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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堯堯 -【寂寞天使】《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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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3 00:06: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堯堯 - 寂寞天使

這個七年前送他大鍋貼的女孩,
竟是他心動的對象?
而且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态勢。
雖然她的脾氣還是那麽火爆,
但卻……很美、很真,很……讓他想獨占她一輩子。
想想,當年若不是她硬把他從放牛班中拉拔出來,一路直攻大學,
可能他到現在仍是一事無成。
這樣說來,他的功成名就、名利雙收,她有一半功勞哩。
不妙!才剛覺悟自己今生非她莫娶,
就看到她和人跳着火熱的三貼舞!
教一向冷靜自持的他也忍不住——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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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3 00:08:2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愛情真是個麻煩的東西!

它不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它可能遠在天邊,也可能近在眼前。它是寂寞的替身,

抑或刻骨銘心的感受?它可會天長地久,還是如曇花一現?

它無色無臭,看不到摸不著,擱太少放太多都不行……

而且,還不保證永遠。唉!

一旦招惹上它,可沒完沒了。

朝思暮想、魂不守舍、語無倫次、丟三落四、一事無成。

所以啊,愛情果真是個麻煩的東西。能不碰,就少碰。

如果遇上了,就只好自求多福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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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3 00:08: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候狀況良好,機身平穩地飛行著,機上的人們幾乎忘了此刻正身在半空中,以為是在自己家裡的沙發上。

長途飛行是一件累人的差事,不論洽公、旅遊、探親,或者就是在飛機上工作。

殷語在機艙中來回巡視,看看乘客們有什麼特殊的需要。

空中小姐?說得好聽,不如說是「空中下女」來得恰當;只不過是把服侍客人的場地由地球表面換到太空里的一個密閉艙房裡罷了。

只怪自己拜金,以為薪水高,又可以打扮得光鮮亮麗、在天空中飛來飛去,並且遨遊世界各地。

事實上也沒錯啦!飛了兩年多,的確存了不少錢,還遊歷了歐美許多國家,見識了各地的人文景觀;只不過,每飛一趟都要十幾二十個小時,不僅得適應時差,還得硬撐著一張笑臉應付機上不同癖好的人,尤其是還不能板起臉孔發脾氣,有時真是會讓她憋到內傷。

總有一天,她不是死於空難或劫機,就是抑鬱過久吐血身亡。

真是可悲呀!

「先生,需要什麼嗎?」

殷語注意到一個坐在走道邊的東方男子一直眯著眼瞧她,特地俯身詢問。

「喔,是的。妳可以給我一杯『血腥瑪麗』嗎?」

東方人英語說得算是流利,只是他的神情讓殷語很不喜歡。

「Noproblem!」

她對他微笑著回答,並直起身子準備去為他調製。

「以客為尊」可不僅是口號而已,還得要身體力行。座艙長時常告誡她們。

冷不防地,她的臀部被結結實實地摸了一把。

色狼!

不用看也知道就是那個「血腥瑪麗」,他藉機會佔她便宜殷語感覺一股氣從胸口竄上來,直奔腦門,眼看下一秒鐘就要腦中風了--

不行,萬一她就這樣一命嗚呼,豈不是便宜了這傢伙!殷語做了個深呼吸,硬是把血氣給逼回肚子里去。

她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故意踩著更加婀娜多姿的步伐,搖搖擺擺地走回工作站。

要哈,就哈死他!光會摸女人屁股過乾癮有啥用?沒出息!

一進工作站,另一個空服員Demy正在裡面忙著。她看到殷語的臉色,趕緊問道:

「Angel,你怎麼了?」

「我被吃豆腐了。」殷語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司空見慣了嘛!算了,自認倒楣吧。」

「那怎麼行!我一向有仇必報。我要讓他知道咱們孔夫子說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是什麼意思!」殷語咬牙切齒的說。

「小心被座艙長知道,飯碗可就不保嘍!」Demy有點擔心好友做得太過火了。

「放心啦,看我的。」殷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午餐的胡椒粉、醬包還有吧?」

「什麼?你要幹嘛?」

殷語撕開隨手拿到的調味包,一古腦兒的全倒進已調好的「血腥瑪麗」中,再加以細細攪拌。

「好啦,等著看好戲吧!」

不待Demy阻止,她已端起飲料,搖曳生姿地朝那個「登徒子」走去,臉上掛著一抹異常嫵媚的笑容。

「先生i這是您的『血腥瑪麗』,請慢用。」

轉身向工作站走了兩步,就在那「登徒子」正舉杯就口之際,她又折了回來,臉上仍然是嬈嬌到不行的媚笑。

「對了,先生,這是我們剛研發出來的最新口味,希望您喜歡!」

「登徒子」顯然覺得受寵若驚,將酒端起來啜了一大口,眼光更是肆無忌憚的在她身上掃來掃去。

好吧,給你爽三秒,三秒鐘過後便是你的死期到矣。

一秒、兩秒、三秒……

噗!

只見他將喝進去的「調味酒」噴洒在前面的椅背上,雪白的椅套頓時染上點點腥紅。

他趕忙將嘴巴閉緊,阻止剩餘的液體繼續噴出,腮幫子鼓得大大的,眼睛也因驚慌而圓睜,活像一尾暴斃的大金魚。

殷語在工作站得意地掩嘴竊笑。哼,此仇總算報了!

一旁的Demy一看代志大條了,立刻取了毛巾、白開水,來到那人身邊收拾善後,並頻頻安撫。

殷語幸災樂禍的看著好戲後續發展,沒察覺到身後有人,直到肩膀給拍了一下。

她嚇一跳,回過頭去--

「你乾的好事?」

只見座艙長冷著一張臉站在她背後問。

一人做事一人擔,哪怕會被公司炒魷魚。她勇敢的點點頭。

「誰叫他對我性騷擾!」

「你已經不是剛出來工作的小女生了,怎麼連最基本的『忍』字都做不到?要是那個人興師問罪,你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她聳聳肩說:「一切全憑處置。」

座艙長不覺提高了音量:

「AngeI,這不光是你個人的前途問題,事關公司的名譽。你想,如果那個人大肆渲染,以後還有人願意搭乘一家連空服員都管不好的航空公司班機嗎?」

殷語低頭不語。

她不是不懂,只是咽不下這口氣啊!

安靜了半晌,座艙長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下來。

「我帶了你兩年,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本來我正在考慮下個月起把你調到頭等艙,現在恐怕得緩一緩了。這件事就看上級如何裁示了,你最好祈禱沒事。」

說完,便趨前協助善後去了。

殷語扮了個鬼臉!

她知道鐵面無私的座艙長一定會往上報,當然她也知道面噁心善的她會替她求情。

大不了就是勒令停飛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一向敬業,從不怠職,也從不叫苦,始終設身處地為乘客著想,讓每個搭機的乘客都能賓至如歸。

可是她也一向不吃悶虧,既然有恩必報,有仇當然也不能不報嘍!

這就是她殷語的一貫作風。

這個性騷擾事件讓殷語的心情跌到了谷底,甚至有了倦勤的念頭,不過她還是提起精神繼續工作。

冤有頭債有主,倘若連累無辜,那可是不行的。

從L.A.飛回桃園的十多個小時,就在不斷的「供食」和「收拾」中度過了。

當她不得不經過那個色狼時,她就若其事地對他假笑;而他也只是恨恨地瞪著她,並沒有找她什麼麻煩。大概是不敢再惹她這個恰查某了吧!

將所有的乘客送下機之後,殷語跟著其他空服員把機艙清潔完畢,才拖著疲憊的步履下機、出關。和Demy兩個人拖著拉杆箱,跟在其他空服員後面,邊聊邊走出大廳。

「Angel,我看你可能會被處罰喔!」Demy替她擔心的說:「那個『受害者』說要去公司投訴,是Irene一直安撫他,並且承諾要給他機票優惠,他才勉強打消念頭。」

Irene就是那鐵面無私、面噁心善的座艙長,一位資深的空姐,負責帶領她們這群比較資淺的空服員。

「可惡!作賊的喊捉賊!為什麼這種大色狼就不用受到制裁?」殷語憤憤不平的說。

「算了,忍一忍吧。」

Demy是屬於逆來順受型的乖乖牌,從來不會為Irene惹任何麻煩,不像她。

「你該不會又要說『忍一時風平浪靜』吧?」

「是啊!你明明知道,卻做不到。」

「要我忍?等太陽打西邊出來吧!」殷語一臉堅決的說。

「你真鐵齒。」Demy無奈的笑著說。

大廳中的幾個小孩子看到她們,興奮的指指點點。

盤著髮髻,穿著旗袍、高跟鞋,身材高聎的她們總是能夠輕易的引人側目,殷語早已習慣了。

「Angel,我不和妳一道走了,我要去新竹。」

「妳不累啊?」

「還好啦,不看到他我會睡不著。」

殷語看著好友痴情的臉龐,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

女人啊,為了愛情,什麼都可以不顧。

「你呀,被你的科技新貴給迷得暈頭轉向嘍!」

「你儘管笑吧,等哪天你碰上了,怕不暈得比我還嚴重才怪!」Demy羞赧之餘仍不忘調侃好友。

「放心吧,沒人敢要我這種『恰查某』的。」不是嗎,否則她怎會一直一個人呢?

「真的嗎?咱們等著瞧吧!」Demy篤定的說。

這個反應遲鈍的女人,什麼時候才會「看到」身邊一直圍繞著的那一堆蒼蠅?

