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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一天下午,白莊的廚房難得一片混亂。
鍋碗瓢盆的碰擊聲此起彼落,白色粉狀物在空中飛舞,小廚婢們的驚慌喊聲不絕于耳。廚子華大娘的大嗓門并未被這團混亂掩沒,硬是突破重圍鑽了出來。
“水呢?再去拿點水來!”尖着聲音叫喊着。
“大娘,水已經夠多了,您瞧,面粉團兒都揉不起來啦!”其中一名廚婢怯怯地答道。
“那肯定是你力氣不夠!巷口饅頭鋪的老張明明說要加上三碗水,現在才倒了一碗,你別跟我頂嘴,快去拿來就是!”
“我瞧那老張不想教您呢!他老婆直嚷嚷着什麽家傳秘方豈可外傳,也許他寫給咱們的步驟全是胡說的。”另一名廚婢說道。
畢大娘抓着一頭沾滿面粉的亂發,火氣沖天罵道:“混帳東西!你、你去跟帳房支領些銀子,到其它饅頭鋪問問,多問幾家,問到确切做法再回來。老娘今天非把這件事給解決不可!”
小廚婢應了聲,随即跑出廚房。廚房外的小徑上多了個人影,她吓一大跳,連忙煞住腳步。“四、四少爺!”
四少爺一臉奸詐的笑意,她看得心裏直發毛,回頭瞄了廚房一眼,顫聲道:“大娘差奴婢去做事,奴婢……奴婢……”可不可以走了啊?
“去吧。”白冬蘊站在距離廚房還有一段路的小徑上,一雙眼充滿興味地觀賞着向來自傲于廚藝的華大娘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奇景。雖然造成這片混亂的元兇就是他本人,但他一點罪惡感也沒;白春留下插手的地方他來管,總要讓這些下人們搞清楚誰才是莊裏的主子。
幫白春留喜歡的女人做飯,還敢有怨言,這不是找死嗎?
廚房裏的人猶不知外頭情形,華家大娘心頭怒火末消,繼續罵道:“再兩天就是中秋了,主子和客人們偏好的菜色我都還沒空準備,那個不知打哪來的野丫頭竟敢找我麻煩一一嘉兒,你給我評評理,老娘可是白莊重金聘來的廚子,那女人不懂得品嘗美食,憑什麽老娘得為那丫頭作牛作馬的,她以為她一定能當上莊主夫人嗎?我呸!”連串罵語字字清晰,叮叮當當的,像珠子落在盤上的脆聲。
白冬蘊雙眼微眯,唇邊的笑意有些冷了。
“徐姑娘的美貌,連奴婢是女人,也心跳不已呢。”嘉兒真誠地說道。
“美貌有什麽用?不是說她生來帶病嗎?你也是、殊兒也是,連四少爺也處處讨好她,怎麽沒個人真心為留主設想!秀秀夫人早逝,已經讓留主傷心欲絕了,難道還要再讨一個短命媳婦,讓小小姐再受一次喪母之痛嗎?”
“大娘說的也有道理。不過,留主已經要人去請名醫回莊了,說不定名醫能治好徐姑娘的病,這樣戀戀小姐也能有個娘疼了。”
“那萬一治不好呢?四少爺的醫術已是頂尖了,也對那女人的病沒轍,世上還有哪個名醫能勝過四少爺的?要我說,還是該趁早把她趕出莊去,免得留主和小小姐對她放了太多感情。”
“恐怕已經太遲了。我聽殊兒說,留主親口要她永遠留在莊裏呢,這不等于是跟她求親了嗎?”
“你說什麽?這事是真的嗎?”華大娘驚吓地迫問着。
“那天殊兒送茶點去四季樓,不小心偷聽到的,我想應該不會有錯。”
“結果呢?那姓徐的怎麽回答?她答應了嗎?”
“徐姑娘好像是說,要再考慮考慮吧。後來商行管事有急事要找留主,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哼,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有哪個女人不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也不想想她是什麽身份,竟敢妄想當白莊的夫人……”
“大娘,等妙兒回來還要不少時間,不如咱們再試試老張說的法子吧?說不定他沒藏私,只是咱們哪兒弄錯了。”嘉兒提議着,順道打斷華大娘的火氣。
“也好。不過是饅頭,我就不信我做不出來。嘉兒,你去把面粉拿過來。”
怒罵的聲音暫時止住,人影來來去去穿梭忙碌着。
過了一會兒,一名廚婢從廚房出來,看見白冬蘊站在小徑上,表情一呆。
“四少爺……”嘉兒聲音顫抖地喊着,眼角直往廚房瞟去。
怎麽這些廚婢們,一見到他都像見鬼一樣?他嘴角抽動着,道:“我什麽都沒聽見,你可以放心了。”
嘉兒吓得雙腿一軟,驚慌道:“奴婢該死,請四少爺饒命!”她一句話都還沒提,四少爺就說他什麽都沒聽見,那根本是在說他全都聽到了嘛!完蛋了,她剛剛有沒有說一句徐姑娘的壞話啊?
