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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剛破曉,晨霧還沒退散,風呼拉拉地刮進屋子裏,透過破敗的窗棱,可以看見遠方的天空有一片紅光。
這是皇宮裏最不起眼的東殿一角,在冷宮旁側,離主殿很遠,比宮女房的條件還差,窗戶上有大大小小的破洞,下雨時屋頂會漏水,可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卻住着主仆二人。
“公主……”
方妙兒的性子向來軟糯,說起話來也是細聲細語的,她扯了扯摟着自己的秦茹素,問道:“我們該怎麽辦?”
雖然剛剛入冬,屋子裏卻寒冷異常,身上的衣裳也單薄得可憐,秦茹素又摟緊了些臉色蒼白的方妙兒。
被方妙兒一問,秦茹素随即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那是秦茹素及笄之年,她經歷了父皇駕崩,母後自刎,一夜之間從公主貶為宮人,被秦逸圈禁于此。
就連秦茹素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可是年僅十二歲的方妙兒,卻不顧性命之憂,毅然決然地随着她搬進了東殿的破屋中,陪她忍辱負重了三年。
方妙兒比秦茹素小三歲,是秦茹素有一次出宮所救的小乞丐,然後收在身邊做婢女,雖是主仆,但是從小到大一直形影不離,情同姐妹。
看遠處那片紅光的方向,應該是皇帝的寝宮着火了,也不知道秦逸那老賊死了沒有。
現在國已破,中興義軍聯合北麓軍隊攻占了皇宮,她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讓方妙兒離開這裏。
她下定了決心,對着懷裏的人說道:“妙兒,這個國家沒有了,我也早就不是什麽公主了。所以這裏的一切已經和我沒有了任何關系,我們一起離開中興。”
秦茹素從小被父皇當男孩教養,當年秦楚祥本想傳位于她,因此教了她許多治國與用兵之道,她在這些方面也确實天賦異禀,是個不可多得的将才。
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離開中興?我們真的能離開?”
秦茹素是個有勇有謀的人,思索間已經想出了所有的對策,站起身開始動手收拾包袱,“現在皇宮被占,外面的情況一定很亂,這裏又離主殿偏遠,我們悄悄從狗洞爬走不會有人發現。”
當然,秦茹素自己心裏明白,如果不逃走,被義軍的人抓住,她們主仆二人将會被俘虜,她是中興秦氏正統唯一的血脈,要麽是個死,要麽就成為別人利用的傀儡。
方妙兒聽秦茹素這麽說不敢多做耽擱,也跟着秦茹素收拾細軟,“可是,公主……我們又能去哪裏?”
“嗯……”
秦茹素沉吟一下,停下了動作,“我們只要逃出中興,天地之大,總會有容身之所。妙兒放心,只要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這些年方妙兒為她受的苦,秦茹素心裏有萬分感動和愧疚,她早就把方妙兒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一般。
“可是你是公主,這中興……”
方妙兒還想說什麽,卻被秦茹素搶了話語,只是加快了語速道:“妙兒,以前我就說過不要再叫我公主,我們今後離開這裏就以姐妹相稱。在我心裏中興早在三年前就被滅國,秦逸不仁,治國無方,我早就料到他的皇帝當不久,如今秦逸的下場一定生不如死,既然大仇已報,我絕不會妄想再重掌中興大權。中興是百姓的,不是我們秦家的。今後無論是誰執政,都已和我無關。我們離開這裏,只需記住,以後我們要把一切仇恨都忘記,好好的活着。”
明月當空,月光從破陋的屋頂傾灑進來,淡淡地籠罩着秦茹素的身上,她臉上未施脂粉,長發也只是簡單地挽了一個發鬓,可是一眼看去,就覺得她很美。
那種美不是世人所說的姣好面容,婀娜的身姿,而是她那雙沉冷的雙眸裏透出的堅定光芒,讓人看到心生敬畏之情。
女人身上一旦有了那種氣魄,就是最美的魅力。
