分最高的家主朱德威便帶著一群子佷們過去下馬威了。

此時元修等人正忙著搬東西,麥芽抱著小安安,指揮著東西要搬到何處,突然一群面帶不善的壯丁走入了他們的院子,在眾人面前一字排開,摩拳擦掌的樣子還挺唬人的。

元修面色微沉地往麥芽身前一站,元甲他們也主動擋在了其他老弱婦孺身前,莫名其妙地與朱家人對峙起來。

「新來的叫什麼?」朱德威挑釁似的挑挑眉,還用腳踢了下他們的箱籠。「這麼好的房子,你們也住得起?你們可知道住到了這一區,有些事沒做可是無法安生的?」

一旁住戶們見到朱家前來找碴,那議論的聲音靜了下來,心中都有些同情元修一家人,一來就惹到土霸王,要是被折了面子丟了臉,那怎麼還有臉佔衛指揮的缺啊?

「我不覺得需要多做什麼。」元修淡然道︰「我們的路引、戶籍及入住的軍令俱在,來路光明,住這里心安理得。」

「哼!沒有先來拜會我朱家,什麼規矩都不懂,還想心安理得?到時候若是直的進來橫的出去,可別怪我沒先警告你。」

所有元家及麥家的人都听得義憤填膺,麥芽甚至將小安安交給了趙大娘,自己默默的握緊了拳頭。

「不就是軍屯,住這里還能有什麼規矩?」只有元修仍是不疾不徐,連冰冷的表情都沒有變一絲一毫。

「依照慣例,新來的要先到我朱家拜會送禮,這禮物的大小關系到你們能不能在這里好好活下去。此外一戶需出兩名男丁,替我朱家耕作,還有以後我朱家需要差遣,不得拒絕。」朱德威張狂地一笑。「大致上就是這樣了。」

旁邊的住戶們都听得極為不滿,但因為朱豪的關系,皆是敢怒不敢言。

這什麼慣例什麼規矩,還不是他們姓朱的說了算?這群新來的算是倒了大楣,除非他們能上達天听,直接向王爺告狀朱家仗勢欺人,否則事情還沒到朱豪那里就被壓下來了,屆時不僅白白被欺負,搞不好還會受到朱家報復。

「如果我不想守規矩呢?」元修完全一副不想妥協的樣子,靜靜地往前走了一步,而元甲他們更是袖子都挽起來了。

「要不是我不想一直麻煩千戶大人,說不定你全家明日就全因叛國被砍了,你……你囂張什麼?」朱德威被元修的氣勢所震懾,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但只退這一步,四周的人就開始窸窸窣窣地小聲議論起來,他不由老臉一熱,惱羞成怒地道︰「我告訴你,最好乖乖听老子的話,我們朱家你惹不起!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朱家默默的出來了五名壯丁,手里各自捧著一個三百斤的制子石,也就是平時軍戶用來鍛鏈身體時掇石最重的那一顆,足足有兩個臉盆那樣大。

接著就听到五聲吆喝,由那朱家老大開始,漲紅著臉將制子石扔向元修,接著是朱家老二……一直到老五,砰砰砰砰砰五顆巨石就這麼扔在了元家院子里。

「現在老子給你們機會,該準備的禮物先回去準備,否則下回就不會這麼客氣了!」朱德威得意地獰笑。

元修不說話,只又進了一步。

朱德威自然忍不住又退,那笑容也在臉上僵掉了。

就在這時,元修突然覺得自己的衣擺被人拉了拉,接著身後的麥芽走了出來。

「你們這群人真沒禮貌,跑到我們家亂扔東西!」麥芽軟綿綿罵了一句,她那嬌女敕的嗓音不禁引起朱家人一陣訕笑。

不過很快朱家人就笑不出來了,只見麥芽慢慢走到一顆制子石前,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下,像拎茶壺似的輕而易舉地拎起了巨石,順手外往一扔。

砰!那巨石直接飛出院子,發出巨響,這扔的距離是朱家老大扔的十來倍遠,只這一手就讓朱家人臉都綠了。

「我好心點把你們扔的垃圾丟出去,記得自己撿回家。」麥芽說著又走向第二個制子石,如法炮制扔出去。「否則下回啊,我直接扔你們屋里!」

五個制子石都被扔了出去,一個扔得比一個遠,其中一個還掉到三十多步外的田地里,直接沒入田土之中。

「啊,失手了,田里那個記得撿回去!」麥芽拍了拍手,臉不紅氣不喘地嬌哼一聲,一點誠意也沒有地說道。

所有人都看得傻眼,議論聲全數凍結,那朱德威更是渾身發抖,指著麥芽連話都說不好。「你……你還是人嗎?怎麼可能……」

「就說你沒禮貌,還真沒禮貌,我哪里不是人?丟幾個小石頭就把你嚇成這樣,我有沒有告訴你,我還是我們這一行人里面最弱的呢!我夫君要是出手,你覺得你看得到明天的太陽嗎?」麥芽走回元修身畔,勾著他的手一副依賴的模樣。

元修性格的臉龐都開始抽搐了,他第一次感恩自己長久以來冷靜的自制力,才能不在這當下直接笑出來。

一旁的趙大娘與他相同,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故作冷靜,卻是為了不讓自己驚叫出聲。

她……她的媳婦當真剽悍,居然還有這一手,怎麼她以前從來沒看出來啊?

至于其他人,除了麥家的人見怪不怪,元甲等幾個徒弟是看得雙眼放光,第一次發現原來師娘這麼生猛,只有元庚與元辛偷偷地咕噥,他們明明說過很多次師娘很強很厲害,可就沒有人要相信他們,現在證實了吧?

朱家人嚇得魂飛魄散,這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都有如此神力,還是他們之中最弱的,那元修看起來最強,他的實力就不用說了,難怪有能力角逐衛指揮使的缺。

越想越是心驚,朱家人夾著尾巴逃離了元家,在逃跑的同時,麥芽一個嬌喝,「石頭撿回去!」

于是朱家人又連忙拐彎回來撿石頭,但現在嚇得手軟腳軟,哪里抬得起來,只能兩個人抬著一個巨石倉皇離去,朱德威甚至被迫與自己的子佷下了田去挖那落進去的制子石,把臉都丟盡了。

待朱家人都走光了,麥芽才看向圍觀的群眾,一臉無辜地問道︰「大家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沒有……」所有人嚇得一哄而散。

待場上清空,麥家的人驀地哄堂大笑,連趙大娘听了麥母的耳語也一臉哭笑不得。

元修沒好氣地捏了捏麥芽的臉蛋。「都做娘的人了,還這麼頑皮。」

麥芽還抱著他手臂,索性蹭了上去不依地道︰「還不是他們太過分!」

元修又模了模她的頭,卻是沒有多說什麼責備的話,她愛玩就讓她玩,反正只要不鬧出人命,都由他來善後。

或許只有麥莛知道一向不愛出頭的麥芽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激進,他不由搖了搖頭,開始有些擔心自己勸告姊姊那番話,會不會造成反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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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顯露本領得尊敬

正在帥帳中喝茶的封不凡,听聞方總旗報告麥芽一力降十會的過程,忍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

「你說麥芽可以把三百斤的制子石單手扔到田里那麼遠?」

這等神力著實驚人,封不凡有些僥幸的回想,自己在路底村的時候,應該沒有偷偷得罪過麥芽吧?

「而且她還說自己是最弱的,把朱千戶的叔父一家都嚇跑了。」方總旗說起這段經歷,表情當真一言難盡。「所以元家的實力現在在軍屯里頗為神秘,沒什麼人敢招惹。」

封不凡聞言失笑。「這應該也算一勞永逸的方法,元修對本王尚有大用處,就讓他們維持神秘好了。至于朱豪的叔父一家行事乖張,本王也略有所聞,只那朱豪雖有些魯莽,對本王卻相當忠誠,本王不好對他叔父做得太過,不如留給元修處理,畢竟他也需要慢慢建立自己的威信。」

慢慢建立自己的威信?對王爺有大用?方總旗想到軍屯眾人對那衛指揮使職缺的猜測,不由心跳加速。

「不過元家的鄰里因此對于他們那院子的人都感到害怕,不願過多往來,元夫人對此似乎頗為苦惱。」方總旗又道,他可是鎮西王用來照顧元麥兩家所有需求的眼線,無論大小事都需要回報。

封不凡不由沉吟起來。是了,麥芽就是個愛熱鬧的人,在路底村時有她的地方就有歡笑,人人都愛與她來往,如今這軍屯的氣氛與路底村不同,對人的防心較重,初來乍到就成了眾人眼中的鬼見愁,他幾乎可以想像麥芽那受挫的臉,那愛妻如命的元修應該沒少被她因此事折騰。

「這事不難。」封不凡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說道︰「只要將元修是個高明鐵匠的消息放出去即可。」

鐵匠!方總旗眼楮一亮。「元修是鐵匠?」

「那麥家還會釀酒。」封不凡挑了挑眉,加重語氣。「祖傳的酒方,本王喝過,味道很不錯。」

「還有好酒!」方總旗差點沒跳起來。

「連你知道了都如此興奮,更不用說旁人了。」封不凡很滿意方總旗的反應,笑得更古怪了。「很快的,元家就要門庭若市了,你等著看吧。」

要知道得到一把趁手的兵器,在戰場上無異于多了幾條命;而酒在軍屯里雖不缺,但喝起來跟刷鍋水差不多,好酒可是奇缺,在大冬天里喝一口,那也是保暖的好東西。



數日之後,元修是鐵匠的消息一放出去,軍屯里果然就沸騰了。

首先是住隔壁的方家,也就是方總旗家,因為知道元修與王爺暗地里的關系,直接就提了禮物過去認門,這一來二去的,方總旗的夫人與麥芽很快便熟稔起來。

她也才知道麥芽雖然力大無窮,本人卻是溫柔和善,還煮得一手好菜,軍屯里同樣是每戶都有的一條豬肉,在她手上卻能煮出花來,回鍋肉、蒜泥白肉、紅燒肉、粉蒸肉……等等,甚至還能包成餃子、包子或餛飩,她吃過一頓之後簡直自我放棄,不時就來麥家蹭飯,連帶方總旗也和元家及麥家熟悉了不少。

然後附近的龍家、左家、公羊家等等也都試探性地和元家及麥家人主動說話,原以為那擁有神秘力量的一群人應當脾氣古怪,但真正相處之後才發現除了那元修較不多話,其他都相當平易近人。

他們漸漸放下戒心,開始與其分享軍屯生活的訣竅及規矩,諸如住在此地如何防風沙,哪里可以娛樂,哪家人好哪家人不好雲雲,也讓麥芽等人開始習慣了陽和衛的生活。

接著,眾人試探性的問元修能不能替他們打造趁手的武器,元修沒有拒絕,只說了待他的鼓風爐砌好,有了適合的場地便著手進行。這下來往元家與麥家的人就更多了,有問刀劍、問戟斧、問矛槍、問槊……不論是拿什麼武器來問,元修都說得頭頭是道,故而大家真的開始相信他的高明。

可這方興盛的同時,既得利益者自然就受到了影響。

胡鐵匠原是這陽和衛首屈一指的鐵匠,先前封不凡最常拿的九環寶刀,就是他所打造。當他听說屯里來了個高明的鐵匠,手藝尚不知如何,風頭卻一時無兩,遠遠蓋過他時,胡鐵匠不高興了。

陽和衛里自然不會只有一個鐵匠,但胡鐵匠手藝著實不凡,也因此造就了他獨特的地位,在軍屯里眾人都對他畢恭畢敬,雖然不能說橫著走,但也能說是眾人吹捧的對象。如今來了一個人搶過他獨領風騷的地位,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本領,自然令胡鐵匠不服。

尤其胡鐵匠此人心胸狹窄,以前被他排擠逼迫的鐵匠不在少數,那些千戶百戶因著他手藝著實好,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得他去,所以這次胡鐵匠也不怎麼放在眼里,橫豎不識相的話弄走就好了。

胡鐵匠與朱家算是有著相同利益,他替朱豪打造上好的兵器,朱家則捧著他,樹立他在軍營里頭號匠人的地位,故而胡鐵匠自是先找了朱家詢問關于元修的情況。

朱家與元修算是新仇,當然將對方貶得極低,將元修塑造成只會說大話沒有真功夫的那類人,如此一來胡鐵匠滿意了,他信心十足的提了把自己最近打的寶刀來到元家門口,因身形肥胖,幾乎一個人就擋住了整個門口。

此時方夫人以及四周的一些鄰居正在元家和麥芽談天,元修也在和方總旗商討他想要的武器,忽然一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眾人本能的看過去。

那胡鐵匠很得意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不客氣地拿起寶刀往元家的門一劈,就見被他劈中的下半截門板倒了下來,發出巨響,揚起了土黃色的灰塵。

「元修,我要向你挑戰!」胡鐵匠喝道。

元修處變不驚地反問道︰「挑戰什麼?」

「本人是陽和衛首屈一指的鐵匠,我要拿這把寶刀,挑戰你打制的寶刀!」胡鐵匠露出一臉鄙夷。「听說近來你極為受人吹捧,不過我看你根本沒有實力,否則怎麼光說不練,也沒看到你打出什麼好東西來!」

元修淡淡地道︰「因為鼓風爐還沒好。」

他要求的鼓風爐與其他鐵匠不同,能燒出更高、更均勻的熱度,也算是他們師門獨門的訣竅之一,所以從頭到尾都是他與元甲等一干小子親手砌就,不能假他人之手的結果就是拖長了時間。

「一切都是借口,不就一個爐子,能浪費多少時間?」胡鐵匠冷笑。「是你根本不行,在拖延時間吧?」

听到他對鼓風爐的評價,元修大概能想像出胡鐵匠的水準如何了,加上他方才揮刀斬門板,元修看得心里有數,基本上這等程度的刀,連元甲元乙元丙都比胡鐵匠做得好。

「總之你今天不拿出點東西,老子就認定你沒有本事,是個騙子!」胡鐵匠挺起肚子,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方夫人看不過去,忍不住插口道︰「老胡你也忒過分了,人家爐子都還沒做好,是要他拿出什麼東西?」

「就是!你真要挑戰就公平點兒,等元師父真的打出了寶刀,再來與你相比!」龍家的媳婦也啐了一聲。

「你們都收了他好處,才會替他說話吧?」胡鐵匠不屑地吐了口唾沫。「老子也不為難他,這會兒他輸了,只要他到外頭廣場上當眾承認他不如我老胡就行。」

方總旗也听不下去了,這元修可是王爺看好的人,王爺說他有實力就絕對有,豈是胡鐵匠這等人可以質疑污蔑的?

「輸個屁!老胡你胡說八道什麼?誰又和你比了?無事生非,事情鬧到王爺那里,你能吃得了好?」

胡鐵匠可不在意,他背後有朱家,上頭有朱豪罩著,這等小事王爺說不定連風聲都不會听到。「喲喲喲,現在拿王爺壓我了?不就是沒實力所以才會抱著王爺大腿嗎?」

麥芽一直在旁听著,原本這人一刀劈了她家門板就令人火大了,現在居然捏造事實貶低元修,這她可听不下去了。

她再一次推開元修站了出來,不悅地對著朱鐵匠說道︰「你手上的寶刀拿出來我看看。」

胡鐵匠見出來的是個嬌俏小娘子,不由眼楮一亮,得意非凡地揚起了他的寶刀揮舞。「怎麼樣,是不是華麗又不凡啊——」

然而他的話都還沒能說完,只見小娘子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把菜刀,直接往他的寶刀一劈,銀光一閃,金石交擊之聲後,寶刀慘烈地斷成了兩截,而麥芽手上的菜刀依舊完好無損,光亮如新,連個缺口都沒有。

「你手上那見鬼的寶刀,連我夫君打的菜刀都不如!」麥芽不屑地睥睨著胡鐵匠,學著他揚起菜刀揮舞。

「你……你……這不可能!」胡鐵匠當下崩潰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寶刀會一個照面就被砍斷,這可是他最得意的作品,連王爺都舍不得送啊!