「走了,小心開車喔!」

殷語笑著揮揮手,往交通車停靠的方向走去。

回到台北一定要好好的睡個大覺,再瘋狂的給它玩一玩,去去心頭的烏煙瘴氣。

「嗨,Angel!」

後頭一個高大、穿著制服的棕發男子快步追上來。

原來是這次座機的美籍機長jason,他們已經同組合作過好幾次。

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中年成熟的魅力,尤其他的笑容,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真可惜,他已經結婚了。聽說。

「又闖禍了?你真是個troublemaker!」

「想說教?省省吧!」殷語不禁蹙眉,到底要訓幾次才夠啊?

他就是喜歡看她毫不矯作,連皺眉都風情萬種的模樣。

「真拿你沒辦法。」他佯裝無奈的搖搖頭,隨即笑著攬住她的肩,「這幾天放假,陪我遛遛好嗎?」

可惜,他已經結婚了。

她懶得和已婚的男人拍拖,太麻煩!

她微側著頭瞧他,半玩笑的說:

「再說吧!說不定我被公司開除了,那麼我就得忙著找工作嘍!」

☆☆☆

一進門,殷語迫不及待的踢掉高跟鞋。

回家真好!

她把行李翻出來,該洗的、該歸位的各做了處置。

放了一片喜歡的CD,在音樂聲中,她心滿意足的準備洗去一身疲憊。

殷語跨進浴室,在浴缸里放了滿滿的熱水,滴了幾滴精油。

現在是她例行保養的時候。

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

她雖然很懶,可也不想變醜變老,兩相權衡之下,勤快一點還是值得的。

在瀰漫著熏衣草香味的水蒸氣里,她洗了頭髮、抹上護髮油,洗了臉、敷上面膜,然後把身體浸泡到浴缸里去,按摩著因久站而略感酸痛的小腿。

閉上了眼睛,她充分享受著工作后的放鬆。

她的保養仔細而講究,但她給終堅持DIY。

她懶得花上好幾個小時到美容沙龍去,讓別人在自己頭上或身體上磨磨搓搓,然後又在耳朵旁邊喳喳呼呼,說你看起來有多年輕多美麗等等,但是如果再使用他們某某產品的話就更完美了。接下來呢,當然就是不斷的遊說鼓吹,不就範恐怕是回不了家的。

這簡直是花錢找罪受嘛!

可就是有那麼多女人好此道,也許她們就只能從這些虛偽的奉承當中找到對自我的肯定吧。

水開始變涼了,殷語從浴缸里站起來,衝掉頭髮上的護髮油,撕掉臉上的面膜,然後在全身上下抹上各式保養品。

大功告成啦!省時、省錢、又省力!

套上浴袍,她來到客廳,一面窩在沙發上塗著指甲油,一面按下電話答錄機。

認識她的人其實滿倒楣的,就因為她沒有手機,人又常在國外、飛機上,所以如果要聯絡她,通常都得對著沒有生命的機器講話。

不願意辦手機,並不是怕繳昂貴的通話費,而是討厭它所帶來的精神束縛。

手機是現代化產物,提供人們無限的便利,但她就是受不了那種無時無刻被盯的壓力,完全沒有自我,想逃都逃不掉。

反正她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不會因為漏接了任何一通電話就損失幾千萬。

嗶!

「Angel,我的車子前輪被鐵釘刺了個洞,我只好搭David的便車直接回台北。還好他沒生我的氣,我們約好晚上要去唱KTV,想一起去的話就call我,反正你們都認識了,沒什麼好尷尬的。還有,Angel,你猜這期的樂透會出幾號?你超神的,隨便玩個吃角子老虎都能賺翻。喂,透露一下號碼嘛,萬一中了的話我會給你分紅的。」

Demy邊笑邊掛上電話。她一定是一回到台北就打電話給她。還真的咧,樂透號碼!

她是在賭城小贏了幾百美金,可那充其量是她的財運或第六感一向比別人好一點,如果因為這樣就把她說成是賭神,也未免太扯了吧。哼!要真那麼會猜,她不會自己去買樂透,一中就一兩億,一輩子吃喝不盡,還會淪落到今天給人家摸屁股嗎?

不過這筆意外之財,還真是天外飛來的。她得找個時間去「德蘭中心」,他們正在為中心的寶貝們籌募課外書籍費呢。

嗶!

「語,我是天瑞。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想我嗎?你知道我忙,可是我一定會排除萬難和你見面的,等我!」

肉麻到極點!希望你的「萬難」永遠都排除不掉。不,希望你的「萬難」快快變成「億難」,這樣你才不會對我「哥哥纏」!殷語心裡厭惡的想著。

嗶!

「乖女兒,洛杉機好玩嗎?媽咪和你爹地下個月也要出國一趟,是去泰國談生意。那裡天氣熱,我怕你爹地身體吃下消,他最近血壓有點高,醫生說只要按時服藥就沒問題,可是我還是好擔心。對了,乖女兒,有認識新的朋友嗎?多留意不要錯過了,你年紀也不小了……」

殷語猛地切斷了留話,她知道媽咪接下來要說什麼。

--你年紀也不小了,該結婚了。

是啊,都二十六了,身邊連個稱得上男朋友的人都沒有,好象是有些丟臉。

可是能怪她嗎?她也想要「只羨鴛鴦不羨仙」啊,就像她的父母、她的兄嫂,還有Demy。

可是,沒有就是沒有,總不能叫她隨便到街上去拉一個來充數吧!

或者將就一點,就張天瑞吧!好歹他對她有意思,而且他好象還滿多金的,人也算長得稱頭。

嗯,考慮考慮。

嗶!

「殷語,你交代我幫你買美金,我已經照辦,這兩天台幣一直貶值,我看你這回大賺了。見個面吧,我好把美金給你。」

YeS!

這會兒可以幫「德蘭中心」多買幾本課外讀物了。

可愛的世宇,待會兒馬上打電話給他,非好好請他大吃一頓不可。在證券公司上班的他總是幫著她理財,否則以她的個性,根本懶得在銀行進進出出。

她還真不是普通的懶。懶得和已婚男人來往是理所當然,懶得上沙龍也還說得過去,至於懶得上銀行,懶得運動……可就有點給它說不過去了。

她納悶自己究竟是如何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來的。

嗶!

又一通留話。她還真是個大人物。

「小語,算算時間,你也該回來了。星期六是勤勤滿三歲生日,他喜歡玩水,所以你哥說要到淡水去替他慶生,你一定要來喔,再不來勤勤都要忘了你這個姑姑了。」

勤勤三歲了?上次見到他不是還流著口水、在地上爬嗎?

她看著哥哥和歆予姐相戀、結婚,而今他們愛的結晶就要滿三歲了。

真是不可思議!

在時光的流里,美好的事物延續著。

她怎麼能缺席呢?

她和哥哥一向最親,而小勤勤又是那麼的討人喜歡。

然而,她卻也已經快一年沒和他們一家人見面了。

每次哥哥或歆予姐打電話來要她回去,她總是找一堆借口婉拒。

殷語心裡很清楚,她是在逃避。

至於逃避什麼?她卻不是那麼清楚。

她一向懶,連思考都懶。

☆☆☆


不算太大的辦公室,裝潢卻頗有格調。

一張極具現代感的黑色辦公桌杵在一大片窗前,view很好,可以看到一O一大樓。

案桌的右邊牆面是淺湖綠,左牆面是淺寶藍,至於桌子的正前方則是一片淺黃橙。

光線穿透大窗,映在靜謐的湖綠上,反射於清朗的寶藍,襯托出黃橙的絢麗。

很奇特,卻不突兀。

就像桌子的主人,一個正專心盯著電腦螢幕的男子。

年輕,卻有著超乎年齡的果斷與成熟。

按下enter鍵,他手上的股票瞬間轉變為八位數以上的利潤。

他滿意的放鬆了原本緊繃的神情,分明的稜線頓時柔和了許多,竟是一張性格俊逸的臉呢。

他舒展了因長時間注視電腦螢幕而僵硬的肩膀,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將座椅轉向窗戶。

一O一大樓仍夜以繼日的趕工,發生過的意外並不曾延緩其施工進度。日後,人們只會望著聳入雲霄的宏偉建築而興嘆,根本不會記得它的混凝土中曾摻入了多少犧牲者的血汗。

就如同他,外界只注意到「李歆傑」三個宇所代表的名和利,並不知道這些名利背後的辛酸血淚。他的創業過程充滿了挫折與艱辛,但絲毫不曾因此削弱他的鬥志和勇往直前的旺盛企圖心。

沒有敲門聲的預告,淺湖綠倏地被打開,一個腦後扎了根馬尾、帶著藝術家氣質的男子走了進來,大刺剌的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雙腳蹺到桌面交互疊了起來。

歆傑轉回座椅瞅了他一眼,居然不以為忤。

「阿爾,你應該是來告訴我難產危機已經解除了吧?」

「哼,我閉關一個月,老命都去了一半,你就不會先問候一下朋友嗎?」阿爾憤慨的說。

「廢話少說,拿來吧。」

歆傑把手一伸,絲毫不顧朋友的抱怨。

「無情無義的傢伙!」說著,不甘願的遞給他幾張設計圖。

紙上是一系列兒童用品的設計草圖,共有十多款。包括衣櫃、床、沙發、遊戲桌椅、檯燈……等。造型款款可愛,色彩鮮艷活潑。最特殊的是,每件用品上都嵌著一個別緻的「天使」圖騰,而每個「天使」的造型、表情都不盡相同。

