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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薇姿 -【變奏情人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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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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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1 00:00: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薇姿 - 變奏情人夢

兩起離奇詭異的命案,
兩代纏綿悱惻的愛情。
究竟誰是誰的天使?
誰又是誰的魔鬼?
愛你,
可不可以成為毀滅一切的理由?
暴風雨過後,
是最亮麗的彩虹。
悲傷的盡頭,
是不是幸福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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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1 00:00:3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是什麼讓古老蒼涼的大地為之悸動不已,那就是你,葉離,是你那曾經澄澈如水的眼瞳,和日益倦怠的顏容。

是什麼讓命運的轉輪載滿亘古的悲傷,那就是你,葉離,是你那曾經肆意飛揚的青春,和激情綻放的錦繡華年。

如果時間的流逝,歲月的沙漏,生命的傷痕,都不能夠把你從我的靈魂裏面剝離,那麼,我又怎麼能夠忘記你,葉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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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1 00:00: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那一年的秋天,我遇到你,領略到生命中的第一次美麗。

蒼黃的天空,似乎瀰漫滿了肆虐的塵蟎,晦暗的雲層,遮蔽了陽光的明媚。

颯颯的秋風,吹散滿山飄零的黃葉。

「嘎嘎嘎……」不遠處,一棵乾枯衰敗的老樹上,一隻黑色的烏鴉發出刺耳凄厲的哀鳴。

處在半山區的公墓園,顯得格外的落寞與凄涼。

霍蝶舞披着白色的孝布,左臂上套著一個黑箍,靜靜跪在僵硬冰冷的墓碑前面。

凝視着墓碑上霍飛揚那張慈祥和藹的笑臉,兩泓水液在漆黑的瞳孔中蕩漾著,她慢慢咬緊自己蒼白乾裂的嘴唇。

機械的把身旁枯黃殘破的紙紮,連續的添進熊熊燃燒的烈焰中。

很快就被吞噬掉,空氣中瀰漫着黑色的灰燼和燒焦的氣息。

紅色的火光映照着她蒼白倦怠的容顏,一半便白瓷般的發亮,另一半卻沉浸在更加深沉晦暗的陰影中。

在她漆黑的瞳仁里,有兩簇小小的火焰,在水潤中明明滅滅的閃爍。

「蝶舞,一邊燒紙,一邊還要喊你爸收錢,要不然,他收不到的。」蹲在旁邊的姑媽霍海蓉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對她說。

霍蝶舞緊抿著嘴唇,倔強的不肯開口。

霍海蓉嘆了一口氣,一邊往火堆里添冥幣,一邊叫着:「弟弟,收錢啊,弟弟,收錢啊……」

不遠處,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那是屬於另一個生命的離別。

比較起來,霍飛揚墓碑前,只有兩女一男三個中年人和一個蒼白羸弱的少女,就顯得格外的凄清。

「弟弟,姐姐知道你絕對不會自殺,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警察早日抓到兇手,替你報仇。」霍海蓉哭泣著。

站在她身後的丈夫喬振宇溫柔的撫着她的肩,勸慰道:「人死不能復生,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不要太傷心了。」

霍海蓉靠在他懷裏,抽抽搭搭的嗚咽。

霍蝶舞的母親謝婉儀靜靜站在距離墓碑三四米處,神情漠然的凝望着蒼黃晦暗的天空。

終於,紙紮全部添進了火堆,慢慢變成紛紛揚揚的黑色灰燼。

一陣輕風拂過,便如同蝴蝶一般輕盈的飄遠。

「蝶舞,一定是你爸爸來收錢了。」霍海蓉悵然說。

霍蝶舞沒有說話,漆黑的眼瞳茫然看着不遠處的母親。

她臉上既沒有悲傷,也沒有痛苦,而是一片漠然,毫無表情的漠然。

彷彿,墳墓中剛剛埋葬的,不是她曾經痴心眷戀的愛人,不是她曾經相濡以沫四年的丈夫,而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喬振宇仔細的用木棒把地上殘餘的火星打熄。

已經是暮秋時節,颯颯的秋風帶着料峭的寒意。

霍蝶舞不禁瑟縮了一下。

喬振宇看她一眼,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好吧。」霍海蓉點點頭,她扶起霍蝶舞,柔聲說,「蝶舞,我們回家吧。」

大概是跪的時間太久了,站起來,才知道雙腿已經麻痹,霍蝶舞趔趄了一下。

「可憐的孩子。」握著霍蝶舞細瘦的胳膊,霍海蓉的眼角,又濕潤了。

一行人回到霍家。

牆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照片還在,卻已經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霍海蓉獃獃的看着,半晌,喃喃說道:「這張照片,你爸爸還沒有拿下來啊。」

她不無責怪的斜睨謝婉儀一眼。

謝婉儀依然面無表情。

霍蝶舞沒有說話,從進屋開始,她就蜷縮在那張碩大的竹制藤椅上,雙手抱膝,目光獃滯的凝視着地面。

「蝶舞,爸爸雖然不在了,可是,你還有媽媽,還有姑媽,我們都會好好照顧你的。」霍海蓉撫摸着她的頭髮,說道。

「蝶舞,你已經十七歲,應該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謝婉儀面無表情地說。

詫然抬眸,霍蝶舞惶然的注視着她。

「你這是什麼意思?」霍海蓉吃驚的問道。

「我再婚之前,曾經答應我的丈夫,我已經和霍家一刀兩斷,毫無瓜葛。」謝婉儀淡淡說道。

霍蝶舞蒼白的臉頰頓時一片慘白。

「一刀兩斷?毫無瓜葛?」霍海蓉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蝶舞是你的女兒,你怎麼能夠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

「我跟霍明遠離婚的時候,已經簽下協議,霍蝶舞不再是我的女兒,她的任何事情都與我無關。」

「我不管你們簽了什麼協議,現在明遠已經不在了,你怎麼可以這樣?」霍海蓉憤憤地說。

「總之,我不會管蝶舞的。」

不會遜於喪父的痛,一把刀子在割着她的心,那般的鮮血淋漓,血肉模糊。情不自禁攥緊的拳頭,關節處泛著青白色,霍蝶舞慘白的臉頰,已經全無血色,漆黑的眼瞳,閃爍著水潤的光芒。

「婉儀!」霍海蓉惱怒的叫道。

一個小小的聲音從藤椅上輕輕飄過來:「姑媽,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嗎?」

霍蝶舞茫然無助的看着她,聲音凄愴悲涼。

「這……」霍海蓉看看喬振宇,躊躇著。

一直平靜的看着這一切的喬振宇說道:「就這樣吧,以後蝶舞就和我們一起生活。」他朝霍海蓉點點頭。

謝婉儀依然漠然的看着窗外,自始至終,沒有看過霍蝶舞一眼。

計程車平治在平坦寬闊的柏油路上,道路兩旁的楊樹筆直修長,樹冠點綴著零落枯敗的葉子,一派暮秋的氣息。

霍蝶舞被霍海蓉緊緊攬在懷中,溫暖而柔軟的胸膛,那應該,就是屬於母親的溫度吧?

她別開臉,痴痴的看着車窗外面乏善可陳的風景,太陽已經漸漸露出雲層。

天空呈現一片澄澈的蔚藍,昏黃的雲朵也漸漸被漂染成潔白的絹紗,似乎剛才的昏暗混沌只是夢寐而已。

霍蝶舞的確有種恍惚的錯覺,彷彿這一切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境。

明天早晨,一覺醒來,又會看見爸爸簇緊的眉頭、佯怒的臉,聽着他在耳邊碎碎念:「怎麼叫你都不起來,是不是昨晚又躲在被窩裏偷看小說了?都上高中了,還不知道用功……」

霍蝶舞慢慢閉上眼睛,一滴晶瑩的淚,順着眼角悄然滑落。

「蝶舞!快起來!到了。」

霍蝶舞茫然睜開眼睛,計程車已經停下。

跟在霍海蓉和喬振宇的後面,她走下車。

這是一片普通的居民小區,淺粉色的樓宇一棟棟列兵般整齊的排列著。

空地上,架著兩個籃球架,似乎是個簡易籃球場。

七、八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正在打籃球。

霍蝶舞的目光被不由自主吸引過去。

搶斷、幾個假動作晃過對手,直逼籃下,起跳,投籃,動作一氣呵成,姿勢輕盈曼妙。

那個穿着白色運動服的少年,揮舞著雙臂,臉上帶着陽光般燦爛的笑靨。

「葉離!揚子!阿維!」霍海蓉叫道。

「霍阿姨!喬叔叔!」三個男孩子笑嘻嘻跑了過來,臉上都沁滿了汗水。

「蝶舞,我給你介紹,這是住在我們家隔壁的葉離、揚子和阿維。」又對三個男孩子說,「這是我的侄女蝶舞,以後會住在我家裏,你們要好好照顧她哦。」

「小美眉,你今年幾歲啦?我是揚子哥哥。」穿着藍色運動服的少年,微笑着伸出一隻手。

他臉頰圓圓的,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別理他!」一隻手橫伸過來,打掉他的手,把自己的手遞在霍蝶舞面前,「你好,我是阿維哥哥。」

他體形粗獷,肌膚微黑,面孔稜角分明,濃眉大眼,卻並不顯得張揚,反而有些颯爽英武的韻味。

遲疑着,霍蝶舞看看霍海蓉,終於慢騰騰伸出自己羸弱蒼白的小手。

立刻被包裹住,卻不是一隻微黑的手,而是一隻漂亮的手,白皙、纖細、修長,掌心佈滿薄薄的硬繭,微微刺痛肌膚。

「葉離!你很過分耶。」阿維不滿的叫道。

霍蝶舞獃獃看着面前叫做葉離的男孩子,手背上傳來的溫度似乎也燒灼了她的臉頰,心臟不可遏止的狂跳起來。

一襲白衣勝雪的少年,如同玉樹臨風般,卓然而立,天地日月似乎都為之黯然失色。

他的眉毛,纖細修長,斜飛入鬢。

他的眼瞳,不是黑色、不是棕色,不是褐色,而是嬰兒般的鋼印藍,澄澈猶如湛藍的天空。

粉嫩的唇瓣微微綻開,露出編排如貝的皓齒,笑靨燦爛如春花。

如遭雷擊般,霍蝶舞完全呆住。

「我是葉離,歡迎你來到『丁香花園』。」他的聲音,恍若天籟。

一間狹小的斗室,霍蝶舞靜靜坐在床畔,看着一疊照片。

第一張,是十七、八歲時的父親,穿着白色的運動套裝,左手托著一隻籃球,漆黑的頭髮似乎被汗水打濕了,如絲如縷,服服帖帖粘在額際。

顫抖着手指,輕輕劃過他的發梢、他的臉頰、他的鼻樑,最後停留在他的唇畔。

那麼神采飛揚的笑容,帶着年少的輕狂和肆意的張揚。

不期然的,腦海中又浮現那個白衣勝雪的少年,他的笑容和父親的重疊起來,竟是如此的雷同,完全如出一轍。

第二張,二十三歲的母親,小鳥依人般偎依在二十四歲的父親懷中,臉上溢得滿滿的幸福、溫馨和甜蜜,似乎透過相紙,清晰的撲面而來。

第三張,是二十八歲時的父親,和二十七歲的母親,他們中間,多了一個腦袋碩大,黑瞳晶亮的嬰孩。

只不過,母親的眼眸,已經不復當初幸福的溫度。

「為什麼要把蝶舞帶回來?舅舅死了,她不是還有媽媽嗎?叫她到她媽媽家裏去!」一個女孩高亢的嗓音,突然穿透並不隔音的門板,清晰地鑽入耳朵。

霍蝶舞呆住,手中的照片「嘩」的散落在床上,猶如過去的歲月一去不復返。

「依依,你小聲點,蝶舞會聽到的。」霍海蓉刻意壓低的嗓音。

「聽到又怎麼樣?我就是要讓她聽到!為什麼要死賴在別人家裏?反正我不歡迎她!」

「依依……」霍海蓉輕聲說,「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她是你表妹。」

「表妹關我什麼事?你早就說過,我是這個家裏唯一的寶貝!」

「你當然是我們的寶貝,不過蝶舞也是我們的親人。」

「我不管!反正要麼把她趕走!要麼我就離家出走!」

「依依!」霍海蓉抽氣的聲音。

「啪!」一聲脆響。

「你要離家出走,就儘管走!我真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居然會這麼自私冷漠、無情無義!」喬振宇憤怒的吼聲。

片刻的靜默。

「哇!」一聲慟哭,喬依依不敢置信的大叫着,「爸爸!你打我!你居然打我!我不要活啦!」

「砰!」防盜門一聲巨響,卧室的窗子似乎都被震得晃了晃。

「依依!依依!」霍海蓉焦急的叫着。

「不要管她!都是被你寵壞了!」喬振宇暴怒的聲音。

「她不懂事,你好好說呀,為什麼要打她?」霍海蓉怒氣沖沖的說。

「砰!」防盜門又是一聲巨響,窗子又晃動了一下。

應該是霍海蓉追了出去。

散落在床上的照片,最上面的一張,翠綠的葡萄架下,藤椅上,父親抱着小小的霍蝶舞,臉上帶着無限憐愛無限寵溺。

「啪噠!」一滴水珠滑落,墜在父親的眼角眉梢。

十七年的存在,父親濃濃的愛意,似乎都變成了一場殘忍的笑話。

大廈一瞬間坍塌,人生墜入無盡的黑暗中,從此……光明不復存在。

「噠噠噠……」輕輕的叩門聲響起,喬振宇問道,「蝶舞,姑父可以進去嗎?」

「嗯。」霍蝶舞匆忙的抹乾了眼角。

喬振宇走進來,看到床上散亂的照片,在心底輕嘆了一口氣。

坐在她身畔,他柔聲說:「蝶舞,依依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從小就被寵壞了。你安心住下來,從今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姑父很高興,又多了一個女兒。」

「姑父,可是……」霍蝶舞躊躇著。

「你姑媽太溺愛依依,這樣下去,對依依的成長,絕對不會是好事。」喬振宇無奈的搖搖頭。

「如果因為我,讓依依不開心……」

「讓依依不開心的,不是你,而是她自己,」打斷她的話,喬振宇顰緊眉頭說,「如果她不能開闊自己的心胸,只會讓自己變得越來越狹隘。」

他嘆了一口氣,眉宇間浮現深深的憂慮。

夕陽映照在天邊,晚霞流光溢彩的瑰麗。

葉離手中拿着一卷書,腳步輕快的從樓宇間的小徑上走過。

他微揚著頭,散碎的黑髮,在夕陽中閃爍著晶亮的光澤,嘴角帶着神采飛揚的笑容,看到熟識的人,就熱絡的打着招呼。

「張大媽,又去練太極拳啊?」

「李大哥,送孩子去舞蹈班啊?」

「小輝,今天你們不上晚自習嗎?不許翹課哦,明年就中考了,哥哥在K中等着你呢。」

當他走近12號樓時,忽然怔住,夕陽餘暉照射不到的轉角,陰暗處,蜷縮著一個孱弱的身影。

長發,黑色厚呢長裙,慘白的臉頰冷冷清清,漆黑的眼瞳在瘦消的臉龐上,顯得突兀的大,裏面蕩漾著兩汪水潤的光澤,目光獃滯的凝視着地面,蒼白的嘴唇抿得緊緊的。

她就猶如即將來臨暗夜的一部分,融在暗影中。

葉離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望着那個女孩,他記得她,霍阿姨的侄女蝶舞。

「蝶舞,你怎麼啦?」他輕聲問道。

那女孩似乎吃了一驚,詫然抬頭,惶然的看着他。

「我是葉離啊,住在你姑姑家隔壁的,你不記得我了嗎?」他微笑着,俯下身,平視她的眼睛,輕聲問道。

霍蝶舞低垂下頭。

「我們曾經拉過手的,所以我們是朋友哦。」葉離在她旁邊坐下,明顯感覺到那個女孩因為他的靠近,瑟縮了一下,「朋友之間,是可以分享歡樂和眼淚的,所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霍蝶舞依然沉默著。

「那麼,讓我來猜一下,是不是因為依依不歡迎你?」她詫然抬起頭,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驚訝。

「不要以為我是先知哦,我和霍阿姨一家人已經認識很久了,依依也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很了解她,」他摸了摸鼻子,「這麼說也許不太禮貌,不過,她的確刁蠻了一點,任性了一點,霸道了一點,自私了一……」

霍蝶舞猛然站起來,轉身向樓裏面走去。

「喂!我說你表姐的壞話,所以你不高興嗎?」葉離在她後面問道。

霍蝶舞站住,轉過頭,看着他,冷冷的說:「是。」

她的小臉綳得緊緊的,寫滿了「我不高興」四個大字,葉離忍不住笑得目光燦燦:「蝶舞,你的表情,還真是豐富啊。」

天邊的夕陽,明明黯淡得即將沒入地平線,他的眉梢眼瞳唇畔,卻溢滿了朝陽的光輝。

不遠處的綠化帶里,在一片綠意盎然中,一大簇菊花開得正艷,層層疊疊,粉紅嬌嫩,鵝黃絢爛,而他的唇色,居然比花色還要綺麗。

別開臉,轉過身,霍蝶舞踏上樓梯,步履匆匆,噔噔噔,很快上到二樓。

葉離自信的聲音,淡淡地從外面飄上來:「不要擔心,我會說服依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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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1 00:01: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似曾相識的感覺,究竟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抑或是某種惡意的詛咒?

那洞穿我們心臟的,究竟是天使的愛之箭,還是惡魔黑色的羽翼?

