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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沙沙 -【銷魂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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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13: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沙沙 - 銷魂脂

呵呵!
她有個好師弟耶!
雖然他管東管西、嘮嘮叨叨,
但有他在,她可是十分安心亂亂闖!
她對天下毒物實在着迷極了,不出去遊歷遊歷怎行……
糟糕糟糕!
江湖險惡難測,師弟是中了什麼難解的毒?
瞧他眼神飄來飄去就是不敢看她,
而且那是什麼表情,臉紅得跟什麼似。
嗄?害……害羞病?
哈哈哈!
兩個人從小在一起膩到大,怎突然……
咦,不對唷!
她現下生的又是什麼怪病?
一定是被師弟給染上了啦!
因為對其它男人,她可半點也不想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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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14: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你敢?!」

一聲巨吼從地下震上來,地面隱隱抖動,巨木上的飛鳥嚇得撲飛而散,卻是繞了一圈又紛紛棲回,在原先的樹枝上嘰嘰喳喳交頭接耳,顯然如此聲響也不是第一回了,見怪不怪,習慣便是。

柔軟的男聲低低地回答了什麼,接下來是一陣不尋常的寂靜,鳥兒們也打住,鄉間不見一人,幾絲細雲,些許輕風,要不是剛才那聲怪響,還真是午後打盹的好時光。

倏然間,一片平石被推開,草地間現出一個大洞,重重跳出一個嬌小的身影。

咚咚的腳步聲是輕功不足的結果,再加上怒火騰騰,份外地笨重組魯。

後面隨即飄出的修長身軀就大不相同了,無聲無息地落地,身形優美自然,毫不費力地調小步伐,緊跟在前頭那人身後,直向遠方的小村行去。

「……愛管閑事、愛跟屁蟲!臭捷、爛捷、沒用捷!」咬牙切齒逕自連聲罵着,一刻也沒停歇。「不過是幾隻『金足蠍』我看過師父煉上一次了!有什麼好怕的?你敢去告密,我這輩子再也不跟你打架了!」

「師姐不去碰,我就不說。師父交代過,碰不得的。」溫和的聲音固執地提醒。

「你除了這句,還會不會別的啊?」前頭生氣的那個明明是女孩的聲音,但一身松垮垮的布衣,不男不女的沒有區分性別的剪裁,倒像是哪個視力不佳的裁縫用兩塊方布隨意縫成的米袋。

「師父一直不教,我自己學會死啊?」再罵。

粗野的用字,頁和銀鈴般的嗓音老大不相襯,沒有像一般女孩兒一樣頓足又腰,而是一腳把不幸擋到路的石頭狠狠踢到天邊遠,十足的男孩舉動。

「會死,師父說的。」身後的男子約莫十八歲上下,雖然尚未及冠,一舉一動都是成熟內斂,口氣則是溫婉又……小心翼翼的。

「呸!這樣就死,把我看扁啦?」

真是氣煞人也!好不容易偷到師父午休、又喚孟捷去抄寫《代毒經》的難得機會,喜孜孜地準備偷燒幾隻劇毒無比的金足蠍來瞧瞧,還特別躲到她挖的數個地窟之一怕被發現,誰知才搬出昨天偷來的一瓶蠍子,立刻就閃出一個無所不在的孟捷,還劈頭就說要去告狀!

「師姐,我另外去抓些毒蛇來好不?」孟捷低頭跟在後面,蹙眉努力想着要平她怒氣的方法。師姐生氣他就……難受,要不是擔心她大意中毒,也不會破天荒地強硬起來。

「誰要你抓了?要抓我不會自己去抓?」凶了一句,聽到後頭沒聲息了,往後睨了一眼,看見那雙憂心的大眼正瞧著自己,俊臉上全是抱歉,不由得氣消了大半,甚至有些好笑起來。

明明是她違背了師父的告誡,他卻表現得像他才是做錯了什麼事的那一個,真是豆腐心好孟捷,教人想欺負都有點不忍心,時!

「你不是在抄書?」

「快快抄完了,就來找師姐。」

「粘着我做啥?」沒好氣地哼一聲。才哼完眼睛又亮起來,「對了!」收住腳步轉過身來,一把抓住孟捷的衣袖:「今兒個抄到什麼有趣的,咱們去試試,看師父寫得對不對!」

頑童般的面容忽然光采煥發,雖然仍是沒有幾分十九歲女子該有的嫵媚,卻是生動得吸引人。

她顯然忘了先前才嗔斥他,不該粘着她哩!

「好。」孟捷乖乖地被拉着走,反支着她的手肘,引她走石塊較少的路徑,免得她又踢痛了足尖

「今兒有抄到蛇嗎?」她最愛蛇了,養了一堆當寵物,還天天想找新種,幾次偷跑到村外老遠的山裏去,當然都被師父派去的孟捷給抓了回來,免不了又被師父罵個狗血淋頭。

「有。」他手一使力,輕而易舉帶她躍過路上的一個坑洞。「據聞南方的山溪林間,有種頭部呈怪異四方型的紅錦白斑,其牙不甚毒,倒是蛻皮中某種成份,研磨后是深紅色細粉,酷似胭脂,幾可亂真。」他說。

「哦?」

她聽得津津有味,右手扯住了他的腰帶都不自知,他被拉得緊貽着她走。

她對天下毒物,實在着迷極了!

師父教誨時她可以連聽數小時,連眨眼都眨不上幾次;孟捷轉授時,她更是老攀着他不放,這下愈聽愈靠近,簡直整個人都要趴到他身上去了。

「但既是『代毒』之一,一定不是毒了?」她問

年屆七十高齡的師父常偏老,人稱「辣手千隻」,不但精通天下毒物,最厲害的是深諳混合百草千石的奧秘。

明明是平凡無奇的花菜或土石,經他百般研磨鍊制,有的變成救命的解藥,有的卻成了致命的劇毒。

尤其是從動物和昆蟲身上取得的種種要素,千變萬化,是他老人家妁絕活之而(代毒經》,勢必成為毒學一大奇書,奇就奇在這些不是一般的毒,而是具有奇效的種種秘方。

所謂「毒」者,「有害人身之物」也,但這些「代毒」,可「代人行害」,本身則不日有害一有的能教人失憶數時,有的能改變膚色及發色,有的則能變聲;有的教人發酸,有的教人發熱,有的卻教人發笑。

各式代毒,可正可邪,全看用者的目的和手法

「不是真毒,卻比真毒更詭異。」孟捷回答。

「幹啥的?」她乾脆吊在他手臂上了,等於是被他半抱着走,輕鬆又省事。

她容薰薰坐不直、跑不快、飛不遠,就是「用人」最行啦,擺着輕功了得的師弟不用,豈不是莫大的浪費?

「我知道了,像胭脂嘛,就是要騙女人塗的,一定是媚葯!」

她大嚷嚷地興奮鬼叫,卻把孟捷惹得面頰微紅。

「師姐莫要胡說!」他結舌起來。「是……是一種迷人心神的奇方,將人催人恍惚之境,隨意指使,甚是厲害。」

「那跟媚葯有啥兩樣?迷昏了以後,就為所欲為啊!」她嗤了一聲。「男人又不塗胭脂!所以是專對女人來的,而沒事迷昏女人幹什麼?想也知道!」

孟捷嘴微張,又不知所措地閉回去。

這小子好好玩,這樣就發窘啦?她整張臉湊上去,長長的眼睫眨呀眨,幾乎要碰上他的鼻尖。「咦,今兒個就抄到這蛇嗎?這是你專挑這個想試試?」

「師姐!」

他整張俊臉酡紅了,容薰薰忍不住大笑,笑成一串悅耳的鈴聲,重重拍了他的背一下。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逗你一下就受不了!真給你機會用上這秘方,你大約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愈想愈滑稽,想到孟捷對着一個半昏女人的呆樣……哈哈哈,笑得停不下來,肚子好疼唷!

「師姐還當我是個孩子?」他表情古怪,好像吃到了什麼苦藥似的。「別再取笑孟捷,我們試試別的好了,譬如可以讓人夜間眼力大增的『銀絲液』?」

「有那種好東西?」揉了揉笑出來的眼淚,她的心思一下就被孟捷給成功轉移。「是銀色的蛇?」

孟捷手一帶,拉她飛身躍上一棵青木,穩穩落坐在枝幹上

濃濃密密的綠葉隱住兩人,容薰薰睜著大眼四處猛瞧。

「在樹上?」她問。

「嗯,身長不過一尺,頭部特小,常與尾部難辨。」

「毒性呢?」

「被咬處紅腫上一時半刻,倒不甚礙事。」

「唼,毒不死人,不好玩!」她撇撇嘴,忽然眼角就瞥見孟捷身後一絲銀光。「哎呀!有了!」

大呼小叫地橫過孟捷的身子,伸手就要抓去,孟捷雙臂抱住她,止住了她的勢頭。

「慢著!」他飛快折斷一樹枝,勾起銀蛇,沒讓薰薰直接用手去擒。

「怕什麼啦!」嘴上低斥,倒也意識到自己又冒失,忘記了師父一再告誡「不親觸任何毒物、一概間接處理」的研毒第一守則。

她接過樹枝,大眼興緻高昂地細細觀看蜷住樹枝的銀蛇,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正大大方方坐在孟捷腿上。

「別靠太近。」他提醒整張臉快貼上蛇的薰薰,自己準備蛇一盡動就要將之揮開。

「念不完的經!」懷中的人兒一點也不領情。

這樣抱着師姐,也不是第一次了,似乎常常都會這樣靠得極近,孟捷蹙起眉,不尋常地深思起來。

這明顯地不妥,小時候玩在一起也就罷了,現下呢?

是習慣使然,在無外人同處之時不覺得,但若真教人見着了,一定會引人側目。

和師姐這樣生活,已有多久了呢?

不禁要回想起,第一次遇見師姐的光景……

他早在三歲懵懂之齡就被常偏老收入門下,後來知道了是父母多病又窮苦,受常偏老救助過一次后,決定將他送人常門,既有人照料,又能習得一技之長,加上同住一村,仍然可以常常相見。

他對這個性子火烈的常偏老視之如第二父親,敬仰又感恩地相依過着。

八歲那年,久疾的父母先後去世,除了師父,他真的是孑然一人了。

當治喪結束,師父特別帶他出村去,名為採購稀有的外地進販藥材,其實他心知肚明,是師父要讓他換個環境散散心。

從未遠遊過的他如人大觀園,在幾個北方大城看得眼花撩亂,還真減了些喪親之痛。

這天他們上了城心,碰巧趕上當月最盛的仲夏市集,黑壓壓的人潮教他眼界大開。

正緊跟着師父在一堆包袱、馬轎中穿梭,忽然師父止了步,孟捷也立刻瞧見眼前頗不尋常的小攤。

說是攤子,未免太正式了一些!

只見一個半人高的大籠子,其餘什麼枱子、地鋪都沒有。

但這個籠子,卻吸引了一大群圍觀的人——只見籠內密密麻麻蜷疊成一團的,赫然是上百隻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各色毒蛇。

旁人未必明白那些是劇毒的蛇種,但常偏老和孟捷自然一見便知。

即便如此,光是這幕令人不自禁發毛的景象,不管蛇有沒有毒,都夠人駐足瞠目的了。

令人咋舌的還不只這些——籠子之上,竟有個面容清秀的小女孩,兩手把玩著四、五條毒蛇,正無事人樣地盤腿坐着!

「有意思!」常偏老低聲一笑,跨步擠到人群之前。

說是小女孩,偏又穿得不三不四的;看起來不像男裝,更不豫女裝。

瘦削的手腳泛著枯黃,面容很乾凈,但顯然營養極度缺乏。

「喂!你!別亂摸!」她一聲怪叫令眾人吃了一驚。「你被咬死了我可不賠的啊!想摸就買回去,我算你便宜一點,三兩銀子便成!」

常偏老正要碰到她腳邊一條剛從手上落下的黑蛇,被她硬生生給喝住了。

別看她人小,聲量可不小,用字的粗魯倒是讓人不免愕然。

「三兩不少呢,」常偏老哼了一聲。「你這些是什麼寶蛇,這麼值錢?」

女孩狠狠瞪了一眼。「蛇毒難抓,而最難的又是這種無解之毒!你的命不值三兩?」

「既然無解,賣了豈不是害死人?」

「笑話!藥鋪里多少是能取人性命的毒藥?蛇教人買去,要養要吃要取皮鱗,關我什麼屁事?賣刀賣槍的就不害人,我賣個蛇就害人?」

小女孩大聲反駁,小臉氣得發紅,差點就要跳起身來,籠子被震得搖搖晃晃,裏頭的百蛇跟着蠕動,詭異至極,眾人不禁發出驚懼之聲。

孟捷擔憂地向前了一步——那只是個好小的娃兒啊!身子比他小好多,說話兇悍得像個小大人,臉上卻是稚氣滿布的。這樣玩蛇……真不怕嗎?

常偏老卻是有趣地怪叫一聲:「好啊!歪理正著,算你過關。這蛇可是你抓的?」

「廢話!」小女孩白了一眼。「還有誰這麼敢?」

「我敢啊——」

迅雷不及掩耳,常偏老手一伸,直向她腕上的一條青蛇,小女娃想後仰挪開蛇,已然不及,常偏老竟是手掌大開,正面趨近蛇頭

這是最糟的抓蛇法!

果不其然,短短半秒之間,蛇頭一縮一伸,在常偏老掌中狠狠咬了一口!

「師父?」孟捷沒有大驚失色,他一向沉着,而且師父為人本來古怪,行事難測,現下必定又有什麼新名堂了。

天下之人,大概就是屬師父最懂蛇,所以他雖知此蛇真毒,仍未失措。

常偏老向他使了個噤聲的眼色,一仰頭開始哀哀叫:

「救命啊!哇啊!被咬了!被咬了……」

「笨蛋!」小女孩臉色大變,不是懼色,而是怒色廣你白痴啊?這樣去嚇蛇?誰教你不懂還亂摸一氣?」

「……救救我啊!」常偏老逕自渾身亂顫,狀極可憐。「你拿解藥來啊!」

「跟你說是無解之毒,你忘啦?」小女孩瞪着他,接着往面色發白的眾人一吼:「去叫大夫啊!你們是死人啊?」

眾人如大夢初醒,幾個奔出了人群。

「大夫也沒用了。」小女孩蹙眉喃喃自語,只有眼前仍在哀叫的常偏老,和身旁的孟捷,聽得到她的話。「第一日發冷,第二日開始抽筋,再來一時半刻就發直啦……那隻灰鼠只撐了兩小時,人的話一天就算強了……」

大夫還不見人影,常偏老已經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了。

「捷……捷兒,把蛇全買下了!把這位姑娘也請回去作客幾天!至少……至少蛇是她抓的,多少知道一些……把蛇買了回去研究研究……我……」他腿一踢,昏過去了!

孟捷很快雇了頂轎子,把師父安置好,將蛇小心返籠,大籠子綁在轎頂上,整個過程不過幾分鐘,手腳敏捷,深知師父根本不想見什麼大夫。

但難對付的是這個雙臂交疊的小女娃——

「誰說要賣你了?你說買就買?」她大聲質問,一副欲搶回籠子的樣子。

「這位姑娘,」孟捷輕聲說。「請你好心和我們同行,無論如何,一定對師父的情況大有幫助。」他一臉誠懇。

那小女孩本來是要回絕的,但瞪了他兩眼,終於哼了聲:「你可要包吃包住?」

「一定不會怠慢姑娘的。」孟捷先躍上轎,把握時間,右手向她伸出。

「你蛇錢先給我繳上來!」女娃動也不動,毫無上轎的動作。「誰知你們會不會坑人?」

孟捷匆匆自腰間掏出錢袋,女娃睜大了眼,顯然對他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身懷銀兩感到訝異。

孟捷整袋塞到她手中,再伸出手掌作扶持狀。女娃謹慎地秤了秤錢袋在手中的重量,略一遲疑,終於回頭抄起身後一個小包袱,將小手放在孟捷掌中。

好……冰冷的小手啊!竟是和他平時接觸到的冰軟蛇身,有着相似的觸感,孟捷暗暗驚忖。

轎子快疾地離開城門,往他倆先前投宿的一家客棧奔去。

轎內躺在地的常偏老就佔去整個落腳的空間,女娃只得和孟捷擠在一角。

她一雙大眼骨碌碌地直打轉,從孟捷到躺着不動的常偏老,又回到孟捷身上。

她打量孟捷一身整齊簡單的裝扮,健朗修長的身子,最後對着他的面容蹙眉。

「你長得真秀氣,像女娃兒!」她評論。

孟捷覺得好玩,絲毫不以為忤。「你卻打扮得不像女娃兒。」

「我?沒有啊!」她低頭看看自己沒什麼裁剪的衣着。「我自己裁的,不好看嗎?」

孟捷抿著嘴忍住笑。「自己裁製,很不簡單啊。」

「你剛才抓蛇,怎麼不怕?」她忽然問道。

「你不怕,我為什麼要怕呢?」

她懷疑地眯起眼來。「尋常人都怕蛇的!」她瞥一眼地下的常偏老:「他也很奇怪,就這樣笨笨地去抓!他怎麼也不怕?」

好像是應聲而起,地下的人動了,先是雙眼睜開,接着一躍坐直,抖擻了一下衣衫。

「你?!」女娃這下終於驚到了。「你怎麼……你不是昏過去了?怎麼還能起身?」她搶身抓起常偏老的手掌瞧看,卻是更驚了。「傷口怎麼不腫了?你……你怎麼一點也不冷?!」

「好好一個大熱天,我冷什麼冷?」常偏老故意說笑。

「怎麼可能?」她整張臉皺成一團,像在思索什麼亘古難題。「明明那灰鼠……」

「好啊,你罵我是老鼠?」常偏老硬是不放過她。

女娃死瞪着他,忽然,眼就亮了。「我知道了!你的血不同!我就聽說有人的血可抗毒,本來還不相信……你、你賣我一點血好不好?我要拿去好生研究一番!」整張小臉變得興奮至極,連從腰間拔出小刀的手都高興地抖起來。「太棒了!我可以發明解藥了!我……」

她整個人就要向地上的人撲去,好像突然見到什麼稀世珍寶,常偏老手一揚,輕輕鬆鬆握住她持刀的手腕,仰頭大笑起來,竟是毫無怒色。

「真是稀奇啊!我常偏老這輩子就走運,先平白撈到一個舉世無雙的好兒子,現下又碰上了一個愛毒成痴的小鬼才!捷兒,為師的終於給你找到一個好玩伴了,還真不是普通的好玩!一正一奇,正好考驗我毒學的兩面,想我辣手千隻有了兩個互補的新血,還怕沒有傳人嗎?妙啊!太妙了!」

孟捷驚喜地微笑了,看着身邊的小身影,她正愣愣地盯着常偏老,被鬆開手腕后,小刀也「砰」地落了地。

「你什麼意思?」她質問道。「什麼毒學?你是學毒的?你姓辣啊?我好端端怎麼變成玩伴了?」

常偏老愈笑愈有得笑,渾厚的笑聲回落在轎內。「機敏過人,卻又如璞玉般拙魯,怎生一個組合啊?!」

他坐回椅上,好不容易收起笑容,正正經經地以對大人的口吻說:

「小姑娘,我姓常名偏老,人稱辣手千隻,這是我徒兒孟捷,我們常門專攻毒學,無毒不學!我看你對毒似有興趣,就拜託我為師如何?」

小女娃雙眼奇這。「你......你說的是真的?你懂毒?」

常偏老伸出僅留下淡淡咬痕的手掌:「這是『翠玉』所咬,人皆言無救,其實早讓我研究出啦!一丸服下,毒性盡失!這你總該信了吧?」

女娃以出奇的大力緊抓住那隻大手。「那....以後我就不用到處找地方睡、抓蛇賣蛇討生活了?」

「你就我們住下,一家人啦!」孟捷笑答。

師徒兩人都以為女娃會紅了眼,若不至於感激涕零,至少也會千揖萬謝,畢竟遇上貴人,從此有家可歸了啊!

女娃卻只是拍掌大笑----

「那,整籠蛇兒全又歸我啦!你們不準跟我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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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14: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就是這樣,容薰薰成為常門三口最活躍的一名,連不拘小節的常偏老也不及她的外向衝動。

她個子雖小,那時卻已經九歲,老氣橫秋地規定八歲的孟捷要叫她師姐,不能占她後到的便宜。

這個師姐活像個小男孩,成日跳上跳下地冒險闖禍,師父除了偶爾怒罵以外,根本沒有精力追在後面,於是追蹤相伴的重責大任全落在孟捷身上——

真要說起來,師父逕自鑽研他的毒學,所以根本是孟捷在「養」薰薰!

炊食打柴的生活瑣事他全包了不算,還得在師父授課完後繼續教授她。

說起轉授一事,又是說來話長!

因為她悟性極高卻行動冒失,師父愛才心切之下,氣得要她「先學自製再學玩毒」,又逼着她勤練手腳,告誡「無功夫即不能自主施毒」。

偏偏她不愛打架,只愛搞毒,於是師父有意無意地少教她毒學,而重基本武學。

她索性纏上了孟捷,要他把師父另外傳授給他的毒學,偷偷再全教給她!

常偏老不是不知道,但大約是決定了由孟捷來督促或許薰薰會比較勤勉,因而從未阻止。

「喂!捷!抓到以後,是取哪一部位來煉?」

懷中的人兒推醒了神遊往事的他。

「嗯,是毒囊。」他俯首看着她頭頂上隨手胡亂綁出的髮髻,暗暗決定下回進城要幫她購置發簪及衣衫。她一向愛自己裁製寬鬆又行動方便的罩衫,但一個十九歲的大姑娘家了,實在不該再疏忽打扮下去。

「你直盯着我瞧幹嘛?」她終於發現了他思度的眼神。

「沒……沒什麼。」無端地又窘了起來,最近老是不經意地被她引得臉紅,自己也搞不懂是為什麼。

「走了走了,難不成我們要杵在樹上煉丹?」

薰薰用手肘頂了頂他前胸,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雙手攬住了她,忙不迭地放開,拉着她下了樹。

「捷,你說,咱們什麼時候能再上城裏去?」

她的心思也在同一個方向,卻是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

「這麼多好毒,咱們拿去擺個攤,賺都賺不完的!師父解人毒收錢,自然不缺錢用,但咱們可缺啦!」她又說。

「你要錢做什麼呢?若有需要,師父自然會給的。」孟捷說。

「那還得解釋一大串,煩死人了!」她白了一眼。「人要靠自己啊,你懂不懂?師父辛苦賺來的錢白白花在我身上,那多浪費。」

孟捷微笑,師姐的歪理總是說不完,但獨立自主的確是她最大的特質。「那師姐究竟要錢何用?」

小臉光采煥發地微微仰著,看向南方。「我要去游五湖四海啊!從前也走過好些地方的,但那時太小,老是被人欺負,現在大了,走起來就方便多啦。」

孟捷不免一驚了——師姐想走?以前……沒有聽她提起過的

平平淡淡的日子裏,有她不時胡鬧,過得也精采萬分,難道她已覺得無味了嗎?

「就師姐自己嗎?」

「那當然!」小手又拍拍他,拉着他往方才的洞窟走回去。「師父很需要你照顧的啊——如果換成我,一定會被我不小心給養死!我很捨不得師父的,一定常常回來看他,好不好:」她搖頭晃腦地說。

竟是已然訣別的口氣,說走就走嗎?是知道師姐做什麼都衝動,但……遠遊?

「師姐……已經打算好何時走了?」

「當然是一說服師父就上路啦。我可不想把師父給氣死,偷跑是不成嘍!」說着又睨他一眼:「不然他一派你來逮人,我還走啥?!」

低頭跟着她走,心上忽然沉沉澱淀地壓着。擔心啊,師姐雖獨立慣了,但一直有自己在旁註意,出不了什麼事,若由她隻身闖蕩呢?

孩童時期,她的跋扈就已經引人注目,現下一個姑娘家了,當真會比較方便嗎?

「師姐為何想出遊呢?咱們常上城裏去的,也曾和師父游過京城……」

「天下這麼大,要抓遍天下奇蛇,當然要游遍天下嘛!」

「就為了抓蛇嗎?」孟捷嘆了一口氣。

「當然還有別的啦。」

孟捷沒注意到自己腳步緩了下來,連帶着拉他的薰薰也鬆了手,他跨一步追上去,握住那隻冰冷的小手。「師姐還想做些什麼呢?」

「很多啊!我想搜集坊間的毒經、拜訪各個毒學名家……」她說得手舞足蹈,連帶着拉着他的手上下直晃。「對了!還有『毒宴』!每兩年才一次哪,下個月這一次,我是非去不可的!」

「也許……這次師父會帶咱們同行。」

「會才有鬼!」薰薰忿忿不平地嘀咕。「已經錯過多少次了!每次師父都說什麼我像人來瘋一樣,去了一定會巴著每個人要毒,不把人家嚇死也會被人家笑死,硬是不准我跟去。什麼狗屁不通的理由?毒宴就是毒學交流的聚會啊!不去問人毒學還要幹啥?」她說。

「師姐知道的,各門有各自秘而不宣的獨學,除非入門,怎能輕易相授?」

「就是這個狗屁不通啊!」她大搖其頭。「不想傳就在家乖乖煉丹就好,幹嘛還發帖廣邀天下毒家,說什麼互相切磋參詳、共濟毒學大業?全是放屁!我看是勾心鬥角、能騙出多少是多少!那我也去騙騙看,有啥不行的?」

孟捷笑了,師姐粗枝大葉,總被師父嘆為拙魯,其實是不屑矯作,對拐彎抹角的人總能一眼望穿,怎麼也拐不到她。

也許是她從小失估失恃,隻身流浪了一段時間,已對人心有相當的了解,只是凡事不在乎,反而予人魯鈍之感。

真正說來,她也是在乎的啊!他又嘆息。

師姐乎生在乎的僅一事,那就是納天下毒於一身,解天下毒於一門——

她研毒,是因為真正愛毒,就像個夫子以畢生之力研究詩書,朝聞道而夕死可矣的那種狂熱!這種在乎,是如此強烈,比起師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般人庸庸碌碌的各種欲求和目標,相較之下就大為失色了,因為既無她的專一,更無她的熱情,不能為之生,遑淪為之死。

他自己呢?

