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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娃 -【笑常樂(大東王朝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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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 00:06: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笑常樂(大東王朝之二) 作者:夏娃

長得醜又不是她的錯
天生體質異於常人更不是她願意的
他幹嘛一臉嫌惡,好像她是只討人厭的害蟲
枉費他生了張絕色容顏,可惜有一副壞心腸
向來以欺負她為樂,言語嘲諷更是家常便飯
說什麼她投懷送抱想誘惑他,真是太抬舉她了
憑她這副夜鬼模樣,哪有能耐色誘他?
奈何惡人權高勢大,她只能忍氣吞聲罵在心裡──
這回她不小心讓他抓到說謊騙人的小辮子
他硬是拿王爺的身份欺壓她這個善良老百姓
以破壞她哥哥的婚事來要挾她得住進王府
縱使她萬分不願,也得如他意任他予取予求……
真奇怪,他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
竟然不顧自己生命的危險,親自幫她試藥
若他真對她有情,為何要隱瞞還故意刁難她?
難不成是和她遺忘的那段過去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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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 00:06:5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爺,是常姑娘。」望月眼睛一亮,直盯著街角那個熟悉的人兒,趨近轎子旁,用那尖銳的聲音向主人稟報。

  「哼……」垂簾內傳出一聲輕哼,望月立刻明白,手腳利落地將簾子掀起。他當主子的貼身隨從,跟著主子很多年了,深知主子的喜惡。

  轎內坐著一少年,手裡一把扇子遮去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美目,往街上來往人潮看了過去,不久就鎖住了一身影。

  陽光灑落在街角,嬌小的身影站在光芒下,一頭淺褐色長髮飛揚。她正仰著那張深黑可怕的小臉,癡癡望著一名青年,露出潔白的牙齒,靦眺地笑著。

  她笑容純淨,天真無邪,目光專注,別無旁人。

  他調開視線向青年的背影瞧了一眼。此人穿著一襲米白色的袍服,順長身影,負手而立,態度穩重閒適。

  哼,果然是五皇兄。這丫頭從來不藏心思,想什麼都寫在臉上。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爺,和常姑娘說話的人好像是德親王……」望月一發現便趕緊湊近主子回報,卻被一腳踹了出去。

  少年翻臉如翻書,冷下了一雙美目,瞪著落下的簾子遮去那抹嬌小的身影,「啪」地一聲收扇!他用扇柄掀起轎簾,一眼示意,抬轎的侍衛便把轎子放了下來。

  少年從轎裡鑽出來。

  前頭兩人已經說完了話,青年順著街角而去,少女仍在癡癡凝望。

  涮!半月白扇又遮去了半張臉。

  只見那癡望的小姑娘聽見開扇聲,纖瘦的肩膀明顯一僵,羅裙底下露出繡花鞋往前一跨。不管她是否聽見了開扇聲,她似乎都打算充耳不聞,尾隨青年的步伐而去。

  「小樂!」他偏偏不順她的意,開口叫住了她。

  常樂低著頭,兩手藏在袖子裡,抓著袖口,慢吞吞地轉過身。她還不願意抬起頭看他一眼,薄嫩的嘴唇輕輕蠕動,喚了一聲:「六爺。」

  「哼……久未見,我還以為妳把本王的聲音給忘了。」

  大紅色袍服映入她低垂的視線內,她眼看著黑色錦靴還在靠近,連忙把頭抬起來。

  少年停下步子,和她隔著兩步之遙。

  「六爺……好久不見、你何時回京的呢?」常樂仰著小頭顱,和羅謙的雙目對上,順著他的話問道。他依然如故,還是那把白扇遮去了半張臉,露出的那雙美目,對她瞇著眼,皺著眉,眼底有嫌惡和不悅。

  也因此,常樂看見任何人都很開心,唯獨羅謙,細緻絕美如天上神樂的聲音總是少了那麼一點歡愉,嘴角難有笑容。

  她仔細想了一下,這回大約有三個月不見他,這樣算「好久不見」嗎?說實話,她對他當真一點也不懷念,不想念,不思念,她甚至希望他繼續四處玩樂去,最好都不要回京。

  羅謙啾她一眼,很快就別開了眼,僅用眼角餘光觀著她,只是一瞬間,他忽然把一雙濃眉皺得更深,調回目光,焦距落在她左邊臉頰。「又受傷了?」他跨前一步,修長手指托起她下巴,細細看了起來,冷冷一哼,「這傷真難看!」

  她的膚色異於常人,青黑帶紫,若非仔細端詳,還看不出來,她的臉頰似乎被尖銳的東西劃傷了,腫起了一條傷痕,看來是這兩天才受的傷。

  「誰弄的?」他傲慢質問,輕佻的眼神像是欣賞著她的傷口,手指帶著玩味性質撫揉著她的肌膚。

  望月在一旁看得額際冒汗。常姑娘的皮膚雖然青黑慘淡看來可怕,卻皮薄如紙,軟嫩得碰不得,比甫出娘胎的嬰兒的肌膚還來得脆弱。

  幸虧主子是皇族出身,慣於被人服侍,養出了細皮嫩肉,全身嬌貴,指腹沒有粗繭,掌心光滑有如女子,並且主子向來習慣把指甲修整得乾淨,磨得圓滑,所以儘管對待常姑娘一向粗魯,至今倒還不曾將她的肌膚刮傷過。

  只是,他每每看著,總是心驚膽跳,實在是他怕見血啊!

  他眼見常姑娘抿著青紫的唇瓣,不太想回主子的話,背部開始有濕意,他卻不敢搭話,心知此時插嘴,只會更惹惱主子而已。

  「小樂,本王要查可是輕而易舉,妳以為能夠袒護得了誰嗎?」果然,主子的聲音已經變了調。望月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常樂這時才洩氣地開口:「……是喜兒小姐。」

  「喜兒?她是誰?」

  外人聽來,可能以為六爺心疼她,要為她出氣,殊不知他只是日子過得太無聊,隨口盤問一些瑣事罷了。

  「……五爺的客人。她只是在摸我的臉時嚇了一跳,指甲意外擦過我的臉皮而已。」她若不順他意,他會愈要刁難,她只要如實回答,別和他作對,就不生事端。反正他也只是聽聽,不會去找喜兒小姐的麻煩。

  「哼……像妳這種膚色醜陋,髮色淺淡,猶如鬼魅的模樣,也適合出來招待人嗎?妳幾時上德親王府去做丫鬟了?虧我五皇兄忍受得了。」

  「我是在古董鋪見到喜兒姑娘的。六爺,我可以走了嗎?」他果然聽完就放開了她,又開始取笑她。她已經聽得習慣,心情絲毫不受影響,清音依然柔順可人。

  一張俊臉瞬間更冷,他沉默半晌,轉開了目光,才淡淡開口道:「乳母近日可好?」

  「我娘很好,時常念著六爺,說您這回出門久了些。」細柔聲音添了親切。她的母親是六爺的奶娘,六爺雖然討厭她,倒是一直把她母親當作親娘孝順。

  「我給她帶了一些布料回來,待會兒再派人送過去。」他娣視她一身粗布,藍色碎花衣裙幾乎和她青黑的皮膚成為一體,他看得頻頻扯眉,伸手拉起她衣袖摸了摸,居然穿這種布質粗糙的衣服……丟人現眼!

  「不用了,您給娘的衣料夠多了,娘都用不完。」常樂忍著扯回袖子的衝動,注視著他的手,把自己的一雙手藏得更深。

  「既然買來了,丟了也浪費,待會兒派人送過去……乳母不用,妳就留著用吧!妳好歹是本王乳母至親,穿著如此寒酸,本王顏面何存!,」

  他轉身鑽入轎內,轎子經過她的身邊離去。

  望月這時才和她點了點頭,趕緊跟上轎子。

  常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衣服,看到兩隻青黑異常膚色的手,想到他那雙有如凝脂白玉般的手,她又把手藏進了袖子裡。眨了眨眼,彎起嘴角,仰起臉兒往古董鋪的方向走去。

  「喜兒?……望月,去查一下。」

  「是。」

  隔日,惠親王便登門拜訪了賢親王。

  不久就傳來「喜兒」和德親王共乘的馬車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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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常姑娘?」秋風蕭瑟,五爺和大哥離開京城一年多了,京城裡已經無人提到五爺和安親王妃的事……

  夕陽拉長了一條影在田陌之中緩慢移動。

  穿過田野這條路,再拐個彎,常家就在前頭。她正低頭想著事情,走路漫不經心。

  「是常樂姑娘嗎?」

  忽然有一隻手搭在她肩上,打住她的步伐,她這才抬起頭,回過了神,迎面對上的是一張俊秀臉孔,鳳眼細長,薄唇紅潤。

  在火紅的夕陽下,這人看來神色清冷而嚴肅。

  她往後退了一步,拉出些許距離,把他看得更清楚了些。他身形修長,衣著樸素,模樣年輕,看來只比她稍長幾歲。她不曾見過此人。「我是。請問公子您是?」

  他面無表情,一雙眼睛盯在她的臉上,看著她的異常貌色。

  京城之內,很多人都識得她,看慣了她的臉,慢慢也都接受了她,不過初識者,很少沒被她嚇著,還直盯著她看的人。

  她低下臉來,面色微窘。

  「姑娘貌色天生,未知府上數代以來,可有人與姑娘一樣?」這人聲音不藏好奇,不帶興味,冷淡而嚴謹。

  「家中並無遺傳。」這人究竟是誰呀?她多看他一眼,眼裡雖有疑惑,仍然老實地回答,聲音甜美輕柔。

  她本想開口詢問,對方卻忽然拉起她的手,大膽地撩起她的衣袖,把她嚇了一跳!她卻看這人伸手按在她的手脈上,原來只是幫她把脈。

  畢竟她的膚質和膚色不同於常人,人人見她,儘管反應不一,卻還不曾有人敢拉她的手,因此她著實訝異,反而忘了禮儀不宜,呆呆望著他的唐突愣住了。

  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摸上她彷彿只貼著薄膜的臉皮,似乎早已知情她的皮膚極度脆弱,手指力道特別輕柔,就像是羽毛刷過她的臉。她驚了一下,這時才回神,薄嫩臉皮滾燙,正要後退,對方已經收回了手,負手望著她。

  「姑娘的皮膚和血液天生帶有缺陷,能夠活至今日,實屬奇跡,若不及早療治,妳恐怕再無幾年可活。」他看著她,有若閻王宣判,聲音冰冷篤定。

  「你到底是誰?」她的心口狂跳了一下。被人直斷是短命兒,惜命之人都不會沒有感覺,但她與這人素不相識,不可能憑他說兩句話就慌亂緊張,信服於他。

  「在下略識岐黃之術,受人所托,前來探望姑娘。」

  「受人所托……」腦海裡立刻浮現五爺和大哥的身影。「敢問公子受何人之托?」她立即追問,眼底有光芒。五爺和大哥離京至今,音訊全無,她正惦念著。

  「這不重要。姑娘的病才是首要之務。」

  她的病?她一愣,望著對方一臉漠然,不肯透露受何人之托……她摸摸自己的臉,低頭看看一雙青黑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笑。

  「公子,膚色是天生,雖然膚質異常,不過身子骨與常人無異,多謝公子關心,我想是公子多慮了。」她不以為意。他瞇眸又把她端詳了一遍,再次翻起她的衣袖,為她把脈。這回知道他是大夫,她心裡安穩了許多,安靜等候。過了一會兒,他放下她的手,又捧起她的臉,翻看她的眼皮後,才退開一步。

  她好奇地看看他。只是他臉上維持著淡漠神色,看不出他診斷的結果。

  「姑娘的情況,早該夭折。想來姑娘幼時是以珍稀補品養著,經年累月護住心脈,才得以延年益壽,方有今日。只是幼時延命終究有其限度,方才為姑娘把脈,妳脈搏異常,難以長命。姑娘病體須早日療治。」

  此人言之鑿鑿,說得煞有介事,她看這人立意良善,實在不忍潑他冷水,不過他看來當真是誤診了,她想還是把話說清楚,省得人家為她掛心。

  「公子,樂兒只是一般百姓,出身尋常,家裡買不起珍貴補品長年養命,公子恐怕真的看差池了。」她說完,點頭欠身,準備離去。

  才走過他身邊,忽然聽他說:「我欠人一份情,受人所托,當忠人之事。常姑娘,失禮了。」

  什麼?……咦!

  她只聽見他說話,還來不及回頭,已經全身僵硬,動彈不得,下一刻就閉上了眼,身子一軟,墜入黑暗之中。

  深沉暗夜,惠親王府的旁門打開來,走出兩名侍衛準備交班,其中一名侍衛這兩天才到任,顯得兢兢業業。

  他才站定位置,就見大街上有人拉著袍襬,朝惠親王府大門直衝過來,嚇得他立馬抄起大刀,跑上去將人攔下。

  「站住!此是惠親王爺府邸,你是何人膽敢擅闖?」這一攔下,府門燈籠高掛,仔細一看來人順長身形瘦弱,只是文弱書生之流,不足為懼。新侍衛心裡暗鬆口氣。

  「常歡。我要見六王爺!」

  「常歡?」門前張侍衛和他是同村子人,正在辦交班,聽見聲音回過頭,過去拉開新侍衛,撥開那把大刀。

  府前燈火通明,他見到一張俊秀面孔,果然是常歡。

  只見常歡氣喘吁吁,汗水淋漓,極不尋常,他馬上問道:「常歡,發生什麼事了?王爺不在府中。」

  「張中,我有急事找他,他去哪裡了?」常歡一見熟人,像見著生機,趕緊抓著他追問。

  即便是常歡,他也不該把主人去向報與外人知,所以張中遲疑,臉上猶豫。

  「張中,樂兒到現在還沒回家,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跟王爺在一起!」常歡瞭解他的難處,加緊說道。

  「有這回事?都這麼晚了,她會上哪兒去?」事關緊急,張中這才透露:「下午晉親王來找王爺去安親王府,侍衛回報,王爺今晚要在安親王府中用膳,府內不用準備晚膳。常歡,我想王爺應該還在安親王府中,該是與常樂的失蹤無關。」

  常歡怔怔望著張中。他卻想不出,除了六王爺,還會有誰與樂兒的失蹤有關。

  樂兒乖巧柔順,從來不敢讓家人擔心,不可能自個兒在外流連忘返。

  「張中,多謝告知。」他還是決定前往安親王府一探究竟。常歡兩手一抱,匆忙轉身離開。

  見他撩起袍襬,又奔入黑夜之中,張中看著他的去向,搖了搖頭,重新回到崗位上。

  常歡跑了一條街道,卻在轉角處,一不小心和人撞個正著。只聽「鏘」地一聲,對方立刻從腰間抽出大刀,也不理會常歡跌撞在地,一把刀馬上架在他的脖子上!

  「大膽狂徒,想幹什麼?」

  對方高頭大馬,全副武裝,常歡被撞得眼冒金星,坐在地上一時爬不起。

  不過他還是認出了對方的聲音,原來他撞上的是惠親王府的武侍衛,這人一向跟隨在王爺身側,負責保護王爺安全。

  常歡還未開口,武侍衛練就的一雙暗夜也能視物的利目已經看出了他,很快「咻」地一聲收起大刀。

  「常歡,原來是你。深更半夜,何事跑得如此之急?」他順手將常歡拉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

  馬車內主子出聲,武侍衛立刻站到一旁,望月負責到馬車前稟報:「王爺,是常歡在深夜中奔跑,撞到!」

  他話未完,就被常歡一把推開。因常歡與王爺熟識,幾名貼身侍衛無防於他,料不到他向馬車衝來就跳了上去,一把掀開簾子!

  「常歡!你想幹什麼?」

  鏘、鏘、鏘!

  他到底是文弱書生,動作再快,也快不過身手矯健,訓練有素的侍衛們。他掀起布簾,都還來不及瞧上一眼,就已經被幾把大刀給架住,押了下來,一塊布簾又飄了回去。

  「大膽常歡,你竟敢冒犯王爺!你活得不耐煩了-」望月不知是護主心切,還是另有用意,馬上跳出來指著他破口大罵。

  「退下。」

  羅謙一出聲,聲音平靜並無怒意,望月馬上閉嘴,趕緊退開了去。

  「王爺,我只是想看看樂兒是否在你馬車之內,可是你把樂兒藏起來了?」常歡已經被押跪在地上,仍然激動指控道。

  「我為何要藏她?常歡,你這是何意……小樂失蹤了?」馬車之內伸出一柄扇子,撥開了布簾。

  望月聞言,全身緊繃了起來。常歡連忙張大了眼睛仔細察看,只見馬車內端坐一名俊美少年,正對他瞇眼瞪視。他不死心再往裡頭張望,車內並無樂兒蹤影,也似無能藏人之處。

  「讓他起來回話。」羅謙見他一臉焦急,心思已不在此,他可不習慣被干擾又被漠視。

  「是!王爺。」侍衛立刻放開了他。

  武侍衛把他扶了起來。

  望月怔了一下,才趕緊上前把簾子拉開。

  羅謙下了馬車,站在常歡面前,與他一般高。他聲音平淡問道:「小樂出什麼事了?」

  常歡狐疑地看了他半晌,遲疑一下才坦言:「樂兒傍晚自鋪子離開後,至今還未回到家中。王爺,當真不是你帶走樂兒的嗎?」

  羅謙冷冷掃娣他,對他的質問和大不敬,他相當不悅,只是看在乳母面上,他不予計較。

  「本王今日不曾見她!」羅謙袍袖一甩,坐回到馬車上。

  常歡不太相信,還要上前,卻被望月給斕下。「常歡,王爺今日確實不曾見過常姑娘,你不可胡來!」他緊張地推著常歡遠離馬車,畢竟爺的脾氣誰也料不準,若惹怒了他,還不一定只有常歡受罪,說不得也要殃及他們這些無辜者。

  「哼!本王倒要看看是誰令本王蒙此冤屈。武兵,你火速回府帶齊人馬去追查常樂下落,命你在天明之前帶回常樂來見!」羅謙坐在馬車之內,「唰」地一聲,扇面遮去俊美臉龐。

  「屬下遵命!」武侍衛領命,立刻先行回府去調人。

  「常歡,你污蔑本王,待本王找出真相,定要你付出代價!」一雙冰冷俊目牢牢盯住常歡片刻,才略消怒氣。「回府!」

  望月趕緊把布簾放下,馬車繼續前行,留下常歡在暗夜街道上,茫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找常樂下落。

  除了六王爺,他當真想不出來還會有誰帶走樂兒。

  黎明東陽升起,大街小巷早已議論紛紛。昨兒個夜晚,京城一片騷動,原來是惠親王府的人馬在找常家女兒的下落。京城上下,誰都知道,親王之中最為俊美的惠親王特別關照常家那個有缺陷的女孩,所以昨夜裡一片騷動,倒也不足為奇。

  比較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究竟是誰帶走那個膚色黑得異常,唇色泛紫,髮色淺淡,外表淒慘得令人不忍卒睹的女孩?

  雖說常樂心地善良,個性柔順,總是滿臉笑容,開朗親切,還有一副神賜的甜美嗓音,不過也實在不會有人因此對她感興趣,冒著得罪惠親王的危險把她帶走,如此可斷定,這絕非是一個正常人所為。

  一個夜晚過去,惠親王府人馬幾乎翻遍了京城,還是找不到常樂的蹤跡。可憐常樂,如今只怕凶多吉少了。

  聽說惠親王清晨起床得知還找不到人後,臉色異常難看,俊美的臉龐彷彿結了一層冰霜。

  羅謙正要再派人出去找時,望月突然從外面跑進來。「爺,常姑娘回家了!」他踉蹌跑進大廳,跌了一跤又爬起,高興地大聲喊道。一早不見人,現在才出現。羅謙啾著他,看他喘著大氣,滿臉通紅,他瞇眼問道:「你去常家了?」

  望月一愣,面色微窘,急急忙忙道:「是,小的為維護王爺清白,特地去等消息!小的親眼見常姑娘清晨返家,證實常姑娘並非是爺藏起來。小的已經把常歡訓斥一頓,並且要他一路三跪九叩到這裡來向爺您請罪-」

  「她上哪兒去了?」羅謙不耐煩打斷了他一堆廢話。

  「回爺的話,小的不知。」節骨眼上,他話倒少了。

  只聽見「涮」地一聲,一把白扇遮去那張冰冷俊美的臉龐,只露出一雙慍怒的目光。

  光是開扇的聲音,就令望月繃緊了全身的神經。他深知主子脾性,不待主子開口,他趕緊補充:「敔稟爺,常姑娘一臉呆滯,坐在田野之中,是在清晨時被常歡發現帶回家中,常姑娘說她完全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

  一把扇子「啪」地落地!望月頭也不敢抬,迅速上前,幫主子撿起扇子,低頭兩手奉上。過了好半晌,扇子才從他手中被拿走。他低著頭,退回原來的位置。「她當真不記得?」主子的聲音,比他想像的,還要來得平穩,卻也聽得他心痛如絞。

  「爺,據屬下觀察,常姑娘應該是另有隱情,她是不想讓家人擔心,才說她不記得。」

  羅謙聞言,一把怒火起,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擲了過去!

