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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娃 -【老百姓(大東王朝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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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3 00:00:1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老百姓(大東王朝之三) 作者:夏娃

哎,果然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原本高高在上的王爺莫名其妙的成了保鏢
得要伺候個輕世傲物、滿嘴門戶成見的女人
橫看豎看這都是件吃力又不討好的苦差事呀!
真搞不懂他是哪裡得罪了這位刁蠻大小姐
開口閉口叫他死老百姓,嫌他一副邋遢骯髒樣
還批評他是不事生產的大米蟲、要飯的都比他體面
嘖,她可真是打從腳底板看不起他啊……
早知道就不要為了還恩情而來蹚這淌渾水
不但撈不到絲毫好處,反而「好心被雷親」
明明是她為了堵他的嘴,主動吻上他這個邋遢的死老百姓
卻指責他趁人之危輕薄她,還狠狠咬了他一口──
最怪的還是他,對她使出的下流伎倆非但不生氣
反倒被勾引起莫名的佔有慾,一顆心逐漸脫離掌控
可惜他愛上人家,人家大小姐卻鐵石心腸不肯領情
看來要抓住這只美麗的鳳凰,他還得多下點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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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3 00:00:2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話說,十五歲的少年阿風為了保護妹妹,得罪權貴,不得已只好離鄉背井,遠走天涯。他感歎世道無常,正茫茫不知何處去時,他在天崖山遇上天真活潑又美麗的少女小煙。少年阿風就在天崖山落腳,和小煙朝夕相處。兩年過去,少年阿風愛上了率真可愛的小煙,卻在這時,少年阿風發現他當初開罪的權貴居然派人追到天崖山來了!」愈說愈急促,到了高潮處,高亢語調突然停了下來,緊緊抓住眾人的心。

  「阿風,你要上哪去?」忽然聲音一轉,天真無邪的女子聲音出來,模仿得唯妙唯肖,頓時酒樓內響起一片掌聲。

  等待掌聲平息,說書的繼續說:「此時少年阿風已經不得不離開天崖山,面對心儀女子含情脈脈的眼神,內心波濤洶湧,猛然抓住小煙的手,想帶她一起走!但是他又想到,和小煙相依為命的母親該怎麼辦?他心生不忍,拋開自私的念頭,緩緩鬆開小煙的手……」

  「小煙,我有事得離開了,我會回來的,你要等我,等你滿二十歲時,我會回來娶你。」一下子又換了一個青澀少年的聲音,這聲音極為熟悉,是以獲得眾人叫好。

  說書的向眾人點了點頭,慢慢又開了口:「十七歲少年阿風的初戀,在天崖山頂火紅壯麗的夕陽下,少年阿風流著眼淚,哭著放開了小煙的手,離開了天崖山,離開了心愛的小煙,嗚呼!」

  說書的吐字清晰,聲音抑揚頓挫,深深融入劇情裡,說得感人肺腑,深刻人心。酒樓裡面座無虛席,人手一杯水酒,邊聽邊拭淚。

  「少年阿風浪跡天涯,無論走到何處,都朝思暮想著可愛的小煙。為了小煙,他在外地努力打拚,希望將來能夠給小煙富裕的生活,就這樣過著單相思的日子過了三年,和小煙約定回去迎娶的日子到了,此時傳來迫使他離鄉背井、身居異地的權貴死亡的消息!」

  「阿風自由了,終於不必再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他趕緊收拾行囊,飛奔來到天崖山,見他朝思暮想的心愛小煙……」高喊了一聲「小煙」,說書的忽然停頓,故事情節緊緊抓住了每一雙目光,每一顆心,酒客們屏息,都等著聽少年阿風和小煙重逢的感人場面。

  卻聽說書的深深歎了一口氣,語調轉換感歎道:「唉,可憐可歎,三年來,少年阿風不曾將小煙遺忘,回到天崖山準備迎娶心愛的小煙時,卻發現小煙家裡人去樓空。他發了狂似的到處尋人,最後才聽人說,小煙的母親過世了,而他心愛的小煙已經離開天崖山,遠嫁某位郡王,飛上枝頭成為郡王妃了!嗚呼!」

  說到傷心處,說書的自己都哀慟,哭了起來。

  就聽酒樓內一片哀聲歎息,一雙雙同情的目光頻頻往趴在桌上睡得直打呼的「阿風」望去,還有人忍不住掉了一把傷心淚,默默掏出幾錠碎銀,放到阿風的桌上。

  「客倌,您真好心!」聲音從阿風肩頭上的鳥兒嘴裡出來。這隻鳥全身黑羽毛,金黃色嘴巴,頸處一圈黃毛,口齒伶俐,會模仿人聲,還會編造故事。自從跟著主人來到鳳凰鎮,主人在鳳家找到保鏢的工作,而它就成了「鳳王酒樓」當紅的說書鳥。

  「死老百姓!你生了狗膽,竟敢在酒樓內睡覺!」場面感人,氣氛正熱,這時卻從櫃檯內傳來女子冷斥聲。

  「顛,這故事是真的嗎?阿風真的這麼可憐啊?」客人們還有人不死心地趕緊問。

  「鶤雞來了、鶤雞來了!客倌,欲知詳情,明日請早。」說書鳥「顛」振動翅膀飛了起來,眼見女子靠近,主人還趴在桌上熟睡,它不停嚷嚷:「阿風危險!阿風快起來!」

  被女子冷艷的目光瞪著,它愈飛愈高,振翅擺動,在主人頭頂上盤旋,「阿風!阿風,快起來……」

  眼見阿風的一隻耳朵被擰起,酒客們都別過了眼去,同情不忍看,就連顛也是一聲「嗚呼」,高高飛上了橫樑去。

  「啊!痛痛痛痛……」阿風一聲慘叫醒過來,張開眼睛,一見那張美人顏,隨即露出燦爛笑容,「哈,原來是想飛上枝頭的鳳凰啊!」

  「是鶤雞、是鶤雞!」橫樑上傳來叫聲。

  女子看準阿風那張不修邊幅的臉龐一巴掌甩過來,卻被他一個下腰的動作輕易躲開了!

  並且為了提防她反手一個巴掌甩回來,他順勢往後翻了幾個跟頭,瞬間離她好幾步遠。

  「好啊!」顛站在橫樑上,大力為主人助勢。

  這一翻獲得滿堂彩,四周掌聲不斷。

  鳳凰見他拱手向酒客們道謝,一雙怒眼瞪著他卻無可奈何。

  可惡,只不過是小小一名保鏢竟敢如此囂張,而她這個賞他一口飯吃的主子卻得受此窩囊氣!

  世上還有沒有天理?

  哼,這個沒半點本事,只因長袖善舞、舌粲蓮花,就把她外公哄得心花怒放的死老百姓,等著瞧,她就不信沒半點法子把這隻大米蟲丟出鳳家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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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3 00:0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宋帝四年春天,江北鳳凰縣裡最熱鬧的鳳凰城,在即將到來的牡丹花祭裡,由鳳凰城城主主辦的一年一度鳳凰會,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當中。

  這是鳳凰城每年的三大盛會之一,也被鳳凰城內的賣酒人視為每一年最重要的比賽。

  參賽者只要年齡滿十五歲以上,沒有男女之別,不分貧富貴賤,只要有品酒的本事便可參加。

  若是能夠過關斬將,拔得頭籌者,就能得到鳳凰城王頒下的鳳凰令,持有令牌時效為期一年,直到下一年度能人勝出為止。有這塊令牌,在這一年之中,在鳳凰城內的任何消費都由鳳凰城主買單。

  而獲得鳳凰令者也會成為鳳凰城各大酒莊、酒樓爭相邀請來當作宣傳的貴客,等於名利雙收,風光不盡。

  也因鳳凰會品酒能人這塊招牌擦得響亮,所以每年城內酒莊、酒樓、酒店都盡可能派人參加比賽,自己人若能勝出,就不必看人臉色。

  令人飲恨的是,過去三年來舉辦的鳳凰會,都由鳳家酒莊的大小姐贏得頭彩,城內賣酒的都休想再分一杯羹,得不到好處之下,這女子三年來已經令很多賣酒人恨得牙癢癢了。

  但是鳳家酒莊的大小姐對酒的種類、香味、色澤簡直有與生俱來的判別能力,她對天下千百種酒如數家珍,不但能點出酒名,還能詳細說出每一杯酒的酒齡、產地、釀造過程,如此異能著實令人折服;可恨的是,這位大小姐那副理所當然的傲慢和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態度--

  「太老爺!太老爺,不好了,小姐出事了!」秀玉丫鬟邊嚷邊叫,緊張兮兮地從後院廂房跑過來。

  陳總管站在門邊,伸手將她攔下。

  廳堂上,鳳老莊主正招呼著一位遠道而來的友人。

  這人年紀很輕,卻和老莊主平起平坐,有說有笑。他身為總管三十多年來,還是頭一次看到老莊主和一個年輕人能談得如此盡興,而且自從四年前莊主過世後,已經不曾見他老人家笑得如此開懷了,連他都看得感動,實在很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這一幕,但是遇到小姐的事,那就不一樣了。

  陳總管聽明白秀玉嚷的是小姐出事,趕緊讓她進來,也同時跟了過來。

  「出什麼事了?」只見老莊主老神在在,不悅被打擾,睇她一眼,喝了口熱茶。

  這鳳家就剩下小姐這一條血脈了,「小姐出事」如此大的事,老莊主還能如此鎮定,自然是有原因。

  陳總管一見老莊主毫不慌張,心裡馬上有底了。

  一來這秀玉老愛大驚小怪,小事也說成大事,沒聽原由之前,實在不必跟著緊張。二來老莊主才剛把鳳成秀調走,小姐就出了事,如此巧合,休說老莊主了,連他都起疑。

  說到鳳成秀,他比小姐大三歲,和鳳家一樣,同是鳳谷族人,自幼失去雙親。

  十二年前老莊主把舉目無親的鳳成秀從鳳谷帶出來,是想培養他日後成為鳳家酒莊的總管。

  但是這幾年老莊主把酒莊生意實權交給小姐打理,鳳成秀跟在她身邊,幫她處理雜務、身兼保鏢,兩人形影不離,惹得外人交頭接耳,私語聲不斷。

  小姐今年都十九了,老莊主有意在今年決定小姐親事,他想老莊主是怕鳳成秀成為阻礙,才把他外派到鄰縣去幫忙打理生意。

  老莊主此舉引起小姐不滿和抗議,他在猜,可能連老莊主都認為小姐是為了讓他調回鳳成秀,和他玩起手段來了,此時才不慌不忙,等著看小姐的把戲。

  「太老爺!小姐早上出門巡視酒莊時,人還好好的,不知為何,方才回府,忽然倒在房內,全身發抖,狂冒冷汗,嘔吐不止啊!」這秀玉雖然愛大驚小怪,卻個性老實,不會作戲,如今看她面色蒼白,嚇得牙齒打顫,全身也跟著在發抖,難道--

  他見老莊主臉色煞變,急忙拄起枴杖,向他看來並喊道:「快去請劉大夫過來!」

  「是!」陳總管趕忙跑出去。

  老莊主的確懷疑這是外孫女的手段,但他也不免擔心萬一外孫女當真出事,那可不行!

  他急著奔去後院看外孫女,卻忘了自己行動遲緩,一步跨出去,身體傾斜,老態龍鍾的身軀就往前栽--

  「鳳老!」幸虧一旁年輕人身手敏捷,及時上前抱住他。

  「阿風……快……背我去後院,快帶我去看凰兒!」

  秀玉丫鬟這時才看見廳堂上還有一個人,這個人身形高大,風姿瀟灑,她一時看得傻了。

  她見這位被太老爺喚作「阿風」的男子,立刻就把太老爺背了起來,一點都不吃力,動作輕鬆迅速,看得她一顆心莫名地跳。

  男子突然目光朝她轉了過來,把太老爺的枴杖遞給她,說道:「請帶路。」

  「是……是……」她趕緊伸手接過枴杖,聽到他充滿磁性的嗓音,還有那深邃有神的目光,她一瞬間滿臉通紅,連連稱是,卻站在那兒不知所措,差點忘了路該怎麼走。

  「阿風,這裡走!」老莊主等不及,用手指著方向道。

  男子健步如飛,背著老莊主真像沒有重量似的,一下子往後院去了。

  啪、啪、啪,一陣振翅拍打聲,一隻黑鳥兒尾隨在後,飛了出去。

  秀玉一臉窘迫,提起裙擺,趕緊跟上去。

  「凰兒,凰兒!」

  羅風把鳳老背進房間,觸目所及房內一片狼藉,滿地污穢嘔吐物,有位姑娘趴在窗邊臥榻上。她一襲玄米色衣裳,身形纖細修長,一頭烏黑柔亮的長髮垂落,遮去容顏,看不到面容。

  他把鳳老在臥楊旁放下來,扶老人站穩。

  「凰兒,你可不要嚇我啊!」老莊主一隻手撐著羅風的手臂,靠近外孫女,眼見他的寶貝外孫女兒趴著不動,他當真嚇著了。

  「外公……沒事。」伏趴的身子有了動作,肩膀抖動,想強撐起來卻無力,聲音虛弱沒半點元氣。

  「凰兒!」老莊主一聽外孫女聲音,一聲驚喘,緊緊抓著羅風的手,「阿風,快,快把她抱起來我看看!」

  「鳳老,你先坐下來。」羅風拉了張椅子讓他坐,才依老人吩咐把小姐抱起來。他一握住她手臂,碰她香肩,發現女子身骨遠比他想像來得纖細,內心微訝,動作放緩,小心地將她抱起來。

  她全身虛軟無力,躺靠在他懷裡,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好不容易才緩緩張開了眼皮。

  「凰兒!」一把長髮蓋在她臉上,老人用抖顫的手撥開了,望著外孫女死白無血色的臉容,嚇得心臟差點停了!「凰兒!這……這到底……到底怎麼回事?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羅風低頭瞅著懷裡的女子,她星眸半張,臉色慘白,一副病容,但生得一張鵝蛋臉,精緻深刻的五官彷彿神來之筆,一筆一畫都向美人容顏刻去,美得令人屏息。

  難以想像鳳老還有外孫女生得艷若桃花……他驚艷之際,發現一雙星眸朝他看來,她漆黑眼眸猶如蘊藏星子溫潤光澤,在凝望他時,化作一股清泉浸潤他的心,令他也不禁為美人在抱怦然心動,對她揚起了一抹笑。

  她流星轉盼,望向老人,氣若游絲的開口道:「外公……有人……對我……下毒……」

  「你、你說什麼--下毒?」老莊主聞言激動,緊握外孫女的手,追問她:「凰兒!你說清楚,誰對你下的毒手,是誰如此大膽!」

  「外公……把……成秀……找……回來……」她的聲音愈來愈小,不久就昏了過去。

  老莊主一怔,心內疑慮再起,望著昏迷的外孫女,深深攢眉,一臉嚴肅。

  「阿風,把她抱到床上去。」他放開了外孫女的手,深歎口氣。

  羅風點了點頭,抱著她走進內房。他聽見鳳老在對丫鬟吩咐,讓她多找幾個丫鬟盡快把房間弄乾淨。

  他低頭看了懷中女子一眼,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柔美容顏如芙蓉,究竟是誰忍心對如此嬌柔女子下毒手?

  話說回來,鳳老特地托人把他找來,原因還未說明,難道與此有關?

  羅風把她放到床裡,拉過被子為她蓋上,多看了她一眼,才轉身出去。

  陳總管很快請來大夫進入內房,小廳堂有一群丫鬟在打掃清理,羅風因此到外頭等候。

  「阿風,老鳳的外孫女生得如何?有比小煙可愛嗎?」一隻鳥兒站在他肩上,字正腔圓的聲音充滿好奇。

  「多事。」

  「老鳳有眼光,對你很賞識,他找你來,說不定是讓你娶他外孫女,你剛才居然不讓我進去看!」鳥兒很抱怨,一張嘴碎不停。

  羅風索性不理它,抱著胸膛在樹下打盹。

  過了一會兒,陳總管把大夫送出來,他聽見聲音,張開眼來。

  鳳老拄著枴杖慢慢走出來。

  他臉上怒色難抑,看來他的外孫女確是中毒。

  「鳳老。」

  老莊主抬起頭來,「哦……阿風,剛才謝謝你。抱歉,特地請你來,卻冷落你。」

  「鳳老不需客氣。鳳小姐情況如何?」

  「大夫看過,凰兒性命無礙……阿風,你跟我來。」老莊主臉色凝重,深深歎了口氣,拖著老步離開外孫女庭前,往書房走去。

  羅風肩上停著的鳥兒,從來都很識相,一見場面不對就閉嘴不語,因此才能跟著羅風這麼久。

  鳳家莊院在他看來不大,倒也頗有規模,繞過中庭,也走了一段路,鳳老步履蹣跚,和以前大大不同。

  他十五歲那年離開京城,在天崖村碰上鳳老,算起來兩人認識也有六年了。初識那年,他曾受過鳳老幫助,後來不管他到哪兒,都會與鳳老通書信。

  這老人幽默風趣,過去臉上總是掛滿笑容,身體硬朗,步伐穩健,想不到幾年光陰,變化如此之大。

  「阿風,坐吧。」

  走進書房,老莊主已經有些站不住,先坐了下來。

  「鳳老,方才鳳小姐說被人下毒,大夫如何診斷?」兩人隔著一張茶几,面對面而坐,他幫鳳老倒了杯茶。

  「謝謝……大夫證實,凰兒給人下了微量的毒,此毒雖不致危害性命,卻會令嗅覺和味覺麻痺,一段時間嘗不出滋味來。」

  羅風一聽,馬上想到方才在大廳,他正和鳳老聊到進城之時,聽到街巷到處高談闊論的鳳凰會。聽說過去三年的鳳凰令都是由鳳家小姐拿下,今年的鳳凰令如若不出意外,當也是回到鳳家。如此說來,這是有人不希望鳳小姐參加今年的鳳凰會而下的毒手--

  他正想到此,卻聽鳳老道:「阿風,此事真相未明,實不相瞞,老夫雖然懷疑是有人不想我凰兒參加鳳凰會,卻也不排除……唉!也有可能是凰兒用的苦肉計。」

  苦肉計?羅風聽聞,倒很難想像那位柔弱可人的小姐會做出這種事。

  「你剛才也聽到了吧?凰兒在痛苦之中,還嚷著要老夫把成秀找回來。」老莊主深深歎了口氣。

  「聽得出來,鳳小姐很……重視此人。」不知兩人是何關係,他把到了嘴邊的「鍾情」兩字吞了回去。

  「嗯,他叫鳳成秀,他的祖父本是我莊內的釀酒師傅,「鳳王酒」能成天下第一酒,成秀他祖父功不可沒,可惜他早早過世。成秀年幼時父母也意外身亡,老夫從鳳谷把他帶出來,誠心栽培他,沒想到……」

  隔日清晨,鳳老莊主帶羅風去參觀鳳家酒莊的釀酒過程,順道也去了一趟鳳家酒莊開設的鳳王酒樓,在那裡用過午膳後,才回到莊內。

  「外公。」

  「凰兒,你怎麼起來了?劉大夫交代你要多休息。」

  「我已經沒事了。」

  羅風跟在老莊主身後,舉目望去,看這位清醒過來的小姐,她一襲黃色交襟短襦、白色羅裙,春衫裹著曼妙身段,衣料輕薄,裙擺隨風飄逸,她腰骨直挺,風姿綽約,精神奕奕,看來更為嬌麗。

  「那嗅覺和味覺恢復了嗎?」老莊主不悅,仍然希望她多休息。

  「大夫開的藥我會按時吃,希望不影響十日後的鳳凰會。」一雙鳳眉顰,神色嚴肅,聲音乾淨,尾音不拖,聽來俐落。「外公,我有事跟您商量。」

  「待會兒再說,我先跟你介紹。」老莊主轉過身去。「阿風,昨日你已經見過了,她是我的外孫女,叫鳳凰。」

  「鳳小姐,幸會。」

  「凰兒,他就是我以前常跟你提起,在天崖村認識的小子羅風。雖然阿風比你大兩歲,不過我想你們以後互稱名字就可以了。」

  鳳凰不是沒有看見外祖父身後跟了個人,只是她沒有興趣多看一眼。她見外公對男子露出一臉輕鬆笑容,此時才留了心。

  阿風?……她想起來了,原來他就是當年那個身無分文流落天崖村,被外公以幫忙看守房子的名義安頓在天崖山鳳家別館的流浪兒。

  外公很少賞識一個年輕人如此讚不絕口,鳳成秀成熟穩重,處事圓滑,忠心耿耿,外公對他也只是滿意的微笑點頭,還不到開口稱讚的程度,這「阿風」是有三頭六臂?

  鳳凰忍不住看了他。

  這一看才發現他比外公高過一個頭,外公雖然不算很高,可也不是矮個子,這人就像她站在一群女子之中一樣,站在男人圈裡鶴立雞群。

  她再看仔細,他身上穿了一件洗過再洗,早已褪色的藍色粗布衣,腰間繫著黑色帶子,腳上踩著一雙又髒又黑的舊布靴,頭髮沒有好好梳理就隨意紮起,皮膚不算黑,可也不是白淨人物。

  她最後看到他臉上鬍子拉碴,一副邋遢樣,她立刻把目光撇開。

  兩人目光差點對上時,她轉開了,連一聲招呼都沒有,他似乎還聽見她冷哼了一聲。羅風從她臉上看見對他不齒的表情,這時挑起了眉。

  昨日躺在他懷裡,被他一雙手臂擁抱著的,他記得是一位楚楚可憐,弱不禁風的姑娘,所以他才點頭答應鳳老的要求。

  沒想到才相隔一日,變化如此之大,同樣是這張姣好面容,醒來時卻高昂下巴,驕傲得像一隻展翅孔雀,高傲艷麗不可一世--

  好心情頓時落入谷底。他真是一時鬼迷心竅,色慾薰心,糊了腦袋。想她年紀輕輕已經取代鳳老打理整個酒莊生意,怎可能是柔弱女子?羅風自嘲苦笑,這會兒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知反悔還來得及嗎?