一時間,方妙兒找不出來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感受,她在皇宮中這麽多年,心智雖不及秦茹素足智多謀,但做事也有了一定的思量。
她明白,在秦茹素心裏,中興皇宮充滿了幸福又痛苦的回憶,她對這個國家又愛且恨,秦茹素這次離開中興,不僅要忘記自己是前朝公主的身份,如果到了別的國家,也許此生就不再回來。
方妙兒沉默地點下頭,傷感在心中萦繞不散,眼睛澀澀的,想哭卻不能。
忘記仇恨比複國更難,秦茹素只比自己大三歲而已,身上的重任有千斤重,卻依然活得那麽堅強。
時間已經不容許她們再多做遲疑,秦茹素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拉着方妙兒,趁着月色,兩人悄無聲息地向南殿牆根走去。
牆根下有一個小狗洞,每次只能鑽過一人,好在秦茹素和方妙兒身形窈窕,鑽過去不成問題。
就差幾步就到牆根下,忽然間,不遠處有火光乍現,黑幕中只有一輪圓月,突然出現的火把實在很顯眼,她遠遠望去,呼吸一窒,是北麓的軍隊。
他們來得很快,領隊那人騎着高頭大馬,夜幕中看不清摸樣,但是身披北麓高級将領的戰甲,應該是個高官。
秦茹素在腦中迅速開始布局,他們的身影越來越近,如果現在帶着方妙兒離開,定然會被一起發現。
她急忙把方妙兒拉到茅草中,小聲吩咐,“妙兒,等一下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要出聲,聽到了嗎?”
“公……姐姐,你要做什麽去?”方妙兒也看到了那隊人馬。
“不要問那麽多。如果我沒回來,你要見機行事,趁人不備從狗洞裏爬出去,包裏有盤纏足夠離開中興,好好活着。”
方妙兒恍然大悟,秦茹素這是為了掩護她,她哪裏肯同意,死死地拉住她不肯松手,“姐姐千金之軀,還是我去……”
秦茹素見她不聽話,低聲喝道:“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和我争,我多少會點拳腳,就算被抓也能想辦法逃脫,可是你去就是送死。現在你再不松手,我們倆都會一起被抓。”
說着說着,她加快了語速,柔聲道:“妙兒聽話,你必須先逃出去,我不會輕易喪命。記住我的話,好好活着,才能再見。”
說完,她急忙閃進另一旁的草叢中,用茅草擋住身形,慢慢來到圍牆的另一側,以最快地速度攔截住那隊人馬……
方妙兒捂着嘴不敢驚呼出來,她知道公主是為了救她,才冒險暴露自己,所以她不能哭不能喊,必須好好的活下去!
“什麽人?”
即使刮着冷峭的寒風,茅草嘩啦啦連成一片,可是隊伍前那唯一騎馬的男人,還是聽見草叢中異樣的聲音。
四周靜悄悄的,耳邊有呼嘯而過的風聲,一整隊士兵穿着黑色戰甲,身背鐵弓,手拿長柄戰戟,神情肅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等待命令,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部隊。
躲在草叢裏的秦茹素微一擡頭,就能看到騎馬的男人身穿厚重的銀色铠甲,頭戴雉尾盔,銀色的光輝在月光下閃閃發亮,讓人不敢直視。
那人腰間配着一把七尺斬馬刀,騎着一匹棗紅色戰馬立于不遠處,冷喝一聲,“拿弓來。”
秦茹素的目光在看到斬馬刀時,瞳孔倏然收緊,猛然憶起,父皇曾說斬馬刀是北麓王室的傳承兵器,只有王子才會佩戴。
難道說此人就是……北麓皇第七子,大将軍,薛世楠!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嗖嗖嗖”三聲,箭矢伴随着凄厲而可怕的呼嘯聲破空而出,貼着自己的耳側沒入身邊的草叢中。
秦茹素知道自己已經無法躲藏,她也必須為方妙兒贏得逃跑的時間,不等馬上之人射出第四箭,她迅速把頭發撥亂,立即連滾帶爬地鑽出草叢。
“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一臉驚慌失措的女人,披頭散發地跑出來,匍匐在馬蹄下,哭兮兮地求饒。
“軍爺,莫要殺奴婢,軍爺饒命啊……”
盡管這三年秦茹素被困宮中,卻也通過各種途徑知道不少中原的局勢。
傳聞說,這北麓皇第七子薛世楠帶兵打仗,是出了名的冷血無情,幾乎無戰不勝,他憑借超群的軍事能力,已然晉身成為名震五國的強将之一,世人更是封他為“戰神”!