一輪皎潔的圓月靜靜掛在中天,周圍一圈淡淡的黃色光暈,月朗星稀,璀璨的星子黯淡了光輝,在厚重的雲層間明明滅滅的閃爍。

晚風夾帶着寒意,撩撥起點綴著藍色小雛菊的白色窗帘,如浪花般翻湧。

霍海蓉在客廳中間不停的來回踱步。

「你能不能不要再晃了?」喬振宇揉揉額頭說,「我頭都被你晃暈了。」

「都是你的錯!如果你不打依依,她怎麼會離家出走?」霍海蓉站在他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還呆在外面,會有多危險?如果她有什麼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喬振宇無奈的說:「如果不是你平時太過溺愛縱容她,她又怎麼會動輒就離家出走?你不用擔心,反正葉離會帶她回來的。」

一直蜷縮在沙發上低垂眼瞼的霍蝶舞,聽到這句話,不期然抬起頭,有些緊張的留神聽。

「你見到葉離了?」霍海蓉怔了一下。

「沒有,不過,葉離總是知道依依什麼時候需要他,會適時的出現。」

霍海蓉冷嗤:「虧你還是個國家幹部!居然只會對女兒進行野蠻式教育,弄得葉離都不得安生,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培養出B大Q大的博士!」

「不要再吵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棟樓隔音不好,你想把左鄰右舍都吵起來嗎?」喬振宇皺着眉頭,低聲輕斥道。

霍海蓉依然保持着茶壺般的姿勢,氣勢洶洶的瞪着他。

喬振宇給她使了個眼色,朝霍蝶舞努努嘴。

霍海蓉的氣勢一下子弱了下來。

「蝶舞,你先回房間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學呢。」喬振宇柔聲說道。

霍蝶舞依然低垂眼瞼,視野所及,硃紅色的地板上,一道黑褐色的裂紋,醜陋的蜿蜒著。

「蝶舞,你不用擔心依依,葉離一定會送她回來。」霍海蓉說。

話音剛落,門鈴驟響。

霍海蓉連忙跑過去開門。

葉離抱着喬依依,站在門口。

「依依怎麼啦?」霍海蓉駭了一跳。

「您不用擔心,她只是喝醉了。」葉離微笑着,左右腳互搏,蹬掉李寧運動鞋,穿着白色運動襪的腳,便踩在硃紅色的地板上。

「這個死丫頭!居然還學會了喝酒!」霍海蓉詫異地說。

葉離看看喬依依,露出寬容的笑容:「我們同學在一起聚餐,偶爾也會喝一點酒的。」

喬依依緊緊偎依在他懷中,俏麗的臉頰緊緊貼着他寬闊的胸膛,烏黑的秀髮在他白色的臂彎,纏繞糾結,眼眸緊閉,冰紫色的睫毛微微翼動,紅潤的唇瓣猶如玫瑰初綻。

她的樣子,嬌溺慵懶,猶如柔順的小貓。

俊男美女的畫面,還真是賞心悅目呵。

霍蝶舞別開臉。

注意到她的目光,葉離對她微點了一下頭,對霍海蓉說:「霍阿姨,我先送依依回房間。」

他抱着喬依依,徑自穿過客廳,熟稔的走進她的房間。

從身邊經過的時候,霍蝶舞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臭,不禁微顰眉頭,吸吸鼻子。

不一會兒,房間里傳來依依咕噥的聲音:「不要走嘛,我要你留下來陪我。」

「依依,你乖啦,明天還要上學呢,你早點睡覺。」葉離溫柔的聲音。

「我睡覺,你坐在旁邊陪我。」

「那怎麼可以呢?明天早晨,我就過來看你。」

「不嘛,我就是要你陪我。」

「依依,」葉離的聲音有些嚴肅,「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不懂事、粘人的女孩子吧?」

喬依依不說話了。

「喏,大不了,明天我給你買烤腸。」葉離和緩了語氣。

「我要兩根。」

「好,就兩根。」

「不許騙我哦。」

葉離反問:「我騙過你嗎?」

沒有回答,喬依依逸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如暗夜裏屋檐滴落的雨珠,清脆悅耳。

葉離從房間走出來。

「葉離,每次都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霍海蓉有些赧然。

「沒有關係啊,依依也是我的朋友嘛。」葉離微笑,「霍阿姨再見,喬叔叔再見。」看一眼霍蝶舞,他又補充了一句,「蝶舞,晚上做個好夢哦。」

防盜門在他身後輕輕的閡上。

霍蝶舞走回房間的時候,聽到霍海蓉說:「真希望他們快點長大,早點把依依過戶給葉離,這樣,我們就不用操心了。」

「是啊,依依又刁蠻又任性,也只有葉離應付得了。」喬振宇點點頭。

「所以說女大不中留啊。」霍海蓉喟嘆。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躲進了雲層,室內外一片漆黑如墨染。

霍蝶舞在房間里靜靜默立了一會兒,終於頹然呈大字形躺到床上。

周圍籠罩着濃濃的黑暗,心情也頓時變得壓抑起來。

茫然看着床頭的照片,明明是一片蒼茫,父親燦爛的笑靨,卻似乎清晰地浮現眼前。

心臟不由得抽痛起來,呼吸也變得緊窒,一把扯過被子,蓋在頭上,世界頓時寂靜、晦暗如斯。

清晨,暖暖的陽光柔和的照射在室內。

姑父姑媽一大早就出門了,喬依依還沒有起床,霍蝶舞一個人坐在餐桌前,一口接一口,慢騰騰喝着粥。

「咔嗒。」鑰匙開門的聲音。

她詫然抬眸,只見一身灰藍色校服的葉離出現在門口,一手提着一個白色膠袋,另一手則拿着一串晶瑩閃亮的鑰匙。

他居然,還有這個家裏的鑰匙啊,霍蝶舞眼瞳的神色又黯了黯。

分明只是鬆鬆垮垮的運動套裝,穿在他身上,居然也會顯得英姿挺拔,氣宇不凡。

女媧在團土造人的時候,還真是偏心啊。

霍蝶舞低垂螓首,嘴裏的粥忽然變得有些難以下咽。

「嗨,」他微笑着走進來,把鑰匙塞到口袋裏,又從膠袋裏拿出一根散發着孜然、花椒、八角氤氳香氣的紅色烤腸,遞給霍蝶舞,「請你吃。」

「我從來不吃腸製品。」看到他疑惑的目光,她又嘀咕著補充道,「誰知道裏面是什麼肉,又加了多少種防腐劑。」葉離呆了一下,把烤腸放回膠袋,摸摸鼻子說:「你這樣想也沒有錯啦,不過,水果會有農藥,農作物會有化肥,就算是一個普通的麵包,據說裏面也包含幾十種添加劑,人類大概只有回到原始社會,飲食才會真正的安全。」

他是在譏誚她不懂得順應現實嗎?

「你不吃,那就便宜依依了。」他越過她,走進依依的房間。

「小懶貓,快起床,我給你買了你最心愛的烤腸哦。」寵溺到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霍蝶舞撮撮胳膊,把盤盤碗碗端進廚房,噼里啪啦稀里嘩啦的刷盤子洗碗。

沖沖沖刷刷刷涮涮涮沖沖沖刷刷刷涮涮涮……

天地良心,不是存心偷聽,不過,這個房子隔音實在不太好。

他們的對話,清晰的鑽入耳朵。

「每次都是這樣,心情不好就跑去酗酒,第二天就賴床,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懂事?」葉離無奈的嘆著氣。

「葉離,你今天幫我請假吧,我頭好痛。」喬依依的聲音嬌嬌糯糯,好像甜膩糯軟的八寶飯。

「明年就考大學了,你還總是缺課,這樣怎麼可以?」不滿的語氣加重。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你會幫我補課的。」喬依依滿不在乎的說。

葉離說:「我可以幫你補課,但是,我能代替你考試嗎?自己的人生,自己要學會負責。以後,你再這樣,我絕對不會理你。」

「我知道啦,你真嗦。」

「那我走啦,你好好休息。」

「這麼快?」喬依依很失落的聲音。

「上學要來不及了。」

喬依依不說話了。

身後似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霍蝶舞的脊背不由自主挺得僵直。

葉離清澈的聲音在身後淡淡響起:「不要洗了,我們去上學吧。」

霍蝶舞努力揩拭着手中潔白的瓷碗,低眉斂目,輕聲說道:「你先走吧,一會兒我自己去上學。」

葉離納罕的看着她,這個女孩還真是奇怪,低垂的頭幾乎都快要浸入水池中,還兀自下墜,露出一圈白嫩的後頸.

好像每次見到她,都是一副很緊繃、很陰鬱的樣子,心裏莫名覺得很是不舒服,涼涼的說道:「據我所知,你好象是昨天才搬來的吧?應該還不熟悉這裏的道路,還有,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霍蝶舞看一眼腕錶,一下子跳起來,衝出廚房,拎起書包,甩掉拖鞋,穿上運動鞋。

「等一下。」葉離出聲阻止了她的下一步行動。

霍蝶舞一手握著球型門鎖,一手提着書包,漆黑的眼瞳疑惑的看着他。

葉離走到她面前,驀地低下頭,雙手向她背後伸去。

距離那麼近,他散碎的黑髮垂在她的額際,清晨的陽光投射在他的眼瞳,折射出瑰麗的七彩光芒,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薄荷香充斥在鼻端。

霍蝶舞有片刻的意亂神迷。

眼前驟然放大的世界一片迷霧茫茫,大腦瞬間罷工,心臟跳出胸腔般的狂躁,他,他,他要幹嘛……

「好了。」葉離站直身子,手上拿着一個繪著小熊維尼的圍裙。

霍蝶舞驀地脹紅了臉。

S市的秋天,永遠瀰漫着蕭索落寞的氣息。

蒼黃的天空,一片晦暗。

路邊蒼翠的松樹,覆蓋着一層厚重的塵埃,顯得有些暗黃。

霍蝶舞靜靜跟在葉離的後面,走在鋪滿蒼碎落葉的柏油路上,偶爾踩到枯萎殘破的葉子,發出細細碎碎的沙沙聲。

「豆漿!油條!」路邊熱情洋溢的叫賣聲,吸引了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停駐下腳步。

氤氳繚繞的油鍋,瀰漫着濃郁的膩膩香氣。

擺在長條桌子上的豆漿,呈現誘人的乳白色。

發現她沒有跟上來,葉離詫然回頭,看到她眼中的迷離,便問道:「你想喝豆漿嗎?」

沒有回答,眼睛中已經朦朧了一層水霧。

心臟又開始一下下的抽痛。

清晰地記得,曾經那麼清冷,那麼寂寥的早晨,從被窩中慵懶的探出頭來,張開眼睛,便看見面前擺放着一杯熱氣氤氳的豆漿。

「豆漿蛋白質含量很高,對身體很好哦。」父親充滿誘惑的說着,額頭的皺紋因為笑意而變得更加深刻。

「我不要,我不喜歡豆腥味。」似乎每次都會嘟起嘴,「苦大仇深」的看着那杯豆漿。

「乖啦,多喝豆漿,才能變得又聰明、又漂亮。」

「你是說我現在既不聰明,也不漂亮嗎?」嘴巴嘟得更高。

「當然不是,我的女兒永遠都是最聰明最漂亮的,」慌亂的解釋著,「就像,就像西門慶那樣聰明,潘金蓮那樣漂亮。」

「爸爸!」不滿的瞪大眼睛,「你怎麼能用那兩個人來形容自己的女兒呢?」就算再怎麼沒有文化,也應該知道,那兩個傢伙,好像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吧?

「嗬嗬,」父親赧然的笑了,摸摸鼻子,「爸爸昨天剛剛看了《恨鎖金瓶》。」……

父親爽朗的笑聲,似乎還在耳畔迴響。

曾經那麼溫柔的慈愛,那麼無限的關懷,如今,卻變成了一種諷刺,最殘忍的諷刺。

她不禁握緊了雙手,泛白的關節,泄露了她心底的沉重。

克制已久的淚水,順着臉頰,終於潸然而下。

葉離詫異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漸漸湧現絕望的痛苦,無限的悲傷,還有……深深的無助,她全然不在乎這裏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也毫不在意別人投來莫名訝異驚奇的目光,就那麼任憑淚水肆意的流淌。

颯颯的秋風席捲着落葉,拂動她烏黑的髮絲,黑色的裙擺微微揚起,美麗憂傷猶如中國最古老的水墨山水畫。

莫名,似乎有一根手指,輕輕撩撥起他心底一根最纖細的弦,不自覺湧起一絲憐惜。

這只是一座小城市,幾乎完全沒有秘密,而流言的市場又是如此的廣闊。

關於她和她那個「偽君子」父親的傳聞,當然已經家喻戶曉,幾乎人盡皆知,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面對父親不光彩的死亡,處於輿論中心的霍蝶舞,內心是何其的痛苦,何其的悲哀。

心中忽然覺得悶悶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滂沱大雨終於轉為細碎的哽咽。

一方疊得方方整整的手帕,陡然出現在她眼前,一圈灰藍色方格包圍着純白棉布,像它的主人一樣,乾淨清爽,帶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這年月,還會有男生隨身帶着手帕啊……接過來,胡亂擦拭着眼角。

「那個,改天我洗乾淨了,再還給你。」她有些赧然的吶吶說。

「沒關係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送給你吧,其實我很高興,能有對美女獻殷勤的機會。」他俏皮的眨眨眼睛。

並不明媚的陽光,在他澄澈的眼中,呈現靚麗的光彩。她痴痴看着,忽然喃喃說道:「其實……你很像我的爸爸。」一直笑得溫文爾雅的葉離,聽到這句話,差點沒有一頭栽倒在地上。

猶不自覺的霍蝶舞繼續說道:「尤其是你的笑容,簡直跟我爸爸一模一樣。」

她紅紅的眼睛,兔子般無辜的看着他。

情不自禁摸了摸鼻子。

「還有總是習慣摸鼻子的動作,我爸爸常常說,那是被楚留香傳染的。」眼角似乎又濡濕了。

葉離臉上的笑容陡然凝結,定定看着她,眼睛霎也不霎,半晌,喃喃說道:「其實,你也很像我媽媽,特別是眼睛,」聲音中添加了淡淡的落寞,「她的名字,也有一個『蝶』字。」

詫然抬眸,疑惑的看着他。

他神情嚴肅,語氣真誠,目光澄澈,沒有絲毫調侃或者玩笑的意味,似乎……還隱含着淡淡的陰鬱。

葉離靜靜在前面帶路,他沒有再說話,臉上帶着某種嚴肅深思的神情。

終於看到黑底金字的K中招牌,走進黑色電控大門,經過大半個操場,走進某棟教學樓。

已經開始上課,教學樓里一片靜謐。

在一扇乳白色的門前站住,他輕聲說:「你先進去把臉洗一下。」

霍蝶舞抬眸,看到上面清晰的女衛生間標示,因為他的細膩體貼,心底有些微赧然。

清清涼涼的水流淌在指縫間,驟然受到冷刺激的皮膚,不期然的繃緊。

胡亂的拍了拍臉,用手帕擦拭乾,莫名怔忡了一下,它,也曾經這樣撫過葉離的臉吧?

蒼白的臉頰,不期然浮現一抹暈紅。

走出來的時候,葉離就站在門口,背倚著牆壁,一隻腳搭在牆上,雙手插在兜中,依然是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繼續向樓上走,來到三樓第二個房間,葉離輕輕叩了叩門,門開后,幾個老師模樣的人正在聊天。

「宋老師,我帶霍蝶舞同學來報到。」葉離對一個體型豐腴的女老師說,他微側過身子,露出站在門口的霍蝶舞。女老師馬上瞪大了黃豆般的眼睛,交談聲嘎然而止,所有的視線頓時都膠結在霍蝶舞身上。

不需要回頭,葉離也能感覺到身後驟然變得陰鬱緊繃的氣息,他微揚起眉,沉聲說道:「宋老師,我聽說霍蝶舞的轉學手續都已經辦妥,是不是只需要在學生名冊上簽字就可以了?」

「噢,是的。」宋老師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拿出名冊。

霍蝶舞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字體嫵媚秀麗,端莊嫻雅,由字見人,她應該是一個內心非常細膩柔軟的女孩子,葉離剛剛這麼想,就聽到一個老師對他說:「葉離,夏宇哲這幾天很乖哦,都沒有缺課。」

「那很好啊。」葉離露出笑容。

「我可是聽說都是你的功勞哦。」鬚眉皆微白的老師,饒有興味的看着他。

葉離不置可否的笑笑。

「不過,那麼頑劣叛逆的夏宇哲,你究竟是怎麼收服他的呢?稍微透漏一下吧。」老師興緻勃勃地問道。

看來這些老師的八卦程度,比起小報記者,不遑多讓。

葉離摸了摸鼻子。

霍蝶舞卻因為突然聽到的名字,陡然變色。

夏宇哲,夏宇哲,夏宇哲啊……原來,他,也在這裏。

心臟又開始抽痛,不由自主,握緊拳頭。

走出教研室,身後馬上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聲:「那個女孩子就是霍蝶舞啊?」

「她爸爸還真是變態。」

「有這種父親,真是可憐。」……

握緊的拳頭攥得更緊,渾身不可遏止的微微顫抖。

這時,一隻手忽然握住她的,溫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如果人肉可以擺上餐桌的話,你知不知道哪裏最可口?」

葉離唇畔帶着一絲淺笑,凝眸,溫柔的注視着她。

霍蝶舞訝然,從他手上傳過來的溫度,先是手感知到,然後傳遞給胳膊,接着是心臟,最後,到達臉頰,便如火般燃燒起來。

他渾然不覺她的赧然,繼續笑着說道:「是嘴巴,因為那裏的運動量最充足。」

因他這句戲謔的話,冰冷的心莫名溫暖起來。

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周圍的氛圍也變得寬鬆。

他們就這樣手牽着手,走進高二三班的教室。

第一堂課快要結束的時候,「咣當」,教室的門被一腳踹開。

一個頭髮漂染成黃色的少年大咧咧走進來:「老師,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夏宇哲!遲到就遲到,為什麼要踹門!你知不知道,你媽媽已經給我們班換過N次門?」班主任老師氣呼呼地說。

「這也算是我給班集體帶來的福利吧?」夏宇哲笑嘻嘻的說,他徑自走到後面一個空位上坐下。

他就是夏宇哲啊。

霍蝶舞怔怔看着他,手中的鋼筆尖一下子戳到潔白的課本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和一抹濃重的深藍色。