元修啼笑皆非地看著這一幕,原本他想叫元甲隨便拿一把他們以前在大垛鎮鐵匠鋪子打的獵刀應付一下胡鐵匠就罷了,想不到他的妻子用了更羞辱人的辦法。

「眼見為憑,這把菜刀是我夫君隨便打給我,日常用來切肉切菜的,你做的寶刀連切肉切菜都不行,真要拿你的刀上戰場,那還不丟掉小命!」真要開嗆,麥芽也可以氣死人,她一手叉著小蠻腰,另一手持菜刀指著胡鐵匠。「現在你挑戰輸了,要不要到外頭廣場上承認你不如我夫君啊?」

胡鐵匠哪可能做出這種打臉的事,重哼一聲轉頭狼狽跑離,後頭鄰里們的嘲笑揶揄他已經顧不得了。

麥芽氣走了胡鐵匠,得意洋洋地來到了元修面前邀功。「夫君,我替你出氣了。」

她嗆人時說話聲音軟綿綿,看上去女乃凶女乃凶的,現在甚至還趾高氣揚地朝著眾人喜孜孜展示她的絕世寶刀,讓元修覺得她實在太可愛,要不是附近還有旁人,他一定會將她抓過來親幾口。

只不過……他好笑地盯了眼她手上搖來揮去的菜刀,不懂她究竟把這東西藏在哪里,居然每每都可以隨時拿出來,尤其這把菜刀已經被她用成了邪魔歪道,徹底誤入歧途了。

來到陽和衛的她當真令他改觀,小嬌妻成了小悍妻,真不知她何時開始走這種強悍路線的。

只不過胡鐵匠來鬧了這一場,倒是坐實了元修手藝高明的傳聞,可以預見接下來的元麥兩家將會如何的門庭若市了。

元修一家人剛抵達陽和衛時才剛入秋,一眨眼已到了深秋,遠遠看過去,遠山的蒼翠都成了枯黃,大樹枝干上的葉子剩得零零落落,原本由炎熱地域變成涼爽之處,麥芽還覺得心曠神怡,但天氣一冷她就知道厲害了。

元家與麥家約莫是最早燒炕的人家之一,麥芽沒帶幾件冬衣,不夠穿也就罷了,在家鄉穿的襖子也抵不過北方的寒冷,大風一來就覺得冰冷滲進了衣服之中,寒得鑽心,讓她都不太敢帶安安在外頭晃。

幸好方夫人見他們冷成這樣,召集了附近人家送些大氅到元麥兩家,這些大氅是用動物的毛皮所做,比起棉襖雖略嫌笨重,御寒擋風的效果卻好,當地人都是這麼穿的。

雖然元麥兩家收到的大氅都有些不合身,不過至少暫時解決了天寒的問題,為了感謝這些鄰里,麥家將從一到陽和衛就釀造的新酒送了幾壇出去。

原來麥父麥母一到了大同,便發現這里的百姓非常時興種包谷,不管是大片大片的包谷田,或是在麥田高粱田之間的田畦種包谷,總之每戶每家在秋冬之際,屋檐上掛著的都是一串串滿當當的干包谷。

麥父麥母花銀兩收了不少,在家試做包谷酒,先將干包谷粒碾碎去渣滓,接著上籠反覆加水翻勻蒸熟數次,放涼後加入酒麴。

北方天冷,酒發酵的時間約莫要二十日,麥家更多放了一倍時間,要是別的酒匠,或許榨出發酵好的酒醪,再沉澱兩天包谷酒即成,但麥家制酒一向講究,多了一個烤酒的步驟,在特制的蒸鍋里將酒蒸出,只取清澄的酒液,因此酒的濃度更高,喝起來也更香醇。

酒才送出去沒幾日,鄰居們又紛紛上門了,圍著麥芽吱吱喳喳說個不停,言下之意就是麥家的酒實在太好喝,但總不好意思讓別人一直送,所以大家都想上門求購。

「酒自是會賣的,只是怎麼賣法,這我不能替爹娘拿主意,可能要替你們問問。」麥芽抱著小安安,笑著安撫眾人。

方夫人聞言笑道︰「有得買就好。你不知道,我家夫君一喝到你們的酒就停不下口,要不是我阻止他,那一壇子酒一個晚上他能全喝了!」

「就是!我們家大牛也是,他說喝過你們麥家做的酒,才知道自己以前喝的那根本就是泔水啊。」

「我們家阿德那天把酒提回家,我老爺子喝了一口,不得了了,直接整壇讓阿德搬到他房里,每日在房里偷偷喝,都不讓別人踫呢!」

幾個媳婦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自家喝酒的趣事,笑得樂不可支,最後還是方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道︰「麥芽啊,我們幾家都要買,我知道有些人把酒拿出去和同僚一起喝了,估計來找你買酒的人不會少,你家釀的那些酒可夠?」

懷里的小安安有些躁動,麥芽抱著她掂了掂,笑道︰「你們放心吧,酒管夠的,我見我爹娘除了做包谷酒,還有高粱酒、苦蕎酒、雜糧酒等等,最近應該都可以出缸了。」

「那就好那就好……」

幾個女眷們聊興正濃,甚至想讓麥芽帶她們去麥家看看,先將自家要的酒訂下來,免得屆時真的買不到。

此時小安安似是待得困了,居然嚷叫起來,小小的身體在麥芽身上扭啊扭的,讓她差點抱不住。

「這小安安挺有勁的。」方夫人看得有趣,忍不住模了下小安安的臉蛋,小娃兒似乎不喜,居然皺起了眉。

「瞧瞧,還會皺眉了,跟元修一個樣子啊!」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麥芽正待再說,突然身邊伸出了一雙手,將她懷里的小安安抱過。

「你要帶她們去看酒,小安安交給我吧。」驀然出現的元修說道。

軍屯里的男人們平日不是耕作就是練兵,還能留在家里的也只有元修這類匠人了,只是他一身煞氣,猛地出現還是讓幾名婦人瞬間閉上了嘴,直到他走遠了,她們才又恢復談興,語帶羨慕的說著麥芽如何嫁了這樣一個面惡心善的好丈夫。

元修抱著女兒回到房里,輕輕的將她放在炕上,說真的他抱孩子的機會不少,卻甚少與她獨處,如今仔細看著小女兒與妻子相似的清秀五官,還有扁起嘴角時小臉上那隱隱約約的梨渦,讓他為人父的虛榮心整個滿足起來。

這麼可愛的娃兒居然是他的女兒,一個小小的麥芽,舉手投足是那麼可愛那樣秀氣,他願意付出全世界的代價來保護她、嬌寵她,就像愛麥芽那般愛她。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觸她軟女敕的臉蛋,說不上來那種女敕極軟極的觸感是什麼,就像是模到了天上的雲,好似有感又似無感,但叫他再用點力試探,他卻不敢了。

小安安沒有睡著,睜著圓圓大眼,不解地盯著自己父親,似是被他擾得煩了,小小的手兒一握,便把父親的指頭握在了手心里。

元修幾乎要被她這個動作融化了,忍不住抽了抽手指,結果小手兒還是攥得緊緊的,再用點力,居然還是巍然不動,令元修不由挑了挑眉頭。

「你這小丫頭,不會和你娘一樣身懷巨力吧?」他想起了麥父麥母在麥芽出閣前對她婚配的困擾,不由也緊張了起來。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麥芽掇個石可以嚇退朱家人,揮個菜刀可以驚走胡鐵匠,能夠這樣保護自己似乎也還不錯……

他攢起眉,認真地對小安安說道︰「接下來一段日子,爹可能會很忙很忙,你可要乖乖的,好好陪伴你娘,若你能不哭不搗蛋,長大爹打一把你娘那樣的菜刀給你。」

提到那把菜刀,元修就是一陣好笑,但隨即又轉念一想,可不是每個男人對妻子都像他對麥芽那麼好,萬一以後小安安的丈夫對她不好呢?

「不行,不知道以後你會嫁給什麼樣的人,一把菜刀不夠!」元修臉色突然沉了下來。「要五把!」

他猛地變臉,氣勢瞬間凜冽了起來,小安安感受到了父親身上的變化,小臉蛋兒一皺,居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元修慌了,手忙腳亂地將她由炕上抱了起來,卻怎麼哄也哄不好。

此時門外的麥芽推了門進來,她早在外頭听了半晌,原想讓他們父女再相處一會兒,但確定丈夫真的搞不定女兒,她只好進來。

「她這是餓了。」麥芽將孩子抱過,向元修眨了眨眼。「這你是哄不好的。」

元修恍然大悟,卻沒有離開,杵在原地看她解衣襟。

「還不出去!」麥芽橫睨了他一眼。

這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已經暗示欲哺乳,他卻還站在那兒直勾勾的看,可要羞死人了!

「我要看我女兒吃飯。」元修說得理直氣壯,臉不紅氣不喘。

懷里的孩兒哭得鬧騰,麥芽也顧不得元修在旁,只得快些解開衣襟,讓小安安先吃個飽。

那白晃晃的嬌女敕玉體被擋了大半,不過元修卻大飽了一次眼福,目光都暗沉了下來。

要知道這陣子麥芽生孩子、坐月子,再加上又忙著搬家到大同府來,搬來後又諸事繁瑣,夫妻倆可是好久沒親熱了。

不過眼下有個障礙物在,他實在不好對妻子動手動腳,便暫時壓下了這等心思,轉換心情般向麥芽說道︰「麥芽,最近打鐵的爐子和地點已經整理得差不多,明日我便要開始忙碌了,家中之事只怕要勞煩你……」

麥芽微微一笑,露出來的梨渦看上去格外迷人。「夫君你放心,你不覺得我堅強多了嗎?麥莛已經勸過我了,來西北這里不同以往,你只要忙你的大事就好,家里的事交給我,絕不會拖你後腿。」

雖不知麥莛究竟和她說了什麼,讓她變得如此堅強,不過這樣的保證確實也讓元修放心了一些。

好不容易小安安吃飽了,麥芽將她立了起來拍嗝,一直到听到那聲清亮的打嗝聲,元修立刻接過手將女兒抱起,就要往外走。

「你要抱她去哪兒?」麥芽不解,「她該午睡了。」

元修深深地望著她尚未整理好的衣襟,聲音都低沉了下來。「我讓她去和娘一起歇息。」

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到自己的胸,麥芽瞬間懂了,嬌嗔地說道︰「安安醒來沒見到我會鬧的!」

「娘會搞定。」元修不覺得這是個問題,他的問題比較重要。

「那我漲……漲著不舒服怎麼辦?」麥芽有些害羞地問。

元修正色地看向她,正經八百地說著下流的話。「我替她喝。」

麥芽粉頰當下就燒了起來,她別過臉啐了一聲。「你……這種渾話你也說得出,那可是女兒的口糧……」

「吃了她的飯,我以後補嫁妝給她。」他頓了一頓。「六把菜刀。」

說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麥芽先是愣了一下,但聯想到什麼叫六把菜刀,不由嬌笑起來。

只是她這個笑並沒有持續太久,元修幾乎是飛奔而回,直接閂上了房門,往床上的麥芽撲去,用嘴堵住了她放肆的笑聲,屋子里很快便傳來令人害羞的低吟嬌喘。

這時候,天皇老子都阻擋不了他。



元修打鐵的地方共有四座爐子,可以讓他與八個徒弟同時開爐打鐵。由于他們合作習慣了,兼之師門有不少秘技,為了避免做出來的武器有瑕疵,甚至拒絕了封不凡派給他們有經驗的工匠打下手。

從這日之後,元修便讓元甲他們替一般的兵將新鑄兵器,自己則只負責三品以上將官的兵器,也就是大同府各衛的衛指揮使,為此還鬧出了不小的沖突。

一般兵將一直以來都有趁手的兵器,他們來尋元修也只是想改良或修補一下原來的,想不到元修看不上他們的東西,不願替他們修補也就罷了,還只讓徒弟替他們打造新的武器,這分明是瞧不起人。

他們並不知道,元修要替將官們打造一具專屬的神兵與甲冑是多麼消耗精神體力的事,也因此他並不隨便出手,像上回替陳先打的斬馬刀,還有封不凡的唐刀,完成之後他都休息了好一陣子才將狀況調整回來,這回替諸位將領出手,中間能休息時間更少,他當然無法再兼顧其他人。

品級低下的諸如百戶、總旗等,早就知道好東西輪不到他們,自不會去和元修爭辯,不過那些品級不上不下的將領,如諸位千戶,大都是有戰功在身,底下也管著千多個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傲氣,被元修這樣差別對待自然就怒了,聯合起來要他給個說法。

為了一勞永逸,元修尋了一天將陽和衛的五名千戶邀請至校場之上,這五名千戶分別姓陳李朱張王,使的武器是樸刀、長槍、斬馬刀、雙斧和長棍。

他們對自己的武器都很是驕傲,只是這些武器陪伴他們戰場廝殺,多多少少有些損傷,胡鐵匠雖修補過幾次,但很快就又壞了。

當他們听說新來的元修是個高明的鐵匠,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仗著自己名頭大要元修替他們修補,但元修眼光何其高,怎麼看得起這些只比破銅爛鐵好一點的東西,便拒絕了修補,不過倒是讓元甲他們替五位千戶量身訂做新的武器。

當下陳李朱張王五人全火大了,元甲他們武器制好後,五個千戶也拒絕領收,只要元修親手做出來的東西,因此元修今日便是要讓他們親眼看看,被他們嫌棄不要的武器究竟是多好的東西。

而帥帳里的封不凡听到這個消息,也在這天趕來,恰好替他們做個見證,究竟是五名千戶無理取鬧,還是元修用爛東西敷衍他們。

校場上,幾乎所有陽和衛的兵士都到齊了,還有附近衛所諸如高山衛、天成衛、大同衛等處趕赴而來的千戶們,他們都抱著與陽和衛五名千戶一樣的想法,只是礙于他們並非來踢館,所以無法上場,只能觀戰。

場中架著一個演武台,五名千戶、元修和幾個徒弟各站一邊,封不凡則坐在中央的高台之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

陽和衛的衛指揮使出缺已久,五名千戶競爭激烈,使出的手段已經漸漸不堪,他在元麥兩家前往大同時曾介紹陽和衛現狀,也提了一嘴五名千戶的情況,如今元修突然來了這麼一招,若能在眾人面前,成功打壓下五名千戶的傲氣,不正好符合了他想敲打一下他們的想法?

