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蕾 -【糖水情人(舌尖上的幸福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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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蕾 - 糖水情人(舌尖上的幸福之一)

美食部落客「星星吃我心」評論犀利不失幽默，擁有百萬人氣支持，
連他葉亦陽都是粉絲，拜讀她的文章更是忙碌之余的樂趣，
然而某日他再度瀏覽，卻發現規劃多時的料亭餐盒被批得體無完膚，
而且字字中肯、有圖有真相，教他甘拜下風，更決定一雪前恥！
于是他嘗試聯系這位小姐，就盼她能憑著精準味蕾給予意見，
哪怕她連請Ｎ碗閉門羹，他都一一吃下，豈料卻意外發現──
原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知名部落客，竟是近在眼前的……?!

趙雅雯表面上是個一板一眼的秘書，其實有個小秘密，
她熱愛美食，也寫食記，還不小心成了知名部落客！
但她一向低調，不受訪、不接邀約，偏偏卻被盯上──
葉亦陽，知名五星級飯店少東，因公事與她有過幾面之緣，
最近老是「伊妹兒傳情」，力邀「星星吃我心」試菜，
甚至分享心得，字里行間充滿誠意，而她竟開始猶豫考慮，
可這不是最慘的，因為動搖的不僅是不曝光原則，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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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周二，凌晨一點。

    葉亦陽沐浴完畢，一身清爽，大掌抓著毛巾擦濕發，浴袍下的健腿輕快愉悅地邁進書房。

    他先走到音響前選了CD，靜謐的空間隨即揚起輕快的爵士樂，然後長臂伸向書櫃上的透明壓克力旋轉架，挑了一顆名為Cosi的咖啡膠囊，熟練地扔進紅色圓弧流線外殼的Nespresso咖啡機，按下開關。他跟著節拍哼了幾句，等待熱香的咖啡緩緩注滿漂亮的雙層玻璃杯。

    四年前，他從瑞士洛桑旅館管理學院畢業，在巴黎某五星級飯店工作一年，他的父親，也就是君華集團的董事長，便召他返台，空降為君華飯店行銷企劃部經理。

    行銷企劃部，主要著重于飯店內、包含大廳吧台與烘焙坊大小共十個餐廳，以及五樓以上共兩百間客房的活動規劃，藉以提升飯店整體形象與評價，增加來客數與消費金額，對飯店的實質營業極有幫助。

    葉亦陽非常喜歡這份工作，他的腦袋里有許多天馬行空的想法，而能將這些想法付諸實行，並且得到不錯的評價，對他有著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執著杯耳，在寬大的書桌前坐下，長指握著鼠標點了幾下，輕啜口咖啡，唇齒間隱約有著淡淡柑橘與檸檬香的余韻，他心情無比舒暢地等待電腦螢幕上正在開啟的網頁。

    「星星吃我心」，這是個擁有百萬點閱人氣的部落格，內有超過三百篇的飲食記錄，從市場路邊攤、小飯館餐廳、品酒會、星級飯店餐宴、甚至超夯的團購物全都有。

    這位部落客非常神秘，除了在簡介上自稱是一名早出晚歸的OL之外，從不接受廠商試吃或廣告邀約，也不似其他知名部落客紛紛接受媒體采訪。幾年來寫下的全是真心的評論，贊美時毫不吝嗇，批評時絕不留情，遣詞用字精簡，帶點冷幽默，並以給幾顆星的方式作結。主觀的個人口味雖然有不少負面評論，但也因為直接而不矯揉造作，贏得許多網友支持。

    葉亦陽進入君華飯店工作後，偶然心血來潮在網路上搜尋自己主導的某個活動，才開始瀏覽這個有趣的部落格。

    他喜歡這位部落客利落的文筆，尤其看她批評幾個君華飯店的競爭對手時，真是暢快淋灕！甚至他在休假時，還按著她的推薦品嘗了幾家小餐館，菜色口味確實如她筆下描述，更加深他對這位部落客的信任。

    部落格里三百多篇的文章中，關于君華飯店的評論不算多，加總不過十來篇而已，但有一半是他進入行銷企劃部後推出的活動，而且全都獲得這位部落客的贊賞——

    雖然听來很可笑，但這就像被偶像摸頭贊美似的，讓他莫名地心滿意足，更加認真工作，期待獲得更多正面回應。

    尤其最近這半年，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日程，他通常選在周二休假一天。周一晚上正是部落格固定貼上新文的時間，于是便像某種儀式般，讓自己在最放松的情境下，讀完一篇有趣的飲食評論，再滾上超大雙人床，慢慢地回味她的文字，帶著微笑入睡，這才是能讓他真正放松的方式。

    有了，果然準時貼上新文——

    兩百五十元的星級便當，雙華PK——力華江南風華V.S.君華京月料亭

    「京月料亭」餐盒？這是最近企劃部和飯店內日本料理餐廳「京月亭」一起設計的外帶午餐盒，才剛開賣幾天，她馬上就嘗到了？

    但力華……專走休閑風格旅館的「力華集團」？不過是四顆星等級，什麼時候和他們君華PK上了？

    他冷嗤了聲，長指快速移動鼠標，數張標題皆為「江南風華」的餐盒照片映入眼簾。

    無錫排骨，蘆筍蝦仁，雪菜百頁，甜椒銀芽，上海菜飯，另附三色水果與篤鮮雞湯。

    配色完美，食材巧致，口味恰到好處，菜色不負「江南風華」四字。

    低頭瞄見鼓脹如懷孕三個月的小腹，才驚覺自己竟默默扒完整個餐盒外加水果與煲湯！該死，我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星級︰★★☆

    結論︰菜色口味適合OL，分量適合勞工朋友。

    最高不過三顆星，居然給兩顆半星！

    葉亦陽瞅著螢幕中的照片，油亮肥潤的排骨、綠紅對比的蘆筍蝦仁、清爽的雪菜百頁、低成本但高視覺效果的甜椒銀芽，甚至是粒粒分明的上海菜飯……

    看起來挺不錯。

    摸摸有些消癟的肚子，嘖，他都想訂一份來吃了。

    這得打印出來和餐飲部總監、江南廳的師傅們討論看看，要不要也來開發午餐系列……可惡，「江南風華」這標題被力華搶先用了！

    葉亦陽有些懊惱地移動鼠標，繼續讀下去，卻總覺得圖片跑得好慢。他不耐煩地啜了口咖啡——啊，自家的京月料亭餐盒出現了！他興奮地湊近螢幕，呆看三秒，一口咖啡陡地噴出來！

    照片里的菜色，除了撒上黑芝麻的白飯以外，其余全都歪斜走山！

    銀鮭西京燒，芝麻涼拌牛蒡絲，高湯玉子燒，蟹**炒菠菜，兩顆丹波蜜黑豆，和半杯味噌湯。

    菜色與其說是料亭風格，不如說是日式家庭晚餐。口味清淡，走健康路線，而分量上來說……一整個空虛，空虛到我強烈質疑這是總務處刻意挑給我的低卡便當。

    不可否認，除了高檔的木片餐盒，其余附帶的筷子、湯匙、裝湯紙碗等等，看得出有特別挑選，精致度有九十分，但餐具可以一起吃嗎？

    沒吃飽這點，純屬個人因素，實不該抱怨，真正糟的是木片餐盒的接縫空過大，不只湯汁雜混在一起，還滴得到處皆是，浪費面紙擦桌子——

    接下來是一張餐盒與桌面明顯有多處湯汁油漬的特寫照片。

    天殺的！拍得也太清楚了！葉亦陽撇過頭，快速移動鼠標。

    星級︰☆

    結論︰餐具很美。分量、菜色皆適合減重計劃——如果兩百五十元不嫌貴的話。另，有潔癖者請慎重考慮，小心湯汁會毀了干淨的雙手和桌面。

    半、半顆星？！然後……沒有了？

    就這樣？就這樣？！

    他努力了一個多月、親自主導的京月料亭餐盒，居然大敗在力華飯店的上海菜飯之下？！

    愣了好一會兒，葉亦陽驀地仰天狂吼——

    啊——啊——啊——

    凌晨三點了，他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在電腦前看著京月料亭餐盒企劃案，反復思索著問題究竟出在何處。

    這不是君華飯店第一次推出午餐便當。

    早在五年前，十樓的貴賓聯誼會就以推出每個六百元，以牛小排、干貝、鮑魚等為主菜的「總裁餐盒」而造成轟動，至今仍是許多企業在重要會議又不方便外出午餐時的首選，每季能為飯店貢獻將近百萬元的營業額。

    不過葉亦陽覺得這樣還不夠，雖然五年來評價極佳，但六百元的豪華便當畢竟不是那麼容易親近，于是他提議由「京月亭」推出京月料亭餐盒，一來是降低單價，拉近上班族與君華飯店的距離，並且藉此增加「京月亭」的知名度。

    雖然力華飯店的江南風華餐盒，與自家的京月料亭餐盒根本是不同風格的菜色，但價格同樣是二百五十元，消費者自然容易拿來做比較。他明明研讀過其他競爭飯店的便當檔案，卻忽略力華的，是他太輕敵了嗎？

    再者，在企劃案推出之前，他連續在廚房試吃十天，把十天一輪的菜色一口不剩地全試過，至于搭配餐具，是他主張以質感取勝，完全不顧餐具成本幾乎佔總成本的三分之一，堅持選用木片餐盒，結果……似乎成了最大敗筆。

    京月料亭餐盒開賣一周，訂購的幾乎都是平時往來的公司企業戶，並無听到不佳反應，他該相信「星星吃我心」拿到的餐盒只是個案或意外？

    但部落格上那張慘不忍睹的照片真令他無比恥辱，尤其又有力華的餐盒對照，他如何視而不見？

    天光漸白，葉亦陽揉著酸澀雙眼，心思卻逐漸冷靜清明。他喝掉最後半杯咖啡，關掉音樂，端坐在電腦前，眉目肅穆地敲著鍵盤。

    他先申請一個部落格帳號，以此帳號登入部落格系統，在「星星吃我心」部落格貼文下方的留言方格琢磨許久，才送出私密留言。

    必掉電腦，他站起身，決定再去沖個澡，然後準備取消休假——

    開什麼玩笑？！莫名其妙被迫參加比賽，還輸得沒頭沒臉被張貼在網路上，不查個清楚，是想休什麼假？

    當然是上班雪恥去！

    您好！篙讀新作，承蒙指教，不勝感激。關于您針對京月料亭餐盒提出的寶貴意見，我們會立即檢討缺失並改進。另，不知能否邀請您前來本飯店試吃其他菜色的餐盒？期待大駕光臨。

    君華飯店行銷企劃部葉亦陽

    晚上七點，趙雅雯剛下班。

    她站在捷運月台，拿出手機，點入私人電子信箱，跳出幾封部落格留言通知，包括葉亦陽的這一封。她瞅著這則看起來很正式的留言，有些詫然。

    沒錯，她正是「星星吃我心」的部落格主人。

    說來也是幾年前的事了，當時她還是Ｔ大商學院學生，枯燥無趣的課業佔據大部分的青春歲月，她既不愛社團活動，也不愛汗流浹背的運動，唯一嗜好就是探尋美食，于是她開始在正時興的部落格寫下飲食記錄。

    寫著寫著，沒想到幾年累積下來，居然引起許多回響，點閱人數多到讓她成為傳說中的百萬部落客，各種邀約活動塞滿留言欄，電視節目和平面媒體也極力邀她接受訪問，分享經營人氣部落格的心得，但她一律謝絕。

    天知道她哪有什麼經營心得可言！

    一開始是想寫就寫，後來因為工作太忙，改成每周一貼文，不過如此而已。居然有人說她擅于吊人胃口，故意來個一周一文；又說她直言敢言——拜托，她只是實話實說，這年頭連說真話也成了難能可貴的優點嗎？

    有掌聲當然是寫文動力，而那些負面評論，她也不在乎，只想在自由的限度里，繼續在部落格暢快地書寫自己的想法。

    對她而言，藏鏡人的低調行為是絕對必要的，誰叫她是兆邦金控集團旗下的兆信銀行總經理秘書！

    她的老板潘天柏，一雙眼精明似鷹目，一顆心深沉如黑海，絕不容許她靠吃吃喝喝，在廠商和電視媒體上大賺副業財——除非她甘願辭去秘書職務。

    但她熱愛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

    大學畢業時本來想考進兆信銀行當個行員，然後捧著銀行金飯碗，悠哉過一輩子。誰知考試是過關了，卻莫名其妙被詢問有無興趣改任到集團總部的秘書處——她想想也好，泡咖啡整理資料、替主管過濾電話以及排行程，似乎比每天數鈔票、對客戶鞠躬哈腰來得有意思，所以就應允了。

    結果她單純過度，判斷錯誤。

    兆邦金控集團的秘書處是個臥虎藏龍之地，尤其是被指派到潘天柏的辦公室後，什麼驚險詭異的事都有，工作節奏快得令人天天心跳一百。更離奇的是，她居然滿喜歡這樣充滿壓力和挑戰的工作。

    于是，部落格更成了紓解壓力與自我娛樂的小天地。

    而那些曾經被她批評過的店家餐廳，大半保持沉默，偶有直接留言指她不懂裝懂、蓄意破壞名譽，更甚者要求她現身說清楚，否則要提告等等，但趙雅雯僅是一笑置之。她清楚自己寫文的界線，既非無中生有，也非惡意批評，一切強調純粹個人感受；再者，沒有「利」字從中作祟，讀者自然心中有公斷，是是非非也就這樣船過水無痕，才能持續書寫部落格至今。

    這封留言語氣完全官派公式化，本應看過就算了，但那署名……卻讓她猶豫了。

    君華飯店行銷企劃部葉亦陽。

    在快速行進的捷運車廂里，她反復看著這行署名。這名字並不陌生，她甚至見過葉亦陽。

    那時，她和老板潘天柏至君華飯店參加會議，會後的餐宴席間，君華飯店的葉董事長帶著三個兒子前來打招呼，葉家三兄弟已在君華飯店內各司其職，大哥葉紹華是行政總管理處的協理，二哥葉洛齊被派去財務部，而老麼葉亦陽則進入行銷企劃部。葉董事長特別介紹葉亦陽剛從歐洲學成歸國，還催促他和眾人握手問候、互相交換名片等等。

    擅于應酬的葉董事長把氣氛炒得火熱，以至于她實在沒辦法不注意葉亦陽。和兩位長相斯文的兄長比起來，葉亦陽高大健壯，麥色肌膚加上毫不掩飾的朗笑，讓她聯想到朝氣蓬勃的運動員。

    尤其在聚會結束的回程路上，老板突然對正在開車的呂特助說︰「我說這個葉亦陽——叫Joseph是吧？一看就是個好孩子，幸好是老麼，上面還有大哥、二哥挺著，不然這個圈子毒蛇猛獸這麼多，不知何時會被拆吃入腹啊。」

    毒蛇猛獸不就是老板大人您嗎？坐在前座的她當時心里默想。想著想著，葉亦陽這個名字也就記下來了。

    後來她偶爾會在君華飯店見到葉亦陽，每見他依然開朗熱情，和人握手拍肩，朗聲談笑，趙雅雯就會想起潘天柏的惡毒評論。

    秘書圈說大不大，尤其她也參加過幾回君華飯店舉辦的秘書俱樂部活動，自然听到不少關于葉家三兄弟的八卦傳言。大家總說葉家老麼隨和好相處，工作認真沖勁十足，把底下的部屬、職員操練得叫苦連天，倒不算負面評價。

    像這樣的家族企業接班人會注意到她的部落格，還煞有介事留言，只因為一個兩百五十元的便當？而且為什麼署名是他？這種小事也要他親自上場，那行銷企劃部的職員都在做什麼呢？

    回家路上，疑問和好奇繞在心口；但一走進家門，聞到熟悉香味，這些和那些問題馬上就被拋開了。

    「小雯回來了！快，來嘗嘗我今天的新發明！」

    趙爸爸一瞧見女兒進門，馬上扯開嗓門，急著拉她往廚房走。趙媽媽剛收拾好碗筷，見她回來，連忙從電鍋端出事先保溫的好菜。

    「哇、爸，今天的冰糖肘子真漂亮——」她指著另一疊冒著蒸氣、白胖胖的面皮，想伸手翻又怕燙。「這什麼？」

    「你老爸做的冰糖肘子當然漂亮！但這不算厲害，瞧，我還揉了面團，把饅頭做成口袋包，像這樣——」趙爸爸挾起晶瑩軟腴的肘子肉，配點小黃瓜絲，塞進白胖胖的口袋包，再淋點冷壓的甜芝麻醬。「趙家口袋包，我的新發明，來，吃了包你今天的疲勞全不見！」

    「哈哈！」她接過手，笑出來。「什麼趙家口袋包呀，不就是刈包嗎？」

    「不不，這意義絕對不同，我這口袋包才不會讓好料從兩側掉出來，不信你吃看看，吃完保證兩只小手白白淨淨！」

    老爸也太好笑了吧。顧不得進門還沒洗手，趙雅雯笑咪咪地咬著吃了。

    「好好吃喔——」她夸張地演著。「爸真是天才啊！」

    「厚厚，我也這樣覺得——欸，這個配啤酒很贊喔！」趙爸爸不知幾時變出一瓶冰得透涼的啤酒，倒了杯給她。

    「真的厚，那我就不客氣了。」她拿起玻璃杯暢快喝了口，整個人都放松了。「好好喔～～」

    「就等你這句話，來，快吃！」

    「太浮夸了！你們父女倆差不多一點嘿！」趙媽媽也接了杯啤酒，噗地笑出來。

    趙雅雯跟著笑了。

    雖然演得有些夸張，但這是她對父母親表達感謝的方式。趙家人口單純，父母都是臨屆退休年齡的公務員，在她之上有個姊姊，之下有個弟弟。姊姊去年出嫁，弟弟正在軍中服役，最近家里就剩她一個孩子，自然倍受寵愛。

    趙爸趙媽最大的樂趣就是搜尋美食、品嘗美食。趙雅雯從小就被父母親的好品味養刁了小嘴，「吃」也成了全家聯絡感情的方式，這和她後來一直寫著美食記錄也有很大的關系。

    「啊，對了！我來把爸今天的「新發明」貼到部落格，讓大家欣賞一下——」她騰出手，從背包撈出小相機準備拍照。寫部落格的事只有家人和極少數好友知道而已，而父母親就是最忠實的讀者。

    「呵呵，那怎麼好意思。」趙爸爸笑得眼都彎了。「喔，我看了你昨晚貼的新文，那個力華飯店的便當看起來真的不錯欸。」

    「那我買回來給爸嘗嘗？」

    「好啊。不過君華飯店的日式便當真有那麼糟喔？上次我們辦公室有人去京月亭外帶壽司回來，還挺好吃的。」

    「君華？嗯，是有點糟……應該說有進步空間，不過……」她頓了下，陡地想起葉亦陽的留言。

    趙爸爸似乎沒听到她的回話，湊近瞅著她的臉。「偉大的董事會開完了，最近是不是可以早點下班啊？怎麼覺得你的臉又尖了？」

    「有嗎？但我的肚子……」她倏地站起身，努力從合身的制服窄裙挺出小腹，唉嘆︰「像不像有三個月了？」

    「呿，三個月哪有這麼小？」趙爸爸完全不同意。「我說女人啊，就是要有點小腹嘛，小腹婆、小富婆，你听過沒？肚子瘦癟癟，是能積福納財嗎？」

    「好、極、了！」她笑咪咪地又伸手拿了面皮，挾了最肥軟的肘子肉，在空隙間塞了點黃瓜絲，最後舀了滿滿一匙芝麻醬淋上去。「那我要繼續吃嘍。」

    「盡管吃！就怕你不吃！」趙爸爸完全以喂飽子女為一生志業。「再說，看你媽就知道了，這把年紀還如此縴合度，這麼強的遺傳基因，別怕！」

    這話倒是真的。

    她瞅著正在爐前忙碌的身影，媽媽都快六十歲了，還是維持著優雅體態。而她，雖然一百六十二公分的身形不算高，但勻稱恰到好處，不胖也不過瘦，從小到大無論她再怎麼吃，身材始終維持，趙雅雯認為這是前輩子燒香得來的好口福。

    「沒辦法，媽媽天生麗質嘛！」趙媽媽也不謙讓，回頭一笑，欣喜地寵著女兒。「宵夜想吃什麼？熬點杏仁茶，給你配綠豆糕？」

    「噢耶！」听到有媽媽親手熬煮、潤肺養膚的杏仁茶，趙雅雯眼都亮了。

    大概只有在家的時候，她才能無所忌憚地放任情緒顯露吧。

    被爸媽深摯寵愛著，有什麼比這樣的夜晚更美滿幸福？

    夜里，趙雅雯又登入部落格，瀏覽新進的幾封留言。

    幾乎都是一面倒的贊美、或分享吃過力華飯店餐盒的心得，她突然覺得自己所謂的「PK賽」，其實有些不應該。

    貼在部落格上的這兩個便當，是她連續兩日的本年度董事會午餐。

    君華飯店的京月料亭餐盒並不是真的很糟，只是所謂的CP值不高，而且既然打著料亭招牌，總該有點料亭菜色才對；相較之下，力華飯店的江南風華餐盒就顯得超值很多。

    她雖非餐飲業出身，但在外用餐的經驗多，又常看爸媽做菜，食材成本多少有些概念，如果把中看不中用的木片餐盒換成紙盒，節省下來的成本用來加強菜色的精致度，才能凸顯料亭午餐的特色。

    反復看著電腦螢幕里，京月料亭餐盒那張慘不忍睹的照片，許久之後，她在留言欄以悄悄話的方式簡單回了一行字——

    以上記錄純屬個人口感，並無貶低或蓄意丑化之意，尚請理解，祝生意昌隆。

    要官腔官調她也會，反正每天工作里來來去去的公文多得是……

    想著想著，她打了個哈欠。本年度董事會雖已結束，但之前因為準備董事會而耽擱的進度堆滿桌面，再不儲存點體力，哪有辦法應付？她決定關掉電腦，此時螢幕又跳出一則留言通知。

    有幸邀請您至「京月亭」用餐嗎？

    不方便，謝謝。她想也不想，直接敲字送出答案。

    原來她正在線上？葉亦陽看到快速而直接的回復，有些驚訝，也有些失望。

    他今日和餐飲部總監、「京月亭」主廚、企劃部餐飲課專員等等討論一整個上午，專業有專業的看法，無論是食材、烹調手法、分量、成本、售價、廣告宣傳等等的細項，匯整下來的意見林林總總。

    他知道自己應該尊重專業，至少不該再堅持那好看取勝的該死木片餐盒，但仍覺得少了點什麼。

    是信心嗎？他對自己信心不足，所以需要一向欣賞信賴、但未曾謀面的「星星吃我心」的意見？

    他扒了扒濃密黑發，深吸口氣，在留言欄又敲了一行字。

    可以再給我多一點您對于京月料亭餐盒的看法嗎？

    這個葉亦陽是怎樣？

    放著「京月亭」的名牌大廚們不用，竟執著于她的意見？這麼在意一個根本不相識的外人看法，不怕被拿來作文章？她頓時又想起潘天柏對他的評論。

    這件事越單純越好，她不想害他——趙雅雯想了想，很快就回復留言。

    建議直接向專業人士請教，例如貴飯店眾多優秀精良的主廚們。然後關掉電腦，上床補眠去！

    被拒絕了？真快，果然是淡漠出名的「星星吃我心」……

    反復看著將近三十個字的意見，這麼推演下來，是他外行領導內行的意思？

    他也清楚該尊重專業，但眼里只有專業時，有時反而會忽略某個層面的細節，例如更貼近人心之類的。

    懊怎麼做比較好？身為部門主管，更別遑論父親安排的接班計劃，他不能容忍決策有任何錯誤，每個企劃案都得達到最大效益，即使只是個午餐便當。

    他很清楚，自己一直是三兄弟中能力最弱的一個，他不及大哥的擅長分析，不若二哥的瀟灑果決，但也不該落後太多。他得在父親建立的事業群里，努力找到自己的價值與位置。

    深吁口氣，他緩緩地在留言欄鍵入幾字。

    謝謝你的寶貴意見，如果改變主意，歡迎隨時與我聯絡。然後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

    他決定明天再繼續為這個兩百五十元的午餐便當努力，這是學習的過程，而第一步便是面對錯誤，找到正確之路。

    葉亦陽淡淡一笑，輕輕合上筆電，在孤獨的辦公室里望著窗外依然繁華的街景，落寞地沉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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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周末下午，君華飯店，三樓的國際會議廳此刻正沸沸揚揚。

    撤掉沉穩的會議桌，換成鋪著淡紫金色緹花桌巾的圓桌，放眼望去皆是精心打扮過的女士們，不斷地熱烈談笑，忙著添茶水的服務生穿梭其中，鬧騰的音浪直襲腦門，葉亦陽站在側門，一雙黑眸仔細掃過全場，他深深感受「三個女人即成菜市場」的驚人力量。