  「噗哧!」羅風肩上鳥兒忽然揚起一邊黑翅擋嘴,像是看透了主人內心,笑出了聲來。

  「哦,對了,凰兒,這只是阿風養的鳥兒,它叫「顛」,是一隻會說書的天才鳥,你可別小看了它。」老莊主和昨天大大不同,他今日看來像卸下重任,一掃陰霾,一派輕鬆,笑呵呵地向外孫女介紹說書鳥。

  鳳凰一眼掃去,看那隻鳥兒披了一身黑羽毛,對她展翅拍了兩聲打招呼,她連個表情都沒有,完全漠視了這雙主人和鳥。

  「外公,人我見過了。我有正事和您談,去書房好嗎?」

  「鶤雞。」突然一個聲音插入。

  兩雙眼睛同時看過去,焦距都落在羅風身上,因為那聲音是他的。

  羅風抱著胸膛,一臉笑容,只是低嗓斥了一聲:「顛。」

  鳥兒是眼見自己被瞧不起的程度比主人更徹底,這才惱羞成怒,仿主人的聲音朝她嗤詆。

  它這時候又道:「各位知道嗎?鳳凰亦稱為火鳥、鶤雞。這鶤雞呢,就是體型較大的雞。所以鳳凰就是鶤雞,鶤雞就是雞的意思。」

  羅風一臉笑容更尷尬。這隻鳥兒自以為舌粲蓮花,不解釋還好,這回直接把人家外孫女叫成「雞」,看來回頭得好好「溝通」了。

  鳳凰冷眼一瞥說書鳥就調回目光,「外公,我在書房等您。」

  「凰兒,你如果想談成秀的事,此事已成定局,不需浪費唇舌。」老莊主兩手擺在枴杖籠頭上,態度威嚴堅決。

  「外公!我在外頭走動,需要多一雙眼睛來關照,過去成秀在時,我避過多少禍事都不知,您也看見成秀前腳才走,我就被人下毒,為什麼您還要固執己見呢?」

  「凰兒。」老莊主不再提鳳成秀,轉頭看向羅風,「我已經請阿風留下來,以後他是你的保鏢,由他來保護你的安全。」

  羅風看見這位鳳大小姐馬上瞪大一雙眼睛,一記冷光朝他冷怒掃射過來,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嫌惡表情。她嘴上不說,但一雙眼神像利箭直殺他,不只是把他當標靶刺射,還箭箭直中紅心,擺明是恐嚇他:她不是好伺候的,要他立刻知難而退。

  她這眼光如若不是殺在他身上,羅風還真想拍手叫好。

  實在不免為鳳老感到遺憾,這位小姐若生為男人,有這等氣勢,勢必扛得起鳳家大業,鳳老也不必擔心後繼無人了。

  可惜她身為女子,長了如此氣焰,是男人都退避三舍,無怪十九芳齡還待字閨中,令鳳老擔心。

  「蒙鳳老厚愛,晚輩昨夜輾轉難眠,深恐本事不濟,難當重任……」

  「阿風,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已允諾之事,怎可反悔。」他一雙老眼沒瞎,當然看見外孫女瞪人的狠勁,但他也看穿了羅風這小子只是不想把麻煩攬上身,正好被凰兒這一眼「威嚇」找到台階就想開溜,他並不是當真怕了凰兒,這倒是看得他心底更樂,更加放心,說什麼也要把人抓住留下。

  羅風抱著兩手,請辭未果,從容一臉笑,還要開口,鳳家大小姐脾氣已經上來--

  「外公,您捨近取遠!找如此貨色取代成秀,實在太侮辱人了!憑這種人豈能保護我!」她不假辭色,不留顏面,一根食指甚至直指到了羅風面前。

  「噗噗。」有人小看了主人,說書鳥卻樂得看戲。

  當事者也一派輕鬆,樂於有人幫腔,為他解除職務,他好繼續逍遙去。羅風索性抱趄胸膛,作壁上觀。

  鳳老卻是瞥了羅風一眼,口氣嚴厲的對外孫女道:「凰兒,外公身邊就只剩下你了,如果你認為阿風保護不了你,那麼你就留在家裡,我會盡快為你找一門好親事,從此以後鳳家酒莊的生意你不用再管了。」

  一頓說詞打掉了鳳凰的氣焰,看她啞口無言,滿臉怨氣不平,羅風卻也樂不起來。

  「噗噗。」鳥兒繼續笑,這回是樂在看他主人打錯算盤,讓老鳳佔了上風,面有難色。

  「凰兒,都怪外公不好,你娘的死帶給我太大打擊,才讓你十五歲就代替你娘扛起家業。這四年來你管理酒莊、打理酒樓生意,每天廢寢忘食,要看帳本,要學釀酒,為了參加鳳凰會,還得嘗遍天下美酒,努力牢記酒香、酒味、酒名,學會品酒。你一個姑娘家,不能優閒待在閨房裡,卻得出來跟一群男人周旋,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老莊王縮著肩膀低頭歎氣,本來瘦弱的身形,看起來更顯老態。

  羅風瞥了鳳凰一眼,雖然她趾高氣揚,態度輕蔑傲慢,但是小小年紀能夠一肩扛下重擔,把鳳家酒莊經營得有聲有色,的確是相當了不起。

  此時若非鳳老提起,他也跟外人一樣,只看到她鳳家大小姐風光的一面,根本忽略她得在背後下多少苦心,方有今日成就。

  羅風看著鳳老,卻忍不住苦笑。鳳老這番話明著說給外孫女聽,暗裡是針對他來著,他是希望他多瞭解鳳凰,擔待她的脾氣,幫助他這個老人。老人家早已掌握他心軟的個性,他這下想溜也不成了。

  鳳老緩緩抬起頭,看一對年輕人都不說話了,「凰兒,你能不能讓阿風先跟著你,看看他的表現再說?」

  她能說不嗎?鳳凰冷冷點了頭,轉身就走。

  鳳老望著外孫女的背影,滿意地露齒而笑。

  羅風卻是背脊一片涼意,這回又栽在鳳老手上了。

  前頭那修長纖細直挺挺的身影走了幾步忽然打住,連頭都沒轉過來,就冷冷斥一聲:「還不跟上來!」

  羅風抱著胸膛,繼續看她那囂張的背影,還看得極為有趣,嘴角上揚,他卻見鳳老轉過頭來,對他說:「快跟上去。」

  羅風回過頭去,看看身後沒別人,這才恍然這隻鳳凰頤指氣使的對象是他。

  「哈哈哈!」肩膀上鳥爪緊抓著他,它深怕捧腹大笑,一個不穩摔落地,落個樂極生悲的下場。

  唉!虎落平陽被犬欺。羅風放下手,哀歎在心裡,邁步跟上去。

  「看看你這副樣子,街上要飯的都打理得比你整齊,體面得多!邋裡邋遢,不修邊幅,賴著不走,死老百姓!」鳳凰吞忍不下讓這種吃白飯的跟在身邊,走了幾步,終於回過頭來把他從頭到腳罵了一遍。

  「姑娘,留點口德。」他性情好,脾氣好,就不跟她計較了。

  「死老百姓!」她一股脾氣沒得發,他自己找上門!她又嗆又辣命令他道:

  「你馬上去把這身稀爛的粗布換掉,還有那雙破靴子也丟掉!重新去把門面修整一番再來見我!」

  「礙得著你嗎?」老實說,他的脾氣也下算好。

  「礙著我的眼!」

  「那真是罪過了,你還是關在家裡當你的大小姐吧,我告辭。」他拱起兩手,一派瀟灑,說走就走。

  「羅風!」鳳凰根本不想攔他,甚至心裡有絲竊喜,卻看見鳳老莊主還站在那兒看著,此時她若把他罵走,外公當真不讓她管鳳家酒莊了。

  她氣怒在心,奔上前擋住他的去路。

  「還有何指教?」他看著她,看她很想罵他,又有顧忌的眼神,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瞥了一眼鳳老,頓時對她笑容猖狂道:「看來,我這保鏢,是保你鳳家酒莊代理莊主的職位。奉勸你別太招惹我,彼此相安無事。」

  「你……你這死老百姓!你只不過是來我鳳家討一口飯吃的小老百姓,你居然敢威脅我!」

  「是又如何?」

  「羅風,你別太得意,我很快會讓你滾出去!」

  「那真是感激不盡。」

  兩個人邊走邊吵,直到走出鳳府大門前,都還聽得到聲音。

  鳳老卻一臉笑呵呵,散步回房補眠去。

  春天風和日麗,春風吹,春花開,春心漾,真快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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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3 00:01: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鳳凰城果然是歡喜城,街紅柳巷、各種博戲、天下美酒,一樣不缺。

  聽說此地城主下令經營此三大類的富商們上繳重稅,大夥兒乖乖照辦,無人抗議,這倒是奇事一樁。羅風看看四周人潮。

  春末微風拂面,鳳凰城牡丹花祭,鳳凰會每年固定在城內牡丹開得最艷麗的西江畔舉行。

  比賽是近午開始,不過清晨一早,西江畔已經擠滿了人,只為了佔一個好位置,能夠貼近高高搭起的擂台邊,好看清楚比賽情況。

  接近正午,報名者分批上了高台。

  羅風跟在鳳凰身後,走在人群裡面。

  她今日一襲白色繡花絲裙,一臉冷傲,目中無人,經過之處,人群自動閃避。

  他仍然是一身青藍布衣,初到鳳凰城,靠著肩上說書鳥已經和城裡人打成一片,邊走邊閃著雪白牙齒微笑,忙著和大夥兒打招呼。

  「鳳小姐,這麼早來看比賽啊!」

  難得!居然有人過來和這只驕傲孔雀寒暄。羅風上前一步,跟緊了她,想看看是誰不長眼。

  前頭走來年輕高大男子。

  此人衣著光鮮華麗,在人群之中顯得特別突出,年紀看來比他稍長一點,臉略四方,五官端正,一雙炯目有神,黝黑膚色,體格壯碩,一臉豪爽笑容。

  羅風低頭瞥了一眼鳳凰,卻不經意捕捉到她肩膀一僵……

  「虎莊主,十日之前蒙你招待,「虎霸酒」果然威風生猛,尤其是經過虎莊主特別調製,果真別有一番滋味,下回也要請你嘗嘗鳳家特製的「鳳王酒」,相信也會令虎莊主畢生難忘。」鳳凰冷艷目光迎上來人,字字咬得特別清晰,聲調冰冷尖銳。

  虎莊主?天下飄香的「鳳王酒」和「虎霸酒」,產地都在鳳凰城,原來他就是虎家酒莊的莊王,想不到如此年輕……十日之前,是他初到鳳凰城,鳳凰中毒那日?羅風不作聲,細聽兩人談話。

  「哈哈,那是在下榮幸。」虎從雲一雙目光把她上下看了一遍,一副仰慕欣賞的表情,最後焦距鎖在她艷麗的臉蛋上,冷不防朝她傾身靠近笑著問道:「鳳小姐對於今年的鳳凰令,有幾成把握?」

  鳳凰沒料到他貼近,很快往後退了一步,她沒想到羅風近貼在身後,這一退便撞進他懷裡。

  羅風順勢伸手扶了她,這才發現她不知為何全身緊繃,他忍不住握了她的手臂。

  鳳凰卻不領情,臉上一陣惱意,回頭冷冷瞪了他,撥開他的手。

  「恐怕虎莊主是比較想知道你虎霸酒的「後勁」有多強吧?虎莊主何不等著看比賽結果?」她迎上虎從雲那一臉大咧咧的笑容,生冷地道。

  「哈哈哈,在下衷心期待!」虎從雲這時才把目光放到她身後的男子身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才對羅風拉起笑容。「這位想必就是最近城裡的大紅人,鳳小姐的貼身保鏢羅大俠吧?久仰了,在下虎從雲。」

  「不敢當,大家都叫我阿風。」羅風露齒而笑。他畢竟和對方無仇無恨,不需惡臉相向。

  虎從雲直視著他的目光,發現這羅風也是直來直往看著他,該知他是虎家酒莊的莊王,人人見他大都眼裡生光,就算攀不上他,也會恭迎幾句好聽話。他卻看羅風態度輕鬆自若,優閒從容,沒把他特別看待,也不像個保鏢對「敵人」嚴陣以待,實在很對他的眼!

  「哈哈哈,那我以後也叫你阿風吧!」虎從雲熱情地一隻手伸過來,羅風也伸出了手。虎從雲爽快地說:「你就叫我阿雲吧!」

  「哎呀呀!如今風、雲聚合氣勢磅礡,正所謂風雲變色,鶤雞倒大楣,嗚呼!」說書鳥展翅飛起,在鳳凰頭頂上繞了三圈,刻意挑釁。

  「哦,近日鳳王酒樓大名鼎鼎的說書鳥「顛」,果真是名不虛傳啊,哈哈哈!」虎從雲瞇眼仰望著在刺目陽光下迎空盤旋的黑鳥,大笑道。

  「不必跟著我。你們聊吧,不奉陪。」鳳凰看了羅風一眼,丟下話就走開了,完全無視鳥兒的存在,又一次把顛的尊嚴重重揉踩,讓伶牙俐齒的說書鳥第十三次嘗到挫敗滋味,「嗚呼、嗚呼」不停。

  此時擂台上,鑼鼓喧天,第一關的比賽要開始了,人潮迅速往高台擠來,目光全移了過去,很快就有人高聲呼喊為參賽者打氣。

  「阿風,你初到鳳凰城,應該報名參加,我們城裡的鳳凰會很有趣的。」聲音吵鬧,虎從雲搭起羅風的肩膀,貼近他耳朵說。

  「說笑了,在下連規則都不懂。」羅風抱起胸膛,目光始終跟隨一抹白色身影,看她靜靜立在人群裡觀看比賽。

  「哈哈哈!這鳳凰會規則很簡單,我說給你聽,你馬上就懂。報名者須先通過三關,第一關先飲三壺酒,不醉者便可晉級。」虎從雲熱心為他解說。

  「如此聽來,確實不難。」羅風目光不經意的掃過鳳凰四周,耳朵聽著虎從雲細說。

  「是啊!進入第二關,面前會擺三杯酒,喝乾三杯,並正確說出酒名者,得以繼續挑戰。這一關的酒,足以城內釀製生產的酒為主,裡面也有我家的虎霸酒、鳳家的鳳王酒,所以這一關也算是入門而已。」

  羅風點了點頭,拉回目光笑著聽他說。這虎從雲看來是豪氣千雲的人物,方才和鳳凰交談的一席話,卻透露他正是十日之前的下毒之人……

  「前兩關可以說是趣味比賽,目的是讓大夥兒都能參與,炒熱比賽氣氛而設置,毫無難度,真正的比賽是第三關才開始,通常在這一關會淘汰很多人,只留下真正有實力者。

  「這第三關,必須要能從品嚐的酒之中,說出釀製原料來,十杯酒起碼要猜中六杯,才能進入最後一關,與去年獲得頭彩者競爭鳳凰令。當然,這人就是鳳凰了。」虎從雲說完,不再和他交頭接耳,手放開了他,目光在鳳凰和高台上來回穿梭,大大的笑容掛在臉上,對緊接下來的精采好戲顯得相當期待。

  人群鼓噪,交談不易,羅風拱手離開,來到鳳凰身邊。

  她僅是瞥他一眼,一臉冷漠無話。

  他是看都未看她一眼,一臉興味,忙著看比賽。

  參賽人數眾多,看起來這第一關還要進行很久。

  原來第一關結束,會有短暫休息。

  正好到了用膳時間,鳳王酒樓就在西江畔附近,人潮往這裡擠來,裡面除了供酒,還提供簡單的飯菜,想要來點餐後娛樂的,這裡還有棋盤。

  鳳王酒樓有鳳家的老掌櫃負責忙裡忙外,招呼客人。羅風以為鳳凰每天到這裡巡視,只看帳務,後來才發現,她管得還不少。

  「今日來用餐的都是在外頭看比賽的人,在陽光底下曬了許久,汗流不少,你們注意多供應茶水,菜色口味可略重一點,留意客人點酒,適度提供就好。」她在第一關結束之前,就先回到酒樓打點。

  直到客人都上門,她才到後堂用餐。

  羅風早已先到後堂,也沒有等她,坐下來就先享用了,等到鳳凰忙完過來,盤子裡有一半菜都被他掃光了。

  他看她坐下來,捧起碗筷,不在意地夾菜吃,嘴角便揚了起來。

  「你特地去站在太陽下看比賽,原來是為了酒樓生意。」他不得不佩服她對酒樓的付出和心思細膩的地方,再次對她刮目相看。

  相處十日,的確對她多少改觀。比如在酒樓用餐,她嘴上叫他死老百姓,嫌他一副邋遢骯髒樣,擺著高姿態突顯她大小姐的尊貴身份,她卻吩咐掌櫃,不必另外為他備餐,一開始就坐下來和他同桌吃飯。

  不過從她嘴裡吐出來的自然不會是好聽話。

  她當著他的面對老掌櫃說--他只要吃我吃剩的就可以了,酒樓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人浪費時間和糧食!

  「不然呢?你以為我跟你這只米蟲一樣吃飽沒事,跑去看熱鬧的嗎?」

  羅風白她一眼,看她吃相優雅,十足是大家閨秀,只可惜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好吧,不要老是說我吃白食,我也盡點保鏢的責任好了。」

  他突然這麼說,惹起鳳凰側目,狐疑地看他一眼。

  羅風從盤子裡夾了一塊肥滋滋的豬肉丟進她碗裡,卻把一塊肥瘦適中的肉放進嘴裡嚼,然後笑嘻嘻地看著她。

  「……無聊!」鳳凰冷冷瞪他一眼,不再理他。

  羅風瞅著她艷麗冷漠的臉龐,想著她和虎從雲交談之間的全神貫注和戒備……

  鳳老推測,鳳凰中毒可能是自己所為,所以事後鳳凰說她當日是和一群酒商午宴,無從得知下毒者,看得出來鳳凰不願多說,鳳老也未深究。

  「既然你知道當日是虎從雲對你下毒,如何要為他隱瞞?」而他想知道這虎從雲又是哪來的熊心豹子膽,敢對她下毒,還如此明目張膽,料定她不會抖出來?

  鳳凰緩緩抬起頭來,警告地瞪視他,「你少管閒事!」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總得盡點保鏢的責任,所以為了你的安全,我得知道你和虎從雲之間有多少恩怨,他日後還會否加害於你?」

  「哼,我自己就應付得了他,你若不想當一隻米蟲,就盡快滾出我家大門,別再抱著我外公的大腿乞憐!」她拍下碗筷起身。

  羅風笑望著她走出去的背影,從盤子裡撿起一顆花生,彈指之間,花生飛了出去--

  「啊呀!」鳳凰忽然膝蓋一軟,不小心摔在門口。

  「大小姐,下午要比賽,為了酒莊,你可要小心點。」羅風在她背後笑著說。

  要不是看在鳳老年事已高,對他有恩的份上,他真是不想忍受這只傲慢的鳳凰。

  滿空霞彩映江心,西江畔牡丹開得嬌艷,一湖春色迷人,遺憾酒香濃,虛擲一片美景。

  鳳凰會在第三關之後,留下來的參賽者只剩下六人。

  鳳凰在眾人的掌聲下,走上高台。

  羅風站在高台下,聽見城內百姓對她大力拍手,一瞬間如雷掌聲差點把他耳朵轟破,她受歡迎的程度令他感到意外。

  他回頭舉目望去,一張張興奮雀躍的笑容真誠無偽的奉獻給高台上的她,城內百姓對她充滿期待又為她感到驕傲的高張情緒表露無遺。

  他狐疑地回過頭,她站在高台上,依然高高端著下巴,漠視眾人的熱誠,接受掌聲就像呼吸空氣一樣理所當然,沒有反應。

  他記得他看過「君臨天下」時,皇帝不曾像她如此囂張,而天下老百姓也不曾有如此的熱情。

  這只站在高台上的傲慢鳳凰究竟有何能耐,居然能在鳳凰會上令城內百姓陷入瘋狂?

  或者是他小看了城內舉行盛會的群聚力和魅力……但是為何不見鳳凰城王出現?鳳凰會是由城主總管獨攬大局,他看著鳳凰把一塊紅色令牌交回到總管手上,接著聽他宣佈鳳凰會進入最後一關。

  高台上齊擺七張桌椅,參賽者入座,鳳凰坐在中間的位置。

  「這最後一關,廣集天下各地美酒百壇,由看臺下的觀眾蒙眼抽出十壇,酒斟十杯,與會者可觀、可聞、可嘗,能夠正確迅速報出酒名與出處多者勝利!」總管講明規則,隨即點名台下舉手的百姓上台,蒙眼指酒罈。

  「第一杯,斟酒!」

  酒杯擺上桌,七杯酒同時倒下來,酒香四溢,羅風才聽見眾人一陣吸氣聲,高台上六人舉起酒杯,還來不及沾舌,就見鳳凰氣定神閒,只是看著酒色、聞到酒香就娓娓道來--

  「此酒芳香濃郁、清澈透明,口感該是入口柔綿、鮮甜而甘爽,當地用「聞香下馬,知味停車」來形容,這是徐州白洋河鎮的「美人泉」,使用當地美人泉水釀製而得名。」她聲音清晰,說得有條不紊,一副自信滿滿。

  「好啊!」

  「鳳家酒莊贊啊!」

  這氣氛可炒得真熱,鳳凰才說完,眾人就拍手叫好,說錯了豈不尷尬?

  羅風笑著搖頭,見台上總管還抱著酒罈,才剛從壇底撕下紙條。只見他急急忙忙把酒罈丟給下人,攤開答案,隨即露齒而笑。

  「第一杯的確是徐州白洋河鎮的美人泉,恭喜鳳姑娘!」

  一陣鼓掌聲不絕於耳,羅風挑起了眉。這隻鳳凰果真有兩下子!

  「第二杯,斟酒!」

  案上酒杯重新換過,七杯酒齊上,酒香飄來,又是一陣吸氣聲,這回高台六人舉杯更快,總算嘗到了滋味--

  「鳳州有三絕,柳林美酒、東湖楊柳、巧婦編織,此是鳳翔柳林鎮的「西鳳酒」,酒味醇香幽雅,香甜適口,酸、甜、苦、辣、香五味俱全,而五味又不出頭。即酸而不澀、甜而不膩、苦而不黏、辣不刺喉、香不刺鼻。」

  「好啊!」

  「不愧是我們鳳凰城之寶啊!」

  羅風瞇起了眼,望著台上的鳳凰,聽她細說酒味、酒香,酒的來歷--她可當真能說啊!