歆傑專註的細細審視,過了許久,才面無表情地把設計圖丟回桌上。

「怎麼,不滿意?這可是我的嘔心瀝血之作,你敢不滿意?我--」阿爾的腳重重放了下來,氣急敗壞的說。

「叫業務部聯絡工廠馬上生產。記住,你要親自監工,別人我不信任。」

歆傑依舊一副冷漠的酷樣,可阿爾卻已轉怒為喜。

「我就說嘛!少了我,你還有得混嗎?」

此時的阿爾,就像被打過氣的汽球,硬是跩了起來。

「還有,安排時間和宣傳部門開個會,讓他們著手構思這個兒童系列的天使傳奇以及文宣。」

「是,遵命!」

「快去吧,晚上我請你喝酒,到『天王星』去。」

「一言為定!」

阿爾精神抖擻地邁著步子離開。

李歆傑,他的年輕合伙人。他常嘲笑他有自虐傾向,因為他的生活中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他工作時態度嚴謹,六親不認;他幾乎不從事任何休閑娛樂,只偶爾喝喝小酒;他很少提起工作以外的事,只知道他有個姊姊,僅此而已。

他始終是一副冷酷的德性,十足的工作狂。

他們相識於五年多前。

那時的阿爾是個有志難伸的美工設計師,空有才華卻苦無伯樂;而李歆傑,一個僅僅大二的學生,卻有著創業的雄心壯志。

就這樣,他們一拍即合。

說合夥,並不完全正確。歆傑出了所有的資金,而阿爾則提供腦袋。歆傑堅持他們以合伙人相稱,他不要他因為「出錢的是大爺」而對他有所遷就,他也堅持賺的錢對半分,而賠錢就都算他的。阿爾對他只有感激,從此兩肋插刀。

他們自創品牌,取名「天使家族」,生產服飾、皮件、家飾、手錶……

阿爾負責設計與生產,歆傑負責行銷與推廣。他們在天母開了第一家直營店,獨特而精緻的歐式精品店面吸引了街頭民眾駐足欣賞,在完全沒有廣告的情況下,第一個月就創下了近一千萬的業績。

聽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事實上,他們投入了極長的時間、花了極大的心思來籌備、構思、草擬,他們甚至為「天使家族」虛擬了一個傳奇故事,並且賦予每個天使不同的面貌和神奇傳說。

這樣的創意吸引了各階層的消費群,使他們心甘情願的打開荷包,讓「天使家族」的各式產品成為家裡的實用物品,或即使只是櫥櫃中的收藏。

接著,第二,三家直營店陸續開幕,為他們賺進更多個一千萬。

下一步,他們要將「天使家族」打進國際,成為世界知名的品牌。

阿爾十分滿足於現況,但歆傑可不。

退伍后,他將全部的時間投入,從事其它轉投資。他以錢滾錢,炒股票、做房地產,成立電腦遊戲軟體公司……

錢,只是一項工具,讓他有朝一日立足於百貨業、為父親「東山再起」的工具。

他的父親,曾有「百貨梟雄」之稱,卻因擴充過速、資金調度出問題而破產,在他高二的時候跳樓結束生命,留給他和姊姊各五百萬的遺產,以及一封要他為他「東山再起」的遺書。

從此,他的字典里只剩下「東山再起」四個字。

然而,這本單薄的字典卻壓得他喘下過氣來。

於是,他的大學生活沒有社團、沒有活動、沒有愛情,只有不斷的上課和蹺課。

他拚命修學分,四年的時間為他換得了國貿和資訊雙學位;可他也蹺掉許多「沒營養」的課,找機會到各行各業打工以增加實戰經驗;後來和阿爾開起了店,他更是蹺課蹺得凶,沒被教授們當掉實在是個天大的奇迹。

二十六歲的他,已開始為「東山再起」鋪路。

不過在那之前,他想要先將失去的再得回來。那就是他們的城堡。

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是他的手機。

他瞄了來電顯示,微微皺起了眉頭。是他老姊!

「姊,什麼事?」她一定是打電話來叫他回去的。

「歆傑,我好久沒看到你了,你還好嗎?」

「嗯。」

冷漠的回答換來話筒中的一聲輕嘆,瞬間瓦解了歆傑的不耐。

他立即調整了語氣說:

「姊,我很好。你們呢?」不管怎麼說,姊姊是最疼他的人,絕對不能傷她的心。

「我每天教鋼琴是還好,倒是你姊夫每天都很忙,我總勸他休個假,可是他就是抽不出空來。」

「是啊,做醫生的把身體累垮了,怎麼診治病人呢?」

「就是說嘛。歆傑,我打電話來是要告訴你,勤勤星期六過三歲生日,在淡水,你一定要來,知道嗎?」

「勤勤滿三歲了?他不是才學走路嗎?」

怎麼可能這麼快?小鬼頭長大了!

「你這個舅舅也太離譜了吧!勤勤學走路都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你這次敢不來,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哇,老姊發飆了,他還是識相一點好。

「好啦!外甥過生日,舅舅哪有不去的道理,我晚上過去吃飯總可以吧?」

「就這麼說定了,不可以黃牛喔!」得到肯定的答案,老姊滿意的收線了。

反倒是歆傑瞪著手機陷入了沉思。

他已經多久沒回去了?一年、兩年?

創業當然辛苦,但還不致於忙到連回去探視親姊的時問都沒有。

他是不想見到「她」,那個曾經在他最晦氣的時候拉他一把、接著在三年前甩了他一記耳光,之後便從此沒再見面的女孩。

現在的她,應該是個女人了。

就像他,早已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回去,勢必得和她見面,那鐵定很尷尬。

然而,他又忍不住想瞧瞧她現在的模樣;裝扮是否仍然怪異?脾氣是否依舊火爆?

他的興頭突然來了。

他撥了內線分機--

「阿爾,要工廠先把籃球架趕出來。」

「你有病啊?那是剛完稿的,怎麼可能?」

「我不管,你想辦法,不然樣品也行。」

「幹嘛?火燒屁股啊?」

「禮拜六我外甥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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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3 00:13: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1)

夏已開始發飙,炙熱異常!

溫熱的海風拂過,殷揚躺在海灘椅上閉着眼假寐。

他今天淩晨才剛完成一個緊急器官移植的大手術,此時正處于極度缺乏睡眠的狀态,可是自個兒的兒子過生日,如果不出席,肯定會鬧家庭革命。何況要來淡水別墅為兒子慶生,也是他的主意,所以只好“舍命陪妻兒”喽!

男人真命苦啊。

噗、碰!

已進入半睡眠狀态的他被一顆結實的沙球擊中肚子,吓得他以為海邊發生槍戰,而倒楣的他被流彈給擊中了哩!

“爸比!”

一個渾身沾滿了沙子的小人兒飛奔而來,一邊口齒不清的大叫:

“爸比,你死掉掉了!”

接着,他又興奮地跑回水裏,比手劃腳的對着歆予喊着:

“媽咪,爸比死掉掉了,他被我ㄅ一ㄤ死了啦!”

果然發生了槍戰,而他也很不幸的被擊中,只不過“行兇者”不是別人,正是他那三歲、過動又暴力的寶貝兒子慇勤。

他認命的嘆了一口氣。

對于這樁“弑父”的家醜,他也只能認了。古有明訓:養子不教父之過。身為父親的他,還能怪誰呢?

歆予企圖用海水将兒子身上的沙子沖洗幹淨,不料卻被這只小泥鳅給掙脫了,“海上追逐戰”于焉瘋狂上演。

不一會兒,小泥鳅總算體力不支敗下陣來,被母親給一把揪起丢上岸。

他一着地,便邁着肥短的雙腿朝着父親跑去,顯然已忘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在剛才被他給擊斃了。

“爸比救勤勤,老巫婆婆要把勤勤吃掉掉!”

殷揚大笑地抱起童話故事看太多的兒子,眼睛望向迎面走來的妻子。

這個“老巫婆婆”,正優雅地脫下泳帽,甩着一頭濕發。

水滴在空中飛散開來,在夕陽餘晖中劃出一道道圓弧的五彩線條。

已為人母的她,非但沒有絲毫減損婚前的美麗,反而更增添了一股成熟的妩媚。

他不禁看呆了!

妻子的美,他永遠都看不夠。

勤勤看到母親靠近,一溜煙躲到父親身後,不時用眼角瞄着母親,生怕自己再度慘遭毒手。

“看看你寶貝兒子,都是被你寵壞的!”她捱着丈夫坐下來,嬌嗔地埋怨着。

“是是是!我改進。”

結婚沒幾年,他已深谙“天下無不是的老婆”的道理,并始終奉行不悖。歆予滿意地瞧了殷揚一眼,為自己的“馭夫術”感到自豪。

“小語和歆傑今天會來吧?”殷揚問。

“我都通知了,應該不敢不來。”

“每次要他們回來,總是推三阻四的,小語從前一向對我這個哥哥言聽計從的。”

“還說呢!歆傑從小和我相依為命,我可是長姊若母呢!”歆予也跟着抱怨起來。

“今天再不來,咱們明天就殺去找他們,看誰厲害!”

“好,就這麽辦!”夫妻倆很快的取得了共識。

偎着殷揚,一個念頭浮上歆予的心頭。她那住在香港的公公也真是有創意,兒子叫殷揚(陰陽),女兒叫殷語(英語),而孫子呢,幹脆叫慇勤,不知道他又會給自己的孫女取啥名字?

想到這兒,歆予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殷揚好奇的問。

“殷揚,我們生個女兒好不好?勤勤上幼稚園以後,我會很無聊欸。”

“美麗又溫柔的女兒?嗯,這個主意聽起來似乎不錯。我看這件事就由老婆大人全權作主吧。”

“你說得簡單,生小孩的事,光憑我一個人做得來嗎?”歆予紅着臉說。

殷揚楞了一下才會過意來,他大笑着吻上妻子的臉,說:

“是是是!殷大醫師我從此天天不早朝,日日不晏歸。老婆大人有令,我只得拚老命增産報國啦!”