    這是由營銷企劃部主辦，每年舉行兩回的秘書俱樂部活動，而邀請的來賓是年度訂席或訂房達到目標的企業秘書們。

    活動內容豐富多元，包括邀請多位彩妝、禮儀、服裝名師講課，推出旅行、健康養生講座，和廠商合作贈送各種試用品或贊助商品，席間再搭配飯店新推出的餐點或節慶套餐，讓參與的秘書們在短短的下午茶時光不但有機會上課學習，也能嘗到精致美食，結束離開時更要雙手滿載而歸。

    起初，他的二哥看過活動提案後，薄唇冷笑。「這是獎勵計劃吧？要不要也和直銷公司一樣，分個藍鑽、紅寶、白金等級？」

    葉亦陽絲毫不介意二哥的諷刺質疑，他努力向父親及大哥、二哥解釋，像君華飯店這般高檔的五星級飯店，再加上內設的餐飲宴席服務，深受商務客、豪華旅行團的喜愛，而秘書則是聯絡窗口的第一線。與秘書建立密切關系，自然也能爭取更多業務機會。

    活動立意良好，效果也真的不錯。從業務部的數據分析，這些秘書們的訂席或訂房率確實有逐漸提高的趨勢，他的父親及大哥、二哥才同意繼續舉辦此類活動。

    今日的活動是和酒商合作的品酒課，席間搭配的點心是一樓風尚廳與烘焙房即將聯合推出的法式甜蜜下午茶套餐。

    時間已差不多，站在前台的企劃部課長和他交換眼色，簡單開場後即介紹他出場。

    在熱烈掌聲中，他充滿自信地走上講台。

    這種場面並不是第一次，這幾年磨練下來，葉亦陽早已習慣面對。他從容不迫地拿起麥克風，笑意晏晏，簡單問候所有來賓，並介紹一同出席今日活動的公關部、餐飲部、業務部主管，最後，引薦授課的品酒師上場，他才在笑語和掌聲中退場，瀟灑步至側門佇立在牆邊，監看來回忙碌送上甜點與白酒的服務生，並低頭指示一旁部門專員的注意事項。

    那一臉的認真專注，趙雅雯全看在眼里，心底浮上疑惑。

    這不是她第一次參加秘書俱樂部的活動。

    兆邦集團和君華飯店來往多年，先別細數集團內部在君華舉行過多少回宴會和餐敘，光是她的老板大人潘天柏私人的「菁英會」，就經常選在此處聚會。

    趙雅雯跟在潘天柏身邊已經五年，無論是十樓貴賓聯誼會的經理或是一樓咖啡廳的領班，都早已和她熟識，甚至飯店每年三節送禮，也都是透過她轉達給潘天柏。

    套句俗話，君華飯店簡直像自家廚房般熟悉，她絕對夠資格被列入秘書俱樂部的邀請名單。

    今日，兆邦集團旗下事業群的總秘書處就佔了一大桌，她一邊和分屬不同單位的同事交耳閑聊，一邊不動聲色地注意葉亦陽。

    像這樣的活動，葉亦陽其實不需要花這麼多時間在場，頂多在開場時出現幾分鐘即可離去——甚至有些飯店舉辦此類活動時，只有業務部會代表出席，不若君華飯店跨部門聯合參與的浩蕩陣仗。

    但他……自她抵達現場時，就瞅見他在簽到處和來賓寒暄招呼，熱情隨和，即使被幾乎皆為女性的來賓們團團圍住，仍是談笑自然，親切卻不輕浮，絲毫不見企業接班人或富二代的優越氣勢與架子。

    若說他只懂得應酬來賓，好像也不全對，從活動一開始的流程就緊抓在手，密切掌控……認真做事是應該的沒錯，但有必要如此事必躬親嗎？會不會把自身的格局壓縮得太狹溢窄小？

    不過，這些與她有何關系？她是在多事擔心什麼？

    趙雅雯斂下情緒，打開背包，拿出隨身攜帶的相機，對著剛上桌的甜點拍照。

    白色的九宮格瓷盤繽紛熱鬧，干邑隻果醬佐布列塔尼薄過、巧克力閃電泡芙、雙色馬卡龍、可麗露、草莓千層派、檸檬塔、瑪德蓮蛋糕、鮪魚波菜咸派，以及水果軟糖。

    台上品酒師開講得精彩，但台下也沒安靜過，她又應同桌秘書們之要求，大家開心地這兩個合照、那三個也來一張，好一會兒後才又回神注意眼前的甜點盤。

    她執起銀叉，輕巧熟練地切下薄過送入口中，認真品味著酸與甜交織的層次感，在手機上迅速寫下感想，又依著品酒師的建議，飲了口沁涼討喜的粉紅香檳，臉上揚起滿足甜笑。

    簡單的品酒課之後，接下來是爵士舞的表演。

    葉亦陽見一切順利進行，于是打算先回辦公室處理其它公務，待活動快結束時再回到現場，但他一轉身，視線角度正好瞧見趙雅雯叉起淋上干邑隻果醬的薄過，一口送入嘴中，專注地咀嚼品嘗，然後在手機上迅速打字，接著又繼續下一口，並分別搭配兩款白甜酒與隻果氣泡酒。

    和其它只拍照、但不敢多食甜點的女士們不同，這位秘書小姐吃得很認真、很專注。

    葉亦陽認真打量她的相貌。

    並不是時尚美女必備的瓜子臉，但也不是福氣滿滿的圓臉，妝容淡雅，沒有濃密僵硬的窗簾式假睫毛，鼻子不是黃金比例的挺直，但也不短塌，嘴唇不特別豐潤性感，但是正在咀嚼品嘗美食的角度卻很自然。

    怎說呢？總之，就是一張不令人驚艷，也不是可愛純真路線，但看著看著，卻頗順眼的臉。

    說特別，又好像還未到特別的程度；說普通，卻又不普通。那順眼之下，似乎蘊藏著某種……某種他一時說不上來的氣質。

    他不否認自己是好奇的，這張「食在幸福」的秀顏，似乎曾在哪里見過？一邊想著，他的腳步已趨向桌邊，還未開口，已經有人先揮手出聲招呼。

    「Wow～～Joseph！」

    開口的是兆邦金控總秘書處徐主任，今天可說是由她領軍出席。「今天這一場，成本下得可真重！」

    「招待各位豈有成本問題？」他笑得爽朗。

    「真不是我愛說，你實在越來越會講話，我看公關部經理差不多可以換人了！」

    「公關部太強，小弟可擔不起。」他拱手作揖，隨即轉移話題。「午茶點心味道還好嗎？」

    「喔、點心的味道啊……這就要問問我們姐妹之中的第一奇人——」全桌人的目光很有默契地掃向趙雅雯。「雅雯！」

    「啊？」以為只要專注在甜點上，就不會有人注意她，忽然被點名，趙雅雯訝然抬頭，眸光正好對上葉亦陽。她有些錯愕，但旋即鎮定，無辜一笑。「又被發現我吃太多了嗎？」

    「吃得多有什麼了不起？豬也很會吃。」徐主任笑。「厲害的是那舌頭，靈得跟什麼似的，好不好吃，一口就定生死。」

    豬也很會吃……趙雅雯在心里暗罵了句。厲害的是徐主任大人您吧？即使是開玩笑，也要踹人一腳。

    「這麼厲害？」葉亦陽濃眉一揚，笑聲爽朗。「好像沒見過這位秘書小姐，是新朋友嗎？」

    「新朋友？她？」坐在趙雅雯身旁的李秘書嬌嚷。「拜托！她超資深的好不好！」一群人也嚷了起來。

    「論資歷，這一桌除了徐主任、LISA和我王姐姐之外，再來就是雅雯了。」

    王秘書搶著開口。「喂、雅雯你別想裝小——」

    資歷這種事有必要如此張揚嗎？趙雅雯牙一咬，倏地站起身，舉起酒杯向葉亦陽一敬。「我是趙雅雯。難得今天有機會在此認識葉經理，說起來也是新人……」

    「喂、你是臉皮厚還是粉搽太厚——」同桌美女團抗議，也有人「好心」替她解釋。「雅雯來參加秘書俱樂部的活動幾乎都是遲到早退。沒辦法，她是潘總的專任秘書，當然比我們忙。」

    靶覺又被射了一刀。趙雅雯深吸口氣，努力保持無辜亦無奈的淡笑。

    「‘兆信銀行’的潘總嗎？潘大少？」兆邦集團第一接班人潘天柏？

    「對。」美女團異口同聲。

    「呃……對。」趙雅雯硬著頭皮開口。

    「難怪……原來是潘大哥的秘書！」葉亦陽恍然大悟。「我應該見過你。」

    他記得潘天柏身旁除了特助，還經常跟隨一位秘書小姐，這也不難明白為何他覺得似曾相識。

    「是嗎？我這個小秘書？呵呵。」應該沒有人會注意到她，趙雅雯干笑，心底這麼想著。她總是站在潘天柏身後，小秘書本來就不是重點人物，加上她也不是國色天香的美人，很難引起特別注意。

    她思索著如何接話，並且迅速結束繞在身上的話題，馬上又有人補了句——

    「小秘書？」徐主任睇了趙雅雯一眼。「我沒記錯的話，你至少也跟了潘總五年了。」

    「五年都沒被換下來，何止是個小秘書！厚、你謙虛得很過分耶！」能跟在極度挑剔嚴厲的潘天柏身邊五年，豈是個簡單角色！

    「太超過喔！」

    噓聲四起，趙雅雯索性兩手一攤。「各位姊妹，下周請大家喝飲料，今天姑且饒我一命吧！」

    秘書圈里是非多，內斂低調是最高原則，她一點也不想被注意，能避就避，能閃就閃，她寧可示弱討饒，也不想成為大家談笑的話題。

    這一來一往的對話，葉亦陽益發覺得趙雅雯不若表面簡單。「我今天真是大開眼界，又增長見識了。再來一份甜點好嗎？」

    「這怎好意思？」趙雅雯直覺想推卻，美女團又捅她一刀。

    「盡管上！反正她吃不胖，那張嘴又刁，順便替貴飯店評鑒評鑒。」

    「不不不不不！」她連忙搖手拒絕。「我只是愛吃，不是真的懂得吃。」

    「你還在謙虛什麼？來，就今天這些甜點，快說個口感來听听！」徐主任笑著睨她。

    趙雅雯看得懂徐主任的「笑意」，再繼續躲避，只會招罵，好，她干脆豁出去了。

    「干邑隻果醬熬得很完美，不過薄過本身太濕了點；巧克力泡芙甜度和脆度很剛好，而巧克力應該是用Vahona做成的淋醬；馬卡龍的裙邊烤得很漂亮，外殼和內餡的比例也很OK，整體吃起來是酥綿又有微微的黏度，是有點偏甜，但馬卡龍本來就是要甜些……草莓千層派好酥脆，卡士達醬的甜度和草莓的酸度搭起來很協調……」

    趙雅雯盡可能地簡單明了，一口氣說完。「然後，其余的還沒吃。抱歉。」

    整桌安靜下來。

    徐主任帶頭鼓掌。「Joseph，你看這麼會講，夠不夠格當美食大會的評審？」

    「我覺得……」葉亦陽有些訝然，但也驚喜。

    這幾年拜電視媒體所賜，人們對于美食的靈敏度越來越高，專業的美食評論家他見過許多，只是沒想到秘書圈里也藏有味蕾如此敏銳的高人。

    「這種口福，難怪大家都要怨你了，趙秘書。」靈光一閃，他脫口而出。「要不要來幫我們飯店試菜？」

    「對！留電話！留電話！」

    「我怎好意思跟趙小姐要電話——」葉亦陽立即掏出名片遞至趙雅雯面前。

    「以後請多多指教。」

    「不敢當。」她只好接下。

    「大家來拍照吧！」徐主任突然吆喝。「雅雯快拿出相機！」

    話才說完，一桌美女迅速起身，圍著葉亦陽在一分鐘內喬好拍照位置。

    也未免太有默契……葉亦陽還來不及多想，身邊被推了個人過來，淡淡的香氣飄入鼻間，咦，是趙秘書？

    「你這一百六十公分的哈比人，站後面是要怎麼拍到臉？」

    王秘書把趙雅雯推至前排中央，正好就站在葉亦陽身邊，她心一促，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味。

    「我……唉。」這是事實。在一群長腿姊妹面前，趙雅雯真的難以否認。

    不知怎地，和葉亦陽站得太近，她有些莫名緊張。怕什麼？是擔心被發現自己就是「星星吃我心」的部落格主人嗎？

    不，她掩飾得很好，不會那麼輕易就被發現。那麼，是心虛什麼？為什麼臉頰突然熱了起來？

    服務生迅速替他們拍照完畢，談笑聲已招惹別桌許多好奇的目光，葉亦陽低聲抱歉，朝著桌面豐富的點心做了個請的手勢。

    「請盡量用，大家玩得愉快些！」然後欠欠身，由側門離去。

    即使葉亦陽已經離開，但整桌的美女團仍熱烈討論著，徐主任忽然靠在趙雅雯耳邊，悄笑。「Joseph不錯，青年才俊又富貴盈門，好好把握。」

    ……好好把握？

    趙雅雯還在想著如何回應比較合適，飯店公關部的毛主任正好逐桌敬酒到這桌，徐主任忙著起身招呼，算是暫時放過她了。

    她著實松口氣，舉起酒杯跟著應酬幾句，心底卻開始盤算著趕緊吃完甜點，再找個理由早退吧。

    一個小時後，葉亦陽又回到活動現場。

    台上的公關部陳組長正在主持廠商贊助的抽獎活動，台下忙著尖叫大笑，他走至徐主任身旁，想趁此機會順勢和趙雅雯聊聊，卻不見她的身影。

    「徐主任。」他低聲詢問。「趙秘書她……」

    「雅雯？她先走了。潘總的特助打電話找她，後來就說有事要先走。唉，沒辦法，那位置不好坐，連休假也不放過的……」兆邦集團內的秘書是隨時Oncall，徐主任再清楚不過。「怎麼了？有事找她？」

    「也沒什麼，只是想問她，待會兒能不能順便試個菜色……」

    當然不是嘴巴說的這麼簡單。

    方才他回辦公室後，突然想起之前因為「星星吃我心」那篇讓他痛心至極的PK文，他曾調出那一整周的銷售報表，內容包含訂購者的資料，發現兆邦金控也曾訂餐盒，並注明是「重要會議」的午餐，要求絕對要準時送達。

    如果是兆邦金控的重要會議，或許長期跟隨在潘天柏身邊的趙秘書也看過那日的餐盒，說不定能提供一些意見。

    「徐主任，你吃過我們飯店最近推出的京月料亭餐盒嗎？」徐主任掌管整個兆邦集團的秘書人力與管理，也許是那日重要午餐的參加者之一。

    「京月料亭餐盒？有啊，前一陣子開董事會，正好有訂呢。」董事會的所有細節她每項都逐一審視過。

    賓果！葉亦陽心中大喜。「餐盒口味還好嗎？」

    「不錯啊，沒听到有什麼問題。」

    「有沒有人反應菜色普通，或分量太少，甚至……」他停頓了下，才繼續說。

    「餐盒湯汁外漏之類的？」

    「怎麼會有這種事？」徐主任詫然看著他。「是你擔心太多吧？我听都沒听過這些！」

    「欸……其實有耶。」一旁某位新進不久的秘書怯怯開口。「那天的餐盒送達時，里面的湯汁有些都溢出來了。」

    「啥？但我拿到的是干干淨淨的，而且潘董、潘副董，還有其它董事、監事的餐盒都很干淨，大家還說餐盒選得很精致——」

    「那是因為雅雯姊發現這個問題，我們在茶水間把所有便當餐盒都擦了遍，雅雯姊還把便當里的菜色一個一個挾好，重新封好餐盒，才送去用餐室排好的。」

    葉亦陽心口繃緊。果然是有問題！「星星吃我心」並沒有說謊。

    「這種事怎麼是你們做？便當是總務處選訂的，可以直接打電話叫他們過來處理啊！」

    「來不及了，雅雯姊說自己做比較快。」

    真是糟透了，葉亦陽的臉都沉了。

    「非常抱歉，我一定會好好處理這件事！」明知此刻有多尷尬，他心底卻莫名浮出另一個想法。「請問——」

    頓了頓，他開口追問︰「趙秘書平時有沒有寫部落格的習慣？」

    「寫部落格？雅雯！」這問題太跳tone了吧？

    徐主任先是訝異，然後笑出來。「從來沒听說過。但每天那麼忙，怎會有空寫部落格？是要寫什麼？」

    被這麼反問，他啞然失笑。如果要以此推論趙秘書就是「星星吃我心」的部落格主人，這點線索實在太薄弱，顯得自己的想法真荒謬。

    不過，送出去的餐盒造成人家的困擾確是事實……

    「說得也是，趙秘書太忙了，哪有時間寫部落格。」葉亦陽很快恢復冷靜，連聲道歉。「對不起，那天的餐盒太糟糕了，下周我會請「京月亭」的主管和徐主任聯絡，再補上二十個餐盒致歉——」

    「哎、不必吧，我覺得那天的午餐很不錯呀！」

    「不！讓兆邦集團的秘書小姐替我們整理餐盒，真的太失禮了，請讓我做點補償。」葉亦陽堅定而誠懇。「我非常感謝趙秘書，煩勞徐主任轉達，好嗎？」

    「噯，你太認真了吧？」再推辭就顯得虛假，于是徐主任笑著點頭。「好啦，先謝謝免費的午餐，我們就撿個現成便宜，等著吃免費的高級便當嘍。」

    夜里，趙雅雯把相機里的檔案傳到計算機，握著鼠標的手點開f張又一張精彩的照片，最後，目光停留在屏幕上，她有些怔然。

    那是葉亦陽和她們一桌人的大合照。站在他身旁的她，和其它人的亮眼甜美相較之下，笑得有些別扭。

    而葉亦陽，笑容燦爛如陽，可說是完全符合他的名字，但笑時毫不保留而露出的潔白虎牙，卻又顯得有些稚氣。

    今日下午的這場活動，看得出他很在意君華飯店的所有表現，連她對于甜點的意見也認真聆听，讓她心底益發不安。

    這幾年跟在潘天柏身邊，見過許多所謂的小開、富二代、企業接班人等等，專注學習的當然有，但紈褲子弟也多得是。

    葉亦陽除了認真工作之外，似乎不若許多被精心栽培訓練出來的少爺公子那般精明干練、滿腹心機，讓她感覺到的反而是單純的誠摯真心。

    尤其和她的老板一比之下，葉亦陽根本是只小缸兔。

    趙雅雯有些憐憫、有些同情，更有些說不出的奇異感覺，在她胸口悶悶發酵著。

    她登入部落格，找出先前葉亦陽在那篇便當PK文的私密留言，反復看了又看，猶豫了起來。

    自從那篇便當PK文之後，葉亦陽開始經常留言。

    偶爾是提到飯店的某個餐廳即將上新菜色，歡迎她前去試吃，有時是把京月料亭餐盒的今日菜色逐一寫上，更多是分享他最近嘗到的美食，也推薦許多適合搭配菜色的葡萄酒。

    他似乎也不在意她冷淡簡單的答復，仍然自顧自地，充滿熱情與真誠地在部落格上以私密留言的方式與她說話，令她漸漸動搖——

    怎麼辦？要與他認真聊，還是干脆公布自己的身分，然後答應他去君華飯店試菜？

    先別說她有無資格評論名牌大廚端出來的美食，如果他是真心想讓飯店變得更好，那麼她去試菜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畢竟助人為快樂之本嘛。

    但是，她有必要為了他，而公開自己的另一個身分嗎？

    而且，瞧他和大家有說有笑，難保不說溜嘴啊。

    還是……平靜過日子來得妥當些？

    煩啊煩。

    握著鼠標，她又重新開啟今日拍下的照片，瞅著一張又一張賞心悅目的甜點畫面，開始有點怨恨了。

    她本來是想把這些好吃的甜點作為下周一的部落格分享文，可是下午已經和他正式認識，若是再貼出這些照片，會不會被他發現她的身分？

    同個時間，在城市的另一端，葉亦陽仍待在辦公室內。

    他關掉計算機屏幕，揉了揉酸澀的雙眼，步至窗前，睇望著依然車水馬龍、燈火璀璨的夜景。

    雖然被「星星吃我心」拒絕再拒絕，但他仍如同以往繼續留意每周的固定更新，然後大肆發表自己的意見。

    就像前幾日，他還興沖沖地在「冰糖肘子」那篇貼文留言——

    好菜也要有好酒相配。除了啤酒之外，也可以搭配紅酒看看。我推薦Gigantis2005CotesduVentou這支就不錯，單寧柔順而略粗，尾韻微辛厚，適合配重口味的肉類料理。我手上有兩支，寄給你試試看？可以直接寄到指定超商二十四小時取件，很方便，好嗎？

    沒想到「星星吃我心」的回復……一樣客氣冷淡。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去找找這支酒。

    這樣公式化的回答，葉亦陽感覺被澆了一盆冷水，熱騰騰的心已經涼颼颼了。

    然而隔了幾日，就在方才，他又鼓起勇氣再度留言——

    內湖大發賣場有賣這支酒，比起酒商的價格劃算很多。

    然後，僅得到「謝謝」兩字。

    不然呢？他到底要怎樣？葉亦陽想不懂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眺望著燈火比星星還繁亮的街景，心口滿是消散不去的惆悵。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趙秘書。

    那自在享受甜點的怡然姿態，評論甜點時的簡潔大方，還有靠近身旁拍照時那抹淡淡的香氣，以及，看似不過是把便當擦干淨的小事，但其中的細心、利落、明快，已完全掌握秘書的工作重點。

    她……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呢？真教人好奇。

    他思索著，此時手機響起。

    「喂、葉大經理，我到Lobby嘍！」接起來是輕快的女聲，是他在瑞士時的同學茱麗，她剛從上海返台休假，兩人約好今晚一起喝酒聊聊。

    「好，馬上下去！」

    葉亦陽結束通話，撈起車鑰匙準備關燈離開辦公室。握著門把，他突然想起「星星吃我心」提過的、某家隱身在巷弄內的居酒屋。

    于是他轉身折回，走向整排厚實書櫃，蹲下身打開最下方的抽屜，端詳許久後，才抽出一瓶淡藍色玻璃瓶的日本酒。

    這瓶酒，應該足以匹配「星星吃我心」曾贊賞有加的海鮮井飯和蘿卜泥胡麻豆腐吧！

    哀著隱隱濯光的瓶身，葉亦陽好看的唇角上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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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周一午後。

    這里是君華飯店的一樓大廳，趙雅雯挑了窗邊沙發的位置坐下。

    她的老板潘天柏剛從新加坡出差飛回台灣，正在機場往飯店的路上，趕著參加下午一場國際金融研討會。而她是專為老板送來事先擬好的會議講稿，以及幾份急著蓋印的文件。

    方才和任特助聯絡的結果，目前老板還塞在高速公路上，估計至少還有半個小時的空檔。趙雅雯打開筆電，把今日行事歷又重新確認一遍，手上的待辦事項已完成大半，嗯……

    她斂了斂眸，在筆電上點了幾下，畫面連結至自己的部落格，然後登入後台，迅速找到某個她早上起床後曾匆匆一瞥的新留言。

    和朋友去之前推薦過的居酒屋，也點了海鮮井飯、烤一夜干、炙燒綜合壽司、蔥卷串燒，可惜蘿卜泥胡麻豆腐已賣完，只好下回請早。結帳時有被賬單嚇到，太便宜了吧！忽然覺得是不是該重新檢討君華飯店的采購及成本計算法？