“我說了你可以放心。”白冬蘊重複着,語氣已有些不耐。“去做你的事,別跪在那裏礙眼。”
嘉兒慢慢站直,小心觀着四少爺的臉色。
“你還有什麽事?”都說了要放她走了,不快逃命,還杵在那兒做什麽?
“沒事沒事……不,那個,大娘她也是真心為留主着想,清四少爺不要怪罪于她……”她硬着頭皮說完,垂下眼等着挨罰。
“不過是幾句難聽話,要怪罪她什麽?難道我在你們的眼裏,是這麽小心眼的人?”他自問,也是在問人。
嘉兒不敢應聲,渾身僵硬着。四少爺當然是個小心眼的人……這話她可不敢直說。大夥兒都在猜想,從不過問菜單的四少爺,突然指定要吃饅頭,肯定是大娘說了什麽不合宜的話,被人傳到四少爺耳朵裏,才會故意拿這事來罰大娘的。只是聽了仆人們私底下流傳的話,就把大娘整成這樣,現在四少爺親耳聽到了,華大娘是不是得立刻收拾包袱走人啊?
“你這副模樣要讓白春留看見了,豈不是換我要挨他的罵?”罵他不懂體恤下人,專找這些為白莊辛勞的人們麻煩。他冷笑道:“我不罰你,也不會罰那姓華的。告訴她,這些難聽話,被我聽到也就算了,不準傳到四季樓去。不管徐望未适不适合、跟白春留相不相配,既然你們留主喜歡她,那她成為新任莊主夫人機會就大些,要是姓華的真那麽讨厭她,我也不會勉強,反正遠城裏應該還有不少善于燒菜的能手想進白莊做事。”
言下之意是:再有下次,就絕不輕饒了。嘉兒顫聲應道:“奴婢知道了,多謝四少爺。”
“好了,下去吧!”
“奴婢告退。”飛也似地跑走。
白冬蘊又盯着廚房好一會兒。雖然姓華的确實欠教訓,但他向來讨厭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既然廚房裏奴仆們的面粉大戰還沒個結果,這事暫且作罷,反正剛才那廚婢會把他的話帶到,不如多觀察幾日,再決定要怎麽處置她。
正要轉身離去,某個東西撲抱住他的大腿。他垂下眼,訝道:“戀戀?”
最浪費的人,是他吧?她有些氣悶,只想趕快把話說清楚打發他走,沒有考慮太多便道:“以前我爹老把飯煮成苦的,所以我一見到白飯,就沒胃口了。”
“原來是把毒藥混在飯裏騙你吃下,難怪你會對白米飯有心結……”
見她猛地張大眼瞪他,他立刻打住,嗤笑道:“我差點忘了你禁不得刺激。剛才那番話就當我沒說過,你也不必擔心我會多嘴說出去。”
她把臉埋在袖子裏,深深吸了幾口氣後,才把包袱收妥,下床走到桌前。桌上擺了一壺溫茶,是殊兒送晚膳時順道幫她帶來,防她半夜突然醒了,臨時找不到水喝。
平常用完晚膳,殊兒将碗筷收走之後,到天亮前都不會有人來,她才敢放縱情緒遙想故人,誰知這人竟突然跑來。
她動手倒了兩杯茶,把其中一杯往前推。雖然這裏是他的屋子,但現在是她暫住,白冬蘊來者是客,待客之道她也懂得的。
“四公子特地來找人陪着喝酒?”
“我要找人陪酒,也不會再找你。”免得有人聽不得他的惡毒話,又當着他的面吐血昏倒了。“你爹的廚藝不佳,難怪你對白飯沒有興趣。不過,白莊裏掌廚的大娘,是白春留從鎮上知名的飯館重金聘來的,經她的手端出來的飯菜,至今還沒人挑剔過,等哪天你想通了,就多吃幾口,讓華大娘高興一下也好。人是鐵、飯是鋼,你不肯吃飯,身子怎麽受得了。”
“……我曾過過三餐沒有着落的日子,知道餓肚子的滋味有多難受,如果不是真的吃不下,絕不會浪費食物。”
“真的吃不下?”他訝異地問,起身走了幾步。“你把手伸出來。”又要把脈了嗎?白春留說他對醫病救人沒有興趣,那他如此關心她的身子,又是為了什麽?
雖然懷疑他的目的,還是乖乖把手伸過去,同時,仔細觀察他臉上的表情。他把起脈來一臉專注,時而眯眼、時而皺眉的,她想可能是他學藝不精,診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她耐心一向足夠,靜靜地等他把完脈。
“老大夫開給你的藥,你喝了以後有什麽感覺?”
“沒感覺。”她照實答着。說是養氣補血的良方,但她喝了幾次,面色一樣是慘白,夜晚難以入睡,白天精神不濟,跟過去十餘年沒什麽不同。
“那就別再喝了。你自己的藥,可有按時服用?”又問。
“有。”混進白莊的目的已達成,她不會再拿自己的身子冒險。
白冬蘊放開她的手,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脈象沒有什麽大問題。你不愛吃白飯,有沒有什麽是你喜歡吃的東西?”