“貧嘴!”

歆予笑罵着,幸福的感覺自心底升起。

“大野狼來了!”

慇勤大叫着,伸直兩只肥手作狀要去抓殷語。

扮小豬的殷語東躲西藏,為了求效果逼真,嘴裏還得發出可憐的哀號:“救命啊,救命啊!”

大野狼撲向前,吓得小豬躲到沙發後面;眼見就要被吞吃入腹,她趕緊爬到門邊,企圖尋找下一個掩蔽物。

真是個超級金頂電池,已經玩了一個多小時了,卻還精力充沛。相形之下,殷語就覺得自己遜斃了,居然比不過一個三歲小孩,只差沒累癱在地上!

不曉得苗條的歆予姐怎麽受得了他。人家說“為母則強”,一點也不假。

激烈的閃避動作使得殷語的頭發披散、兩頰紅潤,不斷喘着氣。

她打算棄甲投降了!

“哇哈,我抓到?了!我要把?吃掉掉了!”大野狼張開大口,準備咬下去。

殷語大叫!

門被打開。

一雙男人的大腳丫出現在依舊匍匐在地上的殷語面前。

她循着大腳往上看,是一個男人,像天一樣高的男人,高到讓她的脖子發酸。

“嗨,殷語!”那個害她脖子發酸的男人向她打着招呼。

她維持同一個姿勢,呆望了半晌,仿佛好久才認出他來。

“嗨--歆傑。”她結巴的說。

她忘了自己還跪在地上,披頭散發。

歆傑差點爆出狂笑。這就是他潛意識中想再見一面的那個小女人?

眼前的她,一副備受欺淩、可憐兮兮的模樣,怎麽看都不像從前那個剽悍的女生。

“舅舅!”

大野狼興奮地跳到歆傑身上,立即給一把抱了起來。

“小鬼頭,你長這麽大了?這麽久沒見,你還認得舅舅,真是不簡單!”

“還好意思說呢,臺北又沒多大,見一次面得等上一年半載,你不覺得太扯了嗎?”

歆予從廚房出來,瞧見了這一幕“相見歡”,感動之餘,也不忘小小的給它發一下牢騷--

“小語,你也一樣,放假也不回來讓我們看看。”

殷語已經從地上站起身;她知道今天可能見到歆傑,只是沒想到會是在這種狼狽的情況下,不禁有些怏怏然,對嫂子的責備便沒回應。

“歆傑,去洗手準備吃飯了;小語,到樓上去叫你哥下來。勤勤,到你的椅子上坐好,不準再鬧了,知道嗎?”一連串發號施令,簡單俐落,不愧是兒童音樂教室的負責人。

飯桌上,氣氛有點低迷,全靠勤勤的童言童語在撐場面。

殷揚冷眼旁觀,心裏着實納悶。

這兩人,以前一見面不吵個三大回合絕不幹休,怎麽搞的?今天就像陌生人一樣。難不成是因為太久沒見面,尴尬了、疏遠了?

歆傑面無表情的一徑扒着飯菜。他是很久沒回老姊家了,但她和姊夫總會三不五時到公司“突擊檢查”,所以他的不自在應該與他們無關。

是因為她吧?

結結實實的三年全是空白,他不知道該如何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

是像以前一樣的哥兒們,抑或形同陌生人,甚至是……仇家?

眼前的她逗弄着勤勤,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看起來輕松自在,恐怕早已忘了她那使盡吃奶力氣揮出的一巴掌,當時臉頰上熱辣辣的滋味他可還記憶猶新呢!

三年的時間讓殷語蛻變成一個小女人了,與從前截然不同的清純打扮其實透着一絲妩媚風情,或許是空姐生涯的歷練使然吧。

“小語,什麽時候要再上機?”做哥哥的試着打破僵局。

“十月中吧。”殷語不帶勁兒的回答。

“還要一個月?不都只能休息個把星期的嗎?年休也沒那麽久啊!”

“我被勒令停飛啦!?”

“勒令停飛?”

兄嫂兩人一起驚訝的大叫,默契十足,不愧是神仙伴侶。

“怎麽回事?”殷揚關切的問,心想恐怕一向莽撞的妹妹這回又捅了什麽樓子。

“有一個‘奧客’摸我屁股,我給他喝了加料的‘血腥瑪麗’,就這樣。”

小妮子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好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

只是她一擡眼,卻不小心捕捉到歆傑眼中的興味。

哼!你們這些大男人,看我出糗了,幸災樂禍?

她知道哥哥免不了要訓誡一番,所以她搶先發難。

先下手為強,慢下手可就遭殃了!

“難道女人真的是弱者,遭受不合理的對待就只能忍氣吞聲自認倒楣?為什麽那些十惡不赦的色狼就不用接受任何制裁?這樣公平嗎?”

殷語劈哩啪啦地吐了一堆怨氣,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為自己申冤,還是那人眼中的興味挑起了她好辯的本能。

“可是再怎麽說,你都不能……”個性保守的歆予猶不放棄道德勸說。

“姊,小語說得沒錯,總該有人教訓一下那些登徒子,否則社會的正義公理何在?何況這種人一旦食髓知味,搞不好會做出更可惡的事,反而是姑息養奸了。”始終沉默的歆傑放下筷子,看了殷語一眼,緩緩說道。

“話是沒錯,只是小語自己反倒吃虧了,這樣就維護社會正義公理了嗎?”殷揚和老婆站在同一陣線上。其實他是心疼妹妹被欺負了。

“要不然我能怎麽辦?總不能用擴音器将那人的惡行公諸于世,或是一不做二不休打開機艙門把他丢出去!”殷語不禁懊惱,給他喝“加料酒”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依我看,最好的辦法就是下了機之後,再找人把他‘海扁’一頓。”歆傑語不驚人誓不休的說。

“歆傑,你出這什麽撈啥子主意?”神仙伴侶又異口同聲了。

“耶!我舉雙手贊成,唯有這樣才能消我心頭之恨。”殷語如獲知己般的,頻頻點頭表示贊同。

乖乖!生日團圓飯的溫馨場面竟然瞬間逆轉為口水滿天飛的“藍白大對抗”!

藍隊是息事寧人、明哲保身派;白隊則是有仇必報、不當龜孫子派。你一言我一語的,辯論的聲音愈來愈大,雙方各持己見,誰也不讓誰。

“媽咪,我們可以吃蛋糕了嗎?”

突然,一個怯怯的聲音出現,迅速冷凍了逐漸升起的白熱化氣氛。餐廳裏的口水戰頓時停格,大夥兒誰也不敢再吭一聲。

搞不清楚今天誰才是主角!輪得到你們這些配角在這兒嗆聲,還把壽星冷落在一旁?真是罪過、罪過!

歆予親了寶貝兒子一下,面有愧色。她抱起小人兒安撫道:

“勤勤乖,我們馬上點蠟燭吃蛋糕喽!”

于是,大夥兒二話不說馬上移師客廳,準備演出今晚的重頭戲。

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小壽星将生日禮物抱了個滿懷。

姑姑送他一支小手槍,要他成為神槍手打擊魔鬼,保護爸比和媽咪。

舅舅送他一個籃球框架,說他一定可以像麥可喬登一樣聞名全球。從今天起,他要每天吃很多飯飯趕快長高高,這樣才能把球投進去。

他三歲了,是個大人了呢!

所有的燈都熄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三點燭光,在黑暗中搖曳。

因為媽咪說沒有許願不準吃蛋糕,可憐的小壽星只好猛吞口水,乖乖地合眼許下三個願望。

趁着燭光昏黃,殷語好整以暇地将久違的歆傑瞧了好幾眼。

依然是個男人,只是比三年前更像個男人。軍旅和商場的磨煉,造就了一身超齡的酷勁;他已不再是她初識時的青澀小夥子,也不是三年前那個自以為是的小男人。

現在的他,臉上的棱角分明依舊,但身形更顯高大英挺;慵懶的姿态中帶着自信與幹練。

他絕稱不上是美男子,但卻足以迷倒世間衆女子。

他,應該有不少女朋友吧?殷語不禁好奇地想着。

“我許好願,可以吃蛋糕了!”勤勤稚氣的大喊,殷語忙将視線和思緒一并收回。

那麽好奇幹嘛?搞不好人家還視你為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被打巴掌可是奇恥大辱啊!雖然她不是故意的。

“勤勤,你說說看,你剛才許了什麽願?”

殷揚把正大口塞着蛋糕的寶貝兒子抱到腿上,寵愛的詢問。

“我要舅舅和姑姑每天都來陪我,還要帶禮物喔!”

“聽到沒,你們兩個?以後每個月至少要回來一次,禮物就不必了。”歆予下了最後通牒,威儀十足。

歆傑和殷語對看了一眼,有點尴尬地別開頭去。

“還有,我要上學做好學生。”

“沒問題。下個星期爸比和媽咪就帶你去學校上學。那第三個願望呢?”

“我要媽咪生一只狗狗給我玩。”

笑聲立即被引爆,只有那始作俑者還莫名所以。

千百個不願意,殷語坐進歆傑的車子,因為殷揚和歆予堅持讓他送她回家。

“其實我搭捷運就可以了。”

她住的地方離捷運站只有一百公尺,很方便。這也是她選擇住在那兒的主因。

歆傑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腔。

真是的!好歹說句場面話嘛,我又不是自願要搭你的車。

車內沒有開音響,安靜的氣氛讓她慌得緊。

只好自己打發時間喽!