    這次自己帶酒，是日本宮城的浦霞純米吟釀生酒「春酣」，春季限量版，花香、果香迷人，尾韻柔和芬芳，是女生會喜歡的酒，送一瓶給你好嗎？

    我也學你拍照記錄，相簿網址如下，敬請指教。

    彷佛是一封來自熟識朋友的短信，趙雅雯覺得心口有些暖暖的。

    她點入相簿網址，仔細看著葉亦陽上傳的每張照片，那確實是她很喜歡的某間居酒屋。

    他拍攝的技巧不錯，杯盤、菜肴，以及店內取景的角度都很有質感，貼著「春酣」標簽的淡藍色酒瓶也很美，但是——

    她看見酒瓶的右側有著柔美的縴指，正執握小巧的酒杯……趙雅雯的心口突然顫跳了下。

    是女朋友嗎？

    憑葉亦陽優越的條件，而且也差不多是適婚年齡，有女朋友是理所當然之事，有什麼好奇怪的？

    可為什麼，她卻感覺胸口微微悶著？

    趙雅雯抬頭，往身旁大片的玻璃窗望出去。

    秋日午後的陽光映著大門前的黑色羅馬柱，晶光燦亮，穿著整齊西服的接待員，鞠躬作揖地送往迎來，名車名人如過江之鯽，在氣派華麗的門前匆忙進出。

    這是個衣香鬢影、光鮮亮麗，但並不適合她的世界。

    堡作和生活是兩回事。雖然只是個小秘書，但她清楚金錢的力量，也熟知上流生活的雲泥差距。見識得越多，她越明白自己應該站在什麼位置。

    即使她經常在這里出入，即使大廳經理奉她如貴賓，然而一旦踏出大門，承蒙老板而來的頂上光環乍滅，她不過是個普通的二十九歲女子罷了。

    她想得出神，連背後悄悄接近的人影也絲毫未察覺。

    葉亦陽和餐飲部總監，以及意大利餐廳主廚討論完聖誕節的套餐計劃後，正要回辦公室時經過大廳沙發區，居然一眼就看見坐在窗邊的趙雅雯。

    太好了！他心中大喜，長腿疾步邁來，想與她打個招呼，並為上回的餐盒事件當面道歉與致謝。

    但趙秘書一直望著窗外，似乎很認真地沉思著什麼，連他已經站在身後也沒發覺。他看著沙發前的實木小桌上，擺著打開的筆電和一迭數據，所以，是正想著工作上的問題嗎？

    他不經意瞄向筆電。畫面顯示的不是文字文件或表格報表，卻是某個網頁，正中央是一張酒瓶的畫面。咦、這支酒瓶很眼熟……

    他定楮仔細瞅著，這不是前幾日才和茱麗在居酒屋喝過的日本酒浦霞春酣？而且那燈光、場景、整個畫面構圖，甚至酒瓶旁還有茱麗握著酒杯的手！

    這不就是他以手機拍下，上傳到網絡相簿的照片？

    他低頭彎腰靠得更近，想努力把筆電螢幕看得更清楚。

    這不僅是他拍的照片，而且相簿上的作者頭像，正是日升的燦亮太陽，是他去年在紐西蘭旅行時，特意早起而拍下的日出！

    為什麼他的私人照片會出現在趙秘書的筆電上？他明明沒有公開，也沒讓任何人知道網絡相簿的事，除了……

    「星星吃我心」！

    許多記憶片段快速串聯起來，他不得不大膽假設——

    會不會、萬一、如果……趙秘書就是「星星吃我心」？！

    他怔怔佇立，心跳好快，黑眸瞅著趙雅雯的側影，蓬松的短發微微閃著咖啡色光澤，感覺有些不真實，更不知此時此刻該如何開口。

    趙雅雯終于收回思緒，微微嘆口氣，重新聚焦的眸光才發覺玻璃窗上映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哇！」她詫異轉頭，整個人彈起！

    那如運動員般健壯的身形、微訝但又迅速綻開笑顏的男人，不就是葉亦陽？

    趙雅雯下意識往筆電瞄去——

    懊死！屏幕畫面怎麼正好定格在他的網絡相簿！

    啪地，她用力合上筆電！

    「你……」驚魂未定，趙雅雯連說話聲音都微微顫抖。「有事嗎？葉經理？」

    「沒事，我只是……」見她臉色惶然失措，葉亦陽感到抱歉。「只是看到趙秘書坐在這里，來打個招呼而已。」

    「這種招呼方式真令人……」趙雅雯努力平復語調。「難忘。」

    「Sorry，嚇到你了？真的抱歉！」葉亦陽做了請她坐下的手勢。「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我請你喝杯果汁壓壓驚！」

    不等趙雅雯回應，長腿已大步邁向沙發區的吧台。

    懊死！他到底看到多少畫面？被發現什麼了嗎？果然上班時間不該摸魚！

    趙雅雯咒罵自己，並關掉筆電收進公文包內。頹然坐下，她感覺腦袋一片空白，呆坐幾分鐘後，才慢慢冷靜下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她決定先離開大廳，走為上策。

    趙雅雯匆忙起身，葉亦陽已朝她走來，手上還端著果汁。

    「不用了葉經理，我要走了。」她推辭。

    「喝完再走吧。現打新鮮果汁對皮膚和健康很有好處，還可以消除壓力紆解疲勞。」他朗笑，整齊的牙閃著白光，在她面前的沙發坐下。

    他不只笑著，而且是很興奮但又努力壓抑地笑著。

    方才在等待吧台打果汁的幾分鐘，他不斷回想那日秘書俱樂部的午茶活動。

    趙雅雯品嘗甜點時的神情，尤其是描述口感的遣詞用字，簡單明了又利落，完全是「星星吃我心」的風格，更別提方才在她筆電屏幕發現的畫面……

    「請用！」他把果汁往她面前推得更近。「保證新鮮，無糖去冰，絕無化學添加物！」

    「那，我不客氣了。」喝完果汁後總可以離開了吧？趙雅雯這麼想，別過頭趕緊喝。

    扁是在心底揣測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如何驗證他的猜想。

    直接開口問是最愚蠢的方式，「星星吃我心」既然寧願當藏鏡人那麼久，理當不會輕易承認。

    睇著撇頭喝著果汁的趙雅雯，葉亦陽決定賭一賭。

    「既然來這里，就順便帶瓶浦霞純米吟釀回去吧？那瓶春酣真的不錯，很適合女生。還有上次說的紅酒Gigantis2005CotesduVentou，不只搭冰糖肘子很合，連配烤鴨也很夠味——」

    「噗！」趙雅雯一口果汁噴了出來，嗆得猛咳。

    這是什麼意思？突然提起曾經留言給她的這兩瓶酒，莫非他已經知道她就是……

    一定是被發現了！

    懊死！剛剛真的不該摸魚偷空上網，看的還是他的相簿！

    「啊，我又嚇到你了？」葉亦陽趕緊掏出手帕遞過去。

    趙雅雯瞪著麥色大掌握著的方格手帕，惱羞成怒了。

    「你——」顧不得失態，也不肯接過他的好意，冷冽的語氣明顯有著怒意。

    「葉先生、不，葉經理，您到底想怎樣？」

    「我真的不是故意嚇你的。」他只好收回手帕，然後對著她無辜一笑。「只是想問問，要不要順便把那兩瓶酒帶回去而已。」

    天殺的酒！趙雅雯臉都青了。

    這下，她該直接拒絕，還是硬裝作沒听懂，完全不清楚所言何事、所指為何，然後硬拗過去？

    他到底知道什麼？又知道多少？不，不能沖動，她得思考清楚怎麼應對，才能模糊帶過而且不被繼續追問——

    但一直不開口也不是辦法，尤其這家伙又笑得一口牙白森森，教她不由得怒氣滾滾來啊！

    「我的老板快到了。」干脆轉移話題。

    「哦？」怎突然來這句？葉亦陽摸不透意思，但也不介意。

    「那正好。好久沒見到潘大哥，順便打招呼吧。啊，我大哥是潘大哥在柏克萊大學時的同學，也是菁英會成員——」

    「我知道！」趙雅雯有點焦躁的打斷。

    難道她這個貼身秘書連這點小事也不知道？可惡！潘天柏和他有何密切關系？

    打什麼招呼？！

    不對，萬一讓他遇上潘天柏，誰知他這張嘴會說出什麼話來。

    她低頭用力吸著果汁，感覺更焦躁了。

    葉亦陽黑眸定在她那張肅穆而微怒的小臉上，更加確定趙秘書百分之兩百就是「星星吃我心」，不過，他以為她會極力否認到底，沒想到卻只是壓抑忍耐，保持沉默，還搬出潘天柏來轉移注意力。

    為什麼不直接承認呢？他揣想著各種可能。

    若以他身為部門主管的立場來看，應該是忌諱個人私事牽扯上潘天柏吧。畢竟是「兆邦金控集團」第一接班人的貼身秘書，要是部落客身分被公開，大概想知道潘家秘辛的網友會遠多于哪家餐館好吃。

    再說，誰樂見下屬有這種在網絡上隨興發表意見的志趣？即使是下班後的私人時間，難保哪天不小心喝多了，寫上幾句老板的隱私，那可就不妙了。

    瞅著趙雅雯轉向窗外的側影，下巴線條依然繃緊，他不想繼續逼出答案，沒理由硬要掀開她的個人隱私。但是，既然賭了，他還是想賭個好結果——

    「你喜歡吃鐵板燒嗎？我很喜歡喔。」他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我覺得鐵板燒華麗又歡樂，眼楮看著主廚精彩表演，嘴里吃著鐵板直送的熱菜，太討人喜歡了！很適合耶誕聚餐吧？所以下個月，我們的鐵板燒屋也要推出耶誕套餐。

    「剛剛才定好菜單和售價，趙秘書你……」他頓了下，看著仍望向窗外的趙雅雯，小心地問︰「想不想……來試吃看看？」

    即使心口一直撲通跳個不停，趙雅雯以為只要不面對他、不理會他，自然就會冷靜下來。結果他這一開口，她的心霎時簡直要蹦出來！

    現在說這些是想測試她嗎？挖這麼大的洞是不是要她自投羅網、跳個痛快？如果——

    如果她拒絕呢？是不是要把她的網絡身分公諸于世？

    還沒想好如何應對，她已經看見老板的歐洲名車開進大門口，她倏地起身，葉亦陽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微訝問道︰「是潘大哥？我去打個招呼——」

    「別想拿這個威脅我。」一提到老板，趙雅雯慌了，索性豁出去。「我大可關了部落格。」

    「不，我絕不是威脅，真的沒這個想法！」葉亦陽急著解釋。「千萬別關了部落格！你不知道那些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在許多寂寞孤獨的夜里，她在部落格上發表的美食見解，像是一盞明燈，指引著他、溫暖他，更解救了他。

    葉亦陽低頭看著她，眼底誠摯萬分。「我是真心邀請，沒有別的用意，只是很單純想跟你一起吃飯，听听你的意見，僅此而已。」

    潘天柏已下車，一旁還有任特助，眼看就要步入大廳——

    「真的只有我們兩人？你保證不說出去？」她已經拎起公文包，一邊邁著急步，一邊壓低聲音與他確認。

    「保證只有你和我，絕對不說出去，請相信我！」他緊跟在旁。

    「時間？地點？」趙雅雯閉眼，咬牙決定了。

    「地點是二樓「君山鐵板燒屋」，時間任你選。」

    「周日晚上，六點半。」她火速定下時間，陡地停下腳步，抬頭瞪他。「要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

    「當然當然，絕對不說！」葉亦陽笑得燦爛，跨步搶先超越她，伸手向只有三步遠的潘天柏用力揮著。「潘大哥！好久不見！」

    「嗨、Joseph，今天怎了？還勞你親自迎接。」潘天柏微詫地望向趙雅雯。

    「別這麼說，幸好遇見趙秘書，才知道潘大哥大駕光臨。」葉亦陽爽朗一笑。

    「什麼時候一起吃個飯？我們的鐵板燒屋最近要推出新菜單，很不錯喔！」

    「真的？那我可要找時間帶老婆來享受……」然後兩人挨肩搭背，有說有笑地邊走邊聊起來。

    吼～～到底是什麼新菜單，有必要逢人就推薦？這家伙真的會信守約定，一字不漏保密到家？！

    趙雅雯握著一迭會議講稿跟隨在後，听著听著，忍不住翻白眼。

    她真的來了。

    葉亦陽很早就到鐵板燒屋做準備，他再三與主廚叮嚀今晚的貴賓很重要，又確認配餐的甜白氣泡酒、紅酒冰鎮的溫度，並提早把紅酒開瓶醒酒，然後站在鐵板燒屋門口殷殷等著。

    所以，當趙雅雯走到他面前，定下腳步抬頭望向他時，葉亦陽已經笑得合不攏嘴。

    「好準時！」他舉起腕上的機械表一看，非常贊賞地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然後迅速帶她往旁側隱密的小更廂走去。

    推開厚實木門，黑黝的大理石長桌早已擺上晶瑩透亮的兩套名牌餐具。

    在長桌後方等待的主廚，見到自家飯店的三少爺領著趙雅雯進來，先是訝異，隨即圓臉上堆滿笑容。

    「抱歉！我知道之前說好晚餐只能是你我兩人，」葉亦陽解釋。「但你知道，鐵板燒得有Chef在場才行……」所以出現第三人了。

    「我知道。」趙雅雯淡淡一笑。

    其實經過這幾天的冷靜思考，她也想通了。君華飯店這麼大，認識她的人不少，尤其又和君華集團董事長的兒子一起晚餐，是要怎麼遮蔽所有人的眼和嘴？

    當時已答應葉亦陽，她並不想後悔而毀約。雖然不知道經過這頓飯之後會變成怎樣，但她已經做好關掉部落格的最壞打算。

    既然想好退路，趙雅雯便不再多想，今晚就放輕松，好好品嘗陳師傅的好手藝吧。

    「這位是陳師傅。」葉亦陽先是介紹，象著低頭靠近。「我有拜托他，今晚眼楮只能看鐵板，耳朵只能听見鐵板滋滋聲，他不會知道你是誰。」

    「但他已經認識我了，我家老板和老板娘都很喜歡陳師傅的好手藝。」趙雅雯轉向戴著廚師高帽的主廚，笑咪咪地打招呼。「陳師傅好久不見！今晚煩勞了！」

    「趙秘書——哎、不不、我什麼都不知道！」主廚瞅了葉亦陽一眼，忍著笑，低頭忙著準備食材。

    有沒有這麼巧？這算不算是欲蓋彌彰？葉亦陽有點尷尬。

    他拉開椅子請今日貴賓入座，然後開了瓶進口礦泉水，斟入杯後送至趙雅雯面前，又遞上防油煙的小圍兜，才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解釋。

    「為了避開閑雜人等，今晚就由我充當服務生。不好意思，我盡量努力，倘若表現不佳，請包容忍耐。」

    「一點也不像新手。」趙雅雯注意到他熟稔的姿態與流暢的動作。「你做得很好啊。」

    「真的？那旅館學院沒白念了。」他松口氣，在她身旁坐下，替她鋪好膝上餐巾，又遞上菜單。「好久沒有做這些，感覺手好拙。其實我比較會鋪床、做房務，下次有機會也可以幫你服務。」

    替趙秘書鋪、鋪床？

    陳師傅手一抖，小鍋鏟險些要滑了。

    是他想太多嗎？這話怎听起來怪怪的？

    趙雅雯噗哧笑出來。要是換別的男人來說，也許會引起其它聯想，但她卻相信葉亦陽沒別的暗示或想法，他只是個單純又直接的男人。

    嗯，單純又直接，像是個認識很久的朋友。雖是這麼想，但她的心口莫名飛快起來。

    趙秘書笑了！浮，他剛說了什麼？葉亦陽努力回想了下，瞬時感覺好窘！

    面對心中的偶像實在太緊張，想到什麼就直奔出口，這下讓人誤會，可怎麼辦才好？

    「呃，剛剛的話好像說得不太對，我收回好了。」他轉移話題。「請看菜單，今日前菜是香煎鵝肝佐藍莓醬——」

    「很棒啊，陳師傅手藝好，又專挑好食材，怎麼做都好吃。」

    趙雅雯仍笑著，不疾不徐地回答。然後低頭研究菜單，既然今晚是試吃員，就該認真執行任務。

    「所以聖誕節套餐有三種選擇，單價都是兩千五百元？」

    「是。前菜、小點、面包、色拉、湯品，主菜則有海陸雙拼，例如小龍蝦配牛排，或是干式熟成肋眼、小羊排這三種選擇，以及餐後水果、甜點和飲料，另附贈餐前氣泡酒與佐餐紅酒。當然其它特級肉類的主菜仍有供應，但耶誕套餐比較超值，主攻族群是情侶，或是上班族，不用傷腦筋看菜單。」他一口氣背完。

    「听起來不錯。」

    葉亦陽起身取來冰鎮涼爽的甜白氣泡酒，徐徐斟入水晶杯里，推至她面前，然後接過陳師傅剛煎好、排盤利落漂亮的鵝肝，輕放在骨瓷盤上。

    「請用！」

    「葉經理您也請用。」熱騰騰的鐵板香氣早已勾得趙雅雯心魂不定。執起銀制刀叉，她切一小塊鵝肝，沾點藍莓醬汁一起入口。

    「輕輕一抿就化在口中……嗯，咸香中帶著微甜的果香。」她飲了口氣泡酒，安靜幾秒鐘，又說︰「清爽而跳躍在舌上的氣泡，讓味蕾都被喚醒了。」

    趙雅雯舉杯對著陳師傅一敬。「真是個美妙的起點，讓人滿心期待接下來的菜色。」

    「哇～～你真的……」葉亦陽吃驚地看著她，趕緊又替她斟些氣泡酒。「真的好會說噢！說得真好！」

    「我只是盡力去感覺。」他的聲音很好听，充滿磁性又帶著熱情，望著她的眼神真摯而純粹，在他的注視下，趙雅雯臉驀地熱了。

    她連忙低頭想繼續品嘗鵝肝，卻瞥見葉亦陽的碟內一動也沒動過。「葉經理不吃嗎？鐵板燒就是要趁熱呀。」光她一個人吃，感覺更不好意思啊。

    「嗯，對！」他也嘗了口鵝肝，好一會兒後，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著她笑。「坦白說，我只能分辨出好不好吃，其余都不懂。」

    「覺得好吃就行了，不是嗎？」

    「不不，我覺得這是天賦。我有個朋友，嘗一口橄欖油就能分辨出產地，你說神不神？」

    「這種我也沒辦法。」趙雅雯啞然失笑。

    「好吃嗎？還是餓了？」看著葉亦陽不只把鵝肝全部吃得干干淨淨，連芝麻葉配菜也沾著藍莓醬汁統統掃光，她忍不住開口問。

    「呃……都有。」老實說，他不太挑食。喜歡的菜色會記在心底，遇到不合的口味也會盡力吃完。

    「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從小父親便教訓他們，早已養成不浪費食物的習慣。

    「那麼這份耶誕套餐菜單里，葉經理最期待的是什麼？」不想氣氛太尷尬，趙雅雯只好自己找話題。

    明明是活潑健談的人，為什麼今晚是問一句答一句的安靜規矩？她只是個普通人，不是長輩，更不是神鬼啊。

    「最期待？嗯……」他仔細詳讀菜單，沉吟半晌。「應該都覺得很棒、很期待吧！」

    「這麼有信心？」這種答案有意思嗎？趙雅雯苦笑。

    老實說，這年頭喜歡耍文字花招的餐廳比比皆是，紙上長串漂亮的菜名和實際端上桌的菜色經常是兩回事。

    「也不是——」他陡地打住。

    被她這麼一問，葉亦陽突然失去信心了。

    長久以來，不管是在國內或國外，他一直都在星級飯店來來去去。像這樣的香煎鵝肝，他不知已吃過多少回，但究竟何謂好吃？好吃的標準是什麼？

    在崇拜的偶像面前，他怎膽敢擔保這張薄紙上的每道菜，都能讓她點頭認同？

    「干貝蘆筍明蝦！」葉亦陽起身傾前，接過陳師傅剛擺盤好的熱騰騰小點，也不顧趙雅雯微詫的表情，推送至她面前。

    少說少錯，他可不想讓趙秘書對他再有任何負面印象了。

    淋上奶油檸檬海鹽醬汁的干貝更顯鮮甜，而明蝦肉質彈而不硬，爽脆的綠蘆筍正好可以解膩。趙雅雯認真吃完最後一口，但她不打算多說什麼，只是抬頭對著陳師傅甜甜一笑。

    想到要是再講上幾句食後心得，葉亦陽那驚喜又崇拜的表情，她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開心，一點也不想看到。

    飯店里進出多得是口若懸河的美食評論家，隨便找一位都能講上幾個小時。而她只不過是個愛吃的普通人，她的評論到底能稱得上什麼指標性？

    是不是因為專業人士見多了，不足為奇，所以覺得素人演出比較有趣？

    淡淡瞅了一臉期待望著她的葉亦陽，趙雅雯斂下笑意。

    「不好吃嗎？」他小心翼翼的問。

    「你覺得不好吃嗎？」下巴努了努他叉起但一直沒吃的明蝦，反問。

    「好、好吃！當然是好吃！」趕緊塞入嘴里。

    對不挑食的他而言，哪有什麼好吃或不好吃的分別？從小，他的大哥二哥甚至妹妹，總笑他是豬轉世，什麼東西都能吞得下呢。

    「那就繼續吃吧。」她把已經放上好一會兒、附上橄欖油的法國面包籃，以及洋蔥濃湯推至他面前。

    葉亦陽睇著滿滿的面包籃，那他……只好認真地吃下去。

    這兩人的氣氛未免太古怪。陳師傅滿肚子疑問，又不敢也不能多問，只好雙眼盯著熱呼呼的鐵板，準備來下主菜。

    「慢著——」啃著面包的葉亦陽，察覺陳師傅開始要下第一道主菜，他突然起身阻止。

    「……？」陳師傅頓時定格，錯愕地和趙雅雯同時看向他。

    「呃，我是想說……」太激動了，葉亦陽不好意思一笑，麥色臉龐淡淡泛紅。

    「趙秘書的食量可能沒那麼大，是不是……請陳師傅每道主菜都做半份就好？」

    這套菜單的分量，連他一個大男人都覺得多了，更何況是年輕的小姐。萬一趙秘書吃不下，又不好意思說，反而造成她的困擾——

    原來是擔心她吃不完？

    她驚訝他的細心體貼，不過方才那一急喊，驚得陳師傅臉色大變，手上的小鐵鏟都快掉了，趙雅雯只得低頭忍著笑。

    「咦？」趙秘書沒有附和也沒有意見，他更緊張了。「還是說趙秘書你可以吃完三份主菜……」

    要是明明人家吃得下，他還硬要減半，那、那真是太太太失禮了！

    「當然吃不下呀。」趙雅雯暗笑得嘴角快抽筋了。她不敢看向葉亦陽，努力裝作無事的對著陳師傅說︰「師傅，各來一小份嘗嘗味道就好，謝謝。」

    「……喔。」葉亦陽突然想到，被他這麼嚷來嚷去，誰還敢直說要吃三份主菜？唉，蠢到極點。

    他更覺得尷尬，什麼也不好多說了。

    默默佐著紅酒，吃完主菜，陳師傅關掉爐火，推門走出去沒幾分鐘後返回，端著一托盤的水果和甜點送至兩人面前。

    「兩位好像也不太方便到沙發區用咖啡甜點，所以就送進來了，請慢用。」然後退出小更廂。

    沒有第三人在場，氣氛仍然安靜得教葉亦陽坐立難安。

    「要來點咖啡、還是紅茶？也有果汁——」

    「不用了，我吃得很飽。」

    「但听說女生都有另一個用來裝甜點的胃——」

    「是有沒錯，但是……」趙雅雯頓了頓，才說︰「我打算等會兒還要去吃「台一」的紅豆湯圓，所以……」

    「……啊？」葉亦陽錯愕地看著一個比一個漂亮精致的蛋糕，怔了好一會兒，再次確認。「你說的是紅豆湯圓？」

    「嗯。今天很想吃，一直到現在還是想吃。」

    好些年了，她一直有個很奇怪的習慣，只要覺得緊張或焦慮，就很想去「台一」吃碗紅豆湯圓。

    從今天起床開始，就莫名想著那碗熱騰騰甜乎乎的紅豆湯圓。今晚這一餐，無法否認她確實既緊張又焦慮了。

    所以她要走了？可是，可是他根本還沒和她說上幾句話啊。

    「那、那——」葉亦陽一急，沖口而出。「我可以跟你去嗎？」

    「跟我去？」趙雅雯愣住。這是哪招啊？都吃了這頓飯還不夠嗎？

    「可以嗎？」

    他的目光很熱切很真摯——別看了，這餐就是這樣被騙來的！千萬別再看了！

    她不該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尤其是那家老店的紅豆湯圓有她滿滿的愉快回憶……

    但是，趙雅雯居然拒絕不了他。

    空氣中飄散著巧克力慕斯蛋糕的甜香，她有些動搖了。

    「好。一起去——如果你可以不要這麼安靜、可以正常地說點話，那就一起去。」

    「當然，我一直都很愛講話。」正常地說點話？葉亦陽不太懂，但他不管，一口就承諾。

    「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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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走出捷運站，迎面而來的是濕涼冷風，讓晚上喝了些紅酒的趙雅雯感覺很舒服。

    走在人群中，她偷偷瞅著一直走在她身旁的葉亦陽。

    明明答應要「正常點說話」的，但從離開飯店到現在，他們依然是古怪地沉默。

    怎麼辦？

    在高階主管圈打滾這些年，磨練出她見人說人話、見鬼畫鬼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一等一本領，但今晚是怎了？面對葉亦陽，她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渾身不自在，趙雅雯悶得快爆炸了。

    「你常搭捷運？」想來想去，她忍不住問。

    雖然知道他是個直率不造作的男人，但當他堅持要和她一起搭捷運到T大校區前，尤其看著他從皮夾掏出悠游卡，熟練地貼上剪票機的感應板時，她還是微訝了下。

    「啊？你是和我說話嗎？」他停下腳步，驚喜地看著她。

    其實一路上，他苦思著該以什麼話題開口才好。唉，為什麼趙秘書要他正常點說話？是覺得他言而無物，不太正常嗎？

    「是。」難道她看起來像是和路人甲聊天？

    「從飯店走路不到十分鐘就有捷運站，便宜方便又不必費神開車，所以我經常搭捷運。」他有些不解，低頭問她。「有什麼不對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搭捷運非常好，便利又環保。」她抬頭，微笑解釋。「我以為葉經理習慣自己開車。」這些貴公子不都把車子當作隨身配件嗎？