  望月未敢閃躲,杯裡熱茶濺了他的身,茶杯往他身邊飛過,碎成一地,他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羅謙起身離開大廳。

  望月緩緩抬起頭,卻見主子往後院走去,完全沒有前往常家去探望的意思。

  他望著主子的背影,眼裡寫滿複雜的情緒。

  偏僻的巷內,有一間不起眼的古董店。這店是五王爺開的,守鋪之人是她的二哥常歡。店內並不賣古董,專門是為五王爺收購奇石美玉來著。二哥和她不一樣,他長得眉清目秀,還有一雙識寶慧眼,城裡好多姑娘對他傾心,媒婆天天上門想為他說親。可惜二哥天生是古董癡,他喜愛玉石多過美人,至今不曾為誰動心過。

  不過二哥極疼愛她這個天生有缺陷的妹妹,常為了她得罪六王爺;或許也是為了她,年過雙十,仍未有娶妻的打算。

  所以,她每天都為二哥送午膳過來。

  「小樂。」

  給二哥送完了午膳,她才走出巷子口,就聽見熟悉的聲音。

  常樂抬起頭,看見那把半月白扇下一雙深邃美目。

  「六爺。」她不敢廢禮,回頭會被娘責怪。卻看著他,好像有哪兒不對勁,搖頭擺腦四下看了看,才發現他沒乘轎,也沒有坐馬車,就連與他形影不離的望月和武侍衛都不見人影。「六爺,你一個人?」

  「本王一人不行嗎?」

  她本意是關心,卻被他傲慢口氣給譏彈了回來。常樂輕輕咬唇,避重就輕道:「王爺千金貴體,隻身出門恐有意外,太妃和我娘會擔心。」她心裡在想,他脾氣大,皇族貴氣重,恐怕有人多看他一眼,都會招惹了他,若是碰上一個不知他身份,不識相之人,恐他吃虧;碰上不敢招惹他的路人,便是路人無辜了。

  他貴為六王爺,還是把他的隨從和侍衛都帶著,出門就乘轎或坐馬車,和人群隔絕,不生事端。

  羅謙冷冷一哼,沒說什麼,看一眼她提的飯盒,道:「本王要去探望乳母,妳帶路。」

  他說完,走在前頭,也不理會她跟上與否。

  常樂望著他的背影,直覺自己就是那個惹了無妄之災的「路人」。她當然不會把他的「帶路」之說認真聽進去,當真走到前頭為他領路。他知道該怎麼走,意思只是要她跟著一起走罷了。

  常樂低著頭,跟在他後頭,視線裡始終有他紅色的身影。兩人走在寂靜的小巷子裡,偶有路人經過,對他二人也不敢多看,不是匆匆走過,就是轉頭繞路了。

  「妳失蹤那夜,發生何事?」

  常樂抬起頭,望著他修長身影,披在身後一把烏黑長髮在陽光下閃著黑亮光澤,耀眼而刺目,令人欣羨。

  「……我忘了。」輕柔聲音充滿心虛,她把頭垂得更低,目光落在自己的藍色碎花裙襬上。

  羅謙停下步伐,轉過身來,她不留神就撞進他懷裡了。

  「……對不起,六爺。」落入眼簾的卻不是他的火紅袍服。一把半月白扇擋住她的「不長眼」,白色的扇面和她的深黑面龐碰個正著,把她推開了。

  「小樂,妳不善撒謊啊。再不肯從實招來,本王就治常歡冤屈本王之罪!」

  扇面離開了她的臉,她抬頭,見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她不敢躊躇,小碎步跟上去。

  「本王耐性有限,還不快說!」羅謙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在她跟上時恫喝道。

  一直以來,在他面前,說謊和搪塞都是不管用的,他總是能夠看穿她,使盡各種手段逼迫她,所以她後來就什麼事也不敢欺瞞他,直接對他吐實,少招惹他的脾氣,避免和他衝突,免得自己受罪。雖然這回她很想隱瞞下來,但六爺喜怒無常,他當真要治了二哥的罪,她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那天黃昏,一位陌生人叫住我,他自稱是大夫,受人之托來為我看病。」不敢遲疑,她把當日情況說出來,「他說我的皮膚和血液有缺陷,能夠存活至今是奇跡,再不及早療治,恐有短命之虞!」

  他突然回過頭,她差點撞上他,幸而這回走得慢,她及時停住腳步。

  她抬起頭,見他深邃目光注視著她,久久不曾移開。他很少正眼看她,倒叫她莫名的心跳加速。

  「江湖術士,信口雌黃,莫不是想拐騙錢財!妳信了?」羅謙輕蔑冷哼。

  常樂搖搖頭,「我沒有信。他說樂兒幼時曾以珍稀補品延命,才得以活命,這點就有差池了。」

  她並未發現扇面底下一雙深邃眼神轉深轉沉,臉色略有變化,只聽他問道:「後來呢?」

  「我聽見他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後來就被打暈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醒來已經是隔日清晨……」她的手撫在胸口上,口氣略有遲疑。羅謙見狀,一張臉色變,眼裡燃著兩把怒焰,胸口急速起伏,一把扇骨硬生生在他手裡折斷了!

  「大東天下,竟有如此狂徒!」

  她驚詫地瞪著那把折斷的扇子,仰起頭看見一張俊美的臉龐。這張臉總是藏在扇面底下,她幾乎只接觸到他一雙深邃幽冷的俊目,很少能夠直接看見他的臉。

  二哥常歡眉清目秀,算得上是俊逸人物,可是眼前這個人,一雙濃眉大眼,鼻樑直鋌而高傲,有如美人嫣紅的朱唇,輪廓線條利落乾淨,皮膚白哲比女子還細緻,丰神俊美之外,舉手投足皆引人注目,光是那份與生俱來、無可比擬的高貴氣質就把二哥比下去了……她的心不由自主-

  「不許看!」發現她盯著他看,羅謙變了臉色,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大聲怒斥。

  常樂嚇得垂下眼,退開了一步,不敢再看。

  羅謙緊緊握住拳頭,擺放在身側,啾著她乖順膽怯的模樣,胸中悶著一股怒氣難消。

  「惡徒對妳做過什麼?妳隔日醒來……有何異狀?」他略停頓,聲音有切齒痕跡,更有不尋常的複雜情緒。常樂低垂著頭,一臉燙熱,根本沒察覺他的異常。在他的質問下,她緊張不安,誠實回話:「樂兒身上一些碎銀都還在,我覺得他不是惡徒,當真是大夫,因為……他在我的胸口貼了一塊藥布,還在我的腰間塞了一張藥單,藥單上寫明要我服用至痊癒為止。」

  羅謙深深看了她好幾眼,眼裡神色複雜難辨。知她無欺瞞,並未受到欺侮,才勉強壓下了怒火。

  「把藥單給我。」他伸出手。

  常樂望著他修長白哲的手,搖了搖頭,「我沒有帶出來。」

  「等一下拿給我。」羅謙放下手,追問道:「此人是何模樣,可曾報上姓名、來歷?」

  常樂想了想,頓了一下,頭更低垂,聲音細細地說:「是一個年輕男子,長相俊秀,比六爺矮一點,看起來嚴肅又神秘。他不肯說是受誰所托,也沒有留下姓名。」

  羅謙瞇起了眼。這人究竟是誰?是敵是友?有何目的?又是誰叫來為她診治,為何藏頭縮尾,不肯露面?

  他瞥一眼她臉上淡淡的羞窘,胸口猛有大石撞擊,緊緊咬了牙-這丫頭護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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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藥單上的字跡娟秀工整,下筆平穩,一筆一畫勾勒得恰到好處,毫不拖泥帶水。字若如人,此人!

  「爺,陳太醫來了。」望月輕輕叩門,帶著一名身形中等的中年男子進入書閣。

  「微臣叩見王爺。」陳太醫一見坐在書案後的惠親王,趕緊低著頭上前大禮參拜。

  「太醫免禮。」羅謙把手上的藥單遞過去,望月馬上過來交給陳太醫。他才開口道:「太醫,本王想請教這張藥單的功效,請你看看。」

  陳太醫接過藥單,逐一看過單子上的藥名,看了一遍不夠,又重新看了一遍,看得眉頭深鎖,最後是一臉匪夷所思。

  陳太醫抬起頭,回道:「稟王爺,這些藥材多數用於幫助行氣活血和生膚之效,藥材普遍,取得容易,只是……此組合甚是怪異,微臣自習醫以來不曾見過。這裡面多數藥性相剋,混用起來有其毒性,稍一不慎會要人命,這藥材用量又下手極重,即便是微臣也不敢開此藥單……但是,臣將各種藥材藥性和用量仔細評估計算起來,這彼此之間互相又似能解其毒性,實在是不可思議。」

  如此說來,此藥單若是能用,那位神秘大夫當非等閒之輩了?那小樂的身子難道當真……

  「太醫,有人開這張藥單給常樂服用……你以為呢?」羅謙瞇起了眼,決定把話說開。

  常樂?陳太醫一怔,這名字已經很久不再被提起,一時把他嚇得心臟猛烈一跳。幸好他還低著頭端詳藥單,滿眼驚慌落在藥名之上……

  「這……臣久未見常姑娘,未知常姑娘玉體如何,實在……不敢妄言。」手心冒出冷汗,頭更不敢抬。他心思一轉,開口問道:「敢問王爺,此藥單出自何位大夫之手?」

  羅謙看他低垂著頭,雙手微顫,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才道:「本王今日找你來,也是為了此事。太醫,你可有法子,從這張藥單裡看出端倪,找出其人?」

  陳太醫一愕,上前一步問道:「莫非王爺也不知道這張藥單是哪位大夫所開?」

  「的確如此。」

  陳太醫聞言臢眉,一臉難色,顯得心事重重,眼光落在藥單之上,沉默許久之後才道:「王爺,可否讓臣將藥單攜回?老臣想請眾位太醫和熟識大夫一起研究,或有斬獲。」

  「好,有勞太醫了。」

  陳太醫把藥單小心收好,心中始終擱著事,看似有口難言,一陣遲疑之後,終究沒敢開口,帶著藥單退下了。

  望月送陳太醫出府,回到書閣來。

  書房門未關,主子仍然坐在書案後,一張俊顏肅穆,似在沉思。

  叩叩。

  「爺,小的送陳太醫出府了。」

  羅謙娣他一眼,見他低垂著頭,一副恭謹卑微的模樣,「望月,你跟在本王身邊多久了?」

  「回爺的話,小的追隨王爺,至今滿八年十個月又十一天。」他每一天都數著日子,期待過去的歡樂有一天再回來。羅謙一眼看穿了他,冷冷一笑,「望月,你至今還看不破嗎?或者本王將你改名,叫你弦月吧?」

  月有陰晴圓缺,望月即滿月,取有月圓事事圓滿之意;弦月如鉤,無法成圓,王爺意思是叫他早早死心,不要再天天數著日子,心存期待……他的心一陣痛,卻不敢違逆,躬身服從道:「爺不喜歡望月這名字,爺希望小的更名,小的以後就叫弦月。」

  只是當真改了名,他就能看破,從此死心?又,看不破的人,當真……當真只他一人?

  爺……真捨得改掉他的名?當真忍心?

  他緩緩抬起頭來。

  他的爺,他的主人,那張俊美如神的臉龐一片冰冷,深邃眼底深不可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不耐煩地大手一揮。

  「罷了,改來改去麻煩,本王也叫習慣了,你以後還是叫望月。」他托著下巴,瞇眼看著一面書櫃。

  「小的遵命。」望月低頭抱手,眼神激動,嘴角卻揚起一抹輕快的笑容,暗暗喘了口氣。爺是否也不捨得、不忍心?他真怕爺當真改了他的名,斷了那條聯繫啊……

  「爺……」

  「還有什麼事?」

  「敢問爺,爺給陳太醫的藥單,是否與常姑娘當夜失蹤有關?」

  羅謙啾他一眼,冷淡道:「那張藥單來自一個神秘大夫,此人當夜擄走小樂,據小樂所言,可能是為幫小樂治療……」他沉吟片刻,才接著說:「他稱小樂能夠活至今日是奇跡,再不及早療治,有短命之虞。」

  望月一聽,立時雙眼充血,情緒激動地怒道:「何來無恥騙徒,膽敢愚弄常姑娘!如此狂徒,罪該萬死!爺,此人不可饒恕,小的立刻帶人去將人揪出來!」

  「此人斷言,小樂幼時用珍貴藥材養著,此點無誤。你說他是騙徒,他圖小樂什麼?」羅謙緊緊鎖眉。他思索許久,一直想不透,這人是敵是友,對小樂的診斷,是真是假?他或該找太醫去看看小樂,但……

  望月訝異,沒想到向來聰穎精明的主子居然陷入迷思!「爺,常姑娘幼時居於宮中,爺為姑娘體弱費盡心思,在宮內不是秘密,此人定是不知從哪兒弄到消息。常姑娘只差在膚色異常,皮膚脆弱,卻絕無短命之相!」

  羅謙對於他提起過去,面色不悅,冷冷娣他一眼,卻見他依然激動,心思全放在常樂身上……他轉開目光,思量許久才說:「果真如此,此人該有所圖,遲早會露出狐狸尾巴來,暫且按兵不動,不需打草驚蛇。」

  「爺,但是常姑娘的安全不可輕忽,小的!」

  「用得著你嗎?」羅謙一瞪,冷冷澆了望月的滿腔熱血。

  只見望月面色一紅一白,當場跪了下來,再也不敢多言。

  羅謙起身走出書房,「跟我來!」

  「是,爺!」他趕緊爬起來,跟在主子身後,隨他出府。

  常家宅子獨立於一片田中央,大門關起一處四方院落。正午時分,門開著,望月走在主子身後,踏進常家大門,他卻滿臉不解。這種時候,常姑娘該是為常歡送午膳去了,主子不去古董鋪,卻往常家來,所為何事?他見主子目光停留在庭院一側,那裡有一棵大樹,樹上垂著兩條粗繩,繩子繫著一塊木板,那是常家兄弟為妹妹做的鞦韆。

  粗繩上,手握的地方,有常喜為妹妹細心綁上的柔軟布條,就是怕粗繩把常樂脆弱的皮膚磨破了。

  爺為何突然緩下步子,看這鞦韆?莫不是想起了宮裡的鞦韆?

  那座鞦韆,有兩個人的座位,有著三個人的回憶,如今那座鞦韆可還在?即便存在,也早已物是人非了。

  爺從來只往前看,為何爺會突然看著這鞦韆呢……

  「爺,小的進!」

  羅謙忽然轉過頭來,白眼一瞪。他雖滿臉迷惑,卻也馬上噤聲不敢多言。

  只見爺放輕腳步,靠近屋院。

  他默默跟上,這才聽到屋裡傳來說話聲,兩個聲音聽來耳熟,一個是常夫人的聲音,另一個是京城有名,時常上門來想為常家兩兄弟作媒的閻媒婆。原來爺不是在看鞦韆,是在偷聽人說話來著?怎麼這閻媒婆今日又來說媒了,這回是常歡還是常喜?不過常喜隨德親王離京多時,至今毫無消息。那麼,該是為常歡說媒了。

  常家兄弟早就放出風聲,常樂未出嫁前,兩兄弟不娶妻生子。這媒婆可真不死心,這回又是哪家姑娘托她來了?

  望月忍不住好奇拉長了耳朵聽!

  「……柳南城家裡人口簡單,就他們兄妹倆相依為命,這妹妹呢,叫柳南兒,跟你們家樂兒年紀一樣大,人家細皮白肉,一雙大眼睛出水似的,身材好得沒話講,性情又溫柔,又會操持家務,城裡好多年輕人喜歡她,都找我作媒呢!人家姑娘就單單青睞你們常歡,我說常歡這回真是撿到寶了!」

  果然是為常歡說媒來著。望月掩住嘴笑。這柳南兒或許人人當她是寶,不過常歡肯定當她是草,看都不會多看一眼,這媒婆又白跑一趟了。

  「再說常師傅年紀大了,他精湛的刻紙功夫若是失傳,那可是天大遺憾。常師傅很需要一個傳人,你們家常歡、常喜都不肯繼承父業,南城雖說是學刻印,不過他對刻紙也很有興趣,只要常師傅肯收他為徒,這『雙喜臨門』就變成『三喜臨門』了。」常歡、常喜不肯繼承家業,可還有常樂!常姑娘自小愛畫,刻紙的功夫也盡得父親真傳,這柳南城算哪根蔥!

  閻媒婆這張舌果蓮花嘴滔滔不絕,說得天花亂墜,愈扯可愈遠了。她究竟是來幫常歡說媒,還是來給常師傅找傳人?說是兩者皆有,那兩者說成,也不過就是雙喜,何來的三喜臨門之說?

  望月愈聽愈迷糊,望著主子,卻見他仍然不動聲色,面無表情地繼續凝聽,他只好在一旁等候,聽這媒婆一張嘴說不停!

  「常家嫂子,妳放心吧,南城這年輕人跟常喜兄弟一樣疼愛妹妹,何況南城都說了他不會嫌棄,只要你們常家肯把柳南兒當家人看待,以後你家樂兒嫁過去,他一樣會好好疼惜樂兒的。嫂子……」

  這媒婆胡扯什麼!她原來不只是為常歡說媒,還要為常姑娘說親!

  望月一臉愕然,瞪著那面牆和那扇窗,內心五味雜陳,脖子忽然僵硬。他不敢轉頭去看主子的反應,既怕見著一張怒騰騰的臉孔,更怕見到一張冷淡的面無表情。

  爺……可和他一樣,未曾想過有這麼一天,常姑娘也會出嫁?或者爺……早已無所謂?這些年來,他愈來愈不懂爺的心思,他到底對常姑娘……

  正在他思緒百轉之際,他忽然覺得身邊一陣冷,轉過頭才發現主子已經走開了-

  他瞪著屋院內傳出來的聲音始終停不住,此時聽來極為尖銳刺耳,閻媒婆仍然極力在為柳家兄妹說親,他很想知道常夫人的反應,但是主子先走一步了。

  望月氣急敗壞,卻也不敢遲疑,趕緊追上主子的步伐,離開了常家宅院。

  「哈啾……」

  「樂兒,妳哪兒不舒服?」

  「二哥,我只是打噴嚏,我很好。」

  常歡已經取來披風,披在她的肩上,體貼地為她繫好帶子,綁了一個好看的蝴蝶結。她望著哥哥,卻不敢告訴他,她昨夜又做了夢,又聽到那個聲音。她從夢裡醒來,卻發現自己站在屋外大樹下的鞦韆旁,全身冰冷,臉上爬滿了淚……她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腦袋一片空白,對夢境毫無記憶,只覺得一顆心緊緊繃著。

  常樂垂眸,視線落在二哥修長的手指上,她緩緩拉住二哥的手。

  「樂兒?」

  「二哥,爹和娘都希望你和大哥趕緊娶妻生子,為我們常家多添香火,我也希望家裡多一個嫂子陪我聊天呢。」

  常歡凝望著妹妹的手,用另一隻手輕輕握住她青黑髮紫的手,「樂兒,人心難測,若得賢妻,如妳一般溫柔,是二哥之福;若不幸迎進河東獅,那二哥一生就此葬送,妳豈忍心?終身大事急不得。」

  常樂抬起頭,水潤眼中寫著虧欠。「樂兒面色怪異,膚質異常,你和大哥至今不敢娶妻,是怕新妻用異樣眼光看待樂兒。大哥、二哥都是為樂兒著想,樂兒明白。」

  常歡無話可說。他和常喜確實有此疑慮,他們更擔心萬一娶了粗手粗腳的妻子,弄傷樂兒,所以他和常喜早已達成共識,與其天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不如維持眼前平靜,直到他們為樂兒找到一門好親事,再來談自己的幸福。

  「樂兒……」常歡捧起她的臉,內心滿滿疼惜,「二哥!」

  「你可得小心點,小樂那張臉皮已經夠丑了,再多一道傷痕就更難看了。」一個冰冷的聲音插進來,打斷常歡的話。

  兩兄妹轉過頭去,羅謙身後跟著望月走了進來。

  「你來做什麼?」常歡一見到他,立刻把常樂護在身後,保護得緊。

  「二哥。」她輕輕拉扯常歡衣袖,深怕常歡又與六爺起了衝突,趕緊站出來見禮請安。「六爺。」

  羅謙臉上貼著一把扇子,娣睨她低首卑微的模樣,冷冷一笑,斜目掃向常歡,譏嘲道:「學學你家妹子,本王是凶神惡煞,豈是你這小人物得罪得起!」

  常樂頓時一臉燙熱,不敢看他。

  「你別找樂兒麻煩!」

  「哥……」

  「常歡,不得無禮!」望月趕緊怒斥他。羅謙這回倒沒反應,轉過身去,看了看古董鋪裡的東西,伸手拿起一顆墨綠色圓石把玩,開口問道:「可有我五皇兄的消息?」

  聽他此言,似乎只是為打探五爺行蹤而來,常歡卻是相當懷疑,依然張著雙臂把妹妹護在身後,沒好氣地答道:「沒有!」

  「六爺,五爺和家兄自從離京就未與我們聯絡了。」常樂憂心地望一眼二哥,連忙補上一句。

  「看來我這五皇兄當真與大夥兒斷了音信……」

  他忽然扯起嘴角,笑道:「方纔本王去探望乳母,你家裡又來了媒婆,這回作媒的對象是你們兄妹倆,對方也是一對兄妹。聽說妹妹柳南兒甜美可人,溫柔賢淑,與你有過一面之緣,鍾情於你,於是其兄柳南城提出條件,只要你肯娶他妹,他不計較小樂外表,願意與之共結連理。」羅謙回過頭來,沒有看向常樂,目光反而落在常歡身上。掃一眼望月,只見他輕輕頷首,證實他家主子所說。

  常歡瞪著他,內心狐疑訝異言不差。

  哼,這柳南城是什麼東西!