孟捷不禁悠然深思起來,他呢?最近他常神思恍惚,想着過往也想着未來,不確定究竟在探索什麼。

自己也對按部就班的日子不足起來丁嗎?或者,是不知不覺受了師姐的影響,也想找到某種能令自己為之生、為之死的事物?

他內心也藏有這樣的熱情嗎?抑或自己不過是凡夫俗子,隨着眾生庸庸碌碌,和師姐並非同一種人,永遠不能觸及她的境界?

愈想,愈是煩憂了起來!

「——捷!孟——捷!你——聾——啦?!」

一隻小手在他視而不見的眼前亂飛,而另一隻正扭著要掙脫他握得死緊的大手,孟捷倏然回神,心頭一震,鬆手直退了好幾步。

「……捷,終於醒啦?你到底怎麼啦?」薰薰蹙著細眉偏頭研究他。「你忽然停在路上,氣也不出,叫你好幾次都沒反應,我還以為你哪時中了那種失魂的毒哩!」埋怨著舉起左手來看:「瞧!都留下指痕啦!你嫌我滿手蛇傷的疤痕還不夠啊?真是!」

孟捷焦急地走回她身前,執起那冰冷的小手細瞧,輕撫著自己留下的指甲痕迹。

「對不起、對不起…」師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眼忽然熱起來,從來沒失手傷過師姐的,自己究竟失神到哪兒去了?!

「沒事啦!嚇嚇你而已,就知道你會內疚得半死!」薰薰一拍他的肩,要不是構不太到,一定拍他的頭啦。

嘻嘻笑着回到方才那塊巨石前,用力推開,就躍了進去。

會挖洞窟來藏身,也是相當冒險的主意,此地土石堅硬,雖少坍方,一坍卻可以壓死人。

薰薰常用挖掘來代替練功前的暖身,挖一挖就拉他打起來,打一打又收手玩蛇,玩一玩又去煉丹……總之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全隨她姑娘高興。

除了每天清晨,師父為兩人授課,晌午時分,師父又再單獨與孟捷解經之外,孟捷總是不離薰薰身邊的。這些洞窟,是兩人研毒的小小世界。

真是乖孩子唷!薰薰笑着看孟捷很自動地清起蛇來,自己盤腿坐在地上,雙肘撐著支額看他。洞穴不大,但足以讓二人站起旋身,還有起爐煉丹的空間。

「師父真是好命,收了你,」她咂咂嘴。「等你娶了親,那就更有人幫着照顧師父了!」

心裏是有那一點點愧疚啦,師父聽她要走,不曉得會不會哭死?師父那個老頑童,常常亂哭亂笑毫不收斂,嚇死人。她是真的有點捨不得師父……

不行不行,天下還是要闖的啊!小鳥會飛了哪還有成天賴在巢里的道理?那才叫敗家哩!

她容薰薰要出去成名立萬,最好還能救很多人,得個「小辣手」的稱號,到時師父一定會樂上天!至於沒有幫忙照顧師父,倒沒什麼。

成天在屋裏老聽師父怪叫:「你別闖禍就很夠了,不用幫忙洗碗了……哎呀!你……又打破一隻碗!昨天才洗壞我最心愛的那件白袍……嗚……你去給我倒立面壁!王八蛋!……」

師父很吵的,唉,她會非常、非常想念他。

她的「建言」卻教孟捷目瞪口呆。「娶親?」

」廢話!你都十八了,當然要想想娶親的事!娶親很好啊,最好再生上一大把孩子,常門就興啦!」

想到有一堆孩子可以陪她玩蛇,忽然覺得自己走了未免可惜,不禁大大嘆了口氣。沒關係、沒關係,她會常常回來的!

「我……沒想過那麼多。」孟捷吶吶地不知該怎麼介面,娶親嗎?成家、生子?在他冥思未來的時候,從未真正想過這一條路,其實,應該是最合理的一條,可是……

「那現在開始想啊!」薰薰命令,「雖然你好像太害羞了一點,追人家姑娘會很辛苦,但該做的還是逃不掉,就用你習武的那種用功去做就行啦!」老氣橫秋的,標準的教訓口吻。

「那師姐呢?」要出去遠遊……然後呢?也……找人成家?

「我?」清亮的大眼轉了轉,「你老姐我,就免啦!我學師父好嘍,光棍也不錯!」她愈想愈有理。「我老了再學師父一樣,收一個乖徒弟,不就高枕無憂了?!」

兩人都是孤兒,對家庭與世俗的經驗十分貧乏,加之常偏老玩世不恭、特異獨行,只求徒兒研毒習武,從未加諸其它的期求,兩人雖然讀書、游城,不至於無知,卻畢竟不諳一般人的生活,那種一大家子天天會聊上的話題,這回竟是第一次提起。

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全然像是別人家的事,跟己身扯不上邊。薰薰會忽然想到孟捷應該娶妻生子,也只是擔心師父會寂寞,覺得這辦法不錯而已。

蛇清好了,董薰伸手接過毒囊,在石灶上以長竹筷搬弄分解,動作熟巧。別看她語粗性直,取毒煉丹之功已直逼常偏老,更在孟捷之上!孟捷欣賞着她的手法,竟是看得痴了。

將毒液擠出之後,慢慢以火悶煮,蒸氣由小小的煙囪排出洞外,先經層層過濾,無毒無害。小鍋內的液體愈熱竟愈見清澄,漸漸變色,竟由透明轉為晶銀,閃閃發亮,甚是眩目。

「真美!」薰薰喃喃道。

孟捷瞧着她,看她的小臉因專註而微微發紅,雙眼映着眼前的銀光,純然是幸福的神色,實在……真美!

「是啊。」他喃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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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薰直奔前廳,捧著一小盅銀絲液,一路興奮地叫:「師父!師父!有好東西來啦!」

前腳才人廳,一粒豌豆撲面而來,煮熟的豆已半軟,然而帶着內力直攻她右眼瞳,射中了少不了要紅腫淚流個一時半刻!

身後緊跟的孟捷一驚,本能就要出扇攔阻,廳上已一聲大吼

「捷兒!你敢!」

孟捷硬生生地止住了扇頭,薰薰哇哇叫着一縮頸,還是慢了半拍。豌豆「撲」地打在半開的眼皮上。

「要死了!」她苦着臉抹去眼皮上的爛豆,麻麻疼疼的。「師父!你又來這招!」

「又沒躲過!笨蛋!」常偏老罵回來。「不過有進步啦,至少沒中眼瞳!」

孟捷拉過她來,從腰間拿出一方小藥膏,輕柔地擦在她眼皮上。「師父,老攻師姐眼睛,甚是危險——」

「廢話!」常偏老斥道。「不危險誰躲?你老幫她,是害了她!薰兒一天不練好接防暗器,就一天不能自保!」

「徒兒知道。」孟捷有些窘。「一時之間忘了……」

常偏老嘆息,這徒兒心太好,簡直有些過了頭,不知出了江湖,如何應付得了人世險惡?他聰敏,也知道人心詭譎,但就是過於善良,不願先去計較別人,所以總是不防。而一面對薰兒,更變成軟泥一把,真是!

不過捷兒自己不防,倒是為薰兒防得緊,卻也有所補足。只要這兩個愛徒在一起,總不必擔心。

「人家是要拿銀絲液孝敬師父耶!好心沒好報!」薰蘸邊罵邊笑着跳上前去,把小盅遞給師父。

常偏老審視一晌,嘴邊不禁浮起笑。「真服了你,捷兒半低時辰前才抄到的,你就變出東西來啦?」

「那當然!」薰薰得意非凡。「師父你服下好啦!讓你晚上也眼觀千里!」

常偏老依言服下,未有絲毫遲疑。對於這個拙徒弟的毒功,他是信心十足,信任百倍。

三人嘻笑着取用茶點,其樂融融,薰薰支著額看向常偏老。

「師父,我想去遊走江湖搜括毒經,留捷照顧你老人家,你說好不好?」

「噗」地一聲,常偏老噴出口中的茶,臉上的驚嚇像是看到牛飛天似的。「什、什麼?」一雙老手趕忙擦着衣襟。

薰薰張大嘴:「我說我想去游江湖啊!有那麼奇怪嗎?」

常偏老仍嗆得猛咳,滿臉脹得通紅,薰薰直拍他後背。

「留下捷兒自己出去?你瘋啦?不出一時半刻,屍首就會給人扛了回來!」

「哪有這麼誇張?!」薰薰一臉大受侮辱狀。「人家功夫才沒有那麼爛!」

「不是功夫問題,是你闖禍的本領!」常偏老低吼。「你心血來潮,見到什麼新鮮物事就要試試能否做成毒,全沒個自製!放你出去,比放蛇入被還危險!」

「師父又在放狗屁了!」

薰薰和常偏老鬥嘴,其實是兩人每天的樂事之一,一天總要來上十效回,孟捷只是在旁微笑。

「我又沒毒!」她大聲抗議。

「胡說,你渾身都是毒,蛇不離身、毒不離手,滿腦子的鬼主意!為師的一要你自製,二要你練功,你以為是為了什麼?要玩毒,就要有玩毒的本錢啊!」

「師父訓了幾百遍啦!」薰薰叫。「人家很努力了啊,到底要練到什麼地步,師父才放人家出去見見世面?」

「是讓世人見識見識你吧?」常偏老嘆息。「就不知江湖準備好了沒,要應付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小毒害!」

「口德,口德啊!師父!」薰薰不以為意地拍拍常偏老的手背。「師父怕丟臉,徒兒就不提辣手千隻的名號好嘍,免得壞了師父大名」

「你敢不提?!」常偏老喝道。「師出我門,當然要打出招牌!抬出我辣手千隻之名,任誰也要懼你三分!」

「那師父是答應了?」薰薰跳得老高,平常輕功都沒這麼厲害的。「哇!師父答應了!」

「答應你個頭!」常偏老一拍她的頭,差點把那本來就歪七扭八的髻給打散掉。「誰答應你了?在談條件而已!」

「在談條件,就是答應啦!」薰薰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叫着撲到孟捷身上。「捷!捷!師父答應了!」

孟捷笑容有些勉強,反手抱住了她。

「不管師父的條件是什麼,我全應了!」她嚷嚷。

「是你說的,可別反悔!」常偏老笑容詭譎。「第一個條件,你要給我換上尋常姑娘家的衣衫,正正經經的,不許再穿得四不像。」

薰薰苦了臉,尋常姑娘的打扮,縛手縛腳的,又是不甚耐磨的細布,穿了就覺得跑不動也跳不高,還擔心一勾著就壞了絲線呢。

「好……吧!」不情不願地答應了,反正為了出遊,這算小事一樁。「還有呢?」一定還有的,師父才沒這麼好說話呢。

「第二個條件,這是你第一次出遊,得有個期眼——三個月之內,得回來向為師的請安!」

「三個月!」

薰薰咂咂嘴,暗忖——那下月的毒宴,總也趕得上了,還好。

「好,就三個月。」她答。

「第三個條件,」常偏老嘴一咧:「你給我把捷兒也帶着走!」

「師父!」

薰薰和孟捷齊聲叫出口,然後面面相覷。

孟捷臉上綻出驚喜的笑容,薰薰則張大了口:

「那師父誰來喂啊?」

「呸!」常偏老笑罵。「你師父是斷手了還是怎麼?要人餵食?」

「可是,你老人家總該有人照顧……」薰薰憂慮起來。「這樣人家不放心嘛!」

這個粗里粗氣的小女娃兒,其實還真討人喜歡啊!常偏老可疑地濕了老眼,猛眨巴著。「放心,為師的死不掉的,沒事別把人給叫老了!」

「那,捷真的可以一起去?」薰薰笑得好開心,用力一扯孟捷的腰帶:「捷,快!去打包一下衣物,我馬上就回來!」蹦蹦跳跳就蹦出門去了。

「很不得插翅就飛啊,這丫頭!」常偏老低笑着搖頭。「為師的用猜的也知道,她一定準備毒物去了!準備重操舊業,滿街吆喝叫賣。」

「師父果然明察。」孟捷微笑答道。

「捷兒,為師的不用交代,知道你一定會好好照顧薰兒的,」常偏老笑容不減,然而眼中露出精光。「但兩人相依在外,會有如何的際遇,實在難說。薰兒未必只愛毒,而盲於天下事,你懂嗎?」

「師姐是真愛毒的。」孟捷低喃道。

「不錯!但習慣常令人目盲,若境況一變,人看到的東西也會跟着變——這一點,就在於你,也是一樣的。」

孟捷凝望着門口薰薰消失的方向,師父的話如謎,卻牽動他心中一角——習慣令人目盲嗎?

那麼,有什麼是他未曾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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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15: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薰薰挨到隔天才上路,因為光是和常偏老話別就拖至三更了。步行一天,連過兩村,來到一個不小的城,屋脊相連,擁擠而熱鬧。

「捷,你看到沒有?」在客棧里,薰薰和孟捷分據方桌的一角,正津津有味地嚼著淡稀飯,薰薰傾前對孟捷耳語:「那人分明中了毒!」

孟捷警覺地順着她眼光望去,客棧角落裏低首坐着兩人,皆是高大魁梧的練家子。

一人錦衣絲帽,年紀約莫二十三、四,另一人裝扮較劣,卻也是中上的質料,頭髮已半白,少說也有四十好幾了。

年輕的那名,神色抑鬱,俊挺的面容看不出有何異狀,但孟捷立刻瞧出薰薰所見的端倪——那人右手微抖,比起左手竟白上許多,原來血色全無!

此人必然手臂中毒,血穴點住,暫止了毒液,然而僅為拖延之術,如果沒有解藥,那條胳臂是保不住了!

孟捷回過頭來,眼中的詫異卻是對着薰薰。

「怎麼?你以為我會衝上前去抓人來看?」薰薰噗哧一笑。「捷啊!剛出來一天而已,我才不要鬧得天翻地覆,風聲傳回師父那兒,被罵上一聲明知故犯哩!這人搞不好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皂白鬍亂救人,救到壞人去?!」

孟捷微笑,「的確。」師姐是真的聰敏過人,他有些多慮了——沒辦法,習慣了啊!習慣為她擔心挂念的。

才說多慮哩,薰薰下一句又讓他猛提起心來。

「捷,今晚我去查個清楚!」

「師姐——」

她馬上截斷他:「你幫不幫?幫不幫?」

孟捷立即答道:「當然幫。」

哪能不幫?不幫師姐就會自己行動了,那怎麼行?!

薰薰決定了就高高興興又大嚼起來。「捷,有你在真好,不然外頭再好玩,也是沒人分著玩,多無聊啊。」吃着吃着,她忽然皺眉扯了扯衣袖:「沒事把女人袖子搞得那麼長幹啥?露一下手腕會死咧?連吃個飯都會把袖子泡到湯里去!」

孟捷笑了:「師姐這樣打扮,很好看!」

「呸!」薰薰嗔笑着睨他一眼。「你又懂得什麼叫好看了?男人的眼光糟透啦!不然,怎會規定女人穿這麼彆扭的衣裳?」

孟捷眼光離不開她那合身的衣裙,紫色很適合她紅潤健康的臉色,飄逸的布料隨身波動,她不作態的純真則自有一種嫵媚,教他怔怔地呆視着。

「幹啥?」萎董古怪地換了個坐姿。

奇了——破天荒地,臉居然熱了起來,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她竟感覺得到每一個游移觸及之處……

要死了!「……捷!」她想罵又忽然啞了口,胸口緊緊的,怎麼搞的?

孟捷急急低下頭,心在撲通跳,窘迫之外,更有一分心悸——

方才在師姐臉上的,是紅暈嗎?

孟捷定了定神,正待要道歉,忽然感到身後虎虎生風,心下一驚,左臂本能地護住薰薰後背,下一瞬間那股內力已越過他們的背後,直向角落那兩人逼去!

薰薰這時也察覺了,眯起眼來,暗自思量——

等不及晚上了,那男子中毒之因,必與這內力來源之人有關,是非未辨,面對將有的一場惡鬥,是該旁觀?該插手?

思量之間,她閉氣凝神,不去理會那道內力,而以眼角觀察出力之人。如那人真會用毒,她有把握可以辨出個究竟。那人只想壞了人右臂,為什麼?這是關鍵!

孟捷沒有心思考量,全身戒備,既防那人對薰薰有所不利,也準備在薰薰動手時相援,無論薰薰有何打算。

那力未到,布衣男子手一拉,將錦衣男子移了位,腳下將桌一勾,兩人已然連桌帶人換了個方位,原本正面向門,現在成了側面向門,僅有桌腳擦地戛然一聲,避過了那道足以撞倒人的內力。

如此敏捷!孟捷暗暗喝采之際,薰薰已趁機看清了出力之人的面目——竟是一名瘦骨嶙峋、老態龍鐘的尼姑!

此尼姑身着黑袍,面容淡然,乍見之下無甚特出,然雙眉之間,似有愁苦。她雙手在施力之後即放回桌上,薰薰瞧見她手指上有一道黃潰,淡得幾乎難辨,心下已明白七八分。

「是『三日散』!」她附耳對孟捷道。

孟捷蹙起眉來。三日散毒如其名,三日即散,只要等上三天,毒即自解,根本沒事!

就因為沒事,三日散才成為最耐人尋味的毒之一。因此使用此毒,只有兩個可能的原因:一在恐嚇要脅,二在借刀殺人。

恐嚇要脅,是因為一切中毒癥狀俱在,讓人以為不解不行,以此來要脅受毒者就範,索求種種物事。

借刀殺人,是讓人以為中毒,心神大亂,而自行動手——

譬如,自己將中毒的手砍了,以免漫至全身!

但此毒若讓人認出,豈不毫無作用了?妙就妙在,三日散極其罕見,眾人皆言識得,其實眾說紛紜;其毒的癥狀,又只是暈眩、紅腫而已,與最常見的幾種致命之毒殊無二致。

這樣一來,如果隨便認定了是三日散,逕自等上三日而不加理會,豈不是拿生命去作賭注了?這玩笑可怎麼也開不起!

然而會用此毒,也是古怪——尋常人多半下真毒,要脅不成即要人命;而想要人斷臂,為何不幹脆下手斬了便是?

這就是三日散的玄機了。用此毒,是不想真害人?是不想親手害人?孟捷蹙眉,即是在想這一點,而薰薰已有了計較。

因為下手之人,是出家之人!

不殺生,又豈可親手斷臂?而如果意在要脅,也是不達目的便罷了,不想真害人。三日之內不成,放人生路。

就沖着這兩點,薰薰已有決定,笑着舉筷夾了菜人口,對孟捷低語:「我不插手!」

孟捷點點頭,也低聲道:「看來那兩人只閃不還,也是客氣得緊。」

「是啊!用內力相逼,比較像是警告,而不是真要為難什麼。這兩邊都死不了人,我插手幹嘛?」

孟捷笑了,由衷地說:「師姐如此自製,師父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大加讚賞的!」

薰薰好得意地連吃兩大碗飯,笑得紅靨如花。

用完餐,兩人問了是否有下房過夜。店小二點頭:

「有的!是要兩間?」

「一間就好!」薰薰毫不思索即答。

孟捷驚得低頭看薰薰,胸口被她用手肘抵了抵,到口的疑問又吞了回去。

進房后,薰薰丟下包袱,滿意地環視一圈。「有窗有幾,算是不錯啦!」

「師姐為何只要一間呢?」孟捷又發窘了,這分明不妥!在家之時,兩人各自有內室的,怎麼現在……

「省錢啊!」薰薰理所當然地說。「反正旁人當我們不是夫妻,就是兄妹,有什麼關係?!」

夫妻二字,令孟捷胸口一窒,沒了呼息。「師姐!」

「幹啥?」她已埋頭找書去了。

包袱里沒幾件衣物,倒有五本厚書,全是她經年所寫的一些筆記,種種心得,看來像鬼畫符,其實其中多少奧妙,除了她自己和孟捷,大概沒有人能窺得真切。

「找到了!」她讀著有關三日散的筆記。「師父曾說,只有琉璃湖附近相傳有可煉三日散的巫草,如果那尼姑是打那兒來的,我可不能把她給跟丟了……非跟去琉璃湖采巫草不可!」她嘀咕著。

孟捷詫異地問:「不是說好不插手嗎?」

「那是說剛才不插手打架,誰說我整件事都不插手了?」薰薰笑答道。「不是說好晚上要去查查嗎?你忘啦?」

孟捷嘆了口氣,他早該知道的。有毒在前,要師姐不被那毒牽着鼻子走,簡直是要蜂不採蜜,有違天律!

看看天色已漸暗,他開始坐立不安起來,第一次與師姐單獨出門遠遊,第一次與師姐同室過夜,而且是第一夜而已……

以後,都會是這樣嗎?全新的經驗,使他無所適從……

當然,他想要就近守護著師姐,若她計劃半夜行動,他絕不會讓她毫無後援的,即使她不讓他跟,他也會偷偷隨從。

但在那之前……孤男寡女,如何自處呢?

奇怪的是,這也是第一次,他用「孤男寡女」來想自己與師姐——從前,不曾這樣考慮的。

他的雙眼不自覺飄到正半趴在小木床上的薰薰,又急急拉開視線。孟捷啊孟捷,你在想些什麼?!這是對師姐的冒犯!即使只是……想到同睡一室的尷尬而已。

「好啦,梳洗一下,睡到一更,我就去探探那老尼!」薰薰把本子扔回包袱中,伸了個懶腰宣佈。

孟捷趕忙道:「我在門邊打地鋪,師姐不用特意叫我,我會及時起來的。」他忍不住又想到她提的「梳洗」之事:「我……我先去打些水來,然後……然後師姐先行梳洗吧。」

薰薰終於發現了他結舌的異狀。「捷?你怎麼啦?」

「呃,沒事。」他匆匆離開了房間,帶上房門,背靠着停駐了好一晌,才動手去打水。

他輕易地提回一大木桶的水,還特別向廚房要了一鍋熱水加入,想讓薰薰洗得舒服些。

說也奇怪,廚房裏的老闆娘和她的年輕女兒,見了他無不傻笑着,他要什麼都直點頭,還問他打哪兒來、要去哪兒,好不熱絡,讓他納悶,也些許地……不習慣。

幾乎從未和師姐以外的女子相處,總覺不太自然,不懂她們為什麼笑語如珠,他與她們又不熟識。

「師姐?」

薰薰整個卧倒在床上,手支著額津津有味地看書,被喚回神來,立即眼睛一亮地跳下床。「嘿,謝謝捷,這太棒啦!這附近的黃沙土真不是蓋的,我連頭髮里都是沙!」

她通常從不在乎弄髒衣物,但這身女兒裝不禁風塵的,沾上一點沙土就顯得狼狽,讓她周身都不舒服。

孟捷放下水便急急要離開,薰薰隨口說:

「捷,你若想留下看書,只要轉過身去就得啦,不然前頭店裏坐久了,掌柜的又想賺你錢。」

「這……不好,我還是出去等!」孟捷話聲未落,人已出了房,將門緊緊帶上。

又怎麼啦?薰薰皺起小巧的鼻子,摸索著費力褪下不熟悉的繁瑣衣物。

捷最近變得有夠古怪!說話吞吞吐吐,整天神魂出竅,還老呆望着她,好像她頭上多長了角似的。

她終於褪盡衣物,右腳先進木桶,喔,居然是溫熱的水,這麼好?好人捷要了熱水,不知是不是又被人大坑一筆了?

捷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吃虧。被她吃得死死當然不算,自家人嘛,但出門在外,誰都不能信的。如果她不看着點,他連被人賣了都還不自知哩。

使勁地搓凈一身塵土,又把長發也浸入水中稍洗一番,忽然想到,該再為捷打水來吧?這水已渾了,不好再用。

她任濕濕的發垂在身後,將內衣穿上就喚:「捷?你在外邊嗎?」

「是的,師姐梳洗畢了嗎?」門外傳來孟捷的低語。

「嗯,換你了,進來吧!」她這才發現沒帶發梳出來,只好用手隨意攏一攏,用方巾綁着吸水。

孟捷謹慎地開了門,閃身進來又快速關上門,但眼睛避開了她的方向。

「水不能用了,換我去幫你打水吧!」她伸手去取外衣。

捷好像怪病又發了,眼神飄來飄去地,就是不看她,而且那是什麼表情?

好像中了什麼難解的毒似的!

「捷,你病了,對不對?」

這個念頭一起,就要命地擔心起來,外衣一丟,整個人撲向他,被他手忙腳亂地抱住。

她摸他的臉、手、頸子、胸膛,兩道細眉瓚得緊緊的,直嚷:「說啊!哪裏不舒服?你在瞞我什麼?看你連正眼都不敢瞧我一眼,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不敢告訴我?」

孟捷雙手本能收取她撞上來的身勢,才發現她只著薄薄一層內衫,渾身暖暖地濕氣未全拭乾,向來冰而軟的小手探遍他身軀

他險些沒岔了氣!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薰薰更慌了,孟捷連身子都硬邦邦的,不對勁!她一向眼力銳利得很,怎麼只瞧得出他古怪,卻看不清病在哪裏呢?這一點讓她更失措。

「捷……你別嚇我啊,到底是怎麼了?」血色褪去,泛白的小臉焦急地仰望他。

「沒、沒事!」孟捷喉頭乾乾地擠出一句,怎生解釋?只知自己手該鬆開卻不聽話,氣血翻騰起來,連平常激烈練功也不曾如此震蕩,而身子疼痛起來……

天!他倏地鬆了手,飛快退開身子,抵住門暗喘,即是怎麼也緩不下呼息。

會嚇到師姐的!他命令自己別愈攪愈糟。

「師姐……」他力持鎮靜。「我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呃……覺得失禮,師姐還在着衣,我不該貿然闖進來。」

薰薰仍憂心地蹙著眉,向前一步。「什麼啊?我著了衣啦!你在說啥?我是在問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不舒服?天!「我沒病,真的。」他強迫自己對上薰薰圓睜的大眼。「我……再去打水,不用勞煩師姐。」

薰薰審視他的臉,除了有些發紅之外,的確找不出病象。「原來又是你的害羞病啊?」她緩下了心,咯咯輕笑。「壞蛋捷,嚇死我了!」

小擊他胸前一拳,才又跳回床上,心不在焉地著完衣。

「水我去打啦,剛才他們索了你多少?我去多要些熱水賺回來!」她說。

「沒有,他們沒有索錢。」

「這麼好?」薰薰揚眉,「古怪哩。」她小手忙着繫上腰帶,孟捷直直瞪向窗外,不敢稍有斜視。

心還在急跳,渾身都難受……他不敢想像這一夜要怎麼過。

為什麼自己忽然變得如此……怪異?