這個元修,總是能給他意外的驚喜啊……

元修向來是個不愛羅唆的人,見眾人到齊,由元甲手上取來樸刀,先掂了掂刀的分量,便走到場中央,先朝封不凡一揖,而後轉身對著五名千戶說道︰「你們自認自己手上的武器是好東西,瞧不上我徒弟們制作的兵器,認為我在敷衍你們。那麼今日我便用我徒弟制作的兵器與你們的武器交戰,即可驗證你們的說法站不站得住腳。」

武人的糾紛就用武力來解決,五名千戶都同意了這個作法,只是其中張千戶為人較為精細,便問道︰「你手上的武器確實都是你徒弟打的?」

「那是自然。」元修將樸刀扔了過去。「武器在制作的同時早刻印上了編號,絕對做不了假。這些制好的兵器隨即會紀錄在案,分配給你們。我現在這把,就是當初被你們拒收的,你們自可比對。」

張千戶看了看刀身,果然刻有編號,抿了抿唇便把刀扔回元修手上。

元修又道︰「就我一人與你們五人比試,一個一個來,只做武器上的切磋,不傷人身,只不過若切磋過程你們的武器有所損壞,本人概不負責。」

五名千戶自認手上的都是好東西,雖然有些損傷,但拿上戰場仍然以一擋百,所以都同意了元修的話,甚至他們還覺得,自己的刀若能損壞元修徒弟所制的武器,更能大大打他的臉。

元修舉起樸刀,使了一個起手勢。「拿樸刀的先來!」

陳千戶隨即跳了出來,拿起自己的樸刀朝元修劈了過去,他雖不將元修放在眼里,卻也沒有放松,令人想不到的是,元修的刀法竟出乎意料的精湛,劈砍崩斬、纏帶撩截,出手干淨俐落,刀隨身轉一氣呵成。更令人驚訝的是他的身法敏捷,配合他的刀法幾乎能稱得上人刀合一,不一會兒陳千戶就覺得壓力奇大,將要不敵。

果然元修在一次兵器交擊時,手腕一轉,刀身裹上對方的刀這麼一帶一崩,陳千戶的樸刀月兌手,飛到了半空中,鏗的一聲斷成了兩截,落在地上。

陳千戶退了一步,臉色慘白,雖然心疼自己的刀,卻也認輸認得干脆。

「我輸了。」他咬牙說道。

「你的刀在打制時用的精鋼原就沒有澆灌均勻,做出來的刀有其弱點,偏偏你時常使用,弱點更加脆弱,就算沒有我今日斷你之刀,明日在戰場上,敵軍甚至不需要用什麼寶刀,只需一把重一點的大刀,你的刀就很容易就被砍斷。」元修淡淡地道。

這番陳述若屬實,今日斷刀無疑是救了他一命,陳千戶靜立了半晌,最後心悅誠服地一揖。「陳某受教了。」

陳千戶退出了場外,整個過程封不凡看得目光灼灼,他知道元修武功不俗,卻不知道竟然好到這個程度,看來對他的評價又該修改一些。

台上元修也不浪費時間,手上樸刀交回給元甲,換了一把長槍。

「接著挑戰使長槍的。」元修前手如管,後手如鎖,雙腳沉馬,槍纏于腰,使了一個低四平招式。

這是個主攻的招式,若接下來對方采守勢不動,他可以主動扎、壓、打、砸……等等,若對方攻來,也可以瞬間拉、纏、攔、滑,因此使長槍的李千戶一出列,還沒交手就看出了元修的難纏。

然而李千戶也不是省油的燈,並沒有被元修的氣勢所震懾,一迎上去兩位便打個不可開交,你扎我攔,你勾我黏,看得場上近萬兵將都熱血沸騰起來。

不過元修欲以一打五,自然不會浪費太多體力在李千戶身上,他覷準了李千戶手上長槍槍頭的某個點,突然快狠準地用槍尖刺中那一點,李千戶的長槍槍頭與槍身瞬間分離開來,讓他欲攔元修的槍攔了個空,而元修的槍尖也在此時抵在了他喉頭上。

這一幕只停留了幾個眨眼的時間,元修收槍,向李千戶一揖,他知道若非李千戶的長槍有問題,兩人還有得打。

這下全場的人都沸騰了起來,武人都是崇拜強者,元修已經用兩種不同的武器擊敗了兩個人,當下便收獲了一大群狂熱的擁戴者,甚至有不少將士高呼著元修的名字。

封不凡看著這一幕,差點沒從椅子上站起來,刀也行,長槍也行,接下來還有斬馬刀、雙斧與長棍,元修還能給他多少驚喜?

這分明是個被鐵匠耽誤的武林高手啊!

李千戶聳了聳肩,無奈說道︰「我也輸了,但我可不承認自己槍法不如你,只是我用的槍差了點罷了。」

元修微微頷首。「你的槍使用的槍桿與槍頭根本不合,先不說你用點鋼槍頭,只要磨損就只剩里面的軟鐵,若要修補只會越修越差,槍桿最好用稠木,你用的是白蠟桿,槍身太軟,久了就容易松月兌,若是換成櫟樹桿會好些。」

說到櫟樹桿,元修忍不住想到自家小嬌妻單手折櫟樹的生猛,差一點月兌口而出︰你若想要櫟樹槍桿,我家麥芽可以幫你弄一支。

李千戶退下了,但他的目光卻有些依依不舍的望著元修手上的槍。

元修笑了笑,卻沒有把槍給他,而是還給了元甲,只不過他轉頭朝著李千戶說道︰「想要,兵器庫登記領取。」

台下眾兵將哄堂大笑,李千戶也不介意,要不是看著那把長槍還在台上,他恨不得現在馬上沖到兵器庫去登記。

接下來不用說,朱豪的斬馬刀、張千戶的雙斧,在元修的攻勢下全都慘敗,最後一個王千戶的長棍更是直接棄權。元修一一指出他們武器上的不足,也證明了就算是元甲等徒弟制出來的武器,也絕非凡品。

封不凡看得幾乎心花怒放,這個元修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到底是怎麼練的?

他忍不住在台上問出這個問題,元修也沒有瞞著掖著,相當坦然地回道︰「我是個鐵匠,打出來的武器自己也要先試過,覺得好才能給別人,所以我們每一種武器的特點都要懂,也都要會使。我們師門這一脈都是武功與打鐵手藝同時教授,我的徒弟們也一樣。」

此話一出,不僅元修成了整個陽和衛的紅人,就連元甲等人也成了眾人吹捧的對象,元修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這場紛爭,也替自己和徒弟以後做事謀得了許多方便。

同時,封不凡看著垂頭喪氣的五名千戶,心忖他們日後總該會收斂一些,元修這手敲山震虎實在太過直接太過高明,他一直想做、卻又想不出好辦法的事,元修只是動動手就解決了,他如今多麼慶幸自己慧眼如炬,花了幾個月死纏慢磨請出了元修。

他請出的不僅僅是一名神匠,更是一名神將啊……



一場比試武器的演武,讓元修一夕間建立了他的地位,這個地位可不單單在他鐵匠的手藝上,更多的還是他驚人的武功造詣,有了那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一戰,對他頗有成見的如朱家、胡鐵匠等,也都不敢再來惹他。

另一方面,麥家初至陽和衛釀制的酒也開始陸續銷售,這些成色口味上等,價格卻平實的酒非常受軍屯內眾人歡迎,過去那刷鍋水似的酒早就沒有人要喝,就連負責刷馬的馬夫,酒葫蘆里裝的也是麥家酒。

元麥兩家在陽和衛一時風頭無兩,許多人就算沒事也會過來晃悠兩圈,兼之麥家的人都好客,趙大娘也喜歡熱鬧,即使在大冬天里,元麥兩家的正廳里也是笑聲滾滾。

冬季毋須耕種,所以每戶的男丁們都頂著寒風前去校場操練,反倒是剛替天成衛衛指揮使打制好一把長的元修歇了下來。

麥芽每每擔心他元氣大傷,向衛中的軍醫請教多次,買來許多藥材替他炖藥膳進補,如今他便懶洋洋的靠坐在炕上,喝著她做的四君子湯炖羊肉。

所謂四君子指的便是人參、白術、茯苓及甘草,此湯滋味健脾,補中益氣,炖上羊肉除了增添其美味,同時補虛勞旺精力,明明該是喝起來一股子藥味兒的湯,在麥芽的巧手下就是那麼溫醇好喝。

麥芽見他喝得好,又去盛了一碗來,放在趙大娘面前。「娘,你也喝點,這湯對女人也好的。」

趙大娘正在喂小安安吃米糊,聞言便放下了米糊,讓小安安坐到了炕上,隨即接過麥芽遞來的碗,笑道︰「好好好,你也喝點。」

麥芽伸手一點小安安,無奈說道︰「我可饞死羊肉湯了,可是我湯里還加了黃酒,現在喂著這麼個小祖宗喝女乃,可不敢亂喝,免得這小祖宗也跟著喝醉了。」

趙大娘笑了起來,遂拿起羊肉湯喝了一口,果然唇齒留香,不油不腥,那淡淡的藥味更替湯頭增添了一股濃郁的味道,難怪元修喝得都不說話了。

此時小安安坐在了炕中間,往左看女乃女乃喝著湯,往右看爹爹也喝著湯,而她娘則是低頭在搗鼓著藥材,三個大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令她咿咿呀呀不滿地叫了起來。

「唉呀,咱們的小祖宗不開心了。」麥芽指著自己的女兒笑,朝著她伸出雙手。「來啊,娘抱你!」

小安安可是個有個性的孩子,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看著母親的懷抱半晌,居然別過頭,用小對著麥芽,顯然不領情。

「你這小丫頭還上天了!」麥芽氣結,這陣子喂的女乃真是喂到狗身上去了。

趙大娘看得有趣,調侃道︰「小安安不喜歡娘,喜歡女乃女乃吧?來,女乃女乃抱。」

趙大娘也放下羊肉湯,伸出雙手,想不到小安安直接不理她,很快爬到了元修的大腿邊,挨著元修的大腿直想往上爬,小手還伸長了去構元修手上的碗。

元修忍俊不禁。「看來她最喜歡爹。」

麥芽可不依,明明她和這小鬼頭相處的時間最久,憑什麼最喜歡爹?

她酸溜溜地嬌嗔道︰「她是看上你手上的羊肉湯,哪里最喜歡爹了。」

元修不語,默默放下了手上的羊肉湯,小安安隨即嗖地朝他撲了上去,被元修抱了起來,小娃兒肉墩墩的香腮就這麼磨蹭著爹爹的臉,撒嬌得元修全心投降。

「這一點都不公平!」麥芽連忙向趙大娘抗議。「娘你說是不是,小安安怎麼可以只找夫君呢!」

趙大娘不僅沒有替她伸張正義,反而打趣道︰「所以你到底是覺得小安安不公平,還是修哥兒不公平?」

這話有點曖昧,究竟麥芽說的是小安安太親爹她吃醋,還是元修只疼女兒她吃醋?

麥芽呆了一下,意會之後臉兒驀地紅了起來,「娘!連你也欺負我!」

她佯怒地湊過去元修身邊,抱過小安安,也蹭著孩兒的女敕臉,小聲地咕噥道︰「要也是我抱你,我夫君抱我才對……」

小安安這下抗議了,在她懷里萬般掙扎,麥芽無奈地松手,小娃兒又被元修抱了回去,看得她眼熱。

「晚上補償你。」元修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麥芽原本紅著的臉簡直都要燒起來,轉過去逗著女兒玩,趙大娘在一旁早已笑得抱著肚子倒在炕上。

元修看著這一幕,內心前所未有的踏實與安寧,麥芽是個很神奇的女人,不管是不是被群眾所圍繞,或是像現在只有寥寥數人,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笑聲與溫馨。

他帶著娘離京後,四處漂泊了數年,直到有了麥芽,他才覺得自己真正安定了下來,原來自己追尋的幸福就落在她身上。

屋內一片溫暖和樂,此時緊閉的門板突然砰砰砰地被重擊,這種敲法像尋仇似的,破壞了房里的氣氛。

麥芽皺起了眉,不過還是起身欲去開門,「敲得這麼急,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元修卻不這麼認為,心急還是惡意他分辨得出來,于是伸手阻止了麥芽,將女兒塞進她懷里。「我來開門。」

他走到了門邊,才拉開門閂,門就砰的一聲被推開,冷風呼呼地灌進來,讓麥芽一個哆嗦,連忙轉身將女兒擋在懷里。

元修卻像個門神似的,並沒有讓來人進來的意思,他先回了頭,示意麥芽將女兒和趙大娘帶到房里,方才回頭朝著來人冷冷地道︰「有事?」

門外是朱豪及他麾下幾個百戶、朱家人,還有胡鐵匠等等,全都是與元修交惡的幾個,被人擋在外頭已經很惱火了,那元修還一副高傲的姿態,讓朱豪如何受得了?

要是換個人,他可能已經叫人砸屋了,但元修戰力有多強是他親身體驗過的,比試那日他差點被元修斬于台上,被他引為奇恥大辱。

如果只是技不如人也就認了,朱豪還不差這點度量,但當他放段去領新的斬馬刀時,兵器庫居然說已經沒有庫存,顯然元修不想把刀給他,故意想落他面子。

而方才朱豪正在練兵時,他旗下的好幾個百戶都說沒領到新兵器,逼得他們只能先找胡鐵匠,但胡鐵匠卻說囤里的生鐵全被元修及他的徒弟們領去,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加上叔父一家平時沒有少說元修的壞話,于是朱豪火大了,直接來找元修理論。

一見到人,他劈頭說道︰「元修,你是什麼意思?憑什麼你們替全大同府的人做兵器,偏偏漏掉了我朱豪手下的人?」

元修面不改色地道︰「我沒有漏掉誰,該做什麼兵器,都是按照分給我們的名單制作。」

「放屁!」朱豪大罵一聲。「那為什麼我們的人去兵器庫會領不到兵器?」

元修這會兒有表情了,卻是略挑了挑眉。「你去兵器庫領不到兵器,該去問兵器庫的人,怎麼會來問我?」

「難道不是你刻意針對我,短少了我麾下將士的兵器?」朱豪幾乎肯定地道。

元修淡然地掃過了與朱豪同行的幾個人,他見胡鐵匠目光閃爍,朱家人不懷好意,幾名百戶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再看朱豪那義憤填膺的模樣,隨即明白這個性格魯直的朱豪是被人攛掇來當出頭鳥了,偏他還覺得自己有理。

他搖了搖頭,「我為何要針對你?」

「還不是你記仇當初我沒要你徒弟們做的斬馬刀。」

「當初陽和衛五位千戶都沒有領取武器,而後事實證明你們一個也打不過我,我有什麼理由獨獨針對你?」元修說得很不客氣,就差沒直言你朱豪還不值得老子針對。

朱豪雖是個莽夫,卻不蠢,自然知道自己被諷刺了,更是火冒三丈。「因為你被分到老子旗下,覺得老子沒關照你!」

「你想太多了。」元修很是無奈,這人要來找碴不先做功課的嗎?「我不是軍戶,並無所謂分到你旗下之事。」

「你不是軍戶?」朱豪怪叫起來。「那你為什麼可以住軍屯?」

元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關系到他與封不凡的協議,他不認為適合讓這個沒什麼心機的朱豪知道。

朱豪見他沉默,疑心更重。「你究竟從哪里來的?可有路引?本籍何在?」

這元修就更無法回答了,他並不想泄露自己是從路底村來的,怕會替村民們帶來麻煩;也不可能告訴朱豪他本籍在京城,萬一被人知道他是趙義的弟子,還藏在封不凡的軍屯里,那將是無窮盡的麻煩。

元修不想應付朱豪了,只能冰冷地道︰「總之我沒有針對你,你領不到兵器就去找兵器庫,你如果看我不順眼,大可以去王爺那里告發我,我元修從不怕事。」

說完,他砰的一聲將門關起,絲毫沒把朱豪放在眼里。

朱豪沒想到會被人拒之門外,氣得目眥盡裂,在冰天雪地里直跳腳,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朝著元家大撂狠話,也不管這樣的話說出去是不是適當,有無僭越。

「元修你等著,老子一定要將你趕出陽和衛!你囂張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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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1 00:23: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召集軍眷送物資

朱豪離開元家後並沒有回到自家,而是直奔帥帳,到封不凡面前告狀來了。

此時封不凡正在享用四君子湯炖羊肉,這自然是麥芽透過小兵送到他這里的。

自從去了一趟路底村,他徹底被麥芽的手藝折服,現在在陽和衛里,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日日到元家去蹭飯,麥芽做的菜總令他懷念不已,現在有了這麼一點羊肉湯,多多少少解了他的饞。