  「我沒見過什麼柳南兒。這柳南城未免自高自大!他想娶小樂,還得先掂量自己的斤兩,過得了我這關再說。」

  羅謙若有所思地娣視他一臉怒氣,貼在臉上的扇面輕快褊了兩下,一聲輕哼。

  「本王勸你莫說大話,說不得等你見過柳南兒,佳人果真花容月貌,溫柔可人,到那時可迷得你神魂顛倒。何況難得柳南城不計較,肯娶小樂,你不是應該感激涕零嗎?」聲音似閒話家常,話語卻充滿譏嘲。

  望月站在一旁望著主子,一臉錯愕,滿心傷,緊緊握住了兩隻手。

  常歡被激怒,差點衝上前,是常樂在身後扯住了他衣服。他怕樂兒傷了自己的手,不敢衝動,瞪著羅謙怒目切齒,久久才將怒氣壓下來,別過頭去。

  羅謙瞇起了眼,目光落到常歡身後那抹嬌小的身影,還要再開口,卻被望月給打斷了。

  「爺,您與皇上相約的時間快到了。」

  羅謙一怔,緊緊鎖眉,冷冷掃了望月一眼,轉身離開古董鋪。

  望月躬著身子,直到主子離開,他才抬頭望了一眼常歡身後的人影,默默點了個頭,轉身跟隨上主子的腳步。

  「哼!」常歡卻是餘怒難消。常樂仰頭望著他,眼裡充滿不解,「二哥,為什麼你和大哥一見六爺,都彷彿有深仇大恨呢?」

  常歡一怔,背對著妹妹不敢回頭。樂兒已經毫無記憶了……

  羅謙自幼驕縱傲慢,幼時仗恃皇子身份,強把當年才四歲的樂兒擄進宮中,除了母親,不允許他們兄弟去探望樂兒。

  儘管母親一再保證羅謙對樂兒妥為照顧,他們兄弟卻不信。

  經過好幾年,他們兄弟的憂慮成真了。

  樂兒十二歲那年才被送回來,回來時已經遺忘了宮中生活,幾年來的記憶一片空白,只記得小的時候羅謙總愛欺負她,讓她看到就想跑。

  誰都不知道她在宮中受了多大的折磨,羅謙究竟怎樣虐待她,讓她逃避了過去,選擇忘記那一切!

  本來羅謙把她送回來,又編了借口,說她是進宮探望桂太妃,結果失足跌落冰湖裡。桂太妃過意不去,把她留在宮內照顧,所以她醒來才會在宮中,甚至讓宮女照顧到她痊癒,才肯讓她回家。他們兄弟以為羅謙見樂兒喪失了記憶,對她瞞下過去,又把她送回來,是表現出悔意了。誰知道……這個人,惡性不改,一逮到機會就想繼續欺負樂兒!

  「……沒什麼深仇大恨,只是看不慣他的傲慢跋扈。樂兒,妳要離他遠一點,知道嗎?」

  常樂默默點了點頭。她也很想離六爺遠一點,但是只要他在京城,她就經常會碰到他。

  話說回來,柳南兒這名字她有聽說過,年紀和她一樣,好多街坊鄰居都誇這位姑娘長相好,個性好,是一個溫柔甜美的女子。

  她望哥哥一眼,眼裡多了心思,想去看看這位柳姑娘,也許能為哥哥找到幸福。

  「二哥,紙店來了一批新貨,我先過去看看,你慢慢吃,我待會兒再過來收飯盒。」看紙是真,探柳姑娘也是真,都在同一個方向,只是多走幾條街罷了。

  「紙店離這裡有段距離,妳看完就直接回家,晚上我再提回去。」

  「好,那我先走了。」

  「樂兒,紙重,妳可別自己搬,回家時我會繞過去一趟,妳若有買,交代老闆一聲就好。」他就怕妹妹的細皮嫩肉磨破了。

  「好,謝謝二哥。」

  常歡一直走到門口,看著妹妹遠去的背影,確定羅謙沒有躲在角落攔截妹妹,這才安心回到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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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 00:07: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羅宮廷內,大小宮殿三十六座,以回字形建築而成,中間為正羅宮,宮內又分為前中後三座:前面正陽殿是皇帝會見百官、處理政務的地方;中庭羅清宮是皇帝的寢宮及日常活動、接見親人的地方;後座的朝陽宮則是皇后的居所。另外座落於東、西、南、北四方宮殿,分別稱為東羅宮、西羅宮、南羅宮、北羅宮,其中東羅宮為歷代皇子未滿十四歲之前所居住的。

  大東王朝開國之初,訂下皇族規條,皇子們凡年滿十四歲,皆賜府第,搬出宮

  廷。

  不過當今聖上年輕,尚無子嗣,所以東羅宮目前大門深鎖。

  羅清宮內御書房,正好位在中庭東方,窗戶對著遠處的東羅宮,遙想那幼時居所,彷彿可見高牆內,如今木已禿,葉落滿地的深秋景致。

  「皇弟所呈密件,朕詳細閱覽,萬花城民風淳樸,物資豐足,衣食無缺,萬大人果然是好官,如此朕就放心了。多虧有皇弟當朕耳目,不辭辛勞下鄉暗訪,體察民情,讓朕瞭解眾官作為、百姓訴求,朕……」羅宋忽然住了口,望著六皇弟的背影,看他目光眺望兒時居住過的東羅宮,心思遠不在此。「皇弟,小常樂近日可好?」

  羅謙一怔,轉過身來。一把扇子擱在茶几上,白皙無瑕臉龐、精緻五官比女子艷麗,更令百花失色。

  「皇兄為何突然問起她來?」

  羅宋走到他身邊,和他一同望著窗外遠方。「朕偶爾會想起在東羅宮的生活,最常想到的便是小常樂的笑聲。那幾年有小常樂在的東羅宮,氣氛特別不同,就連性情暴躁的大皇兄都寵著小常樂。」

  「皇兄有心,日理萬機還記得她,可惜流水無情,她已經完全遺忘過去,不可能再想起。」羅謙略一停頓,揚起嘴角說:「皇兄一定想不到,那小丫頭已經有人去提親了。」

  羅宋聞言滿心訝異,回頭深深看著他,看他神色淡然,滿不在意。他當真完全不在意?

  「皇弟,你是否有興趣到江北走走?江北鳳凰縣景色優美,聽說鳳凰城乃煙花之地,街紅柳巷多,博奕出名,鳳家鳳王酒、虎家虎霸酒,雙酒天下飄香,鳳凰城日夜笙歌,又名歡喜城。」

  羅謙聞言便明白皇上要他前去的用意。有賭博的地方油水多,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多,還有名聞天下的鳳王、虎霸酒助興,至今卻不曾聽說出過亂子,的確是個稀奇之地,值得去走一趟,探個究竟。

  「皇兄,江北一行,可否延到春後?」

  羅宋笑望著他,點了點頭,「皇弟有要事,儘管去辦,江北一行,不急,慢慢來。」

  羅謙濃眉聚攏,喉嚨已開,話未出口,他又把嘴巴閉上了。皇兄那口氣顯然是誤會他是為了小樂要嫁人一事而留下,事實卻不然……

  雖然有陳太醫幫忙,可惜那位神秘大夫的身份還是沒能查出來。

  這人到底是誰,小樂究竟為什麼要幫忙隱瞞身份?

  常樂抬起頭,望著萬里無雲,藍天迷人,雖然陽光刺眼,不過深秋裡難得有這樣的溫暖。她從一早就來到了城郊的承恩寺作畫,在這兒已經畫了半天,人有些累了。

  她擱下筆,躺在草地上閉起眼睛,享受溫煦陽光,青黑的臉上安逸祥和,正打算午睡片刻,上頭忽然傳來令她全身緊繃的聲音。

  「妳怎麼會在這裡?……在畫承恩寺?」

  一片陰影籠罩,照不到陽光的臉兒微涼,她張開眼睛,看見羅謙的目光從她的畫紙上移了過來。

  「六爺!」她趕緊坐起來,正要起身,羅謙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這麼巧他這一坐,就坐到了她裙子上。

  她左右看了看,不見他的隨從、侍衛。他怎麼又一個人出來?

  「這寺廟有什麼好畫的?」一把扇面微偏遮了半臉,目光落在遠處的湖面,沒有看她一眼。

  「日前有位富商夫人托家父紙刻承恩寺全貌,打算捐贈給承恩寺當作鎮寺之寶,所以我幫忙爹來畫承恩寺。」常樂臉兒微燙,輕輕拉扯裙子不得,窘迫地開口:「六爺……你壓著我的裙子了。」

  「街頭上議論紛紛,說妳不顧常歡反對,主動答應柳南城提出的交換條件,讓柳南兒先嫁給常歡,妳再與柳南城完婚。此事當真?」扇面輕搖,目光遠望,對她的軟聲充耳不聞。

  她無法移動,無法起身,坐在那兒全身緊繃,連呼吸都不自在。

  「嗯,我去見過柳姑娘,她溫柔婉約,人又漂亮,與家兄非常登對。二哥能得賢妻,將來定有幸福。」六爺靠得太近了,她都聞得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清爽中帶著淡淡香甜味的氣息,非常的好聞,非常的熟悉和習慣……她一怔,發現自己用錯詞了,六爺身上的味道,她怎麼可能會熟悉又習慣。

  莫名地雙靨更加燙熱,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扯了扯裙子,沮喪地望他一眼,「六爺……你起來一下好嗎?」

  羅謙一雙美眸娣了過來,理直氣壯,口氣傲慢,「妳敢要本王直接坐在草地上嗎?」

  也就是說,他不想弄髒衣服,才故意坐在她的裙子上-

  常樂頓時無言,默默地坐在那兒,連委屈的臉色都不敢擺。

  「柳南兒美麗賢淑,配得上常歡,人家是金童玉女的組合,那妳和柳南城呢?本王聽說柳南城相貌不差,性情敦厚溫和……」羅謙輕蔑的目光落在她青黑的皮膚上,刻意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更沒忽略她擺放在身前的那雙手。他冷冷一哼道:「小樂,妳還真自私,只顧及常歡的幸福,這柳南城卻得娶妳犧牲自己的幸福。果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他似乎有意惹惱她,不過常樂不惱也不氣,甚至贊成他的說法,平靜的解釋道:「柳大哥是好人,我自然是配不上的。我跟柳大哥說過了,雙喜臨門是權宜之計,待家兄迎娶柳姑娘後,我與柳大哥的婚約就不必當真了。」

  「妳不嫁柳南城?」羅謙聞言,瞇眼看向她,眼裡看不出喜怒,聲音卻忽然緊繃。

  話一出口,常樂才警覺習慣了對他吐實的自己,這回真的過於老實了。她急忙向他懇求道:「六爺,這件事情千萬不能讓家兄知道,一直以來他為我做得太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他了。」

  羅謙胸口起伏,眼神有著複雜的情緒,握著扇柄的指關節泛白,他忽然瞪著她切齒道:「妳還是一樣,還是一個樣,到現在還是沒有改變!既然如此,那又何必!」

  她張著無辜的雙眼,臉上一片茫然和空白,對他突然咆哮起來的舉動有些驚慌和驚嚇,這時候腦海裡卻猛然竄出一個熟悉的聲音,一樣對著她破口大罵,兩個聲音幾乎重迭在一塊兒,只是那個聲音好遙遠,她聽不真切……

  他住了口,忿忿地轉過頭去,不再言語。

  她的心臟莫名狂跳,望著羅謙手上那把白扇,烏黑髮鬢,白皙好看的耳朵,努力想要把那個聲音聽得更清楚些,她卻望著他半遮面的側顏,忽然發怔,腦海裡那個聲音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陽光刺眼,一旁涼亭上停著一對鳥兒發出唧唧的叫聲,她緩緩低下了頭,滿眼迷惘。

  五年前她曾經出過一場意外,記憶因此缺了一大塊,遺忘了好幾年的時光,那幾年發生的點點滴滴,都是後來聽哥哥們說,才把記憶補上。

  只是從那以後,她偶爾會在夢裡聽到一個聲音,那好像是一個正處於變聲期的男孩的聲音,喉嚨破破的,聲音嘶啞難聽,一直對著她不知道在吼些什麼,她從來都無法聽得真切,或者她在夢裡聽得清楚了,醒來卻什麼都忘了……那是誰呢?二哥說,那一定是大哥,大哥嗓門較大,愛吼人。但大哥從來不吼她啊,就連拉高嗓門和她說話都不曾有過;而腦海裡那個聲音,卻感覺是時時在吼罵她……

  她不知不覺又抬起頭,望向身旁的六爺!

  「妳要本王隱瞞,不壞妳的大計,於本王並無好處,為什麼本王得答應妳?」羅謙冷冷一哼,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口氣。

  思緒猛然中斷,常樂有些不平,又不敢發怒於他,只好輕輕的咬唇道:「六爺,你要樂兒誠實以對,樂兒對你一向不敢隱瞞,但倘若對你坦白的下場是如此……樂兒以後不敢全盤對你說了。」

  「小樂,妳竟敢威脅本王?」他一手托住她的後腦杓,輕輕撫摸著她顏色淺淡的頭髮,一雙瞇起的俊眸逼近了她。

  他把臉貼得太近了,幸好中間還隔著一把扇子,不然只怕她發燙的臉頰要著火了。

  「樂兒不敢……只是希望六爺成全樂兒的心願。」她細柔聲音語帶著懇求,兩隻手卻牢握在胸前,很怕自己一不小心,管不住自己的手,推他一把,惹惱了他。

  羅謙啾著她那雙畏懼自己的眼眸,胸口急速起伏,捧著她後腦杓的手掌差點用了力。

  他迅速的放開她,站起身來,背對她。

  她坐在那兒,慢慢吐了一口長氣,才仰起頭顱,狐疑地凝望他一身紅色袍服。

  羅謙站在她的畫紙之前,低頭凝思半晌,稍稍平緩了怒氣,才把目光移到畫紙上。

  那張紙攤開在平石上,旁邊擱著毛筆和硯台。紙上的承恩寺已經勾勒出輪廓。

  使用於刻紙的底畫,和她過去作畫的方式不同,畫起來要多費些功夫,不過看她已經駕輕就熟了……

  「我問妳,妳不嫁柳南城,未來有何打算?」

  常樂想站起來,卻發現不知為何她腿軟了,坐在那兒起不來。聽見六爺的話,她怔了一下,輕輕咬唇,若有保留的回道:「樂兒年紀還輕,不急於對未來做打算。」

  「妳十七歲已是成婚之齡,看看妳自己是什麼德行,妳錯過一個柳南城,等於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難道妳想一輩子留在家裡嗎?」

  他的話相當冷血,相當難聽,但他說的卻是事實。她這副猶如夜鬼的模樣,會有誰敢娶她?今日若非有一個柳南兒鍾情於她二哥,也不會有一個寵愛妹妹的柳南城提出交換條件說要娶她。

  她想起日前到柳家,柳大哥一見著她,整個人僵硬,臉色發白的模樣……原來他只聽聞常家女兒生得怪模怪樣,未曾親眼見過她的模樣,著實是被她嚇著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想想也真愧疚。她當真不是有意驚嚇柳大哥,只是街坊鄰居已經習慣了她的模樣,以至於她一時忘了自己的外表會嚇到人。

  「樂兒留在家裡孝順爹娘,我想爹娘和兄長不會反對。」她樂天知命,天生如此,她自然得接受。

  她很慶幸她的爹娘和兄長都很愛她,他們都說捨不得她嫁,要把她留在家裡作伴。不過她也很清楚,也是因為她嫁不出去,她的家人才會這麼說。

  「這麼說來,妳不打算嫁人了?」羅謙背對著她,始終不曾轉過頭。

  「嗯,這是樂兒的命。」輕柔聲音沒有怨歎,柔聲接著說:「這輩子無姻緣,心內也不會有牽掛,清心寡慾,我可以做我喜歡的刻紙,過我想要的生活,自由自在,反而是好。」

  羅謙聽完,半晌沒有動彈。陽光刺眼,她瞇眼看著他的背影,發現她發軟的雙腿似乎可以動了,這才緩緩站起來。她心內仍然記掛著二哥的婚事,擔心被六爺給壞了事。

  「六爺……」

  「常歡處處與本王作對,本王為什麼得成全他的好事?」她未開口,他都知道她想說什麼了,他卻偏不如她的意。

  「六爺,家兄過去有得罪之處,樂兒向你道歉。」她繞到身旁,對他深深鞠躬致歉,頭不敢抬,清音溫柔,「六爺,若有樂兒能夠效勞之處,樂兒都願意去做,能不能請你看在娘的份上,讓我二哥順利成家?」

  羅謙瞪著她的頭頂,眼裡幾乎著了火!扇面底下那完美朱紅的唇卻忽然揚起,帶著慵懶傲慢的口氣,順應她的話道:「小樂,話是妳說的,本王要妳做什麼,妳都願意?」

  常樂彎著身子,全身一僵,忽然有一股冷意打背脊裡竄起,頭皮陣陣發麻,她立刻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卻已無退路。……但是,看在她娘的份上,六爺再怎麼刁難她,應該也不至於太過分吧?「不知六爺……希望樂兒做什麼?」她緩緩抬起頭,滿眼憂心仲仲凝望於他。

  他瞇眼凝視著她,扇面不曾離開過臉龐,只對她露出一雙俊眼,盯著她看了好半晌……希望她做什麼?

  他真正希望她做的,倘若他說出來,只怕她顧不得常歡的幸福,馬上拔腿就跑了……

  「說實在話,我還真不知憑妳能為我做些什麼?」他輕蔑地道,冷血地笑了一下,把問題丟回給她,嘲諷道:「小樂,別說本王欺壓妳,這回本王就讓妳自己說好了,妳說說妳有什麼本事,能夠為我做什麼呢?」

  那張憂慮的臉兒頓時轉為困擾。他乃皇家中人,貴為王爺,要什麼不可得?有什麼她能為他做?

  常樂低下頭,目光落在畫紙上,雙眸有一刻明亮。她沒什麼本事,比較有信心做得來的,大概也只有刻紙屬強項,不過六爺會有興趣嗎?

  她躊躇一會兒,也想不到其它的,抬起頭來對他道:「六爺,若你不嫌棄,我刻一幅『傲雪臘梅』送你好嗎?」

  羅謙一臉不屑,瞇眼對著她窘迫的臉兒看了好半晌,直到她頭低垂,洩氣地不敢再抬起來。「刻紙?妳拿張破紙就想把本王打發,妳當本王傻了嗎?」

  「六爺,刻紙是極費功夫的一門藝術,像細紋刻紙線條繁複,圖形多變,必須學會很多技巧,如鎖銅花、田交田、照眼心、金田字、魚鱗紋等一百多種圖案,起刀落刀得乾淨利落,稍一不慎就毀了心血,得重頭再來。那絕對不是一張破紙!」

  她爹的真功夫,即使是六爺,也不能詆毀。

  「哦?妳要本王承認那不是破紙,好,本王就收妳的刻紙,不過刻紙內容得由本王來決定。妳若能刻出本王滿意的作品來,本王就成全妳的心願,並且收回前言,向妳道歉!」傲慢的口氣,與其說認同了她的話,不如說根本是在戲弄她,揶揄她。

  她當然不會也不敢指望六爺當真向她道歉,不過刻紙是需要創意、相當費心血的技藝,卻被他說成一文不值,她必須為爹爭一口氣,同時也是為爭取六爺守密。

  「好,六爺希望我刻什麼?」花蟲鳥樹,山水風光,四季美景,她自認已經難不倒她,雖然刻紙功夫還遠不如爹來得精緻,不過她爹一向讚她畫工了得,慧心巧思,作底畫堪稱出神入化了,這回也才放心讓她來畫承恩寺。

  「這個嘛……本王若出難題,怕妳說本王欺負妳,若是出簡單了,未免也太輕瞧妳。這樣吧,刻紙題目,妳明日一早到府中來,本王再出給妳。」

  他是一時想不到可以為難她的題目吧?常樂默默點了頭。二哥一再交代不能靠近六爺,這回她卻得上六爺府中去,這事可不能給二哥知道。

  羅謙啾著她,直到她點頭應允,他心裡緊繃的一根弦方才放鬆。他很快的轉頭看向別處,目光落在雙月湖畔。

  深秋的湖面,微風輕蕩著波光鄰鄰。

  他望著湖水,忽然問她:「妳看這湖……美嗎?」

  常樂正苦思著如何瞞過二哥,羅謙突來一語,打斷她的思緒,讓她愣了一下。

  這湖,美嗎?這話若是出自喜愛山水的五爺口中,自然合理,一點也不突兀,可眼前問她這話的人,是眼高於頂,高貴傲慢,平常很愛酸她,嘲諷她,捉弄她的六爺,就算他也愛好山水,應該也不會同她討論……難道要她畫這湖嗎?她望他一眼,才望著一湖美景。

  「承恩寺內有名的雙月湖,綠柳環繞,湖水清澄,自有一份靜美。」她微微一笑,若要她紙刻雙月湖,那就太好了。

  他眼一瞇,沒有半句話,扇子「啪」地一聲閉合,然後轉頭就走了。常樂望著六爺艷紅的袍服逐漸遠去,對他最後那一問,仍然摸不著頭緒。

  她望著那抹紅,直到消失,心裡忽然浮出疑問。她似乎沒有見過六爺穿大紅以外的顏色,為什麼六爺這麼愛穿紅呢?