    「喔，一個人開車並不符合經濟效益，我爸常這麼說。而且搭捷運不必怕塞車，節省金錢也賺到時間，非常劃算。」他老實回答。

    別看君華飯店這幾年已經拓展成集團規模，父親對于他們三兄弟要求非常嚴格，許多生活上的小細節也不放過。

    「我覺得這樣很好，真的。」終于有點話題了。

    「真的？」他的眉間松開，笑了出來。「我也覺得這樣很好。」

    可以像這樣和她對話，真的很好。

    初冬的台北天氣已漸濕冷，老店門口人聲鼎沸，進進出出的都是想吃點暖熱甜湯的客人。

    「我先進去找位子——」他朝內探了下，然後那健壯的身影已靈巧地閃入店內。

    迅速繞了一圈，葉亦陽興奮地向她揮手。那是個在角落的一張小桌，幸好還有兩張椅子。

    她快步走進，他急著確認。「位子小，有點擠，可以嗎？」

    「沒什麼不行。」她淡笑著拉開椅子坐下，問他︰「我要紅豆小湯圓，你想吃什麼？」

    「芝麻湯圓加花生湯！我去點！」根本沒看菜單，葉亦陽已火速決定，並且急著奔去櫃台點單，然後回到她面前坐下，咧著一口白牙，言笑晏晏看著她。

    不只他看著她，趙雅雯感覺許多目光似乎也飄過來了。

    沒辦法，葉亦陽原本就身材高大，長得又俊帥，再加上一身深色西裝筆挺，在這個以學生及家庭族群居多的老店，怎能不引人注意？

    嗯，確實很帥氣，不過她見過的帥男很多，光是每日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的辦公室里就至少就有三位，經驗值算是很豐富了，可怎麼和他一對望，臉頰無端又熱起來？

    再不說點什麼，待會兒的紅豆小湯圓怎麼吃得下？

    「你好像對這里很熟？」她先拋了這句。

    從捷運站一路走來，何時轉彎何時過馬路，絲毫不用她開口，連點餐也不遲疑，分明是常客。

    「是女朋友念T大？還是住這附近？」她又補上一句，不否認自己的好奇心。

    「沒那麼厲害的女朋友，不過……」說著，他頓了頓，斂起笑。

    所以是有女朋友？好像劃錯重點了，但她忍不住這麼想。

    「我有個很厲害的妹妹是T大畢業，所以——」

    那曾經是葉家不可公開的隱私，但一對上趙雅雯瑩亮的黑瞳，葉亦陽只有考慮三秒鐘就說出來了。

    葉真心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當年父親的情婦懷了她，便將這對母女帶回陽明山上的大房子同住，即使如此，三兄弟和這個妹妹的感情仍意外地要好。

    「妹妹？我以為葉董只有三位公子。」頭一回听到葉家還有女兒，趙雅雯滿驚訝的。

    「呃，是我爸爸以前的風流帳。現在說出來也不是什麼秘密了。」他苦笑。

    「本來是為了保護妹妹而不公開，前陣子她結婚，也諒解爸爸了，所以家里就不再忌諱這件事。」

    雖說得雲淡風輕，但這麼多年也不是真的船過水無痕，他還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起這樁家務事。

    「但我從沒听說葉董嫁女兒……」如果是不久之前的事，她怎可能沒听聞？

    「是在意大利結婚的，我們全家都飛去參加，但沒有公開在台灣宴客。沒辦法，我妹妹非常非常討厭變成周刊話題。」

    「原來如此。」

    「三兄弟里我和妹妹感情最好。我在歐洲念書時只要休假回來，就常來這里找她，一起吃飯聊天，陪她逛街買東西，搞得自己像是T大生似的。」說著說著，他又笑出來。

    「現在想起來，我妹妹和葉秘書也很相似，舌頭靈得跟貓一樣，超會挑好東西吃——啊，不好意思，我沒有笑你的意思，只是忽然想到妹妹。」

    和她聊起家務私事，原先不知如何開口的壓力好像消失不見了，葉亦陽感覺好輕松。

    「那她現在……？」有這麼開朗又疼惜她的哥哥，同父異母又如何？這位低調的葉家千金絕對是個幸福的孩子。

    「和先生住在東京，計劃過幾年後回台灣住。」

    店員送來熱騰騰的甜湯，葉亦陽睇著冒著白煙的紅豆小湯圓，隨口就背了一段——

    「湯濃而不稠，味甜而不膩，紅豆顆粒分明，但入口即化，湯圓Q軟有咬勁，但不黏牙。」

    「你——」這是很久以前，她在部落格上寫過的心得。當時這幾句琢磨很久，因此印象深刻。

    「我很難忘記啊，妹妹第一次帶我來時就是這樣形容。她說是某位部落客的評論，非常貼切。老實說，她才是「星星吃我心」的忠實粉絲，我是听她說了又說，有天終于點進去看，然後就……」

    「就……？」

    「一試成主顧！」

    「你們太抬舉我了。」他說話的語氣總是真切有趣，令她輕笑出來。

    「不，我拿我妹妹葉真心的名字發誓，我們都是真心的！」

    「噗，咳咳咳！」這什麼梗？但他的表情認真，趙雅雯很難收住笑，一口小湯圓差點因此嘻著。

    「對不起！對不起！」葉亦陽也不知道到底要對不起什麼，下意識就認為是自己的錯。他急著起身，彎腰向前拍著她的背，又掏出手帕塞到她手里。

    「好了、好了！」喘咳方歇，趙雅雯脹紅臉，緊抓著他的手帕，搗住自己狼狽的臉。

    為什麼踫到他時，要不就是壓不住情緒，要不就非要搞得這麼難堪……她在心底哀號。

    她咳得厲害，他又急著拍背，這下惹來不少好奇的眼光。葉亦陽恍然意識到這點，連忙靠近趙雅雯，放低嗓音。「很多人正在看我們，你還吃得下嗎？」

    趙雅雯一怔，把搗著臉的手帕拿下，折好放在桌上，冷靜地下指令。「吃，繼續吃。」

    裝沒事，才能沒事。

    這是她的準則之一。

    想了一整天的紅豆小湯圓都已端到面前，有什麼天大的理由不吃？

    「不擔心被認出來，或是遇到朋友？」

    「吃碗紅豆小湯圓應該沒犯法吧？」她恢復平常，無所謂地淡然一笑，反問他︰「倒是葉經理，你不怕被認出來，或是遇到朋友？」

    「吃碗芝麻湯圓加花生湯，應該也沒犯法吧！」他照著復誦一遍。

    對望幾秒，兩人同時笑出來。，

    「如果真的遇上什麼人，也沒什麼好解釋的，只是一起喝碗甜湯罷了。不過，如果遇到女朋友就比較麻煩……」

    此地無銀三百兩，刻意的解釋反而令人起疑，但若是遇到人家的女朋友，也不能不解釋……她是怎麼了？居然一直往這方向想。

    「我不是擔心這個，是怕你的部落客身分曝光……」他好心提醒。咦，女朋友？他有這個東西嗎？

    謗本不擔心女朋友知道？所以——他是真的有女朋友……啊，是怎麼了她？怎麼今天八卦魂忒強，老把重點劃到這里來！

    「我的身分？只要你不說，有誰知道？」她斜睇他一眼，喝口紅豆湯，才繼續說︰「而且，我已經做好關掉部落格的打算。」

    「不！千萬不要！」葉亦陽愕然，急著阻止。「我真的真的真的、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

    「完全不是因為你。」趙雅雯笑著安慰他。「已經寫很多年，覺得厭倦，想休息一下。」

    「怎麼會……」他喃喃低語，食之無味地吃掉芝麻湯圓，喝完花生甜湯，抬眼望著正細嚼小湯圓的她，靜默了會兒，才兀自低語。

    「我一從歐洲回台灣，就被指派接下營銷企劃部經理，你知道，也就是空降部隊，許多人等著看我的表現。這是一份永遠也不會拿到滿分的功課，做得好是應該，做不好大概也不會有人明說什麼，畢竟是老麼，上面有兩個哥哥挺著，何況我們也沒有兄弟鬩牆的問題。」

    他停頓了下，深吸口氣後繼續說︰「我不想因為表現不好，而讓哥哥們為難。企劃部的工作內容很深廣，但又無法有立即明顯的績效，在歐洲累積的經驗偏向住房，最熟練的是在訂房系統這部分，以及上課學來的基礎飯店管理概念，最多再加上實習時學會的鋪床、房務整理——」

    他自嘲一笑。「說出來不怕你笑，餐飲的部分我真的接觸不多，再加上我實在沒什麼飲食品味，小時候哥哥們都笑我是豬，什麼都吞得下去。」

    「過分。」趙雅雯義正詞嚴地反駁。「而且豬不是沒有品味，只是愛惜食物，才會來者不拒。」

    即使是玩笑話，但很明顯已在他的年幼心靈劃下痕跡了。

    「……謝謝。」突然被她插進這串話，雖然可能只是安慰，但葉亦陽的心口松開了。

    「我第一次主導的企劃案是「江南廳」的秋蟹宴，因為不知道真實反應到底如何，所以就在網絡上搜尋消費者的評價，正好看到妹妹很推薦的「星星吃我心」也貼出心得文，還給了兩顆半的星，我興奮得整晚睡不著，把部落格內的文章一篇一篇看完，得到很多啟發。然後……」

    趙雅雯想起來了，那是三年前的事，剛和姊姊訂婚的姊夫，請全家到君華飯店吃秋蟹宴，那回氣氛好，又正是蟹肥時節，加上江南廳本來就擅長海鮮料理，一整桌好菜讓全家有個愉快的夜晚。

    沒想到這一頓飯居然默默連結了她與葉亦陽，而且延續到現在。

    「然後……？」趙雅雯靜靜听著，心底翻騰得快壓不住了。

    葉亦陽干笑。「然後我就變成粉絲了。」

    就這樣？這男人……真的傻氣得令她感動。

    「葉經理言之過重。」她壓下微微發抖的嗓音，力持平靜。

    只不過是她用來妤解壓力、自我娛樂的心得文，竟被他說得像是救世寶典，怎承受得起？

    「如果趙秘書真的關掉部落格，我會很……」他苦笑。「很難過。那是一段特別的回憶。」

    趙雅雯心口抽緊，她從來就不想影響任何人，更不想在陌生人的記憶里佔上一席之地。

    「請恕我殘酷的說，那是你的回憶，與我何相干？」明明沒必要，也不該多說，可她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滔滔地說了起來。

    「就拿今晚的耶誕菜單來講，找我試吃有何意義？第一，我不會把試吃結果寫成心得文、貼在部落格，這只會招來非議；第二，如果我說這些菜色安排得非常完美，但實際推出後卻被消費者嫌棄抱怨，請問，該怎麼辦？」

    「呃……」沒料到她的單刀直入，葉亦陽一時怔住。

    「我負責？你負責？還是陳師傅負責？請別忘記，我不是貴飯店的員工，不但沒有廚藝技能，不曾深究飲食文化，更無任何美食評鑒的資歷，如此淺薄的私，僅憑個人喜好挑剔菜單，你又該如何讓名牌大廚、讓你的員工們信服？」

    話說完了，趙雅雯有點氣，氣自己的多管閑事。

    一頓飯吃完就算了，講這些是什麼意思？就不能抹抹嘴巴甜聲道謝，趕緊轉身離開嗎？握著湯匙的素手有些賭氣地攪著碗里的紅豆湯。

    她的語氣微急，雖不咄咄逼人，但足以讓葉亦陽心頭重重一沉。

    她覺得他只是一味地盲從，如同信徒般追隨她而已？

    不，不是那樣。

    「一般消費者的意見也很重要。」低頭沉默一陣，他抬眼正視她。「餐廳不能僅為美食家而存在，最重要的仍是為了滿足普羅大眾。」

    雖然君華的餐廳不是賣魯肉飯，但也不能只賣魚翅鮑魚。「曲高和寡」這四個字他一直放在心底。

    營銷企劃做得完美，食材篩選挑剔，主廚手法巧奪天工……這些都不能保證一定讓消費者滿意。唯有親身體驗，由多數意見不斷測試調整，才能得到最佳結果。

    這不是辯解，但該如何清楚而完整地表達他的想法？面對最最在意的「星星吃我心」，他再次詞窮了。

    雖然仍掛著笑，卻感覺他的語氣有些落寞。

    罷才何必批評他？她真的——多管閑事！該管的是自己這張嘴，像平常一樣應酬了事不就好了？趙雅雯暗暗咬牙。

    深吸口氣，她放軟音調。

    「即使是五星級飯店，恐怕也無法滿足所有人的喜好，一個好的餐廳應該要有自己獨特而堅持的風格，自然就能吸引同樣欣賞這種風格的消費族群。這些事其實我真的是外行，應該還是多听听主廚、餐飲總監這些專業人士的意見比較好。」

    字字句句，葉亦陽听進去了。她的思緒清晰，條理分明，所謂的文如其人，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這些道理他懂，但是听她說來，卻分外撥動心弦，葉亦陽感覺一股奇異的感覺默默涌上胸口，溫暖而莫名地騷動。

    「我不是不相信主廚、或是其它的同事，我只是……」他先笑了笑，然後幽幽一嘆。「對自己沒有信心。」

    要坦誠自己的恐懼，這不是光靠勇氣就能辦到。狹小的桌子讓兩人靠得好近，近到葉亦陽懷疑趙雅雯都能听見他奔急的心跳聲。

    「從小，我就不如哥哥們。大哥沈穩，二哥敏銳，而我總是想得不深，嘴巴也不伶俐，是爸爸最擔心的孩子。進入君華磨練下來，當個部門小主管也許還撐得過去，但我很清楚自己的個性，謀略不足，沖動有余——」他自嘲地淡笑。「我，很難撐起葉家。」

    趙雅雯並無探知葉家私事之意，但听到葉亦陽的坦言，她的胸口驀地一凜。豪門世家的故事她听過很多，像他那樣開朗又直率的性格，是在怎樣的壓力之下，一路走到現在？

    「有人要你撐起葉家？」她的嗓音有些澀。

    「是沒有。」父親早就明言，葉家將來是要交給大哥掌管，二哥和他都是輔佐的角色，一切听命于父親與大哥。

    「這樣不好嗎？」或者，他有著掩飾極好的野心和企圖心？

    「因為撐不起，所以沒人指望我。」葉亦陽吁吐口氣，淡淡一笑。「對財務操作不了解，對管理系統也不熟悉，更不用說復雜的投資開發計劃，我看了就頭痛。所以，只被要求專心待在營銷企劃部就好。」

    並不是真有繼承龐大家業的企圖心，只是他多麼希望自己能擁有父親兄長認同的工作能力，可以和大家並肩撐起君華集團——

    突然想到什麼，他連忙解釋。「我們家兄弟感情都很好，很少吵架，真的。」

    她暗暗松了口氣。幸好，不是听過太多的兄弟鬩牆之類的悲慘故事，否則以葉亦陽的個性來看，大概很難爭得上什麼吧。

    「不好嗎？至少沒人硬逼你去做這件事。」趙雅雯偏頭望他，唇角揚著鼓勵的笑。「想想看，不必拿一輩子去扛下君華集團，你可以順著心意，做自己喜歡也擅長的事。」

    順著心意，做自己喜歡也擅長的事。有這麼……容易嗎？但葉亦陽繃緊的寬肩緩緩放松了些。

    看著他怔然的神情，她又補充了句。「適材適性，按著喜好和興趣，把潛力發揮到最大，那才是真正的‘超能力’。」

    「超能力？」葉亦陽低喃。

    從小到大，他听過很多客套話，像是「哎呀你很棒」、「青年才俊接班沒問題」、甚至連「葉家就靠你了」這類的話也多得是，他雖臉上掛著笑，心底卻清楚這些只是應酬話罷了，久而久之，他習慣佯裝呵呵一笑，關上耳朵，拒絕這些毫無意義卻有些刺耳的話。

    有誰知道，那表面的朗笑只是為了掩飾心底的不安、怯弱？

    但她剛剛對他說了什麼？為什麼他居然想從心底熱烈地、真心地笑出來？

    「謝謝你！你讓我覺得自己突然……突然活過來了！」黑眸閃著異樣光彩，葉亦陽明白自己有點激動，卻一點也不想忍住。

    「又夸張嘍。」這麼快就想通了？她眨眼，促狹地笑著。

    他的笑容真好看，濃眉下的墨瞳清澈明亮，方唇揚笑的角度也很帥氣，那朗笑，笑得她心口蹦得好快，臉頰發熱了。

    葉亦陽倒沒注意她為何突然拿起桌邊點單，低頭認真看起來，只顧瞅著她蓬松柔軟的短發，他想起那日和茱麗聚會時，提到這種發型有個名稱。

    「這種發型是鮑伯頭嗎？」他指著她的頭發，疑惑地開口。

    「呃，是啊。」怎突然提起這個？

    「很難整理吧？」茱麗一直抱怨她剛換的新發型要花很多時間吹整，才能有這麼漂亮的線條。

    「每天早上至少要花二十分鐘上卷和吹風。」她不諱言直說。

    「嘩～～不累嗎？」他只要抹點發蠟，往頭上抓幾下就能出門了。

    「沒辦法，我的發絲細，容易扁塌，如果不這麼做，看起來會很像小丸子的朋友——」

    她用手指把眼尾往上拉，嘴唇扯平。「野口同學。」

    「哈哈哈！」他爆出笑聲。她的臉頰粉紅，加上故意做的表情，未免太可愛了。

    「哪有像？」他真心否認，豪邁笑著。「現在是你夸張嘍！」

    「喂！」笑聲太大，又惹人注意了。

    「我們還是出去好了。」反正已經吃完湯圓，也該走了。

    最後兩人火速離開甜湯店，並肩走在紅磚道上。

    冷風拂面，舒緩微微發熱的雙頰，趙雅雯伸手撥了撥被風吹亂的發絲。

    「趙秘書好像一直是這樣的發型？」葉亦陽思索了下，疑惑地問。

    「這個發型比較安全。」也許是方才聊得深入，趙雅雯也放松了些，罕見地談起自己。「簡單利落，又有精神，也不會太惹人注意。」再適合她不過了。

    葉亦陽停下腳步，詫然地看著她。「為什麼怕引人注意？」

    他認識的秘書小姐們，誰不想吸引人注意？

    「秘書最好像衛生紙，需要時出現就好。」

    「這……哈哈哈！」他微怔，然後爆出大笑。「衛生紙——這種說法，會讓很多秘書生氣吧！」

    「並不好笑，我是說真的。」她仰頭看他。「秘書是個連配角都稱不上的工作，除了完成老板交辦的工作，也要懂得何時替老板關門，何時替老板端上一杯手沖單品不加糖不加奶而且要燙口溫度的咖啡——沒錯，老板喜歡。」

    頓了頓，她說︰「明白何為「需要」，比一切來得重要。就像薄埂的衛生紙往往比牆邊的骨瓷玫瑰花瓶來得令人感激。」

    葉亦陽驚奇地看著她，再三咀嚼她的話後，急著掏出手機。

    「拜托再說一遍！我想錄下來！太經典了這段！」他央求著。

    「什麼呀。」趙雅雯嗔他一眼，徑自往前走。

    「真的！我不是開玩笑，太厲害了趙秘書！」他仍笑著，長腿一邁便追上她。

    「我覺得飯店里的幾位秘書真該和你好好學習——」

    「大部分的秘書們都和我是同樣想法，葉經理別誤會了。」當她是說笑話嗎？明明是很認真說的呀。

    他的笑聲莫名教人生氣。趙雅雯賭氣地不想回話，越走越快。

    就在她走進捷運站前，葉亦陽一個箭步擋住她。

    「啊——」她差點撞上。

    那高大的身軀簡直像是一堵牆。深色西裝下包裹的健壯體魄，結結實實地擋住去路。

    「你生氣了？是因為我想錄音？」他焦急解釋。「對不起！我是真的覺得你剛剛的說法很好，想記錄下來而已！」

    趙雅雯低著頭，瞅著眸下西裝外套上精致的扣子，無法忽略那因為焦急而起伏略快的胸膛，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一向自詡是心靜如湖，波瀾不興，什麼天大的事都惹不了她，自有辦法笑咪咪地輕松解決。最近卻頻頻因為葉亦陽而情緒起落，並且莫名的敏感而尖銳……

    明知他不是心懷惡意或處心積慮的人，她卻輕易動怒，根本一點道理也沒有啊。

    她到底怎麼了？

    「對不起的是我，小題大作了。」她嘆口氣，但也不願抬頭，只對著西裝上的扣子道歉。

    「對不起——」听她這麼一說，葉亦陽更覺抱歉，他突然頭一低，彎身想鞠躬道歉，卻沒料到兩人的距離太近，硬生生撞上她的頭！

    「呀——」痛！趙雅雯冷抽口氣，倒退三步！

    「啊浮——」完了！他到底在干什麼？葉亦陽簡直想撞牆了！

    他急著上前，也不顧自己發疼的額頭和鼻梁，大掌一把就覆上她正揉著的頭頂，拚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真的……」

    笨頭笨腦！箍手笨腳！毀了，全毀了，這下趙秘書一定更生氣……

    除了對不起，葉亦陽想不出還能說什麼，只能在心底懊惱地罵自己。

    他的手……趙雅雯僵住。暖暖熱熱的掌心熨著她不知所措的右手背，好像也一路褽到她的心底，整個胸口霎時熱得快爆炸了。

    「我沒事，請放開。」她低頭，冷靜的說。

    「啊——」瞪著她發上的麥色大掌，葉亦陽更窘了。「不好意思！」

    默默收回手，他又擔心地追問︰「真的沒事嗎？會不會有腦震蕩之類的後遺癥？還是去看醫生吧——」

    「葉經理，倒是你不要緊嗎？」趙雅雯一抬眼，看見他泛紅的鼻梁，想必是方才的戰績之一。

    「我？」瞧見她指著自己的鼻子，葉亦陽恍然大悟，干笑道︰「當然沒事！我沒什麼長處，就是這顆頭的內容物跟石頭差不多，沒什麼用處但就是摔不壞。」

    「噗——」趙雅雯笑出來。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模樣很可愛。

    「真的很抱歉，我送你回家好不好？」他擔心萬一有什麼後遺癥，在路途中發作就不妙了。

    「你的頭確實很硬，但我真的沒事。」又揉了揉頭頂，她淡笑。

    終究到了結束的時候，一整個晚上起伏的情緒好像有點斂下。

    「我搭捷運到新店，葉經理呢？」指著捷運站入口，她客氣地問。

    「我回飯店。」他轉身護在她身旁。「我也搭捷運，一起走吧。」

    刷完悠游卡，葉亦陽陪著她在月台候車。眼看往新店的列車即將入站，他鼓起勇氣，開口道︰「你喜歡芝麻糊嗎？我知道有一家港佬開的店非常地道，杏仁露也熬得很棒。」

    「你喜歡這種甜湯？」她詫然，側頭看他。這種老派糖水連女生都未必會欣賞，何況是他這種習慣吃西餐喝紅酒的男人。

    「喜歡啊，這種天氣去喝正好。」他本來就不挑食，而且只要她喜歡，他絕對百分之兩百奉陪！

    往新店的列車已入站停靠，車門開啟，嗶嗶聲即將響起，被他這麼一問，她的心跳又飛快起來

    真的不行嗎？

    葉亦陽默默瞅著趙雅雯準備上車的身影，她不算高跳修長，但骨架偏細。

    他這才注意到，她今日穿著白色高領襯衫配深灰色毛料背心裙，及膝的長度下是一雙半筒高度的黑色皮靴，露出半截雪白小腿，青春但又不至于太搶眼的學院氣質，看起來真的很順眼、很舒服。

    「有核桃酪嗎？」她突然轉身回頭，瑩亮的黑眸望向他。「我喜歡核桃酪。」

    「有，當然有！」葉亦陽驀地揚起笑。就算沒有，他也會逼著老板變出一碗來！

    「那，改天再約時間。」警示的嗶嗶聲響起。

    「好——」他興奮得整張臉都亮了。站在即將要關閉的閘門前，他用力拋了句。「還有，別再喊我葉經理」

    嗶——門關上了。列車轟轟轟加速駛離。

    別再喊我葉經理。他還來不及說的是——我們當朋友吧！

    可惜來不及說完。

    不過不要緊，改天——嗯，改天可以繼續再說。

    葉亦陽望著空蕩的月台，笑了起來。

    別再喊我葉經理。

    趙雅雯在車上找到空位坐下來，耳邊一直縈繞著這句。

    不喊他葉經理，是要喊他什麼呢？和其它人一樣，親昵地喚聲Joseph嗎？不，她喊不出口。

    那就直接喊他「葉亦陽」吧，反正這名字听起來也挺順耳的。

    葉亦陽、葉亦陽……她閉上眼楮，默默在心底反復練習著。驀地想起他笑起來的陽光模樣，突然感覺不只臉頰發燙，連耳朵也一並燒起來了。

    哎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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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改天再約時間。