他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幾公分,倔強的頭髮如刺蝟般驕傲的直立,狹長的眸子,魅惑如狐,皮膚是奶油一般的蜜色,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穿校服,而是一身藏青色牛仔套裝,在一片灰藍色海洋的教室里,顯得很是突兀和特立獨行,上面還破了幾個似乎是老鼠嚙咬過的洞,頸子下面掛着一條骨質骷髏頭墜子,敞着懷,露出裏面畫着骷髏頭的黑色T恤,典型遊走邊緣的不良少年形象。

班主任搖搖頭,繼續講課。

霍蝶舞腦海中一片混亂,什麼都沒有辦法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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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1 00:0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曾經以為已經握在手中的幸福,原來,只是鏡花水月般的美麗。

讓我們回到水中的世界,回到生命的最初。

「叮鈴鈴……」下課鈴聲終於響起。

「哦!哦哦!……」有同學歡呼著跑出去,其他同學也熱火朝天的聊著八卦,肆意的打鬧。

霍蝶舞眉眼低垂,神情抑鬱,把一張紙,折成飛機,又折成小船,再折回飛機,又折成小船……終於下定決心,走到夏宇哲面前。

夏宇哲正在和葉離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突如其來的陰影,遮蔽了陽光,肅寒的氣息撲面而至。

他詫然抬頭,看到一個臉龐清秀、神情陰鬱的女孩,茫然無措的站在眼前。

「蝶舞,什麼事?」葉離詫然問道。

她眼睛定定的看着夏宇哲,輕聲說道:「夏宇哲,你可不可以,和我交往?」

劉德華罷演、張柏芝婚變、章子怡被甩、鞏俐有第三者……教室里開始上演,這裏的黎明靜悄悄。

幾十雙眸子有志一同的,看着霍蝶舞。

「你,要和我交往?」夏宇哲也是一頭霧水,視線從她臉龐掃過。

「是。」

「可是,」夏宇哲輕揚眉毛,嘴角浮現一絲淺笑,「怎麼辦呢?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幾十雙眸子同時轉投向教室的某一個角落。

霍蝶舞順着他們的視線看過去,一個扎著馬尾發的女孩子坐在那裏,臉龐俏麗,容貌不是一般的姣好,絕非善意的目光冷冷瞪着自己,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恐怕自己已經死了千百次。

唇畔慢慢綻放一絲譏誚的笑容,霍蝶舞輕輕說:「夏宇哲,現在,你多了一次選擇的機會。」

「我並不需要這樣的機會,」夏宇哲抓抓頭髮,狐疑的問道,「不過,你到底是誰啊?」

霍蝶舞靜靜的看着他,黑亮的眼瞳沉寂而憂傷,慢慢說道:「我的名字,霍蝶舞,年齡,十七歲。」

夏宇哲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研判的目光,死死盯着她,沉聲問道:「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霍蝶舞,霍元甲的霍,蝴蝶飛舞的蝶舞。」

夏宇哲忽然做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拉住她的手,飛快的向教室外面跑去。

「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了?」

「本來以為霍蝶舞不正常,宇哲怎麼會和她一起發瘋?」……

同學們都訝異莫名。

看着他們轉瞬消失的背影,葉離眼中,浮現一抹陰霾。

教學樓的天台,秋風習習。

雖然只是四樓,依然可以看見很遠處的風景。

S市是以農業為主的發展中城市,市內雖然是高樓林立,城郊卻到處是紅磚灰瓦的平房,家業殷實的人家,還會在房頂加上一條赭紅色的琉璃屋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在那裏,灰色木柵欄的圍牆裏面,也曾經有霍蝶舞的家,和她十七年的人生歲月。

門前一排翠綠的葡萄架,窄窄的紅磚過道外面,有一排美麗的夾竹桃,不是栽種在地上,而是長在碩大的缸中,因為冰天雪地的冬天,還要挪到溫暖的房中去。每到春天,柳樹剛剛抽嫩芽,夾竹桃就已經綻放粉嫩的花蕊,香氣襲人,引來成群結隊的蜜蜂。蝴蝶是稍後出現的,在花間蹁躚起舞,美麗如畫。

夾竹桃作為圍欄,分隔着甬道和外面碧綠的菜畦,盛夏時節,自然也會有紅、綠、黃和花色的柿子,最為耀眼的,卻是深秋時候,那足有半尺長的朝天椒,如火如荼如霞如虹,絢麗奪目。

霍蝶舞不喜吃辣,卻常常沉醉於它炫目的紅艷。

那裏,曾經是她的樂園,也是幸福的葬地。

她的眼神又黯淡了。

夏宇哲在她身後繞着圈,一圈,兩圈,三圈……終於停住腳步,站在她旁邊,抓抓頭髮,囁嚅著問道:「怎麼會來K中的?」

「我現在住在姑媽家裏,他們幫我辦的轉學。」

「哦,我記得你姑父好像是政協委員吧?應該是很有辦法的。」夏宇哲點點頭。

「我爸爸……去世了。」霍蝶舞低聲說。

「我知道。」夏宇哲悶悶的說。

「那個女人說的嗎?」霍蝶舞冷嗤。

夏宇哲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你也像她那樣,不想見到我嗎?。」她的語氣中,多了一抹苦澀的意味。

「蝶舞……」夏宇哲苦惱的看着她。

「其實,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交往。」

如遭雷擊般,他詫然,凝眸。

她喃喃說道:「這樣,我才能見證,她究竟有多麼的幸福。」

第三節課課間休息的時候,夏宇哲和霍蝶舞同時回到教室。

啪噠噠……一堆眼珠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兩個,手牽着手,旁若無人的走進來。

「夏宇哲!」馬尾發女孩不敢置信的大叫。

夏宇哲面無表情,淡淡地說:「姚欣彤,對不起,從現在開始,霍蝶舞是我的女朋友。」

教室里一片嘩然。

姚欣彤眼中噙著淚,瞪大眼睛,怔怔的看着他。

夏宇哲別開臉。

她忽然大步走到他面前,「啪!」一聲脆響,夏宇哲臉上頓時浮現五個清晰的指印。

他依然面無表情。

「霍蝶舞!你究竟對宇哲做了什麼?」姚欣彤眼眸轉向霍蝶舞,浸淚的眼睛閃爍著精光,再度揚起手。

一隻手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夏宇哲聲音喑啞:「你,不能碰她!」

姚欣彤怔怔的看着他,大顆的淚珠順着臉頰緩緩流淌。

靜靜看着這一幕的葉離,微蹙眉頭,摸摸鼻子,臉上帶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K中本年度最大的新聞,二年級校花姚欣彤被甩,問題學生夏宇哲移情別戀,第三者是新轉來的S市有史以來最大八卦新聞女主角霍蝶舞。

放學回家的路上,霍蝶舞一直低垂著頭,安靜的走在前面,傍晚璀璨的霞光彷彿都被她的黑呢長裙吸走了,看不到一絲光彩。

她的背影,看起來那麼的落寞、孤獨、悲傷、無助……不知道為什麼,葉離忽然想起《蝴蝶肋骨》中的夏潛移,蝴蝶是由蛹變成,他的人生卻從墮落開始,蝴蝶變成蛹,被厚重的繭包裹着,尋找自己那根缺失的肋骨,等待破繭而出的那一天。

霍蝶舞,她也丟失了自己的肋骨嗎?那麼誰是她的肋骨呢?是夏宇哲嗎?

天空灰暗灰暗的,沒有一絲風。樹木垂頭喪氣的佇立在道路兩旁,大雁凄厲的鳴叫,劃破寂寥的長空,排成一隊整齊的「人」字形,向遠方飛去,那裏,是山溫水軟的南方。

霍蝶舞忽然駐足,回頭,跟在她後面的葉離不禁腳下一停。

漆黑的、朦朧的眼眸停留在他的臉上,蹙著眉頭,似乎咬了一下嘴唇:「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葉離靜靜的看着她,目光溫暖柔軟澄澈如水,他輕搖螓首:「沒有,我沒有任何問題。」似乎輕輕嘆息了一聲,「不管你做任何事情,我相信,都會有你自己的理由,雖然有一點點擔心,一點點好奇,但是,你不說,我就不會問。」

霍蝶舞看着他的臉,彷彿陷入沉思中。

「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她忽然問道。

葉離點點頭。

霍蝶舞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

她要去的地方很遠嗎?葉離思忖,但是,他並沒有問出來。

計程車平緩的行駛在鋪滿落葉的柏油路上。

葉離側過頭,很認真地打量她的臉,並不是那種很漂亮、很搶眼的女孩子,只能算是清秀而已,似乎不喜歡化妝,素凈著一張臉,皮膚白皙,漆黑的眼瞳總是鬱郁的,這給她平添了一些冷然的意味。讓她即使站在人群中,也如鶴立雞群般引人注目。

從上車開始,就微閉着眼眸,綿密纖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射出兩泓淺淺的暗影,蒼白的臉頰疲憊憔悴。

「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

那麼亮卻那麼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

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當時的淚光

路太長追不回原諒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

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越圓滿越覺得孤單

擦不幹回憶里的淚光……」

乾淨婉約憂傷凄美的歌聲從收音機里淡淡瀰漫出來,葉離看到,有兩滴純凈的水珠從霍蝶舞的眼角慢慢謐出。

想起那些關於她和她父親不堪的傳聞,心臟驀地抽痛了一下。

計程車在S市唯一的一家室內游泳館門口停下。

「到了。」司機如是說。

葉離和霍蝶舞走下車。

既不是節假日,又是傍晚時分,諾大的游泳館內空蕩蕩的。

葉離在更衣室換上租來的短短黑色泳褲,披着鵝黃色寬幅浴巾,走到泳池畔,遲疑了一下,坐下,把雙腳浸泡在水中,一波又一波柔軟的水流拂過肌膚,莫名的愜意舒暢,他的眼中卻浮現了陰霾,發出一聲嘆息。

池水並不清澈,還有些微混沌,這是S市的水質造成的。

這時,換好泳裝的霍蝶舞走了過來。

只一眼,葉離就再也別不開視線。

十七歲的身體,已經發育得很姣好,天藍色的泳衣包裹着玲瓏有致的身材,長長的頭髮被一隻竹簪簡單的別在頭上,一縷不安分的垂下來,在頰旁晃動着,平添了幾分嫵媚,皮膚白皙、細膩,橙色的燈光下,散發出柔和的光澤,雙腿筆直、修長,完美的曲線實在在充滿了青春的誘惑。

「你不下去嗎?」她問道。

葉離搖搖頭。

「那我先下去了。」她說着,「啪!」縱身躍入水池中。

像一條優遊自在的魚,她靈巧的穿梭在水中,四肢舞蹈般划動,姿勢優美異常。

葉離看得呆住。

她來回遊了四圈,忽然雙手抱膝,慢慢浸入池底。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葉離白了臉,叫道:「蝶舞!蝶舞!蝶舞!……」

水面平靜無波,甚至沒有絲毫漣漪。

葉離無措的看着四周,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助。

遲疑着,他試探著,慢慢滑下水池,一下子就墜了下去,慌亂的蹬着手腳,下墜的速度卻更快。

「救命……嘔!」一口水灌入口中,他掙扎著,卻沒辦法止住自己的下沉,眼耳口鼻都浸到水中,意識忽然變得有些迷離。

好像回到了童年,記憶中的母親美麗而優雅,一雙眼瞳漆黑如墨染,常常坐在窗前,看着院子裏的夾竹桃發獃。

那桃樹長在半米寬的缸中,每到春天,粉嫩的花瓣層層疊疊的綻放,美麗得讓人屏息。

記不得是六歲、還是七歲,有一天他回到家,發現那口缸被打破了,夾竹桃被劈成一段段,婀娜多姿的鮮花被踐踏、蹂躪,碾落在塵土中。

父親手中拿着一柄斧子,氣喘吁吁的說:「我知道!這是他最喜歡的花!我知道你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母親頭髮凌亂,匍匐在地上,顫抖着手指從泥土中一片片撿起花朵粉嫩的殘骸。

「不許撿!我告訴你不許撿!」父親暴怒的吼聲足以傳到半里之外。

母親卻似完全沒有聽到,依然撿著花瓣。

「我叫你不許撿!」父親一腳踩在母親的手背上。

「媽!」他撲過去,抱住父親的腿,拚命的往上抬。

母親就那麼冷冷的看着父親,目光寒冷如冰……

葉離四肢不再掙扎,慢慢沉入水中,腦子裏最後閃過的是母親冰冷怨懟的目光。

突然有一隻手從背部托起他,帶着他劃到池畔,努力把他拖上岸。

霍蝶舞慘白著臉半跪着,將葉離的腹部放在自己腿上,讓他頭部下垂,並用手平壓他的背部。

不一會兒,「噗!」一大口水從他口中噴出。

霍蝶舞長出了一口氣,把他的頭放到地上,托起他的下頜,捏住鼻孔,深吸一口氣后,往他嘴裏緩緩吹氣。

一次、兩次、三次……終於,他的胸廓稍有抬起,她放鬆其鼻孔,用一手按壓他的胸部,每隔三、四秒鐘就吹氣一次。

葉離倏地睜開眼睛,有片刻的茫然,嘴唇上柔軟的觸感令他有片刻的怔忡。

「你醒啦?」她有些赧然的抬起頭。

葉離依然一副神情恍惚的樣子,母親冰冷的目光似乎還在眼前晃動,他搖搖頭。

「不會水為什麼還要下去?」她蹙眉責怪,看到他搖頭的動作,又關切地問道,「還有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了,倒是你,怎麼能在水裏呆那麼長時間?我叫你,也不回答。」他關切的眸子注視着她。

不期然的,霍蝶舞的臉頰益發暈紅。

低垂眼瞼,她輕聲說:「我是J省三屆的游泳冠軍。」

她臉上沒有絲毫自誇的意味,只是在陳述某個事實。

葉離慢慢坐起來,頭腦還有些混沌:「你真的游得很好。」他由衷地讚歎。

「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游得很好。」霍蝶舞低聲說,「生命的最初,本來就是來源於水中。我們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也曾經在水中浸泡了十個月。」

她的臉上,沉澱著某種沉寂的憂傷,聲音也變得壓抑起來。

葉離茫然的看着她。

「我們在水中,就好像在母親的子宮裏一樣安全。」瞳色轉濃,她唇畔,又浮現了那抹譏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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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1 00:01: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隱藏在背後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呢?是不是越接近真相,就越近命運的殘忍?

兩顆同樣痛苦的心臟,兩個同樣寂寞的靈魂,碰撞之後,是終於找到自己那根缺失的肋骨呢?還是更多痛苦、更多寂寞的來臨?

這個城市的秋天,永遠短暫得像是某種錯覺。

十月下旬,下了第一場雪,雖然很快溶化殆盡,終究還是昭告著冬季的來臨。

同學們開始扳着手指,掐算暖氣供應的日子,又不停的抱怨,供熱費又漲價了。

家家戶戶都塞滿了過冬的大白菜,學校的食堂,盤子裏翠綠的青菜日益稀少,簡直變成了配菜。

偶爾會看到夏宇哲和霍蝶舞在校園裏並肩散步的情形:夏宇哲柔聲細語,小心翼翼,全然不見從前的囂張跋扈、輕狂不羈,恍若脫胎換骨一般。霍蝶舞依然是一襲黑色的長裙,外罩一件米色的風衣,神情鬱郁,似乎甜蜜的戀情,並沒有給她來絲毫的溫馨幸福,依然孤獨沉悶陰鬱。

這天,數學老師正在唾沫橫飛的講課,忽然有一個男人叩響教室的門,他來找霍蝶舞。

大概二十齣頭的年紀,皮夾克,灰藍色褲子,腋下夾着一個黑色公文袋,四肢健碩,皮膚黝黑,眼眸中精光閃爍,一副精明幹練的樣子。

霍蝶舞怔了怔,蒼白的臉頰忽然變得慘白。

被雪水洗禮過的松樹,益發的蒼翠。

石板條凳冰冷異常,霍蝶舞靜靜坐在上面,神情很是忐忑不安。

這個人她曾經見過,叫張志昭,S市公安局刑警隊的隊長。

「我今天來找你,是因為有些話必須跟你說。」張志昭憐憫的看着面前的女孩,盡量柔和了聲音,「跟你父親的死亡有關。」

雖然早就猜到必定是這個理由,霍蝶舞的心依然如同墜了鉛塊般,迅速沉了下去,心靈的世界無限廣闊,自然沒有底線,就那麼一直墜落着……下沉……沒有盡頭……

張志昭從公文袋裏拿出一張紙,遞給她:「這是在你父親屍體旁邊發現的所謂『遺書』的複印件。」

霍蝶舞接過來,手指不可遏制的微微顫抖,有些茫然的看着他,遺書的內容,她早就知道,就是因為這封遺書,才毀掉了父親四十幾年的清譽,也把她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

「這封信,的確是你父親的親筆所寫沒有錯。但是,我們仔細分析了它的內容,並不認為它是一封遺書,甚至,大膽臆測這封信,其實並不是寫給你的。」張志昭慢慢說道。

霍蝶舞怔怔看着手中的紙箋:

「蝶: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自你的世界裏消失。

這場錯誤的愛情,由我來開始,自然應該由我來終結。

我害怕……理智、道德、法律、世俗的眼光,都沒辦法阻止我對你繼續犯下無法挽回的錯,所以,我選擇了,以這樣不光彩的方式向你告別。

請你忘記,我們曾經擁有過的幸福和甜蜜、不幸和悲傷,忘記我們共同擁有過的所有歲月,快樂的生活下去。

但是請你記住,看見你笑,我才可以開心地笑;看見你哭,我會比你痛苦千百倍,所以,為了我可以開心地笑,請你一定一定要幸福。

別了,我曾經用整個生命和全部靈魂摯愛的蝶,真心期盼,你能夠幸福到永遠。

永遠愛你的飛揚」

「很多人都認為,這封信是寫給你的,你的父親對你有不倫的戀情,所以因為自責而選擇自殺。」張志昭精亮的眼瞳閃爍著異樣的光澤,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但是,我們發現,你父親並不是自殺。」