滿心的紊亂,滿身的失控,好似中了邪般!只是師姐啊!最熟悉、最親愛,幾乎分分秒秒都伴在身邊,好似自己的一部份,永遠想護著的師姐啊。怎麼連看一眼都開始不自在了呢?

不是師姐的問題,她還是那般無憂無慮,是他自己,愈來愈失分寸,連師姐都發現他的不對勁了。

看着她奮力抬起水桶出房門,有些顛簸,水濺出好幾滴來,他趕忙上前。「師姐,我來就行了——」

「唔,沒問題啦!」薰薰喘著氣趕在他的援手前出去了。真是的,想想也真丟臉,為什麼就修不來捷的那種內力?絕對是她身子不合作,她可是練得很辛苦了耶!

跌跌撞撞來到廚房,眼前被大桶子擋住視線,還真難走,也沒多餘的手去掀廚房的布幔了,直接就撞進去——

「哎呀!」

女聲尖銳地驚呼,木桶好像擊重某種軟物。

「天,叫魂啊?」薰薰差點鬆了手,怒吼一聲。「先讓開啦!我快抱不住了!」她砰地一聲重重放下木桶,險些沒有砸破了底部。「呼!手酸死了!」

抬眼一望,一個婦人靠在灶邊,一手直撫著心口,另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則是跌坐在地上,嚇得不輕,像遇上鬼似地瞪着她瞧。

「嘿,真對不住喔,我方才看不見路,撞疼你了吧?」薰薰過意不去,伸手將小姑娘拉起來。

「你……你……」小姑娘本來發白的臉氣得脹紅了,一立穩便將她的手甩開。「你這莽撞的蠢丫頭!」

咦,罵人嘴這麼快啊?薰薰眉挑得老高。「我若是丫頭,你不成娃兒了?嗤!年紀小小就學會壞嘴!」罵人她最行的,這女娃最好別惹着她了。

「你這隻大笨牛!撞了人還凶人家!」小姑娘腳直跺,灑出一滴淚來了。

乖乖,真見識到了,外頭的女孩子都這樣禁不起跌、又愛哭?

薰薰不敢領教地撇撇嘴,灑脫的個性讓她懶得再和閑人多有計較,揮揮手說:「別鬧了,我是來要水的,最好能再加些熱水,可以吧?」

婦人開口了,聲音冷淡之極:「誰要給你水了?我家廚房哪是雜人隨隨便便可以進來的?要水可以,先去前頭付清再來。」

好哇,她早就料到生意人沒一個不算計,若能連燭火都算錢,一定也會記上一筆的。爛捷騙人!大概又怕她念,和客棧的人吵嚷不清,居然誑說連熱水也不算錢哩。回頭要念他個痛快!

「這位大媽——」咦,這樣叫不妥嗎?那女的臉色青青好嚇人!「就算要錢,方才那桶好歹付過了,我師弟也該有些水凈身啊!再給一些不會怎樣吧?」這算是她最客氣的用詞啦。

「方才?」那大媽眼珠一轉,隨即張得老大,和那少女面面相覷。「那名好哥兒……就是你師弟?」

好哥兒?呸,叫得可真順口。「約一刻鐘前來過的那個便是了。」

那婦人雙眼一亮。「喔,不早說,是要給少俠用的,那有什麼問題,即刻就好!」

氣氛突變,讓薰薰一時轉不過來,那小姑娘滿臉紅暈,忽兒化為嬌嬌怯怯的小花兒了。

「姐姐啊,您打哪兒來的?那位大俠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物,您們是要往哪兒去呢?會待多久?」

怪、怪、太怪異了!一下「好哥兒」,一下又「少俠」、「大俠」的,捷啥時變成大俠了?剛才這兩個還冷冰冰的可以凍死人,怎地忽然滿臉的甜笑,娃兒一副羞答答的樣子,還「姐姐」什麼的胡亂叫?「幹嘛啊?」薰薰皺起鼻子。「要個水而已,又不是上門求親,問這麼大串做啥?」

她仍不甚客氣,但她的話卻讓那小姑娘更紅透了雙頰。

「姐姐——」

那大媽滿是笑顏:「喔,小宛啊,看來大俠還沒娶親呢,你整整衣,幫這位好姑娘一起抬水去給大俠用。」

那個連站都站不穩身子的小娃兒?薰薰一揮手:「甭麻煩了!我能提這桶回來,難道不能再提桶過去?」

「我……我可以幫姐姐開路啊!」少女急道。

開啥路?以為她沿路撞多少人啊?薰薰白了白眼,這兩個女的實在詭異,忽冷忽熱,莫名其妙。「水呢?我師弟會等得睡着啦!」

小宛和她娘手忙腳亂地唧水人桶,薰薰想幫忙,小宛嬌聲道:

「怎麼好教姐姐動手呢?我們份內的事,快好了,快好了。」

天,再聽幾聲那種嬌吟,她耳朵怕不發癢才奇呢!薰薰只等到桶內八分滿,就抄前奮力把桶子抬起,轉身就走。

「——姐姐,等等我啊!」小宛碎步奔上來。

好吧,要跟就跟,她也懶得趕人。薰薰大步回到房前,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門,連桶帶人進房去。

「呀!」身後緊跟的人兒尖聲嬌呼。「姐姐,你怎麼……」

她又怎了?真是搞不懂小姑娘的大驚小怪。薰薰重重放下桶子,這才看到孟捷仍衣冠整齊,向前迎來。

「師姐,一切還好吧?」他蹙眉望向她身後的少女。「這位姑娘,有事嗎?」

「您……少俠不記得我了嗎?我小宛啊!剛才還幫少俠打水的……」小宛紅著臉小聲道。

孟捷眉頭稍稍開解,「是了,剛才廚房裏那位姑娘。」他視線又回到薰薰:「是出了什麼事嗎?師姐還好吧?」

她當然好啦,是這個小娃兒古怪,又不是她!捷就是愛擔心,搬個水會斷手斷腳嗎?當真看扁她哩。

「你看看我,看起來像出了什麼事嗎?嗤!」

他的眼光飛快掃了她身子,就忙不迭定在她額頭上一點。「呃,那……那就好了。」

又開始古怪了!薰薰嘆口氣。「好了,你洗你的,我去前頭晃晃,說不定會運氣地撞上那老尼,或其他一堆閑雜人等的,摸到什麼蛛絲馬跡——」

「師姐!」孟捷立即說。「先莫心急,等我梳洗完畢再陪師姐一起去。」

「甭操心啦!」薰薰毫不在意地揮手,「我去去就回。」說着轉身就拉門出去了。

小宛怯怯地開口:「少俠——」

孟捷正要追出去,被如此一喚,半轉回頭,像是很意外陌生人還在房中。「失陪。」話聲還在空中,人已隨薰薰出去了。

小宛一跺腳,方才好心倒入的熱水全是白搭了!人人都說她嬌艷不可方物,怎麼這師姐弟連看她兩眼都不曾?真是氣煞人也!她奔回廚房去向娘哭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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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捷緊跟着薰薰,她在轉角探出小小的頭去,正偷窺前頭客棧有無特殊動靜。

天色未全暗,街聲已慢慢寂靜下來,客棧里燈火通明,正熱鬧得很。

「人不在前頭,只好人夜之後,一室一室探去了。」薰薰自言自語。

孟捷沒有吭聲,知道師姐最不耐他勸,決定了的事,任師父也拉不回頭。

薰薰轉眼一瞧,對他緊跟在身後倒不是太驚訝。

「捷啊,你說,為何那老尼下了毒,還要動手?渾像要逼那中毒之人回手似的。」

孟捷深思了一晌:「也許兩方之間有什麼難言的過節,那兩人硬是不想和那老尼有所牽扯,中了毒不開口要解藥,對方動手,也只閃不還。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兩人不待半夜就會溜脫。」

「哎呀!不早說!」薰薰嚷道,又拐了孟捷一肘。「那我們還睡什麼睡?走!現在就探人去!」

孟捷下意識地揉揉根本不疼的胸口,近來他對師姐的碰觸式地敏感,師姐常愛敲敲槌槌的,根本沒用上任何力道,嘖意多於埋怨,倒教他胸口酥麻,一顆心亂跳。

被師姐拉了就走,他不知是該為現在行動不比入夜後安全面擔心,還是該為不必煩心和師姐共寢一室而鬆口氣。

下房分佈在後廊兩側,全在底樓,但房門緊閉,要從外側的窗子,才能窺探。

兩人來到外頭,風沙仍不止,薰薰只聳聳肩,不在意剛洗的發又進了沙。

「看,有人!」薰薰耳語。

果不其然,昏暗的天色中有人在一扇窗外貼伏着,向內窺覷。「是那尼姑。」薰薰又說,嘰嘰喳喳地,好像孟捷自己沒眼,看不見似的。「她真的粘呼呼地,甩不掉,想要見人不會登門造訪啊!」

「我們也沒登門造訪啊。」孟捷笑道,胸上又被拐了一道。

咦,自己是故意討打嗎?孟捷臉一紅,又撫了撫熱熱的胸口。

「廢話,咱們意在討毒,訪個頭啦!」

是啦,管再多的閑事,還不是想討毒?孟捷寵愛地微笑,差一點伸手去揉師姐的發,即時止住自己。

「這樣也好,只要別跟丟了那兩人,就不會弄丟了老尼姑,巫草也跑不掉啦!」薰薰摩拳擦掌,是想到奇毒就要到手的習慣動作,在孟捷看來,真是可愛得緊。

「哎呀!」薰薰一聲低呼,將他凝注在她身上的視線引開。

窗內射出一隻飛鏢,在老尼頭頂上半尺破窗紙而出,老尼縮頸俯身,金鏢嵌入她身後的樹榦上。

「噴噴,」薰薰咋舌。「射歪了不說,還沒用上半分力道。捷,你說,這人是中毒沒力了,還是根本怕傷了那老尼?」

「我想他本可裝睡,這樣射鏢,可能鏢上有什麼物事。」

果然,那老尼蹙眉瞥了那鏢一眼,立刻伸手去取。

「捷!你最神了!你什麼都知道!」

這回孟捷胸前被一隻小手驚喜地輕拍了拍,紅潮衝上他俊挺的面容。他哪裏什麼都知道了?他就不知道,自己臉紅個什麼勁兒。那老尼研究那金光閃閃的鏢,夜色已暗,薰薰看不清那上頭究竟有什麼古怪,只覺得那東西真閃亮,似乎十分精巧。

忽然,那老尼直起身,緊握著鏢,就朝他倆飛奔過來。薰薰嚇了一跳,怎地他倆被發現了?這麼高的野草,又這麼暗……

孟捷不動聲色,只按住她手背,示意她別動。只見那老尼從他倆藏身不遠處飛奔而過,未曾發現他們,倒是兩人清清楚楚見到她那蒼老的面容——

「捷,」老尼奔得稍遠了,薰薰才發問。「你看到沒有?她在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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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15: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薰薰嚼著一根芒草,快速思量。她該追那老尼嗎?還是按兵不動,看那兩人有何行動?

巫草很重要,但這三人之間的謎,似乎要從那手臂中毒的男子身上,才能得解。她有種感覺,那老尼不會走遠,也不願走遠。

「出家人,不該清心寡欲嗎?怎還會這麼傷心?」她喃喃自語,頤手把芒草丟了,拍拍臀起身。

「總歸是人,當然有心有情的。」孟捷答道。

這時那窗內燭火亮起,兩人屏息等待,看到兩個人影晃動,然後燭火又熄了。

「唉,等人好煩啊!」薰薰嘟喃。「真想上門去問個清楚,也省得在外頭喂蚊子。」

孟捷微笑:「如你所願,不用等了。你瞧,人不是出來了嗎?」

薰薰差些跳起身來,果不其然,兩名黑影竄出了客棧,卻是不偏不倚又朝他倆藏身處而來。

「怎麼搞的……」

薰薰吃驚的耳語未完,兩人已來到他們跟前。

「哎呀!」薰薰被往後一推,原來是孟捷,快手把她塞到身後,自己擋在前面。

「兩位前輩。」孟捷起身,向錦衣及布衣男子拱手一拜,並沒有因為被抓到偷窺,而失了從容。

「兩位有事?可有在下得以效勞之處?」布衣男子回禮。

好文謅謅啊!蘸薰翻了個白眼,從孟捷身後探出頭來。「我們沒事啊!有事的是他吧?」她小手指著錦衣男子。「右臂快不行了唷!」那錦衣男子變了臉色,布衣男子就鎮定多了,只有眼中稍顯驚訝:

「姑娘好眼力,可以請問名號武路?」

「你說我們就說嘍!」

薰薰的回應,讓兩位男子驚訝之餘,稍稍卸了戒備,那中年男子甚至露出一絲微笑。

因為她毫不做作的語氣,半是稚氣,半是豪氣,可謂無甚機心,只求公平而已。而她身邊的年輕男子,沒有阻止她大刺刺地開口,也使那布衣人覺得有趣。

這年輕男子俊逸而知書達禮,而姑娘雖然直魯,卻轉着一雙機靈大眼,又一語道破中毒之實,顯然不是常人。兩個湊在一起,很是耐人尋味的一對。

當然,暗夜窺視,應該是不安好心,但要從這一對年輕人身上看出惡意,着實不太容易。

「在下裘恩,而這位是楊世,我們只是路過此地。兩位是…

「容薰薰和孟捷。」薰薰很大方地就報上名。「楊世,你為什麼都不說話?手又不痛,不可能會讓你發不出聲音吧?」

錦衣男子終於露出微笑,這小妮子忒地好玩,說起話來沒半分拘謹。「容姑娘,在下當然沒有失聲。」

薰薰哈哈大笑起來!「哎呀,說話這麼文謅謅,很危險耶!聽起來像在說你沒有『失身』!」

錦衣男子臉上微微泛紅,似乎是第一次被人取笑,竟現出一絲無措的神色,愣愣地瞪視着薰薰。

「對不起,我師姐有些唐突了,請楊大俠不要介意。」

孟捷只是代薰薰道歉,卻沒有要申誡她的意思,讓裘恩又揚了揚眉。

「容姑娘氣度開朗,道上已經難得一見,我們不會計較的。」裘恩答道。

「喂,這裏蚊子好多,我們回去店裏談好不好?」薰薰又有意見。

「我們有要事在身,無法久留,也許來日有幸再會——」

「那我們就跟你們走好啦!」

又是驚人之語,兩名男子愕然看她。

「反正窺視你們被抓到了,那還假裝什麼?我們就是想跟着你們嘛!」薰薰可看不出來有何隱瞞的必要,誰教自己技術太差?那再跟下去還不是會被發現?

不過那老尼也被發現了嘛,所以不是他們技術差啦,是眼前這兩個太緊張了,旁人跟跟都大驚小怪的。

「你……」楊世頓了頓才接下去,難掩驚詫之色。「你究竟跟着我們有何意圖?」

「咦,當然是和你中毒有關係啊!我又不認識你,沒事跟着你幹什麼?」

「在下有無中毒,又和姑娘有何關聯了?」楊世間道。

「明明就中毒了,還在有無個什麼?」薰薰嗤道。「你可知道自己中了什麼毒?」

「姑娘是否有所指教?」裘恩反問。

和這兩人談話,實在累人!薰薰大搖其頭:「不知你是善是惡,我可不想亂說話,讓你們佔了那老尼姑的便宜。」

楊世和裘恩對視一眼,楊世的神色有些慍怒,裘恩卻有激賞之意。

這小妮子直言直語之下,果然心思機敏,而且有份奇特的正義感,不該管的事亂管一通,卻又有她一套管事的原則。

「兩位大俠不必介意,我們沒有惡意,師姐一向好奇,又對毒十分有興趣,如果大俠願意,就當是結伴同行如何?」

孟捷溫和有禮地建議,在那清朗的目光之下,任誰也難對他有所猜忌。

若不是要務在身,無暇分心,裘恩對眼前一對師姐弟實在相當好奇,且十分喜歡。他打滾江湖,見多識廣,但如此溫文出色的少俠,和如此奇特有趣的少女,可謂是前所未見。

只要是江湖中人,沒有不戒備多疑、草木皆兵的,只要是陌生人等,均視為潛在敵人,自保為先,交友也不輕易交心;但孟捷宛如清風,容薰薰猶似新火,讓人由衷喜愛。

「好吧,你們真要跟,我們也不想一再費心阻攔。」

「裘兄——」

楊世似欲抗議裘恩的決定,裘恩示意地搖頭,楊世有些不情願地抿緊嘴,終究沒再介面。

「為什麼你們不幹脆動手?」薰薰又有疑問。「你們明明不要我們跟,既不想一再費心阻攔,那當然是動手除掉最簡單了,不是嗎?」

裘恩覺得好笑,這小妮子還真好問,有人會問這種問題的嗎?

「看來容姑娘是出道不久。江湖上第一要律,就是愈少動手愈好。動武即是動了機緣,結下恩仇,就算除去眼前不如己的人,又怎知不會招來更高於己的人,上門報仇?」

「喔!」薰薰用力拍了下前額。「有道理!」

「想必兩位少俠,身後一定也有高人傳授,不是嗎?」裘恩道。

薰薰笑了起來,拐了拐孟捷。「捷,他這是在套咱們師父是誰,對不對?」

三個男人都不禁微笑,薰薰的古靈精怪,讓人莞爾。

「如果兩位堅持,就同行吧!我們想在下月前抵達落鷹山。」裘恩道。

孟捷和薰薰意外地交換了一眼。落鷹山?

那不是毒宴的聚會所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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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恩和楊世要人備了馬,薰薰也不客氣,和孟捷同騎,三匹馬不徐不疾向西行。

光看楊世的衣裝,就知道他有錢得緊嘛,在孟捷要開口分擔馬錢之前,她就笑嘻嘻地謝過了,讓人不好再提。哈,既有人想作東,她就該有成人之美。

不過,同行歸同行,她可沒傻到以為他們就是同伴了。

「捷啊,你覺得這兩個人怎麼樣?」薰薰整個人膩在孟捷懷中,偷偷對他耳語。

孟捷臉上一直揮不去熱氣,半天行來,老覺得師姐小小嫩嫩的身子隨着馬身擺盪,不時摩裟着他,讓他渾身酥麻。自己的身子,好像已不受控制了……

「捷!人家在問你話啦!」

「呃……」

又在「呃」了!薰蘸小手伸出,就往他腿上一擰,孟捷險些從馬上跌下來。天,只是師姐不經心的舉動,卻如同……電殛一般!

連薰薰也被他震得一愕!「捷?怎麼啦?」

他無法答話,逕自閉目平息,額上甚至滲出薄汗。

薰薰哧哧笑:「你騎着騎着,打起盹來啦?你要摔下馬去,連我也遭殃!人家可拉不動你。」

「沒有的事……」他暗自振作,深吸了一口長氣。「那兩人……看來是世家大富出身,楊大俠出遊在外,連布衣都不願上身,可見相當傲氣,也不慣屈就。」

「但他卻很聽裘恩的話呢!還稱兄道弟的。」

「裘大俠內力遠在他之上;連我們也自嘆弗如,是江湖高人。想來,也許是楊大俠的師父。」

「你怎麼見人就大俠、大俠的?」薰薰笑道。「那楊世嬌貴得要命,能練多少功夫啊?」、孟捷回頭瞥了那兩人一眼,,幸好裘思念及楊世中毒,不便趕路太急,兩人遠遠落在後面,不然全把薰薰毫不矯飾的話聽去了。

「昨日在客棧里,裘恩護著楊世,卻也對那女師父百般退讓,可見身分上有所不同。能讓像裘恩這樣的高人忠心相待,楊世自然也有不凡的地方。」

「這麼說,射出信物,惹得老尼姑哭泣的,一定是楊世嘍?」

孟捷點頭:「師姐很聰明。」

「那當然!」薰薰得意地笑。「那老尼姑一定是楊世他娘啦!」

孟捷一怔,他還未曾想到這點。「師姐為什麼如此想?」

「女人會哭,不是為情,就是為家嘛!那老女人當他情人太老啦,那當然就是他娘嘍。」

因為那女子已出家,孟捷未曾考慮血緣牽絆,經薰薰一提,倒不無可能。出家,自然可能是成家之後的事。

「但對自己的孩兒下毒……」

「只是三日散,算來明天就散啦。裘恩雖然大老遠要上毒宴去,但不慌不忙的,可見他的確知道那只是三日散而已。」

孟捷搖頭:「果真確定如此,必然不會點住穴頭,冒失臂的危險。」

「也對喔……」薰薰的小臉擠成一團。

「我想是楊大俠心性高傲,不願失盡顏面,既不肯向女師父低頭求葯,也不願火燒眉睫似地到處求救。」

「為了面子要丟了右臂?」薰薰睜大了眼。「這是哪門子的笨蛋?」

孟捷淡笑:「師父常說,江湖人拼生拚死,只為了爭一口氣而已。如果那兩人之間有深怨,一條胳臂不說,連命都可以押上了。」

「那就是笨蛋!」薰薰的結論還是一樣。

「因為在乎,就會做出別人眼中的蠢事,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乎嗎?」薰薰揉着小鼻子思考。「那捷,你在乎什麼呢?」

孟捷一震,沒有預料到師姐忽然有這一問,比平常的她鄭重了許多。從來師姐只有碰上毒,才會出現這樣認真的表情。

他按下心裏的悸動:「孟捷在乎師父與師姐,還有如何發揚師父傳授的學問。」

薰薰很專註地點點頭:「聽來就是捷嘛,我早該知道的。我呢……我在乎什麼?」

小鼻子皺成一團,她不常苦思這麼大的問題,好難啊!但不知怎地,「在乎」二字,忽然讓她心念一動,揮不去這個思緒。

「師姐……自然在乎的是毒學。」

捷說得很肯定,但她覺得他語氣中暗含着嘆息,為什麼?

她是在乎毒啊!不能否認捷的話,隱隱卻覺得有些不足。

奇了!她在煩惱什麼啊?她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學遍天下毒,最好還能幫師父的《代毒經》寫續書!

是了,這就是她的目標。先是毒宴,再來踏遍千山萬水尋毒,最後就能以毒行善於天下……

小小的眉頭展開了,又天朗氣清了起來。「沒錯!」她重重拍了孟捷的大腿一下。「知我者莫若捷!就是毒啦!」

孟捷斂下眉頭,有些寞然地微笑。

咦,為什麼覺得捷像是……還想說些什麼呢?喔,是了!

「我當然也在乎捷嘍!」她笑着,小臉湊上他顛邊,因為坐在他腿上,所以頭頂勉強和他眉毛齊平,溫潤的呼息拂過他的唇。「我容薰薰是天下運氣最棒的人啦!我有捷!」

孟捷整個人愣在那裏,像被點了穴般,動也不動半分,俊臉先是白了幾分,接着脹得通紅,簡直要發紫了。

「哈哈,我知道,捷害羞了!」小臉靠得更近,樂得不得了,開始喃喃逗弄。「我在乎捷,我在乎捷,我在乎捷……」她用小鼻尖摩挲他下顎。「天下人裏面,我最在乎捷了!」

孟捷忽然脫出石化狀態,閉上眼,雙唇盲目抵上她的鼻尖。

哎呀!薰薰猛眨著大眼,差點往後縮,但身子自動地又往前傾,前胸貼上他了。

很奇怪、又很舒服的感覺唷!捷從來沒有這樣的舉動,這是……什麼來着?

喔,是親吻啦,上次和師父及捷去城裏看戲,裏頭好像就有這麼一段……

薰薰沒有疑問為何孟捷會突然吻她——如果吻個鼻尖也算吻的話——因為她對孟捷是不設防的,他做的事從來沒錯過。

如果是捷想做的事,一定都是好事啦。她的小嘴捲成一個可愛的微笑,睜著大眼直盯着孟捷低掩的長睫毛,和他發紅好看的瞼。

「親吻不是這樣的啦!」她建議,然後就主動出擊了。

她的小嘴不偏不倚印上他的唇,孟捷發出一聲低吟,接着馬韁突被抽緊,她被著着實實地回吻了!

他的唇青澀又不確定,壓着她好一晌不動,但隨即像有什麼引導著,他啟了唇,燙熱無比地吸吮她。

呀…非常讓人心跳的感覺……捷的一切她都熟悉得如同是自己的一般,但這種觸感……不一樣喔!前所未有的,彷彿捷有了轉變,感覺更成熟,也更……像個男人了,幾乎不再像個弟弟

她皺起小眉,拉開唇稍退些許。捷永遠是師弟吧?她可是認定他了,怎麼可以給人家變呢?她可不要失去這麼棒的師弟!說什麼也不要!

孟捷氣息錯亂,緩緩睜眼,看到的是她嘟起小嘴,有些不快樂的那種。

「師姐——」他哽住了。天,冒犯師姐了!「對不起!」

她眉皺得更深了。對不起?捷並沒做錯什麼啊!「你覺得我吻的不好啊?」

孟捷臉上又是紅白交錯。「當然不是!」

薰薰心情又飛揚起來,「那就是我吻的好啦!哈哈!」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

孟捷無助地再閉眼。這要教他怎麼說?怎麼解釋?怎麼……發誓再也不逾越?