沒想到,這次北麓出戰中興的将軍竟會是他!
秦茹素猜得不錯,戰馬上手握缰繩的男人正是薛世楠,他騎在馬上,低下頭睨着地上的女人,因帶着頭盔,看不清表情,但是聽聲音他很是不悅,“你是什麽人,怎會在此?”
秦茹素為了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繼續哀嚎,一把鼻涕一把淚,煞有介事地哭訴起自己的身世,“我本是郊縣苦農女,家境貧寒賣入宮中為婢……”
“這裏可不是宮女居住的地方。”男人冷哼,顯然不信她的話。
秦茹素強作鎮靜,沒想到薛世楠了解得還挺清楚,這裏何止不是宮女的寝殿,根本比皇家馬厮還不如。
她稍一遲鈍,薛世楠已經不耐,抽出七尺斬馬刀,沖着秦茹素就砍了過去。
可是秦茹素絲毫沒有躲閃之意,斬馬刀在她頭頂一寸的地方倏然停下。
薛世楠很意外,這個女人居然不害怕?
“所有的宮人都已經被圈禁起來,你怎麽可能會逃到這裏?我聽聞秦逸那昏君把前朝公主圈禁于此貶做宮人,莫非你就是那位公主?”
秦茹素一聽心中一驚,短短時間內,她的心思百轉千回,面上卻一副凄苦哀憐摸樣,她擡起頭看到面前的斬馬刀,故作驚慌失措,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張口就是滿嘴的瞎話。
父皇曾贊她,懂得審時度勢,該示弱的時候,就從來不逞強。
“軍爺有所不知……”秦茹素渾身抖得像個篩子,“奴婢因在宮中得罪了皇上的寵妃,被罰到冷宮伺候前朝妃嫔,所以不與其他宮人住在一起,本想趁亂逃跑,不想遇到軍爺,求軍爺饒命啊軍爺……”
盡管眼前這女子面色蒼白,梨花帶淚,說得也挺誠懇,但是薛世楠還是覺得不對勁。
一個小小的宮女在面對一百人為伍的士兵,還能把句子說得完整,已是不可思議。
即使是害怕惶恐的樣子,卻大大降低了可信度。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秦茹素咬了咬下唇,摸樣凄楚可憐,“奴婢叫方妙兒。”
“方姑娘身世甚是可憐……不如等本将軍找到前朝公主……”
薛世楠的聲音忽然一頓,像是發現了什麽異常,側目看向另一側,拿着砍馬刀的手臂向北一揮……
秦茹素也聽到了遠處牆根傳來的聲響,不用說肯定是妙兒暴露了,她心中一急,突然跳起來抱着薛世楠的馬靴,截住他的話,聲嘶力竭地哭喊着:“軍爺,你不要殺我!”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薛世楠身下的良駒受了一驚,饒是再訓練有素,也經不起這個女人連拉帶拽,棗紅大馬嘶鳴一聲,前蹄翹起,騰起在半空,薛世楠無奈連番安撫,擡起腳就把秦茹素踹到馬下。
誰知秦茹素卻不依不撓,躍起身就要再去故技重施,她就是要把場面弄亂,才能給妙兒贏得時間逃跑。
棗紅大馬是薛世楠的戰馬,本通人性,此番卻受驚不小,連聲嘶吼,一躍而起,也不管面前的女人和薛世楠的安撫,翹起前蹄朝着身下的秦茹素就踏了上去。
“啊……”
秦茹素被掀翻在地,左肩被踩,她剛呼喊出來的聲音,又及時剎住,萬不能再喊下去,如果讓妙兒聽見,說不定因擔心她的安危,再返身來尋她,那麽就是前功盡棄了。
她強忍着痛楚掙紮着想起來,可是傷勢實在太嚴重,她只能趴在馬下,噙着淚水,楚楚可憐擡起頭看着薛世楠。
“請……軍爺……”聲音有些飄渺,随時都可能暈過去的樣子,她撐着最後一絲意識,輕輕說了一句,“饒命……”
秦茹素相信這争取來的時間,方妙兒應該已經逃離出皇宮,她也可以安心地昏過去了。
“副将,去看看她死沒有。”
發生騷亂時,隊伍中的所有人都沒有動,因為大将軍治軍有方,規定一切行動聽指揮。
換言之,沒有命令,就必須老老實實地在旁邊呆着。
副将領命,蹲在秦茹素身前略略檢查,探了探鼻息,抱拳彙報:“啓禀大将軍,此女左肩胛骨裂,已經昏厥。”
薛世楠抿嘴不語,這個女人真是好大的膽子,為了活命居然敢趁機抱他大腿嗎?可是這麽做豈不是更令他惱怒?