  不過老實說,能把大紅穿得如此合適的人,除了六爺,應該也沒有第二人了。

  明日一早,上惠親王府……她眼裡擺著困擾,目光接觸到畫紙。就告訴二哥,她在承恩寺作畫好了。

  她輕輕一歎,希望事事圓滿。

  暗夜寂靜,一輪明月當空,疏影千點,風吹樹梢,窸窣有聲。

  林園之中,樹影之下,有一人駐足。點點月光,隨著輕風搖曳,晃晃閃閃在他臉上。這張臉,面如傅粉,嘴唇鮮艷,嬌貴俊美得令人驚艷。望月站在夜幕之中,幾步之後,默默守著主人,不敢出聲。

  夜深沉,三更已過,不知何故,主子今夜還無睡意,已在庭園徘徊多時,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望著主子平時總是遮在扇面之下的俊顏,想起了桂太妃來。

  桂太妃乃主子生母,生得極為艷麗,主子俊顏便是遺傳太妃絕色。

  據他所知,桂太妃年輕未入宮之前,與常夫人是舊識,兩人感情極好。

  主子出生那年,常夫人也同時生下孩子,可憐她的孩子一出生就不幸夭折了,太妃卻因奶水不足,無法親自哺育主子,常夫人因此入宮成為主子的乳母。

  也因此,常姑娘才與主子結下了不解之緣,唉……

  羅謙忽然轉過頭來,娣他一眼,「歎什麼氣?」

  望月一怔,驚覺自己出了聲,干擾主子,趕忙下跪道:「小的該死,小的……小的是想起桂太妃和常夫人……想到……想到常姑娘出生……」

  他頭不敢抬,聲音愈來愈小,最後沒了聲音。

  「退下!」羅謙皺起眉頭。

  「是……」望月趕緊起身,站遠了去。

  「哼……」這望月眼中就只有常樂,他若知明日一早他的「常姑娘」會過來,那表情肯定精采。想想他倒是有幾分期待早晨的到來了。

  不過這望月,沒事想到小樂出生做什麼?

  哼……

  一雙深邃俊目落在深靜幽園裡,被打擾的思緒中斷了,俊顏冷如冰,卻已經止不住傾巢而出的回憶!

  多少人會記得自己兩歲時的事?如果他說他記憶深刻,又有多少人會相信?

  他確實記得!

  那天,大雪紛飛,他纏著乳母不讓她出宮。

  那時乳母身懷六甲,腹中胎兒剛滿八個月。

  他獨佔欲強,有時見乳母捧著大肚子,一臉慈愛地凝視她即將出生的孩子,把他遺忘在一旁,他便吵鬧不休。

  那天他午睡醒來,見乳母又雙手護著肚子坐在床沿假寐,嘴裡輕輕哼著歌。他發現自己又被忽視了,一時氣不過,爬起身,狠狠往乳母肚子上踹了一腳!乳母沒來得及反應,一驚便從床沿跌了下去,重重摔落在地,大叫一聲,不久他便看見她裙下染滿了血。

  他整個人嚇傻了,呆站在床上,看著太監、宮女跑進來。有人喊著叫太醫,快點叫太醫,不要動她……

  有人靠近他,要將他抱出去,他大力掙扎,跑下床緊緊拉著乳母,哭著喊她、叫她、搖晃她。

  他最後被乳母抱進懷中,才停止了暴動。

  那天,乳母提早臨盆,生下不足月的小嬰孩,有驚無險,母女均安。

  只是,這嬰兒卻像一塊黑炭……

  是因為他的緣故嗎?

  因為他狠狠踹了那一腳,把她踢黑了?

  他心懷愧疚地問乳母,只見乳母微微一笑,安慰他說,剛出生的嬰兒都像塊黑炭,只要細心照顧她,等她慢慢長大以後就會變成小美人。

  小美人,取名常樂。當時年紀很小的他,確實因為乳母的一番話,暗暗鬆了口氣。同時既懷疑又好奇黑炭究竟要怎麼變成小美人?這塊小黑炭終究是因為他沒好氣的那一腳而提早來報到,好歹他也參與了她出生那一刻,好奇心已經被嚴重挑起,他因此堅持接下來的不可思議的演變過程也一定要親自參與。

  從此以後,他便抱著質疑和期待的心態,在母親的同意之下,常常跑去常家「細心照顧」她。

  他學大人的模樣,她餓,他餵她吃;她困,他陪著她在床上睡,輕輕拍著她。

  當時他太小,而她太脆弱。

  經常他餵她,卻害她噎著,差點小命歸西;陪她睡時,忍不住撫摸她雖然黑卻異常柔嫩好摸的肌膚,又把她的臉皮戳破好幾次,弄得滿臉是血。

  常喜、常歡護著妹妹,幾次背著乳母偷打他,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這兩人下場當然也好不到哪去。

  或許因此緣故,後來小樂會走路、會講話了,看到他就像見鬼了般,每次都是臉色煞變,拔腿狂奔,一次又一次惹惱了他。

  直到她滿四歲,還是一塊黑炭,髮色淺淡,附近人家看到她總投以異常眼光,常家人怕她外出被欺負,漸漸不讓她出門。他見她的笑容愈來愈少,對他充滿敵意,內心異常憤怒,便不顧眾人反對,不顧她的意願,他堅持為了看這塊黑炭怎麼變成小美人,硬是拖著她回宮,準備不分日夜「細心照顧」她。

  他為了讓她盡快蛻變,找來太醫幫忙,宮裡每天為她煮藥、燉補。

  她哭了好一陣子要回家找爹娘、找兩位哥哥,他都不理會,她後來漸漸不哭了。

  那段時間他天天守著她,有時會帶她出宮走走,若有人敢對她投以異樣眼光,或對她擺出嫌棄的臉孔,他都以皇子身份對這些人嚴加懲治。不出數月,全京城上下都識得皮膚異常的常樂,同時再也無人敢對她說長道短。

  那幾年,他親自餵她吃飯,陪她沐浴,幫她更衣,還讓她睡在他的床上,親手幫她蓋被,抱著她睡。

  他傾盡全力照顧她總算獲得回報,她從懼怕他,到漸漸習慣他,依賴他,黏著他……

  那位神秘大夫起碼說對了一件事,她幼時身子骨差,是他每天命人為她熬煮補藥,親自餵她……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經忘了他到底是心存愧疚,或真只是為了看一塊黑炭如何蛻變為美女,總之,他把重心放在她身上,養了她好幾年,一直到她十二歲……

  冷風掠過樹枝襲來,一陣憲章的聲音,一陣寒冷凍醒了他。

  四周依然深黑幽靜,月光略略偏移,在他的臉龐上造成濃重陰影,深刻了他的輪廓線條,俊顏變得嚴肅冰冷。

  這湖,美嗎?

  撕裂了他倆的戚情,在他的心中造成裂痕,他每每望著湖泊,就想起那一幕深冷的冰湖,吞噬她小小的身子,她滿臉淚痕地凝視著他,臉上帶著的決然,任憑自己墜落!這湖,美嗎?

  承恩寺內有名的雙月湖,綠柳環繞,湖水清澄,自有一份靜美。

  她已經徹徹底底遺忘了,她把過去的自己,把他都拋在了深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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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 00:08: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深秋朝陽漸漸拉起,從地平線放射出來的光芒,在輕煙雲彩中擺弄著光影。當旭日躍升,驟然吐出萬道的霞光,把整個惠親王府給照亮了!望月以為自己看錯了,拚命揉著雙眼,一看再看又看……「常姑娘?」

  萬丈光束之中,站著一個嬌小的人兒,臉上的黑,不知是原色,還是光芒籠罩下的陰影。

  一時之間,他難以辨別,深怕錯認了。

  是她嗎?還是他的錯覺?他回頭看看,身後的背景的確是王府,那麼就不可能是她!

  「早,望大哥。」柔聲溫暖,暖如人心,這絕妙令人讚歎的聲音,卻不會有第二人!

  「常姑娘……」猶如醞酬灌頂,望月整個人清醒了。是她的聲音!真的是常姑娘!她、她來了王府?望月一怔,衝下台階,連忙問道:「常姑娘,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嗎?是常夫人,還是常老爺?沒有關係的,妳慢慢講!」他心跳如擂鼓,手足無措,慌張難以形容,緊張得差點要斷氣了。

  「不是的……望大哥,六爺叫我一早來王府找他。」

  她想六爺是貴人多忘事,他忘了交代府中人,所以她來到惠親王府,就被擋在門外,等候大門侍衛去通報,這會兒才見到望月。

  「王爺……是王爺找妳來的?」聞言,望月差點瞪凸了眼。

  常樂點點頭。

  望月一愣,看看還站在門外的人兒,他眼眶都快噴淚了!

  「常姑娘,請!快請進……請進、請進!」聲聲打肺腑裡出來,激動得全身顫抖,趕緊往旁邊站,鞠躬哈腰伸長了手招呼。

  守門侍衛看著望月,看得一臉古怪,卻不敢作聲。人家可是王爺面前的大紅人,形影不離的隨從,連府內總管都得敬他三分,小侍衛更得罪不起。

  「……謝謝望大哥。」她輕聲道謝,被他萬分激動的模樣給嚇著,卻也不敢多問……他這是怎麼了?她被望月一路請進王府正屋,府內建築氣勢宏偉,雕樑畫楝,富麗堂皇,就跟六爺的人一樣顯貴。

  她大哥在五爺底下做事,她偶爾去找他,有機會出入德親王府,倒也看慣了王府的氣派,沒被嚇著。不過她記得初次入德親王府,倒也沒有想像中的緊張害怕,感覺挺自然自在,沒有距離感。

  「常姑娘,請往這裡走!」望月依然激動萬分,聲音夾雜著哽咽,臉上更是一會兒紅,一會兒窘,嘴角偶爾莫名的上揚。

  「好。」她也不知道要走哪兒去,一路跟隨望月走過主屋迴廊,穿過中庭花園,又在一片林園之中彎彎繞繞,走了好一會兒。

  「常姑娘,請進!」望月停在一道白色的圓形拱門之前。

  常樂緩緩抬起頭,臉上綻放驚訝,剎那間被眼前的美景給吸引!

  圓形拱門籐蔓疏落,粉牆上成串紫色小花垂掛,滿眼的紫,幻麗如紫色瀑布,把她看傻了。

  「好美……」讓她幾乎忘了此刻已是深秋,即將進入冷冬時序。「這是什麼花啊……」她從未見過這種花、小小的花瓣,淺淺的紫,交迭成一長串,一串一串編織成一幅如夢似幻的紫色花海,隨著曉風搖曳。

  望月一怔,望著這一片早已看慣了的花海,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反而是因她的開口,而被花名給困擾了。

  「呃……我也不知道這叫什麼花,這是好幾年前爺帶回來種的,這兩年開得特別茂盛……是啊,真是漂亮。」他望著她小臉上的驚喜和憧憬,咧嘴傻笑附和。

  是六爺種的?常樂的心情一下子從高高的雲端落回到現實裡,滿眼的喜悅被衝散了。

  「望大哥,請帶路。」

  「是,常姑娘請往裡走。」

  她垂下臉兒,跟著望月默默走進拱門內。

  不知道六爺會出什麼題目?雖然她自覺不管六爺出什麼題目,她應該都能夠畫得出來,前刀刻得好,但不知為何內心仍然忐忑不安……終究是那位總愛戲弄她、嘲諷她的六爺啊!嘎……一聲很輕緩的開門聲。她抬起頭,見望月很輕、很慢的推開兩扇門。她以為門一推開來,就會看到六爺那一身紅,那一把白扇,那醒目的烏黑長髮,心跳不由得加快,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常姑娘,爺在樓上,請進。」望月不知為何放低了音量。

  原來是一楝樓閣,綺窗敞開,冷風灌入,牆上掛著許多書畫晃動,樓梯就在右側牆邊。

  望月往旁一站,對她擺了「請」的手勢。

  「我……一個人上去?」她望著長長階梯,忽然莫名地有股想逃的衝動。

  「是的,爺就在樓上,常姑娘請直接推門進去。」望月對她點了點頭,滿臉笑容,眼角還閃著……淚光?

  她一怔,不敢再看古怪的望月,伸出兩隻青黑的手,拉起裙子,拾級而上。

  望月始終站在樓下仰望,視線逐漸模糊,臉上爬滿了淚,直到她消失在樓梯盡頭,他終於再也忍不住用手掩面,捂嘴痛哭了起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主子終究……終究……

  樓梯的轉角只有一扇門,門半掩,裡頭寂靜無聲。

  「……六爺?」常樂聲音很輕,本想敲門,想起望月的話,遲疑了一下,推開那扇半掩的門-

  窗門閉著一室昏暗,撲鼻一股淡淡優雅的清香,她認出來那是六爺身上的味道,六爺在。

  只是,為什麼要在這麼幽暗的地方見她?

  「六爺?」

  她瞇眼等了一會兒,慢慢才適應屋內的光線……

  一層薄薄淡淡的曉光從四垂的簾幔邊透出來,是室內僅有的光線來源,她也才漸漸看清楚裡面的擺設,靠近窗台兩旁有長榻,臥榻旁的茶几上擱著幾本書,書邊還有一件衣服……好像是紅色?

  「六爺?」這又是故意捉弄她嗎?他把自己藏到哪兒去了?她如果擅自把簾幔拉開,讓滿室陽光照進來,又怕惹他不悅。在這個完全陌生又昏暗的空間裡,常樂很緩慢的移動腳步往裡面走,直到伸手碰著畫屏……有了!六爺定是在屏風之後!

  「六爺。」輕聲喚,不敢抱怨,畫屏之後更是幽暗不清,走了幾步,她一個不留神,腳下不知踢到什麼東西,整個人往前撲倒!

  她呀地一聲,以為直接摔在地上,不料卻沒事……

  原來前面是一張床榻,鋪著一床柔軟的床被……被子高高隆起。她摸了摸,好像是個人-她壓在誰身上?

  鼻息間始終圍繞著熟悉的清雅香味……六爺?

  「啊……」她嚇得倒抽了口氣,腿軟爬不起來。

  「大膽!」床裡人被驚擾了,低啞嗓音吐出怒意。

  確定是六爺的聲音,被子裡的人是六爺,她竟壓在六爺身上!腦袋轟地一聲,心臟幾乎要跳出來,她驚慌地趕忙爬起-

  一隻手卻被牢握住!

  她已經叫不出聲音……被子裡的人彷彿有一瞬間停頓,握著她的手愣了一下。就在她以為有機會掙脫而喘了口氣時,她還不曉得怎麼一回事,忽然有一股力量將她拖上了床!

  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倒在床上,四肢被壓住了!

  她臉上披覆了冰涼柔軟的髮絲,呼吸裡儘是六爺的氣味,她嚇得六神無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怎麼可能……這一定是夢……」他跨在她的身上,撥開垂落她臉兒的髮絲,在幽暗之中凝視著她,用指腹輕輕撫揉著她極細極嫩的臉頰,聲音沙啞地吐出難以置信的低喃。

  常樂睜著眼睛,胸口起伏,心跳很快,努力尋找自己的聲音,好不容易才打開喉嚨,「六……」

  爺!來不及喊出口,她的嘴巴忽然被堵住!

  羅謙捧住她的臉,吻住夢裡的人兒……是這柔嫩的小嘴,是這抹淡淡甜香,沒有改變,也不會改變,他夢裡記憶的人兒,如此深刻,如此貼近,又如此遙遠……

  這是一場夢,他怎麼做都無所謂,毋須顧忌。

  嗚!常樂瞪著一雙驚詫的眼眸,無法制止他,緊閉的唇齒被挑開來,一股濕滑軟溜的感覺充斥,和她的舌頭交纏在一塊兒,充滿情慾,充滿緊繃的氣息。她不停掙扎將他推開,他卻像銅牆鐵壁推不得,緊緊環抱她,吸吮她,強佔她的吻裡卻又有著令人莫名心痛的柔情……

  她兩手抵在他的胸膛,貼著他急速的心跳,和她的心跳一樣快,她漸漸停止了掙扎,意識逐漸恍惚模糊,動作變得遲疑了起來。

  怔仲之間,她對這樣的吻,還有幾乎要將她揉入骨血裡的索抱,身體彷彿記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伴隨著陣陣心疼,像波波蕩來的潮水,不停刺激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內心深處彷彿想確認什麼,拚命的想要抓住一種不知名的記憶,她終於一動不動,任憑他緊緊把自己給抱住,強勢而又溫柔纏綿地吻著她……

  他真的抱住她了嗎……懷裡的人兒如此溫暖,嬌小身子觸感如此真實,吻著她的感覺如此甜美,如此令人心動,簡直令他難以相信這只是一場夢!

  他的雙手忍不住顫動,貼著她的背,一隻手滑向她纖細的肩膀,由頸窩伸進她的衣領裡,他想更貼近她,觸摸她的每一寸肌膚,滿足現實裡再也不可得的渴望……直到他的手指毫無阻隔地貼住她的胸口,她的皮膚傳來他微涼滲汗的指溫,常樂才猛然一震,腦袋一片空白,全然清醒,急忙推開他的手,別開了臉去!

  「六、六爺……」她聽到自己呼喊出的聲音卻帶著虛弱的呻吟,驀地一股火熱衝上頭頂,窘迫得無地自容,她還被壓在他身下,被他緊圈在懷中!「……放開我……」

  軟柔無力有如嬌吟聲,明明更令人銷魂,羅謙聽來,卻像是被人兜頭倒下一盆冷水,剎那間沖熄了滾燙的慾火,清醒過來!

  他張開眼睛,在昏暗中瞪著懷裡的人兒,儘管看不清,嗅著她的氣息,滿手滿懷是她的體溫,他很清楚他擁抱在懷裡的人是她,真真實實是她-不是夢!

  「妳……妳為什麼……為什麼會在我床上!」

  幽暗之中,他的聲音咬牙切齒傳來,聽得她頭皮發麻。她甚至感覺到他的雙臂充滿力量,好像恨不得把她全身的骨頭都掐碎似的,狠狠的抓痛了她,又像嫌惡她身上的味道似的,猛然把她推開了。

  她呆傻傻渾身酸痛躺在床上,還來不及開口,身上的重量就不見了。他跳下床去,「砰」地一聲,畫屏被他推倒在地!他拉開簾幔,霎時曙光乍現,充滿整個房間。常樂緩緩爬起身,望著他……

  他垂肩長髮被清風吹起,閃耀著烏黑柔亮的光澤,顯得耀眼奪目,和他身上絲柔的白色寢衣形成美麗強烈的對比……

  他站在光暈之中,刺目迷人的光芒投射在他臉上,把他一向遮掩在扇面底下的絕色之顏照得無比清晰!

  他面龐白皙,唇若塗朱,膚質完美無瑕,貌美如冠玉,卻在十足艷麗之中,又存在一股英俊之氣,嬌貴而高傲……她低下頭,望著顏色青黑慘淡的兩隻手,莫名地有一股痛楚直往心底深處鑽去,她眼裡一片迷惘……

  弄不清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她看著六爺的俊美,她會覺得心痛?……

  為什麼心痛之中,彷彿又為誰疼惜……疼惜誰?

  耳邊依稀又傳來那串咆哮的聲音,那嘶啞的嗓音……她快想起來了,緊緊握住了雙手-

  「滾出去!」

  剎那間斷了思緒,腦袋化為空白……她有種快想起來的感覺,卻被羅謙給打斷了。他的吼聲咬牙切齒,她從床上爬下來,面色難堪,飽受驚嚇,從他身邊跑過去,奪門而出,只想趕快逃離這個地方-

  「在樓下等我!」

  一個命令下來,她原想充耳不聞,背後又傳來一聲恫喝!

  「別忘了約定!」

  約定……二哥的笑容在眼前晃,常樂停在門口,緩緩點頭,兩手抱著幾乎無法承受的心跳,緩步走下階梯,直到最下一層,她一陣腳軟,坐在那兒,忽然樓上又傳來吼聲!