她環顧車內有限的空間,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部價值不菲的JUGUAR跑車裏。她脫口而出:

“喂,你混得很不錯嘛!”

他還是沒作聲。不僅如此,竟然還故意打開收音機,讓震耳欲聾的搖滾樂震天價響。

擺明了不和她講話?可惡!

他惹火她了!

她伸手按掉了音響,車內再度恢複寂靜,只是恐怕不會維持太久。

因為,有個“恰查某”要發飙了!

“李歆傑,你跩什麽跩?不高興載我你就直說,何必裝一副死人樣子?!”

不料他只用眼角餘光瞄了瞄正在冒火的她,嘴角牽動了一下。

就這樣?

殷語簡直快抓狂了!

“我下車就是,不必勞駕你大少爺!”說着就用右手去拉車門的把手,企圖開門。

這女人已經失去理智了。

結果車門動都不動,因為被中控鎖鎖住了。

她氣得掄起拳頭往車門重重地捶了一下。

歆傑居然繼續開着車,完全不為所動。所謂“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殷語見狀,更是失控的大叫:“你給我停車!”

加速超過了前頭的兩部轎車之後,歆傑總算在路邊緩緩停了下來。

一停妥,他立刻把車窗打開。夏日的晚風襲來,清爽極了。

他需要順一順氣,剛才殷語的驚人之舉差點害他撞車,硬是逼出了他一身冷汗。

年紀不小了,還這麽火爆!

他并不急著作聲,這女人正在氣頭上。根據他過去的經驗,她的氣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對付她的不二法門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他調了收音機的頻道又調了音量,流行歌曲頓時灌滿了整個車廂。

她面向窗外,呼吸依舊急促。

月光為她微側的臉頰增添一抹幽靈般的色彩,仿如幻化的天使,一個正恨不得把他給殺了的天使。

他沒來由的想到阿爾設計的“天使”圖騰,突來的莫名感覺讓他心口一窒!

氣該消一半了吧?

啪的一聲,他打開中控鎖。好了,放?自由!

殷語頭也不回,毫不遲疑地伸出手去拉門把。

門開了!

“脾氣還是和以前一樣?”歆傑丢出的一句話卻使她收回已跨出的右腳。

她回眸狠瞪了他一眼,殺氣騰騰的--

“我的脾氣因人而異。”

“是嗎?很不幸,我總是那個被炸得體無完膚的人。”歆傑不覺起了逗弄的興致。

“誰叫你老是不識相的點燃導火線!”是你先起的頭,還好意思說!

“你的爆破力也未免太強了吧?我以為炸藥放了這麽多年,火力多少變弱了些呢。”

“你太小看我了,我一向随身攜帶最新型的炸藥以備不時之需。”

“對哦,我差點忘了你的‘血腥瑪麗’。”

忍不住噗哧一笑!

殷語瞪着他的眼神中已不複見怒氣,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好像還有一絲絲的……嬌嗔。

“拜你們這些男人所賜,我只好訓練自己成為‘蛇蠍魔女,了。”

“蛇蠍魔女?我本來以為今天我會見到一只‘小綿羊’呢!”歆傑揚了揚眉說。

“下輩子吧!”

果然,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沒多久……

“等一下,原來你剛才是在試探我?”她瞪起那雙圓圓的大眼睛,“李歆傑,你好過分!”

歆傑又揚了揚眉,發動引擎,将車駛入車道。然後不太在意的說:

“孫子兵法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誰知道三年的工夫,你已經變成什麽樣子?”

“陰險狡詐!”

“謝謝誇獎,我現在可是靠這個吃飯呢!”

“看得出來,你已經練就了一身爐火純青的陰險狡詐。你……果真混得很不錯。”

在車內小燈的照射下,她看清楚他身上的名牌服飾,和渾身散發出來的貴族氣息。

靜默了半晌,他轉頭深深地望進她眼裏,她瞬間覺得呼吸困難。

等他終于回過頭去,她才将憋在胸口的氣給吐了出來。

開車要看前面嘛,否則會出車禍的!

“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歆傑突然打破沉默冒出一句話,讓她吓了一跳!

“啊?”

“你忘了,當年我是怎麽考上大學的?”

“怎麽可能忘呢!這恐怕是我殷語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了,把一個放牛班最後一名的學生給逼進第一志願。”

“別忘了那時的我還是個斷手斷腳的飙車族。”

歆傑的一句話倏地掀開了塵封已久的往事。他們短暫相視,在彼此的眼裏看見了笑意與回憶。

回憶裏頭住着那時年少輕狂的他們。

那年暑假,習于奇裝異服的她剛考上大學,而性情乖戾的他就要升上高三,卻由于飙車撞上電線杆而斷手斷腳。他們因為哥哥姊姊的墜入愛河而相識,進而成為打打鬧鬧的哥兒們。

她逼他功課,也把他逼出命運的死胡同。

上大學後,一中一北,各有各的生活,兩人的交集愈來愈少,但哥兒們般的情誼總還是在的。直到那次,她打了他一巴掌。

沉默中,已到終點。

車子停在忠孝東路四段巷子裏。殷語兀自坐着,沉浸在回想中。

“上面有人在等你嗎?”

“你說什麽?”她楞了一下才會過意來,“哦,當然沒有。”

“那麽,要不要我陪你上去?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不必了,我長得很安全的。”說着推開門,忽然間又想到了什麽,她轉過身。

“謝謝你送我回來。”

歆傑笑笑。

她居然認為自己長得很安全!這個女人難道平常都不照鏡子嗎?

“還有,謝謝你今天替我講話,否則我會被我哥罵死。”

“小事一件。”他仍舊笑笑,突然覺得很想痛揍那個摸她屁股的人。

“還有--”她支吾着,臉頰竟然不自主地紅了起來--

“很開心再次和你見面。”

“?哼!”他還是笑笑,臉紅的她怎麽看都不像從前那個“哥兒們”。

“還有--”再還有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她是怎麽回事?

“那一巴掌,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抱歉。”

她勇敢的擡起頭正視着歆傑,多年來放在心裏的話總算說出口了,真是痛快!

這下子輪到歆傑傻住了。他從來沒有接收過女人這麽直接的道歉,她真的很勇敢。

勇敢的女人最美麗!

他呆望着她那像極了紅蘋果的臉龐,心裏漾出一陣奇異的感受。

看他沒反應,殷語頭也不回的下了車,反手用力關上車門,快步往大樓入口走去。

可惡!都已經低聲下氣的道歉了,還要怎樣?居然不理她!

“小語,”歆傑忙搖下車窗叫住她,等她回頭,才慢條斯理的說:“明天早上去國父紀念館慢跑,怎樣?”

“彌補過失、表達歉意?”她問。

歆傑聳聳肩,随便編派什麽名目,他無所謂。

“誰怕誰呀!”她回答得很幹脆。有債當還,雖然她生平最讨厭的就是運動,但她還是得回去翻箱倒櫃找找她的運動鞋。

“明天早上五點,我在這兒等你。需要morningcall嗎?”

“開玩笑,遲到的話我的頭砍給你。”

“那就明天見喽!”

“沒問題!”

早上四點五十五分,歆傑站在殷語家樓下。

他有運動的習慣,而每個周日早上便是他的慢跑日,他的提議只是一時興起。

如果他記得沒錯,她是個奉“早起的蟲兒被鳥吃”為圭臬的人,而且她還是個“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的懶骨頭。昨晚她會一口答應,着實讓他吃了一驚。

五點整,她分秒不差的出現在門口。

一身勁爆!

紅白條紋細肩帶緊身運動上衣外加鮮紅超短褲。

歆傑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他調皮的吹了聲口哨,惹來她的白眼。

“我以為你已經‘從良’了。”

“少用那種字眼損我,良家婦女就不能這樣穿嗎?”她只是比較敢秀罷了!

“可是你昨天……”那清純的天使到哪兒去了?

“少來!我會笨到穿這樣去我哥家?我哥是不會怎樣啦,可是歆予姐少不得又要念我一頓。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殷語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拉着他的手臂,“走啊,不是要慢跑嗎?還是你打算站在這裏繼續讨論我的服裝?”

清晨的忠孝東路四段上已有不少車輛駛過,他們一前一後沿着馬路邊跑。

歆傑看着前面身形俊俏的辣妹,馬尾一甩一甩,全身豔紅的她與東方初升的旭日相互争輝,令人目不暇給。

今天的慢跑肯定十分有趣,他想。

一進國父紀念館,他們自然而然的并肩跑步,歆傑刻意配合殷語的腳步。他看得出來她的步伐淩亂,雖然才跑了十多分鐘,但她已經氣喘籲籲。

空地裏做運動、跳土風舞的人不少,多半是一些上了年紀的歐巴桑、歐吉桑,他們看見了穿着鮮豔暴露的殷語,紛紛停下動作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畝傑偷瞄了身邊的殷語,發現她也察覺到了,可是卻一點也不在意。

真有她的!

歲月是最高段的易容師,它可以輕易地将人變得老态龍鐘,同樣也能使人變得豐姿綽約。

初識時的她,美其名是個“女生”,對他而言卻只稱得上是個打扮前衛的“異性”;而現在身邊的她,玲珑的身段,優雅的姿态,無疑是個名副其實的“女人”。

仿佛輕風拂過平靜的湖面,他的心裏倏地起了漣漪,是一種全新的感受。

又跑了一陣,殷語覺得自己陷入極度缺氧狀态。一整年的運動量加起來也沒這麽多,再跑下去她可就要倒地不支了。

旁邊的歆傑簡直就是個鐵人嘛,一路跑來不喘不累,步伐始終如一,現在也沒有要喊停的意思。

繼續硬撐了十分鐘,殷語覺得胸腔灼熱,細胞一個個陣亡,最後連呼吸的本能都快要喪失。

不行,她快要挂了!