有什麽事比她的命還重要……
他略一沉吟,随即喝道:“副将,帶三人去牆根查看。”
“是。”
副将雷厲風行,立即領着三個士兵前去查看。
不過少頃,就帶着人從牆根回來了。
副将一身鐵甲半跪在薛世楠面前,“啓禀大将軍,牆根下沒有可疑之處,只是有一個狗洞。”
“狗洞?”薛世楠那聲音陰沉,竟比這初冬的風刀還要冰冷,讓人不寒而栗。
他低頭看着馬蹄下昏厥過去的女人,咬牙切齒地低吼:“好……好得很啊!”
所有侍衛不自覺屏住呼吸,不明白大将軍為何發怒,難道是因為地上那個昏迷的女人?
薛世楠此番已是怒極反笑,如果沒猜錯,地上自稱叫“方妙兒”的女人,剛才不顧性命地攔着他,就是為了讓別人趁機逃跑。
是誰逃走了?她居然肯如此犧牲?是情郎?還是……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薛世楠不自覺地眯起眼眸,危險的氣息漸漸聚攏,沉默了許久,終于勒起缰繩,騎馬向後去……
棗紅大馬已經跑了幾步,薛世楠忽然一個回身,看向不遠處的地上,怒聲命令道:“把那個女人帶回去。”
他倒要認真查一下,這個女人到底是何來歷,居然有本事能從他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
罪無可恕!
痛……好痛……撕心裂肺的痛……
意識雖然模糊,那種痛卻無法忽視,從左肩的一點蔓延到整個四肢,甚至滾進她的心底,讓她備受折磨。
如果不是如此清楚的痛,秦茹素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還好,她還活着。
三年前,秦茹素也經歷過這樣的痛,那是心中的一種痛,比現在更痛上千倍萬倍。
當她親眼看到自己的父皇駕崩,秦逸帶兵闖進宮殿就地稱王,甚至當着她的面欺辱母後,母後不從,自刎于自己面前的時候,她就已經經歷過了一場刻骨銘心的生死。
那時也是冬天,地處盆地的中興國下起了百年來最大的雪,鵝毛般的雪花一夜之間鋪滿了整個宮殿,像是上蒼都在為中興的王室哭泣,那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
記得母後彌留之際,把她叫在身邊,握着她的手,只留下了一句話。
身為秦家唯一的血脈,不要仇恨,努力地活着下去。
然而有時候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氣。
三年的時間裏她飽受屈辱,那是生不如死的劫難。
現在的她忽然覺得好累,好似置身一盆烈火中,渾身都滾燙燙的,她的意識又渙散起來,脆弱的神經放松,讓她想起許多以前過往的事。
恩愛的雙親,她和方妙兒年幼時的嬉戲……那時候真是無憂無慮啊。
她真懷念過去,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一幕幕畫面在腦海中閃過,秦茹素不自覺笑着哭了,一滴晶瑩的淚花滑落臉龐,她猶不自知,只是沉浸在回憶的夢境中。
這個女人又在哭什麽?
坐在案桌前看書的薛世楠忍不住皺起眉頭,他不喜歡哭哭唧唧的娘們,看着軟弱的人就心生厭煩。
更何況哪有人發着高燒,還在昏迷中就哭個沒完的?