薰薰可沒有那麼細密的心思,嘻嘻哈哈地又在他下顎上來個大大響吻,樂得看那俊臉充血。要不是後頭的馬啼聲愈來愈近了,薰薰大約會再取樂一番。

「兩位少俠,」裘恩趕上來。「前頭有個村落,我們可以稍歇一番,進個早食。」

「好啊!」

薰薰隨口答道,而孟捷,仍發不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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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亮個大半,進了村后,人聲開始熱鬧。他們四人在客棧里享著熱食,薰薰不客氣地為自己叫了好幾碗粥,楊世蒼白的臉上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容姑娘好胃口。」楊世連聲音都有些古怪。

「騎馬最開胃啦!」薰薰動筷比動刀快得多,滿嘴模糊應着。「你也該多吃些,對手臂是沒什麼益處,但對你那嚇人的臉色可大有幫助!」

楊世一口飯哽在喉中,咳了又咳,裘恩低笑起來。

薰薰絲毫不覺自己有所冒犯,安靜不到幾秒,又有意見。「楊大哥啊,不是我愛管閑事,你讓那老尼姑好傷心呢。」

楊世面容僵了,怒色頓起:「這還不叫管閑事?」

「師姐沒有其它的意思,只是關心而已。」孟捷介面,溫和的語氣,卻有不容輕侮的氣度,明顯地委阻止任何人對薰薰口出惡言。

楊世哼了聲,別過頭去。薰薰卻毫不受影響,繼續她的高見:

「會傷心,就是在乎到過頭啦!被人如此在乎,還不領情,未免太狠了些吧?」

「我可沒要誰在乎了。」楊世咬言道。

「當人家娘的,哪還有啥選擇啊?」

薰薰說得肯定,楊世臉色變了,右手不能動,左手卻緊握成拳。

「她告訴你的?」楊世問得切齒。

「沒啊!這誰也猜得出嘛。」薰蕉漫不經心又喝了口湯。「不是我說喔,像我這樣沒娘的,最看不過有娘還敢賺的!不管你再怎麼討厭她,試想,倘若明兒個她忽然死了呢?你會不會傷心?會不會後悔得要死?」

楊世臉色青白交錯,差點就要拂袖而起,胸前一起一伏,握拳輕顫不已。

裘恩神色自若地進食,彷彿不關他事,眼底倒是一閃一閃的,只是沒人瞧見。管人家務事,已經算是有悖常情了,這小女娃兒竟然還咒人死哩!

「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楊世看來就要爆發。

「師姐只是設身處地而論,楊大俠若不喜歡,聽過就算了吧。」孟捷道,身形已然戒備。

薰薰才不管什麼禮數呢,有話不說多難過啊?不敲醒這個小白臉,她一口氣會不順啦。「怎麼?我說的不對?她死了你會放鞭炮?」

「你!」

「我怎樣?我敢打賭——你娘會一輩子巴着你,直到你死了,或她死了,才算了結!你想躲、想逃,都是白搭。所以你若不想死,也許最好讓她死,才算仁慈啦!」

楊世全身僵直,臉色慘白。

「其實啊,你也在乎你娘,不是嗎?你明知她不會下死毒,但故意點了自己臂穴,分明是要做給她看嘛!」薰薰很滿意自己終於弄懂了。「你就是要等著看,手臂快廢掉的時候,她會急成什麼樣,對不對?搞不好會自動捧上解藥,哭着求你服下呢!」

「我……」

姓楊的臉色轉成黑黑的了,好難看啊!「你這麼沒良心,會天打雷劈喔!搞不好老天爺會給你報應,以後給你一個同樣沒良心的兒子,讓你也哭着追在後面,那才叫天理啦!」

像是終於說完了,薰薰重重點個頭,又拿過一碗粥,專心進食了。

楊世瞪着她,如果眼光能劈人,薰薰早被剖成兩半了!

幾分鐘過去,眾人默默進食,奇異的是,楊世的呼息漸回復正常,眼光由激憤轉為難堪,再轉為無奈,最後變成深深的憂鬱。

「兩位大俠,此行是要赴毒宴嗎?」孟捷體諒地岔開話題。

「的確有此打算。」裘恩點頭。

「太好了!」薰薰說到毒宴,整個人發起光來。「裘大叔,你可聽過無解雙鈎、玲瓏冰這些人?」

「自然有所耳聞。」裘恩微笑。「這些毒家,各有獨門之毒,以旁人無解藥而自傲,不過作風又各有不同。無解雙鈎以武術為重,用毒不過是蜜上加糖;玲瓏冰艷名遠播,然而據聞近身不得,一尺之內,教人周身發冷,血液凍結,故以她也從不出門,僅一年一次,出席毒宴。」

「為了這個,天下男人全會去了!」薰薰插嘴,伸筷夾了口甜菜。

裘恩笑了半晌。「容姑娘可有允婚夫家了?」忽有此一問。

孟捷的筷子在空中凝住,裘恩對他挑眉。

「沒有啊!」薰薰連頭也未抬。「要夫家做啥?」

「人生總是有伴的好,不是嗎?」裘恩徐徐道。「容姑娘心性不凡,自然不同一般姑娘家滿心只求歸宿。但闖蕩江湖,總得有人照料的好。」

「我有捷啁!」薰薰笑答。「而且我會照料他的!」

孟捷修養極好,不在外人前輕顯局促,斂眉不語。

楊世的面色剛回復正常,此時又顯古怪了。裘恩則笑,任誰也看得出這對師姐弟中,是誰在照料誰,這小姑娘卻自誇得天經地義。

「師姐弟身分,畢竟與夫妻不同。」楊世似有些許不悅。

這關他啥事啊?那姓楊的怎麼語氣硬邦邦?「師姐弟更好啦!情義情義,是情不如義,因為情總會變,義就不會!」

薰薰語驚四座,連孟捷也怔然望着她。

「說得真好!」裘恩擊桌道。「裘某敬容姑娘一盅!」

「好啊!」

孟捷來不及阻止,薰薰已幹了杯。

「師姐,莫要勉強——」

「這哪裏勉強了?再來!」薰薰豪氣大發。

楊世忽然笑了,讓眾人十分意外。

「那我也來!」楊世對孟捷道:「孟少俠,喝啊!何必客氣?」

孟捷嘆息,緩緩舉杯,雙眼卻在薰薰身上。

「若情義皆深呢?」裘恩輕笑低語,意味深長。「豈不天長地久,難捨難分?」

孟捷一仰而盡,飲下滿心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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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薰薰是被孟捷抱回房的,因為她醉得連姓兒都忘了是啥。

孟捷本不願遲緩另兩人的行程,打算請他們先行,等薰薰醒了他再帶她趕上。楊世卻說他們不急,大夥午後再走。

裘恩但笑不語,中毒之人不急,他自然沒什麼好急的。

幫薰薰訂下了房,孟捷將趴在桌上的她整個抱起,道聲失陪,就轉身要走。

「孟少俠,」楊世蹙眉起身。「我可為你另找房間歇息。」

「多謝了,孟某不需休息,但不能任師姐獨自醉倒,無人照料。」說完孟捷即快步離開,似不願薰薰的醉態公然昭示。

楊世看着他的背影,懣氣難掩。「男女授受不親,沒地壞了人家姑娘名聲。」

「那姑娘,像重名聲之人嗎?」

「師父!」只有兩人之時,楊世再不避諱。「莫說年紀和輩份不妥,姓孟的這樣亦步亦趨,似是恩義,實會誤了她一生!」

「守護一生,何誤之有?」裘恩閑閑地說。「怎麼?你也想當她師弟?」

楊世脹紅了臉!「師父在取笑我!」

裘恩拍了拍他肩頭:「唉,你的身分,也是不妥啊。」

楊世抿緊唇,不是第一次了,詛咒起自己的出身。

「我並無妄想容姑娘的意思。」他固執道。前行還是險路,他的任務太重,才無心論及男女情事!

「人可遇,緣難求。」裘恩淡言道。「容姑娘靈性過人,凡夫俗子,觸不及她那脫俗的心。我倒想看看,義能結合的,情是否打得通?」

楊世再叫來一壺酒,他也想醉,讓混沌的心沉澱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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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邊靜靜凝視着薰薰,孟捷心思忽上忽下,沒個歇處。

眼光瞟及薰薰微啟的朱唇,他氣息又亂了,先前的吻,每一撫觸都清晰無比,一再折磨着他。

心旌蕩漾,等著早己熟悉的罪疚湧上心坎,卻怎麼也等不著。什麼時候,已不再將她看成師姐了呢?

她是薰薰——他的薰薰。愛笑、愛玩、愛毒,一刻不見,就教他悵然若失……是他要守護一生的薰薰。從未想過有分別的一天,現下更不願去想它一分。

吻了啊……

彷彿天地皆易了位,他難以形容那份驚心動魄。當薰薰毫不遲疑地傾人他懷中,他的持守不攻自破,輩份的堅持,禮教的拘束,都在她純真的給與中化為無稽。

因為她純,他也不再不安。只是……薰薰究竟如何想他?

記得她那一聲又一聲「在乎」,恐怕一輩子會牢記着了。但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有些不悅……

是對什麼呢?

薰薰嚶嚀了一聲,孟捷被引得傾向前,屏住呼吸。

「……捷?」

她眼仍合著,小手在摸索,孟捷立刻握住她。

「薰薰。」她的名字,就這樣自自然然出口了,第一次。

她輕笑,醉態掬人,一向靈巧的大眼緩緩睜開,星芒流轉,掩不住的風情。

「捷……你看起來像是又病了喔!捷也……醉了,對不對?」

「我沒有,但你有。」

「……我、我知道啊!這感覺起來……像上回吃了毛櫻,頭變成十斤重,身子卻是一住香般輕……而且,想睡,又睡不太著……」

「薰薰,你不該喝這麼多。」第一次,輕斥起她來,雖然,仍是溫婉得聽不出怨意。

「為什麼不?就像毒一樣,酒啊……喝了才知道會怎樣嘛!」

「這兒有解酒藥,來,吃一粒。」

「我不要……醉酒很好玩啊,你也該試試……」

「我試過了。」

「咦?……什麼的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有幾次,你入睡后,師父找我喝的。」

「哎呀!不公平!……為什麼沒找我?」

孟捷微笑:「師父也不是故意的,半夜時興頭來了,你早已入夢。」

「那……你再喝,陪我醉!」

他心頭一跳!「不好,我要照料你,還是清醒些好。」

他喝了不少,但就像從前,總不會大醉。

「……捷?」

「嗯?」他低應。

「你不……叫我師姐啦?」

他悸動!「不,不了。」

「為、為什麼呢?」

「我——」他頓了頓。「我想當薰薰的伴,不是師弟。」

說出口了,心中悸動更甚,卻怎麼也不想收回。

「捷……是伴啊!」

「不一樣的。」不知為何,幾乎固執起來。「師弟是師弟,伴是伴。」

「不、不要!」

孟捷心抽緊,縮痛了。「薰薰……不要?」

「捷若不是師弟了,我……我要當誰師姐呢?」

即便惶然,孟捷笑了。她的論調,仍是純然薰薰的。「我會伴着薰薰,朝朝暮暮,就和以前一樣。你還是會一樣使喚我,我知道的。」

「當然……愛使喚捷啦!」說得十分自得。「捷最好,也……最好用了!」

笑意中滿是寵溺,孟捷輕撫她面頰。「那就任你用吧。」

「你……你說的喔!一樣都聽我的,不許反悔!」

「就聽你的。」孟捷俯首,在那仍喃喃想索諾的紅漾小嘴,吻上一記印誓。

她醒來后……會記得嗎?記得多少?他無聲嘆息。即便只是進入她夢中,亦是小小的滿足。

情與義呵——於他,又有何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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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薰薰終於酒醒,已過午時,她活力充沛地躍上馬,眾人一字排開,並騎前行。

愈接近落鷹山,地形愈是險惡。入了山間,寒氣逼人,松枝間甚至凝著冰珠。

「不用玲瓏冰來,就夠大家發抖的啦!」薰薰笑道。

「容姑娘既對毒有興趣,自然知曉『琉璃火』?」右方的裘恩問道。

「喔,那個毒販子啊!」薰薰點頭:「聽說那人追着玲瓏冰不放,研出可以近她身的毒,還替自己取了相配的名號。只是他不過一介商賈,人家姑娘看他不上!」

「但他賣的『心火』可以驅寒暖身,想必在落鷹山上,生意會大好。」裘恩道。

「搞不好他就是為了這個,才假意對人家追着不放啦!」薰薰笑道。「若真喜歡人家,又有唯一可以近她身的珍毒,他才不會賣給任何人呢!更不會讓人知道他有這樣的好東西!」

「的確。」孟捷道。「人心自私,在情字上更甚。」

「這是孟少俠的經驗之談?」楊世語氣有些尖銳。

孟捷僅微笑不答,不以為忤,倒顯得楊世失態了。

「你多老了啊?為什麼老叫捷『少俠』?而且捷又怎麼可能自私了?」

薰薰毫不客氣的口吻,明白是在為孟捷出氣,引得楊世抿緊嘴,而孟捷訝然看她。

從來是他護著薰薰,忽然見她為他出頭,心下不禁怦然。

「我二十有二了。」楊世僵硬地回答。

「那又沒有大我們一輩!」薰薰不在意地一揮手。

「我們」二字,似乎更不中聽,楊世別過頭去。

好沒教養!薰薰聳肩。也難怪啦,連娘都可以不理的人,還有什麼好說?虧他還一身錦衣玉服,像要娶新娘子似的。欽,中看不中用啦!

「如此說來,若容姑娘有了喜歡的男子,定會霸著不放了?不似那琉璃火,和人分享佳人?」裘恩似話中有話。

「那當然!」薰薰毫不遲疑。

「而若有人喜歡容姑娘,也想霸著不放呢?」裘恩再問。

薰薰絲毫未注意其餘兩人沉默不自在的神色。「能霸得上,就來試試看啊!我容薰薰霸人的功夫不差,但閃人的功夫更高!我若不想讓人霸,任誰也迫不上的!」

「這我相信。」裘恩道。「但怕只怕容姑娘閃功過高,連有人苦苦相追,都未曾察覺,讓人怎樣也無法近身,連玲瓏冰的寒功都被比了下去。」

「什麼意思啊?」薰薰蹙眉。「誰在追我?」

裘恩不知該笑還是該嘆,身旁有兩個人臉色轉紅了,倒是目標之人,渾然不覺,像只打不醒的睡蟲。

「什麼樣的男子,能教容姑娘看得上眼呢?」裘恩的口吻幾是憐憫的了,可憐那兩個男子羞於啟齒,他索性代為發問,就算行好事一樁。

薰薰瞪着大眼,思考得很專心,半晌過去了,等得兩個男人如坐針氈,而裘恩差些忍俊不住。

「欽,我想,我若看到了,就會知道啦!」終於下了結論。

哇啊,怎麼有兩個人臉失血色了?

「怎麼?我說的不妥?」好奇怪。

裘恩終於大笑出聲。天,這豈不表示,這兩個可憐人,完全沒了希望?人家明明已經看到他倆人,卻未「看上」,這不是很沒救嗎?

哈哈哈,笑死他了!「咳咳,」裘恩努力正色,在人沮喪之時,雪上加霜,太不人道。「姑娘說的沒有不妥,只是有時候,人見了林,就會見不著樹,也是可能。姑娘也許得再努力去看,不要枉了人家的情意。」

「誰啊?」薰薰莫名其妙。「你不會是在說你自己吧?」

裘恩一口氣嗆到,這回真的咳起來了。「當、當然不是在說裘某……咳咳,容姑娘莫要說笑。」

那還有誰啊?薰薰暗忖。捷本來就是她的,什麼追不追、看不看得上,多餘了嘛!至於姓楊的,笑死人!他對她老大不客氣,而且她還罵過他哩,不可能的啦!

喔……等等,不知是在夢中還是怎的,隱隱約約記得,捷曾說過什麼「伴」不「伴」的……她心怦然一跳,難道……真是在說捷?

她轉過頭去,直盯着身後的孟捷猛瞧。這一舉動,引起不一的反應。

「楊弟,前頭不遠看來是個小村,我們何不先行趕去,稍歇片刻,我也好看一下你的手臂?容姑娘和孟少俠,倒不必急,慢慢趕上就得了。」裘恩說。

「裘兄,我手臂沒事!」楊世抗議。

「兩位盡量歇息,我和薰薰先在此稍停一下,有事相商。」孟捷則說。

眾人幾乎齊聲開口,又先後打住。

裘恩低笑,注意到孟捷對薰薰直呼其名。

「好啊!我正好也有話要問你。」薰薰倒是爽快。

楊世面色極為難看,但他終究是聰明人,怎會不知現下的情況有何深意?

高下已分,沒他插足的餘地,他並非看不出來,只是……氣人啊!他怎地未戰而先敗了?他堂堂千金之身……

想到此處,不禁一震。他生平最恨的,莫過於自己的出身,卻在轉念之間,自恃出身起來!

但師父又怎麼自挖牆角,幫着外人?師父分明是在促孟捷開口……他楊世有什麼不好?

「世兒,先來後到,都是天命,不必自怨。」

裘恩語氣溫和,楊世別過頭去,讓人瞧不着他的神情。

「人生如何,半在時機。時機未合,就錯過了,哪裏會是誰的錯呢?」裘恩再道。

身後兩人,愈馳愈緩,轉過一個彎后,已然看不見了。

楊世聽着後頭漸遠的馬蹄聲,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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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捷和薰薰停下馬來,薰薰早巳嘰嘰喳喳問了好幾個問題。

「……早上我睡着以前,捷是不是說過什麼『伴』之類的話?還是我在作夢啊?」

「......『伴』又是啥意思啊?喔,我好像記得,捷不想當我師弟了!」

「……裘大叔說的什麼追不追的,是說你喜歡我,對不對?但

捷一直喜歡我的嘛!捷哪敢不喜歡我?敢不喜歡,早被我劈了!」

「……喔,我知道了!那就是捷看上我啦!是真的嗎?」

嚷了好一陣后,忽然在孟捷眼中看到什麼——很難說究竟是什麼,但薰薰語氣一頓,忽然就啞了口,然後,臉熱起來了。

有點像上次,被捷上上下下打量一身新衣裳的感覺……渾身都有些不太對勁,也不是不好的感覺,但就是……有點令人心癢:怪怪的……

還有還有,她作的那個春夢……呸,也不是春夢啦,但夢中捷吻了她……很短的那種,簡直太短了,不像吻的那個吻……

捷還是不懂得怎麼吻,比不上她的……咦,她在胡思亂想什麼?那只是個春夢……呃,夢啦!

只是,捷那個眼神……

「薰薰——」

哎呀!連口氣都不一樣了,和她熟悉到像是自己般的口氣不一樣。

孟捷鎮定地開口,但雙手緊握住韁繩,透露了緊張的心情,「我一直都喜歡你的,但已經不只是小時候那種喜歡而已了,我......我喜歡你,像伴那種喜歡,像……夫妻那種喜歡。你懂嗎。」

懂嗎?她怎知懂不懂?只知渾身的熱,滿腦子的稀粥,滿心的亂絲。只知道,她一點也不討厭這種亂得一塌糊塗的感覺……

孟捷翻身下馬,再抱她下地,把馬拉到一棵大樹下拴好,才將忽然變成木頭人的她拉到身遣坐下。

他右手執起她的,左手隨之也覆上,包住她粗糙的小手。

熱流似在四掌之間竄流,薰薰抬起臉來,被他專註的目光引入,收不回眼了。

「從告別師父上路以後,我就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什麼要破出,只是一直說不出是什麼……只知對你愈來愈在乎,在乎到想要你也一樣在乎。以前,對師姐只覺得守護就能安心,現在……想對薰薰親近,想霸著薰薰不放,想……」

說到這兒,孟捷止住了,僅僅微笑,那笑啊,居然讓人臉紅心跳!

「但……」一個但字,薰薰接不下去。但什麼?她沒有不想要捷這樣說啊!

孟捷等著,沒等到下文,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情念,俯下頭來,吻住了她。

以前的他,從來做不出這等不合禮數的事,更別提在路邊,隨時有路人經過了。

現在,卻似乎天地間不再有更重要之事,他必須和她親近、相觸、深擁人懷……

嗜……薰薰不自禁啟了小嘴,舌尖被輕舔一一

哇啊!那是捷的舌吧?就好像……好像上回試過的那種毒辣椒,辣中帶甜,讓人通體焚燒仍停不住嘴!

她如法炮製,將舌尖也探出,孟捷不禁低吟一聲,加了手勁,緊握住她雙手。

這樣,她好似被困住了,她忽然也想回抱他耶。意起身隨,她使勁脫開他的擁抱,他震了震,似愕然於她的掙扎。

「薰……」他沒了聲,因為她已伸臂把住他的頸項,力道之強,使吻勢更深,幾乎難分彼此。

「唔…」多想就這樣吞了捷,把他舔得乾乾淨淨,半分不存。

愈吃,就愈飢、愈渴,這是什麼樣的怪病?一定是被捷給染上的啦,因為她對其他男人,可半點也不想親近!

「薰……」他又努力要喚她,可憐身子不聽話,雙唇更是失控,吻腫了她的嫩唇,嘗盡了她的味道。

再也不能抑制自己,多年的親昵,何時暗暗積成足以排山倒海的想望?他還要更多、更多,可以嗎?

遠方漸近的馬啼和拉車聲,將兩人拉出氳熱情霧,孟捷是先抬起頭來的,薰薰仍掛在他身上,雙唇被迫滑開,卻自動自發貼吮住他喉頭,教他不由得戰慄。

「下流!」馬車上傳來一個森冷如冰的女聲,藉由內力切人兩人之間,像要硬生生劃開兩人相凝的身軀。

「什麼啊?」薰薰昏得快,醒得也快,跳得老高,氣呼呼地嚷;「愛管閑事!沒得人吻,就不要壞人家好事!」

在她心裏,可沒什麼禮教不禮教的廢話,師父不拘小節,孟捷又多所寵讓,她這輩子除了師父紙老虎般的叨念之外,可還沒被誰給教訓過!

這下子被個不相干的閑人亂罵,她火氣直衝九天,就要追上去找架吵了。

孟捷拉住薰薰,去速不慢的馬車卻忽然停勒下來,兩匹俊馬踢得灰沙四起。薰薰這下更起勁,掙開身跳上前去,一把掀起帘子。

車內突然透出紫煙,幸而孟捷習於守護,薰薰掀簾的同時,身於已被他抱住后跳,躲過大半那謎樣的煙霧。

「哎呀!那是什麼毒?沒看過哩!」薰董的注意力立時被移轉,火氣被好奇心取代,再欲向前,已是為了看清來人和所用毒物。

「我想,是玲瓏姑娘吧?」孟捷不放手,右臂仍緊鎖住薰薰腰司,口氣有禮。

馬車垂簾一動也不動,紫煙飄散消失了,車內傳來冷冷的答應:「不錯,閣下舉止低俗,悟性倒不差。」

「低俗?」薰薰重被勾起怒氣,但孟捷無視禮數和斥諷,仍將地緊抱於身前,倒讓她消了不少火。「你是說像座千年冰山,就最高貴了?」

車內人被薰薰毫不客氣的反擊詫了一詫,似是不慣有人回嘴。「兩位究是何人?」

「你猜啊!」薰薰得意起來。「我們知道你是玲瓏冰,可你不知道我們是何許人也,哈!」

「那就是無名之輩,不值一提。」不屑之極的語氣。

「是喔,那你停下來幹嘛?想把低俗事看得更仔細些,好望梅止渴?」薰薰可不是直魯到不知反諷之道。

「你……」玲瓏冰似是少經人事,一時氣塞難言。「你下流!」

「是啦,說來說去,就那兩字。你不試試和男人相近,哪知道到底怎麼個下流法咧?」薰薰愈激她愈有興緻。

孟捷畢竟是修養極好,不願再逼得人失顏面,俯首在薰蕉耳邊低語:「薰薰,我倆之間的事,彌足珍貴,不必同外人多說。」

溫言深情,使得薰薰火氣頓消,心頭暖開,臉頰有些暈紅,倒是住嘴不再說了。

「玲瓏前輩,方才晚輩失了禮數,多有冒犯,請您擔待些了。」孟捷輕道。

如此謙詞,讓人怎麼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車中靜默片刻,終於再傳出聲音:

「罷了,方才一點『麻筋散』只不過讓人雙腳無力,休息片刻即可再行。失陪了。」語罷車子重又開行,前頭簾下看不出是誰在駕車,飛塵之間,走遠了。

「休息什麼?我身上各方解藥起碼半打,怕誰啊?」薰薰吐舌,雖未感覺雙腿有什麼不對勁,仍以防萬一,從腰間小皮囊中拿出一粒黃丸,自己吞了一顆,另外遞上一顆到孟捷唇遺。

小而微涼的手指觸著孟捷的下唇,使他心重又狂跳。

「來,吞了。」薰薰餵了他葯,又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啵了一聲。

雖被人殺風景地打斷了好事,剛才熱熱的情霧可又是毫無阻礙地包圍住兩人,孟捷極力自持,才未再回吻過去。

「我們……該趕上裘大俠他們了。」

「好啊。」薰薰笑嘻嘻地,好像偷吻成功,心滿意足。

兩人上馬後,薰薰舒服地靠向身後的壯健身軀,又想起了新的好玩事兒:

「捷,剛才那麻毒好像挺有意思,我們去討一點,回去捉弄一下師父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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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加入前頭兩位后,四人終於抵達落鷹山莊,雅緻的庭園和竹林,蒙上一襲山霧,若隱若現,美而神秘。

這神秘之境,雖擠上了數十位賓客,但因毒家們都行事低調,招呼不甚熱絡,故而詭譎之感不減。

四人一進山莊,立刻有兩位打扮相當尊貴的文士,迎人廳堂。

「楊大人,您終於大駕光臨了!」莊主鷹奇,是位以濟貧得名的俠客,對毒學入門不久,但興緻高昂,搶到了今年召辦毒宴的機會,簡直是當作天大的事在辦。

讓薰薰驚奇的是,他專對楊世招呼,差些整個人拜下去,好似看到神祗一般。

「什麼大人啊?」她對身旁的孟捷咬耳朵。

「我也不知道。」孟捷答,暗忖了幾個可能。「皇室中人?」

「皇室中人有像這樣的啊?」

薰薰的話,好在未能傳到楊世耳中,否則絕對會把人氣死。

在她看來,楊世的毛病可多了,不孝就是第一個該打的罪啦。像她,對師父最孝順了,一天到晚把師父玩得氣鼓鼓……

哈,鳴,好想念師父唷!