放棄吧,被嘲笑總比送醫急救來得好。

打定主意,殷語立即跌坐進花圃旁的長凳,胸口快速的起伏,兩手忙着揚風拭汗。

沒想到正要好好喘口氣的當兒,卻被強勁有力的手給一把拉了起來。

是那個鐵人!他不肯放過她。

“求求你,我不行了,讓我休息一下!”殷語不禁哀求着,差點沒跪下來。

“運動完不能馬上坐下來,會傷身體的。來吧,原地踏步深呼吸,就像這樣。”

他強迫她跟着他一起放松,然後做了一些伸展操。

一會兒之後,她總算覺得身體又是她的了,只不過仍然全身虛脫、兩腳發軟。

是誰發明慢跑這種玩意兒?簡直是要人命嘛!真想不通怎麽還有人樂此不疲!

慢慢的,他們繞了紀念館一圈,再往來時路走去。

“喂,我的道歉夠誠意了吧!”當她終于說得出話的時候她說。

“哦?”歆傑故意裝作聽不懂。

不知道為什麽,和她在一起時,心情總變得特別輕松,就是忍不住想要逗逗她、看她抓狂的模樣。難不成他是個虐待狂?

“李歆傑,你不要太過分了。我為了表示道歉的誠意,二話不說答應陪你慢跑,我這可是冒着心髒病發作的危險;為了怕睡過頭,我幹脆整夜沒睡看電視,你看到我的黑眼圈沒?還有,平時除了工作,我是絕對不在白天出門的,曬黑了還得做美白很麻煩欸;而且我故意穿得這麽清涼,讓你慢跑之餘還可以養眼,增加運動的娛樂性;還有……”她用食指戳着歆傑的胸膛,連珠炮似的發洩不滿,欲罷不能。

“是是是!真的很夠誠意,我感動得涕泗縱橫、無以複加。這樣可以了吧?”歆傑趕忙舉雙手投降,他可不想被口水淹死。

“這還差不多。”

殷語滿意的停止了她的連珠炮,橫在心裏多時的愧疚已然獲得解放,從此再也不需為自己當時的一時沖動而懊悔,怎不令她如釋重負?

然而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她,還是意猶未盡的補上一句:“既然如此,你就該對我的誠意作出善意的回應,不如……待會兒你請我去凱悅吃早餐,如何?”

“行,你說什麽都行。”歆傑只求別再精神轟炸了,“我們各自回家沖澡,八點我去你家接你一道去凱悅,這樣的回應夠善意了吧?”

成功的拗到一頓五星級早餐,殷語開心極了。

然後她聽到歆傑在旁邊小聲的咕咕哝哝:

“欠了三年的債,要還好歹也該加點利息吧,才跑幾步路就算數,還要我請吃那麽貴的早餐,我真是虧大了。”

什麽?原來他的涕泗縱橫是騙人的!

殷語不禁怒從中來,卻發現那騙子早巳開溜。

“李歆傑,你說那什麽鬼話,有種你給我回來!”說着舉步疾追上去。

咦?剛剛是誰說她有心髒病來着?

五星級自助式早餐,居然座無虛席。

臺灣錢淹腳目,果真沒錯。

歆傑和殷語面對面坐着,他們已經來了一個多小時了。

一個多小時,填補了他們的胃,也填補了三年的空白。

他們交換了彼此的經歷,也分享了這段時間裏的心情故事。他們合力搭起了一座橋梁,橫跨時空的鴻溝,讓彼此再度有了連系,也為自己在對方的故事中缺席而感到無限遺憾。

殷語這會兒穿的可“保守”多了。在英國買的名牌七分水洗牛仔褲,露出勻稱的小腿;地攤買的U領無袖青蔥色上衣,一件二百五。

名牌搭配雜牌,一向是她的穿衣哲學;除此之外,她還堅持“三不政策”--不滾荷葉邊、不釘亮片、不綴蕾絲,她要大方有型,不要裝可愛、賣弄傭俗。

随着年齡成長,她已不再穿那些露肚臍、股溝的衣服,但偶爾還是忍不住要小露一下。

既然上帝創造了兩性,那麽适度表現“男女有別”當然是一定要的啦!她也不過是比較懂得展露特色罷了,雖然免不了要忍受大驚小怪的眼光。

他欣賞着她現在的穿着。青蔥色将她原本白晰的膚色襯得更加粉嫩,而合身的牛仔褲包裹着圓潤修長的下半身,流暢的剪裁一看就知道是國外的品牌。

基本上,她将自已的造型拿捏在“不太嫩,也不過熟”的範圍,而在不經意中又帶點兒女人專屬的妩媚豐姿。

只是領口未免太低了吧?尤其當她俯身前傾,豐盈立即可見。她真是敢!

他早該料到,和她在一起不僅一點也不乏味,還會遭受連累成為衆人目光的焦點。

“所以,你是受不了‘豬哥老板’的糾纏,才改行去當空服員的。”歆傑喝了一口濃縮咖啡,不期然又興起了揍人的念頭。

“可以這麽說。當然也是想趁年輕多賺點錢、多玩玩啊。”

“打算一直飛下去?”

歆傑得控制自己,才不會讓視線飄到她的領口去。

“不太可能吧,只怕公司對我早已忍無可忍了,而且這種不受尊重的行業實在不是人做的,也許再過一陣子我就會考慮轉業。”

“嗯哼,恐怕以後結了婚也不适合飛來飛去了。”

“結婚?誰要我啊!”

她扮了個鬼臉。一撮發絲垂下來,她撅着唇将它吹了上去,然後對他露齒一笑。

這笑雖不至于勾魂攝魄,但也足足讓歆傑呆了兩分鐘。

好強的火力!

沒人要?

這小妮子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語,你怎麽會在這裏?”

就在他剛要回神之際,一個大嗓音穿透了既有的喧鬧,餐廳頓時安靜了片刻,随即又恢複了原本的熱絡,只是有幾雙眼睛兀自好奇的往他們這個方向望。

殷語擡頭一看!慘了!是他,那個老是對她“哥哥纏”的男人張天瑞,也就是剛才歆傑口中的“豬哥老板”。

歆傑轉頭,看到一身的亞曼尼,和亞曼尼底下的脂粉氣。

歆傑在殷語臉上發現了一絲不悅,他居然有一種釋懷的感覺。

“我和國外的客戶談生意,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我們真是有緣,不是嗎?”

不等主人示意,他自顧自地在一旁的空椅上坐了下來。他直視殷語,完全不把歆傑放在眼裏。

“是很巧。”她的冷漠和方才的談笑有着天壤之別。

“語,我每次找你都找不到,你怎麽不辦支手機呢?”

“沒必要。”

他似乎沒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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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

殷語敷衍的态度,眼睛直直的瞅着殷語的胸口,口水差點滴下來。果然十分豬哥!

“語,公司現在缺一個公關主任,不如你回來做吧。你人長得美,英文能力又好,一定可以勝任愉快的。?看如何?”

“謝了,我暫時沒有換工作的打算。”

“這樣我就不勉強你了,不過,這個位子随時為你保留着,想要的時候只要給我一通電話就行了。對了,待會兒等我談完公事,咱們開車上哪兒去走走,怎麽樣?”他居然垂涎的握住了殷語的手。

殷語掙脫了他的掌握,和歆傑交換了個受不了的眼神,看起來就要發作了。

“恐怕不行,我們要去試婚紗。”歆傑開口了。

“試婚紗?”

他忽然發現了歆傑的存在,一臉茫然的望向他。

殷語強忍住笑,看來有人要行俠仗義、挺身而出了。

也好,不然等她一發作,那人就要死無全屍喽。

“我幫你們介紹,這是我以前的老板張天瑞先生;這位是……”

“李歆傑,小語的未婚夫。”

他與對方握手,想要掂掂他有幾斤幾兩重,“我們快要結婚了,歡迎你來喝喜酒,分享我們的喜悅。”

瞧他笑得多麽開心,好像真的很喜悅的樣子。

演技一流!

殷語在心裏打了個一百分,又趁豬哥不注意的時候對他扮了個鬼臉。

“真的嗎?語,你不是沒有男朋友,怎麽就要結婚了?”瞧他不相信的模樣,他真以為殷語沒人要?

“其實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只是有一段時間沒見面……”殷語解釋着,說的全都是實話。

“張老板,你不覺得小語很迷人嗎?我再次見到她,就被她深深吸引住,而她也答應了我的求婚。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救命啊,我快吐了!

殷語想不到歆傑不只演技一流,編劇的功力更是一絕!

“那麽我要恭喜兩位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我得過去招呼客人,失陪了!”

說完,便夾着尾巴落荒而逃了。

他一走遠,殷語便忍不住捧腹大笑。

“喂,有人要也不必這麽感動嘛!瞧你眼淚都滴下來了。”

歆傑故作嚴肅的調侃她,遞給她一張紙巾。

“你好厲害!他以後絕不會再對我糾纏不清了,我該怎麽謝你呢?”殷語拭去眼角的淚水。

“夫妻之間何必言謝,我們還要早生貴子呢。”他猶自一副正經八百。

“誰跟你早生貴子?少胡扯淡。”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腦海中突然浮現她和歆傑兒女成群的景象,殷語趕忙搖搖頭,“不行不行!我們兩個只能是絕緣體,千萬不能有電流。”

“為什麽?”歆傑抗議,明明男未婚女未嫁,有什麽行不通的?