  「望月-你上來!」

  她抬起頭,看見一抹人影背對著僵立在門口,半晌沒有動靜……

  「望……月!」樓上的聲音已經到了令人毛骨悚然、寒毛直豎的地步,連她都打了哆嗦。

  她見到望月轉過身來,臉色慘白,眼睛紅腫,嘴角卻高高揚起,衝著她一笑,從她身邊穿過,咚咚咚地上了樓去……「爺,小的在這兒!」她坐在階梯上,一臉窘迫,滿心尷尬,心慌意亂,壓不下顫抖的情緒,無法思考這一連串的脫序是怎麼一回事。

  望月上去了,不久又傳來羅謙陰森森的聲音,她隱約聽到!

  「……你幹的好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風吹動牆上的畫、花瓶裡的花,常樂一陣瑟縮,渾身打顫,雙鳳眼硬是瞠得好大,連嘴巴都開了,直望著一人走出樓閣……

  那是望月?被打得鼻青臉腫,一張臉變形,走路一拐一跛,踉踉蹌蹌,還在庭院摔了一跤又爬起,漸行漸遠,逐漸消失了身影。

  「小樂。」低沉冷然的聲音響起。

  她肩膀一顫,緩緩轉回身。羅謙已經梳整好,一身整齊地下樓來。「……六爺。」她只是瞥見那紅色身影,雙靨立刻像著火般滾燙,眼光不知擺哪兒,心跳得厲害,羞窘地垂下目光。

  羅謙坐了下來,依然是一把素白扇遮去半張臉。

  「望月這陣子精神恍惚,行事魯鈍,錯誤百出,嚇到妳了。」

  她回想起打她一入府中,望月確實是一連串的古怪行徑。這麼說來,他是以為六爺已經醒了,甚至忘了通報六爺一聲,就叫她上樓去了。原來如此,難怪六爺如此生氣……不過也把他打得太淒慘了些。

  六爺這一說明,頓時解了她心中謎團,讓她稍稍鬆一口氣。只是……

  常樂搖搖頭,沒有作聲,也不敢看他。滾燙的臉頰依然像火燒著,嘴唇腫脹,口腔裡充斥著他的氣味,身子更記憶著他的體溫和力量,她光是站在他面前,都已經雙腳抖動,快站不穩了。

  「不過,妳也真愚蠢!沒見本王在睡嗎?上樓一見不對勁就該下來了,妳還蠢得滾到本王床上,難不成妳想誘惑本王嗎?憑妳這姿色!」羅謙又恢復了傲慢嘲諷口氣,大大損了她。

  「這是因為六爺平常愛捉弄樂兒,樂兒以為這回又是六爺的把戲,因不想惹怒你,才不敢下樓。房內昏暗看不清,樂兒是不小心絆倒了,才跌到床上,我才……不敢有非分之想。」她硬是把「不想誘惑你」吞了回去。

  不過,被他這麼一罵,這一冤屈,她滿心不平,怒氣支撐之下反而漸漸站穩了腳步,穩住了心情,更覺得她的羞窘不安實在是多餘,六爺還是六爺,傲慢自滿得令人生氣。

  羅謙啾著她,扇面底下嘴角微揚,嘴上卻冷冷一哼,「小樂,我可警告妳,是妳自己爬到本王床上,本王是睡糊塗了,夢中以為是美人投懷送抱,才會吻了妳。這事妳若敢傳出去,鬧到太妃耳裡,惹得太妃生氣,逼迫本王給妳一個名分,妳未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樂兒不會這麼做,請六爺安心。」她避他唯恐不及,怎麼可能傻到自己去張揚。話說回來,既然他有顧慮,她應該就不用擔心他府裡人多嘴雜,可能不小心把事傳出去,鬧到人盡皆知,不可收拾的地步。

  「嗯……本王暫且信妳。該來談正事了。」羅謙指了一張離他最遠的椅子,「別站在我面前礙眼,坐那兒。」

  她一個平民小百姓,平常哪敢尊卑不分,枉禮廢儀,在貴為親王的他面前坐下來,若被娘知道,娘可會生氣。不過他都這麼說了,她更不敢站著礙他的眼,況且她也想離他遠一點,於是乖乖去坐了下來。

  她低頭坐著好半晌,滿室寂靜無聲,不知為何,羅謙忽然不開口了。

  「六爺……不知給樂兒出什麼題目?」她緩緩抬起頭,意外地和他一雙深邃美目對個正著,她趕緊把目光拉到那把素白扇面上,卻彷彿看見他朱紅軟熱的嘴唇,不禁臉上一熱,心跳加快,哪兒都不敢看,趕緊又把臉兒低了下來。

  「題目嘛,本王還沒想……」見她微微顰眉,他眼一瞇,立即改口道:「我想到了。小樂,妳以此樓院為背景,將本王形貌刻入紙中,要栩栩如生,彷若真人。若能辦到,本王就保常歡的未來幸福。」

  「刻……六爺?」她萬萬想不到他會出這種題目!

  「妳『克』不了我。」

  他不知是說笑,還是一語雙關看輕她的本事,不過以六爺的性格,她想應該是都有吧。

  「六爺,能不能……換一個題目?」她不想逞口舌之能,也不敢頂撞他。以此樓院為背景,表示她得經常出入王府,要想畫下他的形貌,刻劃得唯妙唯肖,她更必須經常來見他,看著他,才能描繪出他的形影來。再說,他的臉容總藏在扇面之後,要畫他實在困難……更何況,她一點都不想畫他。

  「妳說能不能呢?」

  他深邃目光娣視她,直到她把頭低垂,認命地深深歎息……認清了不可能更改題目的事實。

  颼颼冷風直透身骨,冷到他牙齒打顫,全身凍僵,四肢幾乎沒有了知覺。

  他本以為早上那一頓討打,已是主子給他的懲罰,一整天他還暗自竊喜僥倖逃過一回,未料主子只是白天忙著處理事情,要等到深夜有空才來責罰他……

  望月打著赤膊,跪在樓院外頭,頭上頂著一個裝滿了水的大木桶,木桶底下戳了一個小洞,水慢慢滴在他的頭頂,浸濕他赤裸的身軀,一陣冷風襲來,渾身冰冷到疼痛。得等大木桶裡的水流乾了,他才能起來。深夜寒風刺骨,這種懲罰當真沒有幾人受得了。

  「你不服嗎?」

  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看到月光拉長了一條身影,靠近了他,他頓時整個清醒過來,緊緊抓著頭頂上的木桶,顫聲道:「啟稟爺,是小的錯,小的心悅誠服。」

  羅謙瞥一眼他頭頂上的半桶水,要到一桶水流到半滴不剩,這望月還有得跪。

  「你翅膀硬了,連本王也膽敢戲弄!」他若不加懲處,以後不知要出什麼亂子。

  「小的知錯,不過爺,小的一點都不後悔……一點都不後悔。」冷得直打哆嗦,話說不穩,臉色慘白,望月卻高揚著嘴角,仍然心喜心悅。

  「你!」羅謙瞪著他,俊美臉龐咬著切齒痕跡,「你到底想要怎樣?你傻了嗎?」

  「爺……小的忘不了過去那段美好的時光,爺把常姑娘找回來,不也是如此嗎?……爺所思所想,望月盡力而為。」主子不承認沒關係,他被懲罰也沒關係,只要常姑娘回到主子身邊,他受再多的懲罰也甘之如飴。

  「我看你真的是傻了!」羅謙一腳踹倒了他,打翻了水桶。「你心瞎眼盲,自欺欺人,還把責任推到本王身上,你好大膽子!」

  望月趴在地上,四肢早已麻痺,爬不起來,臉上仍然維持著堅決的笑容。「爺說得是,爺說得是……不過爺……已經把姑娘找回來了。」所以說,爺找再多的藉口,也掩蓋不了事實。

  羅謙瞇眼瞪視他的固執,終於開口道:「本王找她入府,不是要她回到本王身邊。……過幾日她再來時,你去請太醫過來一趟。」

  請太醫?望月一怔,緩緩仰起頭,「爺……難道是因為那張藥單,所以才……」

  「你的腦袋終於有點管用了。」羅謙冷冷一哼。

  望月掉下了笑容,卻仍執拗地心繫著一絲希望,低低地喃喃自語:「爺牽掛姑娘的身子,爺對姑娘還有情,小的深信爺心之所想,小的……」

  羅謙一腳踹了過去,毫不留情!

  「望月,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現在的常樂,在我身邊不會笑,我要一個不笑的女人何用!你也該清醒了!」他不再理他,甩袍走進樓院裡。望月怔怔地望著主子的背影直到消失……他轉頭啾著翻倒了水的水桶,多虧主子這一腳,他少受了些苦,四肢終於恢復知覺。

  爺,總是口是心非。

  直到現在,他終於明白爺的心情。

  此時此刻,他就像主子的一面鏡,看的是主子扇面底下的表情,更照見主子內心深處的苦痛、憤怒和彷徨!大大震撼了他!

  他眼眶升起熱度,低低垂首,緊緊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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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 00:08: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六爺出的題目,讓她一連鬱悶了幾天,她只好安慰自己,起碼出入王府,她能再見那片夢幻的紫花瀑布。只是她沒想到短短數日,她再入府,一片紫花沒了,往日勝景如夢-

  「小樂,妳站在那兒做什麼?」羅謙走出樓院,就見她站在圍牆外,一臉落寞地看著爬籐樹。

  「六爺,這裡的花呢?原本開得滿滿的紫色花朵,垂落得像瀑布似的,怎麼都不見了?」常樂一見他,立刻過來追問。

  羅謙抬頭望向那片枯枝殘葉,「昨天都掉光了。花開花落本正常,有什麼好大驚小怪?何況這花本來就不是開在這種季節,入冬還開著花,根本就是錯亂了。」

  原來是開錯了季節的花兒。早知如此,她應該更加珍惜,早些時候過來看,多看一天,多看一眼也好啊……唉,她終究沒來得及畫下那片紫色瀑布,此後也不再有機會看到了。眼看著她滿臉失落,滿懷惆悵的模樣,羅謙藏在扇面底下的嘴角微微勾起,「妳很喜歡這花?」

  「嗯。」常樂點了點頭。

  「今年花期已過,等明年吧。」他說完,轉身就走。

  他卻不是往樓院內走。她見他一副要出門的模樣,趕緊喊住他:「六爺,你上哪兒?」

  羅謙停下步子,轉過身來,「本王上哪兒,還得向妳報備嗎?」

  「六爺,我以為我們已經約好時間了……你若有事,那樂兒改日再來。」柔柔清音說著,略一欠身,幾乎是迫不及待離開。

  羅謙冷冷扯眉,「我想起來了,本王似乎忘了給妳一個期限。小樂,妳是不是以為只要拖過常歡大喜之日,就不足為懼了?是以如此悠哉?」

  常樂聞言,一陣心虛,雙耳燙熱,趕忙搖手道:「我二哥堅持要等到大哥回來才肯決定婚期。如今大哥行蹤未明,二哥的婚期尚遙遙無期,樂兒怎麼敢呢?」

  「這可真難得了,常歡向來依從妳,少有二話。莫非他已經看出端倪,故意施行拖延之計?」羅謙啾著她薄如紙般的皮膚,在晨光底下透著一層青黑顏色。

  「不是的,二哥是重情之人,他只是希望拜堂之時,一家人都能在場。」她垂著臉兒,微微顰眉。

  羅謙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的目光不得不對上他。「小樂,妳心裡是不是在想,常歡思想端正,不是像本王這種工於心計之人?」

  「對不起……六爺,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她不善說謊,就算說謊也瞞不了他,她方才腦袋裡確實有閃過這種想法。

  羅謙放開她,目光落在遠處。她轉過身去,這才看見望月帶了一位身著官服的人走過來。

  「爺,陳太醫來了。」

  「微臣叩見王爺。」

  「太醫請起。」

  「謝王爺。」陳太醫抬起頭,見到常樂,一怔,面露驚詫,說道:「這位姑娘怎麼了,何以臉色如此異常?」

  「小樂,見過陳太醫。」

  「小女子常樂,給太醫大人見禮。」

  「不敢、不敢……」

  羅謙一個冷眼,望月暗扯陳太醫的袖子,他這才又裝腔作勢,「咳……嗯,常姑娘多禮了。」

  常樂起身,面對陳太醫方纔的疑問,微笑道:「樂兒貌色天生,抱歉,嚇到太醫大人了。」

  羅謙站在常樂身後,對太醫使了個眼色。

  陳太醫立刻裝作一臉驚訝,「姑娘如此異相,生平僅見!常姑娘,我可以幫妳把脈嗎?」

  「咦?」為什麼要幫她把脈呢?常樂有一些心慌和不安,忽然想起那位不知名的大夫說的話來,難道她的身子真的出什麼毛病了嗎?

  「太醫醉心於醫理研究,果然絲毫不肯放過任何值得研究的對象啊!」羅謙望她一眼,「小樂,反正妳也沒什麼長處,若能幫上太醫的忙,也算是對醫學做些貢獻,妳就滿足太醫的好奇心吧。」

  原來是想拿她做研究啊……常樂聽完,這才鬆了口氣,微笑道:「若能幫上太醫的忙,樂兒很願意。」

  陳太醫望著她的笑容,滿心憐惜,滿臉尷尬,不自在陪笑……他偷偷覦一眼惠親王,內心更加沉重。望月卻是一臉複雜的望著主子,深深為主子歎息。

  「太醫,你先做你的研究,本王有點事要處理,一會兒……書房見。」

  「是,多謝王爺。」

  望月將陳太醫帶進書房,他也想知道太醫診斷結果,主子也沒有令他退出去,他便默默站在角落。

  「太醫,可把結果說出來了。」羅謙坐在書案之後,擱下筆,理了理袖子。

  「是……」陳太醫兩手緊握,臉色凝重,思忖片刻,重重歎了口氣,終於開口道:「王爺,常姑娘脈象散亂,非長命之相!」

  「太醫,你是說常姑娘生病了?」望月臉色大變,衝上前激動地抓著陳太醫,甚至拉著他就往外走。「太醫,勞你再去看仔細,常姑娘雖然面色異常,但她精神抖擻,笑容滿面,不可能!」

  砰!重重一個拍桌響聲,書房之內空氣凝結,望月緩緩放開太醫的手臂,慘白著一張臉趨前下跪。陳太醫趕緊回到書案之前,朝惠親王拱手躬身。

  羅謙面色冷肅,緊啾著太醫詢問:「本王以為她的身子幼時已經養全了,莫非是需要再補?如此太醫可開藥單,若有難覓藥材,只管交給本王處理。」

  望月聽主子一說,立刻眼底生光!還是爺處事冷靜,臨危不亂,不愧是他佩服景仰的主子。

  「王爺……」陳太醫緩緩跪了下來,「事到如今,臣斗膽吐實……當年臣協助張老太醫為常姑娘養身之時,就發現常姑娘的皮膚、血液天生帶有缺陷,難以長壽。當時王爺只令老太醫為常姑娘補身,因此老太醫並未實言相告,不過老太醫為延常姑娘壽命,確實用心良苦,隱瞞常姑娘病情,或許也是不想讓王爺擔心……

  只是後來常姑娘出事,王爺決定送她出宮,又擔心她的身子虛弱,詢問老太醫之時……臣實在不明白老太醫為何還不肯吐實?微臣曾經問過老太醫,他老人家也只是搖頭歎息,臣至今仍不明白其中道理。如今張老太醫已過世,王爺要臣為常姑娘看診,臣不敢再有隱瞞。請王爺恕罪!」

  「爺……」望月臉色慘白,他看著主子面色嚴寒,冷如冰柱,久久不說話,他焦慮心急如焚,轉而又抓住陳太醫的手,急切問道:「太醫,常姑娘現在的情況究竟如何?就算無法治癒,也可以用以前的方法吧?」

  陳太醫看見惠親王一臉冷肅,朝他瞇眼瞪了過來,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立刻嚇得伏趴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此時此刻,他內心深感恐懼,隱約體會到張老太醫當年的心情。

  「……除非能夠把常姑娘全身的血液換過,並且讓她的皮膚長出來,直到和常人無異,否則再如何補身,只怕也延不了幾年壽命了。」他低著頭,聲音顫抖。

  「要如何能夠令她換血生膚,太醫可有法子?」羅謙感覺腦袋彷彿快爆炸了一樣,身體的血液逆流,整個人幾乎發狂,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開了口,抓住一線希望。

  「臣……臣才疏學淺……」

  砰!

  「你身在太醫院,說自己才疏學淺,你這個太醫職位莫非是用旁門左道得來?」羅謙大大震怒,異常暴躁,怒斥道:「你當真才疏學淺,本王立刻改換另位太醫,你的腦袋!」

  「爺!請爺息怒,陳太醫為人端正,誠實不欺,學識淵博,請爺聽陳太醫把話說完吧。」望月發現不對勁,趕緊出聲打斷主子的話,深怕主子大怒之下做下難以補救的憾事。

  陳太醫早已嚇得全身發抖,牙齒打顫。他這官位不保不打緊,卻不能連腦袋都搬家啊!再說就算換上別的太醫,也是束手無策,他怎可連累太醫院同仁?

  「太醫,你還有話說嗎?」羅謙緊緊咬牙,胸口一把火燒得疼痛。此時此刻,他豈還有心情雅興聽一個無法治癒小樂的大夫說一堆謙詞贅語!

  「是……是……」陳太醫本來還遲疑猶豫,此刻已經顧不得,誠惶誠恐地開口:「臣……臣與眾位太醫仔細研究過……王爺交給臣的藥單,雖然有其危險性,但……但是……也許值得一試……」

  「你要拿她的命去試?」他瞇起了眼,一想到當年那一幕,從冰湖裡撈出她來,抱著她冰冷的身子,以為從此失去了她的那股絕望!他再怎麼對她氣怒難平,恨不能每天欺負她、譏刺她,他也都要她活著受他的折磨,絕不許她斷了呼吸!

  「王爺……常姑娘現在的身體還可像正常人一樣活動,若像過去一樣使用珍藥補身,或可再延長幾年壽命,但實在非長久之計。請王爺明察,臣不願因為貪生怕死而欺瞞王爺,耽誤常姑娘病情。此藥方雖有其危險,但常姑娘若能因此治癒,不但能有一個健康的身子,未來更不必再忍受別人的異樣眼光。」陳太醫心驚膽戰,但仍硬著頭皮說出了肺腑之言。

  望月一怔,眼裡乍放光芒,急忙追問:「太醫是說,常姑娘的膚色能治療到與常人無異?」

  「常姑娘的病症在皮膚與血液,若能治癒,血液正常,皮膚更生,自然能像正常人一樣了。」

  「若不能治癒,是加速她的死亡!」羅謙瞪向望月。他不是太樂觀,就是搞不清楚狀況!

  聞言,望月立刻白了臉,不敢再多話。

  陳太醫低著頭,心跳得厲害。這的確是一半機率,若不幸中了壞的另一半,那只怕連他這條命都要跟著賠上了。

  不過,他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如今決定權在王爺手上,他心內不存愧疚,總算對得起自己了。羅謙陷入沉默,書房之內,再沒有任何聲音。兩人跪在地上,頭不敢抬,都聽著自己的心跳聲。

  經過許久,他似乎才想起兩人的存在,開口道:「太醫,你可以先回去了。望月,你也退下。本王今日不見任何人。」

  「是。」太醫起身,趕忙告退。

  望月起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爺……常姑娘還在等您。」

  「……叫她明日再來。」

  「是。」

  是否讓她服藥,此抉擇攸關她的生死,他得好好想想,得一個人好好想想……

  惠親王府

  寒風刮面,冷氣逼人,她青黑的手握著筆,指尖冰冷,輕輕吹吐了口熱氣,繼續畫人像。她嘴角彎彎,眉眼間儘是笑,身邊圍了一圈人,面前更排了一隊人,都等著讓她畫。

  他們全是王府內做事的人。

  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這樣?這就要從數日之前說起了。

  那天早晨,她來得早,六爺還在睡,她不便進入樓院裡,望月就帶她參觀府中園林。

  她曾聽五爺說過,惠親王府之內的園林造景相當出色,果然園中引水鑿池、迭土堆山,種植花草竹木,小橋流水,涼亭樓台,讓一座園林充滿空靈與生氣,在四季之中,晨昏晦明的天光雲影的變化裡,都能欣賞到豐富、多層次的美景。

  她忍不住就擺下了畫紙、畫筆,著手畫了起來。

  望月得隨時服侍在六爺身側,所以先回樓院。

  他一走開不久,就有個孩子跑過來,卻一見到她就嚇哭了。她為了哄那孩子,便在紙上畫些有趣的圖案,吸引孩子的目光。

  後來那孩子拿著畫紙,目不轉睛地盯著看,露出好驚奇的眼神,嘴角開始有了笑容。小孩子的天真吸引了她,她於是動手畫了下來。沒想到,那張小孩的人像畫,引出了府中更多的人圍觀。她看見他們帶著靦眺的表情,露出渴望和羨慕的眼神,便開始一個個幫他們畫。

  這一畫,就持續了好幾天,她每天都提早來,趁著六爺還沒起床的空檔,來幫他們畫。

  能夠看到一張張高興和感激的臉容,她就畫得好快樂。不像!