    葉亦陽牢牢地記住這句話。

    他講究效率，隔天晚上就到部落格私密留言，並且很快便與趙雅雯約好星期三晚上，在市區某捷運站出口處見面，距離他的口袋名單糖水店步行僅約十多分鐘。

    這日晚上八點，站在捷運站出口處來往的人群中，葉亦陽遠遠就看見趙雅雯。

    她穿著深灰色套裝，裙下是黑色絲襪與低跟鞋，頸間系了條紫紅色細紋領巾，依然是蓬松自然的鮑伯頭和淡雅薄妝，可他卻覺得她像是閃著光般的耀眼。

    他揚起燦笑，用力向她揮手。

    怎麼可能看不到他？

    那麼高大的身材，簡直像個活動路障！而且笑起來帥氣中帶著單純傻意……不知怎地，她突然想到黃金獵犬，遠看貴氣十足但又時常笑得憨直。

    趙雅雯想著，唇角忍不住上揚。

    「嗨。」簡短的招呼，葉亦陽突然語塞。

    這兩日他一直想著，若是與她再見面時該說些什麼話，他希望做好萬全準備，至少不要再出現丟臉的胡言亂語。

    但，就好像參加重要的考試，一上考場就緊張得全都忘了。

    「嗨。」微微仰望著他，趙雅雯把唇角拉提到完美弧度，努力忽視胸口的無端怦然。

    老實說，看到他邀約的留言，她坐立不安了一晚。

    比起她認識的許多男人，葉亦陽沒有公子哥兒的傲味或流氣，坦誠率直不拐彎抹角，有時唐突有時沖動，但都不至于讓人反感，至少她不討厭他。

    那她到底整晚坐立不安什麼？不過是一起去喝碗自己很喜歡的糖水甜湯而已，沒必要這樣焦慮嘛。

    于是今晚，她來了。

    「往這里走。」葉亦陽帶路，兩人並肩慢行。

    他想開口，卻不知從何起頭，只好默默轉進巷弄。空氣中傳來淡淡的熱香味，他突然感覺一股強烈的饑餓感油然而生。

    「晚餐吃過了嗎？」他緩下腳步，轉頭望她。

    「呃……」她沒打算吃晚餐，原本計劃要把晚餐的卡路里配額留給核桃酪。

    「我還沒吃，可以等我吃碗面再走嗎？」他不好意思地解釋。「早上喝一杯咖啡，中午吃了三明治，然後撐到現在……」

    「你——」她錯愕地望著他。「一整天……只吃個三明治？」

    飯店里最多的不就是飯嗎？至少有供員工餐吧？

    「今天比較忙。」他沒說出口的是為了今晚早點下班，他把所有會議和工作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妥當，沒有多余時間好好吃個飯。

    趙雅雯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問。她懂這種感覺，只要專注工作時，吃飯的意義只剩下用來維持血糖而已。一天里至少有一餐要認真吃好、吃飽，這是她留意老板和辦公室特助們飲食健康的原則。

    抬頭往四周搜尋，很快就找到香味的來源，那是家面店。趙雅雯沒有遲疑，直接往內走去。

    找好位子坐下，葉亦陽瞅著桌上的點單，問她︰「我想吃餛飩面，你呢？」

    「讓我來吧。」她抄起點單仔細看過，起身走向餐台點菜，又在小菜櫃里挑了兩盤帶回，輕放桌上。

    餅了用餐尖峰時間，店內客人已離去大半，除了牆上的電視聲，只剩幾桌客人碗筷起落的些微聲響。葉亦陽看著她熟練地布好筷子湯匙和小碟，然後把小菜推至他面前。

    「趕快吃吧！餓了的話，大腦就很難運作思考。」

    「難怪我從剛剛就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原來是太餓！葉亦陽恍然大悟，趕緊挾了口涼拌黃瓜往嘴里塞。

    趙雅雯怔住，笑了出來，這算不算所謂的「天然呆」？

    見她笑了，葉亦陽食欲全上來了。他挾了脆腌白蘿卜，咬了滿口酸香，卻見她完全不動筷——不，根本連餐具都沒擺上！

    他詫問︰「你不吃嗎？對不起我太餓了，只顧自己吃起來……」真不應該呀。

    她還沒來得及推卻，葉亦陽霍地起身，大步朝餐台邁去，走回時帶了筷子湯匙替她布妥，熱騰騰的餛飩面正好送上桌，還有一份海帶和肉片的鹵味切盤，熱氣香氣瞬時飄散。

    「我沒點太多，這樣夠嗎？」把鹵味盤推近他，她輕聲詢問。

    「很夠！非常perfect！」澱粉、蛋白質、蔬菜俱全，撇開口味不說，這已是營養和熱量皆飽足的晚餐。

    「你也吃些好不好？」他唏哩呼嚕吃了第一口湯面，油潤的熱湯溫暖了空蕩蕩的胃，葉亦陽望著那雙透亮的晶眸，忍不住勸食。

    想想也沒必要推辭，就陪他吃些吧。

    趙雅雯微笑點頭，舉筷吃起小菜來。

    見她也動筷，葉亦陽這才安心地繼續吃面，忽地又停下，挾起一顆餛飩，淡笑著說起童年回憶。

    「我很愛吃餛飩，小時候媽媽有空就會包一大盒冰凍著，那是爸爸晚歸的宵夜，後來小媽帶著妹妹住進來，家里晚餐便由小媽掌廚。」

    他咬下餛飩繼續說︰「小媽煮的飯真難吃，媽媽都說她是故意的，因為只要爸爸回來吃飯，一桌菜就很正常、很好吃。我不想讓媽媽和小媽為此爭吵，所以總會盡量把自己的分吃完，不過大哥、二哥都不肯吃，所以我的「犧牲」也沒用。」

    想起童年時的天真，他自嘲一笑，接著說下去。「每次大人吵得烏煙瘴氣時，我就會特別想念媽媽親手做的餛飩。听說一個人的美食初印象是來自兒時記憶，我想這應該算是吧。」

    她听得很入神，心口微微酸著。所以，他才會被兩個哥哥笑是豬，食物只要煮熟了就吞得下肚？

    雖是麼子，卻是個懂得體貼大人難處的早熟孩子啊。

    「這碗餛飩面有媽媽的味道嗎？」她微笑問著。

    「並沒有。」他呵呵笑起來，自了顆餛飩放到她的湯匙上。「喏，你試試。」

    趙雅雯瞅著那顆小餛飩，再拒絕就顯得矯情，于是她不多想，執起湯匙一口咬下。

    非常普通，肉餡不夠鮮甜，外皮也不夠滑腴。她在心底習慣性地打分數，一抬眼，便對上那揚笑的俊顏。

    交會的眼神迅速傳遞想法，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來。

    「我猜……你媽媽做的比較好吃？」她說得含蓄。

    「賓果！不過如果我這麼說，應該會被貼上媽寶的標簽吧？」他笑笑，表情有些無奈。「總是把爸爸媽媽掛在嘴上，據說很難成大事，但我確實很在意父母的想法。」

    「我明白。」她逐漸拼湊出他有些不愉快的童年。「但我不認為這算媽寶。」

    他重視家人，喜歡家庭和樂熱鬧的感覺，但並不仰賴父母，也沒被過度溺愛。

    這些從他認真積極的工作態度、待人熱情體貼有禮便能看出，這和媽寶完全是兩回事，她默默想著。

    「真的不算媽寶？那我要繼續講嘍。」他挾了面條放到她的湯匙里。「我媽媽也很會揉面，做的面條又Q又彈。」

    她頓了下，也把面條吃了，然後笑出來。「難怪你一直想媽媽。」

    面太軟，煮過頭了呀。

    「可惜我媽早就不下廚了，更不用說包餛飩、　面條。」

    為避免廚房紛爭，家中老早就改請廚師備餐，更何況飯店眾多主廚不時往家里送些新菜色，媽媽的味道已成過往回憶。

    他淡笑，本想再多說點什麼，驀地意識到剛才那一口餛飩一口面……算不算和她共食一碗？她居然不介意？

    莫名的欣喜涌上胸口，漲漲滿滿，他一時說不出話，怔怔望著她。

    趙雅雯見他忽然停住不語，以為是想起媽媽或更多回憶——會是不愉快的居多嗎？

    她沖口便說︰「下次帶你去吃好吃的牛肉面，在這個捷運站的另一個出口。」

    好吃的牛肉面？她剛說什麼？

    葉亦陽訝然望著趙雅雯，眼楮都亮了。

    「好吃的牛肉面？你要帶我去？！」

    「不想？」她挑眉。

    「想！有好吃的怎會不想！」重點是，她願意陪他去！

    他興奮得咧嘴直笑，要是葉亦陽有尾巴，大概也快搖斷了。

    「快吃吧，面涼就更難吃了。」她笑著，下巴努了努湯面，催促他進食。

    怎麼會難吃？配著趙雅雯超順眼的微笑，葉亦陽吃得唏哩呼嚕，吃得心滿意足，吃得快飛上天了。

    吃完面，葉亦陽帶她繞過彎曲巷弄，來到他口中的港佬糖水店。

    入座後，趙雅雯驚訝地抬頭環看，這是個不大的店面，牆上貼著幾張香港電影海報，布滿痕跡的木桌上貼著護貝封膜的簡單菜單。想不到這里居然暗藏這般有歷史味道的店，而且葉亦陽看起來熟門熟路，很常來嗎？

    姜汁撞奶‘豆腐花、芝麻糊、杏仁露、核桃酪。

    那份菜單看得她肚里饞蟲狂鳴，整個食欲都被勾起，立即點了核桃酪，葉亦陽則點了杏仁露。

    「你怎麼會知道這家店？」葉亦陽怎麼看都不像是愛吃老派糖水的男人啊。

    「喔，這里的老板是江南廳主廚的朋友，介紹之後，我爸媽都愛上這里的甜湯，後來我妹也喜歡，常被她約來這里……」頓了下，他怕被誤會，趕緊解釋︰「我不是妹控，只是因為大哥、二哥沒時間，所以才會，啊，我也不是同志！」

    會不會覺得他太娘？唉，到底要怎麼說呀？

    「我知道了。」瞧他緊張的，趙雅雯感到有趣。「不是妹控，也不是同志，我明白了，需要我替你廣為宣傳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欸……」瞅著她忍笑的臉，他又辭窮了，只好再找話題。

    「欸，你怎會喜歡這種甜湯？」

    台灣四處可見紅豆湯圓、燒仙草，但現在女生狂愛蛋糕、馬卡龍，除了妹妹葉真心這種怪胎，哪個年輕女孩喜歡核桃酪這種老廣人吃的糖水？

    「因為……」黑溜溜的眼眸一轉，她笑著答道「我爸是廣東人啊。」其實這也不是秘密，但她卻很少主動向人提及。

    「他在香港出生，很早就來台灣念書。和我媽結婚後就定居台灣，這些甜湯……」她輕敲桌面上的菜單。「是他的兒時記憶，也是鄉愁。我小時候常吃，而且只要去香港探親，一天要喝上好幾碗。」

    葉亦陽听著，訝異的是一直很有距離感的她，居然會主動提起自己的家庭。他驚喜，但又努力藏笑，想讓她繼續說下去。

    「原來你有老廣血統，難怪……」

    「難怪我愛吃？沒辦法，家庭教育影響甚大。」這點她無法否認。

    兩人對視而笑。

    「原來「吃」這件事，真的和家庭有很大關系。」他做結論。

    「哎呀，好一陣子不見啦。」老板端來熱呼呼的兩碗甜湯，扯大嗓門招呼著。

    「這位是？」

    「朋友。」葉亦陽介紹。「香港朋友。」

    「別鬧了」

    趙雅雯連忙阻止，但來不及了。以為遇見同鄉的港佬老板，脫口而出就是一長串廣東話。

    「其實我……」趙雅雯只得干笑。「唉，我識听唔識講，沒有資格當香港人。」她勉強回一句蹩腳廣東話。

    爸媽之間只講中文或少許台語，她只听得懂一些廣東話，根本不會講。

    她尷尬的模樣太可愛了，葉亦陽爆出朗笑，立刻被瞪了眼。

    「呵呵，不要緊，兩位慢用、慢用……」瞅見這位小姐正偏頭瞪著葉家三少爺，老板飛快退場。

    葉亦陽收不住笑，只好偏著頭，讓她繼續瞪。

    好喜歡和她相處的感覺，一起吃飯一起閑聊，沒有負擔，沒有多余的應酬客套話，雖然總是有點緊張，說話有些沖動，心口跳得比平時快。

    但他好喜歡，已經喜歡到想要天天和她見面，這該怎麼辦？他的眼神愈加熱烈，深望著趙雅雯，但她什麼也沒察覺，正舀起核桃酪，小心吹涼著。

    「哇～～」喝了口核桃酪，她驚呼。「微甜不膩口，柔滑又帶著煎焙過的堅果香氣……」

    再喝一匙，她不再開口評論，但眸光發亮，唇角歡愉地上揚著。

    「不錯吧？听說這些糖水做起來很麻煩費事。」

    「確實是，以前我爸想吃時也會花很多時間制作，像核桃酪。」她放下湯匙，專注地講解制程。

    「核桃要先燙熱水去澀味，撈起後瀝干放涼，敲成小碎塊，和白米一起入鍋，小火慢慢翻炒，炒至微有香味就得熄火，以鍋底余熱翻炒到熱氣散去，這樣核桃才會香而不苦。再加水一起熬煮至米粒化開，倒入果汁機打成細泥，以紗布過濾後，再開小火煮沸，最後加上白糖。要更油潤的話，就加一匙豬油——」

    她瞅著他面前的那一碗，繼續說︰「杏仁露、芝麻糊也差不多是一樣的工序。」

    「看起來只是一碗甜湯，想不到這麼復雜！」他看著三兩口就能解決掉的小小一碗杏仁露，點頭贊賞。

    她微笑。「不只復雜，其中食材的比例調配，火候拿捏，我認為才是最困難的事。」

    「我懂了，就好像是做人、做事一樣。」葉亦陽若有感慨地接口。

    「分寸尺度的衡量、該加油往前沖或煞車靠邊停，都得由經驗和智慧小心拿捏應付。」

    「你……」他講得精簡而有條理，趙雅雯有些訝異。

    原來運動員似的外表與坦率的性格下，仍有細膩與深度思考的一面。她的心口像是一陣春風拂過，溫暖而微微地撩動了。

    葉亦陽沒有察覺她的欲言又止，只顧著把自己點的杏仁露推到她面前。「試試看。」

    反正方才也分食了他的面與餛飩，而且那米白光潤的杏仁露，她可沒辦法忍住不吃呀。

    于是湯匙直接攻進那碗還未開動的杏仁露，微稠而蘊著淡淡杏仁香氣，一入口趙雅雯就愛上了。

    嘗到好東西，她感覺一整天的疲勞和緊繃都消失無蹤，心情愉悅地一口接一口，等回過神來，一碗杏仁露已被她喝掉大半。

    「啊……」她不好意思地收回湯匙。「對不起！因為很好吃，一時就……我幫你重點一份」

    「有什麼關系？」葉亦陽把兩碗甜湯端到桌面中間，墨瞳熠熠地看著她。「一起吃，我也想吃點核桃酪耶。」

    「嗯，一起吃。」她怔了下，旋即接受這個提議。

    兩人的湯匙在不同的碗里來去，她突然低聲對他說︰「這里是不錯，可還是香港源記的糖水香濃些。」

    「香港源記？」

    「嗯。每次和家人去香港，我們一定先去吃坤記炭爐煲仔飯，然後再散步去附近的源記喝糖水，這樣才算是有到香港的感覺。」

    「真的？那下次一起去！」他沖口而出。

    一起去香港源記？也太遠了吧？對上他認真而發亮的黑眸，趙雅雯沒回答，唇角彎彎地喝著甜湯，心底默默笑了。

    和上次一樣，他們最後在捷運站道別，搭上不同方向的列車離開。

    在車上，趙雅雯的思緒飛得簡直比源記還遠。

    不知道葉亦陽是不是常與人共食一碗面或甜湯，但她從來不這麼做，除了家人和非常要好的姊妹淘。

    在工作上，她戴上最堅固的面具，總是笑臉迎人，一點脾氣也沒有。面對整天響不停的電話，絕不會有一丁點無禮或不耐，行程安排效率超高而不浪費時間，還能笑咪咪替老板解決大小瑣事及疑難雜癥，外加隨時支持同辦公室特助們的文書工作。

    她很強，強在刻意不著痕跡的存在感，卻又重要得不可或缺。

    但面對葉亦陽，她覺得自己很難與他保持安全距離，就像在甜湯店碗里的兩支湯匙，已經默默地，很自然地攪和在一起了。

    這樣好嗎？無法厘清的復雜情緒一涌而上。是擔憂、畏懼、不安，還是……竊喜？她說不出自己的感受。

    望著車廂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猶豫的心口驀地揪緊了。

    從聖誕節一路忙到農歷新年，葉亦陽終于可以稍微喘口氣。這日，老朋友茱麗到飯店找他。

    她在上海任職的五星級飯店想和君華飯店聯盟成為伙伴，預定先由雙方的企劃和業務部作為聯絡窗口，擬定初期合作計劃。

    因為本來就是熟識的老朋友，于是茱麗便利用返台假期，抽空先來找葉亦陽，開個兩人午餐小會議，邊吃邊聊。

    這一聊就是兩小時，葉亦陽送她至一樓大廳時，瞄見大廳落地窗旁的沙發座，有一抹熟悉身影。

    是她，趙雅雯。

    葉亦陽停下腳步，星眸定在她身上，唇角自然上揚。

    人的緣分真是奇妙，不相識時，只感覺她是潘總身後模糊的影子；熟識後，卻覺得無論在何處，總能很輕易辨認出她。

    「先等一下。」他對茱麗拋下這句，長腿跨步朝著趙雅雯走去，卻被另一個身影搶進。

    「還沒吃飯？」葉亦陽听到這位身手敏捷的男人，對她開口的第一句話。

    「等你啊。」趙雅雯笑咪咪望著那男人，向他伸手。

    沒辦法，今天出門得早，在公司旁的超商買了三明治帶至辦公室，還沒拆來吃就被電話召來此處。

    協助整理老板弄亂的重要會議資料後，才想起三明治還留在辦公桌上，距離會議開始還有一些時間，于是拜托也來開會的任特助順便帶來。

    男人打開公文包，撈出一個三明治給她。「喏，快吃！」

    「謝謝！」都已經是下午茶時間了，居然連早餐都還沒吃，她快餓昏了。

    她拿出檔案，邊啃三明治，邊和任特助討論，兩人低頭看著文件時靠得好近，近到快黏在一起，葉亦陽感覺胸口猛地抽緊。

    他認得那個男人，是潘天柏的特助任拓南，聰穎幽默俊美帥氣，是女人會喜歡的菁英型男人。

    她……也喜歡那男人嗎？

    葉亦陽打消和她打招呼的念頭，默默轉身走回茱麗身邊。

    「怎麼了？」茱麗順著他的眸光望去，好奇發問。「朋友？女的？」

    「你……怎麼知道？」他微訝地看著茱麗。

    「瞧你整張臉都垮了，會為個男人嗎？」也太明顯了，茱麗笑問︰「說來听听吧。」

    「沒什麼，就是飯友……」他有些艱難地說。「而已。」

    去過港佬的糖水店後，趙雅雯真的遵守承諾，隔幾日後帶他去吃了牛肉面。接著數日後是壙肉飯、四神湯，然後握壽司、意大利面、墨西哥薄過等等，大部分時間是吃得眉開眼笑心滿意足，偶爾也會不幸地踩中地雷。

    兩個多月過去，幾乎每周都會找出時間，兩人一起尋覓美食。

    他意外地發現除了在品嘗美食上的默契，他們也很能聊，從食物、旅行經驗、工作點滴，甚至網絡笑話都能拿出來聊。他不再拘謹後，話題總是來得自然，不必刻意斟酌或猶豫，笑語伴著美食，兩人既飽嘴也飽心。

    于是，每周一回的餐敘，他們成了「飯友」。

    「飯友？什麼意思？」茱麗追問。

    「就是，有空一起吃飯的朋友……」他又強調了下。「而已。」

    趙雅雯也是這樣認為的吧？他想。

    「才怪，是她吃飯沒付錢嗎？」茱麗笑出來。「不然飯友會讓你心情不好？」

    這家伙忽笑忽沈的臉色分明有問題。

    「可以笑得小聲點嗎？」葉亦陽拉著她往旁邊走。

    茱麗笑睇他。「喜歡人家就去追啊！」

    「追什麼？我又追不到！」還是被看穿了，他索性直說︰「她很聰明，很有智慧，又細心體貼。她太好了，憑我是追不到的。」

    「什麼話！」茱麗佯怒地拍他一掌。「那我算什麼？別忘了你追過我耶！」

    幾年前他們還在瑞士念書時，兩人曾經短暫交往過，說起來也是前男女朋友的關系。

    「你？」他好笑地瞪她一眼。「因為你也很聰明，很有智慧，又細心體貼，所以我們才分手了呀。」

    茱麗是個好女孩，但可惜他頭腦簡單，無法理解她深奧的內心世界。後來兩人和平分手，還是當朋友就好。

    「你真的很笨耶！府情無關腦容量的問題，重要的是要有心！」茱麗開始叨念。「你不試試看怎會知道對方的想法？你以為誰沒事老愛跟你去吃飯啊？」

    「你確定？」他怕最後連朋友也做不成。

    「Youneverknow，不試怎會知道？」太了解葉亦陽，茱麗故意激他。「好啊，你就不要試啊，放著給別人去追。」

    「好啦，你很吵耶！」果然戳到痛點。

    送走茱麗後，葉亦陽默默走回辦公室。他把自己拋在厚實的皮椅上，閉上雙眼，卻更清楚感覺胸口一陣又一陣的抽緊泛疼。

    他確實很喜歡趙雅雯，卻一直不敢認真深想。

    「飯友」只是個借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喜歡上她，而且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不管工作多忙，都一定要想辦法約她吃飯，並且準時赴約，和她一起享受品嘗樂趣，從她的一雙晶眸解讀各種情緒，默默記住她的口味喜好，最後依依不舍送她搭車離去。

    這樣的喜歡，算是愛嗎？他不是很確定。

    但如果只是單純像朋友般的喜歡，為何看見她與別的男人親近些，他的心頭竟會如針刺般酸疼難受？

    他反復思索茱麗的話。

    與其放在心底胡亂猜想，何不大膽放手一試？

    原本就和趙雅雯約好今晚要去某個網絡暴紅的居酒屋——葉亦陽突然跳起來，奔去角落的櫃里取出曾經想送給她的日本酒，心里已打定主意。

    是機會還是命運，他是該賭一把。

    也好，今晚就對她說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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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晚上八點，「街角」居酒屋正是熱鬧時刻，但角落的這一桌卻異常安靜。

    趙雅雯瞅著端起透明小酒杯一口飲盡的葉亦陽，心底浮上一堆問號。

    他不對勁。

    從今晚見面後，他的話罕見地少，笑容也明顯僵硬，點菜時則推說沒意見，由她全權作主，倒是十分惦記他帶來的日本酒，叮嚀服務生送上冰桶。

    分享美食的默契不見了，話也變少，明顯心不在焉，然後就好像喝開喝嗨了，一杯又一杯的獨飲。

    是在飯店里有不愉快的事？還是遇到麻煩了？能不能說給她听？這陣子相處下來，他們不也很能聊嗎？

    或者……與她在飯店看見的那名漂亮女孩有關？

    今天因為老板緊急電召，她奔了趟君華飯店。

    在大廳沙發區和辦公室的任特助討論公事時，她看見葉亦陽從大廳經過，同行的還有一名高眺漂亮的年輕女孩。

    他的身材結實健壯，穿起成套的西服格外好看，和那位美女站在一起，十分引人注目。他們靠得很近，像是很熟的朋友，一路有說有笑，甚至葉亦陽還伸手拉著那位美女往前走。

    是女友嗎？

    相處的這段時間，不曾听他聊過感情問題，這是否也表示，他對私生活十分保留，不願給人知曉？

    若是如此，她也不該多問。反正她和他是只有在吃飯時才見面的朋友，簡稱飯友。

    但，若是感情生活圓滿，他今晚喝悶酒又是為哪樁？

    睇著淡藍色酒瓶，她淺笑抱怨。「不是說要讓我試飲這瓶吟釀，怎麼只分我一杯？」

    唉，還是忍不住多管閑事，想引他說點話。

    「別喝太多，我怕你不勝酒力。」葉亦陽淡笑，大掌拎起酒瓶，替她斟了七分滿。

    當然不是小氣不願分她喝，而是他也許需要一些酒精，才能讓自己更勇敢，勇敢開口對她表白。

    真的要說嗎？該怎麼說？又從何說起？

    即使下定決心向她告白，或者至少也要小小試探一下，偏偏話到嘴邊又吞進去，越說不出口就越急，越急就越退縮……

    膽小鬼！卒仔！

    他暗罵自己，可是在潘天柏身邊出現的那些男人總是出類拔萃，光是以潘天柏為會長的菁英會里，隨便一個男會員的背景都不容小覷。

    她既為潘天柏的貼身秘書，當然有很多機會和這些男人接觸，他不過是幸運地出生在葉家罷了，要是比腦袋，他這個直乎乎的傻腦袋只能比硬而已。

    偷偷瞄著她，葉亦陽實在好擔心。

    像他這樣的男人要是開口向她告白，會不會讓她討厭呢？如果不告白，他們還能繼續像這樣當飯友，快樂多久？

    趙雅雯執起酒杯小飲一口，驀地想起之前葉亦陽傳給她看的居酒屋照片里，不但有這瓶日本酒，還附贈不知是哪位美女的小手，執握精巧的酒杯……

    也許，他不止她一個「飯友」？

    所以，根本不該多想，無須好奇，更不必有任何關心，只要當成最普通的朋友就好？

    于是，兩人沉默地分食下酒菜，酒瓶已罄空，今晚的飯友會在各懷心事之下終于結束。

    十幾度的酒精讓葉亦陽臉頰微紅，雖然不致醉倒，但趙雅雯仍決定搭出租車送他回飯店，一來不清楚他的住處，再者萬一醉了，至少飯店不乏照料他的人。

    但，為什麼要喝悶酒呢？

    一路上她仍忍不住地想著。

    車子抵達飯店門口，接待員一開啟車門發現是葉家三少爺，急著鞠躬作揖，葉亦陽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葉經理有點累，麻煩你扶他去休息。」趙雅雯提醒接待員。