“……饅頭。”他瞪着她。“你是說,白白胖胖、沒有餡料,大街上到處都有人在賣,一個不用多少錢的,饅頭?”
“嗯。”
“原來你這麽好養……不,我是說,這東西容易弄到,明天一早我就差人去買。”廚房大娘專做高級菜色,要讓她知道徐望未不肯吃她的菜,卻對便宜的饅頭情有獨鐘,肯定氣炸。他嘴角勾着陰險的笑,暗想着要拿什麽借口逼華家大娘去學做饅頭。
“下次你愛吃什麽、不想吃什麽,提前告訴殊兒,她會把你的要求轉達給廚房大娘。你身子這麽差,就算沒有胃口,也要勉強自己多吃一點,才有餘力對抗體內的劇毒……呃,我是說,宿疾。”提到她身上的毒,他想起曾看過她的藥瓶,順口問道:“你的藥還能吃多久?”
她有點訝異白冬蘊連這種事都要過問,微偏着頭想了會兒,輕聲答道:“沒有意外的話,能撐上三個月吧。”
“三個月之後呢?回去找你爹拿藥?”
“這是最後一瓶,接下來我得自己想辦法。他已經不在了。”她淡淡微笑:“幸好他臨終前,留下了解毒的藥方子給我。不過,我沒自己做過,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制成。”
白冬蘊瞪大了眼。也對,他早該想到,假如他爹還在,絕不可能讓她一個小姑娘出遠門。只是,她爹留下個爛攤子要她獨自面對,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你爹他……教過你藥理?”他記得她說過,那個狠心的男人,是個藥師。
她垂下眼,手指頭無意識沿着茶杯的邊緣打轉。
“當然教過,不然,他怎能安心地走呢。”面上笑容持續着。
“照你這麽說,令尊生前很疼你了?”他狀似閑聊地說道,一雙利眼卻直鎖住她的眸。
“是啊,他知道我身子差,連煮飯、洗衣這些瑣事,他一個大男人也要跟我搶着做。有一次,我半夜睡不着,把積了幾天沒洗的衣服都洗好了,隔天一大早被他發現,他氣得罵了我一頓。”
“換句話說,這些女孩家該會的事情,你一概不拿手了?”
“四公子可別笑我。我想,從現在開始學,也不算太遲吧?”
“就算你一輩子學不會,白春留也不會嫌棄你。”
手指的動作頓時停住。
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她,即使愈看胸口莫名的刺痛感覺愈強烈,仍是故意說道:“我差點忘了,那家夥是斷弦之人,還拖了個女兒;你生得漂亮,又是個未嫁的閨女,論條件你比他好上一點,要嫌也是你嫌棄他,輪不到他嫌你。”
她沒有回話。就算白春留是鳏夫,以他的相貌和地位,多的是未嫁的閨女想委身,這之中條件比她好的姑娘,只怕一條十字巷還不夠她們排隊。
憑她一個來路不明的窮酸女,有什麽資格嫌棄他?更何況……
白冬蘊接着又問道:“我聽說,你一見到白春留就哭了,這難道不是你對他有點心動的證據?”
一會兒說白春留的不是,下一刻卻馬上改口勸她跟他在一起,反反覆覆的,是想要她對白莊主死心,還是根本就很想喊她一聲大嫂?淡色薄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讓聲音從嘴裏傳出去。
“原來殊兒姑娘是四公子安排在我身邊的眼線,我還以為她是白莊主派來為他說媒的。”那天在四季樓裏,除了白春留和她,就早有随侍在她身邊的殊兒。連這種小事都向白冬蘊報告,果然身在敵營,必須處處小心。“四公子這麽熱心在為白莊主兜親事,莫非是想改行當媒婆?啊,我忘了四公子是男人,應該稱你一聲‘媒人公。才對。”
“你……”在說什麽鬼話!
“四公子年紀也不小了,怎麽不多為自己想想?有這閑工夫為白莊主說親,不如到街上多走走看看。世上的好姑娘不少,一定有能配得上四公子的姑娘家,說不定,還能找到比我更适合白莊主的姑娘呢。”她微笑地說着。
“徐望未!”這女人是故意裝傻嗎?
“我有點累了,既然四公子不是來找我喝酒,恕我不再奉陪。天色晚了,也請四公子早點回房歇息。”一鼓作氣笑着說完,随即不再看他,也不理他離開了沒,直接鑽到床上去。恍惚間,右手好像碰到了什麽,跟着是東西碎了一地的聲響。什麽東西被打破她也不想管了,放下床簾倒頭就睡。
“嫁給白春留也沒有什麽不好,他的脾氣好,也有能力供你吃穿不愁……我知道你不想聽這些。我去找人清理地上的碎片,你累了就睡,別再下床了。”
她的耳力向來極好,但今天她聾了,簾外是誰在說什麽話,她全都聽不見。
就算她精神還好,完全沒有睡意,也是什麽都聽不見!