  「啊……是是是,這的確是鳳翔柳林鎮的西鳳酒!鳳姑娘說得一字不差!」總管看完條子,額頭已經冒汗,趕緊宣佈。

  接著酒杯撤下,又上了第三杯,只見液體才從酒壺裡倒出來,金樽未滿--

  「味醇香,色澤白。夏清暑、冬御寒,能止嘔瀉,除濕及山嵐瘴氣。狀若清露,此乃綿竹縣所產「綿竹清露」。」

  羅風不知不覺放了心神,仔細聽鳳凰清亮聲音道來,見總管趕緊跑去撕條子,頻頻拭汗,攤開條子忙道:「綿竹縣綿竹清露酒,正確!」

  一片掌聲響,台下呼聲不斷,高喊著鳳凰的名字,傾心而崇拜……

  「此酒透明似水晶,酒味醇厚、甜潤、柔和不烈,回味悠長,以珍貴白蓮其蕊入酒,乃京中聖品,名為「蓮花白酒」。」

  蓮花白酒!聲音從她嘴裡咬出,幾個字卻敲在他心上,讓羅風有短暫失神。

  「戎州第一名酒,這是使用多種原料釀製而成的「荔枝綠」,其味甘美……」

  直到又聽見她的聲音,他才拾回目光。

  「酒液清澈,香幽如蘭,味感醇和,黏稠掛杯,回味悠長,這是產於穎州府毫州的「古井貢酒」!」

  羅風目光鎖著鳳凰,看她艷麗臉龐盛放光彩,比過了西江畔盛開的牡丹花王:聽她清晰聲音絕妙,如黃鶯出谷,餘音圍繞在耳畔……

  他瞇起了眼,不住地看著她,眼底浮現一種又愛又恨的情緒,直到她泰然自若,勝券在握,唇不沾杯,講完了十杯酒的來歷,取回鳳凰令--

  他終於能明白城內百姓甘心臣服於高台上的她,擁戴她的心情。

  好一個鳳凰,如此本事,連他都不得不折服!

  「恭喜鳳姑娘,城主賜酒三杯!」

  城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鳳凰城主,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鳳王酒樓門外高掛酒旗飄揚,酒旗旁,在日落之後點起了幾盞燈。

  鳳家小姐再次拿下鳳凰令,酒樓裡喜氣洋洋,恭賀聲不斷。托鳳凰會的福,今日生意非常好,酒樓上下全忙得人仰馬翻,唯獨今日在擂台上出盡風頭的主角不見人影。

  掌櫃的告訴羅風,每年鳳凰會結束,小姐都待在後堂帳房裡,直到隔日才出來。羅風問原因,掌櫃似有隱衷,支吾其詞,只交代他,以前都是由鳳成秀在照顧小姐,過去鳳成秀還特別吩咐,這時候不准任何人靠近後堂一步。

  掌櫃的看著羅風,眼神擺明了他應該接替鳳成秀的位置,去後堂帳房看看小姐有什麼需要。

  他可不知道,做保鏢還得兼丫鬟。羅風當自己眼瞎了,沒看見掌櫃持續投來關注的目光。他想,就算讓那隻鳳凰關在帳房裡一整夜,一餐沒吃也死不了。

  酒樓裡人聲鼎沸,擺棋、喝酒、划拳,斥暍怒罵歡笑聲都有,羅風閒著沒事和人划拳、喝酒、看人下棋,眼尾餘光不時掃到櫃檯內那扇門有跑堂來回穿梭,忙著搬酒。

  不知是哪個酒客把「顛」給灌醉了,說書鳥成了一隻瘋癲醉鳥,滿樓到處飛,拚命說「鶤雞」的壞話。

  這只鶤雞一大早就起來巡視酒莊,又在大太陽下站了一天,中午吃得不多,現在還把自己關在帳房裡,不知在忙些什麼。

  掌櫃離開櫃檯,交代一聲,去了廚房。

  羅風起身走入櫃檯內門,穿過悠長過廊,逐漸遠離人聲,一陣清風吹來,別有洞天,他踏進後堂。

  這裡平常偶有跑堂的進進出出,拿些東西,今夜卻特別安靜,甚至連燈都沒點上。

  羅風把燈點著,在廳堂望著帳房門緊閉。

  叩、叩!

  「大小姐,吃飯了。」羅風在門外連續敲了好幾下,等待裡面聲響,卻等半天得不到回應。

  「鳳凰,鳳凰?」這隻鳳凰雖然傲慢,還不至於無故不答,睡著了不成?羅風轉身走開,才踏出廳堂,又折了回去,試著推開門,發現她從裡頭把門落栓了。「大小姐,你不出來吃飯,我可餓了,不等你了!」

  他抱著胸膛又等了一會兒,狐疑地把耳朵貼到門上……裡頭傳來一串細微的聲音,他仔細聆聽,發現那是一串呼吸不順的喘聲--

  羅風施力撞開門!

  裡頭一片漆黑,他把燭光移入,發現鳳凰趴在臥榻上,發著微弱的喘息,全身顫抖不止!

  「你怎麼了?」他將她翻起身來!

  她臉色慘白,冷汗涔涔,身上薄衣濕透,渾身顫抖,瞇眼看見是他,張嘴說話……

  她嘴唇發顫,聲音鎖在喉嚨裡,他根本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羅風想起初見面,她中毒之事,立刻將她抱起,「我帶你去找大夫!」

  鳳凰忽然抓住他的手臂!

  他低頭凝望她,看見她眼裡充滿不悅情緒,似乎是想制止他?

  「你不去?」

  她緩緩點頭,鬆開了手,虛弱地喘著氣。

  羅風抱著她濕冷發抖的身子,面對她不知原因的反對,忽然想起酒樓內還在做生意--

  「你是怕驚動客人,影響到生意?」

  懷裡的女人看他一眼,眼睛又閉上。

  羅風扯起眉頭,深深服了她的冷靜和氣魄。雖然如此,他卻不能眼看她出事還不管。

  「我去請大夫來。」他才準備把她放回臥榻上,她卻忽然張開了眼,費力抓住他的手。

  羅風狐疑地瞅著她,她虛軟無力,一點手勁也沒有,臉上香汗淋漓,一雙眼神痛苦,她卻還在此時狠狠瞪著他。

  他還來不及從她眼裡解讀她的心思,身後便傳來掌櫃的聲音。

  「咦,原來阿風你進來了,我沒看見你,還以為你回去了。我給小姐送飯菜進來,呵呵……」掌櫃端著托盤進來,本來還怕小姐不悅,有些緊張,在晃晃閃閃燭光下看見阿風高大的背影,這下放心了。

  羅風抱著鳳凰,聽掌櫃進來,剛好可以幫忙去叫大夫。

  他回身開口,嘴巴才張開,鳳凰忽然兩手上來抱他,吻去了他的聲音--

  「呃……啊……我……打擾了……打擾了……我、我什麼都沒看見……我馬上出去……」掌櫃臉色變,把托盤擱在桌上,急急忙忙走出屋子,走了幾步,又趕緊回頭,把門給關上,才匆匆離開後堂。

  鳳凰聽見關門聲,嘴唇離開了他,雙手一滑,癱軟在他懷裡。

  羅風差點就把她給摔了。瞪著她慘白的臉色,嘴唇還嘗著她冰冷柔軟觸感的餘韻,他好半晌只是瞪著她看。

  她卻不曾再看他一眼,身子依然不停發抖。

  「……為何這麼做?」他把她放回臥榻上,手掌裡儘是她浸透薄衣的冷汗。

  她蜷縮著身子,抖得厲害,根本無法給他答案。

  他看著她,轉身在屋裡找了件披風丟在她身上,就坐在一旁椅子上,雙手環胸,看著她。

  她明顯是要堵他的口,不肯讓人去叫大夫,她甚至不願讓掌櫃知道她的狀況……

  如果她不是不怕死,就是很清楚自己的情況。

  掌櫃說,她每年鳳凰會後就把自己關在這裡一整夜,唯獨鳳成秀能夠靠近她……看樣子,她是清楚自己的情況,這應該不是第一次了。

  果真如此,循例判斷,她到明日一早該會好轉……

  羅風注視著她顫抖微啟的嘴唇,深深蹙眉,別開眼去。

  明早她可得好好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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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3 00:02: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夫,我凰兒怎麼樣了?」

  「老莊主不必擔心,鳳小姐是感染風寒,幸虧不嚴重,服幾帖藥,休息數日便無恙。」

  「那就好,有勞大夫了。」鳳老莊主終於安心,留下丫鬟照顧外孫女,他跟大夫走出內房。

  羅風坐在小廳堂等待,見兩人出來,便趄身。

  「阿風,沒事了,凰兒是受了風寒,不要緊。」鳳老看見他,便笑著道。

  「真抱歉,我昨夜就該勸她回府裡休息。」

  鳳老拍了拍羅風的手臂。他等大夫開好藥單,請總管跟著大夫去拿藥,他才和羅風一同坐下來。

  「阿風,不能怪你,我應該事先讓你知道……唉!」才準備告訴他,喉嚨就滿了,鳳老深深歎了口氣,停頓許久未語。

  羅風坐在對面,沉默等待。他早察覺不對勁,滿城瘋狂鳳凰會,鳳老昨日卻靜待府中,未出席盛會,也不去酒樓,就連鳳凰一夜在酒樓未歸,他也未曾派人來探。

  而鳳凰……

  他清晨醒來時,臥榻上已經無人,酒樓跑堂說她回府去了。

  他追回府中,卻聽下人說她一回府就倒下了……

  她昨日的情況不像是染風寒,受涼恐怕是一夜裹著濕衣的後果。

  本來以為鳳老對她昨日的情況並不知情。她把自己鎖在帳房裡獨自承受,就是不想老人為她擔心……但鳳老想說的,是否與此有關?

  「凰兒的爹……那混帳叫劉誠,外表長得英俊挺拔,有千杯不醉的本領,有天生識酒之能卻末學膚受,不像小女篤志好學,所以在鳳凰會上輸給了小女。兩人是因此相識,他用一張說得天花亂墜的嘴巴把我女兒迷得神魂顛倒。小女是獨生女,他肯為小女入贅鳳家,也知情鳳氏一族婚律以一男一女婚配為依歸,絕不允許再娶妻納妾,違律者絕子絕……」鳳老想到外孫女雖然是他鳳家之後,跟著姓鳳,可到底是那混帳的女兒,話到嘴邊就打住了。

  「鳳老,先喝口茶。」羅風見老人說得激動,幫他倒了杯茶。

  「小女深愛他,兩人成親不到一年,就生下凰兒……唉,劉誠入鳳家為贅婿,我沒虧待過他,我讓他管理酒樓,把帳目全交給他,結果他管得一塌糊塗,虧得差點把酒樓都賣了。小女瞞著我,想辦法偷偷把帳目補回去,她以為我不知道……也算她有能力,我才放心把莊主之位交給了她。」老人眼泛淚光,想起女兒來,滿心深沉之痛。

  他停了一會兒,又繼續道:「……那混帳,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想自己毫無本事,還覬覦莊主之位,對自己的妻子妒嫉含恨!多年來他意志消沉,流連煙花之地,揮金如土,我女兒人前笑顏,人後流淚,扛著家業供他揮霍無度,癡傻愛他不侮,愚蠢……」鳳老怒目切齒,突然一怔,老臉慢慢消沉,望了羅風一眼,「人老了,煩言碎語多……你可能不想聽這些吧?」

  羅風微笑道:「昨日在鳳凰會上,鳳凰唇不沾杯,聞香觀色,識天下百酒,氣定神閒語妙絕倫。今日聽鳳老一席話方知,鳳凰是遺傳其父天生之能,與令嬡的博學洽聞。」

  鳳老聞言寬心,笑著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凰兒得兩人優點,聰明才貌都在兩人之上。」

  「若非有他們二人,哪來鳳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羅風一言,只盼鳳老能看開,他卻語方落,心影間浮出一條人影……他為一個女孩,與父皇反目,京城出走,他卻從此與父皇天人永隔……

  鳳老望著羅風怔忡半晌,不勝感喟。「你說得不錯,當年我若能退一步想,做不同安排,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了。……五年前,劉誠迷戀上紅院名妓,還為她贖身,金屋藏嬌,妄享齊人之福。我女兒雖是鳳氏族人,卻不曾在鳳谷生活,觀念與大東子民同化,甘願讓丈夫納妾,所以瞞著我,漠視鳳氏婚律,為她丈夫在外打點。」

  羅風回過神來。他倒是意外,為深情癡愛奉獻至此的女子,竟會生下一個輕世傲物、滿嘴門戶成見的女兒。他望鳳老一眼,聽他繼續往下說。

  「紙不能包火,我得知此事,差人把劉誠抓回府痛打一頓,令他寫下離書。我將他趕出府去,請求城主下令,從此不許劉誠踏入鳳凰城門!」

  「我朝開國皇祖詔書明言,鳳氏婚律在大東婚律之上,鳳凰城主當接下鳳老要求了。」

  「嗯,劉誠身無分文,被我趕出城。小女違背鳳氏族規,自知理虧,在我面前不敢有怨言,但她卻搬進酒樓後堂,終日以淚洗面。我氣她不辨是非,癡愚癡傻,不去理她!……想不到,她搬出府裡那一日,竟是我們父女最後一面……」鳳老緊緊抓著枴杖龍頭,難抑深痛。

  「……令嬡是如何過世?」羅風過了一會兒才問道。

  鳳老緩緩鬆開手。「凰兒說她母親早有病痛纏身,怕我擔心瞞下,獨居後堂月餘突然病發過世。」

  「令嬡去世當時是鳳凰發現的?」羅風察覺異狀,默默擱在心上。

  鳳老雙目泛紅,含著老淚哽咽道:「是……就在四年前鳳凰會結束後當天,凰兒夜宿酒樓陪她母親,半夜醒來發現她母親趴在帳房桌案上斷了氣……」

  羅風見鳳老悲從中來,就不方便再追問。

  鳳老莊主低頭沉默許久,才緩緩拭淚,抬頭看他,終於想起對他說這段往事的原因,這才道:「每年鳳凰會,是凰兒她母親的忌日,所以這幾年來,她都堅持這一天夜宿酒樓陪她母親,任何人勸她都沒有用的。」

  「……原來如此。」羅風心想,鳳凰昨日的情況,看來鳳老是不知情。

  「阿風,凰兒心性善良,負責孝順,但她心高氣傲,盛氣凌人,我怕她在外頭得罪了人,惹禍上身,你要跟緊她,寸步不離,知道嗎?」

  「……唉,您老不知,這可是苦差事啊。」羅風哀聲歎氣,語調輕鬆。

  「哈哈哈……」鳳老知道他是存心逗笑他,被他體貼的心意感動,這才放下悲痛情緒,破涕為笑。

  羅風抿了一下乾燥的嘴唇,露出笑容。……如今他更想知道,這隻鳳凰究竟藏了什麼秘密?她可得仔細交代清楚了。

  上回中毒,這回風寒,鳳老莊主深恐鳳凰壞了體質,堅持要她臥床休養,直至完全康復,否則不許她再管理酒莊。

  羅風抱著胸膛,站在內房裡。她休養三日以來,他不曾進來打擾過,方才是丫鬟秀玉說她已經好多了,他才找借口把丫鬟差遺出去。

  鳳凰坐在床上,長髮垂肩,髮絲黑亮如瀑,襯著一雙冷月黑瞳,冷白臉色,緊抿著唇,目中無人。

  「沒什麼好說的。」她口氣很差,拒他於千里之外。

  「你真不擔心我去向鳳老說?」羅風扯起嘴角,望著她側顏冷傲。他反正閒來無事,多得是時間和這隻鳳凰鬥。

  「正合我意。……咳咳。」鳳凰把臉轉向了床裡面。

  什麼?羅風挑眉,料不到她會撂下這句話來。她當夜為守住秘密,不惜把她柔軟的嘴唇湊上他這個「邋遢的死老百姓」,緊貼著他的嘴吐氣如蘭,對她而言肯定是很大的「犧牲」--

  「我正準備向外公說,當晚我心情低落,不勝酒力,你這登徒子竟乘機輕薄我,掌櫃也看到了。咳咳……死老百姓,你準備滾出鳳凰城吧!」鳳凰昂著下巴,偏著頭,態度倨傲,邊咳還邊罵他。

  「……真是高招。你這位大小姐居然想得出如此下流的伎倆,我怎麼都想不到呢?」羅風若有所思地瞅她後腦勺,涼涼地揶揄她。

  「哼,你不必求情,休想我會饒過你!」

  ……原來大小姐是要他主動求饒啊?他要是當真缺一口飯吃,或許還會配合她,考慮、考慮。

  「你這與屈打成招無異,真要做得這麼絕?」羅風從一進門就盯著她看,從剛才就感覺她今天好像哪兒不對勁,原以為是她病了,咳個不停,聲音略帶沙啞的關係……他一瞇眼,終於瞧出來了。

  「咳咳……你最好識相,趁我還躺在床上,自己摸摸鼻子悄悄離開鳳凰城,別再讓我看到你!」

  「不然呢?」他腳步無聲,靠近床沿。

  「你等著臭名遠播,沒好下場!」

  「……你都這麼說了,我就成全你吧。」他貼近身軀,在她耳邊吹氣,故意壓低聲音製造出淫邪低俗的氣氛來。

  鳳凰沒想到他會靠過來,被他嚇了一跳,身子往後縮,冷怒瞪視他,大聲斥喝:「大膽!咳咳……」

  她終於轉過臉來了--

  羅風難以置信會看見她臉上一層薄暈!

  他本錯覺以為是她病了,燒紅了臉,此刻他卻清楚看見她藏不住滿面羞意,窘迫難以面對他,極力以氣勢掩飾……他忘了言語,啞然望著她。

  鳳凰揚手一巴掌揮過去,不許他用一雙深邃炯亮的目光直盯她看!

  羅風偏過臉去,一把抓住她纖細手腕,牢牢握著壓了下來,她又一手揮過來,他索性將她兩手壓制在床上,曲起一條腿,坐上床畔,故意和她作對,目光不離她的臉。

  這雙和他對峙的眼神仍然狷傲不遜,不肯屈從,卻襯著她薄顏紅暈未褪,紅唇嬌艷欲滴,一張容顏有如狂花怒放,艷麗奪目……羅風緩緩揚起了嘴角,直到此刻終於把她的心思看透。

  原來那一吻,她看得如此之重,她竟無法承受,不敢面對他……他斂去笑容,感覺一沉,彷彿有個東西往心頭擱下了。

  「放肆,放手!」她忍住了喉嚨不適,緊咬唇辦,咳在嘴裡。

  「我聽鳳老說,那天是令先慈忌辰。」他若放手,怕這雙緊握的拳頭不會輕易罷休。羅風看她緊緊咬唇,伸手將她嘴巴扳開。

  「咳咳……」她別開了臉。

  「令先慈當真是猝死?」

  他見鳳凰面色變,回眸驚愕瞪他,眼裡抹過深痛,她卻很快收拾表情,藏住情緒,恢復冷然目光。

  「死老……」

  「你身體出了什麼事,是否和令先慈的死有關?你若執意不吐實,我走出這扇門,立刻告訴鳳老,他女兒死因不單純,請他馬上開棺驗屍!」

  他吐字清晰,擲地有聲,深炯目光散放令人莫名敬畏的尊貴威嚴,一瞬間把她震懾住,張著嘴巴忘了說話。

  ……這個人是那個吊兒郎當的死老百姓?

  鳳凰一再看著他,他滿臉鬍子雜亂不齊,長髮隨意束綁,一身粗布衣,一雙手滿佈粗繭摩痛她手腕……她臉一熱,兩手在他手裡掙扎,怎麼也抽不出來。

  「請便!」她母親死後火化,哪來的……屍骨。一陣熱痛塞滿胸,直滿到了喉嚨來,她硬撐著壓下來。「咳咳……咳……」

  羅風瞅著她,想也明白她母親的遺體該以火葬處理了。

  看她一陣咳不停,他騰出一手輕拍她的背,一聲歎息道:「你以為你什麼都不說,鳳老就不會知道,不擔心了嗎?」

  鳳凰眼裡一閃,試探地問他:「我外公跟你說了什麼?你說他……知道了什麼?」

  「鳳老派我跟著你,除了保護你,他還希望我幫忙查出你有什麼事情瞞著他。他信任讚賞你的能力,但不知你究竟瞞著他什麼事,他才遲遲空著莊主之位不肯傳給你。」

  鳳凰抬頭訝然凝視他,料不到他如此坦白相告……她想起那一夜,她癱在臥榻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她為了藏住秘密,情急之下,迫不得已用嘴堵住他的口,掌櫃離開之後,留下兩人獨處暗室,她懊惱後悔,內心深恐他輕薄非禮她……

  沒想到,他為她蓋披風,默默守在一旁陪她,沒有趁人之危,連她的手都不曾再碰一下,她後來才能安心睡去。

  次日清晨她醒來,見他睡著了,心想他是外公派的人,又一直和她作對,他一定會把她的情況向外公說,所以決定先編個借口比他早一步騙過外公,她才先回府。

  誰知老天不幫忙,她趕回府裡,卻倒在門口,醒來已經躺在床上,日落黃昏。

  本來以為她的秘密再也藏不住,秀玉卻告訴她,大夫說她只是染了風寒,休養數日就可以……

  她望著他,「咳、咳……你幫我隱瞞,又背叛我外公,你有何目的?」

  羅風瞅著她,對她不感激他坦言相告,還懷疑他別有居心的質疑,他不怒反笑。

  「因為我觀察你這陣子,看得出來你很孝順,處處都為鳳老著想,我想你有事情瞞著他,也是另有苦衷,立意良善。既然我們出發點都一樣,希望鳳老安享晚年,那坦白告訴你又何妨?」

  她沉默了一陣子,才點點頭,相信他。

  「放開我。」

  他看她態度軟化,才依言放開她的手。

  她抬起手來,伸展不適。

  羅風這時才瞧見她的手腕烙下深深紅痕,全是被他的粗皮和粗魯所傷的痕跡,而她居然不吭一聲。

  她瞥見他愕然的目光,若無其事放下手來,寬袖滑下,蓋住了手腕。

  「抱歉,你方才沒喊痛,我才……」她的強勢和傲慢,害他常常忘了她終究只是弱女子。

  「咳咳……總之,謝謝你。」她打斷他的話。這種小事情,她不在意,也不屑談。

  羅風深深瞅著她,「……沒想到會從你嘴裡吐出像樣的話來。」

  鳳凰瞪他一眼,「彼此彼此,看不出來你還算個正人君子。」

  羅風咧嘴笑了起來,「多謝誇獎。你那天究竟怎麼了?」

  他突然切入重心,投來一語,把她的表情給打僵,冷冷別開臉去。

  「咳、咳、咳……」

  怎麼看起來,他好像在欺負一個病人?羅風忍不住蹙眉想道。

  牡丹花謝,炎夏來臨,一股熱風撲面。

  街上女子已換上了薄涼夏衫。

  大東女子正統穿著是內著綁帶肚兜和交襟白衫;外著衣裳相連的交襟深衣,腰間繫帶,一年四季皆如此,只有布料不同。

  鳳氏一族女子的衣服,足以短孺方式呈現,衣裳顏色不同,冬天裡面一樣加了白色短衣,若是衣裳同色,差別不大。

  不過進入夏季,鳳女不著白色短衣就可以看得出來,她們裡面其實是一片寬布,背後隱捆,再用一條繞過胸部上緣的絹帶繫緊的抹胸;夏日外著的交襟短襦,衣緣開到胸前,扎進羅裙裡,腰問環帶,看起來清涼迷人許多。

  過去鳳老不曾干涉府內人的衣著,前年夏日鳳女能者意外身亡,而鳳族代理族長與安親王新婚就紅杏出牆,傳出醜聞,鳳族頓失依靠,形成一片散沙,淪為天下笑柄。鳳老在當時才令府內鳳族人須著鳳族服裝,以鳳氏一族為榮,憑一己之力為鳳族盡心。

  大街上,羅風抱著胸膛,肩上站著說書鳥,走在身後,不時睇視鳳凰身上的衣裳。

  鳳凰內著紫色抹胸,外穿綴著紫色細邊的白色交襟短襦,胸前如一抹微雲掩住山峰,若隱若現。鳳族織布出了名,她身上那件絲織白色短襦薄如蟬翼,幾乎穿透膚色,在炎炎夏日裡肯定涼快……

  他在天崖山上住了兩年,那裡靠近鳳谷,鳳氏女子衣著他也看慣了,他卻看街邊眾多男子駐足,目光都落在鳳凰胸口那片雪白凝脂上,張著嘴巴口水猛流。

  鳳凰比一般女子略高一些,平時看來纖瘦修長,若非換了鳳族夏衣,倒看不出來她有豐盈傲人的雙峰。

  「咳,嗯……」

  鳳凰甩過一把長髮回過身來,瞥他一眼,「怎麼了?」

  「沒事。」羅風望著街邊屋簷上的薄光,微微瞇起了眼。

  「鶤雞變鳳凰,阿風一雙眼睛無處放。」說書鳥用尖銳聲音道出主子的心聲,立刻引來街邊眾人認同大笑。

  「顛!」

  「待會兒見!」說書鳥趕緊飛了起來,越過屋簷,朝鳳王酒樓先行。

  「……一對「瘋癲」。」鳳凰完全聽不懂這對主子鳥兒的對話,回頭直走。

  前頭酒旗飄揚,大黃布上寫著「虎霸」兩字,正是虎家酒莊所經營的「虎霸酒樓」。

  「鳳小姐,阿風,兩位早啊!」虎從雲正要走進酒樓,見到路過的兩人,馬上停下腳步,揚起大大的笑容熱情招呼。

  「……早,虎莊主。」鳳凰輕輕點頭,放慢步伐,卻不打算停下。

  「早。」羅風很隨和地揚笑。

  虎從雲往前一跨,攔住鳳凰去路。「鳳小姐用過早膳沒?」

  「嗯。」鳳凰吭聲,緩緩站定步子。

  「那真是可惜,難得在此巧遇,本來想請鳳小姐入內一塊兒用膳。」虎從雲目光炯炯地落在鳳凰一身令人著迷的裝扮上,抬頭望了羅風一眼,笑道:「你知道,有美人相伴,特別胃口大開,哈哈哈!」

  「虎莊主,我還有事忙,告辭。」鳳凰面露不悅,口氣冷淡,卻不若平常盛氣凌人。

  羅風早已留心察覺,鳳凰每次面對虎從雲,氣勢上總矮了一截,兩人之間似有一種他人無法理解的氛圍存在……鳳凰究竟在顧忌什麼?