听到外頭朱豪求見,封不凡先擦了擦嘴,將剩下半個瓦罐的羊肉湯慎重地交給了小兵,吩咐他晚上還要喝,才慢條斯理的讓人宣朱豪入帳至正廳晉見。

所謂帥帳其實也是一棟房子,而且還是陽和衛唯一兩進的磚瓦房舍,後進是封不凡生活起居之處,前進則是待客接見下屬之處,所以當封不凡徐徐來到前進的正廳時,朱豪已經等了一陣子,在見到他時徹底耗盡最後一絲耐性。

不待封不凡問話,朱豪已經單膝跪下,厲聲說道︰「王爺!末將受夠了,在這陽和衛里,有元修就沒有我!」

「他又怎麼惹你了?」封不凡將朱豪扶了起來,但他很清楚元修不是會主動惹事的人,最可能還是這個朱豪犯了渾還不自知。

朱豪余怒未消地說道︰「他身為一個匠人,就該好好的打鐵,卻使心機特別針對末將,想看末將的笑話!這陣子他們不是打出很多武器放到了兵器庫嗎?可是末將與手底下的人竟沒有一個領得到新武器,末將去找他理論,他態度高傲,還抵死不認,氣煞人也!」

封不凡暫不表態,只是反問道︰「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缺武器就去找兵器庫,把事情推得一干二淨!」

封不凡的表情有些奇特了,「他說的沒有錯,他手上的名單是本王交給他的,他沒道理針對你,所以問題只可能出在兵器庫。」

「那為什麼只有末將和我底下的人沒有武器?要說不是他故意的,末將絕對不信。」朱豪隱隱覺得封不凡袒護元修,這表示王爺被奸人所蒙蔽,更堅持了自己的說法。

封不凡卻是清楚自己這個手下有多固執,認定的事幾百頭牛都拉不回,他只能試圖曉之以理,「元修性格冷淡,能不多事絕不多事,他來到陽和衛尚不滿三個月,而且並不負責三品以下將官的武器,他連你手下幾個百戶的名字可能都叫不全,豈有可能專挑你的人來動手?」

「王爺,那元修明明就來歷不明,你千萬別被他蒙蔽了!」朱豪又急又氣,簡直要原地跳腳。「他不是軍戶,末將問他本籍來歷,他卻再三隱瞞,這不是心理有鬼是什麼?」

「他是良民,因技藝高超被本王延攬,自然不會讓他入軍戶,至于他的來歷,是本王叫他不要說的。」封不凡神情漸漸嚴肅起來,「他前幾日替天成衛的衛指揮使打的那把長你也看到了,幾乎可說是無堅不摧,你認為這樣的能人巧匠,再加上武藝高強,萬一他的底細傳了出去,對本王是好事嗎?」

「這……」朱豪這才想到這一點,啞口無言。

封不凡要做什麼大事,朱豪很清楚,所以王爺麾下許多能人異士都是刻意隱瞞了來歷,但他並沒有想到元修也是那一類人,只以為元修是別的衛所調過來支援的,因為就連胡鐵匠也是軍戶。

可是一想到只因為這樣,自己就要被元修壓一頭,彷佛他跟隨封不凡這麼多年的情誼及戰功還抵不過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鐵匠,朱豪便是意氣難平。

朱豪的態度封不凡全看在眼里,他索性把話說開。「本王知道大家都認為本王是特地找元修來接任陽和衛指揮使,先前本王並沒有這個想法,只想讓他專心在鐵匠活上,但上回他一人力壓你們五名千戶,讓眾兵將歸心降服,這樣的武力及號召力,本王如今慎重地考慮要讓他擔任下一任的陽和衛指揮使。」

「但戰場上靠的可不只是個人的武藝,又不是要選武林盟主……」

「是,戰場上靠的不只是個人武藝,還有統馭兵將的能力,本王親眼所見他有這個能力,你若不信,很快你會有機會看到的。」

在鄉寧縣抵抗太原起義軍時,封不凡便見識了元修的杰出本事,只不過他不想向朱豪透露這段往事,免得朱豪聯想到元修的來處。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朱豪猶自不服氣,卻不敢再吵。

封不凡在心中長嘆,朱豪跟了他多年,他並不想放棄這名忠臣,但很多時候不是忠誠就可以,若是腦袋不夠清楚,容易被人利用,在戰場上很可能是另一個致命傷,看來朱豪需要多敲打敲打了。

「你有沒有想過與元修交惡到底有什麼好處?誰又是這件事的真正得利者?」他不把話說明,讓朱豪自己去思考,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得到教訓。

「兵器庫的事,本王會給你個交代,你毋須再去找元修麻煩,做事前多用用腦子,別總讓人當槍使!」

朱豪醉醺醺的由白登村的小飯館出來,嘴里罵罵咧咧的,不時還拿起手上的酒瓶灌一口,最後一把將酒瓶扔在了路旁樹干上,酒瓶碎片和酒水灑了一地。

「呸!他娘的比馬尿還難喝!」

雖是比馬尿還難喝,他還是喝了個爛醉,因為現在陽和衛里最好喝的是麥家酒,但朱豪恨元修一家人恨得牙癢癢的,豈會光顧他岳家的酒,所以寧可花錢到附近的白登村喝些農家自制的素酒,也不願便宜了麥家。

今日下了場雪,不用操練,朱豪便覷著這個機會出來喝酒解悶,他先前在封不凡面前告了元修一狀,結果後來一查,竟是胡鐵匠在兵器庫動了手腳,讓朱豪的人手領不到兵器,進而懷恨元修。

他們兩強相斗,得利的自然是胡鐵匠,因為這樣一來,朱豪手下的人就不得不找胡鐵匠打新的武器,胡鐵匠也能重申自己的重要性。

雖然胡鐵匠被依軍法處置,朱豪卻梗著脖子不願向元修道歉,也因此他受到了封不凡的責難,只好在這大雪天出來喝酒買醉。偏偏他的同僚們現在都一心向著元修,沒人要陪他在凍死人的天氣里出來喝馬尿,他便氣得獨自前來。

听說一醉解千愁,可是他已經喝得路都走不穩了,怎麼還是那麼心煩呢……

朱豪搖搖晃晃的走到了一處暗巷,胃中翻騰的感覺著實不好受,驀地朝著牆角大吐特吐起來,但在他忍住喉頭月復間的不適想要站直的時候,突然從背後被人套了麻袋,他只覺眼前一暗,接著就是一陣迎頭痛打。

朱豪武功不俗,但他眼下喝得爛醉,本就失去了平時的警惕,兼而他剛嘔吐完渾身乏力,來人的力道又大得驚人,只一棍就打得他頭昏眼花,于是他只能縮得像只煮熟的蝦子般挨揍,卻是連聲求救都咬牙不叫。

這樣丟臉的事,他真沒臉叫!



同一時間,在陽和衛的帥帳里,封不凡正與幕僚們討論戰爭情勢及進一步的行動,他的幕僚們都是五湖四海請來的高人,各有所長,而元修與麥莛也赫然在列。

「如今各地起義軍形成混戰,南方兩廣雲貴一帶因鞭長莫及,且有蠻族干預,對京城尚不造成影響,如今以南直隸、湖廣及太原起義軍隱然有吞並其他起義軍,形成鼎立之勢。」

其中一名稱為利先生的幕僚分析著目前的大勢,他眼前一幅偌大的地形輿圖,上面插滿大大小小的旗幟,每一面旗幟便是一隊起義軍,而在說明的同時他將小的旗子拔起,易以大的旗子,到最後整個地圖上只剩下四面大旗。

「京畿與山東、湖廣與河南、南直隸再加上江浙,還有晉省的太原以西,日後該會是此四個勢力僵持。」利先生做了結論。

「目前我們被視為京畿的人馬,替朝廷對抗起義軍,我們最好的打算便是先將太原起義軍吃下,只是此舉不易,且曠日費時,同時也等于正式與朝廷反目,萬一不成,只怕我們反被雙面夾攻,同時也給與其他起義軍壯大的機會。」封不凡思忖著。「我們需要挑一個好時機。」

現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誰也說不上來陷入這種窘境該怎麼突破,突破的時機點為何,因為一個弄不好便是全盤皆輸的局面。

突然間,一直旁听著的麥莛開口說道︰「小子有些愚見,不知各位大人可願指教?」

自從來到陽和衛,麥莛就一直跟在封不凡身邊學習,封不凡對他的優待是眾所皆知,所以幾名幕僚雖說對他的意見沒抱多大期待,卻也沒有驕傲的連听都不願听。

「說說看。」封不凡倒是很想了解,麥莛學習了這麼久,究竟有什麼成果。

麥莛見眾人不反對,便大著膽子來到輿圖邊,將大的旗子拔起,又將小旗插回去,令人驚訝的是,且完全沒有錯置,足見他的記憶力驚人。

「方才听利先生之高見,若沒有意外情況,此後大勢該是四強鼎立,小子相當認同。」他先捧了捧前輩,免得等一下提起反面論述時直接得罪人,光這一點人情世故的處理,就足夠讓那些幕僚們高看他一眼。

「不過小子以為可以換個方式想,萬一就是出現了意外呢?比如一盤散沙將要凝聚,馬上就來一只大手攪亂它,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散沙只會變得更散,由大沙堆變成小沙堆,是不是更好處理?」麥莛先指向輿圖上的太原。「以我們晉省的太原起義軍為例,其實他們也是吞並了不少小勢力,才成就如今的規模。其中除了一開始以王泠為首的太原軍,另一個次等的勢力是澤州的高大年,他們如今雖然合作,但貌合神離,只要離間了他們,要各個擊破並不困難。」

眾人都听懂了麥莛的意思,不由眼楮一亮,這小子行啊,居然點出了盲點!

因為分久必合是大勢所趨,所以他們討論的方向每每都是在如何由日後的數強鼎立之中殺出一條血路,卻忽視了若是在這些強者益強之前先由內部削弱他們,那麼未來數強鼎立的情況未必會存在,甚至可以說若是用這種方式,到最後留下來的強者,很可能有他們鎮西王的一支!

麥莛見大家都接受他的論點,便又說道︰「我們的軍隊最有利的一點,在于我們是正規軍,長年接受軍事訓練,反應速度及凝結力都強于烏合之眾的起義軍。何況我們要做攪亂散沙的那只手,並不需要大軍出征,只要派小股人馬分別出手分裂敵軍,在他們尚未反應過來之時,我們便能以速度優勢取得勝利。」

「說得好!」封不凡一拍手,他果然沒錯看這個小秀才,才跟著他幾個月的時間,就令他刮目相看。「只不過這個論點需立足于我們要熟知各路起義軍的矛盾情況,軍機的掌握需相當精準,推敲這些可能會讓諸位相當疲累。」

「我等願為王爺殫精竭慮。」諸位幕僚異口同聲說道。

此時元修突然幽幽開口,「其實也毋須一次攪亂所有的沙,取下幾個大地方,保證我們的優勢即可。」

封不凡眼中精光爆閃。「此話有理,這樣我們成功的機會又更大了!」

元修言簡意賅,但眾人都領會了。鎮西王的軍隊即使再杰出,數量畢竟有限,就算分成小股多管齊下也不可能一次拿下整個疆域,所以干脆鎖定幾個勢大且他們熟知的對手,采取麥莛的辦法,使鎮西王軍能在最短時間內取代、收攏那些人,那麼在與京畿的決戰中,鎮西王軍便是最具有優勢的一方。

「太原起義軍,我可以出手。」元修又面無表情地說道,但此話出口時,他身上的寒意顯然凜冽了幾分。

眾幕僚對視一眼,並未附和,他們不質疑元修的武功,不過對于讓一個鐵匠來領軍,心中不是沒有忐忑。

「上回在鄉寧縣逼退太原起義軍,便是元修領的軍。」封不凡見眾人遲疑,細說起當初元修硬是以個人之力將數隊人馬擰成一股繩,成功趕走太原起義軍的經過。

「……所以元修可以說相當熟悉太原起義軍,由他出手本王放心。」

反正現在已經到了與京畿翻臉的時刻,元修的來歷也毋須藏著掖著,何況眼前所有人都是封不凡信得過的,不該說的不會亂說。

幕僚們一听那漂亮的一仗原來是元修打的,便紛紛附議,接著又討論起該由哪一支起義軍下手,又該派出誰去等等細節。

此時一名小兵突然進來,向封不凡稟報道︰「王爺,陽和衛朱千戶跑出去喝酒,被人套麻袋打了,雖然都只是皮外傷,但看上去頗為……慘烈,現在躺在軍醫那里動彈不得,吵嚷著要捉捕凶手。」

利先生一向與朱豪不和,听聞此話嗤笑一聲。「套麻袋就是死無對證,還想找到凶手?」

朱豪在衛所里性格魯直,人緣並不好,一下要找到凶手還真有些難度。封不凡皺眉苦思,又覺得此事滑稽得可笑,一時之間表情倒是難解。

他本能的看向了元修,突然低聲問道︰「上回朱豪誣賴你一事,是否始終未向你致歉?」

「我不在乎。」元修淡然回道。

封不凡的表情驟然變得玩味,「你不在乎,不代表別人也不在乎……」

別人?會在意他受了委屈的還有誰?元修臉色微變。

一旁麥莛听到這里,臉上神情亦是十分精彩,突然問道︰「姊夫,那個……今日大雪,屯里的鐵匠鋪……」

「今日關閉。」元修臉色已經有點黑,幾乎確定套朱豪麻袋一事,元甲那幾個兔崽子肯定有參與。

可是麥莛的模樣卻像要哭了似的。「如果鐵匠鋪關了,怎麼我姊早先還說要去送飯給元甲他們?」

這下元修臉色不只有點黑,而是全黑,與麥莛同時看向了封不凡,當下欲言又止,訥訥說不出話來。

封不凡好像也明白了什麼,神情古怪地與他們對視許久,末了他終是受不了,居然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算了算了,我看朱豪那性子,被套麻袋也是活該。」封不凡揮了揮手,笑得前俯後仰,讓其他沒參與這段對話的幕僚看得目瞪口呆。「且讓他傷著也好,正好親眼看看別人是怎麼領兵作戰的,說不定有機會改改他那性子。」

他拍了拍元修的肩。「本王不想寒他的心,打他臉的事只能靠你了。」

元修無奈地看著他,難道自己還有選擇?打從他的小嬌妻連套麻袋都會了之後,朱豪那臉他也非打不可。

一場改變未來大勢的軍機會議,就在這麼古怪的情況下結束。

元修與麥莛相偕回家,待離得眾人遠了,元修方語重心長問道︰「麥莛,當初我們離開路底村時,你到底和你姊說了什麼?怎麼她現在變得如此剽悍凶猛?」

朱豪被套麻袋一案一直找不到凶手,他個人因為喝醉了,也提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最終只能不了了之。

不過也沒什麼時間再讓他緝凶,因為軍屯的訓練強度突然加強,不時有軍隊被派出去,每個人都忙得暈頭轉向,朱豪自己都分身乏術到快忘了那事,自然也無暇再追究。

鎮西王的軍隊在大同府,比起其他起義軍最為吃虧的一點,就是此處冬季寒風刺骨,操練時比別的地方痛苦數倍;但好處是大同府的衛府軍因此更加耐寒,若是往南去打仗,那簡直如虎添翼。

麥芽等人在大同府的第一個新年,便在一種緊張氣氛下度過,軍屯里的眾人都預感大戰的來臨,沒什麼人有興致慶祝,兼之戰前物資簡省,各家分得的米糧肉食少了,都過得緊巴巴的,也無法置辦什麼像樣的年夜飯。

唯一還算安慰人心的,是封不凡自掏腰包,在年前向麥家訂了數百壇麥家酒分發到各軍戶,讓這個年不至于慘澹到底。

年後,鎮西王的軍隊便開始點軍了,陽和衛也不例外,在一個沒有雪的日子,元修將小安安托給了趙大娘,牽著麥芽在軍屯中閑逛,由于如今戰情緊繃,反倒沒有遇到什麼人,放眼望去只有干巴巴尚未下種的田地。

他帶她到一處小高地停下,這里離鐵匠鋪不遠,卻沒有任何民居在附近,是元修意外發現之處,三面被樹林攔起,開闊的那一面遠遠正對著虎峪口,丈高的城牆躺臥在山稜上,烽火台蒼涼卻猙獰。

麥芽被這樣壯闊的景色所震撼,呆呆地看著遠方的山巒長城,突然耳邊就听到元修說道︰「麥芽,我要出征了。」

麥芽以為自己听錯了,隨即轉頭納悶地望著元修,他是個鐵匠,竟也要出征嗎?