「楊大俠舉手投足均有貴氣,所以如此猜想。」

「貴氣!根本是驕氣!」薰薰看不出有時了不起的,偏偏眼前就有人誠惶誠恐。

「各位大俠,鷹某也一一拜個禮。楊大人帶來的,都是尊客,我讓人將各位帶到上房去,不周之處請千萬包涵。」

她什麼時候變成被「帶來的」了?但薰薰沒發作。不知怎地,最近愈來愈受捷影響,莽撞行事的次數大減。

「鷹莊主客氣了,我們不需特別招待,有地方合眼便行。楊弟是特地來請學的,不是出遊,一切從簡。」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招搖。

鷹奇立刻領會,登時改口:

「楊大俠、裘大俠,和兩位少俠,不妨客居鷹湖廂,隱密清靜,少有人打擾。」

「聽來正好。」

裘恩點頭。

四人各人廂房后,薰薰不待稍息,就偷偷去敲孟捷的門了。

「薰薰?」孟捷一開門,薰薰就從他臂膀下擠進去,他好笑地關上門。

「哎呀!忽然給一大個空蕩蕩的房間,人家不習慣啦!」

孟捷不知該如何接話,兩人已如此親近,再講男女之別,實在矯情了。況且讓她一人過夜,他又何嘗能放心?

「你知道我剛才從窗口,窺到誰在湖邊鬼鬼祟祟的?」

「誰?」

「一個老老的漢子,彎著身子左探又看的,樣子可滑稽極了!」

「你沒有被他發覺吧了」,孟捷只關心她是否惹上麻煩,保護慣了。

「沒啦!不過他那樣子,和師父好像喔!」

「怎麼個像法?」

孟捷疑道。

「我也沒看清楚,因為他往深林中竄去了。但那搖頭晃腦的樣子——」

「正是師父也說不定。」

「哎呀,我怎麼這麼笨!師父從來沒錯過一次毒宴的嘛!」

薰薰重重敲下自己的頭,孟捷立刻伸手去揉。

「師父若偷偷進來,也不無可能。」

「幹嘛?師父有請帖的啊!」

「師父行事,什麼時候照規矩來了?」孟捷好笑地問。「師父一定知道我們會來,也許是要逗上我們一玩。」

「好想去抱抱師父喔……我已經開始想念師父了!」

薰薰說着,就用力抱上了孟捷,被他自然而然,擁人懷中。

孟捷將她擁緊,薰薰自小就熱情無拘,總讓他覺得溫暖而感動,現在認定了她,體會就更深刻了。

性情中人,這就是她。不像他瞻前顧後,拘拘泥泥,後知後覺。如果能就這樣,懷中一直有她……

也許她仍不解男女之事,尚未弄懂情愛的真正意義,但她純粹的信任和熱情,因此而更加珍貴。

他能等的,慢慢、一點一滴地,和她一起學着這……情與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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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16: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毒宴還有數日方開始,薰薰隔日一醒來就在山莊四處探看,想把師父給揪出來。

「師父是不是改裝了啊?」走到另一處造築比鷹湖廂更華美數倍的廂房時,薰薰不禁有此一問。

「再怎麼改裝,只要一照面,哪裏逃得過你的眼睛?」身旁跟隨的孟捷笑道。

「那倒是!」薰薰搖頭晃腦。「我聞也聞得出師父那身毒味!」

就像她身上的味兒?孟捷好笑地想。連她說話自得的模樣,都和師父如出一轍。

遠遠看到楊世和裘恩走出一間似書閣的房間,身旁緊跟着鷹奇,還直打着揖。

薰薰不怎麼想和那票人打交道,拉着孟捷閃到屋后小園。

「怎麼這麼狗腿嘛?」薰薰自顧自嘟喃。「虧那鷹奇廣施惠業的名聲,一看到姓楊的,卻馬上變成跑堂兒似的。」

「如果他是當今皇子呢?」孟捷忽然問道。「你也不當一回事?」

薰薰睜大了眼:「捷在說笑!」

孟捷沉默半晌,心頭有些浮動,不禁脫口而出:「楊大俠很是喜歡你,薰薰。」

「哈哈,啥啊?」薰薰笑起來。「那個姓楊的?」

「不錯。」孟捷卻沒有笑意,凝視着她。

薰薰直眨巴着眼,不知所云。「他哪有?我老罵他耶!」

「正是你總是說真話,他才對你另眼相看。」孟捷心口悶起來。明明知道薰薰並未回報楊世的好感,他仍是……在意啊。

在意天下之大,也許……他並不是最適合薰薰的。他佔了天時地利,近水樓台,但那是他的運氣,不表示薰薰就該是……他的。

薰薰卻像是意會了什麼,膩了上來:「哦……你很注意姓楊的啊?」

「我當然會注意。」孟捷低道。

「你很在乎哦?」乾脆整個人貼上他了,在他胸前蹭啊蹭的,享受他加速的心跳。

「你……不覺得他英氣逼人?」

「是嗎?真有什麼逼人,大概也是倔氣逼人吧?」埋在他胸前的小臉,傳出的反問充滿笑意。

「如果他真是皇族,可以讓任何女子一步登天。」還是充滿壓抑的聲音。

「我看是嚇得升天吧?」傳來竊笑的聲音。「來聲萬萬歲,哪個女的能不拚命磕頭?」

「薰薰……」輕喚一聲,沒下文了。

這麼沒自信唷?捷好笨哪!捷一向聰明得不得了,怎麼這回變笨了?「捷是說,如果一個什麼郡主公主忽然看上了捷,捷會考慮一步登天?」

「當然不會。」斬釘截鐵地。

「那捷瞧不起我喔!為什麼我會想要榮華富貴,捷就不會?」

啞口了,倒是抱着她的雙臂滿是執拗。

嘻嘻,她最愛逗捷了,簡直是讓人百玩不厭的樂事。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又沒下文了。

「只是愛死我容薰薰了,對不對?」一點也不害臊地,就這樣問出口了。

問完她立刻抬起頭來,看他滿臉脹紅,連耳尖也未倖免。

「哈哈哈……」她笑不可抑,笑到肚子都發疼了,膩在他懷中的小身子直抖動,差些嗆到氣。「捷好……好好笑……人家才不會……不會看上別人……管他、管他神仙還是貓狗,皇帝還是太監……不是捷我都不要啦!」

說的笑聲難抑,簡直要滑下地去了,好在被抱着哪兒也去不得。

「薰薰,你是認真的嗎?」

她又笑了好一陣,才停下來。抬起盈盈的眼,忽然間,心定下來,小巧的容顏凝上無比的鄭重。「捷想陪我一輩子?」

「是的。」

「因為習慣有我作伴嗎?」

「不。」他氣一哽。「我……只有伴着你,才覺得秧樂。」

「若我不想捷陪呢?」

他閉了閉眼:「那……我會遠遠跟着,確定你安好。偶爾聚著,聊聊舊事新聞,也就……就夠了。」

細眉倒豎起來了。「夠?那怎麼夠?!不行!絕對不行!」

他猛然睜開眼,內力衝擊她的胸口,澎湃如他的情意。「不行?」

「當然不行!」她捧住他端正俊逸的臉,宣誓般說道:「我容薰薰,今生今世,要定捷了!師門也好,伴也罷,我再也不放手,哪怕是捷親口要求!」

一道震流,直通過他英挺的身軀,連她都感受到了。

「薰薰,你確定?」他聲調不穩,兩眼光芒卻能穿透人心。

「要發毒誓嗎?」她毫無玩笑意味。「我可以服下『定光脯』,一離開你身邊,身子立發劇痛……或是『解鈴丸』,每天你給我一粒解藥,我才能活到日落……再不然,我也可以——」

「傻瓜!」他將面容埋人她如往常般微亂的發問,聲音奇異地低啞:「我要你發毒誓做什麼?我生平最怕的,就是哪日你著了什麼解不開的毒,怎麼可能還要你做那種傻事?你的一句話,不能再更足夠了!」

心中好滿、好脹,像要噴灑出來……捷也有這樣的感覺嗎?

她只知道,當捷說到快樂二字,她的心,正感受到那種奇妙的情緒……

啊,原來,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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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陸陸續續進來好些毒家,晚食時分,廳堂上貴客齊聚,是最精采、卻也最驚險的時刻。

薰薰與孟捷一時未見楊世、裘恩兩人,選了靠牆的一桌,面對全廳而坐。

「捷選的位子真好,什麼動靜都不會漏掉。」

其實孟捷並非是為了看戲而選的位,而是背靠牆而坐,不必擔心背後來敵,最是安全。

放眼而望,十個大圓桌,一桌少說七、八人,甚是熱鬧。最有趣的是眾賓客裝扮不一,有的金絲銀縷,有的卻破衣洞鞋,完全不搭調。虧了鷹莊主,一律敬迎,彷彿來的都是千金之軀。

喔,不對,看看那邊兒——楊世進來了,身後跟着裘恩,鷹奇立刻拋下寒喧一半的某俠士,飛快迎上去作揖。

因為孟捷提起皇子之說,薰薰特意對楊、裘兩人注意了幾眼。這一看,猛然發現楊世的右手掌溫潤,已與左掌無異。不知何時,血穴已被打開,而若所中之毒並非三日散,算算應是今晚發作。

「我就知道!」薰薰哼了一聲。「吃定了他老娘嘛!不過他還算有良心,沒有玩什麼假裝失臂的花樣。」

「楊大俠是把你的話聽進去了。」孟捷靜靜地說。

薰薰斜睨他一眼,噘起嘴故作吻狀,孟捷臉孔立時發紅。

哈哈!知道捷是在贊她,不過她還是得多多表態咩,以免捷亂吃飛醋。至於姓楊的嘛……

「他這樣還不算聽話,我要他去跟他老娘請罪,你看着吧!」胸有成竹得很。

第一道菜上來了,薰薰立刻把滿腦子鬼點子全丟在身後。吃飯最大啦!

就在這時,隔桌忽然起了好大的騷動,凳子后倒,碗筷齊飛。

「你好大的膽子!」一聲巨喝,桌子被踢翻了。「你敢對老子下毒?」

跳得老高的那名巨漢,全身抖動,拔刀向著身旁的小夥子揮舞。那名少年約若不過十五、六歲,面紅齒白,十分清秀,只是雙眼射出的眼神毫不搭調,竟是無比陰狠狡猾。

「老前輩被下了何毒?」故意強調的「老」字,合著貶抑。「又有何證據是我下的手?」

「就是你!你故意掉了筷子,向我靠過來,就是那時下的毒!」巨漢不過三十齣頭的年紀,渾身抖得厲害,不知是被氣的還是毒性已發。

「哦?」少年閑閑地坐着,連起身都未曾,倒是同桌其他人,早在桌子被掀掉時就都站開了。「什麼毒啊?老前輩看來好得很啊!」

「你……」巨漢氣得說不出話來,大刀已抵在少年喉結前,偏偏那人仍杵在凳上,無事人般,教他要下手也不知從何下起。

「看來是難言的癥狀,說來有失顏面。」孟捷低言道。

那邊鷹奇已咚咚咚跑過來,急着要打圓場,免得毒宴未開先亂。

「古兄!」鷹奇叫道。「有毒必有主,如果真是這位少俠,我鷹某人一定主持公道。就不知……不知古兄是否有證據?」

看鷹奇擦著汗,一臉為難,果真是東道難為,人難做呀。薰薰不禁同情起他來。

「這位少俠式也不客氣,說話帶了好幾根刺哪!」薰薰大咧咧地開口了。

所有人都轉過頭來,像新戲要上演了,不願漏過一個唱詞兒。

所謂江湖之事,能管才管,在場的人沒有急着打圓場,就是尚未摸清誰是誰非,這也是江湖上的歷練所致。而薰薰沒有那樣的經驗,直腸子一根,想說什麼話就說了。

她憑的,不過是股直覺。她也不確定那少年是否真暗下毒手,不過看那弔兒郎當的拽樣,她就不爽啦!說風涼話她也會啊。

捷說的話從沒錯過,那大爺搞不好是內出血咧。她還沒有一眼能辨天下毒的功力,不過那人抖得像肌肉抽搐,總是有異。

「姑娘想管閑事,可有個好理由?」少年陰眼閃了閃。

「就憑耳朵不太舒服。」薰薰咧嘴一笑。「就憑嘴癢!」

少年臉色更暗了,孟捷開口:

「鷹莊主,莊裏必然有名醫備着,可否請大夫替古大爺看上一看?」

「啊!當然!當然!」鷹奇立刻派人去打理醫室。

「不用看!」那巨漢吼道。「我說中毒就是中了,死不了的!但我絕不能便宜了這小子!」

「古大爺若不想煩勞大夫,可否讓我師姐弟兩人看看?我等不才,看看毒症還是可以的。」

孟捷說完,薰薰立刻介面:「是啊是啊!說不定,還能確定毒的主兒呢!」

這一句,大膽之極。揚言察毒便能辨主,這是何等的才能,毒學最高境界,除了解毒,不過如此了。

眾人竊竊私語起來,那少年瞪視着薰薰,身形脅迫。孟捷立刻向前一步,以防少年欲下暗手。但他還是沒有另一個人快,風兒似的,眼前衝上來一名衣着破舊的禿頭老翁。

「師父!」薰薰高興地叫道,一眼就認出來。「您怎地禿頭啦?」

「你給我閉嘴!」常偏老罵道。「就知道你會多嘴壞事!你剛才說了什麼,自己可明白?」

「師父!」孟捷也驚喜地上前。「薰薰只是——」

「你也閉嘴!」常偏老一揮手。「老是袒護著這個麻煩精,你會跟着短命!」

孟捷盈盈笑着,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被罵,薰薰卻是一臉得意。

「哈哈!我怎麼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我把師父逼出來了,不是嗎?」

常偏老眼睛一轉,大力拍了自己的頭。「哎呀!又著了你的道!」

孟捷恍然看向薰薰,原來她不是一時說着好玩的,而是另有主意。

「這位前輩是兩位少俠的師父?」鷹奇迷惑地看向不知何時進門的新客。「請問是哪位毒學大家?」

「辣手千隻,我常某人沒打正門進來,抱歉了。」常偏老揚聲道。

在場人嘩然,辣手千只可謂毒學第一名家,只是神蹤鬼跡,總難見上一見。

「咦,常偏老哥,你變了好多啊……」在場有人道。

「試個掉毛的毒而已啦!」常偏老聳聳肩。「數日後就會再長出來了。」

「哈哈……掉毛的毒……」薰薰大笑起來,倒在孟捷身上。

這邊在唱着新戲,那邊在抖的卻快不行了,常偏老忽然搶身過去,在巨漢肩上、臂上點了數穴。

「……你!」

姓古的巨漢雙臂失力垂落在身側,被常偏老拉向門口。既然無手可還,硬是抖著被拉出去了,孟捷和薰薰也跟在身後。

薰薰在門口轉回頭來:「喂!小子!」

那被喚為小子的,臉色難看極了,當然不會回應。

「我們會查出主兒的,你乖乖坐着,別想逃了!鷹莊主,請你來作見證,免得有人賴帳。」

鷹奇應着跟了上來,這番話說得那少年無法擅動,氣得他也有開始發抖的跡象。

廳堂中又筷聲四起,評論聲更是不絕於耳。

「欽,有容姑娘的地方,總有好戲看呢。」在另一桌,裘恩笑着夾了口菜。

「沒教養也就罷了,還是井底蛙一隻。」遠遠另一桌,是冷艷美人的評語,正是玲瓏冰。

眾說紛紜,這場好戲,離落幕還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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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醫室,古寧殤像只閉了殼的貝,抖成落葉般,卻怎麼也不肯明說究竟何處疼痛。

「師父,把他衣服剝光算啦!」

薰薰的建議,驚得姓古的差點翻倒在地。「你……你胡說什麼!」

「怎麼?這麼大個兒,怎像個黃花大閨女般扭呢?你愈是這樣,咱們愈會想偏了嘛!」

古寧殤跳起身來,欲衝出門去,常偏老腳一踢,連他的腿穴也點了。上下身皆無力,古寧殤「砰」地倒坐回椅上。

「薰薰,你先出來一下。」孟捷悄聲說。

「幹嘛?人家要搞清楚是啥毒藥啦!」

「我不願你見旁個男人的身子。」孟捷雖然輕聲細語,卻毫不避諱。

「這有什麼——」

薰薰正要反駁,孟捷執拗卻溫柔的眼神,把她嘴邊的話全溶去了。

「好嘛!」薰薰不情願地往外走,「我敢賭是媚葯啦!誰要跟我賭?誰要?二十兩銀子……」被拉出去了。

古寧殤岔了氣,又咳又喘的,常偏老笑了一陣,不客氣地就要去掀古寧殤的下擺。

「不用了!我說!我說!」

「你說啊。」常偏老雙臂一交。

古寧殤一副難堪到寧可死去的表情,仍在發抖。「我……是下身奇癢無比,好似……好似萬蟲爬過,又整又吸……而且、而且腫脹灼燒,恨不得……能自己一刀砍了!」

說到最後,他額邊青筋亂跳,顫抖中藏不住驚惶,似是被自己的話嚇掉半條命。

「千萬使不得!」常偏老大搖其頭。「毒性再強,疼痛總比失勢強過千百倍。」

古寧殤死閉上眼,呼息錯亂。

「我有幾方降火緩血的葯帖子,你先減些疼痛,我再找清毒之物。」常偏老嘴角忍着笑,不甚慈悲地留下幾帖,出門去了。

欽,沒叫這大個兒脫褲子,夠慈悲啦!

薰薰正守在門外,一見着常偏老就跳上來。「師父!我賭贏了,對不對?是媚葯吧?那人是不是發情啦?」

「你這個小笨蛋,姑娘家有這麼說話的嗎?」常偏老又敲她頭。「孟小子是怎麼教你的?」

「捷幹嘛教我這個?」薰薰奇怪地眨眨眼,沒見着孟捷的局促。「我是問那個姓古的!是著了剛才那渾小子的道沒錯吧?」

「這你更該打!」

常偏老又要再敲,薰薰被孟捷往後一拉,避過了。

「你誇下海口要查毒主,是想砸我辣手千隻的名號啊?你用什麼去給人家查?」

「我要剝他衣服查的啊,誰教捷不讓剝……」

常偏老大翻白眼,長長一口氣嘆不完。

這個小徒弟,他心愛有如親女兒的寶貝,分明是個天才和白痴的合體!滿腦子古怪想法,禮教又知個屁!

鷹莊主一直跟着常偏老,急得啞口無言,這時終於忍不住開口:

「古大俠真會……有事嗎?如果查不出毒……」

「凡是用毒,必留毒跡。」孟捷安慰道。「如果鷹莊主真要查毒,也許可以從兩人背景查起,或有恩怨也不一定。」

「對對!捷說得對!」薰薰拍手。「這姓古的,是做啥營生?」

「古大俠名寧殤,采毒以販賣為生,朋友多,同行競爭的卻也不少。」

「那個小夥子呢?」薰蕉勉強把「渾小子」修飾一下,欽,便宜他了!

「楚少俠名鋒鳴,這兩年在江湖上聲名大噪,不為別的,乃為盜毒。聽說只要重金相托,沒有到不了手的毒物。」

「一個賣毒、一個偷毒?」薰薰覺得好玩。她轉身往門上叩:「喂!古大俠!你好了沒?」

「好了」什麼?這話挺好笑,薰薰差點笑出來。

「諸位請進。」裏頭傳來不情不願的聲音。

許是常偏老給的葯真有些效,古寧殤不抖了,只是一張方臉又氣又赧。

「古大俠,那楚鋒鳴和你有什麼過結?你有什麼好毒不賣他,他用偷的不就成了,幹嘛毒你?」薰薰問道。

「我怎麼知道!」古寧殤氣鼓鼓道。「我琉璃火賣遍大江南北,還未有人敢在我頭上動土!」

「你就是琉璃火?」薰薰驚奇道。「那你方才怎麼沒去坐在那個大冰塊身邊?」

古寧殤蹙眉半晌,才忽然明白她的意思,登時臉色半綠。「姑娘何必……出口相譏?」

「我譏誰了?你是說那玲瓏冰不像大冰塊?還是說你根本不會想坐她身邊?」薰薰笑嘻嘻地反問。

古寧殤沒有她的靈獪,摸不透她是天真還是諷刺,不知如何反駁。

常偏老再要給她一記大爆栗,她佯叫一聲,躲到孟捷身後去了。

「楚少俠是否曾欲買心火?」孟捷忽有此一問。

「沒啊!我還怕他會用偷的,守得緊哩。倒是不知好好一個毒宴,邀來一個賊子做啥?」狠狠瞪向鷹奇,像要把中毒的帳算在主人頭上。

鷹奇跳起身來:「毒宴傳統,一向不講派別、不加評判,若有毒名,均在邀請之列!古大俠此言差矣。」

「差什麼?有那個小賊在,誰能睡得着覺?」古寧殤粗人粗氣。

「但他畢竟沒偷心火。」孟捷打圓場。「古大俠真認為是楚少俠下的毒?」

「絕對是那個混蛋!我一進庄就感覺到他那陰氣,老是拿眼瞪我,滿臉不屑,好似我欠了他什麼似的!」

「古大俠還沒答我的話哩,」薰薰仍不放鬆。「你想追那結冰美人兒,是或不是?」

古寧殤脹紅了臉:「我……我才不會自討沒趣!」

「那麼傳言是假,想藉此賣毒是真?」薰薰閑閑地問。

像被逼得無路可退,古寧殤勉強答道:「如果有人想買心火,我自然可以考慮酌量賣出……」

意思就是只賣一點,讓人可以近那玲瓏冰身邊,但也只有一時半刻,無法久留。

「好廉價的情愛唷!」董薰毫不客氣道。「難怪冰美人看不上你!」

古寧殤受夠了:「你、你這個死丫頭,管什麼閑事!」

常偏老眼一凝:「喂!大個兒的!你要罵人,也看看對象!要我找解藥,還敢罵我徒兒?」

古寧殤差些跪下去,「辣手前輩!是我嘴偏了,莫要當真!」再怎麼樣,命根子都不能有事啊!

薰薰倒是皮厚,對方罵人技巧實在太差,不着邊際。她還想再問些別的哩!「我倒想知道,那小子是不是也迷上玲瓏冰了!」

眾人皆驚詫看她。

「怎麼?他太小了不懂情?我也比捷大啊!捷還不是喜歡我!」說得理直氣壯。

孟捷該要難為情才是,但他心裏歡喜,臉上只現絲絲柔情。

「那個死小於,哪配!」古寧殤大叫道。「辣手前輩,快解我的穴!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常偏老惟恐天下不亂的個性,二話不說,就笑嘻嘻解了穴。

古寧殤衝出門去,孟捷搖頭:

「師父,這樣妥嗎?」

「江湖莽漢,有怨遲早要搞個名堂出來,等什麼?」

「快啦!晚了就看不到好戲了!」薰薰拉着孟捷就跑。

孟捷邊跑邊嘆,有其師必有其徒,他才是常門異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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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1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古寧殤在食堂門口堵到了楚鋒鳴,酒酣飯飽正川流而出的賓客,將兩人圍成一個小圈,竟沒人願離去。

鷹奇急得滿頭大汗,又不便動手阻止,忽然靈機一動,轉向玲瓏冰詢問。

玲瓏冰獨自在牆邊立着,身邊像有個無形氣泡包圍,無人近身。因為三尺之外,就能感到涼氣颼颼,令人心寒,沒敢再近一步。

鷹奇一時心急,忘了這點,直到跨進那氛圍,才「呀!」了一聲,渾身雞皮疙瘩立起,還打了個噴嚏,來不及後退,那冰美人已滿臉嫌惡地避開身。

鷹奇凍得難受,身形滑稽地往後跳,薰薰哧哧笑出聲來,忽然感到右耳邊一絲怪風。

孟捷出掌擋住她右耳,出內力震開怪風,揚聲道:「楚少俠,手下留情,莫要欺人!」

那怪風扑打到薰薰右邊那人,只聽到一聲怪叫。

是姓楚的?薰薰沒看見,不過捷說是他,一定是他嘍。

這你來我往,瞬息萬變,但眾人之間,多是江湖老道,看得起勁,頂多再退幾步,以免遭了池魚之殃,至於動手勸阻,倒沒人想先起這個頭。好戲何必叫停呢?毒宴不出事,可沒人想來了。

忽然間,剛才受風呼痛的那人就抖了起來,一邊哀叫。

「好狠!又是媚葯!」薰薰不滿極了。「楚小子,你這個大壞蛋!」

眾人恍然,神色紛紛從看好戲轉成責難,矛頭一致指向楚鋒鳴。

古寧殤看到那人抖顫的怪樣,想到自己先前也是如此醜態,怒氣更高,大刀這次不再留情,正面往楚鋒鳴頭上削去。

楚鋒鳴冷笑,縮頭避開,右手勾成五爪,反把古寧殤持刀之腕,大刀失了準頭。

古寧殤扯回手臂,欲再砍下,薰薰卻搶到兩人身旁,也握住他的刀。

「你幹啥?放手!」古寧殤見她突然動手,吃了一驚,沒有全力揮刀,才讓薰薰抓着。

「你甭打啦!剛才那渾小子又下暗招,扣住你手腕時,刺進了什麼歪毒,不信你瞧瞧!」

古寧殤立刻查看,果然粗黑的腕上仍看得出一粒棕點,是他沒見過的毒。

「你……」他指著楚鋒鳴的手直抖,不知是氣得過頭了,還是剛才稍制的毒又要發作。

「我什麼?」楚鋒鳴極力鎮靜,訝於薰薰的利眼。「這是毒宴不是?怕毒還來這兒,就是自取其辱。」

「這樣啊?」薰薰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那禮尚往來,才公平嘍?我容薰薰什麼都容,就是不容看人吃癟,來!我也送你個好東西來嘗嘗!」

這下子眾人莫不翹首張望,食堂口提起吃的,多貼切啊!