如遭雷擊般,手中的紙箋猝然掉到地上,霍蝶舞瞪大無措的眸子,惶然的看着他。

「你父親於2007年10月4日早晨7時左右,在家中服用了摻在豆漿中的劇毒藥物而猝死,當時,只有他一個人在家中,沒有其他任何人進入過的痕迹,而你在三天前就已經和同學去了長春市,是這樣吧?」

霍蝶舞點點頭。

張志昭眼瞳中的光澤更加閃亮,喟嘆道:「豆漿杯上,只有一個人的指紋,你父親的指紋。」

霍蝶舞依然茫然不解的看着他。

張志昭解釋道:「我們喝的外賣豆漿,是每天早晨在加工坊里榨出,然後灌入一次性塑料杯中,直接塑封,再由外送人員放到定購豆漿用戶的家門口。」

他嘆息著,喃喃說道,「這樣的過程里,怎麼可能沒有一個人的指紋留下?」

天氣是如此的寒冷,晦暗的天空,陽光似乎也瀰漫着陰冷肅殺的氣息,卻有豆大的汗珠自霍蝶舞額頭滑落,張開的手指情不自禁攥成拳頭,咬緊的嘴唇,不自覺沁出鮮紅的血珠。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線索,在沙發上,我們找到半枚殘存的指紋,我們幾乎排查了所有跟你們家有接觸的人,都沒有找到那枚指紋的主人。」他笑了一下,「幸而你和你父親的交往都很簡單,這項工作才這麼快結束,要不然,可真的是在大海里撈針了。」

一天的課程都已經結束,霍蝶舞依然沒有出現。

「那個男人是誰,你知道嗎?」夏宇哲忍不住問葉離。

葉離搖搖頭。

「剛才,」夏宇哲垂着眼瞼,低聲說道,「他出現的時候,蝶舞好像很是不安。」

原來,他也注意到了,那麼,看起來,他的確是很關心霍蝶舞的,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忽然覺得悶悶的,很是不舒服。

「葉離……」夏宇哲還要說什麼,這時,一個怯怯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夏宇哲!」

他詫然轉頭,看見姚欣彤站在面前。

只不過短短大半個月的時間,她竟然憔悴如斯,猶如盛開綻放的鮮花,突然間凋零萎靡。

曾經明艷照人的臉龐,消瘦枯黃,明媚如水的眼眸,暗淡無光,全然沒有昔日的神采。

心臟忽然糾結起來。

「夏宇哲,我可以,和你談談嗎?」猶如溺水的人握住最後一根稻草般,她茫然的、渴求的、無助的看着他。

喉嚨哽了哽,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夏宇哲輕點了一下頭。

他清晰地看見,因為自己這一個簡單動作,她沉寂的瞳孔竟然瞬間迸發出晶亮的光彩,那光彩令她整個人都「活」了起來。

兩個人並肩離去的背影,看在某個人眼中,成了某種殘忍和折磨。

莫名嘆了口氣,葉離提着書包,從教學樓的後門緩緩走出,因為要去圖書館借一份資料,他徑自穿過校園後院的小徑。

沒有走出多遠,便看見一棵鬱鬱蔥蔥的松樹下,石凳上,坐着一個晦暗的身影。

蒼涼的夕陽帶着冬的陰冷酷寒之氣,那女孩黑色的剪影顯得分外沉重和落寞。

白皙的臉頰已經全然失去了血色,漆黑的瞳孔蕩漾著水潤的波光,獃滯而茫然看着腳下枯黃殘敗的草坪。

雖然總是鬱鬱寡歡,但是,印象中卻從未見過她這樣痛苦無助的樣子。

忍不住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掏了掏口袋,才想起,手帕在不久之前已經送給了她。

「蝶舞,那個人是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忍不住問道。

沒有回答他的話,她怔著,突然抬頭,淚眼朦朧的看着他,聲音凄惶的說:「夏宇哲呢?你幫我把他找來好不好?」葉離心中一窒,說不清楚心中突然湧起的澀澀感覺究竟意味着什麼,站起來說:「好,我幫你找他來。」

他走出兩步,又轉回身,脫下身上黑色棉質夾克,鋪在石凳的一端,柔聲說:「坐過這裏,石凳太冰。」

霍蝶舞沒有動。

葉離輕輕擁着她的肩,把她半拖半抱的安置在夾克上,叮嚀道:「你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去找夏宇哲。」

夏宇哲不在學校里,姚欣彤也不在,聽說,兩個人是一起離開的,雖然早在意料之中,葉離還是有些失望。

頹然的摸摸鼻子,他去學校里的小賣部買了一盒紙巾,轉回頭去找霍蝶舞。

她依然坐在石凳上,保持着先前的姿勢和神情。

脊背挺得僵直,臉上的表情絕對不止是痛苦和悲傷,還有深沉的憤怒,漆黑的瞳孔,因為憤怒,閃爍著冷冽的寒光。

「蝶舞,我,沒有找到宇哲。」他吶吶的說。

她慢慢抬起頭,眼波在他臉上一轉,聲音凄惶地說:「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給我靠一下?」

作為夏宇哲的替身嗎?心情很鬱悶呢,但是,在理智判斷之前,他的身體已經自動自發做出決定,在她旁邊坐下,還調整了一下坐姿。

她的頭,自然而然搭在他的肩上。

冷冷的風靜靜的吹着,視野所及,鬱郁蒼蒼的松樹,在一片蒼黃的佈景中,反而顯得更加蕭索和落寞。

萬物在他的眼中,漸漸淡化成虛無,只有這個女孩的髮絲和呼吸,瀰漫在這個充滿悲傷的空間里,像細針般,刺穿他周身毛孔的每一個罅隙,一直到達心臟,隱隱的痛。

她細碎的哽咽著,淚水漸漸濡濕了他的肩頭。

天空漸漸晦暗起來,一輪橙色的夕陽,半沒入地平線,如血般的輝煌,如血般的絢爛。

颯颯的風,帶着冷冷的寒意,霍蝶舞似乎也在發抖,身體微微的顫慄著。

不由自主,葉離環住她的肩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止住眼淚,抬起螓首,低聲說:「對不起。」

懷中驟然失去的溫暖,令他恍惚覺得似乎若有所失。

「沒關係。」他如是答。

因為利用了他,她覺得有些抱歉,他則表示不介意。

他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紙巾,遞給她。

霍蝶舞接過來,擦拭着眼瞼。

然而,那濕潤的水漬已經滲透衣衫,粘在他的肌膚上。

「從小到大,我父親一直都很疼愛我。在我記憶中,從來沒有母親的存在,好像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離婚了。所以,上學的時候,很害怕寫《我的母親》之類的作文,母愛是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霍蝶舞的嘴角浮現一絲譏誚的笑。

「十一,難得的七天假期,我和朋友約好去長春看偽滿皇宮,她哥哥在那裏打工,我們可以有免費吃住的地方。

走的時候,父親還告訴我,等我們回來的時候,請我的朋友來家裏吃飯,他親手給我們做滿漢大餐,可是,」她的聲音又哽咽了,淚水在眼眶中蕩漾,「玩得最開心的時候,忽然接到電話,說我的父親死了。」她的眼中閃過無法置信的惶恐。

情不自禁,葉離把她擁緊。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警察說,他喝了摻有劇毒藥物的豆漿,在一本書里,找到一封很像遺書的信,就是因為這封莫名其妙的信,流言才會甚囂塵上。」她擦了一下眼角,繼續說道,「但是,那個警察忽然告訴我,我父親不是自殺,那封信也許不是寫給我的。」

這個女孩在他面前剖白最痛苦、最殘忍的心事,他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這樣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父親不在了,我的母親,我那好像陌生人一樣的母親,拒絕我介入她的生活,所以,即使表姐不高興,我也只能別無選擇的住在他們家裏。」

細針刺穿了心臟,不可遏制的痛,把她擁得更緊,想要給她自己全部的溫暖。

似乎迫切需要這種溫暖,她往他的懷裏偎了偎,眼眸微閉,低聲說:「警察問我,父親有沒有仇人。我父親,他原來只是工廠里的一個水暖工,後來單位解體,他失業在家,常常去打短工,就是給別人安裝暖氣。現在,新建樓房都是地熱,他只能做一些簡單維修的工作。

這樣碌碌無為的父親,因為貧困,他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工作和找工作上,連朋友都幾乎沒有,又怎麼會有仇人呢?我真的不知道,誰會那樣處心積慮的害死他。」

夕陽沒入地平線,月亮還沒有出現,天地間一片晦暗,寒風刺骨般的寒冷。

艱難的,葉離慢慢說道:「你知道吧?我不會游泳。」他停頓了一下,不是需要她的回答,而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但是,你不知道,其實,我很怕水。水對於我來說,是很可怕的。可以平靜無波,也可以巨浪滔天。它有一雙可以承載一切的手,也有一張可以吞噬一切的嘴。」

霍蝶舞張開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夜色中,他柔美的容顏籠罩着淡淡的哀愁,夢幻般的迷離和美麗,澄澈的聲音淡淡響起:「在我們家的戶口簿上,我是唯一的獨子。

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我還有過一個哥哥。大概是我四、五歲的時候,一個暑假裏,我哥哥和同學去細麟河游泳,再也……沒有回來。」

他的聲音依然平靜,水潤的悲傷,卻在語氣中蔓延,「小時候,爸爸不喜歡我,總是打我,好像那個時候我總是惹他生氣。」

他笑了一下,笑容澀澀,「哥哥比我大三歲,總是擋在我前面,很大聲地對爸爸說:『不要打弟弟,還是打我吧。』爸爸很疼愛哥哥,從來都沒有打過他,總是給他買很好吃的東西和很貴的玩具。但是,爸爸不知道,哥哥根本不喜歡吃那些五顏六色的零食,也不喜歡玩變形金剛之類的玩具。」

他又停頓了一下,笑容中苦澀的意味加深,「其實,喜歡玩變形金剛的人,喜歡吃五顏六色零食的人,是我。為了我,哥哥總是裝做很喜歡很開心的樣子。」

唇畔還帶着笑意,淚水卻輕輕的滑落,滴在一片蒼黃的葉子上,那葉子便蕩漾起一滴晶瑩的水珠。

她怔怔的看着他,湛藍的眸子,溢滿了水潤,睫毛輕顫,便抖落下來,紙巾已經用光,她抬起手,輕輕擦拭掉他臉頰上冰冷的淚水,沾染在指尖,心臟便濡濕了。

「我常常在想,命運有時候真的是很殘忍,會在不經意間,奪走我們最愛的人。但是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結。因為他們的愛,會一直伴隨我們成長,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就是他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全部記憶,是他們生命的某種延續。」眸光燦燦,閃爍著晶潤光芒,依然澄澈而溫暖,那笑容卻是悲傷而寂寥的,情不自禁的,霍蝶舞雙手環住他的腰,抱緊他……給他自己全部的溫暖……

他的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更多的淚水卻湧出來,滴落在她的頸項,冰冰涼涼,先是皮膚感知到,再反應給大腦,心臟頓時如同覆上一層寒冰,徹骨的寒意,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緊。

一雙冰冷的眼眸冷冷的注視着他們。

詫然,抬眸。夏宇哲冷若冰霜的臉。

「宇哲。」霍蝶舞喃喃叫道。

葉離放開她,站起來,走到夏宇哲面前,微顰眉頭,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宇哲,我可以解釋的。」

「我什麼都沒有想,也不需要你的解釋。」夏宇哲冷冷的說。

「宇哲,」葉離摸摸鼻子,有些懊惱的說,「我和蝶舞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真的。剛才,只不過是我們都有些傷心,彼此安慰而已。」

「就算是安慰,也不應該是你,而應該是我這個做男朋友的義務吧?」夏宇哲定定的看着霍蝶舞,「幸好,我只是可憐她而已,從來沒有想過真的和她交往,所以,我根本不介意。」

霍蝶舞獃獃的看着他,眼睛一霎也不霎的看着他。

葉離也呆住了,轉瞬,冷冷的說道:「夏宇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真的很過分!」

「過分?」夏宇哲冷哧,「利用我的霍蝶舞,明明不喜歡還要呆在我身邊的霍蝶舞,應該更過分吧?」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葉離詫異的看着霍蝶舞,看見她凄愴的面容,心臟陡然又痛了,深吸一口氣,他隱忍的說:「夏宇哲,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深鞠一躬,慢慢說道,「請你不要責怪蝶舞,也不要因此討厭她,她真的……」

他停頓了一下,耳畔響起霍蝶舞絕望哀傷的聲音,「夏宇哲呢?你幫我把他找來好不好?」,他的眼瞳黯淡了,繼續說道,「她真的是很喜歡你。」

夏宇哲思忖的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話中的可信度,又看看霍蝶舞。

霍蝶舞蒼白的臉頰,乾涸的淚漬依稀可辨,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拂起她的長發,在空中凌亂的飛舞。

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葉離低聲說:「你們兩個談一會兒吧,我先走了。」

他倨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即將來臨的暗夜中。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天空中籠罩着大片大片厚重的烏雲。

不遠處,宿舍樓的燈,已經一盞又一盞此起彼伏的亮起。

霍蝶舞依然靜默著。

夏宇哲忽然失去了剛才的氣勢,喃喃叫道:「蝶舞。」

黑暗中,她的眼瞳閃爍著水潤的光澤,就那麼靜靜的看着他,忽然彎下身子,低聲說:「哥哥,對不起。」

因為這句話,夏宇哲好像突然間挨了一巴掌,整個人都呆住,手指尖不由自主地發抖。

「蝶舞……」

「給你帶來的麻煩,對不起,讓你覺得困擾,對不起。」霍蝶舞繼續一下又一下的鞠躬,淚水撲簌簌的落下,「我知道,沒有做你女朋友的條件,甚至,也沒有成為你妹妹的資格,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就當,我們從來不曾認識過吧。畢竟,我們,本來就不是好的緣分。」

她站直身子,苦澀的笑,淚水還在流淌,然後,抬腳,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遠。

腳步漸行漸遠漸無聲。

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夏宇哲張了張嘴巴,卻發現喉嚨像被卡住一樣,一個音調也發不出來。

夜色中,她的背影孤獨、落寞,卻挺得緊直,驕傲的緊直。

從來都知道,她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一直都想用憐惜的心溫暖的對待她,可是,為什麼,竟然會說出那麼傷人的話?為什麼看到她偎依在別的男人懷中,妒嫉憤懣的怒火竟然會熊熊燃燒?

他不禁打了個寒噤,難道,不是憐憫、不是同情,而是……愛情?難道,自己……真的喜歡她?

思緒更加紊亂,天空更加晦暗,大地慢慢籠罩在蒼茫的夜色中。

霍蝶舞靜靜的走在街道上,夜色更黑,冷冷的狂風吹打着臉頰,刀割般的疼痛,卻不及自己心痛的萬分之一。

是自己的錯,全部都是自己的錯。

妄圖利用夏宇哲,尋找自己缺失的愛,是自己對他犯下的錯。

可見,自己是個壞孩子,也許就是因為自己是個壞孩子,老天才會這樣懲罰自己,不能得到母親的關愛,連摯愛的父親也失去了。

也許自己的人生,根本就是被詛咒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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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1 00:02: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幸福是什麼呢?狗說,幸福是一根肉骨頭;貓說,幸福是一條魚;老鼠說,幸福是一根香腸。

而我的幸福,就在你眼中。

請你,拉住我的手,我會帶你走出黑暗走出迷惘;請你,讓我抱緊你,我會溫暖你的寂寞你的寒冷。

葉離是被一陣急驟的電話鈴聲吵醒的。

「哪位……」他迷迷糊糊的接起電話。

「葉離,我是霍阿姨,這麼晚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霍海蓉的聲音從電話彼端傳過來,帶着某種莫名的焦躁惶恐。

「霍阿姨,什麼事?」葉離心中掠過隱隱的不安,他坐起來,擰亮床頭的枱燈,鬧鐘上紅色的指針正指向十一點四十分。

「蝶舞還沒有回來,你知道她去哪裏了嗎?」

「什麼?」葉離一驚,整個人頓時清醒起來。

「她從來沒有這樣過,所以我很擔心。」霍海蓉憂心忡忡的說。

擰著眉毛,葉離輕聲說:「霍阿姨,您不用擔心,我會找她回來。」

「總是這樣麻煩你……」

「沒關係的,您等我消息吧。」掛斷電話,第一件事,自然就是給夏宇哲打電話。

這時,睡在對面床鋪上的阿維忽然睜開眼睛,問道:「誰的電話?是不是依依又不見了?」

「不是,這次是蝶舞,」葉離一邊按著電話號碼,一邊問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

阿維閉上眼睛,低聲說道:「我回來的時候下雪了,你多穿件衣服。」

手機關機了,又打通夏宇哲家裏的電話,大概響了七、八聲,葉離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個溫和的女聲忽然響起:「你好,請問你是哪位?」

「呃,你好,我是夏宇哲的同學,有急事找他,請問他在家嗎?」

「我是宇哲的母親,宇哲已經睡了,是很要緊的事情嗎?」溫和的聲音帶着令人舒服的恬靜怡然。

「是,伯母,耽誤您休息了,對不起。」

「沒關係,我現在就去叫醒他。」

不一會兒,電話里傳來夏宇哲慵懶的聲音:「誰呀?」

「宇哲,我是葉離,你知道蝶舞在哪裏嗎?她現在還沒有回家,她的家人都很擔心。」

「什麼?蝶……」夏宇哲似乎悚然一驚,驀地拔高了音調,卻又馬上壓抑下來,低聲說道,「她還沒有回家嗎?」

「是啊。」

「你在學校門口等我,我馬上過去。」

葉離穿上黑色的大衣,推開門,看見穿着粉紅色睡衣的喬依依站在面前,漂亮的眉毛打着結,滿臉不悅的說:「葉離,不要去。」

「你怎麼啦?你都不擔心蝶舞嗎?」葉離皺緊眉頭。

「『蝶舞』?」喬依依拉長聲音,冷哧,「你叫得還真是親切呀。」

「你不要這樣,有什麼事情我們明天再說,現在我要去找蝶舞。」葉離開步欲走。

拉住他的胳膊,喬依依目光冷冰冰的:「不準去!」

「你不要無理取鬧!」葉離眉頭皺得更緊。

「你要是現在敢走出去,我們之間就徹底完了。」喬依依警告道。

葉離靜靜看着她,澄澈的眼瞳慢慢浮現大海般湛藍的憂鬱,那粼粼沉寂的波光竟令喬依依莫名惶恐起來。

瞳色轉淡,他發出一聲輕輕嘆息:「我們在一起,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輕輕掙脫她的手,不再看她陡然慘白變色的臉,他匆匆離去,很快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感應燈已經熄滅,喬依依獃獃佇立在漆黑寂靜的樓梯間,雖然已經開始供熱,午夜的樓梯間,依然冰冷清涼得猶如冰箱的冷藏室,無孔不入的寒風輕易穿透單薄的睡衣,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的寒意,反而有火山爆發般噴薄而出的岩漿,炙烤著胸腔。

「葉離!」她咬牙切齒的吐出兩個字,漂亮的臉孔因為憤怒而扭曲。

外面果然下了很大的雪。

天空一片蒼蒼茫茫,狂風席捲著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的飄落。

地上早已積澱了白茫茫厚醇醇的一層,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響。

葉離等了好久,才攔到一輛計程車,他來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夏宇哲已經站在那裏。

煩躁不安的來回踱著步,一見到他,就劈頭蓋臉地問道:「她會去哪裏呢?學校我都找遍了。」

他的動作,還真是迅速啊,「你們兩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葉離有些悶悶的問道。

「那個不重要啦,現在首要問題是要找到她。」夏宇哲焦急地說,「這麼冷的天,她又不熟悉這裏,能跑去哪裏呢?」「她是你女朋友,應該是你比較了解她吧?」更加悶悶的聲音。

夏宇哲神情抑鬱,半晌,說道:「現在不是了,我們已經結束。」

「什麼?」葉離吃了一驚。

「反正我們結束啦。」夏宇哲抓抓頭髮,很是鬱悶的樣子。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葉離摸摸鼻子問道:「你想一下,她提到過什麼地方或者你們曾經一起去過什麼特別的地方?」

夏宇哲又抓抓頭髮:「我們的約會都在學校,她又不大喜歡說話,我真的不知道她會去哪裏。」

葉離沉默,剛剛知道父親被謀殺,又兼失戀,霍蝶舞的心情,應該很痛苦很壓抑吧?