「你可是要隨軍……維護軍備?」她猜測著。

元修卻是搖搖頭,他不想欺騙她,也不想自以為是的編理由安慰她,上次他欲離開路底村赴大同府時試過一回,差點沒被她的菜刀砍翻,所以這回他學乖了,是什麼就說什麼,他也需讓她知道這次任務的危險性,若是有個萬一,她也不至于毫無心理準備。

「我要領軍。」元修直言不諱,目光幽遠地望向遠方山頭。「我暫時接下了陽和衛指揮使,會帶領著整個衛所的兵力,去襲擊收攏太原起義軍,而後再與王爺的其他人馬會合,直指京師。」

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她。「此去會多久,我也不確定,很可能一去就全軍覆沒,那麼就不需花太多時間;但若成功助王爺上位,或許要花費數月甚至經年……」

上次他只是想著拋下她,她便哭得淚人兒似的,這次他也做好了麥芽會大哭大鬧的準備,想不到她只是低頭沉默了一陣子,抬起頭時卻是完全的冷靜,甚至還帶著淺淺的微笑,還有那迷人的小梨渦。

「什麼時候出發?」

「三天之後。」他面色有些凝重。

「我明白了。」她笑得極為溫柔,「這樣我反而不能期待你太早回來了。你放心,我會幫你照顧娘,照顧元甲他們,你無須擔憂家里的事,專注在前線就是,無論多久我都等你。」

元修也笑了,模了模她的臉,用手指摩挲著她的梨渦。經過了這麼多磨難,她一下子懂事了許多,他心懷社稷的時候,她的眼光也不會只放在兩個人的小家了。

她這麼說,是想證明她和他一樣能一肩扛起責任,雖然她不能上前線殺敵,但她會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在前線殺敵。

這會兒元修真要感謝麥莛了,他的一席話讓她變得強悍,這種強悍在現今的時局是最重要的。

麥芽享受著他的撫模,像一只撒嬌的貓兒,然而她突然想到什麼,歪著頭便問道︰「夫君老是為他人打造神兵利器,但現在你要上戰場了,你自己有武器嗎?」

至少她沒見過他替自己打造什麼兵器,于是她嗖一聲亮出了她的絕世菜刀,拿到他面前。「不然我的刀先借給相公吧?」

你菜刀到底從哪里拿出來的……元修把這個長久以來的疑惑咽下,表情頗有些哭笑不得。「我身為衛指揮使,拿把菜刀殺敵能看嗎?」

到時候敵人該不是被殺死,而是被笑死的吧?

「說的也是……」麥芽氣餒的又將菜刀收起。

這次元修很認真的看她如何收刀,只見她往背後一插,但他視線落到她身後,卻看不出什麼異狀,想來他真該跟她好好學學如何藏刀,說不定在戰場上能出奇致勝。

「你別擔心,其實我給自己的兵器早在一開始就打好了。」元修微妙地勾了勾唇。「你可記得被陳先拿走的那把斬馬刀?那把刀是我與你合作的第一把刀,其實一開始我就是按照我自己的身量及力氣去打造的,現在刀也回到我手上了。」

麥芽訝異地盯著他,但慢慢的這種訝異的目光化為了狐疑,最後恍然大悟。

「其實你早知道自己會上戰場了吧?否則怎麼會那麼早就準備好了?」

元修不語,這時候他真希望她別這麼聰明。

麥芽看他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更由自己的猜測又推論出了更多東西。「那個時候,你根本不知道鎮西王會看上你的刀,所以我估計你想上戰場,是不是抱著替你師父復仇的打算,想殺入京畿宰了昏庸的皇帝和那些狗官?」

這會兒元修鎮定不了了,他表情難解地道︰「你竟猜到了……」

「這會很難猜嗎?」

她白了他一眼,這一眼又嬌俏又可愛,讓元修在心里大呼受不了,要嚴肅的與她談論正事真是需要非凡的定力。

麥芽皺了皺鼻頭,笑嘻嘻地偎向他,「我夫君重情重義,多年飄泊避禍也沒有消磨心志,否則為什麼在大垛鎮時不出手替人打鐵?我才不相信什麼你做的刀用不壞會餓死的鬼話,你只是不想出名,免得報仇前就被發現吧?」

元修在心中嘆了口氣,大手一攬將麥芽收入懷中。

他一直覺得她千般萬般好,溫柔漂亮又體貼,今日一席話,更讓他發現她根本是朵解語花,平時不說不代表她傻,只是某些事她不願點明加重他的負擔,但她始終是了解他的。


突然間山風吹來,寒意讓麥芽更縮進了元修懷里,遠處山頂的雲被風兒吹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飄動,提醒著兩人時間所剩不多了。

「我們回去吧,再待下去天要黑了。」麥芽說道。

元修點了點頭,牽著她的手便要回轉,卻發現拉不動她。

他回頭,見她笑吟吟地說道︰「我要夫君背我,像你在路底村背我那樣。」

元修也想起了那些美好的回憶,眉宇之間都柔和了起來,二話不說背起自家小嬌妻,慢慢的走出了小高地。

「這里的風光和我們路底村差好多啊!沒有蒼翠的山,沒有小溪,沒有那麼多花草,也沒有沙果樹……」麥芽雖然一時間被此地的蒼茫震撼,但最愛的還是心中的家鄉。

「說到樹,夫君當時被我單手折櫟樹嚇到了吧?」她頑皮地問。

「確實嚇到了,不過之前我便有所懷疑,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劈斷鐵梨木砧板,所以得知事實後心里反而安定了。」元修失笑,忍不住打趣她。「我只是沒想到你現在越來越厲害,連把人套麻袋都學會了。」

麥芽嬌軀一僵,心虛地道︰「我才沒有套麻袋,那是元甲套的……」

「嗯?」元修挑了挑眉。

「……我只負責打。」她清麗的小臉直接埋在了他背後。

元修當真哭笑不得,只得說道︰「我並沒有怪你,你們那麼做也是替我出氣,我不會生氣的。」

「但你要去作戰了,那會不會影響王爺和你之間……」麥芽欲言又止。

都打完才擔心這個是不是太晚了?

元修好笑道︰「你認為王爺會猜不到?只不過他早想給朱豪一個教訓,所以便睜只眼閉只眼了。」

「嘻嘻!」听到沒事了,麥芽嬌笑出聲,她極力的想讓自己開朗,讓自己笑,逼自己忽略那沉甸甸的心情,索性轉了個話題,「連王爺都罩著我,夫君你放心出征去吧!等你回來,我煮你最愛的紅燒肉給你吃!」

「好。」听著她愉悅的聲音,元修該要輕松的,可是他總覺得心頭哽著什麼,有些窒悶。

「我還要親手釀酒給你喝,別人深埋好酒給女兒叫女兒紅,給兒子叫狀元紅,我替夫君埋酒,就叫將軍紅!」麥芽異想天開地說道。

「好,我必回來喝你的將軍紅。」元修聲音溫柔。

「我在這里還學會了縫獸皮,我做一件狼皮大氅給你。」

「好。」

「我也和軍醫學會了幾道藥膳,到時候你瘦了,我炖人參黃耆粥給你吃。」

「好。」

她像只歡快的小鳥兒,趴在他肩上吱吱喳喳的規劃著兩人的相聚,彷佛他要出征的消息一點也沒有打擊到她。

可是元修心頭卻漸漸沉重,泛起痛楚,因為他明顯的感受到,在她的笑語之中,自己的肩頭慢慢濕了……



三日之後,陽和衛大軍出征,由元修領軍,直指太原。

大同府其余衛所的軍隊,則被暗中發派到了湖廣、陝西等地,執行著蠶食鯨吞的策略,封不凡因此離開了陽和衛,坐鎮大同府治。

同時麥莛也跟了去,由于他是跟在封不凡身邊,安全上多了保障,所以麥家也沒有什麼哭哭啼啼的情況發生,麥父麥母甚至對兒子抱了極大的期望,能在王爺身邊立功回來,以後有了從龍之功,加官晉爵,就連麥穗也笑嘻嘻的揮手叫哥哥快回來,記得給他帶回京城的甜點。

因此麥莛離去前很是哭笑不得,他頭一次慶幸自家人都是心大的,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承不承受得起生離死別的感傷。

麥芽也沒因此閑下來,從元修走的第一天她就開始想念他了,時值春耕,平時一起嘮嗑的婦女們都下田去了,為了排遣那種令人發狂的思念,麥芽在照顧小安安之余,很認真的與軍醫學習怎麼辨別、炮制草藥,學習怎麼硝制毛皮,學習北方生活的一切,告訴自己要有耐心的等。

待她收到第一封元修寄回的家書,春耕已經結束,來到了立夏。

看完了信,她原該笑得甜蜜,但元修信中之言卻沒有讓她的心情松快多少,解了思念,卻多了煩憂。

待她出了家門,那凝重的神情讓時常到家里來串門的幾名婦女看了都覺納悶,不由問道︰「怎麼了?收到元修的信不是應該開心嗎?」

麥芽點了點頭。「是很開心,但我知道他那個人……他越是報喜不報憂,我就越覺得他在那里一定不容易。」

方夫人是過來人,當了這麼久的軍眷,也知道征戰大概是怎麼一回事,她不知道麥芽並不是軍戶,有心想教導她,便語重心長地道︰「當然不容易啦!像這樣的熱天氣行軍,便容易有腳氣,那癢痛起來可是比抽筋剝皮還難受;糧食就發個餅子肉干什麼的,那些東西我吃過,比咱們家門板還硬,更別說什麼美味了;有時在前線生了病痛,外傷的話金創藥還能治得,要是一些內里肺腑的病,你就只能求老天讓你能挨到看到軍醫。這一仗若打到冬天,那更麻煩了,他們的衣服肯定不夠保暖,靴子不防水不耐寒的,喝酒取暖偏偏不是淡得像水就是臭得像尿……」

「他們的補給不包含這些嗎?」麥芽一想到元修要受那樣的苦,心里頭就難受。

「征戰時一切從簡,發下來的東西只求餓不死、凍不壞、傷不廢,其他還能怎麼辦呢?」其實方夫人也不是不心疼方總旗,但這麼多回征戰方總旗都熬過來了,她也只能認命。

其他婦人也聊起了她們丈夫出征時自己听來的經驗,麥芽听得面色漸漸凝重,心里某種念頭慢慢浮現。

「他們的軍需從哪里來?怎麼發下?」麥芽問道。

在那些婦女听來,這就是個傻問題,其中一名百戶的妻子便笑道︰「還能怎麼著?所謂軍屯就是要自給自足,他們的軍需就是從我們這里送過去,像是再過一個多月就要收麥子,屆時收下來的麥子除了留下屯里老弱婦孺所需,其他都要送到前線去。」

麥芽听得滿頭大汗,看來自己還是對這個地方不夠熟悉啊……于是她又花了好幾天,將整個軍需供給的過程給模熟。

軍屯設置的最初想法,便是讓兵屯田以作軍餉,但除了初初開國的時候,有幾個軍屯墾荒種糧還能有結余,成為眾軍屯的表率,百余年來其余大部分的軍屯其實都是糧食不足的,這時候就要靠各衛所指揮使去調停行省的布政使,重要據點甚至可以直接向京師要糧。

如今朝政混亂,以陽和衛如此要地,竟也向京師要不到糧,這幾年沒出岔子,還得歸功于封不凡統馭的是整個大同府,可以節制民糧與軍糧,所以勉強沒讓軍屯的人吃不飽穿不暖。

可是現在戰起,軍屯的需求比以往更大,因為大同府沒有起義軍,所以米糧還算勉強供應得上,但醫藥、衣物、酒水之類的需求就差得多了,麥芽為此想破了頭,還和熟悉的軍醫商討了好一陣,便下了一個決定。

她找來軍屯里大部分的婦女,把自己的觀察直言說了出來,「……目前的實情就是,我們的男人們缺藥,缺衣服,缺鞋子,吃的軍糧難以入口,大家都習慣這種情形,覺得以前撐得過,這次自然也撐得過,但我們為什麼不能改變?我想大家都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吃不飽穿不暖,受傷生病無法即時醫治吧?」

她這番話很是令人動容,幾名婦女都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那我們要怎麼做?」婦女們忍不住吱吱喳喳地問了起來。

麥芽正色道︰「他們缺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我問過了,夏季他們缺鞋,我們就做鞋子去;他們的軍糧不好吃,肉干像門板,沒關系,我教你們做可以長久保存的八寶肉醬;他們冬天缺冬衣,那我們就縫棉衣送去;而最重要的醫藥,我問過軍醫了,我們可以將草藥做成成藥,這樣有急需時他們可以自行對癥下藥,就算當下治不好,至少也能幫他們撐到軍醫來治……」

「你說得輕巧,可是那些布匹、肉、棉花、草藥的要從哪里來?」一名朱家的婦女忍不住潑了盆冷水。

她的語氣雖不好,卻是大實話,眾人的熱情消退了一點。

不過麥芽並未放棄,再次勸說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們的男人在前線拼命,我們不能節省下來自己用的東西,做成他們需要的東西送去嗎?甚至我們也可以向民間募捐,我們大同府的百姓雖然沒有錢,但一戶出一點點肉,一點點棉花,一些些舊衣什麼的總有吧?」

麥芽細細的說起自己的規劃,這些事她早在心中醞釀了許久,既然都陪元修來到了大同府,她就要堅強起來,替大家守好大後方,做前線那些人的後盾!

在听完麥芽的規劃後,眾人都覺得可行,連朱家的家眷們都說不出什麼反對的話,甚至麥父麥母也跳出來支持麥芽,願意教大家釀酒,雖然倉促之下不會有陳酒的美味,但絕對比軍營里那些馬尿刷鍋水好喝太多!