  「好了。」她又畫好一張人像,仔細地吹乾墨汁,抬起頭,卻眼前一片紅……

  「六爺!」

  她趕忙起身,四處張望,卻發現空空如也。不知何時,人全都不見了,只剩下身著紅袍的六爺站在面前。

  羅謙望著一張歡心開朗的笑容,一到了他這裡就消失無蹤,那張青黑慘淡的臉,陰黑得更可怕,看得他胸中一股怒氣生……

  「六爺,早。」……今天起得真早。她一望那把白扇,趕緊把頭低垂,兩手拿著畫紙站得筆直。

  「小樂,妳心裡是不是在想,本王今天起得真早?」他狀似優閒地拉起她一撮淺色髮絲在手指上搓揉,瞇眼啾著她的臉,她的皮膚。該是早已經看慣她的一切異常,如今卻因為這一切可能導致她提早面對死亡,看得他雙目刺痛,一股無力感轉變為莫名的憤怒積壓在胸中。

  她確實是這麼想,不過別無惡意,但一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好像變成她在怪他起得太早了……她本來就已經習慣了六爺的冷嘲熱諷,但這幾天六爺顯得反常,整個人冷冰冰,嚴肅不說話,坐在她的面前,卻不肯拿下扇子給她畫,面對她的請求,也只是看著她,不言不語,又不許她提早離去,結果幾天下來她的刻紙毫無進度。

  今天的六爺好像恢復精神了。常樂低著頭,沒發現自己勾起了嘴角在微笑。

  羅謙抽走她手上的畫紙拿過來看,「連廚房的老張都跑出來了,可真閒哪……」

  「六爺識得?」她一陣訝異。

  羅謙娣她一眼,「妳也知道自己畫得不像嗎?」

  不,她不是這個意思,畫像不像是一回事,她的意思是說,王府之內僕役成百上千,一向高高在上的六爺,居然認得出一個在廚房工作的人,實在讓她大感意外。

  羅謙一眼就看穿了她腦袋裡的想法,冷嗤一聲,不理會她,卻故意說:「這畫只有皮相,沒有畫出神韻來,虧妳拿得出來。本王先告訴妳,妳給本王的刻紙若也是這般程度,大可不必了!」

  常樂一張臉熱。她當然也知道這畫只能滿足看熱鬧的外行人,真正要畫出一張有靈魂的人像畫來,沒有一些日子的相處和相當程度的熟悉,她是畫不出來的;她也沒有讀心術,能夠一眼看穿一個人的個性。

  正因為人像畫這麼難,要以刻紙來表現人像更難,她才會磨到現在還畫不出他的五官……

  那日,在房中,雖然把他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腦海中還不時浮現那一幕,那張俊美絕艷的臉龐,她明明記得那麼清晰,但一握畫筆,他的五官和面龐線條就在紙上擴散開來,模糊成一片,她無論如何都抓不精準,無法下筆。

  「六爺,我會盡我的能力,但是……你可不可以把扇子拿下來呢?」她仰頭凝望他,對上他的扇子,他的眼睛,看他瞇眼凝視她,看得她莫名的臉熱耳燙。

  「妳叫本王拿就拿嗎?」

  「但是六爺,你不拿下,我無法畫啊……」羅謙冷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她望著他的背影,無力地歎了口氣,目光和望月對上,她趕緊打起精神微笑,開始收拾東西。

  望月深知主子的脾氣,馬上過來接過她的東西,「常姑娘,我來就好,妳快跟上王爺-」

  「還不快過來!」

  望月話未完,主子脾氣已經發了。

  「……麻煩你了,望大哥。」常樂一臉歉然,拉著裙子追上六爺。

  羅謙等在那兒,直到她跟上來,才轉身!

  望月一直看著兩人的身影,看著常姑娘跑向主子。主子脾氣雖然大,仍等在那兒,好像又回到從前兩人形影不離的時候,看得他內心有說不出的感動……

  他望著主子轉身正要邁開步伐,卻看見常姑娘搖晃的身子慢慢往下墜,他的心跳幾乎在這一刻停止-

  「小姐!爺!」羅謙聽見望月驚喊的聲音,回過身,來不及思考什麼,長手伸出去,及時抱住她!

  「……小樂?」他抱著她的身子,看著她閉起的眼睛,青黑的臉容,他的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周圍沒了聲音,就連他的呼吸也停了。

  「小姐!」望月扔下東西跑過來,眼看主子整張臉都發白了,僵硬不動,他趕緊搖晃主子,告訴他:「爺……爺,我去請太醫……我去請太醫了!」

  羅謙緊緊抱著她纖瘦柔軟的身子,緩緩回過神來,一把抱起她,往樓院拔腿狂奔。

  望月親自去把陳太醫請來,急急忙忙地帶進樓院裡,沒有遲疑,他直接就把陳太醫帶到樓上,帶進主子的寢室之內。

  羅謙正抱著常樂,始終把她抱在懷裡,摸著她的心跳,她的呼吸,直到看見陳太醫進來,才讓她躺到床上。

  「王爺……」陳太醫還要見禮,卻被羅謙一手揮了,「快過來看看她。」

  「是、是……」陳太醫趕緊趨前,小心地為常樂診脈。

  「如何?」羅謙一臉嚴肅,心急地問。

  陳太醫正專心看診,卻不能不理王爺,只得一臉歉然地向王爺點頭。

  望月站在一旁,心焦如焚,見主子打擾太醫看診,連忙把他「請」到一旁,「爺,稍安勿躁。」

  話雖這麼說,他自個兒卻趨前頻頻伸頭探看。

  羅謙怒瞪著他,一揮手往他的後腦杓拍下去!

  望月這才發現自己擋在主子前面了,趕緊往後退去。

  兩人眼巴巴等著陳太醫,每見陳太醫一皺眉,一抿嘴,心都緊緊揪起,臉色緊繃,停了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陳太醫才點了點頭,轉過身來。

  「怎麼樣?」望月衝了過來,緊緊抓住太醫的肩膀。

  陳太醫一臉錯愕,緊張地看著望月身後……望月這才發現,他居然把主子撞到一旁去了,只見主子鐵青著臉怒瞪自己,他嚇得放掉太醫,膝蓋「砰」地著了地。「小的該死,請爺饒恕!」

  羅謙一把火氣攻心,卻無暇理會他,逕自轉向陳太醫,「她怎麼樣?」

  「回王爺的話,常姑娘……」太醫一頓,又回頭看了一眼床裡的人,拉著惠親王走開了幾步。

  「究竟如何?」

  「噓……」陳太醫放低聲音回道:「常姑娘目前無礙,只是睡眠不足……睡著了。」

  望月一聽,終於大大鬆了口氣。他寬了滿臉笑容望向主子,卻見主子面色冰寒,回頭瞪向床裡的人兒,大有衝過去把她搖醒的態勢,嚇得他急忙擋在主子面前。

  「爺,別衝動。」

  「王爺,常姑娘雖然目前無礙,不過臣發現她的脈象比數日之前更不穩定,過度疲勞會催發她的病情,臣以為還是讓常姑娘多睡會兒。」

  羅謙轉過頭來,望著陳太醫。聽見他的話,他內心像有把刀刺了進去,止下他的怒火,也同時痛了他的心。「太醫,你開個補身的藥方。望月,你隨太醫去拿。」

  「是。」

  「王爺,那臣告退了。」

  「……陳太醫,那張藥方交給望月,順便教他如何使用。」

  陳太醫一怔,望著惠親王嚴肅的面容,「王爺是指……王爺交給臣的那張藥方?」

  「不錯。」

  陳太醫兩手一拱,躬身回稟道:「王爺,補藥與療藥互有衝突,只能兩者擇一,不能同時服用。」

  「知道了,你只管照著做。」

  「……是,那臣告退了。」

  門輕輕關上。

  羅謙聽著兩人下樓的腳步聲,轉身回到床前,在床沿坐了下來他凝視著一張深黑的睡顏許久,才伸手撥開她臉龐的髮絲,輕輕地撫摸她的臉……

  謙,謙啊,你別拉被子,好冷。

  誰叫妳睡那麼遠,過來。

  不要啦……明天你的手又麻了怎麼辦?

  哈哈,有妳幫我揉啊。

  唔……

  望著這張臉容,他的雙眼刺痛,心更痛,為什麼!

  他猛然一僵,看著一雙手從被子裡探出來,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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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 00:08: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唔……好香,好舒服的味道。好溫暖……一夜無夢,好久不曾這麼好睡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娘還沒有來叫她起床,應該還可以再睡一會兒。常樂勾著嘴角,臉上滿足而幸福,捨不得張開眼睛,真想永遠沉浸在這香甜的睡夢之中,兩手抱著滿滿的溫暖……

  咦?是什麼東西在她床上,她又抱著什麼東西睡著了嗎?

  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她常常不知道怎麼回事,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抱著家裡的東西,像是大哥房裡的枕頭、被子,庭院放的小凳子、木頭;她還曾經抱了洗臉的木盆,幸好當時裡面沒有裝水。

  不過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感覺和平常抱的東西不太一樣,抱起來特別舒服,就好像是她一直以來在尋找的東西,終於讓她找到了,她於是能夠好好的安心入睡……

  常樂睡眼惺忪地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的紅……是衣服。她摸了摸,質料相當好……她看見的是領口交襟的地方,而她摸的好像是衣服的背部……

  另一隻手摸到的,溫熱的,帶著頭髮,好像是一個人的後頸項……

  誰?

  她抱著誰?她把誰抱上床了?

  她忽然瞪大眼瞳,剎那間腦袋完全清醒,吃驚地往上看!

  一張俊逸的白哲面龐,長而濃密的眼睫毛,直挺的鼻樑,艷紅飽滿的嘴唇,這張臉似曾相識,又彷彿陌生,但她一眼就認出來那雙濃眉。

  「六爺!」她驚喊出口。

  那雙原本閉著的眼睛張開來,唯有這雙深邃迷人的眼睛是她最為熟悉的,化成灰都認得……

  「……睡飽了嗎?」朱紅嘴唇上揚,勾起迷人微笑。

  常樂全身僵硬,呆傻地愣住了。這是一場夢,是一場夢,一場噩夢……她怎麼可能會和六爺抱在一塊兒睡!她期待是一場夢,但雙手仍然緊抱著六爺的脖子,摟著他的背,她甚至開始感覺到她不只是抱著六爺,她還枕著六爺的手臂,而六爺的手貼在她的腰上,撫摸著她難看的頭髮。

  她的雙手有他的體溫,她的鼻息間儘是他的氣味,她的身子緊緊貼著他取暖,一切都再真實不過!

  常樂猛地回神,慌慌張張、匆匆忙忙地推開他,爬起身,抖著雙手雙腳,全身不停顫抖想衝下床,卻發現六爺身體橫著擋住了,她不能跨過六爺爬下去啊……

  她最後只能臉熱耳燙地跪坐在床上,兩手擺放在腿上不停發抖,偷偷看了看……這是六爺的房間,六爺的床,她為什麼又會跑到六爺床上來了?

  羅謙啾著她規規矩矩地跪坐著,一副手足無措的陌生模樣,他深邃眼底生著鬱悶的怒氣,卻朝她笑著問道:「小樂,妳又忘記發生什麼事了嗎?」

  又?常樂發現他使用了奇怪的字眼,但她的腦袋都快燒起來了,根本無法思考,只是低頭猛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早上妳突然倒了下來,本來以為妳生病了,找了太醫來,才知道妳只是睡著了。」他起身,卻沒有下床的意思,曲著一隻膝蓋,手拄著下巴,一副慵懶優閒的模樣坐在床上,轉臉望著她。她緩緩記起,早上她在園林裡畫人像時,六爺突然出現,後來她跟在六爺後頭,忽然眼睛一閉……原來她睡著了。

  但是,眼前這一切又是怎麼回事?六爺為何不把她叫醒,還……還……她不解的目光偷偷瞄向這個房間,短促地覦了羅謙一眼,卻看著他那張俊美的臉龐心跳加速。

  「妳現在在想,為什麼妳會在我床上?我為什麼也在?」

  常樂一怔,被六爺的俊美弄飛掉的思緒接回來,滾燙著臉頰點點頭。

  羅謙卻不急著回答她,反問她道:「太醫說妳過度疲累,睡眠不足,妳在家中備受呵護,不至於如此。難道是本王的關係?」

  「不,不關六爺的事。」常樂一訝,連忙說道。一時之間,差點以為眼前的人不是六爺,六爺幾乎不曾對她用過如此懇切的語氣。

  她狐疑地抬頭,看著他俊美無儔的容貌,還是看得相當不習慣,一顆心不停地狂跳。

  「那是為了何事?」六爺追問,她不得不說,只好坦白道:「我有夜夢遊,不過以前只是偶爾發生幾次,醒來還是在床上,因為手裡都會抱著家裡的東西,我才知道。最近次數較頻繁,這幾天更常常是在半夜就醒過來,醒來的時候卻不是在床上,都在我家院子大樹下的鞦韆旁。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因為如此,最近每天都睡得不好。」

  羅謙一僵,猛然握住她的手臂,「妳有夜夢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訝異地望著六爺忽然變了的臉色,愕然吶吶地說:「我、我記不得了……很久了。」

  「多久?……那場意外以後?」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了。

  「嗯……好像是。」她轉頭看著六爺依然抓著她手臂的那隻手,修長白皙的手指,和她的膚色完全不一樣。她不自在地動了動,六爺還是把她抓得緊緊的。

  聽見她的答案,羅謙的心臟劇烈擊打著胸口。以為她什麼也不記得,以為她選擇遺忘他,忘掉過去,她真的忘得一乾二淨,遠遠地看著她對著任何人都能開心的笑容,他已經死了心……

  「為什麼……」如果那麼痛苦,讓她寧願遺忘,她為什麼還尋找著他,尋找著屬於兩人共有的回憶?或者,一切只是因為習慣罷了,她只是習慣了抱著他睡?

  「六爺,我沒有瞞你,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她悄悄把袖子拉下,藏好兩隻手,身子往床的角落挪動,希望六爺放開她。她忙著脫離他的掌握,無暇看見他深痛的表情;而他很快的恢復一臉冰冷,放開了她,翻身下床。

  「天快黑了,妳睡了一整日都沒吃東西,我叫人準備,妳吃飽後再回去。」

  「什麼?這麼晚了!」她居然睡了這麼久!糟了,她得趕快回去!常樂趕緊爬下床,「多謝六爺,我出來太久,怕爹娘擔心,我回去再吃就好,我先走了。」

  「嗯。」反正她下去,自有望月張羅。羅謙看了看身上起了皺折的衣服,微微扯眉,準備換掉。

  常樂忽然想起來,停在門口,輕聲問道:「六爺……你……還沒告訴我……」

  「什麼?」他回過頭,看她一眼。

  「我……為什麼……還有你……」她說得七零八落,一張臉燙得都快燒起來了,卻始終說不完整。

  「妳為什麼會睡在我的床上,還有我為什麼也在?」

  「嗯。」她趕忙點頭。他看著她一臉疑問,想起早上她一雙手探出被子,抓住了他的手,從床上爬起來,無意識地鑽入他懷裡,緊緊抱著他,始終不肯放開……

  「妳的夢行症還真厲害,趁本王午睡,妳從客房跑到本王房內,爬到本王床上,妳把本王抱住不放,侵犯本王,脫本王的衣服,不停的吻我,我是被妳吻到醒來才發現-」

  他看著那張臉兒愈垂愈低,腳步一直往後退,退到無路可退,轉身就衝下樓了。

  「哈哈哈……」笨丫頭,還真的相信……羅謙忍俊不禁大笑出聲,但很快就拉下臉,轉為冰冷。

  他本以為已經心如止水,可以輕易看著她的笑容,甚至將來看著她嫁為人婦,他的心都不會再疼痛。

  他低頭瞪著他的手,只是被她抓著手,被她主動的抓著,握住,他的心就顫動不已……眼看著她爬入他的懷裡,他居然全身僵硬如石,無法動彈!

  他甚至還對她懷著滿滿疼借,不忍心吵醒她,不忍心讓她受涼,還抱著她,陪她睡,小心地幫她蓋被。

  ……最近次數較頻繁,這幾天更常常是在半夜就醒過來,醒來的時候卻不是在床上,都在我家院子大樹下的鞦韆旁。鞦韆……宮裡的那座鞦韆還在嗎?

  她還惦記著鞦韆,那可還……惦記著他?

  謙……

  謙啊……

  一聲聲甜膩黏人的呼喚,彷彿才是昨日的事。

  常家清晨一如往昔,常母總是起得最早的人。

  常樂聽見雞啼聲,從被子裡爬出來。冬日清晨空氣如冰,她猛一陣戰慄,趕緊套上外衣,外面還加了一件棉襖,把自己裹暖了,才走出來,進了廚房。

  「娘……」

  「樂兒,妳今天反常了啊,這麼早起!快別進來,去外面等。」常母正在大灶旁忙著,她一向最怕女兒接近火爐,怕她一不小心把那層薄薄的皮膚給燙了。她平常想進廚房幫忙,都惹得娘擔心受怕,結果反而愈幫愈忙,後來為了避免一家人對她提心吊膽,她就盡量不進廚房了。常樂站在門邊,看著娘忙碌。她跟娘最親,什麼事都跟娘說,唯獨假婚約的事,她不敢讓娘知道。

  她隱瞞和六爺的約定,只告訴娘,她到王府去幫他刻紙。娘對六爺相當信任,一提到六爺,娘就不會多問理由,還會主動幫忙她編造借口隱瞞爹和二哥。

  「娘……」她很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有夢遊症。她已經好幾日不敢進王府去見六爺了,那天六爺問她,是不是意外之後才開始發生夢遊症,最近她仔細回想,想起好像每次夢遊都發生在六爺回京的時候……

  「樂兒,一會兒妳爹和二哥就要起床用膳了,娘很忙,妳有什麼事晚點再說。」

  她望著娘煮粥、炒菜的身影,忙得沒空理她,她默默點頭,離開廚房。

  她打開門,一陣寒風撲面,四肢如冰,冷得她打顫。

  外面天色微亮,她踏出院子,拿掃把開始掃地。

  她的夢遊為什麼都發生在六爺待在京城的時間?這是巧合,還是有什麼原因?再說,六爺明明是愛欺負她、捉弄她的人,她為什麼反而在六爺的懷裡睡得香沉?……她在宮裡發生的那場意外,還有她失去那些年的空白裡所發生的事,全都是她聽來的,過去她從來沒有懷疑過每一件事,然而事實究竟……真的如她所聽來的嗎?

  她把枯枝落葉掃成一堆,掃到了大樹下,她忽然停下來,怔怔地望著鞦韆。

  這鞦韆是哥哥們做的。她十三歲生日那年,哥哥們問她想要什麼,她想都沒想就答了「鞦韆」

  為什麼她對鞦韆情有獨鍾?

  為什麼她會在夜裡醒來,對著鞦韆哭泣?她知道自己每回都做了夢,雖然忘了夢境內容,但內心裡的悲傷和刺骨的痛仍然殘留到醒來以後。

  如果那單純只是一場夢,為什麼醒來以後那種椎心刺骨的疼痛依然清晰?她愈來愈感覺那好像不單純只是夢,那……

  會不會是她遺忘的過去?

  那麼,被她遺忘的過去裡,是不是也有一座鞦韆呢?她忽然想起,幾次六爺來,都對這鞦韆多看好幾眼……難道鞦韆和六爺有關?」六爺和鞦韆,還有她失去的那段空白,以及她的夢遊症,這中間會不會有牽連?

  那天,她問六爺為什麼她會睡在他的床上,他的懷裡?其實她更想知道的是,為什麼那麼討厭她的六爺,愛戲弄她的六爺,明明可以把她叫醒,他為什麼反而摟著她睡,還把手臂讓她枕……

  「樂兒,妳今天起得真早!快進來洗手吃飯了。」

  「哦……好。」她聽見二哥的聲音,猛回神才發現天色已亮,初陽升起,灑落滿地黃金般的光芒,而她的雙靨莫名地像火燒似的滾燙。

  她趕忙甩掉腦袋裡殘存的畫面,走進屋裡。

  吃過早膳,二哥像往常一樣去古董店了,爹已經開始紙刻承恩寺,用膳後就進工作坊去了。

  而她……至今仍不知道拿什麼臉去見六爺,但是總不能一直躲著六爺,萬一惹得六爺不悅,壞了二哥喜事,那就糟了。

  「樂兒,來,把這碗湯喝了。」

  「娘,這究竟是什麼湯?」已經一連好幾天,一日三餐,娘都熬湯要她喝。這湯藥味濃,顏色深黑如藥汁,與其說是湯,還不如說是藥。但娘堅持這是湯,不是藥,而且一定要她喝。

  「就是補湯嘛,快喝了。」

  「是……」娘說的話,一定要聽。

  話說回來,那位愛戲弄她又沒耐性的六爺,平時這時候早應該出現了,這回卻毫無動靜。

  她也不知怎麼了,心裡忽然莫名地煩躁。

  惠親王府

  直到接近中午,常樂給她二哥送午膳過去,躊躇許久,才繞到王府來。她一直走到大門口,才想到與六爺無約,這種時間來,六爺也許已經不在府內。她本想轉身回去,碰巧府門當班的是村子裡的張中大哥,他一見到她,就喊住了她。她上前寒暄,順便詢問六爺去向,哪知得來的答案竟是!