這樣的時候,她會去哪裏呢?

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

「我們在水中,就好像在母親的子宮裏一樣安全。」她的話,在耳畔迴響。

「我們走吧。」他說。

「去哪裏?」夏宇哲詫異的問。

「我大概知道她在哪裏。」葉離看着空蕩蕩的街道,時間太晚,又是這樣的天氣,計程車好像都收工了,他有些懊惱沒有留下自己剛才乘坐的車,嘆了一口氣,又說道,「我們走吧。」

葉離腳步不急不緩,一步一步走着,在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蜿蜒的腳印。

「喂!你快點嘛。」夏宇哲催促道。

「路很遠,我們要保存體力。」葉離慢慢說道。

夏宇哲怔了一下,情不自禁看他一眼,白色的雪花落在葉離的發間眉梢,晶瑩剔透,卻不及他眼眸中的澄澈湛藍熠熠生輝,俊美異常的容顏,帶着胸有成竹般的淡定從容。

印象中的葉離,總是一副不慍不火,不急不徐的樣子,似乎永遠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向著自己的目標,按照自己的節奏,一步步邁進,不會急進,也不會放慢步子,更加不會放棄,無論面對什麼樣的狀況,總是篤定得讓人莫名覺得很安心,這樣的男孩子,連身為同性的他,都會不由自主被迷惑,更何況是女孩子呢?

夏宇哲年輕的臉龐,籠罩上了一層陰霾。

游泳館的門緊緊關閉,橙色的霓虹燈招牌在飄零的雪花中,顯得分外寂靜幽深,在暗夜中,瀰漫成淡淡的橙色光束,和晶亮的雪花交融在一起,朦朧清冷,恍若夢境般的迷離。

門前的台階上,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周身都被白雪覆蓋着,乍一看,幾乎會以為那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樹樁。

葉離的心,驀地抽痛,他慢慢走過去,試探著輕輕叫道:「蝶舞?蝶舞?」

夏宇哲已經走到她前面,歡喜的大聲叫道:「蝶舞!蝶舞!」

霍蝶舞慢慢抬起頭,她的視線從夏宇哲身上掠過,凝注在葉離身上,慘白的臉頰浸著水潤的光芒,睫毛糊在一起,漆黑的眼瞳迷惘黯淡,怯生生地,慘白的唇瓣慢慢綻開:「葉……葉離。」

夏宇哲怔住,臉上的笑容陡然凍結。

葉離溫柔的笑着,上前輕輕拂落她發上衣襟的雪花,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彷彿,她是世上最古老最罕有的瓷器,彷彿,她是他心中最珍視最呵護的寶貝,眼瞳中溢滿了淳淳的憐惜:「想游泳,為什麼不叫我啊?」他喟嘆。

「你不會游泳啊。」她淺笑,慘白的臉頰因為這笑容而綻放迷離的光彩。

「有你這個J省連續三屆的游泳冠軍在身邊,不會游泳怕什麼?」他輕挑眉毛,握住她的手,感覺好像握住了十根小冰棍,心臟驀地抽痛了,笑容卻依舊燦爛,「來吧,我帶你回家。」

「不要,我想游泳,葉離,你陪我好不好?」麋鹿般水潤的眼眸,可憐兮兮的看着他。

「好,明天我一定帶你來游泳,可是,你現在要和我回家,你都要凍僵了。」葉離柔聲說,輕輕拉起她,她卻趔趄了一下。

眉頭蹙得更緊,心臟痛得更厲害,笑容卻依然如沐春風般,他脫下大衣,裹在她身上,然後背對着她,蹲下身子:「來吧,我背你。」

「不要,路很遠,你會很辛苦。」霍蝶舞搖搖頭。

沒有回頭,拉住她的雙手,把她拖到自己背上:「謝謝你又給了我一次向美女獻殷勤的機會。」他輕輕笑着。

記憶的沙漏開始滴落,恍惚間彷彿看到那蒼涼落寞的秋日早晨,在人潮洶湧的街口,面對着那一盞豆漿,淚如雨下,那個眼瞳澄澈、笑容溫暖的少年,遞過一方瀰漫着薄荷清香的手帕,俏皮的眨着眼睛:「其實我很高興,能有對美女獻殷勤的機會。」

並不明媚的朝陽,映在他的眼中,竟是異常的綺麗燦璇。

凍得麻痹的心臟,驀地溫暖起來。

她攬上他的脖頸,冰涼的臉頰緊貼在他寬闊的後背,溫暖而偎貼。

夜色寂靜幽深,飛雪飄零,視天地為穹廬,視萬物如無物,冷風如刀,視蒼生為魚肉,視大地若砧板。

葉離的腳步依然淡定從容,不急不緩,他們已經在雪中跋涉了一個多小時,每一腳落在厚重的積雪中,便平添了幾分阻力,多耗了幾分體力。

夏宇哲喘著粗氣,說道:「你休息一下,換我來背她。」

葉離搖搖頭,輕聲說:「我沒關係。」

怔怔看着他額頭泌出的汗珠,夏宇哲恍然大悟他來的時候,為什麼說「要保存體力」,原來,他早就計劃好要背霍蝶舞回去。

霍蝶舞裹着大衣,緊緊伏在他背上,雙眸緊閉,似乎睡著了,臉上帶着安靜怡然的倦容。

痴痴的看着,胸口悶悶,他低聲說道:「葉離,你知道蝶舞和我是什麼關係嗎?」

葉離微怔。

夏宇哲緩緩說出一句話,波瀾不驚的葉離臉上,生平第一次出現陡然變色的神情,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我不管啦!一定要把霍蝶舞趕走!」還沒有走到家門口,就聽到喬依依在裏面大喊大叫的聲音。

伏在葉離後背上的霍蝶舞睜開茫然的眼瞳,瑟縮了一下。

隔壁的門打開,阿維皺着眉探出頭來,看到他們,吃了一驚:「葉離,蝶舞怎麼啦?」

「沒事,她只不過是凍僵了。」

看看隔壁緊閉的門扉,阿維悶聲問道:「依依呢?她又怎麼啦?」

臉色沉了沉,葉離沒有回答他的話,卻說:「你去給我弄一盆雪來。」

「雪?」阿維怔住。

「嗯,另外,今天晚上你去揚子房間里睡。」

「啥?」

「依依吵成這個樣子,蝶舞今天晚上還是不要回去比較好。」葉離淡淡地說。

那倒是耶,阿維點點頭。

「不好吧?」霍蝶舞有些躊躇。

「沒關係,你睡我和阿維的房間,我睡客廳。」葉離看看腕錶,笑笑,「好像也不用睡了,都快到三點了。」

都是自己,害得他如此辛苦,有些赧然,霍蝶舞低聲說:「對不起。」

「所以下次不可以再這麼淘氣了,不要一聲不吭的就跑出去,知道嗎?」葉離微嗔,臉上帶着寵溺的笑容。

男生的卧室原來是這個樣子啊,霍蝶舞坐在床畔,打量著四周。

牆壁上貼著姚明在NBA的海報,旁邊兩個簡易衣櫥,牆角一棵君子蘭開得正歡,濃郁暗綠的寬闊葉子之間,鵝黃色的花瓣包裹着絳紫色的花蕊,給室內平添了幾分溫馨的氣息。

原木書桌上散落着幾本書,玻璃板下壓着幾個女明星的照片,巧笑倩兮,妖嬈嫵媚。

對面的床鋪鋪着灰藍相間的方格子床單,自己身下的這個,卻是純白的,連同被罩、枕套都是一塵不染的雪白。

果然,很符合葉離的風格。

似乎是在雪地里凍得太久,雙腳早已麻木,現在,在這溫暖氤氳的室內,忽然覺得刺癢起來。

這時,阿維端著一盆白皚皚的雪走進來,葉離接過來,說:「你去睡吧。」

阿維點點頭,走了出去。

葉離把盆子放在霍蝶舞腳下。

一股寒意立刻瀰漫開來。

他俯下身子,脫下她的襪子。

掙扎一下,霍蝶舞赧然紅了臉,低聲說:「我自己來。」

「不要動,你需要休息。」葉離拉住她的腳,抓一把雪,輕輕揉搓著。

冰冷麻木的腳,碰觸到他溫暖的手,猶如碰觸到烙鐵一般,烙起一道火焰,心臟頓時漏停兩、三拍。

「以前看香港的武俠電視劇,演到凍僵的人,都是泡在熱水中或者生一堆火取暖,那些編劇一定沒有在北方呆過。」葉離低垂著頭淺笑,雙手一下下搓着她的腳,修長的手指映襯著晶瑩的白雪,肉色的指甲分外的光潔,粉嫩的肌膚竟然比雪花還要晶瑩細膩。

不知道大腦是不是也凍僵了,神思驀地迷惘起來,恍惚間覺得彷彿置身在夢境,那個美麗得像花一樣的少年,這樣溫柔的撫慰著自己僵硬冰冷的雙腳。

那麼的親昵,那麼的偎貼,那麼的……引人遐思,他低垂著頭顱,漆黑的髮絲在瑩白的燈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澤,洗髮水廠商沒有找他去拍代言廣告,還真是資源浪費。

「葉離……」她吶吶。

「嗯。」

她囁嚅著,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卻微仰起頭,澄澈的瞳仁里蕩漾出她小小的兩個影子,臉上帶着一絲遲疑:「有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問你?」

「什麼事?」

「宇哲說,你們分手了。」

霍蝶舞低垂下頭。

「看來是真的了?」他低語,「如果是誤會了我們的關係,我可以跟他解釋。」

「不是的,跟你沒有關係。」霍蝶舞搖搖頭。

「其實,宇哲是一個很不錯的男孩子,連我都很喜歡他呢。」葉離笑笑。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心情很是鬱悶呢。

他又說道:「今天,宇哲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霍蝶舞微怔。

「你們的交往,本來就有些莫名其妙,分手也是同樣的莫名其妙。」葉離微仰起眉毛,「更加莫名其妙的是,他居然對我說,他是你的哥哥。」

瞳孔黯了黯,低垂眼瞼,霍蝶舞輕聲說:「他的確勉強可以算作是我的哥哥。」

的確?勉強?可以?算作?一連串模糊的字眼。

葉離詫然抬眸。

「我媽媽跟爸爸離婚以後,嫁給了他父親,所以,現在我們有了同一個母親。」她解釋道。

葉離手上停了一下,眉頭微顰,那麼,今夜……不對,是昨夜接到自己電話的那個女人,原來就是霍蝶舞的媽媽嗎?

他想起那溫和恬淡的聲音,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她竟然會是一個拋棄自己親生女兒的母親。

那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溫柔和藹,親切有禮。

「葉離,」沒有注意到他的失神,霍蝶舞囁嚅著,脹紅了臉,終於鼓足勇氣,低聲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呃?」似乎怔了一下,葉離微側着頭,眼瞳閃爍著晶亮的光,喃喃低語,「為什麼呢?好像沒有理由耶,我對很多人都很好啊,包括你,包括依依,包括阿維、揚子、霍阿姨、喬叔叔……」

他每說出一個名字,霍蝶舞的神色就暗淡一分,簡直要比窗外迷濛的夜色還要灰暗。

「不過,」他嘴角漾開燦燦的笑靨,「我對待最好的人,好像還是你耶,坦白講,我從來沒有背着一個人,走過這麼遠的路,也從來沒有這麼服侍過別人。」他用力搓搓她的腳。

奇怪的,冰冷的雪落在腳上,肌膚竟然熱了起來,然後那熱氣傳遞到心臟,整個人頓時脹得滿滿的熱。

今年的冬天對於霍蝶舞來說,是十七年來最溫暖的一個。

因為,葉離就在她身邊。

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偶爾葉離會在喬家吃飯,也會輔導她功課,那一頓飯,感覺中就會特別的食而不知其味,功課便看得心不在焉,視線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溜到他的身上,他實在是很美麗呵。

雖然,美麗這個詞用在男人身上,好像有點詭異,然則,他的確是美麗的,猶如一幅最優雅的畫卷,令人百看不厭,誨之不倦。

已經是第N次把眼光離開書本,投向坐在床畔看書的那個少年,依然是再也無法移開視線,柔和的燈光下,他蒼碎的黑髮,閃爍著水潤的光澤,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射出兩泓淺淺的暗影,高挺的鼻樑,完美的圓弧形嘴唇,嬌艷勝過盛夏的玫瑰。

襯衫的扣子解開兩顆,露出頸下一抹吹彈得破的肌膚,雪一般的瓷白,毫無瑕疵。

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人呢?就好像是誤墜凡間的精靈,不染纖塵。

輕抬螓首,眸光燦燦,泛著淺淺的笑意:「你究竟打算看我到什麼時候?」

連聲音都是那麼的悅耳動聽……眼瞳中無數顆粉紅色的小心心歡喜的跳着舞。

「我就那麼好看嗎?」

迷惘的點點頭,這不是真的吧?那麼燦爛、那麼夢幻的葉離真的就在自己身邊,在自己面前。

「啪!」微顰眉頭,手中的鋼筆毫不留情的敲在她的頭上:「你到底還要不要做功課?」

「嗚……痛。」霍蝶舞揉揉腦袋,無奈的看着手中的書,奈何XYZ全部幻化成他晶亮的眼瞳、粉嫩的唇瓣……

眼前陡然放大的臉孔:「蝶舞,你真的那麼喜歡我嗎?」

不由自主地點頭,是很喜歡呀,比喜歡還多一點點,呃,是多很多啦。

葉離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這段時間,她開朗了很多,臉上落寞憂鬱的神情不見了,整個人彷彿都輕鬆了。

現在眼眸迷離,張大嘴巴,傻瓜一樣不停點頭的樣子,還真是……很可愛啊。

靠得更近,熱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磁性的聲音帶着某種魅惑:「我也很喜歡你呢。」

嘎?他在說什麼?他喜歡她?

他喜歡她!

他喜歡她!!

他喜歡她!!!

不是在做夢吧?

霍蝶舞一下子呆住,不知道要不要像小說中常寫到的那樣,掐掐自己的胳膊大腿什麼的。

下一秒鐘,葉離吻上了她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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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1 00:02: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禍兮,福所倚。

福兮,禍所依。

幸福的頂端究竟是什麼呢?是不是某種不幸的始點?

霍蝶舞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感受到這樣的幸福。

每天和葉離一起手牽手上學,一起手牽手放學,幾乎朝夕相對,形影不離。

每當牽着葉離的手,她腦海里就會不期然浮現中國一句古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臉便紅紅的,心便暖暖的。

清過雪的柏油路面,總是格外的順滑。

葉離拖着她的手,遇到狹長的冰塊,她便溜冰一樣「嗖」的滑過去。

「咯咯咯……」長發飛揚,逸出一串快樂的淺笑。

被她的快樂感染,葉離也綻開笑靨:「你喜歡溜冰嗎?」

微側着頭,想了想,霍蝶舞說:「應該喜歡吧?」

「應該?那是什麼意思?」

「我從來沒有溜過耶。」

「你不是游泳冠軍嗎?」

「游泳冠軍和溜冰有什麼關係?」

「反正都是水嘛。」

站住,淘氣的看着他:「你會游泳嗎?」

葉離摸摸鼻子:「你明知故問嘛。」

「那你會溜冰嗎?」

「會一點點啦。」

「那你為什麼不會游泳?」

「那怎麼一樣呢?」

霍蝶舞拉長了聲音:「反正都是水嘛。」

「你哦。」葉離寵溺的颳了她的鼻子一下,忽然說道,「那麼,我們周末去溜冰吧。」

「好啊。」霍蝶舞高興的說。

霍蝶舞沒有想到,葉離說會「一點點」竟然是真的,完全沒有一點點點點謙虛的意思。

看着他穿上溜冰鞋,在冰面上搖搖晃晃的樣子,真的是很令人膽戰心驚。

趔趄著,左腳試探著滑出一小步,半晌,右腳再跟出一小步。

不是在滑冰,而是在挪移。

霍蝶舞對成語「如履薄冰」終於有了非常現實非常具體非常形象的理解,雖然,他「履」的不是「薄冰」。

漂亮的眉頭打成結,臉上一派小心翼翼的神氣,猶如電控史努比般,一下又一下慢慢的挪動着,雖然看不清楚,但是冷汗一定冒出來了。

對水的恐懼,延伸到水的孿生兄弟——冰上了嗎?