于是在麥芽的號召下,整個陽和衛的婦女老人們全動了起來。

他們先做的是夏日用的麻鞋,那些鞋子所用的野麻,到山上隨便拔都是一大把,麥芽特地改良了傳統的麻鞋做法,保留了布鞋子的千層底,讓大家將編織出來的麻鞋面縫上去,如此做出來的麻鞋不僅堅固好穿又涼爽,在夏日行軍時穿上便不容易引起腳氣,也不會因為底太薄而刮腳,雖然說今年送去可能來不及了,但明年肯定用得上。

再來是伙食,麥芽剔除了屯里每個婦女都垢病不已的肉干,親手教她們做八寶肉醬。這樣的肉醬因為重油重鹽,可以保存很久,味道也足,軍屯里每月都會發放幾條肉,麥芽便讓大家只留下孩子吃的,其他全做成肉醬,甚至不夠的大家還湊錢到軍屯外去買,百姓一听到是勞軍用的,幾乎都是半買半送,還有直接趕來幾頭豬說要樂捐的,這一切還得歸功于封不凡在此地所受到的擁戴。

至于冬季棉衣,雖然現在仍是夏季,但因為做工繁復,等到做好再送出去到每個軍士手中,天也差不多要寒了,所以也可以開始動手做。

麥芽讓民間捐助舊衣舊棉被,大家拆棉被來填舊衣,這樣洗干淨後又是一件可以過冬的棉衣。當然軍屯里也有不少人拆了自家棉被先趕上了用,這樣的人家,麥芽就建議他們兩、三家暫時合成一家住,大家留幾條棉被一起蓋,免得前線的人穿暖了,家里的人卻凍死了。

其中最麻煩的是醫藥,麥芽與軍醫商討後,除了金創藥及止血藥得多做一些,其余如寧心袪熱治口角生瘡的天王補心丹、治風邪麻疹的玉屏風散、治心痛暈昡的生脈散、治嘔吐月復泄的參苓白術散……等等,由軍屯里做成一小份一小份的藥丸或粉包,讓將士們能方便攜帶,到時候真遇上相應的病痛就能馬上治療。

麥芽讓年紀大點的孩子們認藥材,到山上采或到外村去收,老人們則替軍醫磨藥制丹,可別看這些老人家有些年紀,他們年輕時也是軍人退下來的,手里可有勁了,又知道這些藥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後輩,做起藥的勁頭可不輸年輕人。

而麥家的工作,就是教大家用最短的時間釀酒,還有一種取巧的方式就是買來民間便宜的素酒,帶回軍屯烤酒,可以直接增添其風味及濃度。麥父麥母甚至捐出了不少自己來軍屯後做的酒水,這般慷慨解囊自然得到眾人一致的贊揚。

如今麥芽儼然成了軍屯里老弱婦孺們的領頭羊,眾人對她甚至麥家都是既感激又佩服,就算一開始對麥芽有偏見的,見她如此無私如此熱忱,也都認同了她這個人,甚至連朱家都放下了架子與她交好,也算意外的收獲。

這麼一忙就是兩個月,中間還穿插了麥子的收成,等到再一次要運送軍需過去時,已至秋日。

麥芽帶著這幾個月軍屯里忙碌的成果,總共近百箱的軍資,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用牛車、驢車、手推車等等緩緩地拉到了府治所在的大同縣。

大同縣駐紮的是大同衛,布政使司衙門便位于大同衛之中,最近正要運送軍需,衛所戒備森嚴,一看到這麼多人拉著一長條的隊伍前來,大同衛的人都警戒起來,在一舍之外就攔住了他們。

「來者何人?」一名士兵厲聲問道。

「我們是陽和衛的軍眷。」麥芽拿出了眾人的路引及身分證明。

那名士兵很快地瞄了一眼,一看那些押車的當真都是老弱婦孺,倒是不緊張了,卻是轉為納悶。

「你們來做什麼?」他問道,但語氣顯然緩和許多。

麥芽其實也緊張,不過心中的使命感壓過了那些不安的情緒,讓她尚能有條有理地說道︰「我們是來送軍需的。」

「陽和衛今年的糧收不是已經送來了?」

「這些箱子是我們屯里軍眷們的心意,我們忙了好幾個月,希望能給我們的將士幫上一點忙,並不是糧食。」麥芽打開了前面幾個箱子。「請這位軍爺查驗一下,這里是我們這幾個月募捐勞動、縮衣節食而來的。冬衣夏鞋是我們屯里的婦女做的,肉醬是我們省出自己的供給炒制而成,可以長久存放,還有這些都是成藥,可生服或沖水喝,也是我們屯里老人與孩子辛苦的成果……」

她取出一張長長的單子,「軍爺,這單子里記錄了箱子里所有的東西,請你點收一下吧。」

那名士兵原本听得目瞪口呆,但當他看到那張長長單子上面寫的東西,神情漸漸轉為難以置信的動容。

他自然知道一個衛所的物資就那麼一點,但這群老弱婦孺卻省吃儉用出那些衣物、肉,還有醫藥,只為了他們對前線將士的一點心意……

那名士兵忍不住看著前來押車的陽和衛軍眷,個個面色如土,衣著單薄,又伸手模了模箱子里的冬衣,看得出是舊衣,但棉花填得飽滿,這樣的衣服絕對能夠保暖。

這是多麼偉大、多麼無私的心意?他們寧可自己冷著餓著,也要讓前線將士吃飽穿暖,那士兵不由一陣鼻酸,簡直感動得無以復加。

為了不在眾人面前丟臉,他連忙一個轉身背對眾人,啞著聲說道︰「你們跟我來吧。」

于是那士兵領著陽和衛長長的車隊,來到了大同衛前,此時衛所是禁止外人進入的,那名士兵連忙與幾個看守的同僚說明情況,只見同僚皆是臉色大變,神情復雜地看著陽和衛的眾人,很快就有人進去報信。

不一會兒又出來了好幾個人,但這次的級別顯然高了很多,應該是千戶之類的將官。

那人激動地看著一車車的軍需,感動莫名地說道︰「你們好!你們真好!陽和衛真是好樣的!本人大同衛千戶張爽,點收陽和衛軍資一批!」

張爽按下心頭激動,依規矩查驗了所有箱子里的東西,越看箱子里的東西,越是百感交集。他心想要是前線的將士們收到了這樣的心意,只怕就算是浴血奮戰也會拼命打個勝仗,否則如何對得起這些眷屬的期待?

等東西查驗無誤,張爽便讓大同衛的士兵們收入庫房。

麥芽等人任務達成,皆是松了一口氣,這幾個月累積的疲倦像是一次涌上,但精神卻前所未有的飽滿,他們面面相覷,交換了會心的一笑,就要轉回。

「等等!」張爽喚住了他們。

已經走了一小段的麥芽等一干陽和衛軍眷又回頭,突然見到大同衛的門口不知何時列隊站滿了兵將,這群兵將面容嚴肅,動作卻是整齊劃一,以張爽為首,朝著陽和衛眾人舉起一酒觥,後方將士們作揖,待張爽喝下那杯酒,代表著將士們向陽和衛眾人行了一禮。

這是一份隆重的答謝,麥芽等人也隨之回禮,一路以來的疲累與辛苦,都在此刻化成了笑容與淚水。

麥芽想起了以前在路底村的時候,只要釀釀酒,處理家務,把一家大小喂飽,自己就心滿意足。但踏出了家鄉之後,丈夫出征,她自願扛起擔子,欲讓他無後顧之憂,在陽和衛召集大家一起做的那些事雖然讓她很累,卻累得開心,累得快活。

如今見到眾將士們對他們的感謝,麥芽終于懂了,為什麼元修明知道攪和進戰爭里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但他仍然義無反顧去做,為的就是這份使命感,希望盡一己之力,讓更多人過得好吃得飽穿得暖,讓戰禍盡快遠離。

一直以來,榮耀只給予勇士,他們這群被人視為拖後腿的軍眷,第一次在自己的努力下得到了應受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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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勢已定回故里

與太原起義軍一役,元修打了成功且漂亮的一仗。

他領軍由大同府南下,卻跳過了太原直赴澤州,擺明了要避開太原軍王泠的勢力,就是沖著澤州軍的高大年而去。

其實速戰速決就可以解決的一仗,元修卻故意拖得久,讓王泠能派兵支援澤州,讓他所領之鎮西王軍敗退,往南隱至王屋山之中,王屋山林木繁盛,峰巒疊嶂,又有大大小小的山洞曲折于深山之中,高大年的澤州軍要進山搜捕亦是不能,雙方便僵持起來。

之後元修與高大年又陸陸續續打了幾場,但都是輸多勝少,這便導致了澤州軍的聲勢越來越旺,高大年的名聲隱隱有蓋過王泠之勢。

王泠自然不滿,便要再次派軍助澤州軍,然而近來幾場戰役,鎮西王軍已有潰逃之勢,高大年惱恨王泠此時派軍分明想來坐享其成,便拒絕了太原軍的援手,氣得王泠索性將太原起義軍及其附屬各地方軍全撤離澤州,導致兩方的合作出現了分歧。

時序入深秋,山間很快變得寒冷,高大年估計元修躲不了太久,派人守住王屋山各個出口,果然某日深夜,便見元修由山的另一面偷偷退兵。

高大年守株待兔已久,哪里可能讓他逃了,同時又存著瞧不起元修的心態,並未重視,結果這一戰,元修精銳盡出,高大年大敗。

高大年惶惶然領著殘軍逃回澤州,赫然發現元修早領了另一軍偷襲高大年在澤州的大本營得手,高大年這一退兵回來,恰好讓元修里外夾攻。

高大年始終錯估元修的兵力,同時因為高大年與王泠交惡,太原軍的勢力都被排擠出了晉南,所以澤州軍相對單薄的兵力很容易被元修所拿下。

且因為太原軍退回了太原,高大年先前又刻意封鎖消息,北邊太原府的王泠竟對此毫無所知,元修打了個時間差戰術,在擊敗高大年後,隔日又閃電拿下本就依附高大年的潞州。

至于晉西南的平陽府,那原就是元修的地盤,鄉寧的徐知縣因反抗起義軍有功,當時的平陽府知府又逃了,所以他直接取而代之連升兩級成為知府,元修聯絡上他,分析現況,他一咬牙便答應元修投了鎮西王,因此在入冬之前,元修成功的拿下整個晉南。

待王泠知道這些消息,他的勢力早已被蠶食得遠遠不如元修,等元修領兵打到太原,王泠發現自己眾叛親離時,便橫刀自刎,從此整個晉省落入了鎮西王手中。

與封不凡約定好的是,入冬之前平定太原,直指京師,元修做到了,而且還是以非常小的代價提早完成。

朱豪在此戰中對元修的戰術及心計心服口服,他很有自知之明,這一仗讓他來打,沒有個一年半載不可能拿下來,可是元修這家伙花的時間還不到半年,這是多麼驚人的成果!

他服輸了,面子卻又拉不下,在晉省的這一役,元修沒有重用他,所以他身在局外反而看得清楚,認識了自己的弱點,要是他抱著不服元修的心去領兵作戰,如此上行下不效,這一仗能打贏才有鬼。

所以在大家慶祝著勝利的時候,他反倒沒有幾分戰勝的喜悅,反而顯得心事重重,看向元修的眼神都奇怪起來。

慶功宴那日,朱豪報了病號,自己拎著酒到營外的樹林去喝悶酒,然而才灌了一口,他就發現身旁多了個影子。

他轉過頭,卻是元修。

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麼,索性不說了,元修這家伙八成是來看他笑話,現在人家可是王爺面前的紅人,要怎麼羞辱他就隨便吧……

想不到,元修只是淡淡地道︰「立冬之日,我軍東行直指京師,我要你領一軍。」

朱豪一口酒直接噴出來,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這麼難喝,就別喝了。」元修搶過他的酒壺扔到一邊,又拎過另一個酒壺塞進他手里。

朱豪呆呆地隨他擺布,口中猶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瞳孔一縮,終于聚焦在元修身上,最後抓了把自己亂草般的頭發。「你別開玩笑了!我自個兒是個什麼料我知道,雖然不甘心,但我真的比不上你!」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元修回答的話,差點又讓朱豪噴出鼻血。後者陰沉沉地瞪著他,他卻似無所覺,仍兀自說道︰「但你有你的長處,在戰場上你就是個殺神,那種豁出命來殺敵的氣勢,我卻是比不過的。前段日子冷待你,是想讓你看清情勢,也怕你因仇怨我而沖動壞了軍機,不過現在你冷靜下來了,我不會因為私怨,就斷了你加官晉爵的路。」

他定定地看向朱豪。「京師一仗,我們必勝。」

也就是說,他讓朱豪領軍,是刻意留給他一份從龍之功。

朱豪一下子被這消息沖擊得太過,腦子猶昏昏沉沉,只能本能地問道︰「為什麼?」

元修自己也有一壺酒,他灌了一口,才淡然說道︰「我對高官厚祿並沒有野心,幫王爺打這場仗,一方面是想替我師父報仇,一方面我也受夠了這個亂世,我相信王爺能還這世間一個清明。

「你無顧後顧之憂可以拼命,但我背後卻有一大攤子人,他們需要我的保護,我不想日後位居廟堂高位,家中老弱婦孺卻還需提心吊膽,怕我又被派出去打仗,不知何時就戰死了,或是在朝廷官場的彎彎繞繞里埋葬了自己。」

朱豪听得出來,元修說的都是發自內心的大實話,所以反而不懷疑元修讓他領軍立功的決心了。他笑了笑,看上去有些憨厚,拿起酒灌了一口,口中胡亂的說了些什麼,掩飾他發紅的眼眶。

「你這酒,倒是比我自己買的那些馬尿好喝……」

元修忽然笑了,眼眸對著朱豪,卻不是在看他,其中含著難言的柔情。「這酒是發下來給我的俸祿,應該是麥家酒,這味道我一喝就知道,而且是新酒而非陳酒。

發糧餉的人說,每個衛指揮使都送去了,數量如此之多,我猜應該是我妻子或岳家召集咱們軍屯里的人一起搗鼓的。」

朱豪驚訝,「那不是麥家祖傳秘方……」

「我岳家雖是小戶,卻也不是那等心胸狹窄的,能替前線的將士做點事,他們必然是義不容辭,否則當初也不會隨我從和平的鄉下遠赴陽和衛了。何況釀酒一行各憑本事,就算知道秘方,也不見得釀得出好酒。」元修解釋道。

光喝酒有點無趣,元修取出兩個他方才在宴席上模來的餅子,又拿出一罐肉醬,在餅子上抹上厚厚的肉醬後,給了朱豪一塊。

「這個我喜歡。」酒只有指揮使有,肉醬倒是每個人都有的,朱豪大口咬下餅子,一臉享受地嚼著那咸香濃郁的味道。「以前發肉干,硬得能崩掉牙,行軍的時候就算餓都不太想吃,後來換成這肉醬,往餅子上一抹,比街上賣的肉夾饃都好吃,要是有火能烤一烤,那更是人間美味。」

元修笑得更開,眼中還隱隱有著得意。「這也是我妻子做的,我們還在鄉下的時候,她就常做給我吃,說是可以保存很久。應用到行軍上反倒成了美食,而且每個人都有,想來我妻子花的心力不會小。」

听他一口一句妻子,朱豪這單身漢表情有些酸,「看不出來你妻子還真多才多藝,我以為她就像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娘兒們一樣,嬌滴滴的連點風沙都受不得。」

「如果她真是那樣的人,能舉起三百斤的石塊?」元修對自己的功勞往往低調又謙虛,但提到妻子就是無上限的夸贊。「我告訴你,我們一到陽和衛落腳,她馬上就和鄰居搭上關系,探听清楚衛里最缺什麼,然後主動和軍醫去學習醫藥。以前營里發給咱們的不是只有金創藥嗎?現在又多了一些治病的丹丸還有沖水就可喝的藥散,都是和這肉醬及酒同時發下的,我猜在這件事情上必定又有我妻子的手筆。」

朱豪吃餅子的動作一頓,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棉襖。「這麼說來,咱們身上這些舊棉襖說不定也和她有關系,因為都是同一批一起送來的。」

「我在出征之前只交代她好好看家,看起來她不僅看好了家,還讓我們的家人都替前線做出了貢獻。」元修搖了搖頭。「我當真沒想到她能做到這個地步,只是我們衛所的物資也並不充裕,要弄出這麼多東西,只怕今年那些眷屬們要吃苦了。」

被這一提醒,朱豪也才反應過來。是啊!他們多吃一口肉,家里人就少一口肉,他們多穿暖一些,家里人就多冷一分。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一口將餅子吃了,又灌下一大口酒,然後低低笑了起來。「你妻子是叫麥芽吧?她很好,很不錯,我原諒她了。」

原諒?