薛世楠把秦茹素帶回軍營中,并沒有命人把她關起來,而是把她放在自己的軍帳之中。
軍中全是男人,只要見到不是帶把的,不管摸樣好看難看的女人,恨不得各個成為發情的公貓。
薛世楠下了令,沒有他的指示,不許動她,而他這個大将軍也只是去和副将擠床鋪。
他不是忽然轉了性子,而是他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帳篷外,親衛兵阿良垂首通報,“大将軍,骁勇校尉求見。”
“叫他進來。”
薛世楠收回視線,斂眉看向來人。
骁勇校尉賽格邁着挺拔的軍人步踏進來,打了一個軍禮,“參見大将軍。”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當日,賽格并未随薛世楠攻入皇城,而是被派守城門,就是為了防止前朝公主逃跑,所以一直到現在才回到軍營中。
“啓禀大将軍……”
他一擡頭這才看到将軍帳中居然有個女人,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他們都察覺到床上的女人醒了……
秦茹素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只是咬着牙,豎起耳朵聽他們的談話。
薛世楠不動聲色,示意賽格附耳過來。
賽格小聲在他耳邊彙報幾句,然後突然抱拳正色道:“末将并沒有發現前朝公主的行跡,請大将軍贖罪。”
秦茹素閉着眸,不動聲色地顫了顫眉。
薛世楠冷酷的臉上勾起一抹冷笑,“此事不怪你,這趟辛苦你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
賽格目不斜視地退出帳篷,大将軍薛世楠身為北麓皇的第七子,行事頗具王者風範,令全軍上下,甚至全國老少所尊崇。
但是……他也很殘忍。
剛走出帳篷外,就聽到一道女人的尖叫,所有軍中将領,包括站在門口的賽格,都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透過帳篷的縫隙,他隐約看到薛世楠一把拎起床上的女人,雙手毫不留情地掐在她的左肩,用力一捏,一片殷紅……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看得出那女人的傷在肩頭,別說她是女人還有傷,就是鐵铮铮正常的漢子,在薛世楠手裏也會捏殘廢。
賽格不做多想,默默離開。
“既然醒了,還裝什麽!”
薛世楠不顧秦茹素的刺耳的尖叫,手上又用了幾分力氣,她肩上的傷口再一次崩裂,血流不止。
“軍爺……”
“叫我大将軍!”
“大将軍……饒命……”
秦茹素現在的可憐不是裝的,是真的痛!
但這一次她卻沒有哭,她本就不是喜歡流淚的人,之前只不過是權宜之計,示人以弱小,方可活命,她不介意裝可憐。
但是此時,她沒必要這麽做了。
她昏睡了許久,渾身已是無力,被眼前的男人又折騰一番,更是身心俱疲,“我不是有意欺瞞大将軍……”
“我倒要聽聽看你的理由。”
薛世楠手中的力氣沒有減小,箍着她的肩膀,不讓她的身子滑落。
秦茹素疼得額頭直冒冷汗,本來就還在高燒,說起話來也虛軟無力,“我見大将軍說軍中要事,不容旁人驚擾,只想着等大将軍說完,再來告罪,不想大将軍會誤會奴婢……奴婢罪該萬死。”
自從把秦茹素帶回軍營,薛世楠從未仔細觀察過她,現下如此近的距離,冷眼一看,他才發現這個女人長相還算清秀,就是渾身髒兮兮的,又受了傷,一股血腥味。
因軍營中都是男人,也沒法幫一個女人換下衣裳,所以算起來,她也有幾日不曾清洗了。
“好一張能言善辯的嘴。”
忽然薛世楠眸中寒光大盛,扣着她的肩膀稍一用力,手指都戳進了她的骨頭縫裏,冷叱道:“到了現在還不說實話嗎?你到底是誰?”