居然還轉頭露出一個比哭還勉強的笑容,對霍蝶舞喊道:「等我練習一下,就教你哦。」

悄悄撇撇嘴,霍蝶舞心想,我會粉有耐心的等……希望不要等到眼茫茫、鬢蒼蒼那一天。

不過,籃球打得那麼好的葉離,怎麼會一點運動平衡感都沒有啊,天哪,他那左搖右擺的姿勢,實在是令人「慘不忍睹」。

即使是那麼養人眼球的帥哥,也讓人忍俊不禁。

葉離繼續保持着唐老鴨般的姿勢,蹣跚著,勉強挪移出幾米,終於「嘭」的一聲摔倒在冰上。

霍蝶舞駭了一跳,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她忘記自己腳上還穿着溜冰鞋,「吧唧」,以狗啃泥的動作,非常不雅的趴在地上。

像蚯蚓一樣,在地上蠕動。

腳下的冰刀一接觸到冰面,就嗖的一聲滑開,以下腰的姿態,迅速又坐回冰面。

幸而當初學游泳的時候,非常刻苦的練過基本功,要不然,肌肉非撕裂不可。

「葉離!」她忍不住叫道,忘記了葉離現在完全是泥菩薩過河,自顧不暇。

一雙戴着黑色護腕的手忽然伸過來,把她從地上拎起來:「你沒事吧?」聲音似乎有點耳熟。

抬眸,看到一張熟悉的、戲謔的笑顏,頓時嘴巴張成O型:「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來溜冰啊。」夏宇哲眨著魅惑的眼睛,「聽說你是J省連續三屆的游泳冠軍,怎麼會一點溜冰的細胞都沒有?」「那怎麼一樣?一個在水下,一個在水上。」霍蝶舞不服氣地說。

看着她嘟嘴的樣子,夏宇哲忍不住笑了。

「來吧,我帶着你滑。」他張開一隻手臂。

「等等,葉……」霍蝶舞轉臉向葉離看過去,她一下子呆住。

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已經拉起了葉離,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葉離臉上帶着溫和純凈的笑容輕輕頷首,然後……兩個人手牽手滑遠。

心底驀地冒起一連串酸酸的泡泡。

「看來,你完全不用擔心男朋友,他被照顧得很好。」

不用擔心……才怪,當然……被照顧得很好,那個女孩子看起來真的很厲害,順滑、側滑、倒滑……就像一隻輕盈的蝴蝶飛翔在晶瑩剔透的冰面上。

長發飄飄,衣袂翩翩,在葉離身邊旋轉起舞。

而葉離,居然……居然……居然笑得那麼溫柔。

他不知道自己長得已經很引人犯罪了嗎?居然,還笑得那麼魅惑?

對面的那個花痴女孩已經看得雙眼發獃,距離太遠,不曉得有沒有流出口水。

怎麼會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呢,不知道自己已經名,呃,「草」有主了嗎?居然還敢到處撒桃花瓣。

霍蝶舞的眼睛開始冒火,右手忽然被扯了一下,「走吧,我教你滑冰,很快你就可以像那個女孩一樣,和葉離在冰面上做一對幸福的梁祝。」

「什麼梁祝?」霍蝶舞不解的看着他。

夏宇哲笑笑:「梁山伯和祝英台呀,他們不是化蝶了嗎?」

「撲哧。」霍蝶舞忍不住綻開笑靨。

「不要用腳,而是用心的感覺控制鞋子。站直,雙腳分開,大概與肩同寬,後背挺直,雙膝微彎……好了,跟着我,邁八字步……注意雙腳交替的節奏……」

二十分鐘后,夏宇哲忍不住讚歎道:「蝶舞,你真的是天才!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第一次滑冰,居然可以滑得這麼好。」

「所以,有我這個妹妹,你應該覺得很自豪吧。」霍蝶舞笑笑。

「蝶舞……」

霍蝶舞停下腳步,如水的眼瞳注視着他,輕輕喚道:「哥哥。」

心中莫名悸顫了一下,吶吶:「蝶舞……」

眼瞳里泛著水潤的光:「你對葉離說,你是我的哥哥,我很開心。爸爸去世以後,雖然姑父、姑媽對我都很好,但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很寂寞,很孤單……」

聲音變得凄楚,明媚的陽光分外的刺眼,漆黑的眸子終於不受控制的湧出水來。

輕輕把她抱在懷中,夏宇哲神情黯然,低聲說道:「我當然是你的哥哥,一輩子都會做你的好哥哥,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訴你。」

「什麼事?」他的懷抱不像葉離那樣令她心跳加快、血脈僨張,但是,卻讓她感覺好像回到父親懷中一樣,溫暖而偎貼,情不自禁偎得更緊。

「就是……」夏宇哲躊躇著,還沒有說出口,懷中驀地一空。

葉離噴火的眸子瞪着他,霍蝶舞已經被他拉到身畔。

「葉離……」夏宇哲哭笑不得。

「葉離,你幹什麼?」霍蝶舞掙扎著,不滿的叫道。

把她攬得更緊,葉離板着臉,對夏宇哲說:「我知道你是蝶舞的哥哥,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說清楚,蝶舞是我的女朋友,在這個世界上,可以擁抱她的男人,只有我。」

「葉離,你知不知道,男朋友也好,丈夫也好,都不一定是一生一世的?」夏宇哲狹長的眸子,睨着他,「兄妹卻是一生一世的緣分,無論如何都分割不開。」

「不錯,兄妹的確是一生一世的,」葉離點點頭,澄澈的眼眸,閃爍著冷冽的寒光,慢條斯理的說,「只不過,守在蝶舞身邊的人,陪伴她的人,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是我。」

「不要太自信哦,你們才十七歲,未來還有好幾十年,誰知道,將來會有什麼樣的變故呢?」夏宇哲涼涼的說。

「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跟蝶舞,都不會分開。」他的臉上,又浮現那種自信篤定的神情。

「那麼,我祝福你們。」夏宇哲笑笑,轉身,離開。

「夏……」霍蝶舞剛張開嘴,就被一隻手捂住。

「你幹嘛?」霍蝶舞費好大力氣才推開他的手,夏宇哲已經滑遠,不見蹤影。

鬱郁的看着她:「我知道你很孤單,但是不要和夏宇哲太接近。」

「為什麼?」霍蝶舞額頭浮現黑線。

湛藍的眼瞳如大海般幽深,視線痴痴的凝結,唇角綻開一抹無奈的苦笑:「他,畢竟不是你的親生哥哥。」逸出輕輕的喟嘆,「我,會妒嫉。」

心花朵朵開啊,幸福的蝴蝶翩翩起舞。

霍蝶舞覺得自己快樂得要飛起來,眉眼彎彎,唇角彎彎。

下一秒鐘,葉離抱緊了她。

原來,可以這樣的幸福啊……心中發出一聲滿意的喟嘆,可是,夏宇哲要告訴她的究竟是什麼呢?

一絲疑惑閃過霍蝶舞的眼瞳,很快就被濃濃的愉悅淹沒掉。

什麼都不重要,只要葉離在身邊。

還有一個月,就是2008年的春節。

窗外偶爾會傳來噼里啪啦零星散落的鞭炮聲,那是活潑的孩子在提前感知春節的快樂。

正是傍晚時分,玻璃窗上凝結晶瑩剔透的冰菱花,如同菊花般狹長繚繞,肆意的蔓延綻放。

輕輕哈一口熱氣,迅速溶掉兩片花瓣。

窗外一片冰天雪地,窗內卻溫暖如春。

放在餐桌正中央的火鍋咕嘟嘟冒着熱氣,瀰漫着海鮮腥腥鹹鹹的氣息。

葉離挾出一隻籽蝦,剝掉皮,放在霍蝶舞碗中,臉上漾著寵溺的笑:「多吃點,你太瘦了。」

坐在對面的揚子忽然叫道:「糟了!」

「怎麼啦?」幾個人詫然抬頭。

「我忘記買韭菜花了。」一臉懊惱到痛心疾首的表情。

「切!」阿維丟給他一個無比鄙夷的眼神。

葉離站起來,笑笑說:「我去買吧,揚子沒有韭菜花,根本吃不下火鍋。」

揚子拚命點着頭,感激涕零地說:「葉離,你真是我的兄弟我的愛人我的知己我的天使!我的救世主!我的基督……」

「不要再說啦!再說下去,我也許就要變成木乃伊了。」葉離厭惡的打了個冷顫。

身邊突然空出一個位置,心裏驀地空蕩蕩的,霍蝶舞微顰眉頭說:「我跟你一起去。」作勢要站起來。

葉離按住她的肩頭,眼眸溫柔如水:「外面很冷,你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阿維笑道:「不是這樣依依不捨吧?從這裏到對面的超市,只不過十分鐘的路程。」

霍蝶舞臉紅了一下。

「葉離不在這裏,我會代替他好好服侍你的。」阿維笑着,把一個剝好的蝦仁放在她面前。

馬上被另一隻手丟回他自己的碗裏:「不要對別人的女朋友獻殷勤!」葉離冷冷的眸子,睨了他一眼。

瞠目結舌的看着葉離,揚子瞪大眼睛:「不是小氣到這種程度吧?你是葉離嗎?不會是穿着葉離皮囊的鄭袖(附註:鄭袖:戰國時代楚懷王熊槐的寵姬,貌美爾善妒)吧?」

葉離唇畔漾起淺淺的笑,微側着頭,貌似思忖狀,淡淡說道:「外面天氣很冷,道路很滑,我應該考慮一下,究竟要不要去買我根本不喜歡吃的東西呢?」

揚子馬上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葉離笑着,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在門后消失,不知道為什麼,霍蝶舞心底隱隱掠過某種不安的感覺,室內暖意融融,她卻突然覺得彷彿一股涼風襲過,脊背上頓時涼颼颼的。

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一個小時過去,葉離還是沒有回來。

不只是霍蝶舞,連揚子、阿維都坐不住了。

「我去找他,看他是不是去暖棚里自己采韭菜花。」揚子勉強笑着說。

「我跟你一起去。」霍蝶舞站起來。

「叮鈴鈴……」電話鈴聲悚然響起,三個人都怔了怔。

阿維慢慢接起電話,他變了臉色:「嗯……是……我知道了。」放下電話,看着霍蝶舞,他沉聲說道,「葉離受傷了,現在在市立醫院。」

霍蝶舞跌跌撞撞的跟着他們跑下樓,在路口攔車。

然而等了半天,除了已經載客的車,就是視若無睹般的開過去。

「怎麼會這樣呢?連計程車都跟我們作對。」揚子懊惱的踢着腳下的雪。

霍蝶舞失魂落魄的呆怔一邊,忽然拔足向醫院方向狂奔。

「蝶舞!蝶舞!」揚子在她後面呼喊。

她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到。

葉離!葉離!葉離!……心臟要裂開一樣,每一下搏動都在狂躁的呼喊著那個鐫刻在心臟、融匯在血液里的名字。眼前的世界,迷離成血色腥紅的一片,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淚水在眼眶中打着轉,葉離,你不會有事的!葉離,我知道,你不會有事的!老天不會這樣殘忍,你那麼善良,那麼美好……你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老天不會這樣對待你。

一輛計程車尖銳的嘶鳴著,停在她旁邊,阿維探出頭來,叫道:「蝶舞!上車!」

看到他們的時候,葉離也吃了一驚,微蹙眉頭:「你們怎麼會來?」

霍蝶舞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他,幸好,幸好,除了血肉模糊的雙手,沒有任何受傷的地方。

淚水順着眼角,突然流淌下來,她一下子頹然跌坐在地上。

「蝶舞!」葉離驚叫着,跳起來,卻被醫生重重的壓到椅子上:「別動!不想要你的手了嗎?」

揚子攙扶起她,蹙緊眉頭,看着葉離,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小輝給我們打電話,說你受傷了。」

「啊,」葉離擔憂的看着霍蝶舞,淡淡地笑道,「只是一點小傷,你們不用擔心,小輝他們幾個太淘氣,竟然把鞭炮綁在貓的尾巴上。」

「所以,你為了救那隻可憐的小貓,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揚子嘖嘖,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的確是葉離會做出來的事情。

「醫生,他的傷怎麼樣?」阿維問道。

長得很像熊貓的女醫生面無表情地說道:「並不嚴重。」

靠在揚子身上的霍蝶舞長出了一口氣。

女醫生又說道:「左手筋斷掉了,需要馬上做續接手術,雙手骨膜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具體情況還要看復原的結果。」

霍蝶舞蒼白的臉瞬間又變得灰白。

一個扎著兩根毛辮子的小護士走了進來,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葉離:「崔醫生,葉離的驗血報告出來了。」

崔醫生看看報告,沉聲說道:「通知你的直系親屬馬上過來。」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情?」揚子問道。

「ABRH陰性,你的血型是ABRH陰性,這是非常罕見的血型,如果不抓緊時間做手術,你的手就保不住了。但是,醫院根本不會有這種血漿。」

阿維手忙腳亂的撥通了電話:「伯母,我是葉離的同學,他受傷了……沒事,只是一點小傷……現在在市立醫院,您能和伯父馬上趕過來嗎?嗯,好的。」

脊背的涼意加深,似乎滲入到骨髓里,霍蝶舞在心裏默念著,ABRH陰性,根據ABO血性系統分類,AB型大約佔我國的8%,根據Rh血性系統分類,陰性僅佔0.3%,那麼,Rh陰性AB型僅佔0.0024%,凡是Rh陰性都統稱為稀有血型,Rh陰性AB型可以說是非常稀有的。陰性血因不能大量輸注陽性血,所以陰性血只能靠自救互救。

她之所以這麼清楚,她之所以這麼清楚……灰白的臉更加暗淡,心臟不由得揪緊,呼吸也變得緊窒,那是因為,那是因為,那是因為父親,父親就是ABRH陰性!

這是巧合嗎?這只是巧合吧?

她忽然站直身子,向外面跑去。

「蝶舞!蝶舞!」揚子納悶的看着她的背影,對葉離說,「你不用擔心,我去看看她。」

霍蝶舞攔了一輛車,疾馳而去。

揚子站在醫院門口,頹然看着計程車一飄而逝的尾氣,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返回醫院。

正是晚自習時間,霍蝶舞腳步匆匆,直接走到三樓高三四班的教室,敲了敲門,對正在講課的化學老師說:「老師!我有急事,找喬依依同學。」

化學老師瞪着黑框眼鏡下眯成一條細線的眼睛,對她看了又看,終於對教室內的一片蘿蔔地喊道:「喬依依!外找!」

喬依依慢條斯理的走出來,不悅的說道:「是你呀,什麼事?」

「依依,你是ABRH陰性血對不對?」

「關你什麼事?」不屑的睨她一眼,喬依依轉身欲走。

「我知道你是ABRH陰性,我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次出車禍,就是我爸爸輸血給你的,」霍蝶舞拉住她的胳膊,懇切地說道,「請你救救葉離。」

「葉離?」莫名的看着她。

「是啊,他受傷了,需要做手術,可是,你知道的,這種血型非常罕見,醫院的血庫里根本就不會有。」

嘴角溢出一絲冷笑,喬依依慢慢說道:「我找不到自己有救他的理由,霍蝶舞,他現在是你的男朋友,不是我的。」「不要這樣,你不救他,他也許會失去自己的手。」霍蝶舞白著臉叫道,「表姐!」

「啪!」一巴掌打在她的臉頰,馬上浮現清晰的紅色指印,喬依依眼中燃燒着怒火:「你現在知道我是你的表姐了嗎?你搶走葉離的時候,怎麼沒有記得我是你的表姐?葉離拋棄我的時候,怎麼沒有記得我是你的表姐?」

怔了一下,霍蝶舞眼中泛著水潤的光:「都是我的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可是,求求你,救救葉離!」

「你要怎麼求我呢?」喬依依冷冷的說。

霍蝶舞怔怔,忽然跪在地上,一下下用力的叩頭:「表姐!我求求你!救救葉離!」

靜謐的走廊里,只有一下下「嘭嘭嘭」聲重重的敲擊在地面上。

殷紅的血從她的額頭沁出,順着全無血色的臉流淌,說不出的綺麗鮮艷,她卻似乎完全沒有感覺,繼續不停的叩頭,「表姐,我錯了,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可是,你一定要救葉離!我拜託你!」

化學老師走出來,皺着眉頭,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教室里的同學也探頭探腦的張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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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1 00:02: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離開你,不是因為我不愛你,而是因為我太愛你,那是我能夠守護你的唯一方式。

喬依依冷冷睨著匍匐在腳下的霍蝶舞,神態倨傲猶如高高在上的女皇,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冷冷的說道:「要我救他,不是不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答應你!不論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不要答應得這麼快,你要仔細想清楚,我不會給你任何後悔的機會。」喬依依警告道。

霍蝶舞窒了一下,臉色慘白,喃喃說道:「我不會後悔,無論什麼事,我都不會後悔,只要你救葉離,只要你肯救他。」

喬依依臉上露出冷冷的笑容,猶如冬日的雪花,冰冷而殘酷。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臨得特別早。

時針還沒有指到七點,天空已經變得一片漆黑如墨染,沒有月亮,清冷的星子倦怠的眨着眼睛。

不知道在學校門口的台階上蜷坐了多久,霍蝶舞終於慢慢站起來,拖着僵硬麻痹的雙腿向市立醫院走去。

沒有風,也沒有下雪,乾冷乾冷的天氣,每一次呼吸,都變成白色的霧氣裊裊升騰。

路上,偶爾有鼻尖凍得通紅的人,抽抽搭搭的吸著鼻子縮着手擦肩而過。

霍蝶舞的心中也結了冰,不能碰觸,不敢碰觸,輕輕一碰,便會碎裂。

葉離的手術應該做完了吧?喬依依會信守諾言吧?