楚鋒鳴冷哼一聲:「毛丫頭,除了胡言亂語你還會什——」

句子無法終了,因為一條棕色小蛇突然從他前襟爬出,迅雷不及掩耳,就半鑽進他嘴裏去。

「呀!」

楚鋒鳴的怒喝與眾人的驚呼連成一氣,古寧殤大笑,楚鳴鋒一把征出蛇頭,狠狠往旁邊摔開,也不管會丟到誰頭上。

孟捷出手攔截,將小蛇好端端地送回薰薰手上。

「小棕啊,」薰薰煞有介事地摸著小蛇的頭,贏得指上幾次輕舔。「做得好!壞小子今天回去,可難過啦!不過我們沒他那麼毒,下人媚葯,我們只讓他一整晚都跑毛坑,好不好?而且,那比瀉藥還有用喔,因為啊,聽說解藥只有一種,就是把拉出來的食毒合體再吞回去——」

一時全堂靜默,然後有人噗哧一聲,接着眾人哄堂大笑。

楚鋒鳴全身氣悶得抖顫不已,渾似那兩個曾受了自己毒害的人。

「放肆!」一聲暴喝,當下把笑聲全壓下去。「我常老頭怎麼教的?怎麼教的?隨隨便便就使毒,你真當毒學是尿屎?」常偏老大步向前,老臉氣得皺成一團。「你再亂搞,我叫捷兒押你回家去!」

薰薰臉上得意之色頓失。這……這怎麼可以?!

不管怎樣,她絕對、絕對不要回去啦!要她錯過毒宴,不是要她死嗎?

看師父的臉色,這次事情真的大條了——她多嘴管閑事是一回事,真胡亂動手下毒,又是另一回事了。

別看常偏老行事不恭,但對於毒道傳統,他可是一板一眼,絕不鬆懈。

薰薰一臉不情願,轉向楚鋒鳴:「你可以亂來,我就不行,知道正道和邪道的差別了吧?我剛才一時失心瘋,污了自己的手跟你看齊,是我不對。喏——」她掏出一瓶小丸子,往楚鋒鳴臉上隨意扔去,對方不得不接住。「這吃了后,至少可以讓你少跑幾趟,你要謝就謝我師父……喔,不對,你這種爛人,會謝人才怪,是我又昏頭了,對不住啊!」

冷嘲帶熱諷,總算讓她痛快了些,管他姓楚的是不是會氣到腦充血。

唉,等一下還要挨師父的罵……薰薰往孟捷身上靠去,這是她心情欠佳時的習慣動作。

孟捷一向多禮,唯獨對於薰薰,自小相依相親,渾然不覺她緊偎着他,有何不妥,僅是低頭對她安慰地一笑。

薰薰似乎立時心寬多了,可心一寬就嘴又毒起來,反正挨罵是逃不掉了,不向姓楚的討些公道怎行?

「好了,葯也給啦,做個君子如何?閣下還沒忘記這兩字怎麼寫吧?」薰薰又指著著楚鋒鳴的鼻子道,「我給你葯,請你給古大叔葯,還有剛才旁邊跟着倒霉的那位前輩。你是很會用毒沒錯,但度量卻很小人!現在大家都在看,你若給了解藥,大家一定會另眼相看——」她掃了眾人一眼:「對不對?」

眾人均稱是,還有人擊掌。話都說這麼白了,看來楚鋒鳴不給也不成了,但他還想狡辯:

「我說不是,你說了就算?既不是我,跟我拿什麼葯?」

「敢做不敢當,什麼男子漢嘛?好,就算你不是男子漢,那你『無毒不能到手』的『天下第一毒盜』之名呢?那也是假的嘍?你身上若沒解藥,要到手也是沒問題吧?請你明早之前賣給兩位前輩,如何?辦得到嗎?毒盜大俠?」

一聲又一聲,甜甜的嗓音,卻是酸到不行的激將,眾人不禁偷笑。

楚鋒鳴當然不能說不行——雖然不知自己何時竟成了「天下第一毒盜」,若要推說明早不及,聽起來也窩囊得很。

「賣就賣!」咬得牙齒都搖搖欲墜了。

「人雖小,骨氣倒還是有的嘛……」被常偏老下令,由孟捷半抱着帶走的薰薰,還不忘回頭撐下一句。

眾人看完好戲開始散開,裘恩發出宏亮的笑聲,大約只有他聽出來,薰薰那一句可不是讚美之詞,她的「人雖小」指的不是楚鋒鳴的歲數,而是暗罵他「小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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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師父罵到臭頭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見薰薰縮著頭數手指,也不知聽進了沒有。

常偏老喘了口氣,薰薰立刻趁機擠進一句:

「師父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您教的江湖之道嘛。姓楚的亂灑媚葯,不菅他的話,豈不是讓毒宴美名糟蹋,變成千古笑談?」

「你不但愛管閑事前不惦惦自己的斤兩,連管的是啥都沒搞清楚!」常偏老不客氣地再罵。「那明明是會逼人自揮去勢的至狠之毒,跟媚葯恰恰相反,哪是什麼媚葯了?」

「自揮去勢?」薰薰皺起小鼻頭。

「那毒讓人下體奇癢灼燒,難過至極,與發情大有不同,倒是像萬蟲逼近,不是想強逞淫慾,而是想立時一刀砍了!」

「那麼狠啊?」薰薰昨舌,接着轉向孟捷:「捷,那命根子會叫命根子,真是男人最寶貝的東西不是?」

孟捷赧然,想想又笑:「男人最寶貝的,應是心愛之人。」

「哈!捷甜言蜜語喔!」

「你們兩個,少在那兒肉麻!」常偏老的挖苦其實是在暗喜。「你這個聽訓的人是怎麼聽的?一丁點兒罪疚的樣子都沒有!」

薰薰嘻皮笑臉,果真毫無歉意。「我知道了,師父。下次管閑事之前,我會先看看師父在不在、有沒有躲在旁邊什麼地方,這樣就不會讓師父亂髮脾氣、心情躁鬱、頭髮再也長不回來……」

「呸呸呸!你少給我要嘴皮子!」

「哪裏哪裏,是師父教的好!」

又被皮得不像樣的徒兒欺負,常偏老嘟起好高的嘴,薰薰哈哈大笑,趕緊跳上前抱住老人。

「師父最好了啦!罵完以後還是很疼人家的,對不對?對不對?」

擠眉弄眼地沒個姑娘樣,常偏老忍浚不住,一老一少笑成一團,孟捷也不禁莞爾。

笑到坐倒在地,歇了好一會兒后,薰薰才拍掌叫道:

「我知道了!乾脆去問玲瓏冰,是不是真成了『禍水』搞得男人為她反目成仇!我現在就去!」

「現在?直接問玲瓏姑娘?都三更了……」孟捷瞠目。

「趁她半睡半醒才好問嘛……」人已經衝到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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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冰姑娘!醒醒!」

哎呀,即便服了心火,背脊上仍是涼颼颼的,這女人真難搞,是小時候凍壞了還是怎地?

一屋子的寒意,那玲瓏冰更傢具死屍,叫都叫不醒。這種女人啊,真讓人為愛上她的天下男子掬一把淚唷!

玲瓏冰因有徹骨寒氣環身,向來未有人能輕易近身,故也不甚防戒。這在薰薰看來,真是大破綻。

索性用力搖她的肩,終於把美人搖醒了。

「……你!」

玲瓏冰一醒便揮撒紫煙,薰薰有備而來,跳到一尺之外。

「沒什麼好叫的,」口氣隨意得很。「我要害你就不會先搖醒你啦!」

玲瓏冰合衣而眠,此時翻身下床,肅殺之氣滿布全室。「夜闖私室,還有什麼好事?」

嘖嘖,連口氣都能結霜了。「姑娘識得古大俠吧?」

「誰識得那粗人了?」

「知道人家粗,怎麼還不識得?」

要比油嘴滑舌,玲瓏冰顯然遠居下風,嬌顏怒得更艷。

「那楚小子呢?」薰薰再問。

玲瓏冰仍是一臉不屑,薰薰偏頭自語:

「不是朋友,仍可交易。你是最有理由雇楚鋒鳴盜心火的,為什麼變成要他下毒?」

「我才沒有!」美人怒道。「我什麼都沒做,你少胡亂冤枉人!」

「不管啦,重點是——姓古的傾心於你,這大家都知道的;但他願賣心火,卻也是不爭的事實。你很不高興吧?不高興到要去了那男人的命根子?」

這冰美人最好快些招了,她只有半拄香的時間啊!

師父允她來夜探,孟捷不好進人閨房,卻執意規定她要在半住香之時內出來,否則他就不顧一切破門而入。她不管什麼禮節不禮節,但想到孟捷會看到別的閨女惺忪之態……她才不要哩!

奇的是孟捷變得愈來愈霸道嘍!以前唯她馬首是瞻,現下怎地主意一大堆,還規定她咧!

說不出自己的感覺是什麼,也不是不能接受啦,只是……意外得很。

人到了他們這年紀,還會變嗎?還是他們之間變了,所以捷感覺起來也大有不同?

好難啊……這大冰塊到底說是不說?

「……下流!」

又是這老詞兒。「喂,人家古大爺是真的著了道,毒手都下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玲瓏冰氣紅滿面,別過頭去不理她了。

「那楚小子是不是也看上你啦?」

「我管誰看上我?」這話有了反應,卻是鄙夷有加。「男人都是下流胚!」

薰薰大翻白眼:「這樣一竿子打下船去,很傷身的喔!你身子骨陰氣過重,明明就很需要男人來暖一暖的......」

「咻」地一聲,一道冰鋒飛往她額面,薰薰一向身子拙,眼看就要避不及,耳邊「咻」地又一聲,冰鋒碎成數十冰珠,散落一地。

「玲瓏前輩,好說話。」

孟捷沉肅的聲音隨之傳來,薰薰轉眼定睛,看到門被打開一縫。不見孟捷身形,他特意避在門后,終究守住禮數

玲瓏冰倏然起身:「你們都給我滾!」

薰薰掏了掏耳:「好難聽的話,好壞的性子啊,真不知那些男人都看上你什麼?不過你毒數高,功夫又行,這點我容薰薰就佩服得緊啦!好,你說不干你的事,我就信了。不過你得多多注意姓楚的,還有其他的男人,有時你不惹人,也會有人惹上你。最好用心找個你真心喜歡的,就免了一堆蒼蠅成天繞着飛啦!」

說得滿意了,薰薰慢條斯理步出房門,倒是玲瓏冰僵立在原

地,弄不清是被褒還是被貶了,又怎地被好心訓了一頓。

溫和關切的男聲回應:「來,服下這個,我不放心那麻筋散。

你雙足感覺如伺?回房后我再驗一下……」

玲瓏冰怔著,不知為何,一顆從來冰涼無謂的心,酸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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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用武的逼不成,用問的也擠不出,師父,你那禿掉的腦袋瓜里,還有什麼好主意啊?」

「你還敢說?」常偏老哇哇叫。「不是你誇下海口,咱們怎會淌這渾水上身?」

「得了吧!師父偷溜進來,還故意要試什麼掉毛的毒,難道就只為了捉弄您的好徒兒我倆個?」

常偏老不禁又往銅鏡偷瞟一眼,亂心疼自己的落髮哩,偏偏這死丫頭沒口德,哪根不見提哪「根」!

「死莫兒,為師的不走正門,可是因為受人之託,要暗中行事,誰知又為你破了功!」

「誰啊?」薰薰大為好奇,要常偏老管上一管旁人的事,她也只知道有兩次!結果是收進了常門的兩個徒弟。「什麼事啊?」

「八輩子以前的舊識了,」常偏老謎一樣地說。「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事!」

「那麼有趣啊?」薰薰笑眯了眼。「愈說就愈精采了喔!師父先別急,我們回房去,我倒個三杯茶,您順順口再說。」

常偏老大嘆口氣,是自己笨,忘了這個小鬼頭的性子,是旁人愈含糊地想敷衍,她就愈着迷地委搞個明白。

「捷兒,」常偏老轉向孟捷。「為師的好同情你。」

孟捷的微笑,看得常偏老更要嘆,情人眼裏出西施,再真不過啦。

咦?師父嘆得像得了絕症做啥?而捷那什麼表情?好……好噁心!

薰薰決定,反正不准他們換了話題。「是有人托你要在毒賽上拔頭籌?還是要你故意放水?是要向哪個高人求毒?還是要把誰給毒了?不不,最後一項,師父會交給我來做,因為我比較行啦!」

常偏老又想敲她頭,轉念一想,不懷好意地笑了聲,轉而給孟捷一個大爆栗。

「哎呀!」薰薰跳得老高。「師父怎麼打捷!」

「我不偷不搶,打誰的劫了?」常偏老悶笑得老紋滿布,雙肩一聳一聳地。

孟捷頭上吃痛,仍只是好脾氣地苦笑了笑,,薰薰倒是大呼小叫、大驚小怪,半攀在孟捷肩上,小手一逕地揉啊揉。

那涼涼的小手,揉搓在有些發燙的微腫上,是這般舒服……

孟捷不禁閉起眼,苦笑轉為暢意醺然的笑,薰薰本是要看他是否有疼痛的神色,一看之下,心怦然而跳。

還是……很噁心的啦,但不知為何,那笑鑽人她心坎,化得她滿心甜蜜。

「為師的看不下去啦!」常偏老乾咳一陣,笑到岔氣。「我到別處走走——」

「嘿!不行!」薰蕉跳到他前面堵人。「師父不說,就不準走!」

吵吵鬧鬧的聲音,大約擾了滯林的清靜,傳來幾步人聲。

三人轉頭四望,只聞踏碎細葉之聲,不見人影。密林深處,忽爾漫開一片迷霧,五色無臭,渾似清晨薄霧,但無端自林木四周包圍而來,詭異極了。

現出身來!有種就不要縮頭縮尾的,真難看!」其實啥也看不到,薰薰叫了幾聲,就翹起耳來細聽。

好像有悉卒的腳步聲,聽起來不止一人。

「師父,是埋伏還是暗算?」她笑問。

「有差嗎?」常偏老笑答。

「我們成了有人想加害的目標耶,真偉大。」

「真是如此,薰兒啊,你就算出師嘍。」

一老一小,一搭一唱,渾無半點危機意識。

「對方在霧中使毒,我們會居於不利……薰薰、師父,請先閉氣。」孟捷提醒。

「說得也對。」

「還說,能說話的話,閉個頭啊!」

一聲嘆息,大約是孟捷的。

常偏老雖然說着笑,老眼卻機警地四觀八方,眼前情勢,可謂險惡之極,他卻不能漏了口風,自曝其短。

若對方真要使毒,天下毒無奇不有,日日有新毒煉出,諒他是毒界數一數二的高人,也不敢說能毒來我擋,百毒不侵。

而他雖凡事不經心,對這兩個愛徒倒是看得比自己還重,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也一齊中了招。

他常門還想傳世千年哩!這兩個徒,一個也少不得——少了一個,另一個大約也廢得差不多啦。

想着想着,心下已有決定。

薰薰自發話后,已變換了好幾個位置,一怕出聲被人定了位,二又怕移位又不免傳了聲。

這霧氣忒是怪異,愈漫愈濃,忽白忽灰,顏色有愈見深暗之勢——宛若暴風雨前突變的天色,深林漸暗,彷彿陷成一個愈開愈大的深洞,要將人吞了進去!

讓薰薰定心的是,她能感覺孟捷緊跟在身後,她移他隨,熟悉的體熱讓人心安。但……師父呢?

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連霧都散了形,不知何時,已伸手不見五指。薰薰忍不住雙手往四方揮動,只攪亂了空氣,什麼也沒碰到。

糟!不該如此衝動,攪亂氣流只會自曝身形。但好想……好想反擊啊!恨不得也使出毒物,亂灑一通,給看不見的敵人一個教訓……

薰薰心驚不已,明明知道不該如此反應,但內心衝動如此,竟想不顧一切地行動!她努力自製,但捺不下比自保更強烈的本能——她往後貼向孟捷,汲取他的體溫。

「捷?!」

教她大驚失色的,孟捷不在身後了!她驚慌到竟叫出聲來。

再也忍不住,她往上飛跳,盲目地抓址,抓了一手碎葉,終於觸到枝幹,緊緊攀緣支住身子。

她閉眼吸氣,再也顧不得是否有毒氣環身,只求狂亂的心跳能夠緩下,急速消弭的理智能夠保住。過了好幾晌,她才終於睜開眼睛。

天!如有人吸回迷霧般,只見身下霧氣突散,只不過瞬眼之間,樹下已清朗如初。

她拚命眨眼定睛,四周又是明亮的光采,陽光灑落細竹之間,無風無事。但……一個人也沒有了,除了她。

「捷!」她不穩地低喚。

無心去想這怪霧從何而來、自己又是否已中了什麼不知名的怪毒,心中只有二個念頭——捷呢?捷不在了!這……這怎麼可能?

師父來去無蹤,她早已習慣了,但……捷從來都在的啊!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甚至夜深夢酣之時……捷都相伴不離的。

心中驚駭,竟是前所未有的,不怕毒、不怕人、不怕死,記不得上回害怕是什麼時候了,但此時真正有了種意。怕的不是自己會如何,而是——捷會不在她身旁,一定出事了!

不知是否從兒時開始,自己早已有了篤定,捷永遠會保護她,除非已身不由己,絕無可能置她於不顧。即使……陪上他自己的性命……

一顆心又全亂子,她跳下樹來,不顧識路與否,逕向林深處奔去。忽然前方林道變稀疏了,奔著奔着腳下踏入亂泥,才發現這四周陌生得很,完全不識得。

難道她已出了山莊?她識路能力一向不錯,確定這並非當日進庄之路,可以說連路都不算。然而雜草不生,的確是常經人踐踏之故。她低下身子探看,泥中履印雜布,難辨方向與人數。

容薰薰,別慌!慌了如何救得捷?一遍又一遍,她如念經般告誡自己,心卻如沉石陷人流沙。

為什麼對捷下手?為什麼不對她來?

師父……師父也遭劫了嗎?她不相信!世上無人碰得了師父,她一向如此相信的。

正如她相信,捷不可能主動離開她身邊……

她腳步踉蹌,差些跌坐泥中。兩個最親愛的人,未曾想過會有生離死別的一天,卻在幾瞬之間,硬生生被抽離了她的世界。

不!她絕不會接受兩人已不幸遇難的事實。她固執的心靈如此決定后,心思也清明起來。

如果要殺人,不必再辛苦把屍身也帶走,只為捉神弄鬼。

不錯,師父和捷比她更強,比她更有殺害的價值,同理,也更有綁走利用的價值。這是敵人的失策——她容蕉薰會讓他們覺悟,留下她,是他們致命的敗筆!

心下一定,她重新上樹,一直攀飛到樹頂,直到能隱約見到山莊的屋瓦。原來自己已奔離這麼遠……她跳下樹,往山莊回奔。

解謎,究竟要從何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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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上正是毒宴進人最後準備之際,人多聲雜,鷹奇指揮手下,忙得滿頭大汗。

容薰薰第一個要找的,就是裘恩及楊世。他們正坐在廳上一角,飲茶相談。

薰薰上前,也不客氣,揮袖坐下。

「容姑娘,」裘恩臉帶笑意,很快又蹙起眉頭。「姑娘一個人?」

好個襲恩,立時就發現不對,薰薰大眼犀利地瞧着他。「不錯,很稀奇吧?」她力持鎮定地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出了何事?」裘恩立時坐直,關切地詢問。

看他眉宇之間的憂慮,找不出一絲虛假。薰蕉回想一路相伴,着眼前二人慾下手相害,也不必等到此時,決定冒險相告。

「師父和捷被人綁去了!」她低聲道,雙手緊握著茶杯。

「什麼?」楊世不可置信。「怎麼可能?常偏老之名雖只有毒界之人曉鍀,卻是功夫高強,怎麼可能輕易被人抓去?」

「常偏老也許不是被抓,孟大俠卻絕對是被迫離去的。」裘恩一口咬定。

薰薰雙眼突然發熱,快速垂下眼去,不想人看到她的憂懼。

楊世瞧著薰薰,堅決地對裘恩說:「師父!我們不救人不行!」

師父之稱,使薰薰驚訝抬眼,裘恩只是微微點頭。「我們自然要救人。容姑娘,請將所知告訴我們。」

薰薰很快解釋怪霧之事,裘恩陷人深思,好一晌才說:

「姑娘未有中毒跡象,可見怪霧本身無毒,只是要下毒的手段。對方有在霧中行動自如的本事,利用怪霧來找對象下毒,孟大俠必然中毒被綁。」

「捷能閉氣,又能以內力環身,怎麼可能輕易中毒?」薰薰喃道。

「聽姑娘所言,對方不止一人?」裘恩又問。

「腳步聲似有四、五人,就不知是不是障眼法。」

「容姑娘行義口直,很可能得罪小人,楚鋒鳴就是一個!」楊世說。

薰薰想到楚鋒鳴的陰險眼神,根聲說道:「有仇就找我容薰薰下手,居然找上捷和師父?.」

說着就要跳起身來,被裘恩搖首止住。

「楚鋒鳴年輕氣盛,且目中無人,不甚可能與人合作,也不會手下留情,不傷你一分。再者,眾人皆知他必須解了古寧殤的毒,聽說甚而有人下注打賭,想看他是否半夜行竊,抑或早已身懷解藥。他『舉一動,可說均在眾人監看之下,無法任意行事。」

「真的?」薰薰泄氣地抿嘴。「那……還會有誰?」

「毒賽將至,令師乃一代高人,也許有人想動什麼歪腦筋?」楊世問。

「果真如此,那麼對孟少俠出手的,可能另有其人。在群雄齊聚於此之時,不同道者相為謀,也大有可能。」

薰薰突然想起,師父這次出席,另有要務,受人之託的,究竟何事?她正要說出,又及時止住。

師父連捷和她都沒有告知……她能說嗎?又說得出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啊!

人常門之前,她跑江湖賣毒蛇,什麼事都靠自己;有了師父和捷之後,可以說備受呵護,未曾再涉江湖詭譎。

終於下山人世了,竟面臨如此險惡的大事,任她一向大膽機靈,也要分寸頓失。

但薰薰什麼沒有,就是有膽識,再有,就是熱情——對捷、對師父、對她想做的任何事!拼了小命,她也會找回師父和捷,還要給敵人好看!

「裘大俠、楊大俠,」她揚聲道:「今日之事,請別張揚,以免打草驚蛇。如果兩位見着了什麼動靜,請一定儘快告知,我容薰薰先謝過了!」

她說罷起身,拱手一揖,就如風般走丁。

「師父,」楊世靜靜道:「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領悟,能力高下,不過分寸之間,一念之際。她一介女流,又人世未深,竟能在頓失依靠之時,不亂不懼……莫說是滿宮公主仕女,就連滿朝文武大臣,也未必能自持如此。」

「世兒,」裘恩道:「為師的帶你跑這一趟,就是要學會識人。你學得很好,不枉這一路風險了。至於另一事——」

楊世俊臉倏凝:「其它的就不必說了。」

裘恩沒有逼迫,只是捻須深思。天下事,不過家事。如果真能讓這徒兒看透……

不過,救人畢竟第一,其它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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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16: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毒宴之會,歷時四天——

第一天是「毒學相長」,由不同毒家提供毒物,相煉或相攻之後,眾人將試驗結果互相討論。

第二天是「毒寶通天」,彷彿一個大市集,眾人自由買賣或贈與,極度熱鬧。

第三天,就是「毒賽天下」了。前兩天的友善往來,在這一天暫且擱置,因為這場激賽可能會玩掉性命。每年比的題目,只有當日才能揭曉,是毒宴最驚險的一部份。

最後一天,卻才是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也是毒宴的最高潮,美稱「毒膳其身」。這是一場滿漢全席,但全由毒物烹成,將精萃毒汁抽出后,百物上桌,鮮美欲滴,眾人搶著辨別何菜為何毒,加上美酒泛濫,簡直是狂樂之極。

要等兩年才有一次,哪能不好好慶祝呢?

明天毒宴就要開始,薰薰回到自己房中,苦思下一步行動。

強烈的衝動,想要踢破每道客門,逼問究竟是哪個混蛋下的手,就從鷹奇的主廂房開始。但師父的諄諄告誡,從來沒聽進過的,此時卻在腦中不斷迴響。

「世事就如用毒,千提百鍊之後,還要千思萬慮,才能用得對。毒害、毒害,就是只用毒不用心,當然都是害……」

用心……她現在不能蠻幹,必須用心!不然就算毒死全庄的人,師父和捷也回不來。

到底什麼人,為了什麼,要對不問世事的常門下手?

難道……她幾次強出頭,真的錯了?又為了什麼,獨獨留下地一人,沒有一齊被綁去?

綁人不過兩個可能目的,一是要脅,二是求償。或者只要她乖乖等著,就會有人捎話來講價?

要錢,她沒有;要毒的話……師父無毒不研,但是她滿身的毒藥和解藥,都稱不上是天下絕無僅有的。捷天天抄寫的。《代毒經》,尚未面世,而其中上萬毒物,她也未曾一一玩遍。

到底對方目的為何?

用心、用心,但她究竟要從何用起?夜漸深,薰薰仍抱枕坐在床上,陷入苦思。

入夜三更后,室中漆黑,門戛然而開——

是誰?薰薰跳下床,閃身靠牆,內心雲時跳動着希望——也許是捷或師父!