  「六爺病了?」她的心臟猛一跳,突然傳來一陣莫名的刺痛。

  「唉,王爺已經病好幾天了,可是直到今天才請太醫過來,此時太醫還在裡面,已經待一個早上了,不知王爺現在如何了?妳是來看王爺的吧?快點進去吧。」

  「……我可以進去嗎?」她怔愣了一下,耳內轟轟地有個聲音,把張中的聲音隔絕在後。

  「望大人早有交代,妳隨時來都能進去。」

  她彷彿慢慢才聽進張中的話,緩緩點了點頭,踏進府內。

  不知六爺現在如何了……她的心臟跳著莫名的恐懼和疼痛,拉高了裙襬,急匆匆地往內走,不知不覺跑了起來。

  他病了?六爺病了……也許她從來不曾想過一向高傲嬌貴的六爺也會生病,所以她才如此驚訝,大感意外……太醫過來,已經待一個早上了。

  ……很嚴重嗎?太醫至今未離開,是不是六爺的病很嚴重?常樂臉色驚惶,看不見府內一群僕役和她打招呼,一路跑得像風,狂奔到樓院

  裡來。

  樓下門窗開著,寒風灌入,卻無一人,她只看一眼,就急忙跑上樓。

  她跑得太急,沒留意有人正從房門走出來,差點和那人撞上-

  「咦……原來是常姑娘。」陳太醫趕緊往旁邊退開一步。

  「太醫大人,六爺……六爺怎麼樣了?」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地拉著陳太醫問道。

  陳太醫一怔,轉回頭去,看向房內的人。

  常樂順著他的視線往裡頭看……

  六爺身上披著外衣,半躺半靠倚坐在窗邊的臥榻。他看起來面色有些蒼白,嘴唇也少了點紅潤,他似乎本來在閉目養神,聽見聲音,才緩緩張開眼睛。

  「小樂?」

  她望著他一臉病容,忽然啞了口,直到看見他朝她直視過來的深邃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才慢慢吐了口氣,滿到喉嚨的熱痛漸漸消散,嘴角不自覺地寬了,緩緩上揚起來。羅謙狐疑地啾著她,一直都能輕易看穿她的心思,此時他卻不知這丫頭那滿臉的情緒是怎麼了?

  「六爺,你哪兒不舒服?」她走過來,細柔聲音裡有一股熱,手伸出來,正要探向他的額頭,卻望著自己深黑的手,緩緩擺放下來。

  「……只是受了點涼。」他朝望月那一臉古怪的表情瞪了一眼。

  「真的嗎?可是我聽說你已經病好幾天了,為何不早點請太醫過來呢?」她的聲音有些高亢。

  望月一愣,直望著她,眼裡的光芒閃了又閃。

  「小樂,妳幾時如此關心本王了?想來是刻紙毫無進展,希望本王高抬貴手,是嗎?」羅謙瞇眼凝視她好半晌,卻仍是看不懂她今天是怎麼了。

  常樂一怔,一顆心莫名地狂跳,她幾時如此關心六爺了?幾時,她變得如此關心六爺……

  彷彿聽到轟地一聲,整張臉像火燒了起來,燙得她說不出話來。

  「常姑娘,數日不見,妳近日身子可好?」望月親切的聲音插了進來,為她解圍,順便也探探他把陳太醫開的補藥暗中送去給常夫人,給常姑娘補身,效用如何。

  常樂趕緊轉過身,低著頭,點頭道:「我很好,多謝望大哥關心。」

  「那就好。」望月頻頻笑著點頭,仔細看了她的神色,心中一股雀躍,大大激動。他彷彿看到過去的姑娘又回來了!

  「王爺,臣先告退了。」陳太醫面色凝重,拱手行禮。

  「太醫,我送你。」他現在得多給兩人製造獨處的機會!望月笑望著主子和姑娘,隨即上前和陳太醫一起走下樓。

  羅謙狐疑地瞪著望月的背影,不知這傢伙又一個人胡思亂想什麼了。

  常樂望著兩人離開,留下她和六爺獨處房內,嘴巴張了又閉上,有一股想逃的衝動……

  「想跟著下去就跟上去,本王可沒綁著妳。」羅謙冷冷一哼,往後倚靠,把眼睛閉上了。

  「我……我是來畫底圖的。」她緩緩轉過身,看見六爺閉眼的臉龐,忍不住盯著看。

  「嗯……妳隨便畫吧。」他懶洋洋地哼聲。她剛剛有看見太醫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現在又見六爺雙眉聚攏,神色憔悴,她喉嚨又開始滿了起來。

  真的只是受寒嗎?

  常樂內心莫名地不安,站在面前默默地望著他許久,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輕輕地開了口:「六爺……你要喝水嗎?」

  她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六爺的聲音,再靠近一點,才發現六爺已經睡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白哲的臉龐,遲疑了一陣,才緩緩伸出手,輕輕地摸上他的額頭……

  奇怪,她又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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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24-9-2 00:09:1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娘……我遺失的那段過去,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哥哥們瞞著我,不想讓我知道?」冬日的早晨,只剩下常樂和母親在家裡,她幫娘收拾碗盤,終於開口問道。

  常母蹲在地上洗碗筷,回頭瞥她一眼,臉上平靜,沒有過多表情,只是淺淺一笑。

  「妳一直都很相信兩個哥哥說的話,怎麼會突然懷疑起他們來了?」

  「因為……他們和六爺不和。」她蹲下來,捲起袖子,手才伸進冷冰冰的水裡,就被拉了出來。

  「水太冷了,妳別洗。」常母拿了條干布給她,讓她幫忙擦乾碗盤就好。「這兩個孩子和王爺不對盤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儘管我說破嘴都沒用。」常母抱怨了兩句,才把話題繞回來,問道:「這跟妳懷疑他們有什麼關係?」

  「娘,我感覺我掉了的那塊記憶和六爺有關。我也不清楚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是娘,我仔細想過,若不是因為如此,為何哥哥們和六爺的關係會弄得如此緊張?」這是她一直以來想不透的地方,如果她猜對了,那就說得通了。

  常母停下手,望著她好半晌。每次看著女兒異於常人的模樣,內心總泛著疼痛,總是希望女兒能夠得到比任何人都多的幸福……

  「樂兒,妳若想知道那段過去,得靠自己想起來,娘不會幫妳。」究竟自己女兒的幸福在哪裡,她身為母親也很彷徨。她若記起那段過去,對她是不是好呢?她真的無法幫她決定。

  「娘……」

  「好了,妳不是還得去王爺那兒刻紙嗎?可別丟了妳爹的臉,要多用點心,快點去吧。」

  最近一提到要去見六爺,她的心臟都會不聽話地亂跳起來。她默默地蹲在那兒,幫娘把碗盤擦乾,等碗盤都洗好了,她才起身。

  「娘……那我走了。」

  「嗯,幫我問候王爺。」

  「好。」她離開廚房,到門口忽然又回頭,「娘,我今天不用喝湯啊?」

  「嗯,不用喝了。」

  「好。」暗暗鬆了口氣,她穿上了厚厚的棉襖,才走出家門。

  六爺病了大半個月,直到最近病情才有起色,這件事情娘並不知道,六爺不想讓娘擔心,故意要她瞞著。

  為什麼娘不肯告訴她,她失掉的那段過去呢?

  常樂一怔,忽然想到,如果跟六爺有關,那麼她可以問六爺呀……

  可是,六爺愛刁難人……六爺,會說嗎?最近六爺的精神逐漸恢復,今天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她一見到他,心裡立刻鬆了口氣,忍不住笑了開來。

  但是喜悅的心情維持不了半刻,她才鋪好了紙,拿起畫筆,見到那把扇子又回到了他臉上,她頓時垮了臉。實在很遺憾,她沒有趁著六爺生病無力之時,趕緊畫下六爺的面龐。不過,她著實做不來乘人之危的事,而且她也不想把病怏怏的六爺入畫,所以想歸想,就算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不會那麼做。

  這陣子,她幾乎把這座樓院裡裡外外都畫過一遍,不知畫多少張了,該有的背景有了,現在只差六爺的人像畫。

  樓院門窗緊閉,把冷冷寒風擋在樓院之外,屋裡烘得暖暖的,她的棉襖擱在一旁。

  六爺靠窗而坐,一把扇面遮顏,一手拿書看得入神,卻把她晾在一旁,無視她的存在。

  「六爺,那把扇子……」她拿著筆又擱下,一張紙不知從哪兒下手。

  「爺,把您的藥送來了。」望月這時開門進來,身後跟著下人,端著托盤,上面有一壺熬好的藥,一隻空碗,連著托盤放到茶几上。

  「嗯,下去吧。」

  「爺,藥得趁熱喝。」

  「囉嗦,下去!」

  「是……」望月拿起藥壺,藥都還沒倒,就被怒斥出去。

  又剩下二人。門關上,那壺藥被擱在茶几上,羅謙始終看著書,不曾去碰。

  常樂起身小心地拿起藥壺,倒了一碗藥,端到了他面前,「六爺,先喝藥吧。」

  「小樂,妳的刻紙究竟何時才會完成?」他眼未抬,嗅到藥味微微鑽眉。

  好燙……剛倒出來的藥熱騰騰,她小心地端著藥碗,很怕灑了。

  羅謙瞥她一眼,「先擱下。」

  「六爺先喝了吧。」她捧著燙手,卻不肯放下,柔聲央求他。

  不知為何,這一陣子只要一看到六爺那張慘無血色的病容,她的心就一直緊緊揪著,所以,她現在寧願和往昔一樣看他囂張跋扈的臉色,也不想再看到他蒼白的面容。

  為此,他得好好喝藥把身子養好才行。

  一碗藥捧在一雙深黑的手上,始終捧在他面前,落在他的視線裡,看得他的心隱隱抽疼。

  她再捧下去,僅有的那一層皮恐怕要燙熟了!羅謙放下書本,端過那碗藥,一把扇子隔著不悅的臉色……「小樂,妳要本王把扇子拿下嗎?」他沉吟一陣問道。常樂正輕輕地吹著燙著的手指,聽見他的話,她眼睛一亮,嘴角有了笑容,連連點頭。看來六爺今日心情好,肯大發善心了!

  「那妳把這碗藥喝了。」

  她倒給他的那碗藥湊到了她嘴邊,僵掉了她的笑容。

  「六爺,這是你的藥,你得按時喝藥,身體才能痊癒。」而且她無病無痛,怎麼能喝他的藥呢。

  「妳喝不喝?不喝本王要倒掉了。」他懶得聽她贅言,伸長了手將藥碗往地上傾斜,當真要把藥倒掉。

  「六爺!」她及時按住他的手,想搶救那碗藥,他卻高高舉起,不給她。「六爺,為了你的身體……」

  「小樂,妳當真如此關心本王的身體嗎?」扇面下傳來冷冷一哼,「我看妳是幸災樂禍,恨不得本王多喝幾碗苦藥,多嘗些苦頭吧?」

  她薄薄的一層皮膚帶著青黑的顏色,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無辜地凝望著他,「六爺,樂兒是真心為六爺好,良藥苦口呀。」

  羅謙狐疑地瞇眼啾她良久,聽著她柔柔地說著「真心」二字,他的心情如浪潮洶湧起伏,硬是撇開了複雜的情緒不去多想。

  「妳若真有心,那就陪本王把藥喝了。」他瞥一眼茶几上的藥壺,「反正望月那傢伙知道本王會把藥給倒掉,不會只熬一碗藥。只要妳喝,本王就喝,還把扇子拿下讓妳畫,這筆交易不錯吧?」

  「但是六爺,那是你的藥呀,我又沒有生病……」話到一半,她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麼,腦袋一片空白,看著一把扇子從他臉上慢慢滑下,唇若塗朱,見他緩緩寬起嘴角,揚起一抹迷人的艷色笑容,白皙俊顏湊近了她,她眼不敢眨,看得忘情忘我,緊緊地屏息。

  羅謙放下扇子,把她拉過來,坐在他身邊的位置。

  她望著他微啟朱唇,輕輕吐氣,緩緩吹涼了藥,她竟看得入迷,吞著口水,一陣子的臉燥耳熱。

  他忽然抬起深邃的目光鎖住了她,把那碗藥湊到她嘴邊,輕輕扳開她的唇瓣,將藥汁小口地流入她嘴裡……直到藥汁入喉,舌瓣嘗到一陣苦味,苦得她皺起一張苦臉,眼淚飆了出來,她才猛回神,迅速推開他的手。「好苦……」她張著嘴巴,吐著舌頭,難以相信有這麼苦的藥。

  「才喝了一口就喊苦,本王可是喝了大半個月了。」他口氣涼薄,卻眼看她青黑慘淡的臉皮皺在一塊兒,伸手輕輕揉著她的肩膀,等了她一會兒,才催促道:「快喝吧,藥快涼了。」

  常樂苦著臉望他一眼。她的確沒想到他喝的藥會這麼苦,苦到她頭皮都疼了,難怪每次看六爺喝藥,表情都很難看。

  她想想不禁有些同情。但是良藥苦口啊,為了身子好,六爺還是得把藥喝了……

  她面有難色地看著那碗藥,明知六爺有心刁難,但她若不想再看到他一臉病容,她就只好配合,起碼她相信六爺是一言九鼎之人。

  他把藥碗貼近她嘴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張開嘴,羅謙就把藥慢慢地餵入她嘴裡。看她一邊喝,冷汗直冒,眼淚直流,他深邃目光直瞇著,雙眉之間紋路加深,喉嚨跟著竄起一股苦味,但他硬是咬

  第2章

  緊了牙根迫她把一碗藥給喝完。

  她喝完藥,馬上一股作嘔的感覺湧上來,她連忙起身想出去吐,羅謙卻一把攬住她纖細的腰身,將她勾入懷裡,用嘴堵住了她的唇-「不許吐掉。」他瞇眼貼近著她的臉,舌頭伸進她嘴裡,和她共嘗那逼人眼淚的苦味。

  她雙手貼著他的胸膛,瞠圓了眼凝望他,訝異錯愕,無法相信他的舉動……難道六爺也跟她一樣有夢行症嗎?還是他這幾日喝藥,喝到眼盲精神錯亂了!

  他看不到他吻的人是她嗎?是他一直嘲弄如夜鬼般恐怖,丑到沒人會娶的她呀……

  嘴裡的苦汁慢慢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他溫柔細膩的吻。

  她望著他,他貼得太近,長而濃密的睫毛刷在她臉上,她滿臉困惑不解,腦袋轉為空白,癡癡凝望……

  窗外冷風不盡,樓院之內滿室春暖。

  「六爺,喝藥。」她把藥倒滿了碗,端到羅謙面前,眼裡含著怨氣,與他保持距離,小心翼翼。接連幾天都上演同樣的戲碼,他總是刻意刁難,要她陪著喝藥,這也就算了……

  一想起,他竟然以為把她吻得滿臉羞意,奪門而出,他就不必喝藥了,任她脾氣再好都會生氣了。

  羅謙鑽眉,用扇面遮鼻,聞到藥味就渾身不舒服。

  「六爺,藥快涼了。」她兩手捧著藥碗逼近他,嘴巴裡都是苦味,連呼吸都是嗆人的苦,喝得她很反胃。但她都喝了,他這個真正該喝藥的人,卻還在掙扎。

  「六爺,快點喝吧。」

  聽她柔柔的聲音,帶著一絲甜意,那是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到的報復心態,等著看他的「報應」。羅謙白她一眼,冷冷哼了一聲,一把甩開扇子,接過藥碗,一口氣灌下了一碗苦藥。

  他喝得豪爽,她卻看得深深顰眉,臉皺成一團。除了他,她是唯一知道這碗藥有多苦的人了。

  她把碗放回托盤上,倒了一杯水給他。「六爺,喝點水。」

  羅謙接過杯子,一下子就喝乾了那杯水,臉上毫無表情。她回到畫紙之前,拿起筆來。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敢大膽直視他艷麗俊美的臉龐……

  本以為能看見他的臉,她就能清楚掌握神韻,像過去一樣利落準確的下筆,不出兩天時間,就能畫出一張她滿意的人像畫來,然後開始進行刻紙。

  可是事實卻不然,愈是看著他的臉,他的五官、輪廓線條就愈模糊,她連續畫了幾張,怎麼畫都不像他,別說抓到神韻了,連五官都走位。

  不知為何,她的手好像被人抓著,她的心靈感覺也受到控制,每一張圖畫出來都像六爺又不像六爺……畫紙上的臉孔,一直都比現在的六爺少了好幾歲,她的筆下畫出來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少年。

  羅謙從來不看她畫得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把他畫成什麼樣,他總是側著臉,垂著眼,拿著一本書,看得專心,直到……

  她低頭看著自己又畫出來的少年,目光焦距愈來愈模糊,打從心底湧起一股不適的感覺,讓她頻頻想吐,精神無法集中。她放下了筆,蓋上畫紙,神色沮喪。

  她早就發覺,自從陪六爺喝藥之後,身體就開始非常不舒服了……羅謙瞥她一眼,放下書本,走了過來,把癱在書案上的她抱起來。「六爺……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喝藥了?」她的眼皮重得睜不開,全身虛軟無力,聞著一股清爽香味,感覺自己在一個溫暖安全的懷抱裡。

  他垂眸凝視著她痛苦的臉色,把她抱上樓,放到床上。

  他伸手抹去她眉間的紋路,低沉輕柔地哄她…「再喝一陣子看看,忍一下,乖。」

  「……嗯……」她躺在床上,一陣不安,兩手摸了一會兒,直到抓住一個安全的感覺,才輕輕歎了口氣,有了一種滿足的感覺。

  羅謙躺在她的身邊,任一雙深黑的手將他緊緊抱住,他輕柔地把她圈在自己懷中。

  「六爺……」

  「嗯?」他輕輕撥著她的發,聽她沉睡前的呢喃。這帖藥初服用時會使人意識散亂,疲倦沉睡,全身都痛,會把人折磨得不成人樣,他深深的體會過,因此才暫時對她好一點,算是憐憫她。

  他現在服這帖藥,一些負面症狀已經減輕許多了,其它的一些排斥和不適,大概就如太醫所言,這藥……不適合正常人服用吧。

  「六爺……我是不是……忘記了很重要的事……你……告……訴……」

  羅謙瞇起了眼,聽她沉沉睡去的呼吸,一陣疑惑。她……說什麼?

  突然如此問他,是何意?

  好冷,連續飄了好幾日的雪,外頭早已被一片雪白覆蓋,而她……常樂望著窗外的白色景致,深深歎了口氣。她每天早晚陪六爺喝那碗苦得直衝腦門的苦藥,喝完了藥就昏昏沉沉,不知不覺竟在王爺府中住了大半個月。

  六爺派了桂太妃的人到她家編了借口,讓她爹和二哥以為她是住到桂太妃那兒去陪她老人家。

  「六爺愈來愈過分了。」她想回家,但六爺卻強迫她得留下來直到刻紙完成。

  六爺不讓她回去,還威脅要把她和柳大哥的「詭計」說出來,讓她二哥和柳姑娘的婚約破局。為了二哥,她只好隱忍下來,但已經住這麼久了,她好想回家。

  「姑娘,早。」

  「早安,望大哥……」她住在六爺的樓院裡,樓上的一個小房間,和六爺臥房只隔著一扇門。

  聽說這本來是給服侍主子的丫鬟睡的,只是六爺不喜如此,房間空著;六爺要她睡這兒。

  不知道望大哥是否有聽見她剛剛抱怨六爺的話?

  望月本來一臉笑容,幫她送了一杯熱茶上來,看她站在窗邊,臉色有點窘迫,他遲疑一下,心想主子可能還會多睡一會兒,這才把熱茶遞到她的手上,和她低聲說話。

  「姑娘,小的有些話……必須對妳說,但是請姑娘務必守口如瓶,不可讓爺知道。」

  常樂訝異地望著他。她不知道望大哥想對她說什麼,為何必須瞞著六爺,但看著他誠摯而嚴肅的神情忽然轉為凝重,她也慎重地點了點頭。

  「姑娘,還記得數月之前,交給爺的那張藥單嗎?」

  「藥單?」突然提起數月之前的事來,她真的腦袋一片空白,直到一張俊秀冷漠的臉孔浮上來,她才想起來。「是那位陌生大夫給我的那張藥單嗎?」

  望月點點頭,「爺把藥單拿給陳太醫看,又特地請太醫入府為姑娘看診,方斷定那張藥單對姑娘或有幫助。」

  她一臉迷惘,「六爺特地請太醫入府……為我看診?」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何她一點印象也……

  小樂,見過陳太醫。

  小女子常樂,給太醫大人見禮。

  太醫醉心於醫理研究,果然絲毫不肯放過任何值得研究的對象啊!小樂,反正妳也沒什麼長處,若能幫上太醫的忙,也算是對醫學做些貢獻,妳就滿足太醫的好奇心吧。

  ……是那時候?