十指連心,傷成那個樣子,葉離會有多痛?會有多痛?會有多痛?心臟驀地糾結。

只要你平安無事,只要你健健康康,只要你快樂幸福……那便是我唯一的願望。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看到市立醫院樓頂通紅耀眼的碩大十字,在夜色中熠熠生輝,分外奪目。

門口昏黃的燈柱下,一個中年男子,不停的來回踱著步。

他戴着鑲金邊的茶色眼鏡,一身亞曼尼西服,氣質儒雅、風度翩翩。

擦肩而過的時候,扎著兩條毛辮子的小護士忽然匆匆跑出來,在他面前停下,霍蝶舞不禁微怔,那個護士,好像很眼熟。

中年男子連忙迎上去,焦急地問道:「怎麼樣?我兒子究竟怎麼樣了?」大概是太過於緊張,聲音竟然有些微的顫抖。

小護士說:「葉先生,您不用擔心,手術做得很成功,他的身體素質也很好,會很快恢復的。」

中年男子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

「可是,」小護士納悶的問道,「您這樣緊張他,為什麼不親自去看看他呢?」

中年男子默然,半晌說道:「請你……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小護士狐疑的點點頭。

一個很奇怪的父親呢,霍蝶舞在心底思忖,不過,現在她沒有心情去關心別人的私事,遲疑了片刻,終於邁步走進醫院。

諮詢台上的護士不知道去了哪裏,座位上空蕩蕩的。

正在猶豫間,驀地聽到一聲大喊:「蝶舞!你去哪裏了?葉離一直等不到你,不知道有多擔心。」

揚子手中提着一個天藍色保溫杯,站在樓梯口,欣喜的叫着。

霍蝶舞輕聲問道:「葉離,他怎麼樣了?」

「噢,他沒事,手術做得非常成功,你都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揚子抱怨著,「葉離的父母不知道在搞些什麼,他的父親壓根就沒來,他母親的血型又對不上,幸虧依依及時趕到,要不然葉離的手一定會廢掉。」

這麼說,自己沒有做錯吧?為了葉離,一切都是值得的吧?

沒有注意到她異樣的神色,揚子繼續說道:「走吧,葉離住在302號病房,他看到你一定很開心。」

低垂著頭,霍蝶舞後退一步,輕聲說道:「我不去看他了,麻煩你轉告他,我沒有事,請他好好休息。」

「什麼?你不去看他?」揚子吃了一驚。

「是,再見。」霍蝶舞轉身,慢慢向外面走去。

「喂!蝶舞!蝶舞!」身後傳來揚子的叫聲。

霍蝶舞加快了腳步,很快走出樓門,那個中年男子還站在燈柱下,雙手插在兜中,茫然的看着蒼茫的天空,樣子很是蕭索落寞。

回到家裏,喬依依還沒有回來,她應該還在醫院裏陪伴葉離吧?

她的血液現在流淌在葉離的身體里,和葉離的血液交融在一起,這樣的深情,葉離想不感動,恐怕都很難。

他們本來就是一對,闖入者是身為不速之客的自己,所以,依依的責備和憤怒,其實都沒有錯,錯的那一個,是自己。

一切,只是回到原點而已,把屬於依依的還給她,把屬於葉離平靜安詳的生活,也還給他。

可是,心臟撕裂般的痛呵。

夜色如此的晦暗,空蕩蕩的房間靜謐如斯,窗外昏黃的路燈瀰漫在玻璃窗上,折射出別樣的幽藍。

霍蝶舞慢慢伏在床上,把臉埋在枕中,喃喃低語:「葉離。」

軟軟的抱枕,慢慢濡濕了一點,那一點漸漸蔓延,終於濕成一大片。

葉離住院了。

姑父、姑媽、老師、同學……所有人都去看望過他,只有霍蝶舞,沒有去。

繼續每天按時上學、按時放學,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好像,葉離從來就不曾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

上課的時候認認真真聽講,放學后躲在房間里安安靜靜的寫作業,當然,偶爾會看着窗外發獃,片刻回過神來,又繼續沙沙的寫作業。

「去看看他吧,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是我知道他很想你。」揚子說。

「你們不但是同學,還是好朋友,他一向那麼照顧你,去看看他也是人之常情。」姑媽說。

「蝶舞,適當的時候,我們需要對別人表示出適度的關心。」姑父意味深長的說。

……

霍蝶舞默然,最近不止一個老師,表揚她變得又刻苦又努力,號召同學們向她學習。

已經連續好幾個陰天,今夜卻有很好的月光。

大概不是農曆十五就是十六,渾圓的月亮,包裹着一圈淡黃的月華,清冷的掛在空中。

漆黑的雲層間,璀璨的星子若隱若現。

姑父、姑媽去參加宴會了,依依本來就常常不在家,自從葉離住院后,更加變本加厲,常常徹夜不歸。

雖然姑父、姑媽屢次三番的說,好像都沒有什麼效果。

霍蝶舞靜靜站在窗前,沒有開燈,月光灑在室內,為她的周身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

四天又三個小時二十四分鐘,那是我,離開你的時間。

怪不得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眼睛莫名又變得澀澀,心臟一下下的抽痛,千迴百轉,纏繞着那個每天呼喚千百萬次的名字。

葉離,沒有我在你身邊,你也會過得很好吧?葉離,你一定要過得很好哦……

「咚咚咚!」有些異樣的敲門聲。

霍蝶舞看看手錶,還不到九點,今天宴會結束得很快嘛。

「回來啦。」霍蝶舞一邊說着,一邊打開門。

她一下子呆住。

葉離站在門口,散碎的黑髮有些零亂,神情疲憊,本來白皙的臉龐益發的蒼白,澄澈的眼瞳更加幽深,粉嫩的嘴唇全無血色,整個人彷彿突然間萎縮了幾寸。

「嗨,」看到霍蝶舞,他露出溫和的笑容,純凈而明朗,看一下腕錶,聲音輕快的說:「四天又三個小時二十六分鐘。」

淚水不由自主的滑落。

「不要哭啊,蝶舞,我們分開了四天又三個小時二十六分鐘,我最想看到的是你的笑臉,而不是你的眼淚。」葉離慌亂的抬起手,用裹着厚厚紗布的手,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戒慎的後退一步,躲開他的手,霍蝶舞水潤的瞳子,有些異樣。

「蝶舞!」她明顯的疏離讓他覺得心情鬱悶。

低垂眼瞼,她說:「進來吧,我有話跟你說。」

一杯溫開水放在葉離面前的茶几上,另一杯握在霍蝶舞手中。

「你想跟我說什麼?」葉離低沉純凈的聲音慢慢響起。

把杯子握得更緊,似乎要汲取上面殘存的溫度,霍蝶舞低聲說:「我們分手吧。」

蒼白的臉更白了些,葉離定定的看着她:「蝶舞,你抬起頭來。」

抬眸,迎視到他湛藍幽深的眼眸,不自然的避開,看着雪白的壁角。

深吸一口氣,葉離慢慢說道:「蝶舞,我知道你喜歡我,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種喜歡。不論是因為什麼樣的理由,你選擇跟我分手,我都不會接受,因為,我也喜歡你。」

短暫的沉默,霍蝶舞緩緩轉回視線,凝結到他臉上:「我的確喜歡你。」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繼續說道,「但是,還遠遠沒有達到愛情的程度。」

驟然失去溫度的眼瞳死死盯着她,這一次,她沒有迴避,「葉離,其實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我不會愛任何一個人超過愛我自己。」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葉離慢慢說道。

「你是ABRH陰性血型,這種血型在發生意外的時候,生命受到威脅的比率比正常血型的人高出好幾千甚至好幾萬倍,我不想讓自己時刻生活在忐忑不安之中。」

「蝶舞!」

「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歡小孩子,ABRH陰性血型只能要一個小孩,第二個孩子患血溶症的幾率就會很大。」

「你不會是知道我的血型后,特意諮詢醫生了吧?」葉離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瞳孔的顏色已經轉淡,呈現寒冷的冰藍色。

「沒錯,我這個人一直都很謹慎,對未來也會詳細的規劃,包括事業、包括愛情、包括婚姻……我不希望自己擁有不幸福的人生。」

「跟我在一起,你會不幸福嗎?那麼,當初,你為什麼會選擇喜歡我?」葉離冷哧。

漆黑的眼瞳茫然的看着他,淡淡的譏誚的笑意溢出唇畔:「因為你有很好的家世背景,很好的外貌,很好的學習成績,你一定可以帶給我幸福的未來。」

葉離低聲說道:「現在,我還是擁有那些。」

「沒有錯,只不過同時你的身體里也擁有了潛伏的炸彈,也許隨時都會摧毀我嚮往的幸福平安的生活。」

「蝶舞!」

不再看他,霍蝶舞輕輕喟嘆:「或者,我會這樣在意你的血型,只是因為我還不夠愛你,沒有愛到可以為了你去冒險,去犧牲的程度。」

葉離靜靜站在校園外的轉角處。

記憶中,好像每次都是霍蝶舞站在這裏等他,身為學生會主席、校籃球隊隊長、高二三班班長、化學課代表……他似乎總是很忙碌。

每天放學后忙完一大堆有趣或者是無聊的事情,步履匆匆的跑出來,便會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這裏,心底頓時漾起柔柔的暖意,如春風拂過。

她的頭髮長而直,柔順的披散在肩上,臉頰白皙,黑瞳晶亮,嘴唇粉嫩,弧線很美,似乎很喜歡黑色的裙子,相處的兩個季節里,都是終日一襲黑色的長裙。

秋天是厚呢長裙,冬天,則是毛織長裙,偶爾披件芙蓉盛開的大披肩,顏色絢爛,平添了幾分嫵媚和典雅。

不時有同學從葉離身邊擦肩而過,投來的目光詫異而憐憫,還帶着些隱隱不平的忿懣。

和霍蝶舞的戀情,被霍蝶舞拋棄的事情,在學校里早已人盡皆知。

雖然從來不認為自己有多麼優秀,但是,同學們認定霍蝶舞配不上自己是事實,無法接受自己被霍蝶舞拋棄也是事實。

連一向疼愛自己的班主任老師前幾天偶然見面,也愁眉不展:「哎,葉離,一直以來,你都是最讓老師放心最讓老師驕傲的孩子,怎麼會……」終於欲言又止。

一個黑色的身影驀地闖進視線。

葉離心跳了一下,走過去,輕聲說:「蝶舞,我們談一下。」

霍蝶舞停下腳步,周圍的同學也停下腳步,好奇的看着他們兩個。

微蹙眉頭,霍蝶舞輕輕嘆息一聲,低聲說:「好吧。」

這裏人很多,她不想讓他難堪。

一家很簡陋的小吃部。

內外不會超過十平方米,灰白的牆壁上貼著顏色鮮艷的水果掛圖,對面一個老舊的黑色圓形掛鐘,齒輪發出有節奏的咯吱聲。幾張鋪着一次性白色塑料桌布的長條桌,上面千篇一律的放着兩個茶色調料瓶和劣質的牙籤筒,木質靠背椅子硬邦邦的,很是不舒服。

霍蝶舞看着葉離放在桌子上的手,繃帶已經拆掉,露出一道道觸目驚心醜陋的黑褐色疤痕。

曾經那麼完美的手呵……她閉了一下眼睛。

注意到她的眼神,葉離嘴角溢出溫暖的笑:「復原得很好,你不用擔心。」眼瞳溫柔而澄澈。

霍蝶舞抬起頭。

扎著看不清楚原本什麼顏色圍裙的老闆娘,扭著水桶一樣粗的腰走過來,臉上帶着誇張諂媚的笑:「喲!好漂亮的帥哥!你不會是電影明星吧?你能光臨,我們小店真的是蓬蓽生輝呀。」

「您弄錯了,我只是一個學生。」

「那是因為導演還沒有發現你呀!你簡直比那個飛輪海的吳……吳什麼的還要漂亮,等你成為大明星,千萬不要忘記我們這家小店喲。」老闆娘喋喋笑着。

「蝶舞,想吃什麼?」葉離皺着眉頭,問道。

霍蝶舞又看看葉離的手,說道:「餛飩麵吧,是骨頭湯嗎?」

「當然,本店貨真價實保證童叟無欺。」老闆娘兀自盯着葉離,眨著臃腫的眼睛,吞了一口口水,「帥哥,你也要餛飩麵嗎?」

「嗯。」葉離點點頭。

虧她一把年紀,居然還像個花痴一樣。霍蝶舞板着臉說:「老闆娘,你先下去吧,我們有事情要談。」

「呃,」老闆娘依依不捨的看着葉離,叮囑道,「帥哥,我會給你多多加料的哦。」

「謝謝。」葉離點點頭。

廚房裏傳出水燒開的聲音,咕嘟咕嘟作響。

葉離慢慢說道:「蝶舞,我仔細思考過你說的話,每個人都會有一定程度的私心,所以,你並沒有錯。」他的聲音溫和平靜,一如從前,「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簡單,沒有告訴你我的血型,沒有考慮到你的立場。」

霍蝶舞目光閃爍,沒有說話。

「每個人都渴望幸福,我體諒你的心情,也明白你的感受。我不介意你喜歡我的理由究竟是我這個人還是我擁有的條件,相反,我還覺得很慶幸,自己擁有能夠吸引你的東西。」他很溫柔的說,語氣誠摯,「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努力不會發生任何意外,所以,請你,不要離開我。」

霍蝶舞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茶杯,心臟如同被狂風巨浪襲擊,感動和感傷同時在心底升騰。

手指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她放下茶杯,攥緊雙手:「葉離,我想,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我們已經結束了。」

葉離張張嘴巴。

「請你聽我說完,我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我既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那就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絕對不會改變。」她飛快的說着,不給他任何插嘴的機會,也不給自己絲毫喘息的時間。

湛藍的眸子凝視着她,如同大海般深邃幽遠,瀰漫着淡淡的哀傷:「蝶舞,我真的是很喜歡你,雖然我只有十七歲,雖然我不清楚未來會有多少變數,也不知道我們將來的人生會走向哪裏,但是,我非常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歡你。」

覆在心臟上的堅冰碎裂了,刺痛心臟,蝕骨般的痛……拳頭攥得更緊,指甲嵌進肉里,她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葉離,你有沒有想過我堅持和你分手的理由?」

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繼續說道,「那是因為我發現,其實我並不如自己所想像中的那樣愛你,不對,」她輕搖螓首,「也許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我自以為是的愛情,只是一時的寂寞和錯覺。」

深幽的瞳孔驀地閃爍出凜冽的光芒,葉離唇畔溫和的笑容陡然凝結。

「葉離,如果我真的愛你,在你受傷的時候,我首先擔憂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我自己,不是嗎?」她淡定的看着他。

「不是這樣的,」眉毛糾結在一起,眼中閃爍著不確定的波光,葉離搖搖頭,「我知道,你曾經找過依依,還求她救我,你為了我,甘心忍受那樣的侮辱……」聲音顫慄了一下,咬咬嘴唇,低聲呢喃,「你不可能不愛我。」

「我那麼做,不是因為愛你,而是因為內疚,」神情淡淡,聲音也淡淡,「我喜歡的人一直都只有一個。」

葉離目光灼灼。

她慢慢說道:「夏宇哲,從我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原來,心臟可以這樣的痛……閃亮的瞳孔瞬間黯淡,葉離低聲說道:「他是你的哥哥。」

「我知道啊,所以我努力的想要逃避自己對他的感情,」她笑笑,「但是,你也知道的,我們實際上完全沒有血緣關係,我不一定要那麼為難自己。」

「你騙我的,蝶舞,你只是為了讓我死心,所以才說出這樣的謊言。」葉離喃喃。

「對不起,葉離,我實在找不到欺騙你的理由。」

這句話擊敗了葉離所有的偽裝,俊美的臉龐陡然呈現垂死般的灰敗。

「餛飩來咯!」一挑帘子,老闆娘端著兩碗餛飩,扭著腰走出來。

「帥哥,我給你加量嘍。」老闆娘眨着眼睛。

果然加量了,葉離面前的一碗餛飩如小山般堆積著,霍蝶舞面前的那一碗,清湯寡水,十根指頭應該數得過來。

淡淡的馨香飄進鼻端,葉離慢慢恢復了臉色,輕挑眉毛,溫和的笑容帶着一絲勉強:「蝶舞,雖然聽到這樣的話,我的確很傷心,不過,我會調整自己的心態,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霍蝶舞用力的點頭,笑容澀澀。

「你太瘦了,現在雖然流行骨感美,其實男孩子還是不喜歡太瘦的女孩子。」微笑着,他把兩碗餛飩換了位置,「宇哲的人氣很旺呢,你可要好好保養自己,把自己每天都弄得漂漂亮亮的。」

「我會的,請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霍蝶舞慢慢說道。

「放心,你沒有聽到那些老師同學怎麼評價我嗎?永遠理智的葉離,永遠冷靜的葉離,永遠不會犯錯的葉離……不過,這次我好像犯了錯呢。」他笑意更濃,如沐春風般,「不過,失戀也是人生的一種很好的經歷,我會好好體會的。」餛飩很燙,似乎放了很多薑末,兩口下肚,他的眼角便澀澀的。