  「鳳姑娘,在下明日要出城,不知今晚月色如何?明天會是好天氣嗎?」

  鳳凰思付了會兒,抬頭望向天際,才說道:「萬里無雲,今夜月明,虎莊主不需愁。」

  「那好極了,多謝鳳小姐金口。」虎從雲拱起兩手,滿臉笑容,這才讓出路來。

  ……這兩人打謎語,究竟是何意?……今晚月色?……今夜月明……羅風看著鳳凰遠去的身影。

  「虎兄,告辭了。」

  「阿風,下次路過,記得進來喝一杯!」

  「一定。」

  羅風跟上鳳凰的步伐,走在她身後,留意到她兩手緊握成拳,身體緊繃,似有難以宣洩的憤怒……

  他回頭瞥一眼,虎從雲已經入了酒樓。

  他上前一步,到鳳凰身側,瞅她一眼,「鳳老說得不錯,你真博學多聞,不只對品酒有一套,竟也能觀天象?」

  鳳凰忽然止步,看他也跟著停下來,她瞪他一眼,冷冷道:「府內藏書萬卷可供取讀,你若有心也能辦到。」

  她不再理他,快步拐過街角,走上西江橋。

  羅風歎了口氣。她的心關得很緊,至今不肯說出她心內藏的秘密,把他釋出的善意往外推……簡直鐵石心腸,冥頑不靈!

  不知今晚月色如何?明天會是好天氣嗎?

  萬里無雲,今夜月明,虎莊主不需愁。

  羅風獨坐在酒樓窗口沉思,任說書鳥在酒樓內編說「阿風情史」,看見小二把燈高掛,方才察覺日落西山,夕月垂空,夜將來--

  他一怔,猛然頓悟,又陷入狐疑之際,掌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風,小姐吩咐你先回府。」

  羅風回過頭,望著掌櫃,自從被他瞧見那一幕,他便把他和鳳凰看成一對,看著他時,總有抹曖昧的笑……

  「她有說什麼時候來接她嗎?」

  「小姐說要提前看帳,今晚要留在帳房睡,不回去了。」掌櫃身子傾前低聲說。

  「提前看帳?」

  「嗯,酒莊和酒樓的帳,每個月結清盤整一次,每月十五小姐都會留在帳房把帳算完。」

  今日十四號……

  鳳姑娘,在下明日要出城……

  那果然是暗語,虎從雲與鳳凰明日有約,他要出城想改期,詢問鳳凰今晚是否有空,鳳凰答應了他?

  鳳凰每月十五留在帳房睡?如此說來,她是每月這一天都和虎從雲約好見面,兩人才有如此默契吧……

  鳳凰和虎從雲?難道他們兩人……

  羅風不自覺面露嚴色,把一旁掌櫃嚇到!

  「阿風,你、你怎麼……」

  羅風猛然回神,方才察覺胸口瞬間騰起一股莫名火,他望著掌櫃,緩緩露出笑來。

  「掌櫃,我先回去了。」

  「是、是……請、請……慢走……」掌櫃見他起身,忙彎身恭候,又亦步亦趨跟到門口外面,注目直到人走遠。

  「掌櫃,你幹嘛?」常來的酒客上門,目光在羅風的背影和掌櫃的目送來回穿梭,愈看愈狐疑。

  「啊?……沒、沒事。蕭老闆,快請進……」掌櫃回神,一臉尷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方纔他竟從阿風身上看見威嚴貴相……真是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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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3 00:02: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萬里無雲,圓月當空,黑夜如晝,街景一清二楚,靜悄悄……

  她走下西江橋,拐彎前行,停在酒旗下。

  「鳳凰,你果真守時,快進來。」低沉嗓音不同白日客氣守禮,添了幾分故友般熱絡,

  鳳凰沉默,與他相偕而入。大門關上,不久燈熄滅。

  月色下,一人從暗處出來,臉罩陰霾,冷如冰霜,抬頭望著酒旗……

  虎霸酒樓,二樓有光線透窗,他縱身一躍,攀上高樓,伸指戳破窗紙,向裡面窺視……

  虎從雲和鳳凰兩人面對面而坐,桌上美酒佳餚,他見虎從雲慇勤給鳳凰倒酒,聲音傳來……

  「每個月,我都等這一天,能與你把酒言歡。來,先喝一杯!」

  「虎莊主,這個月的利息,請點收。另外……」鳳凰把銀票遞到虎從雲面前,手裡還有一疊銀票。

  「不用點了,你每個月都算得清清楚楚,少不了的。」虎從雲看都沒看就把銀票收進懷裡,手裡舉杯到了鳳凰唇邊,深深凝視於她。

  鳳凰臉色略僵,伸手接過酒杯,一口飲下,金樽見底。她瞇眼凝望手中金樽……

  虎從雲立刻露了笑容,滿眼期待,「鳳凰,你真好酒量!如何?」

  「葡萄美酒夜光杯……祁連山玉石巧磨細琢而成,杯壁薄如蛋殼,花紋美麗,質地精細,光滑透明,這是稀品「夜光杯」。」

  「好眼力!我花了好大工夫才拿到這夜光杯。」虎從雲提起酒注子,細長壺管往她杯裡斟酒,他邊道:「美酒入玉杯,光彩熠熠,綺麗無比,歎為觀止吧?」

  鳳凰無聲,點了點頭,凝視杯中又滿。

  「這酒,可也不是普通的酒,我想鳳凰你該喝得出來?」虎從雲有意考她,更盼能考倒她。

  鳳凰拿著酒杯,注視杯中物,淡淡道:「晶瑩光潤,顏色鮮紅,味道甘醇,入喉刺烈,少量方醉……潞州「珍珠紅」。」

  虎從雲眉頭皺緊,大歎一聲,瞬即舒層展容,朝她舉杯大笑。「果然還是難不倒你啊,哈哈哈!來,先乾為敬!」

  鳳凰垂眼看酒,無聲歎息,一口將酒飲下。

  「虎莊主,我已籌足部分款項,你能否先將酒樓還我?」她將手裡一疊銀票放到桌上,推過去給他。

  虎從雲夾了小菜進她碗裡,又為她把酒斟滿。「鳳凰,美酒佳餚當前,你一定要提這些傷感情的事嗎?」

  「虎莊主,珍珠紅酒烈,正事先辦方安,有勞了。」

  「哈哈哈,你我都是千杯不醉之人!鳳凰,你莫非小看我了?」虎從雲舉杯敬她。

  鳳凰稍稍遲疑,端起酒杯,一口乾盡。

  見她喝得爽快,虎從雲心情方悅,拿起銀票略數了下,便收入懷中,站起身,

  「你等我一下。」

  虎從雲離開二樓酒館,下樓去。

  鳳凰望著他離開,獨坐桌前,一臉落寞,眉心緊鎖……

  夜深人靜,四周無聲,時間悄悄過去。

  虎從雲為什麼去這麼久?

  鳳凰忍不住張望,兩手緊握,略略顫抖,額際微有汗珠。

  她緊抿唇瓣咬著……不行,再等下去就槽了!

  她趕忙起身,一時站立不住,身子搖晃,險些摔倒。她緊緊抓住桌沿,好不容易站穩了,她深吸口氣,定下樓去。

  窗外一人,跳躍而下。

  虎從雲從帳房裡出來,看見樓梯有人影下來,手上燭光一照,是鳳凰。「抱歉、抱歉,讓你久等了,我找這東西,找了半天,終於找著了!」

  鳳凰緩步下樓,揚起寬袖略擋燭光。

  虎從雲把燭台擱下,才把東西遞給她,「來,物歸原主。」

  一個東西,擱了四年之久,若不曾時時拿出來看,任誰也無法一時記起,詳細擱在哪兒……

  鳳凰抖著手,從虎從雲手裡接過鳳王酒樓的房契和地契,瞇眼仔細看了一遍,緊緊握在手裡,垂眼道:「多謝。告辭。」

  「鳳凰,才喝幾杯,這麼快走?」

  鳳凰緊咬著唇瓣,忍住身體不適,搖晃著打開大門。

  虎從雲跟上前來,圓月拉長一雙人影,一個影兒搖晃,往後倒去--

  虎從雲急忙張開一雙長臂,卻撲了空!

  鳳凰被人拉住,往前倒向另一人懷抱……

  「咦?阿風,你也來了?」

  阿風……鳳凰緩緩仰頭……

  他背著光,一臉陰暗,虎從雲從身形看上去知道是羅風,他站在大門外,兩手穩穩圈在鳳凰纖腰上,將她摟在懷裡。

  他靠近細看,確是羅風,明月光隱隱照出一雙嚴怒瞪視他的眼神,把他看得內心一震,一臉莫名,此時卻無暇他顧,他先看他懷中人兒,問道:「鳳凰怎麼了?方纔還好好的,怎麼突然暈了?」

  「你……」

  「阿風……不關他事……快走……」鳳凰靠在他身上,顫抖低語。

  羅風眼望虎從雲,目色收斂,「虎兄,鳳凰突然不適,我先帶她回去,告辭。」

  「好吧……不過這麼晚了,我請大夫過去吧?」

  「不需要,多謝!」羅風抱起鳳凰,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虎從雲站在門口許久,滿臉狐疑。

  羅風將鳳凰帶回酒樓。

  「我看見你喝了他的酒後開始不適,為何說不關他的事?」他抱著她快步定向後堂,她全身虛軟發抖,冷汗直冒,和鳳凰會之後的情形一樣。

  「……是我……不能……飲酒。」她手裡緊抓著幾張紙,抱在懷中,深怕掉了。

  羅風穿出長廊,聽見她的話,忽然止步停在月光下看她。

  「我聽錯了嗎?你不能飲酒?」酒莊代理莊主,鳳凰會年年得主,品酒能人,至今他仍然記得她在高台上獲得滿城百姓喝彩那一幕--

  「很……諷刺吧?」銀月水色投在一張無奈的笑臉上,這張臉卸下了驕傲的面具,寫著痛苦,冒著冷汗。

  鳳凰出門之前留了幾盞燈,羅風兩手緊抱她,把她帶進帳房,將她放在臥榻上。

  「你為何……」她瞇眼望著羅風。

  「我跟蹤你去的。」他知道她想問什麼,冷淡道:「我從你們兩人早上的對談中,隱約猜到你可能要與他見面。」

  「你……」她該怪他多事,但方纔看見他時,她竟然安心了……

  羅風取下她手裡的東西,攤開來看,「為什麼鳳王酒樓會落到他手上?我看見你另外支付利息,鳳家還有什麼東西在他手上?」

  她全身冒汗,渾身顫抖,身子冷了一遍又一遍,離開他的懷抱,她更冰冷痛苦,抖得連話都說不出。

  羅風把東西擱下,臉色有些嚴冷,皺眉瞅她,「我能為你做什麼?」

  她閉眼、緊咬著唇,緩緩搖頭。

  「……就像那天一樣,到早上就沒事了嗎?」

  她點點頭。

  羅風沉默半響,站在一旁注視著她濕了一張臉,臉色慘白,眼前還有她和虎從云「把酒言歡」的畫面。

  他站立許久才轉身,從外面取水和濕布進來,坐在她身旁,擰乾濕布,幫她拭去滿臉的汗水……

  他不自覺目光落在她發白的嘴唇上,手指輕輕撫上她冰冷的唇瓣……

  她瞇眼,凝視著他。

  羅風迷濛眼裡多了她虛弱痛苦的表情,如被一桶冷水兜頭澆醒,暗自生惱,抓著濕布起身出去。

  鳳凰的目光追隨著他,眼裡落下疑問,身子一陣陣冰冷,她兩手環抱濕冷顫抖的身子,翻過身去,困難地喘息……

  羅風……為什麼她會對他感到安心?……為什麼……

  她內心困惑著,但時間過得好慢,她感覺渾身都濕遍了,頭髮也黏著汗水,身子愈來愈冷。

  明明是夏日夜晚,她卻彷彿處在寒冬身體遍寒……她忽然感覺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抱了起來,她冰冷的身子多了一人的體溫……

  羅風……

  「這樣你會比較好一點嗎?」看她如此難受,他終於還是不忍,坐到臥榻上抱起她來,將她顫抖發冷的身子摟在懷裡。

  她枕在他的臂彎裡,張開眼凝視他。

  羅風憶起初次見她時,她半瞇眼凝視他,眼裡彷彿藏著星子,蘊含溫潤光芒,曾有一刻令他怦然心動……他彷彿又重新看到了那時柔美惹人憐惜的她……

  目光又落在她顫抖微啟的朱唇上,她香汗淋漓,水珠兒滑過她柔軟冰冷的唇辦,落入唇間……

  空氣頓時變得稀薄,他感覺呼吸困難,心臟跳得紊亂,忍不住將大掌包覆她後腦勺,把她細緻美麗的容顏埋進胸懷間,免他看得意亂情迷。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將她濕冷的身子摟得更緊了些。過了一會兒,他又難耐想看她……

  她不停發汗,雪白的胸口全是汗水,紫色抹胸濕透,緊貼著她渾圓飽滿的胸部,白色交襟短襦更濕得有如透明衣……

  胸口泛著陣陣的疼,他更把雙手收緊了,目光卻擺哪兒都不是,他深深蹙眉。

  「嗯……」她輕喘著氣,被他抱得太緊,臉埋在他懷裡難以呼吸。

  「怎麼了?」羅風連忙鬆開手來。

  她像是得到解脫,深深吸了口氣。

  羅風看見她雪白的胸口高高提起,一瞬間血液沸騰,趕緊別開臉去。

  過了好一會兒,耳邊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懷裡嬌柔的身軀顫抖慢慢緩和了……

  他垂眸,看她依偎著他睡著了。

  「鳳凰……」沒事了嗎?他不確定她現在的情況,不敢喚醒她,但他兩手都濕了,身上的衣服也濕了一片。

  他遲疑地凝視著她,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難道讓她裹著濕衣繼續躺在他懷裡睡?恐怕到天明她又著涼了……

  羅風忽然內心不悅,他竟在意起她的身子來了!

  打從猜到她今夜可能和虎從雲會面,他莫名生怒,又親眼見她竟獨自伴月去了虎霸酒樓,和虎從雲在樓上飲酒聊天,他頓時燒了滿腔怒火!

  不管任何理由,她都不該和虎從雲相約深夜獨處!

  他蹙眉凝視她,撥開她臉上濕發。

  ……這女子究竟是幾時悄悄打開了他心扉,逕自在裡面佔據一席之地?

  他該拔掉她的地位,還是任她囂張?

  他滿懷鬱悶,不經意地撫摸著她冰涼的臉兒陷入沉思,忽然一隻手朝他衣襟抓來,他猛然一震,望著她睡著的容顏……

  看著她,他忍不住自問,他可願意讓其他男人看到她此時的模樣,讓她的手抓著其他男人的衣服?

  思慮的臉龐緩緩繃了起來,最後忍不住苦笑。……看樣子,是得任她囂張了。

  他內心決定,便拉開她的手,將她放在臥榻上……才將她放下,她就縮成一團,身子微微發顫,緩緩醒了過來。

  「阿風……」

  羅風起身將後堂院門關上,開了帳房內另一扇門,將燭光移入,抱起她進入寢室--

  這裡他初次踏進來……

  「阿風……你做什麼……」一陣晃動,鳳凰張開眼來,看見他抱著她走動,她莫名地害怕他又放下她,忍不住往他懷裡鑽。

  「你衣服濕透了,我想幫你脫掉,好嗎?」他才將她放上床,她又開始抖了起來。

  「嗯……」不知為什麼,有他抱著的感覺很溫暖,很安定,她不再能忍受渾身遍寒的痛苦,不想他離開身邊,哪怕只是一下子她都覺得恐慌害怕……她急切地拉住他的手,攀著他,尋求他體溫的慰藉。

  羅風被她緊緊攀著,只好抱著她坐在床上。

  「鳳凰,我怕你著涼,只是幫你脫衣服,我什麼都不會做,你別怕。」他嗓音沙啞,在她耳邊低語。

  「嗯……」他低沉渾厚的聲音溫柔又溫暖,聽來很舒服。她枕靠在他肩上,兩手緊抱他脖子。

  羅風一手攬著她纖細的腰,騰出一手來解開她腰間環帶,從兩人之間抽了出來,丟到地上,接著他伸手到她絲裙的繫帶上,慢慢摸索,花了點時間才脫下來……

  她兩手環著他,緊貼在他身上,這種情況下幫她脫衣服實在不容易,他一手擠入兩人中間,拉開她濕得幾乎透明的白色短襦,從她纖柔香肩褪下來……

  「嗯……」羅風拉下她的手,她悶哼一聲,又抱住了他。

  他把濕衣丟下,手掌貼著她細緻光滑的背好一會兒,直到她發顫的身子又慢慢安穩下來,他才拉開她背後絹帶,解開隱扣,拉下那片抹胸……

  這時她赤身貼在他身上,緊貼在他胸膛的柔軟壓了上來,頓時令他全身緊繃,無法動彈--

  他兩手彷彿被她無瑕滑嫩的裸背吸附住,好半晌抽拔不開……

  他感覺到他的呼吸愈來愈濃重,如此下去不妙,便迅速從她身後拉了被子,擠到兩人中間來隔開,將她赤裸身子裹了起來。

  「鳳凰,你還好嗎?」他是一點也不好,想拉開她的手,讓她躺下來睡,又怕她好不容易緩和的情況又發作……

  等了半天,她兩手抱著他不放,沒有反應,似乎又睡著了……他可是正常男人啊!

  唉!明早起來可別給他一巴掌……

  從窗欞穿入稀微的光線,她半瞇眼,輾轉醒來,仰頭凝望床架上的雕花好一會兒……

  昨夜,她終於從虎從雲那兒先把酒樓買回來了。

  「娘……您再等等。」她會更努力,盡快把屬於鳳家的東西全部--

  她望著一雙深邃眼眸闖入她思維裡,在她上方看著她,一瞬間蓋過千頭萬緒,更轟掉了她的聲音--

  她看著他露齒微笑,看他坐起來伸懶腰,看他坐在床沿穿鞋,看他從她的床上走下……

  「啊……」

  她瞪著他猛然轉身,回頭摀住她的嘴巴,不讓她驚嚇過度的叫聲宣洩出來,他更抓住她的手,防她一巴掌甩來--

  羅風!死老百姓,你竟敢趁人之危!你這個偽君子,你混帳,枉費我信任你!我竟然還感激你這個死老百姓!我真瞎了眼!

  她一口咬住他的手,怒瞪他的眼神狂罵。

  「嗚……」羅風眉頭緊皺,千算萬算都防不到她這一招。她可真不愛惜他,枉費他照顧了她一晚上,這一口她也咬得下去!「你冷靜下來,昨晚是你抱著我不放,我很不得已才爬上床……你輕一點!」

  聽你胡扯!無恥之徒,我要把你碎屍萬段,千刀萬剮,丟入油鍋,再棄屍餵魚!

  「唉……你說什麼我看不懂。」他仔細研讀她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倒是看出她在罵他,看起來應該是罵得極為難聽,為了耳根於清淨,他還是繼續忍受被她啃咬的疼痛。不過好歹得先安撫她,「鳳凰,這裡是酒樓後堂,這時候前頭應該已經有人來了,你想喊人進來看熱鬧嗎?」

  鳳凰瞪著他,一雙眼睛殺了他千百遍,卻看他目光不經意溜到她身上,馬上別開眼去……她狐疑低頭,看見被子早已從她身上滑落,她……

  羅風趕緊拉起被子將她包住,迅速交代道:「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去外面等你。」

  鳳凰聲音啞掉出不來,看著他逃出寢室,把門關上……

  羅風抱著胸膛,背靠著門,雙眉微蹙,這時候才想到一堆現實問題。

  第一,娶一個鳳女,這輩子就只能擁有她一個,他昨晚是腦袋燒壞了嗎?