這一天下午,白莊的廚房難得一片混亂。
鍋碗瓢盆的碰擊聲此起彼落,白色粉狀物在空中飛舞,小廚婢們的驚慌喊聲不絕于耳。廚子華大娘的大嗓門并未被這團混亂掩沒,硬是突破重圍鑽了出來。
“水呢?再去拿點水來!”尖着聲音叫喊着。
“大娘,水已經夠多了,您瞧,面粉團兒都揉不起來啦!”其中一名廚婢怯怯地答道。
“那肯定是你力氣不夠!巷口饅頭鋪的老張明明說要加上三碗水,現在才倒了一碗,你別跟我頂嘴,快去拿來就是!”
“我瞧那老張不想教您呢!他老婆直嚷嚷着什麽家傳秘方豈可外傳,也許他寫給咱們的步驟全是胡說的。”另一名廚婢說道。
畢大娘抓着一頭沾滿面粉的亂發,火氣沖天罵道:“混帳東西!你、你去跟帳房支領些銀子,到其它饅頭鋪問問,多問幾家,問到确切做法再回來。老娘今天非把這件事給解決不可!”
小廚婢應了聲,随即跑出廚房。廚房外的小徑上多了個人影,她吓一大跳,連忙煞住腳步。“四、四少爺!”
四少爺一臉奸詐的笑意,她看得心裏直發毛,回頭瞄了廚房一眼,顫聲道:“大娘差奴婢去做事,奴婢……奴婢……”可不可以走了啊?
“去吧。”白冬蘊站在距離廚房還有一段路的小徑上,一雙眼充滿興味地觀賞着向來自傲于廚藝的華大娘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奇景。雖然造成這片混亂的元兇就是他本人,但他一點罪惡感也沒;白春留下插手的地方他來管,總要讓這些下人們搞清楚誰才是莊裏的主子。
幫白春留喜歡的女人做飯,還敢有怨言,這不是找死嗎?
廚房裏的人猶不知外頭情形,華家大娘心頭怒火末消,繼續罵道:“再兩天就是中秋了,主子和客人們偏好的菜色我都還沒空準備,那個不知打哪來的野丫頭竟敢找我麻煩一一嘉兒,你給我評評理,老娘可是白莊重金聘來的廚子,那女人不懂得品嘗美食,憑什麽老娘得為那丫頭作牛作馬的,她以為她一定能當上莊主夫人嗎?我呸!”連串罵語字字清晰,叮叮當當的,像珠子落在盤上的脆聲。
白冬蘊雙眼微眯,唇邊的笑意有些冷了。
“徐姑娘的美貌,連奴婢是女人,也心跳不已呢。”嘉兒真誠地說道。
“美貌有什麽用?不是說她生來帶病嗎?你也是、殊兒也是,連四少爺也處處讨好她,怎麽沒個人真心為留主設想!秀秀夫人早逝,已經讓留主傷心欲絕了,難道還要再讨一個短命媳婦,讓小小姐再受一次喪母之痛嗎?”
“大娘說的也有道理。不過,留主已經要人去請名醫回莊了,說不定名醫能治好徐姑娘的病,這樣戀戀小姐也能有個娘疼了。”
“那萬一治不好呢?四少爺的醫術已是頂尖了,也對那女人的病沒轍,世上還有哪個名醫能勝過四少爺的?要我說,還是該趁早把她趕出莊去,免得留主和小小姐對她放了太多感情。”
“恐怕已經太遲了。我聽殊兒說,留主親口要她永遠留在莊裏呢,這不等于是跟她求親了嗎?”
“你說什麽?這事是真的嗎?”華大娘驚吓地迫問着。
“那天殊兒送茶點去四季樓,不小心偷聽到的,我想應該不會有錯。”
“結果呢?那姓徐的怎麽回答?她答應了嗎?”
“徐姑娘好像是說,要再考慮考慮吧。後來商行管事有急事要找留主,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哼,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有哪個女人不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也不想想她是什麽身份,竟敢妄想當白莊的夫人……”
“大娘,等妙兒回來還要不少時間,不如咱們再試試老張說的法子吧?說不定他沒藏私,只是咱們哪兒弄錯了。”嘉兒提議着,順道打斷華大娘的火氣。
“也好。不過是饅頭,我就不信我做不出來。嘉兒,你去把面粉拿過來。”
怒罵的聲音暫時止住,人影來來去去穿梭忙碌着。
過了一會兒,一名廚婢從廚房出來,看見白冬蘊站在小徑上,表情一呆。
“四少爺……”嘉兒聲音顫抖地喊着,眼角直往廚房瞟去。
怎麽這些廚婢們,一見到他都像見鬼一樣?他嘴角抽動着,道:“我什麽都沒聽見,你可以放心了。”
嘉兒吓得雙腿一軟,驚慌道:“奴婢該死,請四少爺饒命!”她一句話都還沒提,四少爺就說他什麽都沒聽見,那根本是在說他全都聽到了嘛!完蛋了,她剛剛有沒有說一句徐姑娘的壞話啊?