蒸氣太濃,掩飾了眼中的霧意,眼前的世界,一片霧蒙蒙。

「看起來很好吃呢。」葉離挾了一個餛飩放在口中,點點頭,「果然很香。」

霍蝶舞低垂著頭,「啪噠」一滴水珠落在碗中,和著湯一口喝下去,心裏頓時咸濕一大片。

葉離,結束了啊,就這樣的結束了啊。

對不起,葉離,用這樣的方式和你結束,對不起,因為我讓你難過,對不起,因為我讓你傷心……

這是我,能夠守護你的唯一方式,所以,請你,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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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21 00:02: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漫長的冬季結束了,而我們生命中的嚴冬卻剛剛才開始。

路邊的柳樹抽出了嫩芽,燕子喋喋不休的在屋檐下穿梭。

剛剛下過入春以來的第一場雨,路面濕濕滑滑。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霍蝶舞數着紅黃相間的方格子地磚,一格格慢慢地走。

「最近,葉離和依依交往的好像很好呢。」夏宇哲說道。

「那很好呀。」霍蝶舞揚眉,淺笑。

「我始終搞不明白,你究竟為什麼要和葉離分手,」夏宇哲抓抓頭髮,納悶的說,「不要說你不喜歡他,我可是你哥哥耶,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了解你。」

「原來你不但是我的哥哥,還是我的知己。」

「蝶舞,其實有一件事情,我……」夏宇哲遲疑着,忽然看到霍蝶舞陡然變色的臉,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一家花店的門口,葉離和喬依依正挽着手臂走出來。

一大束紫色的勿忘我,在喬依依的懷中妖嬈的綻放。

勿忘我啊,永遠的愛,霍蝶舞黯淡了神情。

葉離微揚起臉,上揚著嘴角,帶笑的眸子,雨後明媚的陽光里,溫柔的笑容浸染在眉宇間。

獃獃的佇立在街頭的一角,遠遠的望着他,好像彼此間遠隔千山萬水,淚水慢慢在眼眶蕩漾。久違的疼痛從心的一角,蔓延開來,似冬日裏粼粼的水波,澎湃而清冷。

「我們四個人還真是有緣,剛說到他們,他們就出現了。」夏宇哲拖着霍蝶舞的手,「走吧,我們過去打個招呼。」

「不要了。」霍蝶舞搖搖頭。

「走吧,我們還是同學呢,抬頭不見低頭見。」夏宇哲不由分說地把她拖過去,「嗨,這麼巧。」他笑嘻嘻的打招呼。葉離呆了一下,溫和的眼眸投注在他們彼此交握的手上,瞳孔黯了黯:「是啊,好巧。」他點點頭。

「逛街啊?」

「是啊。」

寒暄了幾句,氣氛有些冷場,似乎無話可說。

「那我們先走了。」葉離說。

「再見。」夏宇哲看看霍蝶舞,她蒼白的小臉全無表情,漆黑的眼瞳沉寂幽邃。

就在彼此擦身而過的時候,葉離和霍蝶舞的手機突然同時響起。

掛斷電話,兩個人同時變了臉色。

「出了什麼事?」喬依依問葉離。

葉離俊美的臉上掠過一絲震驚,喃喃低語:「警方逮捕了我爸爸,他們懷疑他殺了人。」

「怎麼啦?」夏宇哲問霍蝶舞。

怔怔看着葉離,她夢囈般的聲音響起:「張隊長說,殺死我爸爸的疑兇被逮捕了。」

視線膠結在一起,極度的震驚和惶惑,寫在彼此的眸中。

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茶室。

檀香木鏤刻的窗棱,紅木八仙桌,同色太師椅,牆角鋥亮的銅鼎氤氳繚繞,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茶香。

穿着大紅緞子旗袍的服務員,挽著漂亮的宮髻,斜斜插著一根玳瑁發簪,腰肢款擺,搖曳生姿。

霍蝶舞眉眼低垂,雙手不安的在下面攥成拳頭。

一隻手悄悄握住她的,粗糙的疤痕微微刺激肌膚,那手上的溫度讓她覺得莫名的安心。

張志昭坐在對面,精明的眼眸打量着他們兩個。

「我聽說,你們是同學,還曾經交往過。」他慢慢說道。

葉離平淡溫和的回答:「是,我們現在也是好朋友。」

「我很高興,你們現在的關係。」張志昭意味深長的說。

「你說,」霍蝶舞遲疑着,「抓到了殺害我爸爸的兇手?」

「只是犯罪嫌疑人,」張志昭更正,「在法院沒有做出裁決前,任何一個人都是無罪的。」

「那個嫌疑人,是我爸爸嗎?」葉離湛藍的眼眸,波光粼粼。

張志昭點點頭。

手中情不自禁握緊,他蒼白了臉,聲音卻依然平和,不緊不慢:「我可以知道,你們認定我爸爸是兇手的理由嗎?」他的沉着令張志昭有些訝異,不禁細細打量他,腦海中閃過關於他的調查資料……

葉離,十八歲,生於1990年2月18日,生肖馬,水瓶座,外貌俊美、品學兼優、擅長籃球,擁有校學生會主席等多項頭銜……

還有他的班導老師對他的評價:「葉離,那是一個非常善良、非常理性、非常睿智的孩子,在他的身上,你永遠看不到衝動、迷惘、狂熱、暴躁……這些詞,他的纖細冷靜、沉着內斂,總是讓人覺得安靜和安心。」

……

現在,這個擁有過多讚譽之詞的少年就坐在他對面。

水瓶座,生肖石應該是紫水晶,的確是像水晶一樣的男孩子,璀璨的眸子亦如水晶般熠熠生輝,即使閱人無數的張志昭,也不禁嘖嘖讚歎他的魅力。

他的美麗模糊了性別的界限,妖嬈而魅惑,眼眸流轉間,光彩琉璃。

即使面對如此大的變故,神情依然淡定從容,波瀾不驚。

張志昭幾乎有些懷疑,這不應該是那樣的家庭養育出的孩子,成長在那樣的環境裏,他應該叛逆、應該頹廢,甚至應該墮落。

而他,卻像他的生肖石一樣,不染纖塵,澄澈晶瑩。

輕輕咳嗽一聲,張志昭說:「聽說你跟父親的感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短暫的沉默:「我不知道您所謂好與不好的定義在哪裏,在我心中,他是一個好父親,一直都是。」

又咳嗽了一聲:「我調查過你們家的鄰居、親友,小時候他常常打罵你,從上初中開始,你就自己租房住,即使是現在,你們父子的關係也很冷漠,甚至你上次在醫院做手術,那麼關鍵的時刻,你父親都沒有出現。」

「您是一個好警察,調查的很詳細,不過,您所調查出來的事實,也許只是事情的表象。」葉離淡淡地說,「父親打罵兒子,似乎是中國大多數家庭都會出現的狀況,我之所以自己搬出來住,是因為我喜歡獨立,至於上次的手術……您應該很清楚,那只是一個非常小的手術,我父親是歐亞集團的負責人,他一直都很忙。」

張志昭思忖,他擅長的不應該是籃球而應該是乒乓球,很會打迴旋球:「葉離,你曾經有過一個哥哥吧?」

長長的睫毛不出所料的抖動一下,眼眸低垂:「是的。」

桌子下,霍蝶舞反握住葉離的手,她咬了咬嘴唇。

他們真的分手了嗎?張志昭清晰地感覺到,這句話對霍蝶舞的觸動,明顯比葉離還要大。

他們在分擔彼此的心情。

這個發現讓張志昭有些震動,還有一絲莫名的感動,但是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該說的話還是必須得說:「據我所知,你父親很疼愛你哥哥。」

抬眸,澄澈的眼眸湛藍如海,淡淡的微笑在唇畔飛揚:「那是因為,哥哥是比我優秀的人。」

那笑容是溫暖而蒼碎的,帶着某種沉澱的憂傷。

「張隊長,我不知道您為什麼對我們父子之間的關係這麼感興趣,但是我可以告訴您,我父親很疼愛我,即使表現的方式不同,他的愛,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葉離緩緩說道。

「我之所以感興趣,」張志昭遲疑了一下,終於說道,「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霍蝶舞目光閃爍。

片刻的沉默,葉離喑啞了嗓子:「那麼,我的親生父親,是霍飛揚嗎?」

不只是霍蝶舞,連張志昭都呆住。

從他的臉上,葉離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答案,輕輕逸出一聲嘆息:「果然是這樣。」

「你們之所以會懷疑到我父親,就是因為發現我和霍飛揚有着同樣罕有的血型吧?」他問道。

張志昭點點頭:「我們從醫院拿到你的血液樣本,跟霍飛揚作了DNA鑒定,證實你們的確是父子關係,你是洛彩蝶和霍飛揚的非婚生兒子。」

「這還不足以證明我父親是兇手。」

「我曾經對霍蝶舞說過,在兇案現場找到的唯一線索是一枚可疑指紋,經過鑒定,和你父親的指紋完全吻合,另外,我們找到環衛處的一個工人,證實案發當天凌晨,你父親的確從霍家走出來。」

「犯罪動機、證人、證據……看來,所有的目標,都指向我的父親。」葉離喃喃低語。

面前的茶杯雖然早已失去溫度,枯萎蜷縮的菊花卻依然在水中妖嬈綻放,飄逸靈動的美麗,一顆紅棗在水面上蕩漾,紅潤亦如葉離妖冶的紅唇。

張志昭早已離開。

片刻難言的靜默,葉離忽然露出淺淺的笑:「原來,我們竟然是兄妹啊,你不會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跟我分手的吧?」

霍蝶舞搖搖頭,這件事,她也是剛剛才知道,心中的震撼和失落是無法言喻的。

「居然不是啊,如果你說是,也許我的自尊心會很高興呢。」葉離低喃。

「葉離。」

「沒什麼,我跟你開玩笑的。」他摸摸鼻子。

「葉離!」這種時候,他還會有心情開玩笑嗎?

臉上的笑容變得落寞,葉離低聲說道:「我母親心裏隱藏着另外一個男人,這件事在我們家裏並不是秘密。小時候,每天奇怪父親為什麼總是暴躁不安,母親為什麼總是冷若冰霜,十三歲開始好奇,他們為什麼不離婚。」

低垂眉眼,聲音壓抑,「現在我已經懂得,父親的壞脾氣,源於他對母親的愛,母親的冷漠,來源於她對父親的不愛,或者說,她最愛的,一直是另外一個男人。」

他抬起頭,神思有些恍然,「但是,我對那個警察說了謊,我選擇搬出來一個人住,不是為了獨立,而是因為我留在家裏,氣氛就會變得更加壓抑,父親會更加暴怒,母親會變得更加緊繃。我一直以為,是我不會討父親的喜歡,卻原來,我根本不是他的兒子。」

沉寂的眼瞳如千年幽湖有飛鳥掠過,泛起粼粼波光,唇畔的笑容寂寞凄涼。

霍蝶舞把他的手握了握。

「有一件事,我沒有說謊,雖然和表現出來的不一樣,但是,我堅信,父親的確是疼愛我的。」他喃喃低語。

「葉離。」霍蝶舞猶豫着。

「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笑意轉柔。

「我相信。」霍蝶舞忽然說。

葉離狐疑的看着她,她用力點點頭,慢慢說道,「我想,我見過你父親,在你做手術的那一天,他站在醫院的外面,向一個小護士打聽你的狀況,那麼緊張、那麼擔憂、那麼心痛,所以我想不留意到都很難。」眼前浮現那個中年男子凝望着天空蕭索落寞的神情,她肯定的說,「他很愛你。」

漂亮的睫毛翼動了一下,葉離低聲說:「謝謝你,蝶舞。」

霍蝶舞勉強笑笑:「謝什麼?現在,你是我的哥哥了呢。」

短暫的沉默,他輕聲說:「雖然,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不過,我記得夏宇哲曾經說過一句很富哲理的話『兄妹是一生一世的緣分,無論如何都分割不開』,我們現在這樣也很好啊。戀人之間會有嫉妒,有怨恨,有猜忌,我們卻可以一生毫無芥蒂的彼此愛護,是不是很幸福?」他的眸子晶亮閃爍,似有水波蕩漾。

眼中噙著淚,霍蝶舞用力點頭。

「可是,」葉離輕揚眉毛,「我還是不相信,我父親會是兇手。」

霍蝶舞靜靜的注視了他一會兒,慢慢說道:「我也不相信。」

「哦?」

「我相信能夠把你教養得這麼出色、這麼優秀的父親,充其量,壞不到哪裏去。」她說,「更何況他那麼疼愛你,絕對不可能為了一段出軌的感情,殺死你的親生父親,畢竟,他已經忍耐了十八年,不是嗎?」

一縷頭髮從她的額際滑落,零落在頰畔,猶豫了一下,葉離終於抬起手,幫她抿在耳後,柔軟的髮絲在指縫間絲緞般的順滑,細膩的感覺殘留在指尖,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曾經白皙細膩的掌心,現在蛛網般盤結著黑褐色醜陋的疤痕,亦如自己破殘的心臟。

驀地呼吸緊窒,牽強的笑容隱隱露出一絲無奈。

因他這一親昵的動作,霍蝶舞漆黑的眼瞳變得深邃而迷惘。

過了好一會兒,他湛藍的眼眸恢復自信的光澤,笑靨燦爛:「我相信,證實一個無罪的人無罪,要比證實一個無罪的人有罪困難得多,所以,我一定可以找到證據,證明我父親的無辜。」他篤定的說。

離開茶室,已經是下午兩點,為了見張志昭,他們兩個今天都向學校請了假。

「一起回家吧,」霍蝶舞低聲說,「反正我們順路。」

葉里搖搖頭:「我要先回家去看看母親,發生這麼大的變故,她一定受到很大的打擊。」

心底有些失落呢:「那麼,再見。」

「再見。」葉離淺笑,和煦的春光閃爍在他的眼瞳,溫暖的春風蕩漾在他的唇畔,那少年的笑容,依然燦爛如春花,卻多了一絲無奈,一絲傷感,一絲凄涼,甩一下頭,似乎要甩走滿天滿眼的陰霾,他補充一句,「晚上見。」

攔了一輛計程車,他揮揮手,坐上去。

車門闔上的那一刻,明媚的陽光都不見了,春風陡然變得料峭刺骨,一種莫名的寒意襲擊了霍蝶舞,似乎所有的溫暖都隨他而去。

計程車逸出一串黑色的尾氣,很快消失在街道的轉角處,尾氣瀰漫在空氣中,轉瞬即逝,猶如盛夏的早晨,滾動在荷葉上晶瑩的露珠。

霍蝶舞怔怔看着看着空無一人的街角,半晌,輕喃低語:「哥哥啊。」

從此以後,只是哥哥而已。

一絲惆悵浮上她的眼角眉梢,唇畔的笑容陡然凝結。

「咔嚓」霍蝶舞輕輕扭開防盜門,看到喬依依藍色鑲鑽的高跟鞋靜靜躺在門口,不禁嘆了一口氣,這個丫頭,又翹課了。

室內很安靜,喬依依大概躲在房間里睡覺。

她躡手躡腳的走進去,努力不要發出聲音來。

明媚的陽光傾瀉在室內,玻璃窗閃爍著金色的光芒,窗外,一隻燕子在空中「滴麗滴麗」唱着歡快的歌。

一室的春光,一室的溫暖。

霍蝶舞推開自己房間的門。

這時,從喬依依的房間突然逸出一串銀鈴般的淺笑,還夾雜着某種嬌嗲糯膩的意味。

這是她在葉離面前,才會偶爾表現出來的嫵媚。

可是,葉離又不在這裏,難道他們在通電話嗎?

霍蝶舞有些鬱悶的走進房間。

「你真的好美。」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輕輕飄出來,喑啞醇厚,絕對不是葉離的聲音。

冬雷陣陣,六月飛雪,她一下子呆住。

窗外春光明媚,室內溫暖和煦,她卻覺得,彷彿有徹骨的寒風從緊閉的門扉吹進來。

怎麼會那麼冷?怎麼會那麼冷?

曖昧纏綿的情話還在繼續,彷彿千萬把刀子在割她的心,那般的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世界變得天旋地轉。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喬依依,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葉離?花一樣的葉離,水晶一樣的葉離,天使一樣的葉離……

那麼驕傲,那麼優秀,那麼風光無限的葉離,彷彿擁有了全世界,彷彿可以把全世界都踐踏在腳下的葉離。

校園那棵古老的松樹,雖然覆蓋着厚重的積雪,依然隱約露出蒼翠青綠的枝丫,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裏,顯露出生命的勃勃生機。

葉離受傷的那一天,就在那棵樹下,喬依依巧笑倩兮:「我可以救葉離,但是,你必須和他分手,並且發誓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的真相。」那笑容,就像皚皚的冰雪,美麗而清冷。

雖然那麼的痛,雖然那麼的不舍,但是從來沒有懷疑過她對葉離的愛,從來沒有懷疑過她對葉離的真心,所以任憑牙齒咬破粉嫩的唇瓣,鹹鹹的味道刺激著味蕾,混沌了意識,迷離的思緒,聽到自己恍若隔了另一個世紀的聲音響起:「我答應你,和葉離分手,可是,你也要答應我,以後會好好愛葉離,一定會給他幸福。」

遙遠得彷彿來自另一個星球,遙遠得彷彿不是自己的聲音,遙遠得彷彿那是另一個靈魂透過自己的嘴吐出的話。

「你放心。」

短短的三個字,割斷了那根牽扯在霍蝶舞和葉離之間,糾結纏繞的紅線。

斷掉了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擁有幸福的機會,從此,春天不復存在,生命陷入永無止境的嚴冬,那般徹骨的寒冷。

此時此刻,言猶在耳,誓言卻已成空,諾言自然隨風,對她的無限信任,變成對自己最莫大的諷刺。

葉離、葉離、葉離……

對不起,葉離,是我的自以為是讓你承受這樣的羞辱,對不起,葉離,是我的錯誤害你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對不起,葉離……

渾身不可遏止的顫抖,大顆大顆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腦子中一片混亂,是不是應該現在衝進去,揪住她的頭髮,告訴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可是,在這樣的時候,在葉離這麼痛苦的時候,怎麼能夠讓他為別的事情分心?

霍蝶舞頹然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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