    「好的，請交給我！」接待員說著，伸手扶出葉亦陽。

    冷涼的空氣令葉亦陽乍然清醒。

    糟了，一整晚他什麼也沒說出口，這怎麼行？

    于是他轉身，探入車內。「我、我——」

    「你——」怎麼了？趙雅雯訝然望著他。

    可是葉亦陽說不出口。

    小黃司機、還有門口接待員都在一旁，教他如何開口？

    「……沒事。」硬生生把話吞進肚，他無奈一笑。「晚安。」

    「晚安。」

    願你有個好夢，願過了今晚，所有不如意都隨風而去。趙雅雯按下車窗，目送著他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逐漸遠去。

    葉亦陽在大廳坐下，喝掉一杯冰水，慢慢清醒，心卻很沈。橫豎總要面對的，說不出口，也許還有別的方式。

    掏出手機，在訊息上按了四個字。

    我喜歡你。

    收件人當然是趙雅雯。

    可以嗎？我可以喜歡你嗎？你可以也喜歡我嗎？可以嗎？這是今晚他早該開場說出口的話，卻一個字也沒說上。

    按下發送鍵，他閉上眼，深深嘆了口氣。

    我喜歡你。

    在手機上讀到這四個字，當場稈趙雅雯炸得眼冒金星，心跳猛地加快。

    我喜歡你。所以……？然後呢？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整整想了一星期，心跳雖早已恢復正常頻率，但仍然猜不懂葉亦陽的想法。

    是不是那天在居酒屋醉得太厲害而酒後亂語？還是他根本就發錯對象？

    「最喜歡你了。」「你真好。」「沒有你該怎麼辦！」這些甜滋滋的話，她在辦公室早已听到耳根發膩。

    「趙秘書」三個字像閃閃發光的金牌，有太多人想討好她，藉以拉近和潘天柏的關系，卻不知她親切的笑語之下是公事公辦的鐵律。她清楚潘天柏賦予自己的權力，也明白如何維持那條看不見的界線。

    既然听膩無意義的客套話，為何卻輕易地因葉亦陽的一封四字短訊而掛心？

    而且，葉亦陽丟了這句過來後，就再也沒有和她聯絡了。所以，他只是單純示好，抑或真是發錯對象？

    她苦笑，不想再深究。

    坐在書桌前打開計算機，讀著部落格的數封新留言。

    沒有任何一封是來自他，倒有一個自稱某某餐廳的經理，大刺刺地批評她根本不懂美食——趙雅雯想起來了，正是她和葉亦陽去吃過的意大利面店，那間號稱是無國界創意料理，但他們怎麼吃都覺得味道怪異，服務態度也不是很理想，于是她便寫了一篇心得文貼在部落格上。

    並非惡意批評，而是真的難吃呀。

    不能有言論自由嗎？她都能被某個男人亂發四字簡訊了，為何不能抱怨一份有付錢的難吃餐點？

    不知怎地，她有點被激怒的感覺。

    這不是部落格上被罵、被抗議的第一則留言，但她看著看著，突然覺得好疲倦。

    雖說世間人百百種，什麼奇怪的人都有，但為什麼連這樣作為飲食記錄分享的私人園地，也要忍耐、甚至任由別人糟蹋呢？

    好煩。

    撐著下巴，趙雅雯意興闌珊，那篇留言她連刪掉也嫌懶。想了想，索性——關掉部落格吧！

    這件事很簡單，鼠標按幾下就全部搞定。確認部落格已關閉、無法進入瀏覽之後，她關掉計算機，拿起桌上的粉紅色信封，拆開仔細端詳。

    是她高中好友何以倩的喜帖，今晚約她見面吃飯，專程送來這份喜訊。

    「還是沒有看順眼的對象？兆邦金控里到底有沒有男人啊？」多年好友笑問她。

    趙雅雯怔了下，聳肩攤手一笑。「難道全世界只有兆邦金控有男人嗎？」

    「不然公務員你看得上嗎？」何以倩笑睨她。「你真能忍受按部就班、規規矩矩的男人？那你暗藏心中的熱情小宇宙爆發時怎辦？公務員擋得住嗎？」

    「請不要用言語侮辱偉大的公務員。還有，我哪來什麼熱情小宇宙爆發？」她嗔著何以倩。「我早就心靜如水！」

    「不要亂用成語！」何以倩大笑。「你啊……好吧，我就慢慢等著，看誰來滾沸你心中那壺靜水。」

    趙雅雯大學時代談過幾次無疾而終的純純戀愛，大概是她相貌中等，也不特別活躍，談起戀愛容易教人無趣而厭倦吧。

    進入兆邦金控這幾年，她的生活圈越來越小，工作上經常接觸的富公子、豪門二代三代，自小優渥的生活、菁英式的教育，加上家族賦予的壓力，讓這些餃著金湯匙出生的男人們多少帶點眼高于頂的傲氣，或者像她的老板潘天柏一樣，善于交際，算盡心機，只想著如何在事業版圖上多插一支旗。

    她不欣羨二十四小時上緊發條的豪門生活，當然無意高攀這些人人稱羨的企業集團接班人。但話說回來，對于經常往來老板辦公室、那些努力抓住機會奮力往上爬的菁英人士，她也很難有特別的想法。

    有腦袋的男人也許可以多聊幾句，但長期待在虛假、現實又無情無奈的金融圈里，她實在沒辦法真心面對那些被權力與利益征服的臉孔。

    隨著工作資歷越來越深，同事們對于她的感情生活也越發好奇，更別提爸媽親友們的關心焦急。

    「怎可能沒有交往對象？喂，你可是潘大少的御用秘書效！」這有關聯嗎？

    「認識那麼多高帥富的男人，你隨便挑一個都很贊好不好！」高帥富的男人會挑上她這個沒錢沒美貌沒背景的三沒女人嗎？

    「眼光不要那麼高，小心變成高齡產婦！」到底哪里眼光高了？請指點！

    這些意見她總是左耳進右耳出，一笑置之。工作填滿大半時間，累了就找點美食慰勞自己，生活並不是那麼糟糕。

    只是她不得不承認，和葉亦陽相處的時候確實比較有趣。他的熱情認真，他的坦率單純，他的濃眉黑眸，他的朗笑，他……

    她真的，無法否認自己對葉亦陽有特殊好感。

    但突然傳了「我喜歡你」這樣的訊息，然後消失無影，這教她該怎麼辦？總不能追著他問吧？即使傳錯對象，他也該打個電話澄清，只需要在手機上輕滑幾下就能接通電話呀。

    算了，她根本不該認為可以把葉亦陽當作朋友，更不該在意那封簡訊。

    她嘆口氣，把喜帖收在抽屜里，然後爬上床，躲進柔軟的暖被里。

    必燈，閉上眼。

    明天起，葉亦陽與她，僅是點頭微笑的路人甲乙，僅此而已。

    此部落格關閉中。

    不管關掉重開多少次，「星星吃我心」部落格除了出現這行字，其余一片空白。

    葉亦陽頹然合上筆電，仰靠在皮椅上。

    發生什麼事？為什麼突然關掉部落格？

    難道……和他有關？

    拿出手機，他開啟訊息匣，瞅著一個星期前發出去的短訊，他真不該發給她，不但沒有任何來自她的響應，現在連部落格都關了。

    也許什麼都不說的話，至少還能維持之前的友好關系，每周約她一起共享美食。沒有什麼比一個可以分享美食，並且無所不談的朋友更令人歡喜——

    即使他們之間只能是連「我喜歡你」都不該說出口的普通朋友。

    他很後悔、很懊惱，爸媽和大哥二哥經常叨念他莽撞、沒耐性，欠缺思考、恣意任性，像趙雅雯這樣伶俐慧黠的女孩，一定也覺得他毛躁不牢靠吧。

    而且，該怎麼收回他已為她怦然悸動的心呢？

    長指煩躁地輕敲桌面，手機此時響起。

    「哈～～」是茱麗。「我要飛上海了，順便問問你的進度。」

    「什麼進度？」他悶悶地回答。「合作計劃嗎？已經交給業務部經理處理了，這幾天會正式發文給你。」

    「這我還用問你嗎？」那位業務經理早就和她聯絡過了。「我是問你追那位「智能美女」的進度。」

    「唉。」說到痛處，葉亦陽聲音更消沉。「零。」

    完全沒有進度不說，兩人的關系就此進入冰河時期。

    「啥？！」茱麗不解。

    葉亦陽把約趙雅雯去居酒屋卻說不出口、結果事後傳訊表白，竟毫無音訊等等全盤說出，結果被茱麗吼了一頓。

    「你有毛病嗎你！「我喜歡你」這是幼稚園小朋友會說的話吧？你幾歲了啊先生？好，你的程度就這樣也罷，傳了之後起碼要主動打個電話、或者約出來問問人家的想法啊！這都不懂啊三少爺？」

    「你——唉。」茱麗罵人不喘氣，他听得耳朵好痛。「我覺得，如果她也喜歡我，應該就會有響應，既然沒消息，就代表她不喜歡我，成年人應該懂得這意思。既然如此，我怎能厚臉皮纏著她問答案，遲早變成討厭鬼。」

    「吼！你不覺得這其中變量太多嗎？萬一她沒收到訊息呢？萬一她以為你只是開玩笑呢？」葉亦陽這個沖動派怎麼突然變成保守派了？听不下去，茱麗決定出手幫到底。

    「我真會被你氣死！什麼成年人，分明是個幼稚鬼！你，現在馬上打電話約她！」

    「……約她？」

    「依我猜，人家根本不懂你的意思。都什麼時代了，含蓄能成事嗎？話不說不明，約她出來面對面直接說清楚，說你愛她、要她當你的女人——」

    「這……這樣好嗎？」好直接欸，葉亦陽整張臉都脹紅了。

    「說清楚講明白，不要自己在心里亂猜。要判死刑也要宣布罪狀，你直接問個清楚，不要死得不明不白。」茱麗繼續指點迷津。「而且，如果對方真的不喜歡你的話……」

    「……？」葉亦陽屏息等待答案。

    「那你就可以完全死心，不必再煩惱啦。」茱麗笑得爽快。「天下女人何其多，再找就有啦。你可是葉三少爺，哪有時間為女人煩惱？」

    唉，還以為她有什麼高招，他沒好氣的回答︰「我並沒有這種煩惱好嗎？」只是心情很沈而已。

    「愛情需要勇氣、運氣，更需要機會和努力。」茱麗笑著替他加油。「拿出你平時勇往直前的氣魄，再闖一回吧。」

    幣下電話，葉亦陽起身走出辦公室，到企劃部繞了繞，喝了杯助理遞來的咖啡，站在窗前看著漸黑的天幕，心思漸漸清明。

    是該約她見一面。

    至少要為那封簡訊道歉——如果對她造成任何困擾的話。

    而且，也該正式表達自己對她的心意，用一封四個字的訊息就想打動人心，也未免太廉價了，他當時的做法真過分哪。

    萬一被拒絕了……他會努力微笑對她說謝謝，絕不讓她為難，這是身為男人該有的風度和氣魄。

    放下咖啡杯，他走回自己的獨立辦公室。深吸口氣，終于撥出電話——

    沒想到葉亦陽會突然打電話給她，趙雅雯整個心都要蹦出來了。

    依約走進公司附近的星巴克，她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的高大身影，伸長健觀對她揮手，她深吸口氣，穩住腳步走過去。

    「嗨。」葉亦陽微笑，把桌上的馬克杯推至她面前。「熱摩卡。」

    「謝謝。」原來他記得自己喜歡熱摩卡？撫著還冒著熱氣的馬克杯，她的心口浮上暖意。

    大概正是晚餐時間，里面的客人並不多，趙雅雯低頭啜飲咖啡，兩人安靜無語，只剩蟣uo祭戀木羰勘塵耙衾幀

    「這個，」葉亦陽一口氣喝完咖啡，他拿出手機，找出傳給她的那封訊息，推至她面前，輕聲詢問︰「你有收到嗎？」

    我喜歡你。

    亮晃晃的四個字，令趙雅雯霎時心跳飛快，頰畔浮上熱意。她努力平穩語氣，試圖讓唇角維持微揚的弧度，然後淡淡點頭，照實回答。「有，有收到。」

    有收到卻不回應？葉亦陽心沉了大半。他努力保持微笑，問著︰「是不是造成你的困擾？我很抱歉。」

    這是訊息傳錯的意思？所以……是她誤會了？幸好之前沒有急著追問這四個字的意思，不然該有多尷尬呀。

    「傳錯了嗎？」她試圖掩飾語氣中微微的失落。

    「嗯……也算是傳錯。」他想了想，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我寫得不對，寫得太少，寫得不清楚。我其實是想說……我真的很喜歡你，如果目前沒有交往對象，請問趙小姐——」

    黑眸熱烈望著她。「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這是不是告白？轉折也未免太驚人！

    趙雅雯一時不太能理解，怔征地與他對望，腦袋一片空白，胸口猶如鼓陣狂催，催得心髒都快爆開了。

    懊說什麼？她也不知道。只好擠出一抹淡笑，然後端起馬克杯，一口又一口喝著咖啡。

    看起來，她並不怎麼期待听到他的告白。這下該如何收場？葉亦陽慌了。

    「你……」趙雅雯終于放下馬克杯。「剛剛說的……是認真的嗎？」

    「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他舉手發誓，語氣罕見地肅穆。

    他以前也談過戀愛，雖不是浪子性格，更不是花心少爺，但總是不夠認真，不夠在意，感情來得猛烈也退得快。

    但他清楚，這次是百分百認真的！

    怎麼辦？他是認真的。所以呢？哎呀呀，她自己都不明白怎麼會開口問這個？

    人家答案都給她了，是信還是不信？

    要是信了呢？

    這樣僵著也不是辦法，趙雅雯推開咖啡杯，拎起背包。「這里有點悶，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冬天的腳步還沒離開，濕冷的空氣確實很醒腦。

    兩人並肩走著，卻不若之前自在。葉亦陽看著路上來去的行人，無不加快腳步奔向溫暖室內，他開始擔心再這麼走下去，會不會害她著涼？還是盡快把擱在心里的話說完，然後送她去搭車——

    「我不敢寫「我愛你」，因為我還不確定這算不算愛，但我很確定、很清楚，我很喜歡你。喜歡和你一起吃飯，喜歡听你說話，也有很多話想說給你听，所以——」

    「你沒有女朋友嗎？」她沒忘記那日在飯店見到的美女身影。

    「我？有過前女友，這點我承認，但總共有過幾個……我不能說。」說了之後，難保會一輩子被拿出來翻舊帳，他一點也不想要呀。

    葉亦陽又急著補充。「我保證從出生到現在絕對還是未婚，隨時可以陪你去戶政事務所確認。」

    這算是幽默還是誠實？趙雅雯忍不住想笑。

    一個熱情認真，誠懇坦率，單純又直接的男人，有什麼理由拒絕和他交往？

    她明明就不討厭、無法拒絕、甚至也喜歡和他一起吃飯說話呀，有什麼條件比「在一起時能吃得下飯」更為重要呢？

    咦，那就接受他吧。

    她停下腳步，定定望著他。「嗯，那我們交往看看好了。」

    「可以嗎？」他幾乎要跳起來歡呼了。

    「嗯。」她淡笑著，想佯裝冷靜，粉頰卻無法抑制地熱起來。

    「謝謝！謝謝！我——」得到利落的答案，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但眉開眼笑，心情好得想大叫。「我一定會努力的！」

    「好。」看到他眉眼間的歡喜神采，趙雅雯覺得連日來積在心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抽抽鼻子，她微笑抱怨。「我餓了。」

    正是吃飯時間，既然決定要交往，應該可以寬心吃飯了。

    「當然沒問題！想吃什麼？」趙亦陽笑咪咪問著。

    別的事不說，吃飯這件事他絕對配合到底。

    「隔壁巷子有家排骨飯還不錯。」

    「好，馬上出發！」走了兩步，他又停住。

    趙雅雯疑惑地抬頭看他，那麥色大掌突然伸過來，握住她的手，緊緊包住。

    「天氣好冷，從剛才就一直想這麼做。」她的手好冰，得趕緊帶她去吃飯才行。

    「你……謝謝。」他的手掌好溫暖，暖得她連耳根都熱了。

    牽著她的手，葉亦陽終于感覺心頭踏實。

    走著走著，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怎麼把部落格關了？」

    「上次我們去吃的那家意大利面餐廳，經理來留言把我罵了頓。想想干麼付錢吃飯還要被罵？就干脆關掉了。」

    「可惡！不過這家店一定開不了多久。沒有想進步的決心，就準備被淘汰吧！」性格決定命運，沒有接受批評的雅量，怎會有成功的能量？

    趙雅雯笑了。

    還真有默契，當時她看了留言，心底也這麼想著。

    「這種經理根本不值得花時間教育，不，根本不該錄用——」他頓了下，想到更重要的事。「但是部落格關掉，少了參考指標，以後我怎麼找餐廳吃飯？」

    「直接問我呀。」這什麼問題？她不就是會說話會走路，活生生的美食指南嗎？

    葉亦陽停下腳步，略微苦惱地瞅她。「如果都得先問你，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先去預定你喜歡的餐廳，給你驚喜了？」

    雖然他已經記下很多趙雅雯推薦的餐廳，但還是不夠啊。

    「葉亦陽。」有人願意費心想著該喂她吃什麼才好，她真的……很感動。

    「嗯？」她念起他的名字，好好听欸。

    「謝謝。」

    謝謝你願意對我這麼好。她在心底默想著，鼻頭有點酸了。

    葉亦陽笑看著她。「謝什麼？我才要謝你，以後不要再說謝謝了。」

    她的眼眸晶亮，閃閃動人，鼻頭有點紅紅的，大概是天冷，連微彎的嘴唇也紅紅，紅得好可愛，可愛到他想——

    他突然俯身，吻住那可愛得讓他忍不住的小嘴。

    確定她沒有推拒，才放膽吮著柔軟而微涼的唇瓣，慢慢呵護品嘗，把那張可愛的小嘴煨暖了，才勉強放開。

    再把她擁入懷里，緊緊抱著，臉頰廝磨著她的柔軟發絲。他得努力克制自己點到為止就好——老天，這真是他最痛苦的努力了！

    「不準再說謝謝。」他賊笑著。

    「唔……」這是哪招？當街上演這一出，好害羞……

    「吃飯了啦。」掙脫他的魔掌，趙雅雯快步向前走去。葉亦陽忍著笑，長腿邁步跟上。

    現在，就算給他難吃的意大利面也沒關系啦，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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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決定交往之後，好像一切就海闊天空了。

    在忙碌的工作間，葉亦陽仍努力增加兩人相處的時間，不只是吃飯說話，許多大小瑣事也逐漸滲入彼此的生活中。

    這晚，早已過了下班時間，他在慣常等候趙雅雯的星巴克喝著咖啡，讀著手機上的網絡新聞，一點也不浪費時間，直到期盼中的嬌影翩然出現。

    「等很久了？對不起，剛忙完……」都已經八點了，顧不得氣喘吁吁，趙雅雯連聲抱歉。

    「別急，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個三明治還是蛋糕？」

    「不用。我們得趕緊出發，晚些百貨公司就關門了。」說好今晚陪他一起去選購襯衫領帶的。

    「好，買完再去吃宵夜吧。」葉亦陽接過她的公文包，牽起她的手，準備一同離開。

    還沒走到門口，自動門已先打開，兩個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後走進來，趙雅雯錯愕地怔住，倏地甩開正握著她的大掌，退後一大步。

    是任特助和老板……潘天柏！

    突然被甩開手，葉亦陽有些不解，抬眼一望，立刻笑開來。

    「潘大哥！」他熱情上前打招呼。「這麼巧！」

    「車子有點問題，司機回去公司換車，進來喝杯咖啡等著。」潘天柏眼楮沒瞎，剛才那緊牽的手是怎麼回事？

    「你們……？」銳眸意味深長地望著這兩人。

    「喔。」葉亦陽轉身，拉回臉色不太對勁的女友，大掌將她握得更緊。「我們正在交往中。」

    喜上眉梢的黑眸還特地深深望了任特助一眼。

    「想不到……」潘天柏瞅著笑得一口白牙的葉亦陽，以及一句話都不敢說的自家秘書，淡笑開口。「終于有人領養她了。謝謝啊，Joseph。」

    在他身邊熬了五年，潘天柏今日才知道，原來他的萬能秘書也是需要談情說愛的。

    什麼領養？當她是貓狗嗎？听起來真刺耳。趙雅雯的臉色繃得更緊了。

    「是我的榮幸。」葉亦陽轉頭笑看著她，真心地說。

    「該走了。」緊繃的臉色並沒有和緩，反而催著葉亦陽離開。

    「我們趕著去百貨公司挑襯衫領帶。」葉亦陽一副藏不住幸福的笑臉。「總算有人替我打點這些。」

    「我的秘書在這部分非常得心應手，交給她絕對沒問題。」潘天柏笑著拍上他的寬肩。「人，我就交給你了。」

    這是已經認可他的意思嗎？葉亦陽雙眸發亮。

    「絕對沒問題。」他朗聲道謝。「謝謝潘大哥！」

    走出店外，葉亦陽隨手招來出租車。上車後才發覺趙雅雯的臉色不太好看，罕見地毫無笑意。

    「怎麼了？」他急著追問。「怕潘大哥說你什麼嗎？別擔心，都已經是下班時間——」不妨礙公事。

    「你不覺得他在笑你嗎？」她沉聲問道。

    「笑我？為什麼？」怎麼想都覺得潘天柏是恭喜的意味居多啊。

    「笑你……」已經忍不住，她脫口而出。「笑你交往的對象是我。」

    他是真的不明白嗎？她只是個小秘書，而他堂堂一個五星級飯店集團的三少爺，居然看上一個小秘書，這還不夠被拿來說笑？

    「怎麼會？既然我交往的對象是你，他為什麼要取笑？」她可是潘天柏的得力助手之一啊。「我比較擔心他笑的人是你，笑你怎麼會看上我。」

    她冰雪聰明、慧詰敏銳，是他這個肌肉比腦袋發達的人，遠遠比不上的。

    「沒這回事，你不要亂想。」她稍稍放松語氣。

    「不要亂想的是你吧。」他無法理解她的說法。

    她說不出口，自己有多在意潘天柏似笑非笑的眼神——為他工作五年，她太清楚這道眼神的蘊意。

    和葉亦陽正式交往後，雖然不時被喜悅甜蜜塞滿胸口，但心底隱隱仍有些說不出的憂慮。

    她說不上來是什麼，但方才與潘天柏不期而遇，已經引出她這段時日來，刻意隱藏的不安。

    這段感情來得快，沖勁又強，她一時被沖昏頭，所有現實問題都忘了考慮。

    但，該如何和葉亦陽說出這個很快就會出現的關卡？

    「我覺得……」她輕嘆口氣。「這麼快就公開，我還沒準備好。」

    或者干脆說，不想考慮公開——誰知道這段感情能維持多久？說不定幾個月就彼此厭煩，火速分手說再見，不帶走一片雲彩？

    「還沒準備好？」葉亦陽古怪地看她。「是要準備什麼？」

    難道他們的交往，還要對外開記者會、發聲明稿？

    「不該這麼快就讓人知道……」考慮了下，她還是說了。「簡單說，就是在感情還不夠穩定、甚至尚未取得雙方家庭同意之前，都不該高調公開。」

    「我們又不是小三小四，單身男女正常交往有什麼不對？怎會怕讓人知道？」

    他巴不得趁早貼上標簽，光明正大地讓全天下男人都知道她名花有主。

    「這樣說是沒錯，可是萬一以後……」

    「決定在一起，這是你和我的選擇，誰都沒有資格說笑。」暖掌伸來握住她的，葉亦陽溫柔地在她耳邊低語。「如果有人因此而笑我，我會一笑置之，但如果有人因此而笑你……」

    他頓了下，斂起笑意。「我會給他一拳。」

    「喂，不要暴力……唔……」不顧還在出租車上，他突然吻住她。

    轟！趙雅雯整張臉都紅了。

    「是！拒絕暴力！」他絕對遵旨。

    怕公開？怕被發現？

    那他得讓她開始習慣無所不在的「公開」才行。

    至于以後，要是連眼前的日子都沒過好，他想不出要擔心什麼「以後」了。

    「我說，趙秘書——」

    午後，兆邦金控潘家二少爺潘席安來訪，從桌上端起趙雅雯剛送上的現沖咖啡，語氣帶著笑意地問她。「听說你和君華飯店的Joseph交往中？」

    她正替潘天柏送上咖啡，微怔了下，勉強對他淡淡一笑，不打算回應這個話題。

    「該說是你幸運，還是那家伙幸運？」潘席安自顧自地說著。「你覺得呢？趙秘書。」

    「上班時間，不好回答私事。」她搪塞過去，放下一碟手工餅干後就退出辦公室。

    自從那日在星巴克遇見潘天柏和任特助之後，八卦消息簡直像壞掉的水龍頭，關不掉也攔不住，以最快的速度流傳在兆邦金控內。

    有人說她手段高超，惦惦吃三碗公；有人說她早就計劃許久，一次出擊就成功；也有人說她幸運，值得好男人疼惜。大家似乎忘了禮貌和客氣，總是半諷刺半開玩笑地當著她的面直說，听得她不知從何反駁，無言以對，只好淡笑帶過。