  第二,鳳凰是鳳老的獨外孫女兒,鳳家酒莊的繼承人,只能招贅,而他的身份是絕對不可能入贅,這也是個麻煩。

  第三,雖然鳳凰看虎從雲的眼神並無曖昧,不過看得出來虎從雲很欣賞她,他不相信鳳凰會看不出來,為何還與他深夜……

  「羅風……」鳳凰幾乎瘋掉的聲音從寢室傳出來,打斷羅風的思緒。

  他回頭看一眼……

  唉,不是告訴她,不要「聲張」嗎?

  「沒什麼事,我把她整理了一夜的帳本弄濕了,她氣得想砍人才大叫,什麼事都沒有。」這會兒腦袋清醒,想到現實問題,他當真希望「什麼事都沒有」。

  「呃,可是……阿風,你昨天不是回去了嗎?」跑堂小鄭一臉狐疑,一再看著他。

  「是啊、是啊,我早上過來的。」羅風站在後堂庭院,抱著胸膛,一臉自在笑容迎著眾人。

  「咦?我今天是最早到的,等掌櫃開門才進來,沒看到你啊?」廚房周廚子一愣馬上道。

  唔,這個時候該說什麼好……

  「有有有,你進廚房時我就看到他進來了!」掌櫃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沒事了,都回去工作!」

  羅風看著掌櫃把人都趕出後堂,衝著他曖昧一笑,捂著嘴巴走了……羅風扯起眉頭。老掌櫃非得笑得如此猥褻嗎?他可什麼都還沒做……

  羅風把眉頭鎖得更緊。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聖潔高貴的一顆心也被掌櫃污染得不乾不淨了,唉--

  他轉身,目光對上了鳳凰冰冷的眼神……

  她穿好衣服了,還是鳳族的服裝,翠綠色抹胸,黃色短襦、羅裙,胸口袒露一片雪白肌膚,艷麗誘人。

  羅風揚起笑容,「都打發了。」

  「你做得很好。」鳳凰轉身走回帳房。

  羅風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更沒料到她方纔還一副要殺人的模樣,這時候態度卻如此冷淡?

  ……她是不是誤會了?

  「鳳凰,我這麼做是為了你的名聲著想,希望你明白。」羅風跟進來,把話說清楚,他並非不想負責,只是兩人的事得從長計議。

  鳳凰從書案上拿起酒樓的房地契,面無表情地看著,邊道:「我明白,謝謝你。」

  羅風更加狐疑地瞅著她的冷靜,試探地問道:「……昨晚的事,你不生氣了?」

  「我生氣,恨不得殺了你,把你趕出去!」她冷冷回道,卻一眼都不看他,坐到書案後,把房地契收了起來。

  羅風鬆了口氣,解釋道:「昨晚我擔心你著涼,才為你寬衣,我並無輕薄之意。不過事已至此,我無意卸責……」

  「我已經想起來了,昨夜的確是我抱著你不放,所以也不能完全怪你。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你不用再說了!」她迅速打斷他,攤開幾本帳簿,目光落在帳頁上,一一核對。

  「……到此為止?」羅風握起拳頭,感覺被她咬的地方開始痛了起來,痛得他一股悶氣積壓在胸口,對她瞇起了眼,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看光了你的身子,在你床上睡了一夜,現在不用對你負責了?」

  鳳凰怒拍桌,「你滾,我暫時不想看到你!」

  羅風繞過書案,將她從椅子里拉了起來,她一雙拳頭揮來,他用一手輕鬆抓住,將她反手壓到身後,一手抬起她下巴來。

  「放手!你想幹什麼?」

  「……你的臉真紅。」羅風瞇眼注視她面紅耳赤,一副羞惱的模樣,一顆發怒的心才緩緩平息,悶笑了起來。

  差點又被她的裝模作樣給騙了--

  「死老百姓!我是鳳家酒莊的繼承人,你只不過是進來要一口飯吃的,你休想攀著我享榮華富貴,我不會讓你得逞!」

  羅風笑容僵住,瞪著她。他忍不住想,他若是一般布衣,聽到她這種話,不用她一巴掌,憤恨離去,那還當真叫沒骨氣……

  凰兒的爹……那混帳,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想自己毫無本事,還覬覦莊主之位……多年來他意志消沉,流連煙花之地,揮金如土,我女兒人前笑顏,人後流淚,扛著家業供他揮霍無度……

  唉,是他把她惹惱了,她才氣得口不擇言,顧不得刺他遍體鱗傷,或者……她的父母帶給她的影響太深,她不願意讓自己步上她母親的後塵,才選擇讓自己冰冷無情?

  娘,您再等等……清晨她醒來時,聲音柔軟地呢喃了這句話。那一瞬間他看到她打開心房,顯露出她脆弱令人心疼的一面,讓他頓時感覺自己就像躲在暗處窺視,行為卑劣的人,所以他才猛然打斷她的思緒……

  他應該相信,那才是真實的她。

  「我們兩人的事暫且不談,先來談談你和虎從雲之間的事情吧。」

  「你是什麼身份,你沒資格問我!」她掙扎扭動,氣得一腳踩他,卻反而被他的膝蓋撞回來,好痛!

  「鳳凰,不要惹我生氣。」想到昨天那一幕,他火氣又冒了上來。

  「死老百……」

  他手一縮,把她的身子壓進懷裡,低頭吻住她的嘴,堵住她的聲音!

  這個吻,他忍耐了一個晚上,只為了等她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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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3 00:02: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世間唯一能相信、能依賴的只有自己,然而……

  清醒以後,昨晚的記憶慢慢回來,她想起她和虎從雲喝酒,身體又發作,在門口倒進一人懷裡,她以為是虎從雲,內心沮喪絕望,她卻聽到虎從雲喊了羅風的名字。

  她抬頭望他,看見抱著她的人是他,那一瞬間,她有獲救的感覺,整個人因此而安心……

  昨晚被他抱在懷裡,他的體溫、他的聲音,都讓她感到心神安定,身體不再莫名的發抖……成秀也曾經抱著她,試圖安撫她,但她卻把他推開了,而她卻接受了羅風的擁抱,她的身體接受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麼時候開始,選擇了信任他,又依賴了他--這個無恥之徒!

  鳳凰身子無力地癱在他懷裡,被羅風吻得幾乎快斷了氣……

  「為什麼鳳王酒樓會落在虎從雲手裡?」他看見她嘴唇腫了,細緻的皮膚被他的胡碴刺紅,他扯起眉頭。他並不想用這種方式和她談,但是她太硬氣,而他對於在乎的事情,向來不太有耐心。

  他的心跳貼著她的,他的呼吸還吐在她嘴裡……她瞇眼瞪他,他以為他是誰?他只不過是她的保鏢,他竟敢強吻她!

  「不說嗎……」他語帶威脅,輕啄她的唇,細碎而緩慢地沿著她的下巴一路吻下她白皙玉頸……

  鳳凰輕顫了一下,臉上又羞又惱又怒,恨不得罵他、咬他,但是--除非她想再嘗試一遍被他吻得快窒息的感覺,否則她就是腦袋壞了才敢繼續挑釁他!

  ……看他平常吊兒郎當樣,一張笑臉迎人,沒想到那只是披著的外表,他根本強勢又惡霸,一點都不好惹,她真是看定了眼!

  「……你真倔強。」他雖然很渴望繼續吻她,但是他卻沒有欺負女人的劣根性。羅風抬起頭來,瞇眼看著她,歎息道:「好吧,看來是我錯了,我應該先整理我們兩人的關係。」

  認錯了?那還不把她的手放開!

  「唉……別動好嗎?先聽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昨晚的事情她一概不認,她也不想談,不要再想起!他不過就是個仰賴鳳家鼻息的死老百姓!

  羅風牢牢抱緊她扭動的身子,看她倔氣的臉龐……

  「真奇怪,你不管任何時候看都如此迷人,明明目中無人又傲慢,罵人不留口德,我真不知道我愛上你哪一點。」兩人總得有一人先低頭,要這只驕傲孔雀先承認喜歡他,看來是不可能,既然他把她的身子都看光了,身為男人不該在這個時候賭氣。

  他明顯的感覺到在他懷裡的身子一僵,她沉默了好半晌,頭愈垂愈低。

  「……那是你的事,我不喜歡你!」她的聲音聽來可不是這麼回事。

  「你不喜歡我,還抱著我一整夜?」

  「那……是……是我……」

  「別說你喝醉了,你昨晚清醒得很,早上還記得你自己抱著我不放。」他清楚她想說什麼,直接打斷她的借口。他撫摸她燙紅的臉兒,抬起她的下巴,看見她眼裡盛著滿滿的慌亂無措,看得他開始覺得逗弄她的自己很殘忍……他緩緩撫摸她的頭髮,輕輕把她摟入懷裡,「唉……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又倔強又容易動氣……卻又青澀害羞得惹人憐惜,又故意偽裝自己,真是不隨時看著她都不行。

  他放開了她的手,摟著她,輕拍著她的背。

  她在他的懷裡掙扎,不停推打他。

  他始終抱著她不放,忍受她的捶打。

  被他吻得嘴唇紅腫的她可一點也不手軟,像要報復似的一拳又一拳落在他的胸膛上,也不管自己打痛了手。

  過了好一會兒,她似乎沒力了,喘著氣,怒瞪著他。

  他掛著笑臉,兩手攬著她纖細的腰,垂眸凝視她。

  她看著他,一雙拳頭擺放在他胸膛上,看了他好久、好久,臉上的戾氣消散,臉龐線條轉柔,她深深地歎了口氣,頭低下來……緩緩躺靠在他懷裡。

  「羅風……」

  「嗯?」他咧嘴笑了。

  「你……永遠不可以……像我爹一樣。」一串眼淚滑下她的臉龐,她戰戰兢兢,彷徨猶豫,深伯自己誤踩了一步。

  至今她仍無法明白她娘癡愛爹的心情,娘就像飛蛾撲火,不惜遍體鱗傷,不顧一切走到最後,連命都可以不要--

  「我答應你。」低沉嗓音許下承諾,低頭吻去了她的眼淚,吻住她的唇,吸吮她甜美的滋味……

  她卻忽然摀住他的嘴巴,雖然濕著眼眶,黑瞳卻清亮無比,緊拙著他瞇起的黑眼,「羅風,我們先談清楚。我對你還不夠瞭解,所以我希望在外頭,我們還是維持現在的關係。」

  「……我同意。」他微微鎖眉,心中蕩著一絲不悅。雖說是正合他意,他有跟她廝守一生的打算,不過他們之間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即使她不說,他也會提,只是由她先說出口,心裡還挺不是滋味;再說……她一定要在這個時候煞風景嗎?

  他拉開她的手,緊摟她纖細的身子,湊近她的唇……

  「你記住,我是鳳族女子,如果將來你有二心,我不會像我娘一樣癡守婚姻,我更不會饒了你!」

  唉……羅風深深歎了口氣,猛然吻住她的嘴。……也不看看自己臉有多紅,她還是別說話會可愛些。

  大東王朝一夫多妻是慣例,雖有前例安親王羅非娶鳳女,誓言只娶一人,不過後來也因鳳女出牆寫休書,打破誓言。世事詭譎多變,今日他答應不負她,他承諾之事必不悔,但未來之事難以預料,誰知將來是誰負誰呢?

  她也真是想得太深遠了……

  他又想到年少的六皇弟和小樂兒,想起在東羅宮裡,他們兩人形影不離的身影,他想起六皇弟對小樂兒的寵愛,幾乎巴不得時時刻刻都把她捧在掌心上早晚呵護。就是看六皇弟對小樂兒的緊張,他總愛繞在小樂兒身邊逗弄六皇弟玩,看他氣得咬牙切齒,暴跳如雷,實在是很有趣,那是他在東羅宮時每天的娛樂……

  他離開東羅宮,小樂兒出了事,六皇弟放開了手,讓她離開……

  他想起六皇弟的深情和執著,想起他一身紅袍等待不悔;而他明知實情,卻隱瞞不說。

  他捨了六皇弟的愛情,選擇顧全親情,保住六皇弟對父皇的敬重,他並不後悔,只是……看著一身紅服的六皇弟,他滿眼是痛,無顏面對……六皇弟若知他隱瞞,恐怕不會原諒他……唉!

  「羅風……你在想什麼?」這麼快他就有二心了嗎?

  「沒事。」看她的腳晃動,大有一腳把他踢開的態勢,他飛出的心神立刻歸位,把她摟得更緊,吻得更深。

  鳳府

  「我爹被外公重打一頓,身無分文被趕出城,後來想辦法和我娘取得聯繫,偷入城內。他向我娘懺悔,求我娘原諒……我和娘真的以為爹已經悔過,把他藏在酒樓後堂,想等外公心情好一點,為他求情……」

  既然已經對他敞開心懷,鳳凰不介意讓他知道這段過去和她隱藏的秘密,不過她可沒想到他會在夜深人靜後,來敲她的門。

  看他一臉嚴肅,把這事看得很重要,她便開門讓他進來了。

  「四年前鳳凰會,娘去參加,外公和娘賭氣不出席,那日大夥兒忙碌,我爹乘機盜走鳳家所有房地契!……原來他回來,是為了報復我外公。鳳家和虎家素來不和,他故意把鳳家房地和……全部房地都賣給虎前莊主,只為讓我外公拉下老臉去虎家把房地契贖回來!想不到,他又一次欺騙了我和娘……」

  夏夜熱風透窗襲來,燭光晃閃在她臉上,羅風看見她切齒的怨恨和難以切割親情的無奈,情緒交雜。雖然她沒說,不過從她的神情看得出來劉誠雖非是好丈夫,起碼疼她這個女兒……他能體會她的心情,直到父皇駕崩後,至今他仍無法原諒他為了愛子,利用他天大權勢殘害無辜,但他終是至親……

  她擺在桌上的兩手緊緊握住,接著說:「他們兩人結褵十多年,我爹揮霍無度,鳳王酒再好賣,也遠不及我爹的敗家程度,多年來我娘深怕被外公知道這事,一再的挖東牆補西牆,鳳家財產早已所剩無幾。我娘也一直勸我爹,但他根本聽不進去,他也不相信鳳家龐大的家產會有被他敗光的一天……」

  他伸手將她握住,她沒有抬頭,只是緊緊握著他的手。

  「他一走了之,留下一堆爛帳給我娘收拾。我娘……當真是絕望了,在鳳凰會當夜,找我談心,和我說了好多話……她倒了兩杯酒,一杯擺在我面前……她沒有勸酒,一個人默默地喝……最後,在我面前吐血……她說,她怕孤獨,也捨不得我,兩杯鴆酒,想帶我一起走……她又不捨家中老父,想留下我陪伴老人,代她贖罪……她不知道該如何做,她把難題留給我……」兩行淚滑下她的臉頰,視線模糊,她彷彿還能清晰看見那一幕,娘吐得滿身血,絕望淒楚的凝望著她,在她面前倒下--她的身子忽然被緊緊的擁住,猛地拉回思緒,她抬頭凝望他,強忍的悲傷終於崩潰,把臉深埋在他腰間啜泣。

  羅風低頭撫摸著她的頭髮,摟著她纖細顫動的肩膀。

  想到她當時才十五歲,卻面臨這一切,他的心就彷彿綁了大石,重重地下沉。

  她沉默許久,止住眼淚,才鬆開手。

  「……那天深夜,我去敲虎家大門,希望虎前莊主放一條生路走,還我鳳家來。但是房地契上蓋的是我娘的印,簽的是我娘的名,銀貨兩訖,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即便告上官府,我也未必勝訴,何況……」她深深歎息,她娘到死都還為爹想,不想這事牽連了爹,而她……

  「你終究還是想放過你爹,你也擔心事情爆發,鳳老承受不住?」劉誠若被抓回處以大東律法,恐怕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一生都得在牢裡過;而鳳老若知女兒自殺,鳳家產業一夕全無,恐怕難以承受如此打擊,倘因此有個萬一,鳳凰剛失母親,又失兩位至親,從此在世上孤苦無依,她應該也別無選擇了。

  鳳凰點了點頭,看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繼續說:「當時虎從雲也在場,他勸他爹,我娘已自盡,此時把鳳家趕盡殺絕,恐把「虎家酒莊」搞得聲名狼藉,望他爹三思。」

  「這虎從雲看來比他爹有腦袋。」生意場上無情意,沒人肯做賠本生意,虧虎從雲想得長遠。

  「嗯……虎前莊主氣惱自己賠了夫人又折兵,不甘心地答應幫我隱瞞外公,讓我以償付利息的方式,直到我有能力把鳳家房地買回。」她略停頓,才又道:「當夜我深陷慌亂絕望無助之中,也虧虎從雲提點我,鳳家以賣酒營生,我娘在酒樓後堂飲鴆酒身亡此事若傳出,恐影響生意,當時我正愁外公身子受不住我娘自殺的打擊,所以接受他的建議和幫忙,他找了熟識的大夫,偽稱我娘急症身亡。」

  羅風終於明白,鳳凰每回看到虎從雲,總提不起氣勢來的原因,原來是受過他的幫助。

  「隔日我外公見到我娘已經是具冷屍,他昏厥過去,我娘後事由我處理,我擔心外公發現我娘真正死亡原因,不得已盡速將我娘屍體火化……後來為償債務,就說服外公讓我扛下家業,結果……」她緊緊咬唇。

  「結果,你發現自己不能飲酒?」他捧起她的臉。

  「生在酒莊世家,我從小開始研讀酒經,我娘讓我十三歲就開始品酒,到十五歲,我不敢稱千杯不醉,起碼是能飲之人。沒想到……一杯鴆酒奪走我娘的命,從此我一喝酒,全身就顫抖不已,渾身乏力,冷汗直冒,遍體生寒!」她曾想克服,卻無論如何做不到,她好痛恨自己的懦弱。

  「鳳凰,你要知道,世間沒有幾人如你能夠扛下這一切,獨自承受面對,你做得非常好,我敬佩你的勇敢和膽識。」也難怪她總是看起來一副傲慢的樣子。

  年紀輕輕,家裡遭逢巨變,她迅速擔起責任,出面管理酒莊,在外頭和一群酒商談生意,她小小的肩膀扛著如此重擔,她也只能把背脊打直,把肩膀挺得高高的,不這麼做,她恐怕會撐不住吧?

  羅風拉起她,心裡非常疼惜她,將她抱入懷裡,手摟著她纖細的肩膀,輕輕撫揉。

  「……我想,當初你沒有陪著母親喝下那杯毒酒,讓你母親孤獨走上黃泉路,你內心自責,才舉杯不能飲。鳳凰,這是你孝順重情,並非你懦弱,以後別再責怪自己了。」

  「羅風……」他的話像一股暖流細細流進心窩,她抬頭熱淚盈眶凝望著他,對他的感激難以言喻。

  他低頭親吻她,輕柔的吻裡充滿無限憐惜和疼愛。事情都已談開來,終於解開了她的秘密……但他怎麼覺得好像忘了件事?

  「嗯……」她不怎麼喜歡他扎人的胡碴,早晨把她的皮膚刺得泛紅,害她等了好久才敢出門見人。

  他瞇眼凝視她顰眉的模樣,摸了下巴一把……唔,他想起來了,他忘了處理臉上的胡碴。

  嗯,好久不曾看見這張臉了,有點不太習慣,不像是看見自己,倒像是從鏡中看見了五皇弟……但怎麼感覺心裡還是擱著件事?

  他究竟忘了何事--

  羅風從鏡前轉身,看見掛在牆上的酒葫蘆,立刻就想起來了!鳳家賣酒營生,每房牆上都掛了這葫蘆,但這卻不是他忘記的事情,他看見酒葫蘆,想起鳳凰和虎從雲深夜把酒言歡!

  他居然忘了問她這件事!

  羅風推門走出房,晨曦微光柔麗,卻照著他深眉緊鎖不悅,步伐如風,穿過中庭,走進後院,直接踏進鳳凰的房裡。

  小廳堂門開著,丫鬟去廚房拿熱水要給小姐沖茶。鳳凰整裝好,從內房出來,看見門外晨光投在一個高大身影上,他背著光,正面看不清,不過從身形她就認出他來。

  「羅風,為何這麼早……」她走上前來,定睛一看,忘了聲音,直看著眼前這人,一張面龐如冰,輪廓線條嚴峻如刻,雙眉內斂,雙目深邃,鼻樑挺拔,儀表堂堂,相貌俊俏,看得她雙瞳圓瞠,朱唇微張,驚愕地愣住。

  ……誰?

  「因為我有事問你,你跟那虎……」

  「阿風?」聽見是他的聲音,鳳凰驚訝地叫出聲,幾步上前捧住他的臉,他光滑面龐還滑了她的手。她左看右看把他一張臉轉著看,無論正面、側面看,他都下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不修邊幅的死老百姓!她脫口喃喃道:「你真是羅風?……原來你是長這模樣……」

  俊逸面龐,竟看得她心跳加速!她若無其事地放下兩手,指尖還留著他面頰的光滑餘溫,她兩手緊貼身側,緊緊握了起來。

  她雙眼發亮直盯著他瞧,面色染了紅暈,羞怯怯的神色,倒看得他忍不住摸起了自己的臉。

  「有差這麼多嗎?」這張臉居然會讓這只驕傲孔雀看到暈茫茫,他心裡怪複雜的。

  「唔……還好,只是看起來不太一樣。」她轉過身去,拿了杯子、茶壺,不停的倒。

  「……滿出來了。」

  「啊!」她趕緊住手,放下茶壺一看,杯子根本是空的,茶壺裡也沒有水。她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去。

  羅風看她發窘的模樣,低低笑出了聲來。

  「秀玉這丫頭,動作慢吞吞的,拿個水這麼久!」

  羅風兩手抱住她纖細的腰,將她轉過身來,低頭吻上了她香嫩的臉兒,與她耳鬢廝磨。

  「你這個以貌取人的大小姐……這麼喜歡我這張臉嗎?」

  「誰以貌取人了,我喜歡的可不是你這張臉……」她窘迫一頓,舌頭捲了進去,很想直接吞入腹,尷尬地緊緊咬唇。

  羅風挑眉。看她平時冷著一張臉耀武揚威的,現在只是開口說「喜歡」兩個字,就如此害臊。一大早就看到這一幕,看得他心花怒放,看樣子一整天他精神都會很好,哈哈哈!