黑影未近身,薰薰已知那不是孟捷。她屏息握拳,掌中暗含一個小包,靜待來人動靜。

「我並無惡意,姑娘不必動手。」女聲蒼然。

薰薰不為所動。「你是誰?」

「我們曾在上山途中的客棧,有過一面之緣。」

「你是那老尼?楊大俠的娘?」

對方沉靜了一晌,再開口聲音更低啞:「姑娘何以得知?」

薰薰聳聳肩,這麼簡單的謎也算謎?

老尼沒有再問,走近床邊點起燭火,室內亮起來,可以看見老尼臉上的黯然。

「我一路跟來,見姑娘與令師弟與我孩兒同行,不可謂不驚奇。我那孩兒……」說着哽住,頓了頓才又接下去:「他性傲又多疑,不容人多接近;他師父表面上溫文,其實也是世故深沉。你們兩人年少爛漫,與他們可謂毫無交集,竟得和他們走近,實在稀奇。」

「好人當然都可以走一道嘛。」薰薰不以為意。「你還沒有說清楚半夜跑來幹嘛,決說到重點了沒啊?」

她心中最懷疑的,是老尼和師父、捷失蹤有無關係,但她不會笨得劈頭就問。

老尼淡淡一笑:「姑娘這趟,將毒宴攪得更有聲有色,但江湖險惡,強出頭總是堪憂,也難怪令師弟寸步不離,令師父滿口告誡了。」

寸步不離,說得薰薰心一痛,火氣也突生——這老太婆故意的嗎?明明捷已經……「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強出頭有惹到你嗎?」口氣已經老大不客氣。

「姑娘憂心,老身明白。」老尼柔道。「我就是來幫你的。」

「幫我?為什麼?」

「為你替我說了許多好話,即使你並不知我和孩兒間的恩怨。」

「那你要怎麼幫我?你知道什麼內情嗎?」薰薰才不會客氣咧,這老尼想幫,她倒想看怎麼幫。

「你跟來便知。」

老尼說完快速離房,薰薰要盤問都來不及,只看她跟不跟了。

可惡!好像她有什麼選擇似的!薰薰抿嘴就跟,老尼腳力奇佳,她跟得辛苦,直奔到一間獨立的廂房前。

「這不是冰美人的房間?」她耳語。即便她沒有一眼認出,那周遭冷颼颼的氣流,也不辨而知。

「正是。」

薰薰蹙眉,「但早先起霧遭劫時,並沒有感覺到冰美人啊……」但轉念想想,這寒氣是玲瓏冰的最大破綻,她豈會笨到自曝身分?

不管是不是,薰薰欺到門前,就想沖入。

「姑娘莫急,免得壞事。」老尼覆耳告誡。

她花了好大氣力,才沒有踢掉房門,看清捷和師父究竟在不在!

老尼指著紙窗上一個洞,示意薰薰超前窺探。薰薰按捺住心跳,定睛看入室內。桌前對坐着兩人,是玲瓏冰和……捷!

但……捷為何會乖乖坐在那裏?

孟捷坐得直挺,雙手擱在桌上,臉上面無表情,雙眼雖是張開的,卻給人一種怪異的……靜止感。

他是怎麼了?有什麼大大不對勁了……董薰看了好幾晌,才發現究竟怪異何在。

哪有人能雙目直視這麼久,而不眨一次眼的?捷似乎連呼吸都看不出來!

「他……他……」薰薰憂急得幾乎不能發話。他被動了什麼手腳?簡直……簡直像一具活屍!

老尼將她拉回林中:「他自然是中了毒,但此毒的解藥很玄,所以我們不能貿然搶人。」

「什麼毒?為什麼玲瓏冰要對捷下毒?」薰薰聲音不穩,說不出是憂懼還是憤恨,亦或全都有,但問出口之際,心下已轉了幾回——可以迷人心神、卻不失意識的毒……上回她夜闖此室時對玲瓏冰說的話……

「姑娘未曾注意到令師弟的唇?」

薰薰這才想起,方才的確隱約瞥見……捷的唇好紅啊!「是……是銷魂脂!」

她終於記起了!捷曾幫着師父記下《代毒經》,提到那種迷人心神的紅蛇奇方,將人催人恍惚之境,隨意指使。原來玲瓏冰竟將那如胭脂般的蛇毒,抹在捷的唇上,將他控制住了!

捷並未說到解毒之方……「到底解藥是什麼?」她急問。

「據我所知,此毒既非真毒,無蛇液可解;亦非媚葯,無體液可慰。受制於人以後,端看下藥多少,在銷魂脂消退之前,被制之人聽命行事。只是……」

「只是什麼?」快說啊!她急死了。

「我對毒學研究多年,最不信任何制人心術之毒。若說將人迷昏在地、不省人事,也就罷了;但要人能依令行事、來去自如、能言能武,卻無法真正思考?這我怎麼也不信。」

薰薰轉過臉,看了老尼一眼,又急急迴轉去看屋門的方向。

「試想,要命令一人去為你殺人,這人不但要找對對象,還要打勝對方,這之中需要多少思考和意識,才能成功!人心之巧妙,哪裏能只控制意志,卻不毀了其它思慮?」

「你是說……她最多只能讓捷乖乖坐着,卻不能要他做些什麼他不想做的事?」

「即便是媚葯,也只是強化一個人的慾念,而不能改變渴望的對象。銷魂脂再毒,也只是銷了一個人的魂魄,徒留軀殼而已,卻不能把他變成另一個人,更不能隨意支使。」

薰薰不知是該慶幸,抑或更加恐慌?她不要捷發生任何事啊!

她要的……就是捷,從小到大不分不離、可以溫柔可以堅持、原來的那個捷啊!不想多一分,更不想少一分,她要她的捷安安好好的,什麼也不變!想到捷那空洞無神的眼,彷彿魂魄真已被抽離……

「怎麼辦?」她喃道,心亂如麻。

「你對令師弟,如何?」

「什麼如何?」她幾乎沒聽清老尼的問話。

你們如影隨行,好不親密,但你對他了解有多少?又有多在乎?」

「我、我當然在乎!當然了解!捷的什麼我沒有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你急什麼?又怕什麼呢?」

薰薰倏然回頭。「什麼意思?」

「令師弟的為人,你既一清二楚,他對你的用心,你想必也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他絕不會搖身一變而為猛獸,再苦再毒,他將始終如一,你沒有這樣的信心嗎?」

薰薰握緊了拳:「但若他意識全失,像你說的那樣……只剩具空殼子呢?」

「若是那樣,你會如何?」

「我會殺了玲瓏冰!」

「那對令師弟有何幫助?」

「我當然還會儘力找解藥,不管有多難……」

「先不論殺了玲瓏冰是否堵了自己的路,就說是救人吧,若救不了令師弟呢?他變成行屍走肉,成日呆坐在那兒,等你餵食、更衣、解手……你會如何?」

老尼言詞冷肅,面容卻十分期待,密切審視着薰薰。

行屍走肉……薰薰無法想像那樣的情況——不,無需想像,屋內毫無生氣的捷,不就是最殘酷的事實了嗎?

她未自覺握緊的小拳,鮮血涓滴而下。「活着,就是捷;死了,我也會給捷一個交代!就算捷不言不語、不動不笑,甚而不識得我了,我還識得他!我還能幫他言語、幫他活着!捷之於捷,不是捷能做什麼,而是他曾經做過什麼。他幫我、伴我、給我一切,這些,我無以回報,只能照自己的心做。」

「你的心想做什麼?」

「我想永遠當捷的伴。」

長久靜默后,老尼無聲嘆息,夜風中似流轉着無眼感慨。「老身這一生,愛情如灰飛煙滅,佛學如深洞難填,連至親之子,都視我如洪水猛獸……想不到還會被一個小女娃兒,搞得欣羨不已。」老尼嘆道:「也罷!人之為人,就在於看不開,全都看開了、放手了,死活又有何好在乎?我一把年紀了,還追在孩子後面,若不是可笑,大約就是必須了。」

「你當然要追着楊大俠了,」薰薰暫且忘了自己,理所當然地告訴老尼。「是他不對,什麼話說清楚就成了,老是躲躲閃開不肯理人,算什麼大俠?」

老尼咳笑:「世兒……不是什麼大俠,他學武防身修性,圖得是江湖的自由逍遙,沒什麼真功夫。」

「我也沒什麼真功夫,」薰薰嘴角又垂下。「功夫好的是捷…」

「他一心要護你,必然露出自身破綻,才讓玲瓏冰有機可乘。」

「走!我要搞懂玲瓏冰究竟想幹什麼!」

兩人回到窗前,薰薰花了好大工夫,才迫使自己靜觀情況,沒有胡亂搶人。

有好幾住香的時辰,只見玲瓏冰抿緊著唇,坐在孟捷對面。除了偶然舉盅輕啜以外,毫無動靜,似也在等待着什麼。

她那絕艷卻冰冽的眼神,看得薰薰心寒又氣悶。這瘋女,究竟想把她的捷怎樣?

當玲瓏冰終於開口,薰薰的耐心也幾近用罄。

「你看着我。」幽幽的嗓音,在寒室中彷彿空谷回聲。

薰薰屏息,看孟捷停滯的眼珠動了一動,眼皮也輕眨了幾下。極慢極慢地,孟捷的眼光凝聚,專註在玲瓏冰的美顏上。

捷……在看玲瓏冰?薰薰一顆心揪緊,小手握成兩個拳。

玲瓏冰霜冷的眼光溫煦了些,正要再說些什麼,雙目立即又寒森下來。

因為孟捷的眼光未停駐幾秒,眸中升起一絲迷惑,眼光隨又飄忽而去,長長的睫毛也垂下,不再看眼前的美人。

「看着我。」這次的口氣降到冰點。

但讓薰薰驚訝的是,孟捷不再有反應,彷彿未曾聽見玲瓏冰的命令。這……這怎麼可能?難道藥效已散?

珍瓏冰倏然起身,渾身飄發怨氣:「孟捷!」

孟捷仍未動分毫,然身形雖靜止,全身卻僵直,隱隱有內力在流竄,肌理繃緊十—

「捷……捷在抗拒!」薰薰低呼。

這一出聲,立即驚動室內的珍瓏冰,她飛身而起,室內立即陷入暗幕,還有一股暗香,盈滿一室。

薰薰玩毒玩了一輩子,豈是會輕易中招的人,但她擔憂的是孟捷——渾然不知身在何處的他,如何能避得了毒?

「捷!」

她破門而人,老尼拉阻不及,只有相隨在後。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

玲瓏冰的斥聲似乎就在方才孟捷的位置,室內伸手不見五指,薰董動刀也不是、下毒也不妥,就怕傷到孟捷,只有雙手胡抓一把。

在她閃轉室內之時,隱隱感受到一股體溫——啊!是了!捷的溫度、捷的脈動,她就算盲了,也能解得出來!

她抓住一截衣角,就往外飛,怕玲瓏冰堵人,憑本能往窗戶而去,破了窗框、撕破衣衫也顧不得,更不知哪來的神力,把孟捷生生揪了出去。

她滾落在草叢間,站起來繼續奔往林中,忽然注意到孟捷反抓住她的手,和她並肩前奔,以他的輕功助她。

薰薰大喜,腳步突然收住,險些把孟捷也絆倒。「捷!你……你醒了?」

月色之下,看到孟捷正看着她,然而……他臉上交錯着迷惑與好奇,而不是熟悉的溫暖。

「捷……」

薰薰腳一軟,就要坐倒在地,孟捷手一使力,將她身子拉穩,還將她拉得更近一些。

他專註地審視她的小臉蛋,她眼睛發熱,拚命眨巴,要看清他的眼。熱熱的淚滑下一滴,接着又一滴,留下冷冷的痕迹。捷……還是沒回來嗎?

他開口似要說些什麼,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手下一緊,隨即往她身上軟倒下去。

「捷!你怎麼了!」薰薰驚呼,一把將孟捷抱住,小小的身軀難以支撐他的重量,兩人滾倒在地。

「容姑娘,隨我來。」不知何時老尼已在身邊,助她攙扶起孟捷,老尼身子雖顯枯瘦,然而內力驚人,半扶半指引薰薰前行,很快將兩人帶回一處空房。

「這裏是……」

「柴房之一而已,此刻不會有人,姑娘放心。我是怕姑娘的房間不甚安全,令師弟及令師父的也一樣。」

薰薰的心思卻全在孟捷身上,很快點起燭火,審視孟捷的情況。他的呼息沉重、兩眼緊閉,體溫燒燙,極像是重病之人。

「捷?」毫無回應,薰薰隨手抹了抹淚,就在懷中摸索可能的解藥。

她有「撈月霜」,是解酒用的;「回天收光」,是解血毒的;「天花亂墜」,是將一般毒藥打散,以對症下藥的……但師父告誡,用錯解藥好比再下一毒,無益反害……

「姑娘,銷魂脂據聞藥效不長,藥量難以拿捏,才常將人昏得半死,也是它惡名遠播之因。我看玲瓏冰不甚可能下藥太重,令師弟應高熱一場后,便能醒來。」

「這怎麼能確定呢?多少毒物都是讓人高燒而死…」說到死字,薰薰哽住了。

「玲瓏冰喜歡令師弟,不會害死他。」

「什、什麼?!」滿心地抗拒這個可能,她連想也不願去想……但這個念頭,早在看到玲瓏冰直盯着捷時,她就隱隱起了……只是,自己怎麼也不願去探究啊!

玲瓏冰喜歡捷……心中有着又燙、又疼、又厭惡、又驚慌的感覺,同時交錯,讓她氣息一時不順,眼前昏花。

她才不要!她也不管!捷……是她的!是她的啊!她將半躺在地、半倚在她身上的孟捷抱得更緊。

好燙、好燙!她一向冰冷的小手,似要被他的體溫燙傷了。

此時,卻也只能祈禱老尼的話不假,玲瓏冰的確對捷有情……只有如此,捷才不會有事。

她是否該去找師父、找裘恩,四處問解藥?但她的手緊緊抱着孟捷,怎麼也放不開。理智所下的命令,被情感所否決。在捷如此無助時,她怎麼也不能離他而去。

如果……如果捷的魂魄真會被就此燒去,她也要親眼看着每一個駭人的轉變,在捷眼神逐漸散渙之時……她要是他眼中最後的影像。她也要補捉住他最後的眼光,即使……那已不再是她所知的捷……

「捷……」她喃道。「你總是在我身邊,我卻常常追着蛇跑、忙着探葯、夢想着遊走江湖……我總不把你放在心上的,因為你本來就在身邊,想都不用想,一轉頭就看得到,一出聲就會應。

「師父放我出來,卻要你跟着,我覺得理所當然,沒有去想師父的用心……師父是知道,我少不了捷的吧!看捷這樣無依無助,我也什麼都不想了,如果玲瓏冰或楚鋒鳴、或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人,現在跑來要砍我們,我也不在乎了!活着固然很好,但活着如果只是為了玩玩毒、救救人,直到七老八十后死去,才算活得好,那我才不想要。」

「玲瓏冰想要你喜歡她吧?但你卻理也不理她,這讓我覺得好生難受……不是為她,而是為你。你一向對我無微不至,我卻從沒好好珍惜,像落花流水全白白浪費了!當我東跑西跑、對你只知使喚時,你一定很悶吧?就像在照料一條毫無靈性的笨蛇一樣,說不通也教不會。」

「但你還是喜歡我……我一點也不懂為什麼,我是很兇、很頑劣、又很迷糊的人,你卻是萬般的好,好到連那討厭男人的玲瓏冰也喜歡上你。我應該一看到是她綁了你的時候,就猜到的,但你瞧,我還是點都點不通,非要老尼姑說破才行……」

「這麼不懂捷的好,會搞到現在這樣,也是我活該吧!沒關係,捷如果變成無知無覺了,也不可能比以前的我更糟。以後換我來對捷好,這就對了。」

「不過,師父會很傷心的,請捷還是努力醒來吧!我知道捷還是在裏面的,就像剛才乖乖跟着我走,還不肯放手的時候……我有感覺到捷的,即使只是一點點的捷,我還是能感覺得到……我想捷醒來后,會很高興我也終於被點醒了吧?」

「我也想睡了……我醒來時,捷也要一起醒來,好不好?……」

她的呢喃消失在孟捷胸前,她伏在他身上,也睡著了。

老尼倚牆靜坐着,老眼中閃著淚光。她知道,窗外還有一個人,也默默傾聽着。

是緣是劫,總是折煞人。若自己不能看透,總也能從旁人身上看到一點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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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7 00:17: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薰薰?」

薰薰立即驚醒,就要跳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被抱住了,動彈不得。就在眼前的,是孟捷深邃的眸,她急眨着眼,想看清楚。

「是我,沒事了。你還好嗎?有沒有被玲瓏冰放的毒傷到?」

是捷!是捷醒來了!是吧?是嗎?她慌亂地摸著孟捷明亮的發、俊俏如初的面容,還有那熟悉的微笑......

是捷!是捷沒錯!雖然眼角有些疲憊、膚色有些蒼白體溫仍高得嚇人……但那聲音中的深情、那微笑中的寵溺、那眼光中的關愛……是捷回來了!

「捷!」她整個人埋進他懷裏,然後就……就……放聲大哭了!

這輩子,還沒有真正大哭過,連小時候被搶了、被罵了、被人在街上追着打,連明白了捷可能就這樣昏死一輩子之時……都沒有真正哭過,現在卻一發不可收拾,哭得天崩地裂、震耳欲聾。

「董薰!別哭!」孟捷慌了手腳,緊緊抱住她,頭一次看她哭,他……「別哭!求求你,別哭啊!」

「人家就是要……要、要哭!」哭得非常強悍。

「薰薰,我沒事了。」孟捷啞聲安慰。「玲瓏姑娘送來解毒之法,圓心師父將我救回了。」

看出薰薰未出口的疑問,孟捷自動解釋:

「就是我們在客棧所遇的女師父,你認定就是楊大俠母親的那位——」

「什麼認定,本、本來就是嘛!」薰薰抽抽咽咽地打斷他。

孟捷微笑加深。「那麼就是了。」

薰薰低呼一聲,又笑又哭,小手快把孟捷前襟扯破了。「真的是捷!真的是捷!」

只有捷,對她百依百順,無所不包容,連她霧道的口氣都愛……

「真的是我。薰薰,讓你擔心了——」

「被人下毒了,還對人家道歉,捷真是……真是爛好人!」

孟捷輕笑出聲,標準的薰薰式撒嬌法,他真是愛極了啊。

他不太記得毒性發作后的事了……隱隱約約中,有人對他發號施令、對他拉扯……有陌生人的聲音,也有薰薰熟悉的聲音……

他只記得,在一片迷霧中,看到薰薰的大眼,像一盞燈,他迷迷糊糊地跟着走……

聽圓心師父解釋了前因後果,他真是出了一身冷汗。銷魂脂之為毒,他曾幫師父抄人《代毒經》中,天下毒物的可怕,英過於此種讓下毒人以為可以隨心所欲的東西!

他不怕被人支使,只怕無心傷到人,更怕自己失了神后,不能再好好保護薰薰。

可幸高人相助,玲瓏姑娘也即時收手。他不願去多想圓心師父所提,玲瓏姑娘出手之因。他對佳人用心,無以回報;而對方下毒,他不再追究。就算恩怨相抵,從此兩不相欠吧!

薰薰把鼻涕眼淚狠狠糊了他一身,好不容易終於哭完了。大哭一場,還真是……痛快啊!簡直可以說舒服極了,雖然眼睛腫得像青蛙、鼻子塞得像臘腸。

「師父呢?師父到哪裏去了?」她忽然想到這一點,又擔心起來了;

「師父教人傳來短箋,說是要務在身,別擔心他。」

「擔心他?!」知道師父不是也遭劫,而是不知跑到何處去忙自己的了,薰薰馬上氣得火冒三丈高。「死師父!該是他擔心我們才對,誰會擔心他啊?!」

「想來師父是在迷霧之中,領開某人到別處去了,沒想到玲瓏姑娘會趁機下手。」

「那造霧的到底是誰?玲瓏冰沒說嗎?」

「她說是無意間見到一群人跟蹤我們——」

「笑話!是她自己先跟蹤,才會注意到半途殺出的程咬金吧?」薰薰插嘴。

孟捷不以為意,笑笑又接下去:「她說其中有一名著官服之人。」

「官服?」薰薰奇道。「好大膽!執王法之人還這麼無法五天,光天化日之下綁人?那又為什麼沒有公告天下、下令追緝?」

「對方也許只是有求於師父,而師父卻一直在躲避,無計可施之餘,對方只好放霧綁人,但看來師父顯然又逃開了。」

「對喔,師父也不可能幹下什麼犯王法的大事嘛!」薰薰點頭。

這個,孟捷倒沒太大的把握,只有苦笑。薰薰和師父一樣,都是干下大事也可能毫不自覺的那種人。

看着她發紅的眼皮,他心疼起來。那從來不自覺的天真大眼,此刻有了不折不扣的親密,有失而復得的狂喜,還有柔腸百轉的依戀……是他從來不敢奢望的,此刻卻真真實實地看到了,也……真真實實地抱在懷中。

「薰薰,」他低語。「你……還好吧?」

薰薰眼眶又要熱了,捷的壞習慣,永遠也改不過來的吧?擔心她受一丁點兒的不適或傷害,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在乎的全是她、只有她,永遠都是她。

那……她就得照顧捷,她來在乎捷,不然捷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嗯,那就成了!捷只會照顧她的話,那她專門來照顧捷就行了啊。

「我好得很啦!」她大聲答道。「捷真笨,一中毒就認不得人!下次我討到銷魂脂,一定要試給捷看。我敢賭十條錦蛇,我是絕對不會認不出捷的……」

亂七八糟地說着笑,好幸福地窩在捷懷裏。唔……再見着那冰妖女時,到底是該打扁她,還是送幾條小蛇謝謝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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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宴已經開始,奪目輝煌的正廳里,眾人皆盛裝出席,獨獨不見的是玲瓏冰,和她一大票的隨從。

奇的是,薰薰破天荒地將毒宴擺一邊,趕到廳內就開始尋找楊世的身影,向他及裘恩快速迎上去。

「容姑娘?」楊世瞅了一眼薰薰身後的孟捷,神情複雜。「恭喜兩位平安無事,我和裘兄已查出令師的下落。」

「真的?師父在哪兒?」

「令師進宮去了。」

「上朝啊?」薰薰奇怪。「還以為師父不想被抓進哪個州衙里,所以逃了……」

「令師是被請進宮去的。」裘恩也上前。「事關朝中機要,不便在此細說,但我可以擔保,令師安全無虞。」

」我們不但心啊!」薰薰答。「師父捎來話了,應該沒事。有事的另有其人……這就是我要趕來告訴你的。」

「什麼事?」楊世問。

「之前我怎麼也找不着捷,還好有人幫忙,夜闖敵陣,才把捷救出來……但對方敵人太多,夜色又暗,我實在沒辦法……」

楊世這才注意到她衣袖破裂,發臀也零亂。「容姑娘,你……你沒受傷吧?」楊世急問道。

薰薰沒料到他會有這一問,還問得那樣真誠與關切……她忽地退了一步,撞上孟捷,被他輕而穩地扶住。

「呃……不是我啦!」她轉頭看向孟捷,像在尋求支撐。

她從未多想過楊世這人,也沒啥理會捷提過的什麼喜歡不喜歡……她只是要回報一下某人的恩,也扭一下另某人的死腦筋……怎麼某個某人對她這麼關心啊?

她在心裏暗暗欣慰自己臨時起意,無論如何,稍微對得起別人投錯的心意了。

真的,她是很皮、很頑劣、很不上道的人啦!天下男人最好都閃遠點,惹上她會倒霉的,瞧瞧捷就知道了嘛!一輩子做牛做馬,還得常被她用來試毒咧……

孟捷低頭對她微笑,心中方才小小的不安,被她求助眼光一掃而盡。他早就知道,天下男人都會對他的薰薰動心。自己並不是最好的男人……但他自知,他是最在意薰薰的。

「受傷的是——」他提醒薰薰接下去說。

「喔!」薰薰立刻介面:「是你娘!」

「什麼?」方才臉色就有些發白的楊世,現在血色全無了!

「呃,黑暗中我也看不見半個東西,但一陣亂七八槽的打鬥聲中,聽到你娘呻吟的聲音……我拉了捷就逃,只有割破衣服而已。說真的,我也沒想到你娘會願意幫我們,還好心帶我去找捷。」

楊世全身發僵,眼光游移在薰薰身後,眼前跳動着不願去回想的景象——

他十五歲時才被師父從郡王府帶回宮中,所有皇室人半鄙夷、半戒備的眼光……

宮中竊竊私語的謠傳,說他是皇上微服探青樓意外留的種,母親避人耳目生下他,帶着他逃了,不願送他進宮……

但他卻被棄在郡王府前,禹郡王是皇上表弟,正妻恰無子女,將他收入府中,悉心撫養……

誰知青天霹靂,十五歲的他被皇上親召回宮中,生父身分大明,而生母的也……

他痛恨自己竟是妓女所生,卻也不願面對父親高為天子的事實,他不想離開親愛的郡王一家,他想逃,他要遁走江湖,埋名一生……

誰知皇上派了個裘恩,神通廣大,軟硬兼施,像那開掌可握天的如來,他不知怎地竟拜他為師,還乖乖待在宮中……

而他的生母……他的生母……

既然當初要逃開皇室,為何把他獨自拋下?為何自行出家?既然看破一切,現在又何必回頭?

他是棄兒,棄兒就是沒有父母。他本可以有父親,但母親竟連那也剝奪了。如果他自小就在宮中長大,也許現在就不會被那群皇親國戚視為外人,一個哪裏都不歸屬、什麼都不是的雜種皇於!

而那老尼姑苦苦追在身後,他視而不見,甚至到了她下毒相逼,用上激將法,他也絲毫不與理會。他就是當她不存在,當她是多餘,當她是一個笑話!