  「姑娘,太醫告訴王爺,那帖藥可能修復姑娘的皮膚,若真有其效力,姑娘的外貌就可和正常人無異了。」

  她的心陡地一跳。那帖藥有此療效?

  「但是,太醫也說,此藥方有其危險性,他也不敢擔保姑娘服用之後,能夠安然無恙。」望月神色複雜,眼底藏著激動,回頭往門口看了一眼,加緊道:「姑娘,小的實在很擔心!太醫都說了,那帖藥常人不該服用,王爺再陪著姑娘長期服用下去,他真怕會鬧出人命來!爺是千金貴體,萬一出事,沒人擔待得起!小的不得已,只好向姑娘說出實情,請姑娘想想法子,別再讓爺喝那藥了!」

  常樂表情空白,瞠眸張口望著他。……他說得太快、太急、太跳躍,有可能是他說錯了,或者是她聽錯了,誤會他的意思?

  「姑娘!」

  「等等,望大哥,我聽不懂。」她趕緊打斷他的話,從頭問他道:「你說六爺特地請太醫大人入府幫我看診,是六爺口稱要我幫太醫大人做醫學研究那時候?」

  「是,爺思緒縝密,向來做事周全,會這麼做全是為姑娘著想。這一來可以避免姑娘心情不安,二來爺也不要姑娘對他心存感謝,造成心理負擔,才刻意編造藉口,讓姑娘能夠安心接受太醫診斷。」他不會把姑娘病情全盤托出,他只盼爺的苦心,今日能讓姑娘明白。

  常樂望著他,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內心的衝擊一波又一波襲來,張口許久,才有了聲音,繼續問道:「你說,那張藥單上的藥可能修復我的皮膚,但服用卻有危險,所以……」

  望月趕緊點頭,激動地接著說:「所以,姑娘,王爺不肯讓妳冒險,他自己卻不顧危險,親自幫妳試藥!其實爺身體健康,無病無痛,這一個多月來面色慘白,昏沉嘔吐,妳所看到的這些反應,都是藥性發揮的負面作用,是爺為了幫妳試藥產生的結果!」

  常樂啞然,全身一震,渾然不覺手裡捧著的熱茶從她手裡松落,她站著無法動彈,腦中思緒紛亂,心情更是如潮洶湧難以平復……

  望月及時握住她兩隻手,從她手裡拿走那杯茶,內心終於鬆了口氣。他終於讓姑娘瞭解爺的真情和用心。

  為什麼……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六爺為何要這麼做?為了她……

  為了她而試藥……這實在不可能……

  她無法相信,眼睛卻一陣刺痛,迅速泛紅,冒出了一眶熱淚。

  「……這不可能……六爺……一直都……討厭我……捉弄我……」一定是哪裡弄錯了,肯定是哪裡弄錯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深黑的雙手,看看她異常的膚色,怪異的面貌,她更加肯定是望月弄錯了……

  「姑娘,爺是喜惡分明之人,爺若討厭妳,怎麼可能把妳留在府中,住在這樓院裡?正因為妳服藥之後,昏昏沉沉,睡不安穩,爺擔心妳,為了親自照顧妳,才把妳留了下來。」

  什麼……

  「姑娘,妳心存良善,口無惡言,笑臉迎人,妳的美麗,爺是最懂的人。望月敢指天發誓,爺對姑娘用情至深!姑娘,小的今日所言句句肺腑,若有謊話,願天打雷劈!」他慎重起誓。

  用情至深!四個字猛然敲進她內心裡,撞出好大一響,打進她心底深處!

  望月在說什麼?六爺硬留她,是為了照顧她?六爺對她……的感情……常樂瞪著自己深黑的手,想起六爺那雙修長如玉無瑕的手,那張白皙俊美的臉龐,依然難以說服-

  「姑娘,妳想想自己的心情好嗎?這些日子來,妳對爺的病憂心緊張,陪著他喝藥,妳對他不是沒有感覺吧?」正因他察覺了,他才趕緊推她一把,他不能再默默等待下去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把話說開,讓姑娘正視自己的心情,也瞭解主子的一顆真心才行!就算姑娘再也想不起那一段過去,他也要讓姑娘重新愛上爺,回到爺的身邊。

  即使他的多管閒事,再遭六爺責罰,他也甘之如飴。

  「姑娘,請聽小的一言,六爺不是用眼睛能看透的人,請妳用心看、用心感覺,總有一天妳能看出六爺……他對妳真正的心情。」

  她抬起頭來,看著望月雙眼泛淚光,說得情緒激動,到底……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她對六爺……

  六爺……六爺對她……

  他們……真正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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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 00:09: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怎麼了?」羅謙狐疑地瞇起了眼。她低頭捧著那碗藥,久久不曾端到他面前。究竟是怎麼了?「小樂!」

  「啊?」

  砰!

  他大聲一喊,她如夢初醒,雙手一震,一不小心,手上的那碗藥摔落地!

  羅謙皺起眉頭,眼看藥汁灑滿一地,「小樂,妳最近心不在焉,顯得心事重重……妳這麼渴望回家嗎?」

  「不,不是……」自從望月說了那些話之後,她在六爺面前就很難自在,尤其看著六爺的一舉一動,一嗔一笑,都會心跳加快,呼吸不穩。

  常樂蹲下身子,伸手撿拾破碗碎片!

  「不許撿!」他一聲怒斥過來,猛往她心裡一震,她抬起眼來看著他。羅謙冷哼一聲,口氣轉淡,嘲諷她道:「小樂,本王可清楚妳的伎倆,妳以為故意刮傷了手,妳那張刻紙就可以暫停了,本王就會放妳回家了嗎?妳想得美!」

  她望著一把扇子又回到他臉上,遮去他冷嘲熱諷的表情……姑娘,請聽小的一言,六爺不是用眼睛能看透的人,請妳用心看、用心感覺,總有一天妳能看出六爺……

  她望著他,一張臉熱得發燙,收回了手,站起身。

  她過去究竟在看他哪裡?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會看不透呢?

  在望月點過她後,她漸漸發現六爺總是用這種方式掩飾自己的真心,他其實是為了她好,卻故意把話說得難聽,而她總是對六爺的冷嘲熱諷聽得特別清楚,一再忽略了他這麼做,背後的用意和用心。

  而望月……她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感覺這個人很為她好,好像她應該相信他,信任他……

  但她真的該相信望月說的話嗎?

  他說六爺對她用情至深……這是真的嗎?她至今仍然不敢置信,但也不得不想這若是真的,那麼六爺要她入府刻紙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她的病……她低頭望著潑滿地的藥汁,這碗藥!

  妳的皮膚和血液天生帶有缺陷,能夠活至今日,已是奇跡,若不及早療治,妳恐怕再無幾年可活。

  姑娘病體須早日療治。

  這幾日,她一再想起那位大夫曾經說過的話。

  雖然望月稱這碗藥是為療治她的異常皮膚,但若非她的異常已經威脅到她的生命,六爺大可不必費此功夫,一方面隱瞞她,又為她試藥,還陪著她一起喝藥。

  這碗藥,苦得讓人頭皮發麻,他無病無痛,怎麼喝得下去?她什麼都不知道,自以為是陪著他喝,她都忍不住氣他的蠻橫無理,抱怨他的任性跋扈;而他怎麼能夠一句話都沒有,默默的為她做這一切,做得這麼無怨無悔,如此不著痕跡……

  她眼眶好熱,管不住的眼淚如雨下,一下子爬了滿臉。

  「妳……只不過說妳兩句,妳哭什麼?」

  聽似煩躁怒斥的聲音,掩藏了他不知所措的心情。老早已經習慣了他的冷言冷語,她一直都無所謂,更不曾為此在他面前掉過淚,如今她才知道原來她哭……會令他緊張的。眼淚掉得更加迅速,滿懷心疼於六爺,憐惜他……

  羅謙變了臉色,站起身,向前一步,卻僵在那兒,隨即冷冷轉過身,面向窗外飄雪。

  他停了好久,才終於開了口,聲音恢復了冷靜,「等雪停了,讓望月帶妳回去一趟……本王是憂乳母思女之心,讓妳回去給她看看。妳的刻紙未完成之前,得繼續住在這兒,否則休怪本王要壞了常歡的喜事了。」

  她淚眼模糊,望著那一身大紅背影,聽著他似無情卻有情的話語,喉嚨一陣酸楚滾燙湧了上來,她緊緊咬住下唇。

  她還是想不起那段過去,但是常在她的夢裡、她的耳邊出現的那個變聲少年的聲音……是六爺吧?

  姑娘的情況,早該天折。想來姑娘幼時是以珍稀補品養著,經年累月護住心脈,才得以延年益參可,方有今日。

  六爺口說別相信江湖術士的話,卻把藥單拿給太醫看,還請太醫為她看診,莫不是那位大夫說中了部分事實……她的家裡負擔不起這筆費用,但這對桂太妃和六爺而言卻是九牛一毛,想來她這條命該是桂太妃或六爺幫忙,才得以延續。

  當年她在宮中醒來,張眼看見的就是六爺的臉!

  小樂!小樂……妳……

  你是誰……這是哪裡?

  她望著一張陌生的臉孔,醒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莫名恐慌,以致忽略了他當時臉上的表情,現在也完全想不起來了。

  不過仔細一想,的確很不對勁,她若是因去探望桂太妃而出意外,當時在她身邊的該是桂太妃或者她娘,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只有六爺在她身邊。

  她當時究竟為什麼而入宮,為何是六爺在她身邊?

  為什麼她會把那段過去給忘了呢?為什麼她想破了腦袋,都想不起來……她和六爺,他們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去?

  為什麼望月要告訴她,六爺對她的感情,卻又不肯告訴她,他應該也知道的那一段過去……

  她一直沒有出聲,羅謙等待許久,狐疑地回過身,卻見她仍然低頭淚漣漣。「妳……妳到底在哭什麼?……妳到底是怎麼了?」他大動肝火,亂了方寸。常樂一怔,從紛亂的思緒中抬起頭來,望著他的焦慮眼神、滿臉情緒,她正要開口-

  「小樂!」他突然大叫一聲,幾步衝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就用他火紅的袖子壓住她的嘴唇!

  她訝異倉皇地望著他,慢慢才感覺到嘴唇一股濕熱,一陣刺痛……原來她不小心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來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變了臉色,俊美的面龐煞紅煞白,眼裡還有一閃而逝的驚惶和心疼……她見他瞬即收拾情緒,怒瞪她……

  「妳還嫌自己不夠丑嗎?這張臉皮已經夠難看了!」嘴裡尖酸刻薄,他卻拉著她坐到窗邊的椅子裡,小心地檢視她嘴唇上的傷口。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唇,她忽然想起,他的手時常摸著她。他的手總是特別滑嫩,他從來不留指甲,她脆弱的皮膚在他的手心裡、他的五指間不曾留下一道傷痕……她用心看,用心感覺,才體會六爺對她的細心和溫柔,是如此細膩,如此令她心疼。

  羅謙忽然全身一僵,瞇起了眼,狐疑地凝視她!常樂一怔,這才驚覺她不知不覺兩手捧住六爺的臉!

  她滿臉燙熱,趕緊把手放下,藏在袖子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莫名的舉動。

  「小樂……妳最近怎麼了?」他沒有追問,只是已經感覺到她在改變,而他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怎麼辦,她該說什麼?常樂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卻慢慢感覺到方纔她喝下的那碗藥在腹中翻攪,全身又漸漸感到無力。

  只是相較於這一陣子喝完了藥,總是意識模糊,倒下就睡去,不省人事,她今天只是感覺四肢虛軟無力,腦袋還算清醒……

  她無法坐穩,身子一滑,馬上有一雙手牢牢將她抱住,讓她免於跌落椅子。

  「六爺……」她還來不及稱謝,忽然雙腳離地。

  羅謙將她抱了起來,抱著她上樓。

  她迷惘地望著他,儘管意識清楚,但聲音像是被鎖住,和她的身子一樣都彷彿不是她自己的。她以為六爺是要將她抱回她的房裡,讓她躺下休息。直到她被放上了床,她才發現她躺在六爺的床上……

  她望著一張俊美的臉龐朝她貼近,看他爬上了床,和她睡在一塊兒,兩手溫柔地抱著她。她睜眼望著他,內心驚濤駭浪,再也無法平靜,但她的臉皮像是給苦藥麻醉了,無法做出表情來。

  「小樂,再喝一陣子吧……再喝一陣子看看,乖,再忍忍。」一雙手溫柔地撫摸著她。

  他的表情柔和,神色溫柔,她從未見過……

  原來真真實實……望月說得一分不差,六爺把她留下,是為了照顧她。

  「六……」

  「嗯?」

  她緩緩閉上了眼,鑽入他懷裡,滾燙的喉嚨說不出一句話來……也什麼都不用說了。

  現在的六爺,才是真正的六爺……只是這個衝擊太大,實在太大了……她該怎麼辦才好?姑娘,妳想想自己的心情好嗎?這些日子來,妳對爺的病憂心緊張,陪著他喝藥,妳對他不是沒有感覺吧?

  她對六爺……她真的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過去的六爺就只是六爺,就算她對他有想法,也都被擋在「六王爺」這個高高在上的身份之下,更何況她對六爺當真不敢有遐想。

  ……也許真如望月所言,她對六爺其實也有感情,只是她自己不曾去想過。

  但是六爺呢?六爺對她有情,為什麼要隱瞞?他刻意在她面前表現得冷言冷語,故意譏刺她、刁難她,是什麼緣故呢?

  是不是也和那一段過去有關?

  很早她就發覺她對六爺身上的味道莫名地熟悉,如今睡在他的懷裡,她更有說不出的安全感,難道她和六爺過去也是如此貼近?

  她的心為此狂跳不已,但馬上否決了滿腦袋的胡思亂想。六爺貴為皇子,深居大羅皇宮內,她頂多是跟隨娘去探望桂太妃,才可能見到六爺吧?

  砰……又打破了一隻碗。

  除此之外,她真想不到辦法不讓六爺喝藥。

  常樂一臉心虛,站在那兒,不敢抬頭。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事?」羅謙眼沒抬,眉沒皺,坐在那兒翻了一頁書,聽她說理由。

  打從她哭過那一次後,六爺對她說話就溫和許多,雖然偶爾還是冷言冷語,依然用嘲諷掩飾對她的關心,但總是在她一變臉後,他就適時打住了。

  「……我差點……差點絆倒了,碗……就掉下去了。」

  「去叫人進來收拾。」

  「嗯……」偷偷鬆一口氣,她趕緊轉身出去。

  羅謙抬起頭,目光落在她嬌小的背影上,直到那扇門關起,他才露出狐疑的眼神。

  ……望月那傢伙背著他,對她說了什麼?

  不久,下人進來,把地上的破碗碎片和藥汁清乾淨了,茶几上的托盤和藥壺也端了出去。樓院之內,又剩下他二人。

  她已經完成底圖,向他借了一間書房進行刻紙。

  「六爺,我回書房去了。」

  「小樂。」

  「嗯?」她轉回身。

  「妳過來。」

  常樂一怔,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移動步伐,走到他面前。

  「靠過來。」他放下書本,目光直視她。

  她低著頭,又默默走近了兩步。

  羅謙一把拉了她,將她拉到身前,拉起她的手,仔細地看了一遍,又抬起她的臉來。

  她不得已看向他俊美的臉龐,深邃的眼睛,看見他專注審視著她的皮膚,他修長的手指帶著微微的溫度在她的臉上來回撫摸。

  「六爺?」怎麼了,她的臉沒洗乾淨嗎?

  已經持續服藥兩個多月了,她的膚色不再像過去那麼深黑,仔細觀察,可以看到已經透出深紅的血色,皮膚摸起來也感覺有稍稍長出一點肉來。如此看來,小樂遇到的那位神秘大夫,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她真是遇到貴人了。

  羅謙望她一眼,放開了她。她似乎還沒發現自己的改變。

  「妳的刻紙到什麼程度了?」她近來服藥已經不再出現不適的症狀,應該已經習慣那帖藥性了。

  「大概剩下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完成了。」

  「嗯,妳在這裡住了兩個多月,常歡都沒起疑嗎?」

  「二哥是有問起,我告訴他……太妃身體不適,希望我多陪她。」

  「小樂,妳竟為了常歡的婚事,詛咒我母親啊。」他冷冷哼聲。

  「對不起。」她頓時內心不安,一臉歉疚窘迫,面色慘白。

  羅謙皺起眉頭,換了語氣道:「算了,本王……已經玩膩了,妳去收拾好,可以回去了。」

  常樂一愣,訝異地抬頭望他。「那刻紙呢?我和柳大哥的事……」

  「妳放心吧,現在本王倒想看看被妳和柳南城玩弄而成親的常歡得知真相後,會有什麼反應?至於刻紙之事,本王對妳從來就不曾有期待,就此算了。」

  她望著他,聽到他肯放她回家了,她應該歡天喜地的,為何內心反而像被落石擊中,難以形容那種又痛又沉重的感覺。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把他看得頻頻皺眉,「妳有什麼不滿只管直說,不必瞪著本王看。」

  常樂一怔,很快別開了眼,連忙搖頭,「六爺,那我回去了……謝謝六爺。」

  她轉身,很快的跑上樓。

  「小樂,太醫說過那帖藥亦可作為養身之用,既然妳也喝習慣了,本王會叫望月把藥材送去,妳每日熬著喝。」

  如果她說不喝呢?六爺會如何?內心突然有叛逆的想法,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明知六爺是為她好,但她卻莫名地對六爺的作法有一股怨氣難消……

  她點點頭,什麼也沒說,上樓去收拾了。

  羅謙望著她急急忙忙離開的身影,俊美臉龐落下了冰冷和陰影,胸口一陣莫名的煩躁,不想再待在此看見她走出樓院的背影,他起身先一步出門去了。

  近幾日天氣暖和許多,雪不再飄,陽光迷人,正適合外出走走。爺今日不乘轎,不坐馬車,幾名貼身侍衛跟在身後,他隨侍一旁,來到城郊,

  頻頻望著主子,想找機會說話。

  自從姑娘在府內住下,主子除非有要事,否則幾乎都守在姑娘身邊不出門,今日……是怎麼了?

  「望月。」

  「是?」正巧主子叫喚,他面露喜色,趕緊趨前。

  羅謙轉過頭,看了他一會兒,揮手讓貼身侍衛都退開。

  「望月,本王想量一量你的舌頭有多長,你說是不是割下來量準確呢?」一張俊顏迷人,扇子拍在手上,口氣輕鬆優閒。

  「爺……」望月頓時面色慘白,膝蓋發抖,躬著身子差點就跪下來。

  「你對小樂嚼舌根了吧,既然你如此愛說話,現在就把話一字不差說給本王聽,要少漏了一個字,就休怪得本王無情了。」

  一字不差,這-要說出來,他怕爺不是割他舌頭,是要割掉他腦袋了!

  「望月,你想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還是求本王給你一刀痛快呢?」羅謙瞇起了眼,盯住他遲疑的臉色。

  望月立刻下跪,「小的對爺忠心耿耿,不敢有瞞!小的怕爺再服藥下去,對身體有害,所以對姑娘說出……爺為姑娘試藥之事,希望姑娘想方設法不再讓爺服藥!」

  果真如此!「你真大膽!」

  望月抬起頭,面對盛怒的主子,他白著臉,卻不敢不坦白,牙齒打顫道:「小的……還對姑娘說……爺是喜惡分明之人,正因爺喜愛姑娘,才把姑娘留在府中,住在樓院裡親自照顧。……姑娘心存良善,口無惡言,笑臉迎人,姑娘的美,爺是最懂的人。望月……望月指天發誓,爺對姑娘用情至深-」

  「胡言亂語的奴才!」

  他未說完,已經被一腳踹得翻了好幾圈!看得遠處侍衛各個心驚膽跳,面色發白。

  望月伏趴在地,嘴角流血,仍然繼續道:「爺,正如爺為姑娘試藥,姑娘也因為憂心爺的緣故,陪爺喝藥,此是對爺有情。爺……聽望月一言,不如拋卻前塵往事,與姑娘重新開始吧。」

  冷風襲來,聽不見爺的聲音,他緩緩抬起頭,拉高脖子,仰望主子俊美的臉孔。

  遠處一串腳步聲疾奔而來,望月跟隨爺的目光回過頭去-

  「王爺!王爺……」

  是府內陳副總管。看他跑得氣喘吁吁,冬日裡還滿身大汗,似乎已經找了主子許久,難道府內出事了?他趕緊爬起來。

  「陳忠,怎麼回事?」

  「王爺!常姑娘……常姑娘掉入河裡了!」

  羅謙面色煞白,當年那一幕回到眼前,像一把刀狠狠刺中心臟,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全身麻了、癱了,動彈不得……

  「姑娘……姑娘現在怎麼樣了?副總管!」望月抓住陳副總管,大聲吼道。

  「已經、已經救起來,請大夫了。」

  羅謙望著他們,重新聽到心臟的跳動聲……

  「爺,我們!」望月張著口,看見紅袍飛起,主子已經飛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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