    「別看我，我一個字也沒說。」任特助大聲喊冤，否認到底。

    這倒是，確實不是他，而是老板大人。

    某日開會時遇到秘書處徐主任，老板居然當著她的面，對徐主任說——

    「你得再給我準備個新秘書了。我擔心這位小姐說嫁就嫁，要是成了君華飯店葉家三媳婦，還會留在這里任我使喚嗎？」

    很好，一下子就炸翻秘書處！接下來一整個星期，她走到哪里就被關心，或該說逼問到哪里……

    她的心情已經從一開始的不知所措，進展到煩躁不耐。

    如果今天交往的對象是一般上班族或公務員，還會有人好奇在意嗎？

    連愛情都逃不離現實的一面，這就叫做人生？她暗嘆。

    走至茶水間，她一邊收拾咖啡壺，一邊想著葉亦陽。

    前兩日他飛去上海出差，拜高科技所賜，只要有網絡就是咫尺天涯，仍能和同處台北時一樣，聊到聲啞困倦為止。

    她始終沒說出因眾人好奇的八卦，而倍感心煩，總覺得老是提這些也不是愉快的事，更不想將辦公室的流言散播給他。

    但她很想他。

    分離好幾日，她越發明白思念的滋味。

    一個燦笑，一個擁抱，一個輕吻，也許就能讓她放開那些心底的惱怒。

    是明天的飛機回台灣吧？

    走回辦公室座位，她找出葉亦陽和她分享共享的Google行事歷，里面詳細記載他的每日行程。

    這趟出差沒有其它部門主管同行，既然如此，倘若她去機場接他，也不用考慮有別人在場……

    趙雅雯翻了翻手上的工作進度，認真思考後，決定明日休假。

    去機場接他吧。

    和葉亦陽交往以來，她多是被動的那一方，他總是為她準備各種令她感動的驚喜，也該換她為他做件驚喜的事了。

    棒日中午，她在班機抵達前，來到機場入境大廳等候。

    見到他時第一句話該說什麼？要奔至他懷里熱情相擁？還是只要靜靜牽著他的手就好？

    她沉思著，臉頰熱熱燙燙，唇瓣抑不住喜悅的笑意。

    飛機安全降落，陸續有旅客走出入境大廳，她的心跳很快，像是高中女生要和初戀男友見面，羞澀、緊張又期待。

    旅客越來越多，她睜大眼楮在人群中尋找，卻始終沒有發現熟悉的高大身影。

    一個小時過去，旅客早已紛散，大廳變得安靜。

    發生什麼事？難道她錯過他……該不會改班機了吧？

    拿出手機，趙雅雯直接打電話給他。

    「喂……雅雯？」葉亦陽訝然，怎麼會突然在上班時間打電話給他？

    「你在哪里？」她的語氣顯得焦急。

    「呃……」他遲疑了下，才說出口︰「我在香港。」

    「……香港？香港？！」她重復確認，難以置信。

    出門前還上網看過他的行事歷，是今天從上海飛回台灣沒錯呀？

    「因為……臨時有事，隔天才會回去。」他說得支支吾吾，是臨時有事沒錯，但不能現在就明說是何事啊。

    「怎麼沒告訴我？」他平時有什麼大小事都會說得清清楚楚，沒有理由遲歸一天卻一句話也不說。

    而特地請假、專程接人的她，居然因為他的臨時改行程，在這里像傻瓜一樣站了一個小時。

    「因為、因為……」他真的不擅說謊，尤其被她這麼一問，就亂了陣腳。咦、不對，她怎麼突然打電話追究起他的動向？

    「你在哪里？」

    「我在桃園機場入境大廳！」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直接吼了出來。

    「機、機場！你去機場做什麼？！」他驚得連話都結巴了。

    「我站在這里等了一個小時，結果你根本沒搭這班飛機！」她控制不住情緒，低嚷著︰「改時間怎麼不說？」昨晚明明有通電話呀。

    「你沒說要來接我……」葉亦陽被吼得很無辜。「而且，我也沒要你來接我啊。」

    他努力想解釋，卻不知已撲錯方向。

    我也沒要你來接我啊。所以是她自作多情？是她閑著沒事找事做？他根本不需要她為他做什麼！

    趙雅雯整個情緒大爆發。

    「對！我吃飽太閑，才做這種傻事！恭歉！你忙，我不打擾！」

    按掉電話，她匆匆奔出機場大廳，一路奔至停車場取車。

    坐在車內，眼淚瞬間潰堤。她雙手掩面，不知痛哭了多久，緊繃的情緒才稍稍收斂。

    到底在哭什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話說回來，葉亦陽何罪之有？頂多是忘了告訴她臨時改日期回台灣罷了，這等小事，她怎能在電話里像河東獅吼一樣狂嚷著？

    這段感情有這麼大的壓力嗎？回家路上，她不停想著。

    無論葉亦陽怎麼打電話、傳訊息，趙雅雯就是不接、不響應。隔日一回到台灣，他在上班時間拎著兩大提袋，飛車直奔兆邦金控。

    「如果你不方便下來，那我只好上樓。」他撥去潘天柏的辦公室找她，放軟嗓音，溫柔地說。

    想不到他居然來這一陰招！看來之前太小看他了。

    趙雅雯只好提早下班，走至附近停車場，遠遠就看見高大人影對著她用力揮手。

    不等她走近，他已先奔至身畔，緊緊擁她入懷。「對不起！昨天讓你等那麼久，下次絕對不會這樣了！對不起！」

    熟悉的男人氣息熱熱包圍著她，令連日來焦躁不安的心，驀地平靜下來。

    她還有什麼好生氣的？

    「是我太亂來了，無理取鬧。」她坦言，微微鼻酸了。「本來只是想給你驚喜，結果是……你驚我怒，完全走調。」趙雅雯自嘲地笑了笑。

    「噢，雅雯～～」他把她擁得更緊，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對不起，謝謝你原諒我！我是因為——」

    其實他特地飛去香港不是為了工作，而是另有重要目的。他拉著她走向後車廂，拿出很有重量的提袋，一打開，隨即冒出絲絲冷意。

    「……這是？」

    「源記的芝麻糊、杏仁露、核桃酪，飛去香港買的。」他指著三大瓶冷凍的透明罐，得意笑著。「我還拜托店里師傅幫我放涼裝罐，在冰箱放至完全冷凍，再用保冷袋封好帶回來。」

    她愕然。「去香港就為了這個？」

    「是啊，想說都飛出去了，從香港繞一下，就能帶回來給你吃——」

    在上海時，茱麗一听他提起女友愛吃香港源記的糖水，便慫恿他飛去一趟。

    「遠什麼遠？反正是搭飛機，又不是叫你自己開車去。」茱麗這麼說，還提醒他︰「順便買只燒鵝回來孝順未來的岳父大人。」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會轉變成讓她在機場苦等一個小時，怒氣沖沖地掛他電話，然後就不理不踩。早知道就不要裝神弄鬼了，搞什麼驚喜。

    幸好今晚還是出來見面，把話說清楚了。

    「傻瓜。」趙雅雯抬起眼，泛著水氣的美眸笑望著他，眼淚瞬時滑下。

    為什麼對她這麼好？除了平時的體貼之外，連出遠門也掛心著她，這麼好的男人，她到底在擔心什麼？抗拒什麼？

    別人怎麼說、怎麼看是他們的事，她何必在意？

    或者，是自卑而畏怯嗎？

    像這樣寵她上天，視她如珍寶的男人，她有什麼好自卑害怕的？應該要不顧一切，熱烈愛到底才是，之前到底都在想什麼？

    「啊，別哭……」被突然落下的眼淚嚇到，葉亦陽連忙用袖子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痕，憐惜地說︰「不要再因為我而傷心，以後要因為我而開心。」

    「你在背詩嗎？」她破涕為笑。

    出口就是一成串，這男人何時這麼會說話了？

    「我要是會背就好了。」唉，《唐詩三百首》能念得上口的也只有兩、三首，「啊，對了！」

    他從車內拿出另一個提袋，里面包裹著厚實紙盒。「我還買了燒鵝！」

    「燒鵝？」這種東西也能帶回來？她啞然失笑。「該不是還有煲仔飯、菠蘿包吧？」

    「沒了，就只有這樣。」他干笑。「因為擔心被海關的緝私犬發現，我拜托伙計先用雙層密封袋裝好，包上多層報紙才放到箱內封好。」

    「你太小看狗鼻子了。」以為包個幾層就查不出來嗎？

    「我知道狗鼻子無敵厲害，但就是想踫運氣。萬一被發現，我有抄下哥哥在海關工作的朋友電話，到時再拜托他幫忙放我一馬——」

    她驚呼。「為了一只燒鵝，你得背上關說罪名，這象話嗎？」

    「沒關系，就踫運氣嘛。」瞧她面如桃花，忍不住往粉頰啾了下。「走吧。」

    「去哪里？」

    「送你回家，也差不多該去拜訪伯父伯母了。」

    「拜訪他們做什麼？我完全沒有準備。」她想拒絕。

    「有源記糖水加上鏞記燒鵝，還要準備什麼？」這兩樣應該就能征服未來岳父大人的嘴和胃了。繞去香港，果真一點也不遠啊。

    「走吧！」他笑得爽朗。

    「你還真有自信。」

    既然他都不怕了，她怕什麼呢？趙雅雯笑了。

    「並不是自信，而是勇氣。從決定追你開始，我就充滿勇氣了。」愛就是產生勇氣的動力。

    「這麼敢？好吧，那就走嘍。」

    她先打個電話通知父母要帶朋友回家晚餐，然後上車，扣上安全帶，與他相視一笑。

    為他們未知但充滿愛的旅程，一起出發吧！

    越洋而來的糖水和燒鵝，果然博得趙家父母滿心歡喜，也勾起趙父的淡淡鄉愁。

    不過沒關系，有葉亦陽陪他以茶代酒配燒鵝，趙父吃喝痛快，直到深夜十一點才放他回家。

    「下回我找幾瓶好酒來陪伯父小酌一晚。」葉亦陽在門口恭敬道別。

    「下回就別開車了！不嫌棄的話，歡迎在這里住一晚，家里還有空房。」微醺的趙父拍拍他的肩，笑呵呵送客。

    趙雅雯陪著他走出巷外。站在停車格旁，葉亦陽瞅著那張愛到心坎里的小臉，突然笑了。

    「怎麼辦？伯父伯母好像很滿意我欸。」他今晚大概睡不著了。

    「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把自己的底細說出來。」嗔他一眼，她沒好氣地說。

    葉亦陽真狡猾，居然只介紹自己在瑞士念完旅館管理學院，現在是君華飯店的經理，有不錯的學歷，也有一份正職，乍听之下十分完美，又因為是第一次見面，趙父也不好意思打探家世，再沖著親自扛回來的糖水和燒鵝，這分數當然一直加上去。

    「很多事情急不得，先認識人的本質比較重要，其它一切可以慢慢克服、說服，是不是？」

    大部分的父母是愛錢又怕錢，有時候家庭背景反而會成為壓力和負擔，這種例子他听過許多，在拜訪趙家父母之前，當然已經想好策略，也先做好心理準備。

    「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她笑著，欲言又止，粉頰浮上兩朵紅雲。

    「嗯？」他疑惑地等著下文。

    「好像……比我成熟懂事。」

    除了坦誠直率之外，她越來越覺得葉亦陽不若預期單純，思考層面比她想象中來得深廣。

    「意思是我也算是成熟男人？」他恍然大悟。「其實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很多認識我的女人都想嫁給我，你也開始考慮了嗎？」

    「你——還早得很！」她忍著笑，毫不留情扔回這句。

    「喂，給點信心嘛。」他伸手想撈她入懷，卻被她逃開。他追過去，不必費力就抱住她，擒住水嫩粉唇，輾轉吮吻品嘗著屬于她的甜美滋味。

    「怎麼辦？我不想自己回去。」他的嗓音低沉，氣息未定，像是要魅惑著誰。

    「那你就繼續在這里站——」一下子就掙脫他，趙雅雯努力讓心口的情生意動冷靜下來。「我回家了，掰～～」

    笑語與倩影消失在夜色巷弄里。葉亦陽笑了。

    再見，親愛的趙秘書。我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和你相依相伴過日子。不急，我們慢慢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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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陣子，葉家很不平靜。

    先是葉父替大哥葉紹華安排一場相親，向來唯父是從的葉紹華竟然拒絕，並且爆出已與飯店的二廚相戀多時，葉父暴跳如雷，聲稱絕對反對到底。

    接著是二哥葉洛齊，不但挺身代替大哥赴相親宴，還一周後就決定和對方訂下婚事，向來好面子的葉父，要同意也不甘願，不同意又拉不下臉。

    「葉董的心髒還好嗎？」

    連听數日的精彩轉播，趙雅雯有點擔心。

    「血壓有點高。」葉亦陽無奈一笑。

    都說父母贏不過孩子，可是孩子也不願意用這種方式和父母對抗啊。身置暴風圈外，他看得很清楚，感觸也特別多。

    「所以我暫時選擇閉嘴，替誰說話都不對。」

    不是不肯幫兩位哥哥說服父親，而是一來他本來就不擅長圓融說話；再者，父親哪听得進他這個老三的意見？

    「嗯。」家庭鬧劇听多了，不免憂心。「如果葉董也反對我們在一起，怎麼辦？」她一點也不想讓葉亦陽為難。

    「你怕不能嫁給我呀？」他笑嘻嘻地問。

    「你想太多了！」粉頰頓時燒熱。「我只是怕萬一又多個不孝子，葉董會受不了。」

    「如果真的不幸發生，那是我該去解決的事，你不用擔心。」葉亦陽握緊她的手，很man地保證。

    積極面對，勇于承擔，這是男人該有的膽量和氣魄。也許他不夠聰明，但至少有十足的勇氣和決心，要為她和自己努力到底。

    所以這個周末晚上，他牽著趙雅雯的手走進東區某飯店，帶著她參加瑞士洛桑旅館管理學院同學的喜宴。

    最近只要有餐會、婚宴，他都帶著趙雅雯出席。

    今晚這場喜宴簡直是校友會，這些同學們大都活躍于飯店旅館界，他想順勢借點力，把他和趙雅雯穩定交往的訊息傳播出去。

    他無法預知父親對趙雅雯的看法，雖說暫時選擇閉嘴，但仍想先讓父親听到風吹草動，至少有些心理準備，等到大哥二哥的事告一段落，他再帶趙雅雯回家，這樣比較不會讓父親過度反應。

    這是他的石頭腦袋充分運轉後的結論，倒沒有和趙雅雯討論過，只是獨自地默默進行。

    喜宴設在三樓，當葉亦陽和趙雅雯雙雙走進宴會廳，馬上被校友會成員發現。

    「哇嗚～～真的來了！」學姊笑咪咪地打量這對熱戀中的情侶。「听說Joseph尋到真愛，今天終于親眼證實。來，合照一張，馬上貼臉書去！」

    「沒問題！」

    二話不說，葉亦陽立即擁著趙雅雯，讓學姊拍下幸福畫面。

    傳出去吧！

    眼見為憑，有圖有真相。網絡的力量無遠弗屆，最好讓全世界都知道！葉亦陽心底樂想著。

    校友越來越多，因為許多人靠過來，他們一時成了宴會廳的注目焦點。

    趙雅雯早已練就社交本領，該大方問候、該客氣寒暄、該嬌羞、該抿唇微笑，她一直表現得很得體，葉亦陽則是一臉朗笑沒停過。

    「你不累嗎？一直笑著。」趙雅雯忍不住低聲問他。

    「沒辦法，心情太好，就是忍不住想笑。」

    說著，臂膀突然被拍了下。

    「嘖嘖，幸福得快飛上天了哦？」原來是茱麗，特地趕回來參加這場喜宴兼校友會。

    「咦，你回來了？」葉亦陽笑著介紹。

    「和我同姓的葉茱麗。用英文的念法，就是茱麗。葉，她的羅密歐就是我提過「嘗一口橄欖油就能分辨出產地」的那位——」

    「千萬別听他胡說。」茱麗白他一眼，暗示意味濃厚。「你是想逼我掀你底嗎？也許趙小姐會很想听。」

    「沒、沒。」他搖手討饒。「沒有羅密歐這種東西，是我記錯了。」

    一群人邊說笑邊入座，茱麗講起某年暑假在法國葡萄園打工的趣事。

    「勃根地產區，一望無際采不完的葡萄園，工作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每天都是全身酸痛地爬上床。結果一個暑假下來，竟然還胖了三公斤！」她看向葉亦陽。

    「我胖了五公斤。」葉亦陽搖頭嘆息。

    「怎麼可能！」

    「騙人的吧！」

    「到底有沒有認真工作！」

    眾人撻伐。

    葉亦陽笑著解釋︰「一邊采收葡萄一邊吃，釀酒用的葡萄比市面上賣的更香甜好吃，熱量更高。下班後，紅、白葡萄酒配起司喝到醉，怎能不變胖？」

    這段倒沒听他說過，趙雅雯一直笑著。

    她在他耳邊輕說︰「你的朋友們很有趣。」爽朗風趣，活潑明快。

    「看我就知道了嘛。」一雙濃眉星目笑看著她。「不是說同色羽毛的鳥都會聚集在一起嗎？」

    「所以，你們是烏鴉還是八哥？」晶眸瑩亮，蘊著笑意深望他。

    「哈！」

    葉亦陽顧不得眾人在場，沖動地往趙雅雯頰畔一嗽。

    「你越來越幽默了。」

    喜宴結束，熱情道別後，校友會成員各自離去。

    趙雅雯去一樓烘焙坊買些歐式面包，葉亦陽則先去停車場取車，約好在飯店門口接她。

    走進停車場，在轉角處巧遇潘天柏也來取車，葉亦陽開心打招呼。

    「潘大哥！來吃飯嗎？」

    「和岳父家一起晚餐。」潘天柏淡笑。「你呢？自家飯店的餐廳不好吃？」面對這個單純的年輕人，他忍不住開起玩笑。

    「當然不是！我帶雅雯一起來參加同學喜宴。」冷涼的潘氏幽默，葉亦陽一點也不以為意。「她在一樓等。」

    「感情進展得不錯嘛。」

    那回，他在星巴克遇見葉亦陽緊握趙雅雯的手，起初還不太理解趙秘書為何放著公司一堆菁英男士不愛，偏偏挑上這個運動員模樣、成天咧嘴笑著的家伙，後來慢慢回想，也許像葉亦陽這樣樂觀開朗、單純善良，沒有復雜心機，也沒有長在頭頂的勢利眼，在自家飯店亦有不錯工作評價的男人，正好適合自律嚴謹、堅朝認真的趙秘書。

    至少，她最近眉目間總是散發淡淡喜氣，明顯是戀愛Ing的幸福狀態。

    「謝謝潘大哥。」他禮貌地點頭道別。「晚安，再見。」

    即使是趙雅雯的頂頭上司，但老實說，他和潘天柏並不算熟，招呼點到為止就好。

    然而他走了幾步，忽然有個念頭閃過，急忙回頭，沖至潘天柏面前。

    「潘大哥，我想請你幫個忙。」

    「……？」潘天柏想笑。

    小缸兔要請他這只狐狸幫忙？有沒有帶眼楮出來啊。

    「最近我大哥和父親鬧得不太愉快——」

    「我听說了，但可惜我幫不上。」他委婉拒絕。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因為女人而父子失和，這渾水他蹚不了。

    「不是大哥的事。」葉亦陽急忙解釋。「我是怕爸爸一氣之下，也反對我和雅雯——」

    「反對？」

    靜默幾秒，潘天柏銳眸直視著他。

    「T大畢業，兆信銀行總經理秘書，長相清秀，家世清白——我們趙秘書有什麼地方令葉董不滿意？」

    「……」

    葉亦陽一時答不上。

    是啊，這麼棒的女孩，他自己就非常非常滿意。但是把家世背景列為優先選媳條件的父親，哪會這麼想？

    「少了個富爸爸，是嗎？」不消多想，潘天柏馬上有答案。

    「是。」他尷尬坦承。「長輩的想法總是現實些。」

    「這些老頭子！」潘天柏啐了句，又問︰「你怕被反對，所以考慮分手？」

    「當然不是！」

    是他真的口拙嗎？這意思相差十萬八千里！「是想請潘大哥在我父親面前，多說幾句雅雯的好話。」

    「為什麼不是你自己去？」

    「就像我大哥的情況，如果父親堅決反對，還听得進我們說的話嗎？只會把事情變得更糟。」他無奈一笑。「但如果能先有比較好的第一印象，也許接下來就容易過關。」

    「所以拉我去替你做保證人？慢著——」仔細想想，還是不太對勁。「為什麼是我？」

    「我想不出更好的人選，因為父親經常夸贊潘大哥才智兼備，還說要是我們都像潘大哥這麼優秀就好了。」葉亦陽真誠地說著。「而且，潘大哥最清楚雅雯有多好。」

    雖然有巴結、灌迷湯之嫌，不過他的說法也算合理，潘天柏瞅著那張麥色臉龐深思著。

    「我只是想讓父親知道雅雯有多麼好……」葉亦陽的語氣帶著自嘲意味，神情卻很認真。「好到他的笨兒子幾乎要配不上——」

    這男人視她為珍寶，看來趙秘書真的挑對人了。潘天柏暗想，但又覺得這個年輕人的沖勁還不夠，得稍微激出更多戰斗力才行。

    「這我同意。如果是讓我講真話，那就好辦些。」潘天柏似笑非笑。「你確實配不上趙秘書，她可是我一手磨練出來的厲害角色。」

    永遠搶在老板下令前就開始工作，聰明干練又低調內斂，總是笑臉迎人，卻猜不透那張笑顏下的真正想法。

    「被你拐走，可說是打壞行情了。」他又補充，再來一擊。

    「……是。」

    他有那麼糟嗎？葉亦陽都冒冷汗了。

    「不過，天要下雨、秘書要嫁人，這是我們擋不了的事。倒不是我想幫你，而是不能讓我的秘書被人誤會、污名化，所以還是得出面替她好好澄清。」

    有這麼嚴重嗎？他的父親應該還不知道他和趙雅雯交往的事，哪來以上這些「誤會」？

    他只是想先做好預防措施而已啊。

    「下周五晚上，‘麗星集團’吳總裁在君華辦壽宴，我會參加。」也許找個理由和葉董喝杯茶？

    「太好了！我父親也會去。」他記得前幾日爸爸還費心挑選禮物，準備帶媽媽一同出席。

    「真巧，我找個機會和葉董好好聊聊。」

    「那就拜托潘大哥了！」

    「但是，」可不能讓他輕松等結果。「如果不成功，你就準備成仁，把趙秘書還給兆邦金控吧。」

    欸，這可不能爽快應「是」……葉亦陽苦笑一聲，和潘天柏道別後便開車前往一樓，與趙雅雯會合。

    送趙雅雯回家的路上，葉亦陽第一次感覺像洗了三溫暖，冷暖的交互刺激之下，逼得他心髒有點受不了。

    話題是他先開始的——

    「爸爸對我們三兄弟一直有很大的期待，尤其最近幾年，大哥、二哥開始把君華集團往外擴展，事業體系的架構越來越復雜，我們的責任就越扛越重。」他很少刻意提起葉家的家族事業。

    「我從小就被帶到飯店學習，每天進出的客人多，早就習慣生張熟魏來來去去，交際應酬對我來說，也是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啊！我不是指喝花酒，但是在餐廳、宴會廳走動時，多少會被邀杯酒。」