元修若有所思地看向朱豪,朱豪也一副你應該懂的神情,兩個男人用眼神彼此試探了半晌,元修終也忍不住笑了,朝著朱豪舉起酒瓶。「干了吧!」

朱豪爽朗地一笑。「干了!」

京畿之戰,由冬天始,歷時一年半,最後由鎮西王封不凡勝出。

他搶先在所有起義軍之前佔領了京城,控制住皇帝,讓京軍為他所用,之後由元修與朱豪分別領兵,陸續戰勝了湖廣河南起義軍及南直隸與江南聯軍,終于一統中原。

如今京城由封不凡坐鎮,但皇宮里的情況卻被封鎖,眾人不得而知,而遠在大同府的陽和衛雖也听說王爺戰勝了,但始終沒有正式的捷報傳來,也沒有大軍回來的動靜,所以即使勝利,大家也忐忑不安的等著。

又是一個秋日,北方的天氣已經有些寒意了,麥芽看天色已晚,便向趙大娘說道︰「娘,該就寢了,你看安安都睡得快掉下炕了。」

趙大娘收回望著窗外的目光,看向了炕上睡得歪七扭八的孫女,笑道︰「這娃兒現在皮實得很,整天拈雞斗狗的,要是修哥兒回來看到小閨女成了這副德行,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會不會多點變化?」

「就算有,那也是笑得多,他才舍不得凶他閨女。」麥芽用被子包起小安安,然後一把抱了起來。「娘,去睡吧,大軍都還沒回,元修不會在這時候回來的,不然我讓安安今晚陪你睡吧?」

趙大娘也知道情況,可是心里就是忍不住想等,自己一個人入睡總是怵得慌,可為了不讓媳婦兒擔心,她還是點了點頭,拎起油燈讓麥芽將孩子抱到她房里,便各自回房睡去了。

半夜突然刮起了大風,把院子里的女貞樹吹得沙沙作響,今夜不知為什麼,麥芽翻來覆去總是睡不安穩,似乎有什麼事就要發生。她側身背對著門,抬頭看著窗外天空一輪皎潔的明月,很快就要中秋了,今年不知道有沒有全家團聚的可能?

才這般想著,她突然覺得房里似乎進了人,全身汗毛忍不住豎了起來,一手不知從哪里模出了菜刀,屏息等待著。

她感覺到那人慢慢朝她走近,正當她要翻身反擊時,那人突然說話了。

「麥芽,我回來了。」

麥芽猛地坐起,以為自己听錯了,急忙轉身一看,果然元修正風塵僕僕地站在炕邊,外頭的月光照在他臉上,化為一股溫柔。

「夫君!」麥芽眼眶瞬間紅了,展開雙手就要撲向他。

但元修退了一步,急急說道︰「等等,刀先收起來。」

麥芽動作一頓,看向了手上的菜刀,這才尷尬地抖手將刀放到一旁,然後直撲向丈夫懷里。

「你怎麼才回來?我和娘都等了你好久,安安都會叫爹爹了。」

「我知道,我也想你們。」而且想得心都痛了,好幾個夜晚,思念都壓著他幾乎無法呼吸。「京城的事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我等不及大軍開拔,就自個兒先騎馬回來了。」

麥芽感動得說不出話,也不介意他滿臉的胡碴,抱著他的臉就是一陣狂親。

元修有好久沒踫她了,她這般主動,無疑是點燃了他身上的火,他也不客氣地回抱了她,七手八腳的想剝她的衣服,在她身上發泄自己這麼久的思念。

很快,兩人滾上了炕,激烈的糾纏在一起,元修精力旺盛,自然是銳不可擋,麥芽思念成災,哪里忍得住對他的渴望,偌大的炕床似乎都快不夠讓他們翻滾,月光灑落在的肌膚上,讓彼此都能看清楚對方的表情,他們滿足了彼此一次又一次,直至筋疲力竭,連手指都快舉不起來。

即使如此,元修仍是不想放開麥芽,麥芽則是趴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模著他身上一條以前沒有的傷疤。

「這是怎麼了?」她輕聲問,淚水盈盈,心疼地吻了那記傷痕一下。

元修輕輕抹去她滾落的淚水。「都過去了,這傷還是多虧了你們送去的藥,才沒有惡化。」

「你知道?」麥芽忘了哭,微微抬起頭,眨了眨濕漉漉的大眼看他。

他的小嬌妻,怎麼會這麼可愛!

元修心一軟,又親了她一口。「送來的補給太多你的痕跡了,我一開始就猜到是你的心血。後來大事底定後,我問了王爺……不,現在應該是聖上了,他說那些東西確實是你帶著軍眷們搗鼓出來的,因為是咱們陽和衛省吃儉用出來的物資,所以也先緊著我們陽和衛的將士們用。」

「所以你也有吃到我做的肉醬,穿到我做的衣服?」麥芽大眼亮晶晶的,笑得極甜。

元修大手摩挲著她因笑容而露出來的梨渦,輕笑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做的,但我確實都用到了。可別說,你那肉醬在軍營里大受歡迎,連聖上都東討西要的拿了好幾罐。後來麥莛被他拿得怕了,自己偷藏了一罐在床底下。」

這種軍中的趣事讓麥芽笑得不行,但因為夜深了,她不敢太大聲,只能忍得肚疼。

「還有你讓大伙兒包的藥材也起了大用,有次我們分軍襲擊敵軍,駐紮的地方飲水不潔,但軍醫遠在百里之外,幸好有你那些止瀉的藥包,否則我們就要拉著肚子打仗了。」元修想到那場戰役,還心有余悸。

麥芽又笑了起來。「其實我也是想平常生病都還要煎藥,花費許多時間,但兵貴神速,哪里有空慢慢煎藥,才和軍醫討論出速成的法子,讓大家一起動手做……能夠奏效真是太好了!」

元修听著她是如何組織起軍屯里的軍眷們,如何分配工作,合理的運用每一分人力,又是如何以身作則,說服大家省吃儉用,也說服民間慷慨樂捐,最後,他不得不佩服她一個外地人居然能讓本地人如此信服她,只能說她身上有種吸引人的特質,不知不覺使人想與她親近,听她的話。

「這次你的強悍終于用對地方了。」心情放松了,元修也終于有心情調笑她,「不是只會套麻袋打人了!」

說到套麻袋麥芽就心虛,只能干笑著,她人生中也不過做了那麼一次壞事,居然就被他記了那麼久。

不過說真的,她可沒後悔。

元修哪里不懂她的心情,沒好氣地說道︰「其實朱千戶也不是你想得那麼壞,他早就知道是你帶人揍他,但他始終沒說出來,後來他也用了你們送去的東西,相當感慨,所以也不再怪你了。」

「你們和解了?」

「和解了。」

「那以後還打仗嗎?」

「不打了。」元修慢慢收起笑容,說起京中發生的事。「前朝那個腐敗的皇帝被一刀砍了,而害死我師父的宦官我也親手了結了。如今大事底定,新皇即將登基,麥莛很受聖上器重,不過他是個有志氣的,拒絕了直接授官,而是要從鄉試考起,他有信心憑實力拿狀元。」

麥芽笑道︰「我們家人天生都少根筋,大弟從小就是我們家最聰明的,否則也不會十四歲就考取秀才,他會有這種自信,我不意外。」

「聖上也問我想要什麼官位,我拒絕了。」元修定定地望著她。「你不會怪我沒讓你當成官夫人吧?」

這回麥芽沒笑了,反而扁著嘴兒捏住他的臉。「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那樣拘束的生活,我也不想你當了官一天到晚和人勾心斗角,打躬作揖,娘就更不用說了,她不只一次表示她討厭住在京師,所以你拒絕了,我們高興都來不及,哪里會怪你?」

元修伸手壓下她的頭,再次吻住她,這次的吻不若先前激烈,而是柔柔的、輕輕的,像花瓣輕撫,像羽毛飄落。

每每他覺得自己愛她,她總能讓他更愛她。

「等大軍回來,我帶你回鄉。」他承諾著。

「好。」麥芽貼著他胸膛,「我們回鄉!」



一個月之後,陽和衛大軍回歸,元修早就卸下了衛指揮使一職,朱豪是新的衛指揮使,又有從龍之功,以後說不定還能升任大同府的總兵,但如此驕傲的人見到元修卻是畢恭畢敬,讓軍屯不知情的眾人都很是驚奇。

不過一起出征的男人們卻對此情形見怪不怪,要知道元修對朱豪以德報怨,還在重要的京畿之戰拉拔了他一把,最後把功勞都給了朱豪,這樣的恩情再怎麼恭敬都不為過。


在元修領著元麥兩家離開陽和衛之時,朱豪甚至停了當天的所有活動,讓全軍屯的人一起來送他們。

男人都舍不得元修,但其余老弱婦孺卻是都舍不得麥芽,一行人在衛所外依依不舍了老半天,又哭又笑,一直到再拖下去會讓元修等人趕不上下個宿頭,彼此才不得不道別。

臨行前,元修不知從馬車里取出了什麼,對著朱豪拋了過去,「老朱,接著!」

朱豪莫名其妙的一接,卻發現是一把斬馬刀,刀身亮晃晃的,沒有一點花紋及痕跡,這正是元修親手制出的兵器才有的特征。

他驚訝地望向元修,後者只是笑了笑,目光望向北面韃子的方向,說了一句,「靠你守好大門了。」

大同府在疆域之北,隔著長城外就是韃子的土地,豈不就是國家大門?朱豪若能成功當上總兵,坐鎮大同府,為防止韃子南下,自然要守好大門。

這樣慎重的期待,朱豪當然明白,也揚了揚斬馬刀,重重地點了頭。

幾年前元修被延攬至當時仍是鎮西王的封不凡麾下,只有衛指揮使以上的人才能拿到他親手制作的兵器,如今朱豪雖也到了這個地位,元修卻已經不再打鐵,朱豪心中不是沒有遺憾。

可是為了他,元修又一次開爐,這對朱豪來說是多麼重的情誼,他雖然沒有把感激掛在嘴上,但心里卻是會記一輩子。

元麥兩家人離開了,花了半天時間到了大同縣,又受到當地衛指揮使熱情的招待,過了一夜之後,眾人再次啟程,沿著桑干河南下,看著水清河暢,鳥飛綠岸,心頭很是開闊。

由于他們不趕時間,一路游覽風光,甚至在桑干河畔的一處城鎮待了兩天,這處城鎮水道縱橫,屋宇精致,居然還有幾許江南水鄉的風情。

過了馬邑,經過陽方堡,便是太原府的地界,眾人又在巍峨的寧武關城停留了幾日,感嘆牆高城深,又繼續南下,經忻州至太原。

太原元修已經來了數次,真要說起來,這地界還是他收復的,所以無論是地方官員或較有頭有臉的人物,見到他都是客氣有加,元修也特地停了幾天,帶領家人嘗遍諸如蓨面栲栳栳、蕎面灌腸、老豆腐……等道地口味,麥母和趙大娘還興致勃勃的堅持要帶幾壇老陳醋回去,元修才帶大家告別了太原,走上返家之路。

經過汾州便是平陽府,因之元修如今身分不同,徐知府熱情款待,在臨汾也停了幾日,終于在兩個多月後,元修等人才搶在過年前回到了家鄉。

原本離開陽和衛時只有三輛馬車,現在卻硬生生成了五輛,這樣的車隊一進路底村,自然引起了村民的注意,當眾人發現車里竟然是離開許久的元家與麥家人時,整個村子都騷動起來,大伙兒顧不得外頭天冷,紛紛包著厚襖氅子就沖出來迎接他們。

「唉呀!元修你們終于回來啦!你不知道,自從你們鎮子上的鐵匠鋪關了之後,家里鍋子破了都沒法兒補啊!」

「就是就是,我家鐵鍬都快不能下地了……」

「老麥啊,你們一家回來,我這心里就暢快了!你們不在,這十里八鄉的酒我都喝不慣啊!」

「我們都等著麥家酒坊趕快再開門呢,可別讓我們失望了……」

村民的熱情迎接,讓元麥兩家的人也很是高興,連一向溫婉少話的趙大娘都加入了大伙兒絮絮叨叨訴衷情的行列,諸如什麼林村長過世了,現任村長是他兒子,還有王美秀已經嫁到縣里的表哥家,還生了對雙胞胎兒子……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起村中近況,也反過來詢問起兩家這幾年究竟跑哪里去了?

反正天下大定,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他們便將元修隨當時的鎮西王到大同府去的緣由說了,同時也說到如今的聖上便是曾在村里住過幾個月的封不凡。

這下子路底村的人都瘋狂了,新的林村長直接就想開村祠祭天,把從封不凡到元修這些「杰出村民」的豐功偉業紀錄在村志上。

不過此事被元修暫時按下,他們才剛回來,東西都還沒卸下,房子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損傷要修整,所以不管什麼事都等明日再提。

村民見他們的確面帶疲色,也自告奮勇要幫忙,于是一大群人一下子分成了兩撥,一撥人去幫元家整理房子,另一撥人幫麥家。

幸而兩家都是堅固的青磚房,倒沒有什麼損害,只有屋頂有些瓦片要換,以及屋內的清潔工作,在村人通力合作下,才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屋子里外已經打掃干淨,所有箱籠也搬到了屋內,只待兩家人自己歸整。

「謝謝大家了!這麼久不見,明日我們便在前面的廣場設宴,和大家一起好好團聚一番,我們兩家的長輩說了,今天來幫忙的可是一個也不許少啊!」麥芽笑著送客。

她一向親和力強,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喜歡她,由她來代表兩家說話,眾人自是歡喜的應了,要是換成面癱的元修來邀請,只怕村民會先打個冷顫,開始自我懷疑明天真的要來吃宴,更別說答應得這麼干脆。

眾人尚未散去,又有幾輛馬車進了村,而且顯然比元修他們雇的那幾輛要華麗許多,直直的朝著元家而來,讓原想離開的村民們又不走了,全留下來看熱鬧。

果然,馬車在元家門口停下,接著一名中年男子下了車,衣著鮮麗,膚白無須,一開口便是尖細的嗓子,穿透力十足的對著元家大門嚷道︰「聖旨到!元修等人接旨——」

屋內的元修等人一听,倒是沒有幾分詫異,反而苦笑了起來。

其實想也知道,元修離開陽和衛,那是空手來空手去,灑瀟的走了,但他立了這樣不世之功,又推辭了官職,封不凡豈可能就讓他這樣離開?再怎麼樣必要的封賞還是要給的,而且元修還不能不收,否則難道要讓聖上一直欠著他這個人情嗎?

雖然不管封不凡賞了什麼,約莫也抵不過元修一家人幫助他的一切就是了。

于是元修領著母親妻女,在門口擺下香案,恭恭敬敬地接旨。

宣旨太監早知道元修在聖上心中地位不凡,所以也不敢托大,見一切備齊,便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山西平陽府鄉寧縣元修,驍勇善戰,善撫兵士,橫掃千軍,未嘗敗績,于太原一役力殲逆反王泠、高大年,又于京畿護駕,扶植正統,實為邦家之光。今封元修為魏國公,年俸五千石,賜丹書鐵券,並賞黃金千兩,五彩綢緞十匹,玉堂春瓶一對……」

他劈里啪啦的念了一大串,把一旁跟著跪下的村民們驚得頭昏腦脹,想的不是元修當國公爺了,就是元修發財了。

然而大家的臆想還沒到盡頭,新一波的沖擊又來了。

太監念完了給元修的聖旨,親手頒給了他,然後又拿出了另一份聖旨,展開閱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山西平陽府鄉寧趙氏,賢良淑慧,教子劬勞,施衿結褵,具母儀之德。今封趙氏為一品夫人,欽此謝恩。」

語畢,他將玉軸誥命文書賜給猶在雲里霧里的趙大娘,還是麥芽拉著她行禮才沒失了禮數。

村民們原想應該就這樣了吧,想不到太監竟取出了第三份聖旨,饒是村民們已經受了兩次刺激,再看到一次還是驚嚇得不行。

太監慢悠悠地念道︰「……山西平陽府鄉寧麥氏,蕙質蘭心,穎悟絕倫,慧心巧思,于陽和衛率眾勤敏勞作,籌措軍資有功,今封麥氏為清平縣主,享宗室俸祿六百石,賞金雀瓖紅寶頭面一對,玉如意一只……」

居然連麥芽都有了冊封,方才趙大娘得誥命時,她還能理智的帶趙大娘行禮謝恩,但換到自己時,她終于明白被天上掉下來的錢袋子砸中是什麼感覺,整個人暈乎乎的,這回還是元修帶著她謝恩,才沒有出大糗。

之後太監又抬出了一塊御書「爐火純青」的匾額給元修,以贊揚他及趙義一脈的打鐵功夫出類拔萃,如此賞賜才算結束。

村民不由圍著匾額議論紛紛起來,羨慕欣賞之余更與有榮焉。

元修一家三口倒是顧不得他們,直將宣旨太監送出了門口,臨上馬車前,麥芽知機的奉上了厚厚的程儀,太監笑咪咪地收了,見四周無旁人,才又慢吞吞地說道︰「其實聖上還有一道口諭。」

元修都封到了國公,還能有比這個更嚇人的嗎?他們恭敬的請宣旨太監宣讀聖諭。

但見那太監仍然笑容滿面,還拍了拍元修的肩,卻不像方才宣旨時那麼嚴肅,反倒像極了封不凡親自和元修說話時的樣子——

「元修你可別以為不領官就沒事了,至少要讓朕封個爵位,以後傳給小安安的弟弟!還有如果朕的將領需要什麼護國兵器時,你這魏國公還得出山,千萬別給朕又縮了!」

元修听得哭笑不得,趙大娘抿了抿唇還頂得住,麥芽直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口諭果然很有封不凡的味道啊!