秦茹素覺得眼前的男人,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是冰冷的,像是暗夜中化身而來的修羅,殘忍又無情。
就算這個男人是詐自己,秦茹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隐瞞不了多久,只要找來中興國舊臣一看,就能識破她的身份。
她痛得就快要昏過去,額頭上冒出冷汗,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吐納着微弱的聲息,“我就是……前朝公主……秦……秦茹素……”
薛世楠沒有絲毫的意外,之前他心中本也有所猜測,剛才聽賽格來報已證實了她的身份,但是聽這個女人這麽坦白,還是讓他稍稍意外。
沒想到前朝公主竟是這樣的,容易梨花帶淚,明明孱弱得好似風一吹就會倒,卻絲毫不懼他的怒色,甚至在他眼皮底下眼睜睜地把人救走。
“傳聞前朝公主自幼讀百家兵法,有治國之才,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薛世楠稍稍松開她的肩膀,冷聲問道:“那一日,你為了誰,不顧性命撲到我的馬下?”
秦茹素一愣,盡管很快恢複正常,但這微小的細節,怎麽可能逃過薛世楠的眼睛。
“不要考驗我的耐性,如果你再說一次謊話,不管你是前朝公主還是其他什麽人,你都是活得不耐煩了。”
原來他還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思……
秦茹素默默垂下眼簾,薛世楠從上俯瞰,她的睫毛真長,輕輕顫抖,像煽動翅膀的黑蝴蝶……
她輕輕啓動檀口,緩緩道來:“不瞞大将軍,那日我是為了救自己的奴婢,她就叫方妙兒,從小與我相伴多年,情同姐妹。我不希望她有事,所以我才……”
薛世楠無法理解兩個女人之間的情分,只是憶起他與軍中将士也親如兄弟,心想她們大抵如此。
但是令薛世楠感到不惑的是她身份公主在危機時分,竟會為了一個女婢而犧牲自己!
秦茹素說話不卑不亢,心思也有着不同女兒家的缜密。
忽然間,薛世楠心底生出幾絲異樣,他想若是換了男人,也未必能有她這份果敢和勇氣,這樣的女人值得敬畏。
她的神情全部落入薛世楠的眼底,他清冷地問道:“你剛才夢見什麽了?”
不知為何他很想知道。
秦茹素詫異地擡起頭,覺得也沒什麽好隐瞞,老實回答:“夢見年幼時,父慈母愛,我與妙兒幼時嬉戲……如今卻成了夢中花水中月,再也回不去了。”
她神情落寞,這副神情反而比梨花帶淚時,更惹人憐惜。
薛世楠莫名不耐,猛地推開她,“逝者已矣,公主應顧全大局。本将軍不會為難你,只是北麓與中興義軍乃同盟,我會請人送公主到中興義軍軍中,他們自會安排好公主。”
他這話一出,到實實在在的讓秦茹素愣住了,沒想到他倒是守信義之人,以她前朝公主的身份,若利用起來,可以趁機領兵征占中興。
然而秦茹素更知,如果被送到中興義軍手中,只怕兇多吉少。
秦茹素面上無瀾,心生一計,可憐兮兮地說道:“茹素的性命就在大将軍手中,全憑大将軍做主,只是茹素有一事請求……”
她頓了頓,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髒兮兮的樣子,請求道:“請大将軍容茹素梳洗去身上的血漬,休息一晚,明日再趕路,可好?”
她言辭懇切,薛世楠也不作多想,想她一個女人也玩不出什麽花樣。
“好,明天……本将軍派人親自送你。阿良……”
帳門外薛世楠的親衛兵阿良應聲道:“是,大将軍!”
“帶……秦姑娘下去,按照她的要求,好生照顧。”
秦茹素微微福了個禮,走出帳篷,就在轉過身的那瞬間,一抹不易察覺的笑爬上她的嘴角。
看着秦茹素離開的背影,薛世楠的嘴角抿成一條無情的直線。
之前薛世楠與中興義軍有約在先,北麓軍隊出兵攻入皇宮殺秦逸,義軍沒有弑君嫌疑,再找到秦氏唯一血脈前朝公主,中興義軍就可“挾天子以令諸侯”。
中興義軍打得什麽算盤,薛世楠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他腦中忽然閃現出那張凄楚又堅忍的臉蛋。
秦茹素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應該更不想做什麽“傀儡”吧?那樣的女人一旦被人控制,就成了木偶,此生便了無生趣了吧?
想到此,薛世楠的眉頭漸漸皺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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