“我說了你可以放心。”白冬蘊重複着,語氣已有些不耐。“去做你的事,別跪在那裏礙眼。”
嘉兒慢慢站直,小心觀着四少爺的臉色。
“你還有什麽事?”都說了要放她走了,不快逃命,還杵在那兒做什麽?
“沒事沒事……不,那個,大娘她也是真心為留主着想,清四少爺不要怪罪于她……”她硬着頭皮說完,垂下眼等着挨罰。
“不過是幾句難聽話,要怪罪她什麽?難道我在你們的眼裏,是這麽小心眼的人?”他自問,也是在問人。
嘉兒不敢應聲,渾身僵硬着。四少爺當然是個小心眼的人……這話她可不敢直說。大夥兒都在猜想,從不過問菜單的四少爺,突然指定要吃饅頭,肯定是大娘說了什麽不合宜的話,被人傳到四少爺耳朵裏,才會故意拿這事來罰大娘的。只是聽了仆人們私底下流傳的話,就把大娘整成這樣,現在四少爺親耳聽到了,華大娘是不是得立刻收拾包袱走人啊?
“你這副模樣要讓白春留看見了,豈不是換我要挨他的罵?”罵他不懂體恤下人,專找這些為白莊辛勞的人們麻煩。他冷笑道:“我不罰你,也不會罰那姓華的。告訴她,這些難聽話,被我聽到也就算了,不準傳到四季樓去。不管徐望未适不适合、跟白春留相不相配,既然你們留主喜歡她,那她成為新任莊主夫人機會就大些,要是姓華的真那麽讨厭她,我也不會勉強,反正遠城裏應該還有不少善于燒菜的能手想進白莊做事。”
言下之意是:再有下次,就絕不輕饒了。嘉兒顫聲應道:“奴婢知道了,多謝四少爺。”
“好了,下去吧!”
“奴婢告退。”飛也似地跑走。
白冬蘊又盯着廚房好一會兒。雖然姓華的确實欠教訓,但他向來讨厭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既然廚房裏奴仆們的面粉大戰還沒個結果,這事暫且作罷,反正剛才那廚婢會把他的話帶到,不如多觀察幾日,再決定要怎麽處置她。
正要轉身離去,某個東西撲抱住他的大腿。他垂下眼,訝道:“戀戀?”
十歲左右的小娃娃穿着寬松的小綠袍,仰起漂亮的小小臉,臉上小眼眯成一條縫,困倦地喊了聲:“小叔叔。”朝他伸出小小手。
“你這時候不是該在房裏午睡嗎?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他一把抱起戀戀,利目四下巡了一遍,沒看見其他人追着她來。“負責照顧你的丫頭呢?”
“丫頭姐姐在睡覺,我叫不醒她。小叔叔,戀戀肚子餓,想跟大娘讨塊甜餅吃。”小手順勢勾住小叔叔的脖子。雖然困得眼兒都快張不開了,肚子不飽就是睡不着,偏偏丫頭姐姐怎麽也叫不醒,她只好自己跑出來了。
白莊裏的奴仆也真是太好命了,主子還沒睡着,自個兒就先睡翻了?
白冬蘊思索了會兒,就算照顧戀戀的是個粗心丫鬟,四季樓、也絕不止一個下人在走動,遂問道:“怎麽不叫門口的守衛幫你跑一趟?你爹呢?”
“爹不在。廚房離窗子近,戀戀沒走大門。”
難怪沒人發現她跑出樓了。他回頭瞟了眼廚房,裏頭的混亂百年難得一見,連他都不想靠近了,哪可能讓一個小娃娃自個兒跑進去。
“廚房的大娘正忙,咱們別去打擾她。這樣吧,小叔叔正要出門,剛好順路到街上幫你買甜餅,你先回房去眯個眼,等甜餅買回來,我立刻叫人送過去。”
戀戀揉了揉眼,看見廚房的确亂烘烘的,小眼珠轉回小叔叔俊俏的臉上,乖巧答道:“謝謝小叔叔。”
“戀戀乖。”他摸摸戀戀的小腦袋,招來一名路過的小奴婢,道:“送小小姐回房。”
小奴婢拉着戀戀的小手,往四季樓方向走去。走沒幾步就被叫住,一大一小同時轉過身。
白冬蘊走到小娃娃面前,蹲下。“戀戀想不想要有娘?”
戀戀眨眨眼,想了想,搖頭道:“娘很快就死了,戀戀不想要娘。”
“那如果,你爹找一個不會很快死的娘,你想要嗎?”
這回她想得久一點,最後仍是搖頭。“戀戀有爹就好。小叔叔沒有爹也沒有娘,不會很快死的娘給小叔叔好了,戀戀不要。”
他都幾歲了,要一個娘來管他做什麽!他心裏暗笑着,但還記得在小孩子面前要裝裝樣子,便拍拍她的小肩膀,柔聲道:“好了,瞧你眼皮都要黏住了,快回去睡吧!”