“你忘啦?我們在一起只會吵架,怎麽可能百年好合呢?”

她壓根兒就不相信自己可以和任何一個男人百年好合,搞不好結婚第二天就吵翻了。她的脾氣實在有夠壞!

“你沒聽過‘床頭吵床尾和’嗎?我保證一定讓你火氣全消。”歆傑半假似真的說。

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開玩笑,還是潛意識裏真有那麽一點想法。

他不曾有過結婚生子的念頭,何以床事說來如此順口?

“床頭吵床尾和?哼!這還不都是你們這種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所掰的蠢話!”

怎麽搞的?她居然和他讨論起“百年合不合”、“床尾和不和”的問題。

真是頭殼壞去,秀逗啦!

“嗨,殷語,原來你在這裏!”

另一個男人!

殷語,你還說你沒人要?騙誰呀!

“世宇,你來了。坐吧。”

沒想到殷語竟然眉開眼笑,還站起來迎接他。

看起來他們的關系非比尋常。

歆傑被自己心中一閃而逝的醋意給吓了一跳。

“這是李歆傑,認識很久的老朋友了;這是王世宇,我的錢有一半是他幫我賺的。”

握手是成年男子一成不變的寒暄方武,對歆傑而言,卻是了解對方的第一步。相較于張天瑞的軟弱,王世宇的手顯得有力多了。

“世宇要把他幫我買的美金拿給我,所以我就約了他在這裏見面。歆傑,你不會介意吧?”

歆傑淡淡的笑着搖頭。介意又如何?

其實是今天早上殷語慢跑完回家沖澡時,接到王世宇的電話。他一聽到殷語要在凱悅和一個男人共進早餐,便提議他們約在這兒見面。他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讓殷大小姐在大白天出門,而且還是個他從來不知道的舊識。

認識的時間愈久就愈危險!

剛剛在旁邊他隐約聽到他們在談論“床頭吵床尾和”。連床事都能談,表示他們已經進展到某一個程度,那豈不代表他被三振出局了?他得加把勁挽回頹勢。

王世宇拿出要交給殷語的東西,兩顆頭靠在一起,密切的交談了起來。

盡管心裏不是滋味,歆傑也不便打岔,只能無聊的枯坐一旁,聽着王世宇對殷語說明彙率、還有其它投資的事。原來殷語的錢都交給這個家夥處理。

她就這麽信任他?

歆傑的手機響了,是公司房地産部門的一個主管;他正在替他周旋一筆非常重要的交易。

他得先走了。

他招來服務生埋了三個人的單,并向兩人告辭。

臨走,他一時興起,決定再秀一次演技。

他彎下腰,飛快地在殷語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小語,回去考慮一下,我們要去哪裏拍婚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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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咖啡屋裡,Demy好奇的問她的好友兼同事。

「Angel,你是怎麼搞的,突然變成大忙人了?」

她剛飛了一趟N.Y.,趁著休假約殷語出來,沒想到好幾次都找不到人。

「還說呢!王世宇一直找我去聽一些課,像是什麼理財秘訣大公開、股票撈大錢……聽得我腦筋都打結了。」殷語忍不住對Demy訴苦。

被勒令停飛的這一段時間,原本她是無所事事的,天天窩在家裡睡覺看書上網打屁,日子過得悠哉悠哉;沒想到這兩個星期以來,王世宇不知發什麼神經,硬拉著她到處上理財課。

「他幹嘛要你去上課?你的錢不都是他在替你管理的嗎?」

「是啊,誰曉得他發什麼癲,大概是嫌我煩,想擺脫我了吧。你不知道,每次上完課他都還要逼著我一起複習討論好幾個小時,我都快瘋掉了。」

Demy看著殷語的臉,雖然正在發著牢騷,但猶然是那麼的有個性美,難怪公司里每隔一陣子就會有「獵天使計畫」的風聲傳出,只是這些計畫最後總是終結在這個小妮子手裡。

並不是她眼高於頂,而是她根本「不解風情」。她不相信有人會追她,更感覺不到別人的特殊舉動有什麼用意。

她想,Angel可能得去看個心理醫生或做個催眠什麼的,不然為什麼總是對異性的追求少一根筋?

再這樣下去,只怕她要一個人終老了。

「AngeI,你有沒有想過,或許王世宇是在追你,他在製造和你相處的機會?」Demy忍不住說出心裡的假設。

「他?怎麼可能!我們是哥兒們耶,而且他已經有一個論及婚嫁的女朋友了。你別瞎說,害我被亂刀砍死!」

王世宇是大她幾屆的學長,任職於證券公司。殷語回台北后在一家外商公司當特別助理,常要為老闆處理些公私事,其中包括了與銀行、證交所的往來,就這樣碰到了他。那時他已經頗有經驗,提供她不少協助,後來她索性將自己的錢交給他處理。

她壓根兒沒想過信不信任的問題,反正她也沒多少錢,省事就好。快三年了,他們始終維持著「金錢關係」,直到最近他吃錯了葯。

完了!萬一他不再替她理財,那可怎麼辦?

她一個人一張嘴好打發,可她還想繼續資助「德蘭中心」的寶貝們,他們需要她。

「Angel,你可要弄清楚,人家幹嘛無條件幫你理財,吃飽了撐著啊?恐怕他是對你有企圖。」

「你不要把人家說得如此不堪,男女之間難道就不能有單純的友誼嗎?」

「單純的友誼?只怕是你純他不純吧,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難道是她太理想主義了,一直認為男女其實可以只是「異性的朋友」,不一定得被套在談情說愛的世俗框框里;否則當有一天亞當碰上另一個夏娃,或夏娃碰上另一個亞當的時候,少不得便要上演一出情變或外遇了。

這樣一來,豈不天下大亂?

男女之間究竟有沒有單純的友誼存在?只怕三天三夜也辯不出個結果。

「好了,我不跟你說了,王世宇約了我去他們公司樓下上七點的課。你瞧,我帶了筆記本和錄音筆,等我學成,我也可以幫你理財喔!」

「算了吧,趕快回來上班才是,大伙兒都想死你了,尤其是Jason。」Demy說著,擠出了一臉的曖昧。

「你又要亂牽紅線了,人家可是名草有主的。」殷語腦中浮現機長英俊的笑容。

可惜啊!

「你不知道他離婚了嗎?上個月的事了,聽說老婆受不了聚少離多。」

「真的?可憐的Jason!!婚姻果真禁不起考驗。」

殷語不勝晞噓。婚前不都說海枯石爛、至死不渝的嗎?

抑或婚姻真是愛情的墳墓?

「不要太憤世嫉俗,挑對人很重要的。」

「喔,你是說你的科技新貴?」

「少來了!」Demy故作生氣狀,其實心裡甜蜜得很,「快走吧,都六點半了。如果王世宇不錯,你不妨好好把握,機會是稍縱即逝的。」

「知道啦,拜!」

既要挑對人,又怕機會稍縱即逝,這不是難為她了嗎?有道是:慢工出細活,挑人總需要時間;而愛情不都是天長地久、至死方休的,又豈會稍縱即逝?

她實在搞不懂。

算了,還是那些數字、曲線簡單些。

☆☆☆


今晚的王世宇有點反常,上課時不時偏過頭盯著殷語發獃。

他想到昨晚美雲對他提起了訂婚的事。他們交往多年,是該進一步了,再拖恐怕要躭誤人家女孩子的青春。然而最近他老是心不在焉,敏感的美雲一定早看出異狀了。

那天在凱悅,殷語說李歆傑只是個認識了七年的哥兒們,兩人之間沒有火花,從前沒有,現在也沒有。真是個傻大姐呵,一徑將男人當作「哥兒們」,殊不知男人卻視她為女人中的女人。

就像他,縱使有了美雲,依然無法倖免於她的魅力。

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他也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麼辦才好。

他想要殷語,可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他不想對不起美雲,可是他卻身不由己。

他快把自己逼瘋了。

他又偏過頭去看正在專心做著筆記的殷語,她的側面猶如魔鬼化身的美麗天使,引誘著意志力薄弱的他。

他衝動的拉起她,不顧旁人的訝異,穿過教室來到樓梯間。

「世宇,你搞什麼?我正聚精會神……」殷語被他突來的舉動給嚇了一大跳。

「殷語,你聽我說,我--」下定決心,卻還是支支吾吾。

「我在聽,你說啊!」

「我問你,你對我究竟是什麼想法?」

他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弄個清楚,儘管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什麼想法?我們不一向是哥兒們嗎?」殷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臉疑惑。

他今天究竟是怎麼了?是該吃藥,還是吃錯藥了?

「哥兒們?你跟哪一個男人不是哥兒們?!」果然又是這個論調,他氣爆了。

「我爸爸啊。」她怯怯的說。

不是嗎?爸爸就是爸爸,不可以稱兄道弟的。

「你可以跟任何一個男人做哥兒們,就是不能跟我做哥兒們。懂嗎?」他抓住她的肩膀搖晃,把她搖得更加迷糊了。

「不做哥兒們,那我要跟你做什麼?」

「我要妳做我的女朋友,做我的老婆!」

「啊?」她耳朵有問題,剛剛他說什麼來著?老婆?

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拉入懷中,嘴隨即被他的堵住。

她嚇壞了,不做哥兒們也不一定要這樣啊!

回過神,她開始掙扎。無奈她的身子被壓在牆上,她的頭被定得牢牢的,而她的唇被緊緊的含住,她完全沒有脫身的餘地!