殊不知那太監看了麥芽一眼,表情相當奇特。「清平縣主莫笑,聖上也交代了給你的口諭。」

麥芽愣愣地指著自己。「我也有?」

這回太監不像和元修說話時那般隨意,而是雙手背在背後,微微揚起了下巴,學著封不凡那有些傲氣的模樣說道︰「麥芽,你這清平縣主可不能光領錢不做事,以後要常叫人送來你親手做的沙果糕、紅棗糕、綠豆黃等糕點,紅燒肉、過油肉、烤山羊、拔絲葫蘆的什麼都可以,有新的菜色也別忘了朕的一份,還有最重要的,每季都要送來你做的八寶肉醬一缸,少那一味,朕都覺得用膳乏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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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坑得紈褲心驚驚

鄉寧縣有一家鐵匠鋪遠近馳名,就位于轄內的大垛鎮,鑄出來的鐵鍋堅固得可以拿去擋大刀,打出來的菜刀可以拿去砍樹。

他們什麼鐵器都做,就是不做武器,不只有鄰縣的人特地過來打造鐵器,就連過往商旅也有不少在這里訂貨,然後將鐵匠鋪出來的東西帶到別省轉手販賣,漸漸的,大垛鎮鐵匠鋪開始在外省也有了名氣。


河南府有名豪富名叫李文通,爺爺是工部員外郎,母族的舅舅也在山西的澤州任同知,這樣的背景在京城以外算是極為顯赫的了。

這個李文通平時便是個囂張跋扈的家伙,仗著靠山硬家里有錢,在地方作威作福,平時除了狎妓玩樂,最大的興趣就是收集各種神兵利器。

有一回他意外見到自家奴僕用的柴刀很是不凡,刀身明亮剔透不說,劈柴毫不費力,劈出來的柴薪直挺挺,邊緣連點木屑都沒起。

他好奇地要過柴刀來看,頭發不小心掃過,居然就被切斷了一截,他不僅不生氣,反而驚喜萬分,讓下人取來他珍藏已久的寶刀,然後兩刀互砍——

他的寶刀悲慘地斷成兩截,而那把柴刀絲毫無損。

李文通整個人都興奮起來,連忙向奴僕打听柴刀的來歷,心忖能將柴刀都打得這般好的人,要是花錢請他打一把寶刀,豈非絕世兵器?

奴僕其實也是見這把柴刀漂亮,和一個貨郎買的,李文通難得有耐心,等了半個月那貨郎又來,特地將其請進府細細詢問,終于得到那把柴刀是他在鄉寧縣大垛鎮一家鐵匠鋪進的貨,他還說那家鐵匠鋪的貨可不好買,排隊時間長不說,要天時地利人和才能剛好得到那麼一兩把刀、一兩個鍋子。

不過這些在李文通听來全都不是問題,他若是前去求刀,只要把爺爺舅舅的名號扔出去,諒對方也不敢不買單,說不定連寶刀的價格都能砍得極低。

抱著這種心態,沒幾日李文通便由家里出發,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抵達了鄉寧縣,在縣里過了一夜後,隔天他特地穿上綢緞長袍,腰間還別了塊玉佩,整個人看上去富貴逼人,這也是他特地想營造出的效果。

來到了大垛鎮的鐵匠鋪,外觀看上去除了大一點,倒是平平無奇,也沒有什麼人來人往的榮景,李文通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不過既然來了就沒有空手而歸的道理,他索性擺足了派頭,帶著十余個護院大搖大擺的進了鐵匠鋪。

這麼大的陣仗,鐵匠鋪里的人自然一下就听到了,元修今日借鐵匠鋪的後院宴客,所以鋪子關門一日,明明休息的牌子都掛上去了,怎麼還有不識相的人闖進來?

今日這一宴,邀請的都是許久不見的好友,為了讓他們清清淨淨、暢所欲言的吃飯,元甲他們全被趕到了路底村,麥芽還特地來此親自下廚,就這樣還被擾了清淨,元修等人自然有些不悅。

麥芽不想破壞氣氛,在放下一道菜後便說道︰「我去看看。」

元修還來不及阻止,她已經迎到前面鋪子去。

李文通在鋪子里等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看到人影出來,還沒看清楚就先聲奪人地罵道︰「什麼鋪子的東家如此囂張,還勞煩老爺我在這里等了這麼久,該當何罪……」

然而當他看清了出來的人竟是一嬌俏的小娘子,皮膚白得像瓷,笑容甜得像蜜,他的態度一下子變了,表情也不懷好意起來。「小娘子,你可讓老爺一陣好等啊!」

這等調戲之言,麥芽還不至于听不懂,但她懶得計較,只是收起了笑容,冷冷淡淡地道︰「鋪子今日不營業,貴客改日請早。」

通常听到這麼說,就是變相的趕人了,不過李文通豈可能就此放棄,他可是大老遠跑來的。

「小娘子說了可算?老爺我砸大錢,誰敢不做我生意?我告訴你,老爺我可不是一般百姓,我看小娘子你如此不懂事,不如讓老爺我教教,你以後就知道見到老爺我該是什麼態度……」

說著說著,他便伸手要去拉麥芽,麥芽眼兒一眯,手已經模到後腰,準備取出她的菜刀,然而李文通的咸豬手還沒能離麥芽一臂之遠,就被一只大手緊緊握住。

出來听到李文通滿嘴胡話的元修,此刻臉都黑了。「你沒听到我妻子說,今日鋪子不營業嗎?」

「老爺不管你營不營業,我問你,這把刀可是你打的?」見到正主兒出來,李文通雖可惜沒模到那清麗小娘子,不過美女易得,神兵利器難求,他還是先說正事,拿出了柴刀讓元修看個清楚。

元修見到了鐵匠鋪的標記,冷冷地說道︰「是本店賣出,但不是我打的。」

「那是誰打的?」李文通忙問。

「店里的某一個學徒。」其實元修看得出來是元甲,不過他懶得說明。

「學徒?所以你是師父?那你的手藝總該是這家店里最好的吧?」李文通不由興奮起來,直接說道︰「我要你幫我打一把佩刀,最好是無堅不摧,削鐵無聲的寶刀!價格不是問題,只要你打得出來。」

「沒有。」元修直接拒絕他。「本店不制作武器。」

「你敢不做?」李文通哪里被人拒絕過,隨即來了火氣。「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誰?你去河南府打听看看,說到我李文通沒有人不退避三舍,連你們鄉寧知縣見到我都得恭恭敬敬的……」

元修不耐地打斷他。「你既然連知縣都熟識,那就讓他來跟你說。」說完也懶得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拉著麥芽就往內間走。

李文通氣得跳腳,直接讓護院砸店,沖入內院搜人,想不到不一會兒護院就被人打飛出來,像條死狗似的癱在李文通身前,嚇了他一大跳。

「誰天大的狗膽,敢打我李文通的人?」

隨之而出的是幾名衙役,而最後出來的便是新上任的劉知縣。

這劉知縣為官正直清廉,官名比起過去的徐知縣也是不遑多讓,當然,他會被分發至此處與封不凡特別關照鄉寧縣有關。

他早就知道大垛鐵的鐵匠鋪東家來歷不凡,牆上的匾額還是御賜墨寶,今日他听說有幾名京城來的貴人來到鐵匠鋪,便急忙由縣衙趕了過來,果然元修接待的幾名貴客身分都讓他心驚膽跳。

元夫人好意留了他用膳,他便腆著臉與幾位貴人共桌,想不到才剛開動沒多久就遇到有人來鋪子鬧。這個叫李什麼通的不管背後靠山是誰,眼瞎到沒見到牆上的御賜墨寶,今日也該他倒楣了。

「不管這家伙是誰,都給本官拿下!」劉知縣喝道。

衙役很快將李文通架了起來。

李文通氣急敗壞地嚷道︰「你這狗官知不知道我爺爺是吏部員外郎?我一句話就能讓你掉烏紗帽……」

像李文通這種在家鄉耀武揚威,一出門就忘了自己是誰的紈褲子弟,劉知縣看得多了,不由好氣又好笑地道︰「你爺爺是吏部員外郎又如何?你曉不曉得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來鬧事之前都不會先探探門路嗎?」

見李文通猶不知好歹,知道這家伙必然完蛋,劉知縣便好心讓他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先指了指正廳的門牆。「你看到那塊匾額沒有?給本官仔細看清楚了!」

李文通余怒未消地看向了牆面上那塊寫著「爐火純青」的匾額,本以為就是塊匾有什麼了不起,但當他看清楚了落款的名字,還有下頭蓋的斗大璽印時,整顆心不由涼了一半。

「御……御賜的?」

「對,御賜的。」

「就……就算是御賜的,聖上總不會一直盯著這個小地方……」李文通抱著僥幸的心態,仍不想服軟。

劉知縣同情地望著他,「你可知今日鐵鋪元東家設宴,邀請的人有哪些?除了本官,還有前任平陽府知府,如今山西布政使司的徐布政使。」

山西布政使……那不就是他舅舅上官的上官的上官?李文通听得冷汗都冒出來,剛剛他的護院可是有打進內院鬧事,听那動靜,客人不可能只有劉知縣與徐布政使,況且劉知縣似乎仍有未竟之語。

他不由縮著脖子問道︰「還、還有誰?」

「還有元修的妻弟,也就是你剛才調戲那名小娘子的親弟弟,現任翰林院侍讀學士麥莛,每日陪皇上讀書的御前紅人,他與徐布政使一同回鄉探親。」劉知縣火上加油地道︰「恰好遇上你這出大戲,還真巧呢!」

御、御前紅人?李文通簡直都快哭出來。「沒……沒有了吧?」

「還有一人,便是回京述職,特地繞過來探望好友的大同總兵朱豪,方才你的護衛不是飛出來?就是他扔的。」劉知縣不知是好意還是壞心地告知。

李文通軟腳了,要不是有人架著,能直接倒在地上。這幾個人除了劉知縣,隨便拉出一個都能碾壓他爺爺與舅舅,他到底是惹上了什麼人?

「你一定很好奇自己到底惹了誰吧?」劉知縣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今日借元修的人脈震懾紈褲,他著實也威風了一回。「這鐵鋪的東家元修,當年是助聖上打天下的大將軍,如今封了魏國公,只是他未領官職,隱居在鄉間。還有你調戲的小娘子麥芽,她是聖上親封的清平縣主,在開國之役中也是有功的,她做的食物連聖上都喜歡吃,還要不時送進京里去。我只能說你這回闖的禍不小,想要安然無事是不可能的,既然你爺爺是吏部員外郎,就看他能幫你到什麼程度了。」

于是劉知縣直接讓人將嚇得屁滾尿流的李文通及其黨羽拖走,讓衙役清理了店鋪,自己則回到後院告罪。

其實後院幾人根本對李文通這等小打小鬧不以為意,反倒還覺得是樁趣事。

「我說元修,你堂堂魏國公沒事躲在這鄉下開鐵匠鋪子,到底坑了多少人啊你?」朱豪笑著問道。

元修笑而不答,反而是徐布政使湊了個趣,替他回道︰「朱總兵這便問到我的職權範圍了。想來找元修打造神兵利器的,態度好些的就請他回去,態度不好的像今日的李文通,就當盜賊處理,如今押解到我面前的盜賊沒有十人也有八九了,個個都是花了大把銀子贖回去,倒肥了我那府衙。」

「所以現在徐布政使總該不窮了?」麥芽還記得他當知縣時苦哈哈前來蹭飯的事。

「我真的沒窮過啊,怎地你們都不信……」提到那往事,徐布政使當真哭笑不得。

其余人不知道這些渾事,元修就略微解釋了一下,眾人得知實情都哈哈大笑,絲毫不給面子,直到徐布政使舉起酒杯求饒,眾人才停下笑聲,不過也是很努力的忍呀忍,好不容易將這種情緒緩和下去。

方才李文通求刀失敗,不代表其他人沒這心思,麥莛此時便開口道︰「姊夫都替姊姊打造兵器了,不若也替我打造一把佩劍吧?」

「你又不會使劍。」麥芽白了他一眼。

「劍為百兵之君,我現在好歹也是有點聲名的文官,身上掛把劍看起來也高雅。」麥莛沒說的是,如果掛的還是元修親造的佩劍,那就不只高雅了,簡直是高雅得瑞氣千條,說出去都能讓人羨慕得跪下。

「那麼愛顯擺,不然我的借你掛著好了。」麥芽嬌哼一聲。

她這話不說也罷,一說出口,朱豪險些沒噴了酒,麥莛則是連連搖頭。

徐布政使與劉知縣看得不解,前者忍不住問道︰「元夫人的兵器不好嗎?麥翰林怎地很是嫌棄的感覺?」

朱豪大笑道︰「因為麥芽的武器可是一把菜刀啊!」

菜刀?徐布政使與劉知縣同時看向清俊儒雅的麥莛,一想像他腰間掛把菜刀的樣子,忍不住同時笑噴了。

「別欺負你弟弟。」元修在桌下輕捏了捏麥芽的手,轉過頭打量了下麥莛的身形,又與他握了握手,方對著他說道︰「五天後取劍。」

「謝謝姊夫。」麥莛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

「夫君,你太寵我弟弟們了!上回麥穗說想要個小刀,你做了把精鋼匕首給他,他拿匕首不小心把椅子劈了,差點沒把我爹娘嚇壞。現在麥莛來要劍,你又二話不說就打給他。」麥芽絕不肯承認自己有點吃醋。

眾人都饒有興味地看向了元修,很好奇這樣冷情的男人會怎麼安撫太座,想不到元修寵妻的段數可是遠遠高過他們想像,輕而易舉的解決了這事。

「愛屋及烏罷了。」

他也不說什麼甜言蜜語,也沒什麼親密動作,只是簡單一句話,馬上讓麥芽笑意盈盈,完全忘了追究,忘了吃醋。

這一番騷操作看得朱豪及麥莛兩個單身漢雞皮疙瘩直冒,但不得不說心里還真有些羨慕。

元修與麥芽的恩愛眾所皆知,孩子都生了兩男一女還黏黏糊糊的,單身漢們直想著自己是不是也該娶妻了,否則不時被人這麼刺激著,人生都不圓滿了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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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9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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