“嗯,小叔叔再見。”小手向他揮了揮。
他面帶笑容地目送她倆走遠。
這娃娃不愧是白春留養大的,對沒有的東西不強求,也懂得把自己不需要的分給別人。不過,白春留到底是如何說明她娘的事,怎麽會讓她以為天底下的娘都是短命鬼?
竟然還想把“不會很快死”的娘讓給他……真是傻孩子。他忍不住笑出聲,思緒轉到某個被稱為“短命媳婦”的女人身上,笑容微微僵住。
就算戀戀不要娘,她爹當鳏夫也當了八、九年,這期間有多少女人想當戀戀的後娘,白春留都看不上眼。現在總算出現一個讓那家夥有點心動的女人,他就算賠上自己的命,也會想辦法讓那女人的生命延續下去。
“我倒是忘了問問她,喜不喜歡孩子……”也許徐望未見了戀戀這沒娘疼的可憐孩子,會一時心軟,答應白春留的求親。一想到這兒,他面色微沉,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
徐望未抱着中午剩下的半顆饅頭,有一口沒一口慢慢吃着。饅頭無餡味淡,含在嘴裏只一下就吸光了唾沫,她配着茶吞下,心滿意足的。
自從白冬蘊知道她喜歡吃饅頭,每餐飯後,只要她把主食的湯面吃光,就能得到一個熱騰騰的饅頭當獎賞。這種拿着餌食騙她多吃幾口的惡劣手法是誰出的主意,她心裏可清楚得很,雖然殊兒總是說,這些饅頭是白春留要她們特地去街上知名的饅頭鋪子買回來的。
就算是喜歡的食物,也不見得每次都吃得完,但她看到饅頭心情就好,光是抱着不吃,也夠開心了。
杯子喝空了,她主動替自己倒滿杯,小小啜了一口。桌上擺了一壺溫茶、兩盞茶杯,杯子的花色不同,因為原本放在她房裏的兩個杯子,幾天前被她打破了一個。
白莊夠大夠豪華,單單一個杯子就所費不赀,沒人叫她賠錢她已經很感激了,一點兒也不介意他們随便拿了個舊杯子來充數。只是……
悄悄瞄一眼坐在對面的男人,他一雙眸時常在她面前的舊杯子上繞,該不會是覺得,底下人拿這個舊杯來充數,有失他堂堂大莊主的顏面吧?
兩杯茶都是她倒的,臨時從某個倉庫裏翻出來的素色舊杯,配她這等身份的人恰恰好;他是一莊之主,漂亮的杯子理應讓他用。她笑着把漂亮茶杯推到他面前時,他似乎不是很樂意,偏又怕她不高興,只得悻悻地接過手……不,他個性溫和,當然不會為了一個杯子就發火,但微微皺起的眉頭洩漏了他的情緒。
好的東西要讓她用,較差的那個由他來将就才理所當然……雖然理由不盡相同,但白春留和她記憶裏的那個人,還真是十足的相像啊!
正因為太像了,她才不敢随便答應他,要永遠留在白莊裏。
“……也因為如此,老二和老三才一直沒有成親。至于冬蘊……你也知道他行事較為随意,想說什麽就說,連點修飾也不肯的,我還真想不出來有哪家姑娘不怕他那張快嘴,願意與他共度一生一世。不過,你別瞧他那副德性,其實他是很顧家的,絕不容許有人欺負自家人。”清雅的說書聲綿延不絕。
她聽得專注,遇到他沒說清楚的細節,不時脫口發問;偶爾聽到她深有同感處,還很捧場地點點頭。他以為她對白莊的人事有興趣,是有意留下來了,于是更加認真解說,連他和白冬蘊其實并沒有血緣關系的事也說了。
她有點驚訝。雖然這兩人外貌上沒什麽相似處,但白春留一身溫良的氣質和白冬蘊騙死人不償命的俊雅相貌非常相配,她以為這兩人,一個得了爹的外表、一個學了娘的脾性,至少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才是。
“這事,莊裏只有我和他兩人知道,也請望未姑娘暫時別說出去。”
說完自身的大秘密,他又補了這句。
那又為什麽要把這麽重要的事告訴她?本想發問,但她已經可以料想會得到什麽答案,只得忍着不問出口。因為,我把你視為自己人,不想對你有秘密……除了這句,他還能怎麽答呢?
她是把白春留當成自己人,但是,她的“自己人”,和他的意義完全不同。
思緒亂成一團,只好再撕一口饅頭丢進嘴裏,輕聲應着:“我不會多嘴。”
早知道就要殊兒帶她四處走走,去哪兒都好,就是不要留在冬雪園裏……等等,他一進門就把殊兒趕到別處去,連跟着來伺候他的奴仆也叫走,該不會就是為了要告訴她這個秘密?先把重要的秘密硬塞給她,再以要她守密為由,半逼迫她留在莊裏,留在他的眼皮底下……難道這人心裏打的正是這主意?
太陰險了、太陰險了!要說白春留不是白冬蘊的親兄弟,有誰會相信?