他不理她,已是她的幸運,他真正想做的,是狠狠傷她,讓她悔不當初……

傷她……傷她……

她真的受傷了?傷得很……重嗎?

「楊大哥,」薰薰明亮的聲音響起,自動改了稱呼。「我不該隨便嚇人的,雖然聽起來你娘好像傷得很重……但混亂之中誰能保證啊?只是當我和捷再轉回去找她時,那地方已經沒半個人,你娘和那群壞蛋都不見了……」

「誰?那群人是誰?」

「我不知道……」薰薰低下頭去,狀極內疚。「山莊里都是愛使毒的人,捷就差點沒命了,我想……我想……你娘……我不知道是不是也……」

楊世倏然轉身,就朝廳外飛奔而去。裘恩若有所思看了薰薰一眼,也跟上去了。

「捷,我們該不該跟啊?」薰薰小聲問。「不跟着去救你的救命恩人,看起來很奇怪耶!」

「跟上去了礙著人家談私事,反而不好。」

「那你說,我是不是天下第一狗屁大王?」她賴在孟捷身上,也不顧一廳正襟危坐的前輩們。

「是啊。」孟捷笑道。「這比天下第一毒王,更難奪魁哩。」

「嘿,你別瞧不起人家,後天的毒賽,你怎知我拔不了頭籌?」

孟捷微笑,是啊,誰說她有做不成的事?

天下之大,有一個容薰薰,任誰也要放亮了眼,屏息靜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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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玲瓏冰那路人,又走了楊世那路人,被薰薰盯上的下一個不幸的目標,就是楚鋒鳴和古寧殤那路人了,怎知她揚斷了小頸子也沒瞧見人。

「咦?姓楚的渾小於呢?」

「剛聽人說,他走了。」

「啥?他也跑人了?要他解古大個兒的毒,他敢給我跑?」

孟捷忍住笑:「他給了葯才走的,聽說並無半夜去哪兒盜毒,想來兩位大俠身上的毒,是他下的沒錯。山莊上大半的人都贏了錢,信你的人還真不少。」

「我們竟然忙得忘了下注,什麼也沒撈到,這是什麼天理?」蕉薰跳腳。

「聽說……楚少俠是追着玲瓏姑娘走了。」孟捷岔開她的注意力。

薰薰聽了,立刻貼近他胸前,對着他猛瞧。

「呃……怎麼着?」孟捷給瞧得好不自在。

「就說那小於也迷上了玲瓏冰!都沒人信我!」

「我沒說不信啊。」

「你信?我說那冰美人是人見人迷、萬人迷,你信吧?」她死盯着孟捷說。

「這……古大俠和楚少俠,似是傾心玲瓏姑娘,這是可信幾分的……」

「人家自動迷上冰美人,自動銷魂,連銷魂脂都用不上,是吧?」她咄咄逼人。

孟捷終於明白她那古怪的殺人眼光,究竟為何會突然對他而來了。「呃……這就證明人心自有道理,無法強求……」

「為什麼他們會對她那麼着迷,捷就不會?」她一定要搞個清楚,不然她會很煩惱、很煩惱的,他懂不懂?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的是薰薰……」要他說得如此露骨,他實在不習慣。從來不是口拙的人,但比起薰薰的伶牙俐齒和肆無忌憚的熱情,自然被比了下去……

「你說得這麼痛苦,不會是因為被我逼,不得不說吧?」她還是覺得非常地不滿足。

說她聰明,有時還真的拐不太過來啊。孟捷心中突然柔情千縷,絲絲都想將她密密包裹。「銷魂脂很厲害,連師父都這麼說,是吧?」他不再顧及一向放不開的禮數,將她公然摟緊。

「是的,但——」

「厲害到玲瓏姑娘不惜貿然施用,還把我綁進房裏,是吧?」

「是的,但——」

「這麼厲害的迷神之毒,偏偏對我沒有什麼功效,聽你說的,我只是變成一截呆木頭杵在那裏,沒錯吧?」

「是的,但——」

「圓心師父說她不信什麼迷神之毒,但銷魂脂不可能什麼用處都沒有,是吧?」

「是的,但——」

「你說,要不是……」說到露骨處,他還是差點哽住,「要不是……我……愛你……愛得什麼都穿不透、搖不動……銷魂脂怎麼可能偏偏就對我沒有用?」

唉,本想說得理直氣壯,還是被自己太薄的臉皮,搞得快斷氣一樣,臉也紅得不像男人。唉……這輩字,就栽在小師姐手上了,還能怎樣?

「你幹嘛說得這麼痛苦,像快死掉一樣?」

咦,薰薰臉也紅了,紅得真是可愛,雖然口氣仍是標準的師姐教訓師弟,但他聽得很清楚、特明白,那口吻絕對是在撒嬌……

這是很新鮮的,讓他還想再被多訓幾句……自己真奇怪。

「我……你岔開話題了。」他的心意,薰薰怎能不明白?怎麼還問他為什麼不會迷上玲瓏冰?他一定要說個清楚。「薰薰,即使有師姐弟之名,有年齡之差,還有我們常常違反禮數而同房……這些我都不管,我只要你明白我的真心。不管天下有多少女人,又有聲少男人為她們傾心,我只……只愛你一個,你明白的,對不對?」

她明白嗎?她怎會不明白?吃上一堆乾醋是因為……因為喜歡找碴嘛!她本來就喜歡捉弄人,被她喜歡的人當然就變成第一捉弄對象。再說,吃醋的感覺真好玩,看捷那樣着急更好玩……

「我不管,等你哪天說愛我說得順了,我才信!」

「薰薰!說就說,我、我愛、愛、愛……咳咳……」

旁邊顯然有人在偷聽,因為有很多悶笑聲。

她也想笑耶,但這樣會很破壞情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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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毒學相長」,薰薰提供的是她自己煉出的「油嘴滑蛇」,這種蛇油,毒性不強,特殊的是在於能以毒攻毒,專門對付食毒。

譬如懷疑有人在餐中下毒,不必找人試毒,一口油嘴滑蛇,中和大部份毒性,吃起東西就安心多啦。

嘿,不是她自誇,這種好東西,公開讓大家分享,是天下人的福氣!真要和其它毒物來混著……想想不覺可惜起來。

「容姑娘,」又有人上門了。「我這兒有『香膠』可除毒味;姑娘的油嘴滑蛇有股油腥味,如和我的香膠相合,既油又香,更易人口。」

說她的寶貝有股油腥味?找死啊?!

「好雖好,但你不是更該找食毒去煉嗎?這樣可以讓食毒都香香的,不是更容易下毒?」

她眨著大眼,名副其實的睜眼說瞎話——食毒就求無色無臭,放人食物才不易被察覺,如果加了什麼香膠不香膠的,不是一入就知有異?

那人面色不悅,明知她找破,但看那一副天真可愛狀,不便發作,走了。

「薰薰,」孟捷笑說。「剛才來了五、六個毒家,都想拿寶貝來跟你合煉,你硬是把他們全打發走了,難道這第一天的毒學相長,你想跳過不做?」

「誰說我不做?可是那些東西都是糙物,怎麼能和我的油嘴滑蛇相提並論?」

「你確定不是在敝帚自珍?」孟捷糗她。「毒宴被你一攪和,走了好幾路人馬,我一直在懷疑,這是不是你計劃好的?」

薰薰哈哈大笑,小嘴笑成好大一個圓。好像真是這樣喔……不曉得怎麼搞的,毒宴真的少了好多人耶,這樣她毒害的勝算可是大大提高了!妙啊……

「噗」地一聲,有什麼東西向她「大嘴」飛來,孟捷立即揮袖,卻教人早一步拉住。一粒饅頭,將薰薰的嘴堵個正著!

「唔……」這、這、這……能阻得了捷無所不在的護持,天下只有一個——

「嚕呼!」她是想說「師父」的,無奈被堵得死死的嘴,發出來的卻是這二字。

「哈哈!」換成常偏老抱着老肚大笑,他半輩子天天被這個皮徒兒折騰,能偶爾—叫——非常偶爾——扳回幾城,怎生一個爽字?

「呸!」吐出大饅頭,薰薰槌向師父,意思意思——「師父!你找死啊!」

「有可能喔,會被笑死!」常偏老愈笑愈好笑。

「師父!」薰薰想到師父和捷一起失蹤時,她又嚇又急,總算能見着師父好端端地回來,一兩肉都不少……她猛然抱住常偏老。

「咕嚕!」常偏老被嚇一跳,口水沒吞好,嗆得不輕。「你、你嚇死人啊!」

「是啦!我只嚇『死人』啦!你還沒死!」薰薰嘴上抬杠,手下仍緊緊抱着不放,旁人奇怪的眼光管他去。

「你少在那裏死不死的,咒我死啊?!」嗚……又要騙他的老淚了!他常偏老怎麼誰都斗得過,偏偏被這個小丫頭克得死死的,教他老眼又快糊了……

「師父,這一趟可好?」

好在旁邊還有一個永遠正常、知道怎麼保住他老臉的捷兒啊。

「好,好,」常偏老終於把掛在身上的女娃兒拉下來。「你不知道啊,你師父我可見到皇上啦!是——皇——上——哪!」

「真的?」薰薰眼睛一亮。「他長得和楊世像不像?」

常偏老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

「師父,你好後知後覺喔!」薰薰大搖其頭。「這說來話長啦,真要說的話,會說到皇上都有孫子了,還說不完!」

「皇上本來就有孫子了!」常偏老回嘴。

「不管,快招啦!皇上到底找你去幹嘛?」

「會找到我常偏老頭上,還能幹嘛?不是要毒,就是要解毒!」

此時又有人上前要來兜售點子,孟捷不願事關皇上的話有人聽見,示意兩人先止住。

「容姑娘——」

「呃,對不住,點心時間!」薰薰揮舞著大饅頭,把人趕走了。「快啊,師父,快說!」薰薰神秘兮兮地耳語。

「皇上……呃……最近中了毒,病得不輕。」

「這是大事耶,之前楊大哥怎麼還在這裏閑晃?」薰薰奇道。

「笨蛋!這裏是哪裏?」

「喔,是了,毒宴嘛!皇上派楊大哥來取葯?」薰薰打自己的頭一下,讓孟捷負責去揉。

「只對了一半,這是個試驗。」

「試驗?喔,我知道了,皇上要選太子,想試試楊大哥能力如何。」

「薰兒啊,」常偏老很自責地嘆道:「都是為師的沒教好,讓你既沒知識,又沒常識,光是一肚子的毒水!」

「師父,你罵人不帶髒字,倒是很多廢話耶。」薰薰絲毫不以為忤,只要師父說她有毒水,就等於是讚美啦!

「皇后三個皇子,其他妃子十七人,皇子公主共二十五個,全是高貴出身;只有楊世他娘,是孤女加妓女,半途出家不說,還向江湖人學毒!你說,什麼選太子不選太子的?就算皇上明天發了瘋亂點名,也點不到姓楊的頭上!」

孟捷在旁邊也嘆氣,不是嘆薰薰沒見識,而是嘆常偏老這一番呱啦下來,不知犯了多少忌諱,泄了多少私密,被人聽見了,早是殺身之禍,師父倒說得興高采烈。

真是好奇,師父和皇上見面的情形……一定精采極了!

「那到底是什麼試驗?」孟捷幫薰薰問了,免得師父把圓心師太什麼私事都捧出來說。

「皇上雖然一心要楊世回宮認宗,要的卻不只是再多個兒子;他真正想要有的,是個能當他左右手、身在江湖、來去自如的心腹。」

「那裘恩不就行了?功夫更高、人又聰明得多!」

薰薰一下把可憐的楊世眨得好低,還好楊世聽不到,倒是孟捷不由得要同情起來。

「我一直覺得,楊大俠悟性極高,除了是皇上龍族出身,又有圓心師太的犀利眼光。」

「捷幫楊大哥說話呢!」薰薰拋了一個取笑的眼光。「我還以為你對他很吃味?」

孟捷搖頭:「再也不會了。」

咦,說得這麼篤定啊?還有……捷那眼光,怎麼那麼……老夫老妻?

不是理所當然的那種老夫老妻,而是日積月累后,你我不分,柔到可以滴出水的那種老夫老妻……

好像終於懂了什麼,薰薰賴在孟捷身上,滿足繼續接下去:「楊大哥其實也沒那麼糟啦……原來那老尼姑還曾是青樓艷妓啊?真看不出來,哈哈!不過皇上究竟要試些什麼?看看楊大哥拿不拿得到解藥?這種大事,趕快教裘恩取了就送人宮去,幹嘛還沒事人的讓楊世在這裏磨蹭?」

「皇上中的毒很詭異,」常偏老壓低了聲音。「先是沒了胃口,接着全身癱掉,只剩頭頸還能動,眼珠子可以轉,嘴巴能說話。」

「那不是很危險?深宮爭權,險惡無比,皇上若不能動,誰都能輕易下毒手……」孟捷蹙眉道。

「這就是皇上聰明的地方了!」常偏老說。「下毒之人,在萬人之上,無人之下。」

「哈!原來如此!」薰薰重重擊掌。「皇上擺不平後宮三千個發春的女人,乾脆癱掉省事!……不對不對,一定是皇上在後宮太努力,終於不行了,又不好意思說,只好自己服毒了!」

常偏老大翻白眼:「這種事也只有你想得出來!如果真的行房無力,可以治的葯一籮筐,幹嘛全身給他麻痹掉?」

「我知道了,」孟捷說。「皇上以身試人,只有在這樣無助的時刻,皇上可以試驗出身邊的人,誰忠而誰奸。」

「哎呀!」常偏老重重拍徒弟的肩,「還是捷兒聰明!」本來想說「正常」,但徒弟一定會替那丫頭抱不平,那他不是白讚美一場?

「這麼無聊的理由啊?」薰薰大失所望。「連忠奸都看不出來,還得用計來試的皇帝,很不濟耶!」

孟捷咽了口氣,四望周遭有無人聽到。

「皇上那稀有的毒,猜猜是哪兒來的?」

望着師父那張得意非凡的臉,跟薰薰干下什麼好事時一模一樣,孟捷不禁搖頭。「是師父給的?就在被請進宮時?」

「是啊!」

「那師父先前潛進毒宴,又是為何?」孟捷又想到。

「皇上收到密報,有人可能要進行反叛,而宮中的叛逆之徒,據報與毒宴中人有所呼應,所以派了我一位故友傳信,要我看看毒宴中有什麼可疑之人。」

「結果呢?」薰薰好奇得不得了。「剛走了一大票了,是不是在其中?」

「還沒找到。」

「還沒找到?」薰薰泄了氣,想想又興奮起來:「那我倆幫你找!」

「就是難找,皇上才急着要用毒?」孟捷推測。

「沒錯。據報毒宴結束之日,就是皇上要遇害之時;皇上力查而無果,先行自毒,想要亂了叛徒的計劃,誘出好人。」

「師父為什麼要幫皇上的忙啊?」薰薰忽有此問。「師父不是常說最討厭三件事——商事、朝事、江湖事?」

「沒錯,所以潛進來是看老朋友的面子,而進宮呢……逃了幾次,但上次林中如果不從,就連你們兩個也會被拉進宮去了!」

「那又如何?」薰薰一臉嚮往。「人家也想看看皇宮是什麼樣啊?聽說宮理養蛇八千,比養的美女還多……」

兩個男人齊搖頭,非常無奈。

「為師的不想你們也被皇上盯上,所謂重用,都是殺身之禍的開頭,你懂不懂?」

「這皇上有這麼爛啊?」

「當朝皇上倒是智高而不邪,不過正如捷兒說的,深宮爭權,險惡無比,我們這種隨隨便便個性的人,還是當小老百姓才快活!」

「對了,師父口口聲聲的老朋友、老朋友,這麼神通廣大,還能請得動師父,到底是誰啊?」

「不告訴你!」

「告訴人家啦!」撒嬌起來了。

「偏不告訴你!」

「不說的話,嘿嘿,人家會下很恐怖的毒唷廠改而威脅起來。

「那有什麼稀奇,為師的上次不告訴你天下第一毒是什麼,你想逼我,下了我『皮扒別抱』,害我全身皮膚像被扒掉一樣,碰到就痛,整天不能穿衣服,光着屁股待在內室里,連坐着躺着都難過,累著孟捷連夜熬出解藥才治好!我罰你三天不準碰蛇,讓你哀怨了三天,就是沒告訴你答案,你忘啦?」

「求求您啦!人家有什麼事情沒弄懂的話,都會睡不着、吃不下耶!」最後來上苦肉計,「這樣會害捷也睡不着、吃不下的,您懂不懂啊?」再加個料。

常偏老差點噴飯——呃,因為口中沒吃的所以沒得噴——這種死不害臊的話,聽了耳朵都會生疹子!偏偏有個定力如天高的徒兒,臉不變色、笑不動搖,像聽到什麼天經地義的事兒,無可辯駁。

嗚……為什麼這樣的好徒兒,會栽在這樣的皮徒兒手上啊

「好吧,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要嘴松啊,你的嘴最沒紀律了!」

「我發誓絕不亂說!」

「你發的誓和春天的雨一樣沒個定數,」常偏老閑閑地剝著老手上的老繭,「不然你拿捷兒來發誓好嘍,你若破誓,就要三天三夜見不著捷兒,而我要捷兒也答應我才算數。」要拿捷兒來玩,他常偏老難道不會照着玩?哈哈哈。

「那怎麼行?!」薰薰小臉一變,讓兩個男人都大為驚訝。「那我若一個不小心,不但我倒霉,也會害到捷,那怎麼可以?不行不行!」

說得那麼斬釘截鐵,彷彿真怕自己一失口,生生拆散兩人,會天人永隔似的!

常偏老眨巴著老眼,忽然有些接不下去;而孟捷——他垂下眼,輕聲道:

「師父,這誓太重,捷兒也發不起。這謎當真那麼重要,師父還是別說好了。」

怎麼……怎麼那麼嚴重啊?常偏老傻了。他只是跟薰兒玩玩而已嘛!怎麼搞的兩個娃兒把個小玩笑當死誓似的,這謎根本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謎!

這兩個徒兒,當真到了難捨難分的地步了,連三天不見都有活不下去之勢,實在……實在……他真不知該感動落淚,還是捧腹大笑。

「呃……」他清了清喉。「好吧!為師的換個條件,你查得出毒宴中叛徒是誰,我就告訴你我常偏老世上唯一的一個朋友,如何?」

「哎呀!」薰薰立刻眉開眼笑。「不早說嘛!天下事哪有什麼難得倒我容薰薰?成交成交!」

天下事就有兩字難得倒她啊!笨徒弟!常偏老在心裏好笑

那兩字不正是「孟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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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的毒學相長,結果薰薰選了讓賢門的「沉默是金」來和她的油嘴滑蛇相混提葯。

讓賢門是江湖上少有的名聲好的毒家,一邊研毒、一連行醫,不像大部份的毒家那樣搞邪門歪道,只求個「最毒」的名聲,管他害死多少人。

他們這次帶來毒宴的沉默是金,是種專治食毒的口服之葯,但藥性極強,人口后滿嘴發麻,連舌頭都動不了,幾天內想說話沒人能懂,是以名之。

他們想以此葯和油嘴滑蛇相煉,看看是否能減低麻舌的副作用。

煉了四個時辰下來,新毒出爐,薰薰二話不說就要嘗嘗,被孟捷好說歹說,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讓賢」,由讓賢門中專職試毒的師傅來服用。

剛服用時,舌頭仍變得無知無覺,講起話是名副其實的大舌頭,然而油嘴滑蛇油性高、又可緩和毒性,居然在一住香時間后,口中麻意大消,說話無礙了。

「姑娘好毒學!」讓賢門的第二大第子呂賢達,非常佩服這個孩子氣重、卻奇毒懷身的小姑娘。「辣手千隻常門之下,果然高明,不重毒性高強,而重毒得神妙。咱們讓賢門,可否擇日上山拜訪,向常門好好求教?」

「哎呀!不必啦!」薰薰小手亂搖。「我們常門是茅廬一間、破爛得很,加上我們三個滿山跑來跑去,常常見不到人,你們還是不要空跑一趟的好!」

她最怕什麼求教啊、拜訪啊之類的禮數了,寧可滿山抓蛇,也不要坐在那裏研究毒論,通常還得搬出古書來之乎者也一番,頭疼啊!

「真是如此?」頗重傳統的讓賢弟子面露失望之色,他已將今日所煉之毒詳細記下,回去好向師父報告。他們讓賢門還有許多密毒,如果常門願意,應當好好交流,傳給後世的。「如果先約好時日呢?」

「不然你跟捷約吧!」薰薰見對方心誠意懇,不好斷然拒絕,乾脆推給身邊那個比她負責得多的人。「我跟師父健忘又散漫,約了也是白約,捷就不一樣啦,從來不爽約的!」

誰知孟捷居然微笑搖頭:「前輩見諒,在下必須伴着薰薰,恐怕也是難以約見,還是將來毒賽,有緣再見吧!」

薰薰眨了眨眼,意外得很,通常禮數周到的捷,居然也會推託了?

「你不是很喜歡討論毒書?」她和捷咬耳朵。

「你總是亂跑,我只好跟着,連明天會在哪兒都難說,怎麼約數月後的事?」孟捷正經八百地回答。

薰薰掏掏耳,原來又是因為她啊!捷好像很辛苦喱。她總是無牽無掛、管明天會不會天塌下來的……現在忽然有了要「負責」的感覺,還真是有點不習慣哪……

「切,就這樣吧!」決定了,常門之名,她畢竟也有責任。「下月我會把師父也押在家裏,你們月中來吧!」

呂賢達不懂常偏老為何會被薰薰「押著」,但仍有禮一揖:「謝謝容姑娘,我們一定帶禮上門。」

禮物耶!薰薰忽然覺得,當個大人來負些責任,好像也不錯。小嘴笑咧得大開,直到讓賢門的人走了還合不起來。

「薰薰想定下來了?」孟捷若有所思地說。

「只是個小約啦!」薰薰揮手。「捷,你幫我記着喔,別讓人大禮上門,我們卻在某洞裏錯過人家。你說他們會帶什麼好毒來送我?聽說讓賢門的毒都很好吃……」

孟捷握住她亂揮的小手,心中有了新的領悟。

薰薰,是真的慢慢長大了……不是外在而已,也是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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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毒寶通天」,大家都攤出自己的毒物來賣,講價聲四起,還不時有吵架的嚷嚷聲,相當有趣,非常合薰薰的胃口。

糟的是她幾乎沒有不想買的毒物,又是老成的講價大王,害得孟捷在後面頻頻賠笑,安撫一堆懷疑自己被嚴重坑錢的毒商。

她一直掛在心上的,卻是師父的挑戰,不時仰頭向孟捷問:

「捷啊,你說剛才那個毒家,是不是穿得太好了、又長得很陰險?」

「叛徒臉上可不會寫着『我要毒皇上』,用看的怎麼准呢?」孟捷笑答。

「但要怎麼查起嘛?人家想不出來!」

任薰薰古靈精怪,這種關係朝中複雜人情的事,她實在無從下手。

「也許叛徒來此,就是要找能將皇上不知不覺給毒死、又不留毒跡的東西,我們也該跟着找,找到毒物,就找到叛徒了。」

「捷好聰明!」薰薰聽得滿臉發光。「我怎麼就沒想到!」

孟捷低笑,薰薰除了買毒,就是在算計著怎麼改進到手毒物,好大賺一筆,當然無心去想其它的事了。好奇心之強,還得在愛毒與愛錢之心的後頭排隊哩。

為什麼薰薰這些讓師父撫頰大嘆的缺點,會讓他覺得可愛?他也說不出來。

然而,第二天買遍毒物,並未讓他倆尋着可疑之毒。

什麼樣的毒物,能殺人而不引人起疑?孟捷聽師父說,皇上身體極好,並無故疾,如果突然暴斃……

也許叛徒的目的很簡單,毒死皇上,引起宮中大亂;既然太子尚未明定,叛徒想要改朝換代,逼下整個皇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皇上的情報顯然指出,叛徒之首乃身邊親信或親人;如此說來,叛徒是想取而代之,讓某人當上皇帝。

是皇后正出的三名皇子?他們是最可能的繼位人選之一。當今皇朝的慣例並非純然世襲,皇太子之位一向是由皇上與大臣相商后指定,必須以皇太子之才德服眾,否則其他皇子可以群起而.質疑,甚至向皇太子提出挑戰。

若皇上突然駕崩,而皇太子之位仍虛懸,那麼眾皇子與大臣相議,推選出最得人心者。

孟捷百讀群書,知道這是相當不傳統的制度,然而較之其它皇朝的世襲制,似乎反而更為穩定,鬥爭反少。

這是因為皇后所生的第一個兒子,既不保證夠聰明,又不保證夠仁慈,變成一個誰也不服的爛太子,是極有可能的;會搞成天下大亂、皇子間血濺手足,也就沒啥稀奇了。

現在天下太平,是百年少見的盛世,所以像他們這樣的老百姓,才能逍遙于山林之中,不為世事煩心。如果天下真的民不聊生,他們想心安理得地退隱,也難。

也正是如此,師父才甘願效命的吧?不然甭提什麼老朋友之請,就算他們常門三個都被抓進宮裏等著砍頭,師父也會正氣不屈,不願提一根指頭來幫忙的。

孟捷忽然領悟,師父雖不願他倆也進宮,但讓他們跟着暗中幫忙查案,應該也是想三人合力,及時抓出奸人。

那麼,到底是什麼人、什麼毒,不但可以殺了皇上,還能達成那未知的目的呢……

「有了、有了!」薰薰忽然大叫。「我們不知道有什麼毒這麼厲害,但毒宴上的毒家這麼多,總有人知道的啊!」

「我們只剩一天可查,況且毒家們未必會把所知相告……」「所以我們要公開問嘛!」

「公開問?」

「是啊、是啊!走!找師父去!」

莫名其妙被拉着走,直往山莊正廂而去,孟捷不但跟不上那興高采烈的小步子,連那天馬行空的小腦子也跟不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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