  「那你喜歡我什麼?我洗耳恭聽。」他把耳朵湊近她,只因逗弄她玩太有趣了。

  「死老百姓,你不要得寸進尺!」鳳凰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不是很用力,只是輕輕一拍,這一拍又摸到他光滑的臉龐,她頓時感覺手發癢,差點把手心貼在他臉上,窘得她趕緊縮回了手。

  「好痛啊!這麼快就謀殺親夫了嗎……」他哀叫一聲,睇視她的眼裡泛起水柔澤光,嘴角彎彎上揚,雙靨紅潤模樣,看得他忍不住往內房門口覷了一眼,很想直接拉著她進去,真有犯罪的衝動!

  堂堂親王做如此下流事,將來萬一「東窗事發」,他怕遺臭萬年,還是算了。

  他撫摸著她的下巴,忍下衝動,笑著貼上她的唇……

  晨光晃閃,光影耀人,鳳凰瞇眼看著敞開的大門,兩手推開了他,薄臉皮更紅。

  「你不是有事才來嗎?」

  這隻鳳凰!老是在他心癢難耐的時候煞風景,此時還有何事會比吻她還重要--

  羅風眼一瞇,抬起頭,放開了她。

  「我來問你,你不能飲酒,那夜為何還要與虎從雲獨桌共飲?」

  鳳凰望著他……鳳家酒飄香,此時她卻聞到了重重的酸醋味……

  「小姐,水來了!--咦!你、你、你是……羅護衛?」

  砰!秀玉丫鬟捧著燒燙的臉頰,直望著羅風癡迷地看了出神。

  鳳凰低頭看著她的水流了一地……茶又不用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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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3 00:03: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虎霸酒樓的老闆出城去了,掌櫃的手上撥著算盤,眼睛盯著跑堂,耳朵拉長了,聽著每一桌酒客的談話。

  不知不覺,他手上的算盤愈撥愈慢,耳朵愈拉愈長,聽起了幾桌客人的對話……

  「聽說鳳家小姐今天看起來特別不一樣,風情萬種的。」

  「這我也聽說了。早上去老張的布行裁布時,他跟我說鳳小姐今天穿了一襲淺紫色衣裳,裡頭是白色繡花抹胸,那塊淺紫色的布料他那兒有。」隔壁桌的大嬸趕緊轉過頭來搶著說。

  「哎,不是這回事,是說鳳小姐今天比較親切,聲音軟了點,大眼睛還會水汪汪地看著人,表情柔和多了。」這桌的男人也回頭拉高了聲音。

  「有這回事?」靠街邊的桌子有人停下筷子,眼睛都亮了。

  「是啊、是啊,早上在鳳王酒樓外頭遇見,跟她打招呼,她還跟我說話了呢!平常都只是點個頭而已。」

  「哇啊!那不是可以更靠近的看……呃,看布料。鳳族的布料出了名,要看那細緻的織工,就是要靠近看……咻!呃,嘿嘿。」丟臉,口水差點流出來。

  「咳、咳……」咳嗽聲此起彼落,不少女子眼睛瞪了過來。

  「咦!那不是鳳小姐嗎?」坐在窗口的有人眼尖,遠遠看見街口一抹淺紫色身影行來。

  酒樓內一雙雙眼睛發亮著,有人立刻起身,「小二,結帳!」

  「呃……我還有事,小二,快來結帳!」

  「掌櫃,我錢放這兒,剩下的不用找了!」

  「客倌……慢走啊……」酒樓內,一下子剩下兩三隻小貓,掌櫃眼巴巴看著一群男人全走光,心魂兒也跟著飛出去了。嗚,他也是個男人好嗎?他也想去看看啊!

  日頭猛烈,西江畔對街吹起一股熱風,大夥兒眼睛全瞇成一條線了,不過這目光怎麼看起來色迷迷的……

  羅風抱著胸膛,走在鳳凰後頭,臉色不甚好看。

  「鳳小姐,下月十六家兄成親,當日的喜酒,有勞貴莊了。」姓趙的,你看哪兒?

  「趙公子,恭喜令兄大喜,當日喜酒定準時送到……」鳳凰眼前一暗,面前突然多了一堵牆擋去刺目陽光,牆上還站了隻鳥兒。

  「趙公子,恭喜、恭喜,到時一定去喝喜酒。」這堵牆大力握住趙公子的手,光滑面龐笑得開朗熱情,潔白牙齒在陽光下閃呀閃的,迷煞了街道兩旁的女人。

  「呃……好、好,一定要來。」這是誰啊?……阿風?「鳳小姐,鳳……呃,我先走了。」趙公子探頭探腦歎身高體格不如人,猛力抽回了手,轉身走人。

  這堵牆擋在前頭,立刻有人從旁邊乘虛而入。「鳳小姐,上個月咱們船行商宴,多謝你特地趕來,還送了那麼多酒來……呃,一個月不見,鳳小姐更為貌美如t化。」

  「哪裡,一直以來仰仗錢老闆的幫忙,我才該感謝……」鳳凰側過身來,才點個頭,眼就瞇了起來。面前擋陽牆移了位置……

  「錢老闆,好久不見了,船行最近生意好嗎?」

  「呃……你、你是……阿風?」

  鳳凰狐疑地望著羅風的背,索性先走一步……

  「鳳小姐,九月初九家父壽宴上想用鳳王酒,可否請貴莊送酒?」這會兒才六月吧,小子!

  羅風耳朵一動,瞇眼瞅著眼前擋住鳳凰去路的男人,馬上鬆開了錢老闆的手,大步跨了過來。

  「陳少爺,令尊大壽,在此先恭祝,貴府需要多少酒,當日一定送到,謝謝您的捧場。」

  「有勞了……鳳小姐,你今天看起來特別不一樣……」

  「陳少爺,我今天看起來怎麼樣?」

  「呃……阿、阿風?你……你玉樹臨風,不一樣、不一樣……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鳳凰瞪著羅風的背,心裡開始悶了火氣。他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早上出門繃著一張臉,走在大街上怪裡怪氣,她在酒莊巡視,他跟前跟後,這會兒還處處擋著她的路!

  「阿風!」

  「何事?」羅風回過身來,又冷又火的目光睇視她胸口雪白,抱著胸膛,冷肅著一張俊逸面龐。

  鳳凰望著他,突然沒了聲音。冷峻臉龐明擺著嚴肅不悅,額際隱隱跳動著幾條青筋,他看起來像在忍耐著什麼事?……是早上那件事?

  「……走吧!」她顰眉,加快腳步,離開熱鬧的大街。

  回到酒樓,她還沒開口,羅風就繞過她先進了後堂。

  她瞪著他鑽入櫃檯後門的背影,回頭向掌櫃交代了些事情。

  「小姐,午膳已經給您端進去了。」跑堂的過來說。

  她點點頭,和掌櫃說完了話,才走進後堂。

  他已經坐下來用膳,見她進來,也沒多說話。

  鳳凰坐在他對面,拿起碗筷,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

  「我娘死後不久,虎前莊主退休,虎家酒莊由虎從雲掌權。隔年鳳凰會,我拿下鳳凰令,虎從雲……曾希望我下嫁,但我以鳳家只招贅,鳳族婚律夫不得納妾為由,拒絕了他。後來他退而求其次,希望我每月十五交付利息之日,陪他小酌談心。」

  羅風頓了一下,似乎又忘了這事,經她一提才想起來。

  「他看來並非強人所難之人,你有苦衷為何還要答應?」他倒是沒想到,虎從雲早已經開口向她求親了。

  「他曾經幫我,我無由拒絕。再說,同是酒莊傳人,若讓他知道我不能飲酒,鳳家顏面何存?」她吃了一口飯,瞄了他一眼,怎麼他臉色比剛才還難看?

  「你顧面子,卻不顧你和他兩人孤男寡女,深夜獨處共飲,可能出事嗎?」他低沉嗓音平緩,聽起來像就事論事,不含私人情緒。

  「這是第一次,過去都有成秀陪在身邊,他會適時帶我離開,不曾有事。」過去有成秀,這一回有他暗中跟著,她和虎從雲始終不算有獨處過,這麼說,他該放心了吧。

  羅風睇視她,聽她的口氣也知道,她看得出來他心情不悅,有心安撫他。難得她能顧慮到他的情緒,表示她把他放進了心裡,只是她顯然完全不明白他一個早上悶火的原因,她更不知道她在這時候又多提了一個男人出來,只是火上加油--

  鳳成秀,他都快忘記此人存在過了,現在想起來,這個男人還與她形影不離,讓她不惜與鳳老反目……算了,她若與鳳成秀有曖昧,不會在這時候把他拉出來當墊背。

  眼前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他沒必要還去吃她過去保鏢的醋。

  「鳳凰會之前,虎從雲對你下毒,你也是為了他曾幫助過你,所以幫他隱瞞?」說起來,她對虎從云「還真好」啊!

  又來了,好重的醋味。鳳凰吃了幾口飯,嗅著酸味微微顰眉,一臉光明地說:

  「他沒有耍詐,我早知那杯酒有毒,自願暍下的。」

  「為什麼?」羅風難以置信地瞇起了眼。

  「這是賭注,兩杯毒酒裡面,其中一杯是微量的毒,鳳凰會之前就能解掉毒素。我只要願意從裡面挑選一杯喝下,他肯免收兩個月利息。」

  「你就為了省兩個月利息跟他賭這個?」是鳳凰城人愛賭成性,還是她把錢看得太重了?

  「不無小補。何況當時我想,倘若我中毒,外公就會知道成秀的重要,讓他回來……只是沒想到,外公已經先一步做了打算。」她瞥他一眼,沒有明說他就是鳳老的那個壞了她好主意的「打算」,也因此她當時見到他,才會如此生氣。

  鳳成秀--她竟為了一個鳳成秀,甘心飲毒酒……

  啪!

  他重重地放下碗筷,把她嚇了一跳。胃口都被他弄糟了,她也放下碗筷來,不悅地看著他。

  「羅風,我知道深夜裡孤男寡女共飲有損名節,但我以為你該諒解我的苦衷,你若還要為這事生氣……」乾脆別在一起!以為簡單的一句話,卻緊緊繃起心弦,就如此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她怔怔地愣住。

  不只是她,羅風顯然也被自己失控的情緒嚇到了。他萬萬沒想到他會把她看得如此之重!以前他喜歡余煙,有心想娶她時,也僅僅抱持隨緣態度,去年回到天崖山,聽說她已下嫁連掌鳴,他雖覺遺憾,但連掌鳴成熟穩重,的確適合余煙,他也衷心祝福。

  羅風瞇眼凝視鳳凰,鳳族女子服飾今日看起來如此刺眼,是因為穿在她身上……

  「你可以換掉這身衣服嗎?」

  她緩緩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著,拉回心神,仔細看了看,「有哪兒弄髒了嗎?」

  「沒有。……只是你這身衣服,太醒目了。」

  「醒目?……這塊染布是鳳族最新的顏色和織工,顏色是艷了點。既然你不喜歡,我去換掉好了。」小事一樁,她不在意。

  他倒沒想到她這回如此好商量,喜上眉梢,立刻又道:「我喜歡你穿大東女子的衣服。」

  她本已起身,聽他一言,又坐了回去。

  「原來你不喜歡的是我鳳族服飾,那就不必談了。」吃飯。

  「你誤會了,我對鳳族服飾並無歧視,只是這裡不是鳳谷,你這一身鳳女打扮在大東女子裡突兀了。」確實突兀,太突兀了!他瞇眼睇視她胸前細白肌膚隱隱透著一層薄汗,細微汗珠緩緩滑落,沒入緊裹她豐盈胸房的白色抹胸,如此引人遐思,招來蜂蝶成群,更覺刺目。

  「我五歲那年,外公為了讓我學習鳳族生活和文化,把莊主之位傳給我娘,帶著我到鳳谷住了六年。我對鳳族感情深厚,近年來鳳族民心潰散,外公令府內族人都得著鳳服,略盡綿薄之力,我自然更該以身作則。羅風,你當真只是覺得突兀嗎?」她上下看了他一眼。

  雖然面龐修整乾淨了,一頭長髮還是隨意束著披散在後,一身粗布也毫不講究。這樣一個放浪形骸的男人,卻突然對她講起了「入境隨俗」的觀念來,就像睜眼說瞎話一樣,教她如何信服於他?

  她直灼眼神幾乎穿透他一層面皮,羅風當然知道她看什麼,頓時深深攬眉,暗惱在心。

  她穿鳳服,是因愛族心切,她義正詞嚴。

  他要她換下鳳服,卻是為滿足私慾,自然是強詞奪理--

  他拍桌起身,「你要穿便穿好了!」

  「羅風,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她起身拉住他。已經搞不懂他一張臭臉是怎麼回事了?

  他轉身一把攬過她腰身,低頭吻住她!

  她本想推開他,卻發現他把她摟得好緊,兩手對她緊緊的鎖抱,一點空隙都不留;他的吻也充滿獨佔欲,就像要把她啃入腹中,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到底怎麼了?

  他摟著她吻了許久,才甘心地抬起頭來,他的手從她的背慢慢滑過肩頭,拇指輕抵在她喉嚨,手指輕勾著她玉頸,一路緩緩往下撫摸她胸前一片雪白凝肌……

  她輕顫一下,倒抽口氣,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他卻反拉她的手,摸上她胸前一片無瑕。

  「……民風不同,大東男人習慣把自己的女人藏起來……一點不露……不許任何男人窺看……你懂嗎?」他凝視她許久,直到從她眼裡看見了恍然大悟,她雙靨透紅,神色難掩驚愕,直直對著他看。

  羅風面色微窘,轉身離開後堂。

  鳳凰愣在那裡,半晌回不過神來。

  她的手還停在胸口上,怦怦怦的心跳聲傳來,她緩緩低頭……大東男人習慣把自己的女人藏起來……一點不露……不許任何男人窺看……你懂嗎?

  原來他一早開始怪裡怪氣,在大街上阻擋外人接近她,就為了這……「一點露」。

  民風不同嗎……正因民族性不同,鳳族以鳳女能者為尊,相對鳳族女子本身有主見,打扮穿著皆以自己喜好為主,她不曾留心這一身衣著在大東男子眼中的想法。

  「小姐,喝碗紅豆湯,身子會好點。」秀玉丫鬟把半溫的紅豆湯放到小姐面前。

  鳳凰坐在窗邊臥榻,只手托腮,腹部微微悶痛,她一動都不想動。每個月總有幾天這樣的日子,她偶爾得空會在府裡休息個一兩天不出門。

  秀玉是鳳凰城土生土長的大東子民,兩年前才進鳳府當丫鬟,雖然平常老愛大驚小怪,也不夠機伶,不過她忠厚老實,乖乖做事,也算是讓她很安心……

  「小姐,怎麼了?哪兒不對嗎?」她拿著托盤,忍不住拉拉衣服重整儀容,一臉不安。

  鳳凰這才回神發現她一直盯著秀玉身上的衣服看……裡面白衫在頸項處交襟,外面是淺紅色深衣,羅裙曳地,確實包得密不透風。

  「秀玉,我的衣服看起來……我是說,走在外頭看起來,很突兀嗎?」

  秀玉一愣,目光落在小姐衣服上,粉紅色抹胸、白色短襦、羅裙,還是和平常一樣艷麗動人,不過小姐問的是在外頭走動……

  「小姐這身衣服很好看,不過……」她兩手抱著托盤,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你直說了。」

  「小姐,奴婢以前初次在街上看見鳳族女子時很驚訝,因為大東女子不能穿這樣,胸口的肌膚只有未來相公可以看的,那時候……奴婢不識鳳族,以為、以為……是紅樓女子。」秀玉老實,說完又怕小姐不悅,趕緊補充:「小姐,那是奴婢孤陋寡聞,奴婢當時說出來,還被人取笑一番!大東女子其實都很羨慕鳳族女子不必與人共夫呢。」

  原來,就連在大東女子眼中,她的衣著看起來也很「暴露」。

  民族差異,果真大啊,難怪要入境問俗,入境隨俗……她若只是待在閨閣之中的小姐還無所謂,但她是鳳家酒莊的代理莊主,往來談生意面對都是一些大東男人,還是注意一下吧。

  她端起紅豆湯,一口一口喝著。

  「秀玉,你去請張大娘過來一趟。」

  「小姐要裁新衣嗎?」秀玉眼睛一亮,每回小姐裁新衣,總不會忘了她。張大娘是裁縫鋪子的師傅,手藝好,頭腦靈活,小姐的衣服都是她做的。

  「不是,你告訴張大娘,我要做幾件白衫,裁法會不太一樣,請她過來商量。」

  「是,奴婢這就去。」白衫?她想不透,為何小姐會需要白衫,不過小姐不喜歡人家多問,她還是別多嘴了。

  秀玉出門,她把一碗紅豆湯喝完,放下了碗,趴在窗台邊,閉眼休息。

  聽著蟬聲,陣陣涼風穿透樹梢,吹拂在臉上。

  羅風已經好幾天不太和她說話了,難得一張臉修飾得白淨,卻整天繃著臭臉。在她看來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真沒想到這個平常大氣的男人居然跟她計較這種小事。

  這個多面男,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

  「……不是為了他,絕對不是……我跟娘不一樣。」

  她沒察覺,有人走進屋裡,近貼在她身邊,一隻手正要摸到她一把烏黑柔髮上,聽到她喃喃自語,手停住了。

  不是為了他?不然是為了誰?他剛才在外頭遇到她的丫鬟,聽說她要請張大娘過來做幾件白衫,心裡便瞭然了。

  這倔強的女人,果然一張嘴硬。

  「啊!誰……」有一隻手穿人她腰間,把她往後一勾,她沒有防備,就被人往懷裡帶。

  「好點了嗎?」他坐在臥榻旁,胸膛貼著她的背,低啞溫柔嗓音吹吐在她耳朵裡。

  他的手掌平貼在她腰腹間,一股溫熱穿透衣料傳來,羞得她滿臉通紅。

  「多管閒事,走開!」她使勁扳他的手,卻是白費力氣。

  「我剛才在外面遇到你的丫鬟了。」他低低地笑出聲來,為了想看她這時候的臉色,還故意把她放倒在他大腿上,好方便他低頭欣賞。

  他握著她纖細的肩膀,感覺到她全身一僵,頓時全身血液往上衝,漲滿了整張臉,長而濃密的眼睫毛顫動兩下,一雙湛亮的眼睛閃開了他,臉龐出現咬牙切齒的痕跡,卻還故意裝著聽不懂,看得他手發癢,很想撫摸她,卻又怕這手一伸上去,不知道五根指頭會少了哪一截。

  她這時候的模樣可愛得讓他很想把她吞入腹,一串笑意憋在喉嚨裡,顫動心胸,他終於忍不住壓上了她的身子,和她一起倒在臥榻上。

  「羅風!你……」

  「我想吻你。」他在上頭,用一雙勾魂的眼神直直看著她,沒有動作。

  她眼裡一驚,差點飆出一串狂罵,卻無論如何卡在喉嚨裡出不來,只能瞪著他輕撫她的臉龐,俯下身來,唇瓣和她相貼……

  「鳳凰,我喜歡你硬直的性子,也無意改變你,不過既然兩人要在一起,在某些事情上,總要有人包容妥協。」他輕吮著她的唇說。

  她蹙層,立刻內心不悅。他這麼說,是指她妥協了嗎?才不是呢,她只不過--

  他用拇指抵住她的唇,要她靜心先聽他說。

  「你很清楚,我不是不許你穿「鳳服」,只是希望你「兼顧」大東男人的「觀感」。在這事情上,我們兩人看的比重不一樣,對你來說這只是「小事」一樁,對吧?」

  她看著他……的確是如此。

  他瞅著她的眼,微微一笑,「我很喜歡你的優點之一,就是你不會在「小事」上計較。我也深信以你的聰明伶俐,你絕對有辦法把「愛族心」和「小事情」同時兼顧。」

  ……舌粲蓮花,怪不得把外公迷得團團轉!

  「鳳凰,你有個性和原則,我也有堅持,我們要長相廝守,總得有人在小事上包容對方,你說是嗎?」

  她眼裡波光流動,直直望著他,心窩暖熱了起來。這正是她所想的……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嗎?

  他眼裡黠光一閃,正色道:「所以以後你只要把我的堅持,全都當小事包容,我會好好疼愛你的。」

  鳳凰一怔,頓時氣怒攻心。

  「你--嗚……」無恥男人!得寸進尺,我是看錯你了!

  他抓著她猛然揮來的兩隻手,低笑著強吻了她。逗弄這隻鳳凰,實在很有趣,哈哈哈……未知六皇弟近來可好?

  「鳳凰,我跟你爹不一樣,你也不是你娘,我們都很清楚,不是嗎?」她能聽得懂的,她只要把事情客觀看待,就不會把自己逼入死胡同裡。

  她當然聽懂了,但是他……把她的嘴唇都吻腫了,才來摸她的頭,當她三歲小孩好哄啊!

  「哼!你是不是負心漢我還要觀察,至於我,你永遠要記得,我只為自己活,我不會為你拚命,更不會為你犧牲,我永遠都愛我自己勝過愛你!」他始終用一雙帶笑的眼神凝視著她,害她莫名地火大,愈說愈憤慨。

  他俯身又想吻她,她立刻就把臉撇開了。

  他吻上了她紅通通的耳根子,低笑道:「聽起來好像我被人砍了,你也無關緊要啊?」

  「沒錯,我會在一旁納涼等收屍!」

  「……再吻你一回好了。」

  她看見他眼光一凜,眼底還有一絲惱火閃過,她來不及喊,就被他狠狠給吻住了!

  嗚!死老百姓,惡勢力!

  混帳……

  他確實跟她爹完全不一樣。她爹雖然很疼她,但對她娘從來只會抱怨、索取、要錢,爹從來就不管娘的想法、娘的需要。

  而他,很懂她……

  她忽然覺得,她的未來充滿了希望。

  有他在一旁,她更能心無旁騖管理鳳家酒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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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3 00:03: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女人們都說,那是牛郎、織女的眼淚。

  七夕剛過……

  「封……風爺……」拔高拉長的呼喚聲,吸引眾人的目光,酒樓內撞杯、划拳的酒客們全停住動作,同時看著一個全身穿金戴銀的男子從門口用小碎步奔進來,手上比著蓮花指,噴淚的眼睛鎖住了一個人。

  眾人又循著目光看過去--阿風?