她緩緩擡起眼,看向他那始終如一的美麗笑顏。她爹很少笑的,一個壓根兒不快樂的人怎能笑口常開?這人總是溫笑着,原以為是他脾氣好,現在才發覺他其實一直戴着笑臉面具,把真正的心情藏在面具後面。
不就是笑嘛,誰不會?她彎起雙眸,唇角輕勾,學他把語氣放柔道:“白莊主曾說過,四公子才是最适合莊主之位的人,我總算知道原因了。前任莊主把位置傳給領養來的孩子,足見他氣度過人,既然白莊主已接下這責任,就別再計較誰才是有血緣的繼承者。我沿着官道一路走來,所聽聞與白莊有關的傳言,全都是好話,這也不辜負前任莊主留下的好名聲了。”
一笑傾莊、再笑傾城,白春留看呆子眼,頰面微紅,遲一會兒才道:“望未姑娘說的若是真話,在下就安心了。我一直怕做得不夠好,有負先父……前任莊主的請托。”
把秘密說開了,連在她面前喊白四季一聲父親也不敢了嗎?她心頭有些發軟,真想代替他爹拍拍他的頭,告訴他:你做得很好,你是個好孩子,你爹必會為你感到驕傲。
“其實,只要白莊主心裏認定他是親爹,就算沒有血緣關系又如何呢?”她聲音很輕,對他說也對自己說。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每當夜深人靜、一人獨眠時,總會胡思亂想……我這樣說你一定會笑我吧?一個大男人,老是鑽着牛角尖像什麽話。”他自嘲地笑了笑。
換句話說,只要有個人陪他睡,就不會胡思亂想了……她啜了口茶,不想承認她看穿白春留的心事。
“戀戀……我記得,白莊主有個女兒,不知道她像不像白莊主?”轉移話題轉移話題,腦袋裏臨的蹦出這個名字,便順着問下去,才問出口就發現他臉色不對,暗罵自己轉錯方向。
白春留很快收拾好情緒,笑答:“戀戀長得像她娘,非常漂亮,個性也好,是個惹人憐愛的孩子。這個時間她還在房裏午睡,晚一點我再帶她來見你。”
他臉上充滿慈愛的笑意,可見是很疼他女兒的,那一閃而逝的眼色,肯定是她眼花看錯了。
“沒給白莊主添麻煩就好。”她應道,不是很反對他帶女兒來見她。
既是他的女兒,那也就是某人的孫女了,若是能把那娃娃的長相、個性看個清楚,将來回去也好說給娃娃的爺爺聽。
爺爺啊……不知道他在九泉之下聽了,會不會後悔沒再多撐幾年,親眼見了寶貝孫女一面再走?
“一點也不麻煩。”他笑着說道,想了想,又補充幾句:“戀戀她……有點怕生,也許初見面時不敢多說話,但我想相處久了,她會喜歡你的。”
她低頭把玩着茶杯,沒有馬上回話。她就怕真被喜歡上,到時候想走也舍不得走了。一個沒娘的娃娃多可憐啊!萬一戀戀真把她當娘了,她還能揮揮衣袖遠走高飛嗎?
這樣一想,還是別見面好,只是有點對不起戀戀的爺爺了。
擡眼看向戀戀的爹,他安靜地回望着她,望得她忍不住又別過頭了。
她輕咳幾聲,小聲問出她一直很想知道,卻遲遲不敢開口的話。
“白莊主知道自己的身世,難道不曾想過要找回親爹嗎?”
他像沒料到這問題會從她嘴裏蹦出來,呆看她一陣,啞着嗓子答道:“前任莊主在世時,曾多方打聽他的下落,卻始終沒有結果。我接下莊主位置,找人的工作雖未停下,但已不再強求。他在我娘身邊時,我還在娘親的肚子裏;後來他下落不明,我娘被迫改嫁,丈夫死了以後又被前任莊主收留……說起來,我連他的一面都沒見到,雖然身上流有一樣的血,卻是一點感情也沒有。能找到,算是了卻我娘生前的心願;找不到,那也是天意,我不會有怨。”
她爹是不知道自己有孩子,白春留明知自己有爹卻不在乎……她能理解白春留的想法,偏又忍不住要為另一個和他長得相像的人感到悲傷。
“哎,瞧我真是的,淨跟你說這些不開心的事。那都是陳年舊事,望未姑娘聽過就算了,可別放在心上,要是害你不開心,我可是會難過的。”
“白莊主別這麽說。每個人多少都有些傷心事,能說出來,總比憋着好。”再塞一小口饅頭,把複雜難解的心事通通吞進肚子裏。
“你呢?”他突然問道:“望未姑娘來到白莊,是不是有什麽心願想要白莊為你達成?我能力是有限,但只要你肯說出口,我一定盡力幫你。”
她的心願啊……右手撫上心口,隔着衣物碰着挂在胸前的平安符。平安符裏藏着能害人的東西,是她爹臨終前去附近廟宇求來,硬塞給她的。
他老人家以為仇人之子必也是十惡不赦之徒,就算被善名天不知的白四季收養了,也改不了藏在惡血裏的本性。但他又想,那孩子體內還有一半是他心愛女人的血,要他痛下殺手,他怕自己終究會心軟,于是,他把這事交由她決定。
他要她,親眼确認白春留究竟是哪一種人,只要白春留眸裏流露出一絲血腥狠勁,就把藏在平安符裏的毒約摻在他的食物裏,讓白春留和她一樣,一輩子受盡劇毒蝕骨之苦。
她和白春留無仇無恨,就算他真是惡人,這種平白無故害人之事,她也做不出來。但她還是來了,只為了,想找一個陪她受苦的人。
世上的事多不公平啊!她本來就是孤兒,雖然時常沒有飯吃,但身體健康無病;好不容易有人願意收留她,以為可以過好日子了,誰知才是苦難的開始。她根本不在乎她爹的仇報不報得了,但若有另一個人能陪她一塊數着日子吃解藥,陪她吐血陪她瞎眼的,那有多痛快啊!