    「我懂，飯店里本來就是人多、飯多、酒水也多。」

    「像今天這場喜宴就很難得，同桌的人都是熟悉的朋友，所以我胡鬧了些，你能忍受嗎？」

    「我覺得很愉快啊，你的朋友們很有趣。」因為這些朋友，她感覺和葉亦陽又更熟悉靠近了。

    「那就好。」他松口氣，停了下又說︰「我下周五晚上有個BrandShow發來的邀請函，可以陪我去嗎？」

    以往總是自己去，或者帶媽媽去。現在，他真希望能挽著她的手，大方地向人介紹自己心中的女神。

    「下周五……」趙雅雯翻出包包里的手帳，仔細研究了下。「應該可以，我盡量早點下班。」

    葉亦陽開心得想吹口哨。「以後你願意一直陪著我參加婚宴、餐會，還有派對活動嗎？」

    「時間上可以的話，我就陪你。我最近不也陪你去了好幾場？怎麼了？」瞧他笑得一臉燦爛，燦爛得有點古怪啊。

    「沒事。」他趕緊斂笑，正經八百地說下去。「我以為你會討厭吃飯啊應酬這些事，你不是說討厭整晚都對人擺一張笑臉？」

    「我是討厭。非不能，乃不願也——如果我不陪你去，那誰陪？萬一你喝酒了，我也能開車的。

    「只是應酬嘛，我勉強接受。」她也很在行。「反正我已經看習慣西裝和小禮服了。」

    如果決定和葉亦陽在一起，就得甘願接受進入衣香鬢影的浮華世界。

    能和自己深愛的人在一起，原本討厭的事好像也不那麼討厭了，不是嗎？趙雅雯心里這麼想著。

    听她這語氣，好似有點無奈。「你不喜歡男人穿西裝嗎？」

    「整棟辦公大樓里都是會移動的深色西裝，天天看，已經看五年了，看得好膩呀。」她嬌笑，說起曾經有過的期待。

    「我還想說，也許和工程師交往會比較有趣，至少他們是穿格子襯衫配卡其褲，可愛多了。」

    榜子襯衫配卡其褲？這樣叫做可愛多了？

    葉亦陽默默想著，卻不知如何反駁。

    「啊，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听著車內的爵士樂，趙雅雯語調輕快地發問。

    「茱麗是你的老情人啊？」

    「什、什麼？」葉亦陽驚得差點踩下煞車。

    「剛才喜宴，我听到有人說「Joseph的老情人來了」，又說「人家換新情人啦」，然後茱麗剛好出現……」所以她推論，茱麗等于老情人。

    「呵呵。」他不知所措，只好干笑兩聲，保持沉默。

    「真的是老情人啊？」這男人不擅說謊，不否認就是默認了。

    「呃……在瑞士念書時交往過一陣子，但很快就因為不合適分開了，現在只是朋友而已。」他試著用最平淡的語氣，快速敘述完畢。

    「很快就覺得不合適，是多快？」

    「三、三個月吧。」

    「三個月啊？」她沉吟了會兒。「我們正式交往，差不多也快三個月了。」

    「差不多。」是兩個月二十八天。

    「我們會撐得比三個月久嗎？」她眨眨眼望他。

    「當然，請安心把以後的日子交給我吧！」

    趁著紅燈，葉亦陽靠過來，給她一個輕吻，企圖藉此轉移話題。

    「真心的？」

    「Ipromise！」舉手宣誓。

    「那你覺得……」嗓音幽幽。「如果你的對象是茱麗，會不會讓葉董開心些？」

    「這個嘛……」他苦思如何安全解套，而且迅速完結此話題。「我想爸爸不會開心。」

    「為什麼？茱麗家里是南部有名的建設公司耶。」

    喜宴中有人聊起茱麗父親的建設公司，據說建案推得很快，銷售狀況甚佳，還拱茱麗回去賣房子，比一天到晚煩惱飯店住房率強上百倍。

    「因為……我想要的女人只有你。」葉亦陽索性方向盤一轉，車子在路邊暫停，決定講清楚後再走。

    「硬把我推給茱麗，我一定不開心。如果我不開心，爸爸也不會開心。就像最近大哥、二哥刮起的風暴一樣，父母是贏不了孩子的，堅持到最後總會勝利，但我不喜歡走到這一步。我希望大家開心快樂，並且祝福我的選擇，而不是為此爭吵至兩敗俱傷，最後不甘願、不得已地勉強接受。」

    「嗯。」好長一串，但她听懂了。

    「雅雯，我一定要說清楚——」他罕見地肅穆著一張臉，面對她，語氣堅定。

    「第一，我和茱麗早就是過去式，不要把這件事留在你心底；第二，現在是因為家里紛亂，不適合帶你回家正式介紹，但不要擔心我爸爸怎麼想，愛上你的是我，不是別人，要相信我，好不好？」

    「嗯。」原來他很會講嘛。

    她的心頭驀地舒坦多了。

    看著他斂緊的眉目，趙雅雯噗哧笑出來，雙手主動勾上他的脖子，圈向自己，然後送上一個甜滋滋、熱辣辣的長吻。

    這個吻是什麼意思？葉亦陽真是受寵若驚。

    不管，先好好享受再說！

    終于在快要無法呼吸之前松開彼此，抵著他的額，她的呼吸仍急促起伏，唇上還留著他的熱度。

    「茱麗看起來漂亮又能干，我只是好奇她，也羨慕你們有很快樂的共同回憶。」

    她的嗓音很軟很綿，葉亦陽感覺整個人既酥麻又舒服。

    「放心，只要你願意，我的下半輩子都給你。」只要她願意。

    「然後……其實我沒有那麼害怕葉董反對，我是說萬一的話。」

    「咦？」

    「如果葉董真的反對，我大概會跑去葉董面前說——」趙雅雯輕咳了聲，正經八百地說︰「您缺秘書嗎？我很樂意為您效勞。」

    兒媳當不成，改當秘書？

    這招是傳說中的復仇計劃嗎？

    「待在他身邊，我才有好好表現的機會。」

    「你是開玩笑的吧？」葉亦陽驚奇地看著她，最後笑出來。「還有，我爸剛好不缺秘書欸。」

    「好啦，我只是開玩笑的。」她承認。「但是有一件事是真的，你一定要牢牢記住。」

    「請指示。」

    「愛情不該是孤軍奮戰，至少我的一定不是。」她深吸口氣，明眸嬌媚地瞅著他。「怎麼辦——葉亦陽，我真的愛上你了。」

    受他影響，她越來越能坦誠表達自己的心意。

    葉亦陽，我真的愛上你了。

    她說什麼？沒听錯吧？！他驚喜得說不出話。

    「我、我不信……為了證明你真的愛……」好一會兒，他才迸出話來。「那，我找個回轉道掉頭，今晚你就跟我回去，好好證明一下。」

    听懂他所意為何，她瞬間羞紅臉。「我爸爸會先打斷你的腿！」

    「沒關系，我願意讓他打，以後裝義肢也沒關系！」他感覺渾身發熱，整個人都沖動起來。

    「別亂講話，快點開車。」

    「好的，馬上回我家！」他喜孜孜地發動引擎。

    「是要回我家！」她堅持。

    「好吧。」看來他高興得太早，葉亦陽垂頭喪氣地重新上路。

    沉默了一會兒，趙雅雯忽然又開口。

    「最近好累哦。」明顯刻意放軟聲音。「找個時間一起去泡溫泉，好不好？」

    一、一起泡溫泉？

    噢買尬！是他想的那樣嗎？

    「一起泡溫泉嗎？好啊！」他眼楮乍亮，精神都來了。

    「要訂一間有私人湯屋的房間哦。」繼續加碼。

    噢耶！福利終于來了！

    葉亦陽笑得嘴都合不起。

    「遵命！」

    就在一邊討論、一邊期待溫泉甜蜜小旅行的氣氛中，葉亦陽快樂地送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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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麗星集團吳總裁辦壽宴的那晚，葉亦陽以為潘天柏若是照計劃和父親踫面，父親大概會打電話來追問更多，他整晚緊張不安地在辦公室等，直到凌晨才離開。

    接下來數日，依然沒有任何消息，除了公事公辦的工作匯報，葉父根本沒停下來和他多說幾句話。

    就在他焦躁得有股沖動想撥電話詢問潘天柏時，葉父終于喚他過去。

    「听說你追女人追到天柏的辦公室去了？」

    三十坪大的辦公室，日落後的空氣特別冷涼。葉亦陽正經端坐，心頭七上八下，上心志不安。

    「我……正在和趙秘書交往。」

    「多久了？」葉父瞅著他，語氣听不出情緒。

    「正式交往已經三個月。」

    「才三個月就搞得人盡皆知？」葉父瞪了他一眼，心思復雜。

    那晚的壽宴，潘天柏笑吟吟地端杯酒走來，開口就是恭喜他——

    「Joseph把我訓練五年的秘書追走了，雖然無奈，但也只能接受。趙秘書聰明伶俐，慧點靈敏，將來嫁入葉家，恐怕君華集團要一飛沖天了。」他舉起酒杯，恭敬地說︰「葉董，我以這杯酒恭喜您。」

    「趙秘書……？」是哪位？他連听都沒听過。「慢著，你說的是我家老三？」

    「Joseph還沒跟您提嗎？哎，這種好事怎麼沒先跟爸爸報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開始，不過葉董您別擔心——」深眸轉了轉，潘天柏不慍不火地說下去。

    「趙秘書脾氣好，人緣佳，長相也眉清目秀，還是T大畢業高材生。當年考進兆邦集團的分數很高，最難得的是家世清白，父母都是單純明理好溝通的公務員，這般上等對象居然被Joseph追走，辦公室的男同事可傷心了。」

    葉父思索這段對話，是單純恭喜，還是另有目的？該不是老三找來的說客吧？

    棒日，他火速找來幾名老將探听這位趙秘書，沒想到評價全都極好，有人說她親切好相處、有人說她工作細心謹慎、也有人說她大方得體……

    口碑真有這麼好？

    他越來越好奇，隱忍幾天，終究還是決定火速處理。

    「這個星期日，帶回來家里吃午飯。」他倒要看看是何方奇女子。

    「好！我馬上打電話！」葉亦陽藏不住笑，樂乎乎地奔去聯絡了。

    瞧那完全憋不住喜訊的傻樣子，葉父悠悠地嘆了口氣。老三這孩子要是真能找到好對象，那絕對是老天賜福，萬幸了。

    想想最近這段時間，老大、老二已經夠讓人煩心了，老三偏挑這時候也來湊熱鬧，唉，生兒子有何用？

    為了女人和老父撕破臉，這到底是什麼世界啊……

    趙雅雯還在辦公室忙著，葉亦陽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和她簡單說了幾句，掛斷後又深深覺得不妥。

    從父親平淡的語氣和簡短的幾句話中，他實在無法判斷父親真正的想法。這頓飯是福還是禍？他無從推想。

    焦慮地在辦公室踱步，左思右想之後，他決定還是請出葉家的最佳救兵——葉真心！

    事不宜遲，拿起電話打到東京。

    「真心，是時候讓你報答我了，懂得報恩的話，就趕緊回來一趟吧！」

    「你——你這搗蛋鬼！昨晚通電話時，怎沒說今天要回台北？」

    周日上午，當葉亦陽帶著趙雅雯從機場接回葉真心，並出現在葉家陽明山大宅時，葉父驚喜地叫出聲來。

    「Surprise！」葉真心笑著和父親相擁。「今天家里有大事，爸怎麼沒通知我？幸好我有天靈通，否則就白白錯過了。」

    「你哪來的天靈通？還不是你小哥通知的，對吧？而且哪有什麼大事，就是帶朋友回來吃飯而已。」葉父不以為然，叨念著她。「倒是你，怎麼不做點大事來看看？到底何時才讓我抱外孫？」

    「厚，又來了！再念我就搭晚班飛機回東京喔！」

    「好啦好啦，兒子不听話，女兒也說不得，我們做父母的怎麼就這麼卑微呢。」葉父轉身朝廚房吩咐︰「再多做兩道菜，葉家小公主回來啦！」

    「你啊，眼底就這個小公主，客人來了也不招呼。」葉母笑著提醒。

    葉父這才發現葉亦陽身旁站的年輕女子，一身典雅氣質小洋裝，棕色俏麗短發，素淨臉蛋盈著笑。

    「伯父好，伯母好。」趙雅雯恭敬奉上伴手禮。「這是永和小月餅，配烏龍茶剛好，請伯父伯母享用。」

    居然知道他特愛這家點心？禮數算是周到。

    「趙秘書？」葉父一雙鷹眸對上她。

    「我叫趙雅雯。」今天可不是代表兆邦金控，而是以葉亦陽女朋友身分拜訪。

    「坐吧。」葉父這才淡淡一笑。

    口齒清晰，態度落落大方，不畏怯也不強勢。

    不得不說這女孩給他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嘩～～我想死這個小月餅了！」葉真心比誰都興奮，轉身便張羅起茶具。

    「爸，你可得多讓我幾個。」

    「就知道吃，害不害臊啊？」葉父又數落起女兒。「學學趙小姐好嗎？一樣是T大畢業，人家什麼樣，你又是什麼樣？」

    喏，這話听起來頗富涵義呢。

    葉真心對著小哥和趙雅雯眨眨眼。

    「好啦，我是吃貨～～現在我有老公養，爸就不要擔心嘛。」

    葉真心接過廚房阿姨遞來的小碟和銀叉，小心挾上知名月餅，然後端放在父親手上。「請用，父親大人。」

    趙雅雯抿唇低笑。

    看來這間大房子里，只有葉真心敢隨意和父親說笑。她很喜歡葉家的感覺，也許不盡完美，但這就是家的味道。

    「咦，小哥你今天好安靜喔。」要是平時，他一定是嘲笑最大聲的那個。

    「你就別逗他了。」葉母笑著接過葉真心遞來的點心。「他今天比新郎官還緊張呢。」

    兒子是她生的，哪不知他的心思呢？

    這些年她潛心念佛，家里都由著丈夫作主，老男人和小男人之間總有比不完的角力戰，她懶得過問，本想由他們鬧個夠，老三卻忽然向她稟報，煩惱又喜悅地說要帶女友回來，再多問幾句，她的心頭大石就又多了一顆，唉。

    直到方才葉亦陽帶著這女孩進門，她一看到那清新素雅的模樣，再瞄貓丈夫的表情，心底就有了好預兆。

    再加上真心特地回來助陣，這場喜事恐怕不遠了。

    至少可以放下一顆石頭吧？葉母心想。

    這頓飯吃得十分愉快，只有葉亦陽如坐針氈，能不開口就盡量安靜，免得在重要關頭誤了大事。

    只是，葉真心不時對他眨眼，偏偏他不懂到底是眨什麼意思——

    葉父瞧著就有意見。「你們兩個有話直說，擠眉弄眼的干什麼？」

    「有嗎？是真心的眼楮抽筋吧……呵呵。」干笑兩聲，狠瞪妹妹一眼。

    這個傻男人，瞧他緊張成這副樣子。趙雅雯忍不住笑出來。

    看著趙雅雯低笑，葉父心底一嘆，對她開口︰「趙小姐是不是聰明的男人見多了，反而覺得我們家老三這種笨男人格外有趣？」

    問題來得尖銳，餐桌上氣氛丕變。葉真心本想出聲緩頰，才說個「爸～～」就被葉亦陽踢了一腳，明示她不要開口。

    他相信雅雯可以應對得很好，一定可以。

    趙雅雯放下筷子，抬眸溫柔地看了看葉亦陽，才轉向葉父。

    「他一點也不笨。能在瑞士念完旅館管理學院，還高分畢業，怎麼會笨呢？」

    嗓音輕柔而平穩，音量不大也不小。「是伯父對他寄望深，所以挑剔得多。要認真說的話，他只是耿直不虛偽，我最欣賞這樣難得的個性。」

    來赴這頓鴻門宴，當然是做好充分準備。雖不確定葉父是否滿意這樣的答復，但這確實是她的真實感受。

    葉父心頭一凜，隨即理解了。從進門後的幾次對話下來，這女孩思緒清晰，台風穩健，從容帶笑的神情，也令人看了舒爽。難怪潘天柏內舉不避親地推薦贊賞，也難怪飯店里和她相處過的人員都說印象好。

    想不到三個兒子里，居然是老三最識貨。倘若這女孩真成了三媳婦……嗯，那一定是天官賜福，老婆念佛念來的善報了。

    「今天的佛跳牆香氣特別好。」葉父終于對她真摯一笑。「多吃些吧。」

    「小哥帶女朋友回來吃飯，就有特級佛跳牆，」葉真心輕嚷。「上回武斯和我一起回來，就只有雞湯一碗。爸，你已經開始偏心了喔。」

    小哥帶女朋友回來吃飯。葉真心對小哥又眨眼。

    「丟下老父、說要嫁雞隨雞的狠心女兒是誰？有碗雞湯喝就要感謝了！你剛不也說，現在有老公養你嗎？」

    完全沒有否認「小哥帶女朋友回來吃飯」的說法，這兩人算是被承認了吧？葉母和葉真心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呼，那麼這趟機票就值得了呢！

    離開葉家時，已經接近黃昏。

    趁著葉家兩老午睡片刻，葉亦陽和趙雅雯、葉真心三人躲進房間聊得好開心——正確來說，只有兩位女士開心而已，因為她們對話的頻率飛快，葉亦陽根本插不上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都還沒當姑嫂，就聊得喉嚨燒聲，未免也太夸張！」下山後，葉亦陽停車買了杯熱茶讓趙雅雯潤喉，忍不住數落起來。

    「沒辦法，一聊之下才發現我們是只差兩屆的學姊學妹，有修過許多共同的課，也喜歡好多學校附近的美食——」

    「對！就是聊到食物就開始失控！」說到這個，葉亦陽更有氣。

    「我看真心根本是以崇拜偶像的心態和你說話，還興奮得吱吱叫，我應該call她老公來看清她幼稚的真面目才對！」

    老天，他第一次看到平時正常的這兩人，聊到美食居然像國中女生一樣，不時發出贊嘆和尖叫聲，所有漫畫里的夸張表情都出現了。

    「我錯了！我不該把你的部落客身分跟真心說！」葉亦陽後悔得要命。「我早該把「星星吃我心」當成永遠的秘密。」

    「你還好意思說我？中午吃飯時怎麼都不開口？丟我一個人被面試，根本是單獨赴京趕考，你不覺得自己過分嗎？」

    葉亦陽認真解釋。「我怕我多說多錯啊。而且我知道你會應對得很好，絕對比我開口當拉拉隊來得強。」

    「听起來真的很沒誠意，反正就是把一切推給我——」她斜眼睨他，明顯不滿意。「葉亦陽你這個自私鬼！我記住了！」

    「冤枉啊夫人！你不知光是像這樣——」他比畫了下她的小洋裝。

    「好感度就提升到八成，你笑起來很好看，說話的聲音又好听，加起來都快滿分了，根本不需要我——」

    偷覷她一眼，見她表情稍微緩轉，他繼續加油添醋。「欸，你說說看，這麼好的女人，我該藏到哪里才不會被發現呢？」

    「你干麼藏我？」她嬌嗔。

    「為什麼不？你也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啊？」

    「什麼意思？」她怔住，握緊手中的熱茶。

    「呃……」唉，為什麼他總是管不住這張嘴？「這只是我自己的感覺，先講好，我說了你不生氣喔？」

    「說。」

    「好吧，反正不管說不說，你好像已經生氣了。」他苦笑。

    「我覺得，你似乎一直想把自己藏得很深，好讓別人不會注意到你。可是，如果真的不想被人注意，怎會在潘大哥身邊當了五年秘書？那是一個絕對會被羨慕忌妒的最佳視野位置，誰能不注意你？」

    站在潘天柏身後，即使把自己變成一道影子，仍然會被清楚烙印在地上，只要低頭就能看見呀。

    趙雅雯的心口倏地揪得好緊。

    他一直默默觀察著她嗎？

    「還要听嗎？那我繼續說喔。像部落格，雖然堅持不曝光，可是你用一篇又一篇的食記、心得文來展現自己……真的不想被看見嗎？雅雯，我不這麼認為。

    「你想被看見，但又怕不能承受引起注意的後果，例如被批評、取笑或是責罵之類的，所以只好用看似隱藏，其實默默展現的方式，來得到某種程度的自我滿足——」

    他的嗓音低沉而溫柔，緩緩問著︰「是我猜想的這樣嗎？」

    他說得沒錯。

    趙雅雯眼底的水氣化成氤氳，心一抽疼，珠玉般的淚緩緩落了下來。

    那無聲的淚水也滑入葉亦陽的心底，酸酸澀澀，刺痛著他的胸臆。

    「對不起……」他想替她拭去眼淚，卻被拒絕。

    她伸手阻止他，然後掩面哭了起來。

    中學時，她的成績很好，各種課外活動的比賽也常得獎，久了之後，難免招人忌妒，于是當面的、背後的批評與冷嘲熱諷從沒停過，她回家哭訴，父母親要她忍耐，不要惹事。久了之後，她學會隱藏自己，努力想讓別人看不見她，可是心底深處還是渴望得到肯定和贊美。

    于是，她願意被分派到潘天柏的辦公室，一次又一次挑戰自己的能力極限，卻又在被發現之前拚命隱形。

    而書寫部落格是另一種自我陶醉的成就感，躲在網絡的世界，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但她有權利決定部落格里的一切，包括要不要刪掉討厭的留言，甚至看著一封又一封的廠商邀約，都有一種被懇求的優越感。

    在矛盾中，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不會被人發現。可是，卻被葉亦陽看得一清二楚。

    是因為有愛，所以才會時時關注她嗎？

    那她呢？

    可曾這般細心又耐性地望著他？

    哭夠了，眼淚也差不多耗盡，趙雅雯慢慢平靜下來。

    「你說的都對，但我現在……不想解釋原因。」哭紅的眼柔弱地望著他。「你覺得我很變態嗎？」

    「不會，我覺得很好。你用另一種方式找到快樂和成就感，並且也不妨礙任何人，何況在拿捏的界在線，你平衡得很好，不會太多，不會太少，更不會失控，我很喜歡這樣的你。」

    被他看透，可是趙雅雯卻不生氣，反而有種被了解後的全然放松感。

    「葉亦陽，你要是敢說出去就死定了！」還是要警告一下。

    「所以你一定得跟我結婚，我才肯替你守住秘密喔。」

    「你在威脅誰啊——」

    他靠過去，餃住她的甜蜜小嘴，困住她顫抖的舌尖，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的心，緊密地封印在他的心底。

    「嘯……」松開她，他心疼地為她抹去淚水。「別哭，我永遠在這里，和你一起。」

    期待中的溫泉小旅行終于來了。

    這里是距離市區不遠的高級溫泉旅館。

    趙雅雯中午就先入住，舒適地享受午覺之後，坐在獨棟躍層設計的Villa客廳，倚著沙發，端著果汁，欣賞整片落地窗外的璀燦晚霞。

    看似輕松悠閑，其實……天啊，她心里緊張死了！

    為了承諾過的雙人愛之旅，她前幾日就開始密切準備。

    成套配色的蕾絲內衣、不能太保守也不可太暴露的睡衣、天天做擴胸運動、連續泡澡敷臉、緊急保養全身肌膚，就怕衣服脫下後會令葉亦陽大失所望。

    這趟愛之旅，還沒開始就覺得累了。

    差不多是下班時間，待會兒他來時該從哪里開始？先吃晚餐嗎？還是直接去浴池坦誠相見？這種事，女生好像不要有太多意見，更不要指導程序……

    唉，好害羞！

    臉還熱著，門鈴悠悠地響起。趙雅雯深吸一大口氣，唇角維持上彎的美好弧度，舉止優雅地緩緩打開房門。

    然後……咦？她愣住了。

    「嗨。」

    榜子襯衫，卡其褲，休閑涼鞋，這個人是葉亦陽。

    「你怎麼穿成這樣？」從來沒看過他穿得如此休閑。

    「不是說想和這樣裝扮的工程師——」他指著身上的穿著。「約會嗎？」

    好像這樣說過沒錯。

    可是，他穿起來不夠普通啊。

    「怎麼了，有少什麼嗎？」

    「沒。」她忍著笑，搖頭。「太帥了，嚇到我而已。」

    「真的？」黑眸乍亮。「唉，隨便穿都帥，怎麼辦啊？」

    「沒辦法。」瞅著那身勁裝，她佯裝若無其事，語氣很平淡。「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很帥。」

    「啊……人帥是事實，但總該還有點別的吧？」

    他怎麼想都覺得古怪，繼續追著她問︰「上次不是在我爸面前說什麼耿直、不虛偽之類的？」

    一個人的優點如果只有外表帥而已，听起來很像是「窮得只剩下錢」。

    「那是應付面試用的。」她再度毫不留情地重申。「你就是很帥而已，別再問了，再問就要傷心了，乖～～」

    他挫敗地躺在沙發上，想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喚她。「雅雯。」

    「嗯？」她坐在他身旁，忍笑望著他。

    「雖然我這樣看起來很帥，但其實——」他倏地坐起，健觀一勾，輕易就擁她入懷，緊緊鎖著。「我不穿衣服時更帥欸。」

    啊，要開始了——

    趙雅雯全身發熱，雙頰紅嫩得像是剛成熟的隻果，心口撲撲亂跳，只好軟綿綿地任由他抱著。

    她仰頭抬眸，嬌媚地瞅著他。「好啊，那就來看看到底有多帥！」

    話才說完，她驀地想起好友何以倩曾經說過——

    那你暗藏心中的熱情小宇宙爆發時怎辦？

    還能怎辦？

    就隨便讓這個帥男人好好地辦嘍！

    嫩頰貼上他微髭的臉龐，趙雅雯甜甜地笑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