  羅風靠著櫃檯站,只手撐臉,半瞇半睡等鳳凰出來,一聽那聲音,眉心整個皺起,看都沒看來人,轉身往櫃檯內走--

  只見這穿金戴銀的男子一眨眼間已經撲倒在羅風身邊,雙手緊緊抱住他的大腿不放。

  「風爺--嗚、嗚,風爺,小的找您找得好苦啊!風爺,嗚、嗚,您怎麼可以丟下小的不辭而別呢,嗚嗚……」

  死死抱住不放,任羅風怎麼甩都甩不開,冷冷臉色正有大腳一踢,把人踹開的態勢,是櫃檯內門傳來聲音,打住他的動作。

  「阿風,他是誰?」鳳凰低頭看那個穿著華服,脖子上掛了好幾條金鏈子,兩手戴滿金手鏈的年輕男子,從他撲倒在羅風身邊時,她已經出來了。

  「……不認識!」一見這笨蛋全身金光閃閃,閃得他眼睛睜不開,他連認都不想認。

  「風爺!您怎麼可以不認小的?小的是您……」一雙含淚的眼睛往上望。

  羅風瞇眼直瞪他。

  一群酒客全往這裡看,鳳凰也在看。

  「從一票盜匪手中拚死救下的錢輳督啊!」

  錢真多?一雙雙眼睛把他從上到下看一遍,紛紛點頭,果然是人如其名啊!

  「風爺啊!過去要不是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小的早就死於非命,曝屍荒野了!您救了小的,小的都還沒來得及報答您,您就不辭而別,您可知小的離開京城,千里迢迢四處找您,找得好苦啊!」

  原來如此啊!大夥兒總算搞清楚怎麼回事,安靜無聲的酒樓內碰杯的碰杯,划拳的划拳,一下子又恢復熱鬧氣氛。

  「……原來是你啊,記得了。起來吧。」

  「阿風,既然你有客人,你留下來招呼,我自己過去。」

  鳳凰城三大盛會之一,就是下月中秋夜舉行的選紅院花魁。柳巷紅院尋歡作樂酒助興,自然紅院也是酒莊的大主顧之一,在每年盛會裡總要出錢出力的,今日商會就是為了此事。

  羅風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大朵白花染、紫色底的短襦,紫色羅裙,腰繫白色環帶,短襦裡面還有一件交襟白衫,領口比大東女子略低一點,不過已經遮起了胸前雪白,這樣去和一群酒商周旋,應該是沒什麼好擔心的。

  「好,你先去,我會過去接你,要等我。還有……別喝太多。」

  「曉得了。」鳳凰繞過他,走出酒樓,停在門外看那輛金光四射的豪華馬車好一會兒,有點懷疑這個「錢真多」大老遠從京城跑到這兒來,這麼長一段路,怎麼沒被搶第二次。她搖了搖頭,朝商會走去。

  錢輳督耳銳地聽見主子聲音裡少有的關心和濃情密意,頓時吃了一驚,目光趕緊追上這女子--喝!是鳳族女子。

  一張芙蓉面,面色略帶冷傲,一副能幹伶俐的女老闆架式,一點都不溫柔啊!這個……

  「「金」老闆,樓上有廂房,要不要上去喝一杯啊?」羅風瞪著他一身「金裝」,咧起嘴角道。

  錢輳督猛然回神,全身卯起來冷,立刻回過頭來,臉色有些發白,「風爺!您貴人多忘事,您以前都喊小的阿督啊!」

  「是嗎……好吧,阿督,你遠道而來是客,我請你喝一杯,請吧。」

  「這怎麼敢當,應該是小的請風爺您才對,風爺您請、請先走!」錢輳督差點趴下來跪,卻在主子的瞪眼下,抖著膝蓋不敢跪,嚇得牙齒直打顫。

  嗚嗚,拜託爺,他只不過是個小總管,別這樣玩他啊!

  二樓廂房內,一桌酒菜上來,羅風泰然坐著,對面錢輳督滿頭大汗,屁股不敢黏椅,隨時都想跳起來,等待胞堂把酒菜上齊,馬上跑去把門關了,一轉身就跪了下來!

  「小的叩見王爺!」

  「起來。」羅風斟酒,舉杯喝。

  「多謝爺!」怎可讓爺自己斟酒,他起身,趕緊到一旁伺候,一張嘴下停,對爺有千言萬語想說。「爺,您離京多年,小的萬分思念,日不能食,夜不能眠,千盼萬盼才盼到您的消息。這回接您通知,小的不敢耽擱,日夜快馬加鞭,火速趕來……」

  「誰教你穿成這樣?」羅風睇他一眼,完全沒把他的狗腿話給聽進去。

  「呃……爺吩咐小的扮成大戶。不像嗎?」

  「本王令你扮大戶,不是暴發戶。」羅風搖搖頭,酒杯遞了過去。

  「爺不喜歡,小的馬上去換下來。」他趕緊斟酒笑著道。事實上這一身他穿得很彆扭,哪知他揣摩上意過了頭?

  「罷了。京中最近可有事?太妃安否?德親王有消息嗎?……惠親王還四處跑嗎?」

  「啟稟爺,京中近日平靜。太妃安康,只盼爺早日回京。五王爺自前年離京至今未有消息。六王爺已經許久未出城……去年冬日樂兒小姐跌入河中,昏迷不醒,送入惠親王府中,六王爺親自照顧。今年初春小姐醒來,整個人猶如蛻變,一身異常皮膚全好了,如今已經是個小美人兒。」

  「阿督!小樂兒她……」

  「爺,非但如此、樂兒小姐也已經想起那段宮中生活了。小的這次出城之前去拜訪,樂兒小姐還托小的帶話給您。」他眼含淚光,就知道王爺在意這件事,他非得親自來跟他說不可。

  「她說了什麼?」羅風緊握酒杯,哽聲問道。

  「小姐說,前塵往事煙灰散,她要與六王爺重新來過,請爺寬心。」

  前塵往事煙灰散,重新來過。她的意思是,不提過去,不讓六皇弟知道……嗎?

  「阿督,她看起來好嗎?」善良的小樂兒,寧願自己吃苦,也不忍六皇弟負疚。皇家可真是虧欠了她。他也真是羨慕六皇弟,有一個如此深愛他的女孩兒。

  「爺,樂兒小姐看起來非常好。」

  「……你可有仔細看?」

  「爺,您請放心,小的看得非常仔細。雖然小的見六王爺對小姐惡言相向,冷言冷語,譏刺不斷,不過也見六王爺目光不離小姐,眼神比過去柔和許多,而且自從小姐搬進府中,六王爺就不太出門了。」

  「他身上……還是紅袍?」

  「是。」

  看來樂兒……還有一段坎坷路要走。

  幸虧,六皇弟今生只認定一人,如今兩人好不容易能重新走在一起,他那身紅服早晚是會脫下的。

  羅風凝視酒杯,揚起嘴角,一口乾了--這杯,算是祝福他倆!

  「阿督,你回去之後,代本王每日送禮至惠親王府給樂兒。記住,禮不必重,但本王要惠親王看到禮物後會翻了醋罈子,你就算被惠親王轟出大門,在府門外也要聞得到酸味四溢,明白嗎?」

  明白,他更臉色發白。爺這意思是要他送一些「情意重的貼身禮」給樂兒小姐,比如胭脂、水粉,比如玉釵、項鏈,甚至肚兜……就是六王爺看得到,會氣死的禮物。

  「爺……您這不是要小的去送死嗎?」他怕送不到三份禮,就被六王爺吊起來毒打了!

  「你怕死嗎?」一眼冷掃。

  「不怕!小的為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羅風懶得聽他拍馬屁,他擱下酒杯,靜靜想了些事情。

  錢輳督喉嚨一陣癢,但見爺若有所思,不敢打擾,等了好一會兒,見爺舉筷了,才趕緊問道:「爺,您要小的扮大戶帶銀票過來,小的進城聽說您在鳳家酒莊當保鏢,保護的是鳳家小姐……就是剛剛那位女老闆嗎?」

  羅風看他一眼。

  「……小的多嘴!」

  羅風起身,同時道:「你隨本王到虎家酒莊一趟,本王要去會一會老莊主,你附耳過來。」

  「是!」他趕緊湊近主子身邊,仔細聆聽主子的計劃。

  羅風把事情交代一遍,隨後說:「事情辦完,你找個客棧住,過兩日你就回京去。」

  「爺,您還不打算回京嗎?太妃一直盼著您啊。還有大總管每天幫您處理一堆事務,這幾年已經滿頭白髮了,他才三十多歲啊!他這回特別交代小的,無論如何得把您請回京城,他說爺再不回去,他就要去跳雙月湖了!爺,承恩寺雙月湖在佛門聖地之內,乃屬名勝之地,大總管不找別的地方跳,偏偏挑上這寶湖名勝,萬一真讓他跳成了,咱們封親王府會成為眾矢之的啊!爺……」

  羅風站在門前,錢輳督趕緊上前把門打開,這門一開,他也就馬上閉嘴了。

  羅風只是白他一眼,一句話都沒再說了。

  「回去了?」他走了一趟虎家酒莊才趕過來……

  不是告訴她,在此等候嗎?他看商會裡面人潮才散,連虎從雲都還在此,他來得不算晚吧。

  「是啊,阿風,你來遲一步,方才鳳成秀過來接走鳳凰了。」虎從雲走出商會,瞧見府內總管和阿風走在一塊兒,狐疑地挑眉。

  總管過來和他低聲說了幾句,他先是一臉迷侗,隨意地點了點頭。

  等總管離去,他一手搭住羅風的肩膀,呵呵笑道:「走吧、走吧!到我酒樓去,我請你喝個不醉不歸!」

  「鳳成秀……他回來了?」鳳凰就因此忘了他說過要她在此等候嗎?

  「是啊!聽說一進城就來此等鳳小姐了。這小子可真神,大概把一整年商會召開的日子都記牢了。」

  鳳成秀嗎……

  「阿風,幾次邀你都沒空,今日有那小子在,鳳小姐就不需要你了,我待會兒替你派人到鳳府去報個信,你可不能再推辭了!」

  羅風瞥他一眼。這可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啊……鳳成秀在,鳳凰就不需要他……了嗎?--哼!

  「好啊!虎兄,在下正好也有事與你相商。咱們就邊談邊喝吧,不醉不歸!」

  「哈哈哈!爽快,我就喜歡你這個性!不如今晚呢,你也別回去了,我帶你去東江畔繞繞,去年花魁落在東江尾的「花喬院」,那花大美人兒啊……」

  虎從雲搭著他的肩膀,邊走邊叨叨不休地說起了東江畔那條滿街紅院,去年的花魁生得嬌媚誘人,體態婀娜多姿,纖纖十指琵琶曲,條條扣人心弦,「花喬院」不入枉為男人--

  任他說得口沬橫飛,天花亂墜,羅風頭不住地點,臉上笑容不斷,卻是雙手抱胸,拳頭緊握,眼色冷。

  夜深,飄起細雨來,酒樓已打烊,街道冷清,虎從雲差了馬車在外頭,兩人準備前往東江畔去樂逍遙。

  「阿風!」

  不料,才踏出虎霸酒樓門口,傘才撐開,都還未來得及跳上馬車,就被人給喊住了。

  兩人拾目望去--

  細雨飄,濕暗街道走來兩人,男子體格壯碩,一身黑色衣袍,手持一把傘,幾乎都遮在女子身上。

  這女子就是方才出聲的人……

  「咦……鳳小姐,好雅興,兩人出來雨中散步啊?」虎從雲望著傘下「一對」,笑著道:「難得阿風得空,我正準備帶他去瞧瞧咱們鳳凰城去年花魁呢!」

  鳳凰面色一變,瞪著羅風問道:「……你要去嗎?」

  羅風不曾去看她身邊男子一眼,他把傘撐開,深邃炯目直視於她,眼神之中有著只有她懂的語言。

  鳳凰看著他一會兒,默默走到他的傘下來。

  「小姐……」黑衣男子一僵,一把傘趨前又止步,面露驚訝,彷彿受到極大震撼。

  鳳凰望了羅風一眼,看見他眼底滿意,寬了緊抿的嘴角,該是已能釋懷她下午不小心把他「遺忘」在商會的事,她心下一寬,在他身邊轉過身來。

  「成秀,我跟你介紹,他是外公請來的保鏢,他叫羅風。阿風,他是鳳成秀,我們在鄰縣有一家酒樓,這兩年一直虧損,外公派成秀去打理,他這趟是送帳本回來給外公看。」

  「鳳兄大名,過去常聽鳳凰提起,在下倒是一點也不陌生,久仰了。」羅風把鳳凰肩膀往傘下推,一隻手就這樣擱在鳳凰肩上。

  虎從雲挑眉來回睇視,只見鳳成秀臉色鐵青,一把傘骨緊握得快折斷,發現他的目光,才壓低了傘面,對羅風抱手道:「不敢。」

  他老覺得鳳成秀這人城府深,除了看得出來他對鳳凰癡心一片,他總讓人感覺四周晦暗,呼吸不順暢,這也是他不想跟這個人深交的原因。

  他跟這個人向來話不投機半句多,不像他見羅風如故友,初見就對他深具好感,這回把酒言歡,他更發現羅風學識淵博,談吐風生,酒過三巡,言行更見涵養,高貴之氣自然流露,可見其出身不凡,如今屈居一個小小護衛之職,依他所見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風,花喬院不去了嗎?」虎從雲眼神複雜又帶遺戚地望著傘下兩人,卻也很快地釋懷露出笑容來。他這話自然是故意說給鳳凰聽,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

  「下回吧!」羅風也不讓他失望,豪爽應對,不過擱在鳳凰肩膀上那隻手卻是緊緊按住,以防孔雀「暴動」,冷不防卻被繡鞋狠狠踩了一腳,笑容僵在臉上。

  「我等你,哈哈哈!」

  兩人的「打情罵俏」全入了眼,真是愈看愈有趣--

  「那……小姐,我先回去了。」

  咦,差點忘了這裡還有一人。虎從雲轉眼一看,這鳳成秀說要回去了,卻是站著不動,深黑目光鎖著鳳凰。這會兒稀奇了,那張向來不露神色的臉上居然擺上了渴望被挽留的期待,就站在那兒傻等著。

  沒想到……

  「嗯,成秀,謝謝你。」

  「……我應當做的。」

  鳳成秀臉色變,全身僵硬,黯然離去。

  虎從雲立刻憋住了笑,悶到胸膛發顫。鳳凰這一聲謝,聽得出來很衷心,充滿溫暖,帶有深意,可惜卻不是鳳成秀想要的。

  唉,只要沒瞎的都看得出來傘下這已經是「一對」了,羅風今日找他是為了鳳凰,鳳凰此時出來不也是為了找羅風嗎?

  這鳳成秀眼沒瞎,是心不死……

  「虎兄,今日多謝了,告辭。」

  「……慢走。」他一怔,一瞬間覺得應該提醒羅風小心鳳成秀這個人,但鳳凰在一旁……話說回來,這羅風居然能夠讓他家裡那隻老狐狸甘心臣服,即使沒他提醒,鳳成秀這小人物,他也必能輕鬆應付,應該是沒事的。

  虎從雲看著兩人一雙走入暗夜街道細雨中,說來他的心情挺複雜,他對鳳凰的確有情意,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強求不得,他也早放棄了;只是如今他連與鳳凰小酌一杯的機會也都沒了--唉,朋友之妻不可戲,他還不想失去羅風這個朋友,罷了。

  今日,他自己上花喬院買醉吧!

  綿綿細雨,馬車往東江畔而去,鳳凰看著馬車拐過街角,瞥身旁的羅風一眼,心裡悶著怒氣。

  「我沒來,你真的跟他去會花魁?」

  「見識見識,有何不可?」涼涼的語句方落,她就要衝出傘外,羅風早有準備,一把勾住她的纖腰,單用一隻手臂就把她提了起來,橫抱在腰際。

  「啊!……死老百姓,放開我!」一瞬間腦充血,視線接觸地面在走,整個人搖搖晃晃很可怕,驚恐他一隻手撐不住把她摔落了,嚇得她雙手亂抓,最後環住了他的腰,死死抓著他背後的衣服。「羅風!」

  「我不是說在商會等我去接嗎?為何跟別人走了?」他沒把她當人看地抓抱著,沒有往鳳府走回去,卻是往酒樓方向走。

  鳳凰抬頭望他一眼。以為他氣消了,原來還在生氣……

  「我跟成秀先走,是有正事要談。你呢?你就因此跑去跟虎從雲喝酒,還想--放我下來!」想到她沒來找他,他這會兒已經雙手美人抱,她就心痛又失望,沒想到他是這種人!

  「你跟他談什麼事?」他走得很快,不理會她的叫囂。

  「死老百姓,你快點把放我下來!」

  羅風沒再理她,一路抓抱著她,直到酒樓門口,才把她放下來。

  鳳凰站了一會兒才穩住身子,冷冷地瞪他一眼,轉身就要走,卻被他拖進酒樓裡。

  「咦……阿風,小姐,你們……」掌櫃正要關門,卻見兩人這時候來,這下也不知道這門是不是要關了。

  「掌櫃,你關門吧,我跟鳳凰今天不回去了。」羅風一臉曖昧笑容,一手摀住鳳凰的嘴巴,一手環抱她的腰,「卿卿我我」,完全豁出去了。反正白布已被染黑,隨掌櫃怎麼想了。

  只見掌櫃掩著嘴角笑,那眼裡更見亂七八糟的「顏色」,笑得比他還淫穢,連連點頭道:「我會把門關好的,你們請便、請便,呵呵呵……」

  鳳凰臉漲紅,口不能言,就被羅風拖進了後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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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3 00:03: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死老百姓,徹底污蔑她的名聲,以後她怎麼見人?……他想幹什麼?他不會真的想要做什麼吧?

  直入後堂帳房內,羅風才把她放開,點起燭光。

  「死老百姓,你說那種話,害掌櫃想入非非,我以後怎麼見他?」

  砰!--她想想還是快點出去,羅風卻比她還快一步,把門給關了。

  「他早就胡思亂想了,不差這一次。」他從懷裡掏出一疊紙,塞進了她手裡。

  鳳凰本來還氣急敗壞,狐疑地望他一眼,低頭翻那疊紙張。

  「這什麼……」一翻,內心大為震動,她望他一眼,雙手忍不住顫抖,一張一張緩慢翻過,仔細地看,全身血液沸騰了起來,一眶眼淚在眼底擴散,視線逐漸模糊,一滴眼淚落在紙上--

  她趕忙把淚擦了,驚訝地抬頭望他,「你、你怎麼拿回來的?這些……這疊……」

  這是鳳家所有的房地契啊!

  「錢真多嘛,還怕什麼不能解決?」他當然是說,錢多好辦事。就看她怎麼聽了。

  「那個錢輳督?……是他拿錢出來贖的?」她想起這人視羅風為再世父母,口口聲聲是追尋來報恩,那麼是羅風為了她,接受了他的「報恩」?

  「……銀票是他帶過來的。」不過錢是他的。他看她緊握著那疊紙難抑激動,主動幫她把最底下那張抽出來,「這張,應該是你最想拿回來的吧?」

  鳳凰抹去眼淚,仔細看那張--

  白紙黑字,上面大印,全在她眼中擴散,她難以置信,難掩驚愕,瞠目凝視好久、好久……

  這是……鳳家最重要的鳳王酒釀酒權啊!

  朝廷規定釀酒須有酒權,一來管理方便,二來是為防止賣假酒,沒有這張鳳王酒權,鳳家不能釀製販賣鳳王酒。

  「鳳王酒」稱天下第一酒,單單這張酒權,雖非價值連城,卻是鳳家生財工具,這正是虎老莊主最不肯放手的,當初談妥她每月都必須付一大筆的酒權費。

  她滿臉錯愕,心臟鼓動,眼底隱著羞恥,緩緩抬頭看他,「我爹……連酒權都賣了出去,這是鳳家之恥,我更是難以啟齒,為什麼你會知道?」

  他伸手輕輕抹著她滿臉的淚。

  「雖然你說,鳳家被你爹無度揮霍,家財罄盡。不過我觀察你這些日子,發現你也算是商業奇才,善於經營,廣用人脈,比如你把鳳王酒以船運輸,賣至各地,一般酒商是僱用船隻親運,你卻是謹慎挑選可靠船商,與船商簽契,讓船商成為半個老闆,雖然分出利潤,不過你可節省人力,又可確保在運送途中,船商為顧及自己利益,更加小心。你膽大心細,生財有道,加上鳳王酒有天下第一酒美名,虎從雲看來也非貪得無厭、強索暴利之人,照理說你要贖回房地契非難事,就算你得瞞著鳳老暗中進行,也不太可能讓你花了數年時間,到如今只是拿回鳳王酒樓,所以要猜到鳳王酒權其實落入虎家手中,並不困難。」

  鳳凰眼光灼灼凝視於他。他說得雲淡風輕,但他若非時時看著她,對她用了心,又怎能看得到,發現到?

  他若非對她有真情,有深情,他又怎麼會心細如此,又如何會為她去與虎家周旋,幫她拿回酒權?

  「這酒權在虎老莊主手上,你是怎麼拿到的?」就算錢輳督家財萬貫,捨得給他這個「再世父母」花用,但她每月付出的酒權費不小,對虎老莊主來說,等於是牢捧在手中的「聚寶盆」。再說他與外公不和,鳳王酒權在他手上,就算他不能當面說出來令外公難堪,可他每回見著外公,臉上總是有一抹勝利的笑容,看在她眼裡總有無比深沉的痛,不難想像他心中的得意洋洋,他絕無可能輕易放手。

  「阿督有些人脈,老莊主肯賣面子,我再和他喝幾杯,他就拿出來了。」

  又是三言兩語說得輕鬆,她卻是花了幾年也不可得--心情好複雜啊,也許是一種又佩服又不甘心的情緒,她這個鳳家酒莊的代理莊主的手腕居然遠遠比不過他這個「死老百姓」!

  她,卻還誤會他,怪他只會使性子,去和虎從雲喝酒上紅院……

  她低頭,眼淚撲簌簌落下,香肩抖,對他徹底的心服口服,緩緩依偎在他的懷裡,無盡感恩在無言裡。

  羅風揚起嘴角,滿意於她的「投懷送抱」,心裡有了甜意,兩手繞上了她軟柔輕顫的身子。

  「鳳凰……」

  「……嗯?」她啜泣,一顆心暖又心熱,聽他充滿情愫的低啞嗓音,彷彿有著某種渴望,她緩緩抬起頭來,仰起脖子,眼神迷濛,朱唇微啟,就要碰上他的唇……

  「你跟他談了多重要的正事,如何重要到把我的交代拋在腦後,說來聽聽?」他很正色地說。

  一盆冷水澆下來,澆熄了她心頭火熱--他居然還記著這個事,就為了這事喊她,他有必要用那種嘶啞的聲音嗎?死老百姓!

  她難掩尷尬窘迫,滿臉羞紅,縮回脖子,低下頭來,羞憤磨牙!