可惜,他不但不壞,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好人。她來時故意走人來人往的官道,每到一個城鎮,必定在客人最多的茶亭裏落腳歇息,就為了張大耳朵偷聽關于白莊的種種事跡。一個人,不管他的名聲有多好、做的事有多成功,也一定有些嫉恨他的人故意說着他的壞話。只要讓她聽到一句壞話,就算是閑人惡意造謠生事,她也會信,偏偏關于白春留的壞話,連一句也沒有。
他要多努力,才能贏得這樣的好名聲?而她,真能狠下心把這樣的苦難強加在一個這麽努力的人身上嗎?
她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來到白莊,也許他在人前裝模作樣,回到自己地盤就原形畢露了,但她萬萬沒想到,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所有想要害人、想要找人陪她受苦的種種念頭徹底崩潰了。
這個人,不是她爹仇人的兒子,只一眼她就明白了。那張令她又愛又怨、難以忘懷的臉,就算再過十年,她也不會忘記。
“望未?”白春留見她陷入沉思,輕聲喊着。
她回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願望,已經完成了……”她徹底死心了。不可能達成的願望,就跟已經完成了沒兩樣。現在,她只剩下一個任務,就是回到她和爹相依為命的老家,把白春留的近況,原原本本轉達給躺在墳墓裏的那個人。
“白莊主,你現在……過得好嗎?”向來平板無波的嗓音,有點啞了。
白春留聽見她半啞的音色,愣了下,那道總是看他一眼就躲開的目光,此刻卻膠在他臉上。他深吸一口氣,綻出非常美麗的笑容。
“我很好。”用他一貫溫和的語調,慎重地答着。
送走了那個據說是大忙人,卻三天兩頭往冬雪園跑的一莊之主,她立即奔到床前,收拾起自己那少得可憐的随身包袱。
過兩天就是中秋,據說每年這個時節,除了白莊的對頭墨莊有客來訪之外,江湖上各大門派、朝廷的官員,甚至遠城裏的老百姓們,都會來到白莊一同共度佳節。殊兒私下向她提過,白春留有意借由這次盛會,向衆人宣布他倆的親事,要她好生期待着。
期待什麽呢?她根本不可能嫁給他,就算對他頗有好感也不會。她可不想在半夢半醒間,被躺在身邊的那張俊臉活活吓死。
既然不想嫁他,也不想毒害他,那再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不趁現在走,等到來過節的客人們一一進住,要離開就沒那麽容易了。
她低下頭看着那身質料不錯的新衣。照理來說,應該連這身衣物都脫下來還給白莊才對,但她怕這一耽擱,被差到別處的殊兒就回來了,于是留下幾錠碎銀,當是買下這套衣物,這才抱着她的舊布包袱,小心翼翼地走出冬雪園。
臨走前,忍不住朝四季樓的方向多看幾眼。雖然對戀戀那孩子有諸多好奇,真想偷偷去瞧上一眼,但從冬雪園到四季樓之間,往來仆役不少,要想順利離開白莊,最好別再遇上其他人。
反正她爹已經成鬼神了,想見孫女一面還不簡單,也不用她多費心了。
冬雪園離後門近,後門外是一片荊棘密林,平日少有人煙,連門衛也時常躲在牆後打盹偷懶,這些在她來白莊之前就已先勘查過了。她自認沒本事穿過那片密林,只打算沿着圍牆走,避開十字巷直接出遠城。
她在樹後躲了一陣,确認門衛的鼾聲如雷,再大的聲響也驚他不醒,才打開後門走出去。
這白莊,混進去和溜出來都這般容易,到底是怎麽在江湖上屹立不搖的?
她頗感好奇,卻也不是非要追究出一個答案。原本就是陌路了,這一走,要再回來絕無可能,就算日後聽到什麽白莊被人滅了之類的消息,她也不會有任何感慨。
走沒兩步,忽然聽見密林方向傳來異聲。她直覺回頭,正好與從密林出來的白冬蘊四目相接。正想着怎麽那麽倒黴,走到哪裏都會遇見這人,突然發現他臉色不太對勁,先是震驚,再是憤怒,然後朝她所在的方向疾速狂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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