  「成秀為酒莊賺了錢,為了買回房契,他暗中把帳簿一分為二,明的交給外公,暗的部分交給我,我是為了算這筆帳款才先和他回去。」看在他全心付出的份上,她誠心的開口解釋。

  嗯……他想也是這麼回事。這隻鳳凰為了拿回鳳家產業,眼裡就只有錢,最初口口聲聲罵他米蟲,也是很不甘心家裡多養一個人,就少了一筆錢。

  果然是如他所想,這鳳成秀會被她看重,只不過是他能幫忙「生暗財」,她根本就沒發現鳳成秀看她的眼神,愛她愛得癡傻……可憐的傢伙。

  羅風兩手捧起鳳凰的臉兒,對上她羞惱瞪視的眼神。

  「鳳凰……」

  「還有何事?」口氣很沖。

  「你可以吻我了。」他也下是沒有發現她剛才想做什麼。

  她全身一僵,像火燒了人似的,羞窘得遍體通紅,恨不得找地洞鑽……

  羅風低低笑出了聲來,在她彆扭地想掙脫時,緊抓不放,親上了她的嘴。

  她抓起拳頭想打他,卻抓著滿手「鳳家產業」,捨不得抓皺,鬆了拳頭,捧著紙張緊抱在懷中,一顆發顫的心還是猶如夢中……是真實的,是真實的吧?她捧著「鳳家產業」,她已經抓在手上,滿滿……是真實的吧?娘……

  羅風瞥她一眼,輕輕摟著她,深深吻了她。

  娘……娘,你看到了嗎?……都回來了……失去的,都回來了……你看到了嗎……她滿眶熱淚不住地流。

  他瞇起了眼,貼著她背的雙手感覺到她的顫動,一瞬間彷彿聽到她心裡的呼喊,疼惜地把她摟得更緊了些。

  看她如此高興,他忽然覺得心都軟熱了起來,此時她若開口說她想要天上明月,他也會想辦法去摘--

  他一怔,馬上為自己如此荒唐的想法冒了一身冷汗。

  他愛鳳凰,也許感情日深,也真不介意將來只有她一妻,他用他的能力為她拿到她想要的東西,對他而言也不過舉手之勞,但這並不表示他能為她做出瘋狂的舉動……

  爺,其實這件事本來不該跟您說,不過……您真的別太擔心樂兒小姐。您還記得陳太醫嗎?他是小的親舅。去年他一下子蒼老許多,小的擔心探望,連問之下,他才告訴小的,有位神秘大夫給樂兒小姐開了一張藥單,這張藥單可能治癒小姐,但一不小心也可能害她喪了命,所以他不敢輕易讓小姐服用。

  爺,您知道嗎?六王爺親試了這帖藥,服藥之後臉色慘白,整個人昏沉,相當不舒服。六王爺忍受下來,試了好一陣子,確定只是藥力行走之初難免受其影響,不致送命以後,才讓樂兒小姐服用。

  爺,樂兒小姐能夠痊癒,除了那位神秘大夫,就是六王爺的功勞最大。

  他早知道六皇弟對樂兒的深情執著,卻不知他在樂兒拒絕他、把他遺忘以後,他竟還肯不求回報,為她冒險,要是一個不小心,連命都會沒了。

  他不懂這種感情,他承認他對鳳凰也沒有這種感情,想起來就椎心刺骨的痛,愛下去連命都可以不要……把一個人緊緊的繫在心上,把兩個人的命綁在一塊兒,掏盡生命付出不悔,這種愛情太沉重,太重了,一點都不適合他。

  你永遠要記得,我只為自己活,我不會為你拚命,更不會為你犧牲,我永遠都愛我自己勝過愛你!

  鳳凰雖是說氣話,但她也說中了他們兩人對感情的態度。在他們的生命中,愛情絕對不會是一切,可以深愛一個人,但不可以傻到連命都賠上……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發,短暫的離開她的唇,讓她稍喘一口氣,嗅著她淡淡的香味,細碎綿密的一路吻下她白皙玉頸……

  他緩緩勾起嘴角,滿足地想道--

  鳳凰就這點好,不會給他過重的負擔,又能逗他輕鬆愉快的笑。

  看著她,他就開心……這樣就夠了。

  看到她傻傻地仰著頭,主動獻吻……真的很夠了,哈哈!

  鳳凰捧著滿懷的「鳳家產業」,現在滿心都是拿回來的「鳳家產業」,即使發現他吻得有些分神,也恍恍惚惚沒有追究。

  「凰兒,我聽成秀說,這回他回去,你也要跟去麒麟鎮看看酒樓生意?」酷暑炎熱,鳳老喝著自家釀的冰涼的酒,待在涼亭裡乘涼,他一雙老眼始終看著外孫女。

  「嗯,成秀把酒樓打理得很好,他說最近酒樓隔壁有一塊地要賣,我想去看看,如果適合的話,我想把地買下來……讓酒樓成為麒麟鎮第一大酒樓。」其實她另有打算,但未成定局,眼下就暫且不說了。

  鳳老點了點頭,「我這一代,是以釀酒為主,著重酒莊生意,你娘延續我的生意手法,重在守成,到了你手上,酒莊品質和生意都穩定了,我也不反對你把重心放到酒樓去。不過凰兒,你是不是該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前些日子,看她和羅風已經有了那麼點感覺,兩人走在一塊兒多和諧,他看在眼裡,笑在心裡,這正是他把羅風找來的真正目的啊,他就是要羅風做他的外孫女婿!

  他看著外孫女,自從鳳成秀回來,也不過才兩天,她天天笑得比當頭烈日還燦爛,這回還要跟著鳳成秀出城去……當真是他這雙老眼昏花了,鳳凰始終都屬意鳳成秀,他真棒打鴛鴦?

  鳳凰坐在對面,笑容不斷,卻聽外公提起婚事,頓時笑容充滿羞意,腦海中浮起一人,想著他,眼底柔,滿面紅。

  鳳老瞇起了眼,「凰兒,你心裡有人了嗎?」

  可是--

  「鳳老,原來你們在這兒。喝什麼呢?」羅風走上來,坐到了身邊,自個兒取了鳳凰的杯子,淺嘗一口。

  他正渴得厲害,剛去把錢輳督打發回京城。抹了抹袖於,都還有他的眼淚,大腿上恐怕還有被他緊抓不放的痕跡,這小子幾年不見,虛情假意的纏功更精進了。

  嗯,這冰酒不錯,涼快!

  「別喝太快。」鳳凰拉住他的手,阻止他舉杯又倒。

  鳳老怔在那兒,張大著嘴巴和眼睛,望著兩人的舉動……

  「你去了好久,人走了嗎?為什麼不讓我去……送他一下?」一番恩情重,她覺得應該親自去向錢輳督道謝,羅風卻不讓她去。

  「哈哈,他不喜歡女人,你還是別去好。」任何白鍋、黑鍋都讓錢輳督去背就對了。他又喝了一杯,看一眼對面的老人,露出兩排雪白牙齒,「鳳老,你這表情好假,您一雙銳眼不是早已經看穿我和鳳凰「暗通款曲」很久了嗎?」

  「羅風!」她滿臉紅,狠狠瞪他,神色裡卻掩不住款款濃情密意,嬌嗔味重,一向高傲的性子全不見。

  這下子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滿心滿眼是誰,滿面春風為誰了--羅風!

  「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鳳老大笑,一切如願,心裡樂開懷,馬上舉杯和羅風碰杯,「來,喝酒、喝酒。」

  「鳳老,您也知道,您這外孫女兒不好惹,以後您可得站在我這一邊啊,我就指望您了。先乾為敬。」

  「好好好,我護你,哈哈哈!」

  「外公,您別被他一張笑臉給騙了!」他是惡勢力,她才是真正受害的那一個。

  「你不就是愛我這張白淨的笑臉嗎?」他對著她瞇眼笑,眼裡隱隱有著威脅的光芒。她要敢破壞他在老人家心目中的好形象,晚上回到房裡,她可得把門窗都關緊了,別讓他有空隙鑽進去,到時候可會讓她……嬌喘連連,討饒不得。

  「……哼。」她輕輕一哼,別開了臉,卻是臉上滾燙,紅到耳根子去了。

  日頭炎炎,涼亭上就如此拍定了「一家三口」,看上去幸福滿溢,和樂融融;更往遠景看,一雙喜燭擺上,雙人拜堂,未來子孫滿堂,這鳳府裡即將充滿孩童笑聲……這滿堂孩子,是鳳凰和羅風所生--

  卻不是他,不是他和鳳凰!

  多年來,他守在一旁,癡心癡愛,如影相隨,默默付出等待,以為終能守得雲開,卻沒想到他才離開幾個月,風雲變色,明月照了他人!

  不甘心,他不甘心……

  鳳凰是他的!是他的!

  一顆陰暗的心顫痛,一雙拳頭緊握,緊緊咬牙,額際冒汗,浮跳青筋,深黑眼中冷冷浮起殺機,一步跨出,從樹叢之後離開。

  羅風手持金樽,朝那晃動樹影瞟去一眼,緩緩揚起嘴角……

  他叫鳳成秀,他的祖父本是我莊內的釀酒師傅,「鳳王酒」能成天下第一酒,成秀他祖父功不可沒,可惜他早早過世。成秀年幼時父母也意外身亡,老夫從鳳谷把他帶出來,誠心栽培他,沒想到……

  他竟愛上鳳凰。

  倘若鳳凰也對成秀情鐘,我也不反對讓兩人成眷屬。但我觀察許久,看得出來成秀癡心癡愛,他那雙眼就跟我女兒看著那混帳時一樣愚傻,但鳳凰一雙眼睛清明澄澈,只是將他看作兄長,兩人感情不平衡,遲早會出事,我才把成秀調開,希望他日後回來,能夠看清鳳凰不愛他的事實。

  鳳老一片苦心,可惜鳳成秀依然--

  執迷不悟啊!

  可惜。

  「哦……他先起程了啊?」

  「嗯,我還有事要處理,得再等兩三日,成秀說有你在我身邊保護,所以他很放心先行一步。」

  外頭下著雨,落在漆黑的深夜裡,只傳來風雨聲。

  今夜她要留在酒樓後堂對帳,最近幾天都忙著下個月中秋的花魁會,今天還和船商錢老闆見了面。

  自從見過那位來自大羅京城的「錢真多」,她就開始有了一些想法,可能等明年春天她會先到京城去一趟……

  嗯?怎麼沒聲音了?鳳凰抬起眼來,看見羅風已經在臥榻上倒睡了起來。

  她放下帳本起身,坐到他的身邊。

  「阿風,你到底付了虎老莊主多少銀兩,雖然你說不用還,但是平白無故受人恩惠,我心裡不安。」她輕輕撫摸他的臉,他光滑的面皮摸起來很舒服,直挺的鼻樑,完美的唇形,輪廓線條,她都仔細地用手指描繪。

  「付了多少,這個我倒不曉得,都是阿督去談的。你要還,阿督也不會收的。」因為錢是他的。「他這個人老是把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掛在嘴邊,讓他做點事,他才能了無牽掛回京城去,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勾起嘴角,始終閉著眼,雙手為枕,任她的雙手在他臉上遊走。

  「他要報答的對象是你,接受恩惠的卻是我,這似乎有點說不過去。」這幾天她思前想後,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這個「報恩」,實在也太「慷慨」了,這錢真多家裡是印銀票的嗎?

  她凝視著他,過去一直把他當作無家可歸的流浪兒,但是他在遇到外公之前呢?他究竟……

  「哈哈,你可以想,這是因果,阿督想報答我,我想報答鳳老的恩情。」她纖手停在他臉上不動,似乎若有所思,羅風立刻一把環住她纖腰,把她拉了下來,不讓她多想。「你如果想報答我,我倒是不介意你以身相許……要現在來嗎?」

  ……真想讓外公看到他這一面。

  她靠在他胸膛上,雙手擠在兩人之間,抓在他肩膀上,一頭長髮垂落,薄薄的臉皮紅著。

  「阿風……」

  他一指壓住她的唇,張開深邃的眼睛凝望她,忽然笑道:「你這張嘴老愛破壞氣氛,現在只要吻我,什麼都別說。」

  羅風翻了個身,把她拖上臥榻,壓在身下,俯身嘗起她的嘴兒來。

  唉,她的帳會看不完啊,而且她還有話問他……

  她想推開他,兩手卻被他高舉在頭頂上壓著,他結實的胸膛緊貼著她豐盈的柔軟,讓她的心跳愈來愈快。

  他瞇眼,一手解開她腰間環帶,輕輕撩開她的衣服,隔著抹胸,手掌罩上她的豐滿……

  「阿……」她吃驚地張眼,萬千思緒斷了線,心跳不成拍,方吐出一個字,他的舌頭就纏進來。

  他……不會真的想要……

  他吸吮著她嘴裡蜜液,手指時輕時重地來回撫摸她玲瓏曲線,直到他眼裡漸漸染上難以控制的情慾,他的手便離開了她,坐起身來。

  「哎,還不快去看帳嗎?」

  她緩緩坐了起來,拉好衣服……燭光晃閃,他的背影擋去光線,陰影投在她身上,她發現她的雙手抖得好厲害。

  她……剛才有一瞬間,腦海裡閃過……她也想要……他……

  然後,她想起了她娘來,想起娘對爹的那段情,飛蛾撲火,無怨無悔的癡癡情意……

  她全身冒了冷汗!

  光影照來,她轉過頭去,看他步出帳房的背影……

  阿風,他此時在想什麼?……他才一走開,她的心就莫名地感覺孤寂了,而他也不過才走出帳房而已……

  她,已經這麼離不開他了嗎?

  一股莫名的恐慌,忽然席捲了她,她真正感覺到自己的心完全陷落了……

  慘了!

  兩天後,鳳府馬車離開鳳凰城,往奇賢縣的麒麟鎮去了。

  這一路,說遠也不遠,駕著馬車,經過幾個城鎮,若要騎馬趕路,日夜兼程一天一夜也就到了,不過他們並不趕路。

  馬車有車伕駕車,羅風坐在一旁,隔著竹簾,鳳凰和秀玉坐在車內。

  昨夜在中途過鎮上住了一晚,一大早逛了附近市集以後才出發,在那兒買了些乾糧,因為接下來要穿過一片森林。

  這片林子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出了林子是奇賢縣最熱鬧的奇賢城,不過到了那兒也接近黃昏了。鳳凰轉頭望了秀玉一眼,她很少出城,昨夜興奮得睡不著覺,這會兒反而倒在馬車裡睡了。

  他們已經進入林子裡走了一段路,差不多也接近中午了,她透過竹簾看著那熟悉的背影,默默臉紅。

  「阿風……」欲言又止,有口難言,早上她好像多喝了些水。「可以休息一下嗎?」

  「現在?」羅風看看眼前濃濃綠蔭,陽光穿不透,四週一股陰涼之氣,在此休息實在不是好主意……

  「嗯!」竹簾內卻傳來肯定的應聲。

  羅風大約曉得了,緩緩攢眉,讓車伕把馬車停下。

  「小姐,要吃東西了嗎?」秀玉醒了過來,揉揉眼睛,看見簾子掀起。

  「休息一會兒,你跟我來。」鳳凰讓羅風扶下馬車。

  「好。」秀玉也趕緊下來。

  「別走太遠。」羅風望著主僕兩人穿入林中的背影,不知為何心臟跳得紊亂,出聲吩咐道。

  不走遠一點,難道還讓你看嗎?鳳凰沒有回頭,在心裡頂撞了他,身後跟著秀玉,偏偏愈走愈遠。

  羅風直看著那隱沒在林間的身影,雙眉緊緊鎖起,「真不聽話。」

  「羅爺,要在這裡吃午飯嗎?」阿忠問道。大小姐不喜歡府內人嚼舌根,所以大夥兒即使看出阿風和大小姐「好事近」,也不敢亂說話,不過面對這位未來姑爺,最近府內都紛紛主動改口喚「羅爺」了。

  「你先吃一點,等她們回來在馬車上吃就好。」

  「哦,好。」

  羅風拉著馬兒,讓他爬到馬車內去取乾糧。

  阿忠鑽進馬車內,羅風瞇眼四下望,接近中午,林風靜,一片無聲……他耳朵一動,忽然聽見窸窣聲,緊接著咻咻咻--

  他縱身一躍,借力使力,翻上高樹,四周利箭射來,沒射中他,倒射中馬兒!

  只聽得馬聲嘶鳴,叫破長空,隨即亂奔而去!阿忠倒在車內,一陣驚叫!

  遠處兩人方解手,聽見聲音,對看一眼。

  「小姐,好像馬車跑了?」聽那淒厲馬聲和阿忠叫聲,秀玉臉色一白,隱約感覺出了事。

  「快走。」鳳凰提起裙擺狂奔。

  「小姐!」秀玉膽子小,這一嚇跌了一跤,顫著雙腿爬起來,小姐已經跑了好遠,「等我啊……」

  鳳凰沒有聽到秀玉的呼喚,一顆心跳得好厲害!

  「阿風……」她全心繫著一人,喃喃叫喚,遠遠看見刀光劍影,鏘鏘鏘刀劍碰撞聲音不斷,是強盜嗎?她後背濕了一片,大喊:「阿風……」

  她一眼就看見了他,在砍殺的人群之中,兩三人圍攻著一身藍色布衣的他,他不知何時手上多了把劍,聽見她聲音,分了心神,朝她喊道:「別過來!」

  這群人每個都黑衣蒙面,不打劫,卻打跑了馬車,專門對付他。他本心驚以為是他身份洩漏,哪兒來的刺客,過招之後才發現這一批十多人雖然還算功夫不弱,在他看來也只是烏合之眾,所以他立刻就猜出是誰叫來的。

  因此不擔心這些人會傷她,她離遠一點就沒事,只是他沒想到鳳成秀如此想置他於死地,他應該是早巳在此佈局打算殺了他。

  可惜他算不到他也會有幫手,而且是武功高強的王府護衛--

  錢輳督來時,帶了一批,他嫌麻煩,留下兩個。這阿督,還是怕保護不周,偷偷多留了兩人下來。

  這會兒包括他在內,五人對付這十幾人,綽綽有餘。

  他不急著解決掉這些人,是想要看看鳳成秀躲在哪兒,這傢伙一雙眉目深,眼神藏著多疑性,他不親自盯著看他死在這兒,斷了呼吸,他是不會安心的--

  找到了!

  方纔鳳凰一喊,樹林之中一抹陰影動,一雙深黑眼睛露了出來,朝鳳凰看著。

  「都抓了!」

  「是!」

  羅風一喊,只見四大護衛刀影動,瞬間鏘鏘鏘,幾人倒地。

  羅風把人交給護衛們去對付,他抓著一把劍,飛身直刺躲在樹叢後的男人--

  鳳成秀一驚,抓緊手上大刀急擋羅風的攻勢。

  他一身黑衣,臉上蒙面,不怕鳳凰認出,眼底殺機重,瞬間轉守為攻,出招迅速狠辣,刀刀直砍死穴!

  「阿風!」鳳凰只盯著一人看,眼看對方下手狠毒,置人於死,她臉色慘白!

  「別過來!」雖不擔心鳳成秀傷她,他卻怕刀劍無眼波及她。

  鳳成秀看了過去,看見他的人多數被制伏,僅剩幾人眼見大勢已去,拚命想找生機,早已顧不得他交代不得動女子--

  「不,別傷她!」他脫口而出,露了聲音。

  鳳凰詫異地望他一眼,瞥頭見一個黑衣男子朝她殺了過來。

  羅風和鳳成秀同時收手衝過去,羅風一把拉過鳳凰,鳳成秀一刀阻擋了自己人,打掉他手上的刀。

  「成秀……」鳳凰聲音顫抖,瞠目望著那黑衣背影,他方才殺阿風的狠勁落在她眼底,交織著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晃過,他為她看前顧後,笑容滿面,不曾抱怨,大小事全幫著她,這些年來他好辛苦……

  她此去麒麟鎮,想買下那塊地,在麒麟鎮開一家最大酒樓,這家酒樓她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她要買來送給他,他也該有個自己的家,娶妻生子了……

  她站在那兒,眼淚奪眶,滿臉疑惑,不懂,不解,她從小認識,一塊兒長大,她把他視為兄長,當作親人的成秀……應該已經在麒麟鎮,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和這批強盜一塊兒殺阿風?

  為什麼……

  鳳成秀一陣惱恨,不敢看她。

  羅風身邊護衛已將所有人制伏,正待拿下鳳成秀,羅風使了眼色,讓四人按兵下動。

  「鳳成秀,看在鳳老和鳳凰面上,只要你繳械離開,永不再接近鳳家,我不會拿你治罪。」

  鳳成秀看著局勢,鏘地一聲,鬆手一把大刀落地,他低下了頭。

  「成秀……為什麼……」她哽聲,滿眼眶濕紅。

  羅風瞥她一眼,垂眼看著他的護衛拾起鳳成秀腳邊那把刀,他轉頭吩咐一名護衛去把馬車找回來,另外三人負責把這些人送交官府。

  為什麼愛一個人,可以執念如此之深?鳳成秀當真以為殺了他,他和鳳凰就可以像過去一樣形影不離,鳳凰早晚會是他的嗎?真是傻瓜!

  天下的傻瓜可真多,默默為愛試藥的六皇弟是其中一個,不過他算幸運,他是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唔,這麼說來,倘若鳳成秀當真砍死他,說不定將來還真有機會取代他?

  可惜沒把他砍死啊。算了,他就勉為其難閉一隻眼,暫時收起醋桶,給鳳成秀這可憐的傻瓜一個表白的機會吧,說起來他這人就是心腸軟啊……

  「王爺,小心……」

  什麼?

  羅風分了心神,回過頭去,只見一線刀芒,接著閃來一抹身影承接了那線刀光,他下意識展開雙臂,抱住那滑落的身子……

  你永遠要記得,我只為自己活,我不會為你拚命,更不會為你犧牲,我永遠都愛我自己勝過愛你!

  他低頭望著一把短刀插在鳳凰胸口上,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張著嘴巴,卻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腦中不斷響著鳳凰的聲音,交錯著六皇弟一身紅影……

  那天清晨,東羅宮中,樂兒的門外,他站在角落,身邊跟著阿督,聽著六皇弟的聲音--

  小樂,我羅謙發誓,此生只披一次紅袍,這件紅服為你而穿,等你親手為我寬衣,從此我不再披紅。

  小樂,我們今日就成親,我要正式迎你過門成為我唯一的妻子。

  他明知六皇弟心意決,知道樂兒必須拒絕的苦衷,但他眼睜睜看著兩人爭吵,然後轉身離開東羅宮。

  樂兒跳湖自盡,遺忘一切,六皇弟死守諾言,一身紅袍等待,他這知情人依然不言不語,這回離開了京城。

  他其實骨子裡滿冷血的,不是嗎……

  所以,現在報應到了嗎?

  「王爺……」

  鳳凰,你應該遵守諾言啊,你怎麼可以讓我感覺這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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