Demy說對了,他對她是有企圖的。

男女之間終究沒有單純的友誼存在,是她太天真了。

她放棄掙扎,淚水卻滑下她的臉頰,流進了膠著的唇,鹹鹹的。

她為自己的天真感到悲哀,也為失去一段友誼而感到傷心。

或許是因為她停止掙扎,或許是口中的鹹味讓他清醒,他放鬆了對她的箝制,但仍繼續在她的唇上流連摩挲。

她感受到他的熱情,卻沒有回應。

她對男人的吻沒有任何感覺,她心中湧起了另一股悲哀!

她沒有推開他,她要等他自己離開。她欠他的!

片刻之後,他放開了她,徹底而絕望。

她捂著唇,不發一語。

「殷語,我--」王世宇狼狽地看著她。他已然明白,在她心中他完全沒有份量。

她搖搖頭,阻止他說下去。多說何益,徒增難堪罷了。

她望了他最後一眼,轉身離開。

☆☆☆


這幾天殷語犯頭痛,整天窩在沙發上呻吟發獃。

王世宇事件是個不小的打擊,她的兩性觀一夕之間瓦解;她好怕今後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王世宇。

躺在沙發上,她接了一通大學班代陳明芬的電話,通知明天中午開同學會。

「你好難找喔,殷語!」班代如是說。Demy不也這麼說?唉,懶女人變成忙女人,卻無端招惹了一身腥。

「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你一定要來,而且要帶伴喔!」她又說。

帶伴?誰給我帶啊?

「0.K,我會準時到。」在掛上電話之前,她聽到自己這麼回答。真是神智不清了,家裡連只寵物也沒,有誰可以帶呢?

明天再說吧,搞不好一天的時間夠她找到一個伴,冒牌貨也行。

叮咚!門鈴響了。

真不識相,偏選在她頭痛的時候!

她有氣無力的去應門,提醒自己待會兒該去吞顆普拿疼,免得頭痛影響智力。

門外是一個女人,面貌清麗,神情局促。

她不認識她。

「請問是殷語小姐嗎?」

她點點頭。

「我是王世宇的朋友,我們可以進去再談嗎?」

她讓她進來,「王世宇」三個宇使她們之間有了些許連結,儘管那已經是過去式了。

那女人在沙發上坐下,說:

「我叫張美雲,曾經是世宇的女朋友,但是我不確定現在還是不是。」

殷語在她對面坐下,安靜的。

不必倒水吧,她頭痛得連走路都有困難呢,何況她們之間沒什麼可談的。

「我今天來,是想了解殷小姐對世宇的想法。」

殷語的沉默,加深了她的局促,但她仍勉力的說:「你的答案,將決定未來我和他之間的關係。」

看來,她是有備而來。準備丟掉自己的尊嚴、準備接受她不能接受的答案。

殷語突然心生不忍,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他是我的學長,三年前,他開始幫我理財,但是以後不會了。就這樣。」她的頭更痛了,每講一個字,太陽穴就抽一次。

「就這樣?你可知道他兩天沒上班了,整天待在家裡灌酒,我擔心……」

「張小姐,我已經給你我的答案,至於其它的,我並不關心。」她說謊,但她已無力再趟渾水,她頭痛死了。

「你太過分了!他曾幫你那麼多忙,你好歹也該表示一下關切的意思……」

張美雲激動了起來,也許是被她那無所謂的調調給激怒了。

「你今天來是為了遊說我繼續和他做朋友?」

她突然覺得好荒謬,好想笑。

她真的該吃藥了。

「我只是--」

「我一向把世宇當作哥兒們,他也的確幫了我許多,我很感激他,只是最近他忽然想要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你告訴我,難道我下接受一個哥兒們的感情,也錯了嗎?」

「當哥兒們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我不相信哪個男人會真的把你當作哥兒們。妳未免太自欺欺人了吧!」

「我不懂。」

殷語迷糊了,Demy上次也說她自欺欺人,難道她真的是?

「殷小姐,恐怕你很少照鏡子。你是個美麗的女人,很少有男人能夠擋得住你的魅力,而『哥兒們』之間是毋需保持距離的,於是你便安心的和他們大玩特玩。

依我看,你要不是無知得可憐,便是假『哥兒們』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實,反正玩出了問題,你大可以推說是他們不遵守遊戲規則。」

假「哥兒們」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實?

殷語望著她,瞠目結舌。

她是在說她嗎?

好殘酷的指控,她招架不住。

她看錯人了!張美雲並非準備丟掉自己的尊嚴,而是企圖踐踏她的尊嚴。

但她已無力反擊。

「張小姐,我已經表明了我的立場,而你們的未來則與我無關,請回吧。」

然後,殷語打開門。

張美雲別無選擇,只好悻悻然離開。

待她跨出門檻,殷語刻意看了對方一眼,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還有,請你順便帶話給我的哥兒們,就說他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請我喝喜酒,……不管新娘子是誰。」

接著她將門用力關上。

她被傷得太深了,不能怪她太苛薄。

假「哥兒們」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實。

她是嗎?為什麼她半句辯白的話都說不出口?以她殷語的吵架功力,豈會輸給對方?難不成她心虛、理虧了,終究沒有理直氣壯的反駁?

她先給男人扣上一頂「哥兒們」的大帽子,然後躲在帽子底下大肆釋放自己的女性魅力去蠱惑、愚弄他們;一旦他們把持不住了,她就拍拍屁股走人,理由是:嘿,我們是哥兒們,你逾矩了。

她竟是這樣遊戲人間?

感覺自己快不行了,她趕忙到廚房吞了一顆普拿疼,再倒回沙發上。

王世宇灌了兩天的酒,想必此刻頭也是痛的吧?

可憐的男人!被她玩弄於股掌再棄如敝屣的男人!

哈!要不是怕會引起更劇烈的頭痛,她鐵定會痛快的狂笑一番。

這真是一個荒唐的世界!

玩弄人的和被玩弄的,居然同時深受痛苦。上帝啊,罪大惡極的殷語理該遭受天譴,但請赦免無辜的他吧。

可是她真的沒有那麼卑鄙齷齪!她一定要證明她真的沒有,否則往後她將如何面對自己?

她是有很多哥兒們沒錯,可是至今也只發生過一個王世宇事件啊,張美雲怎能僅憑單一事件便論斷全部?還是她真如她所說的「無知得可憐」,無知到未曾發覺其它事件的上演及落幕?她沒這麼麻木不仁吧?

依張美雲的說法,她必須假哥兒們之名才能玩弄男人。那麼假如她也能對非哥兒們放電,這個「玩弄哥兒們」的陰謀論豈不就可以被推翻了?

殷語辛苦地在渾沌的腦中一一過濾,想要找到一個非哥兒們。可是好難呀!

David、許維、Fred、張大仁……都是與她友好的哥兒們;至於李歆傑嘛,曾經是,現在恐怕還是,不然還能是什麼呢?

有了,JaSOn!

Jason從來不是她的哥兒們,他是個機長,一個很帥但已婚的外籍男人。她始終與已婚男人保持距離,所以他們不曾成為哥兒們。

不過Demy說,上個月他離婚了,為了什麼時間空間的問題。

管它!只要不是哥兒們,她就不會被指控。

殷語掙扎著去拿電話本,她記得他有留給她手機號碼,這幾天他應該是休假中的。

找到了!

她躺回沙發上,等電話撥通……

「嗨,Jason,我是Angel!」打擊加上頭痛,使她的聲音在慵懶中帶點磁性。

「AngeI,真是個大驚喜!你好嗎?」話中的驚喜,不太像在騙人。

殷語的心暖和了些。

「不太好,我很寂寞。」

「寂寞的天使?好極了,我也很寂寞,不如我們出去玩玩,你想去哪裡?」

「隨便哪兒都行,我願意跟著你到天涯海角。」她存心撩撥,覺得痛快極了。

不是哥兒們的男人,她大可以為所欲為。

「Angel,」那頭頓了一下,說:「你是在玩火嗎?」

☆☆☆


她是在玩火。

玩火總比玩男人好吧?

殷語刻意將自己打扮得妖嬈迷人,她今天晚上要和一個不是哥兒們的男人出去。

她泡了個香到不行的精油澡,洗去不適與窩囊;她化了個濃妝,塗上厚厚的眼影和唇膏;她上了髮捲,吹出一頭蓬鬆的波浪。

她存心要迷死人。她要證明她不是只能對哥兒們下迷瘴,她的魅力無遠弗屆、無人能擋。

Jason搭計程車來接她,一上車她就被他的眼睛給鎖住,動彈不得。她在他的眼裡看到了讚賞,讓她的女性自覺不斷上升。

她可是照了好幾遍鏡子才出門的,鏡子說今天她將是最美的女人。

很好,她就要釋放她的女性魅力了。

接招吧,可別怪我事先沒警告你喔,男人!

果然,當她挽著Jason的手步入這家東區有名的PUB時,就吸引了四周驚艷的眼光。

她在位子上坐下來,虛榮的享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讚歎。

她點了馬丁尼。Jason揚了揚眉,也點了同樣的酒。

馬丁尼是烈酒,她今天不醉不歸!

「妳好美。」當服務生退下,他對她說。

「我知道,我可是為了你。」

開始點火了!

他笑,執起她的手在唇邊磨蹭。

「我們跳舞吧!」

她頷首,隨他進入舞池。

她凝視他,在他懷中搖擺。

呵,他是這麼的英俊多情,酒還沒喝呢,她已經醉了!

他擁著她,美麗的天使。今晚的她,倒比較像只小野貓。

當她早上打電話來的時候,他著實嚇了一大跳,她從來沒有主動過。瞧她那特意的撩撥,他懷疑哪個男人領受得了?

等他離婚了,他會考慮她。

一曲舞畢,他們回到座位舉杯互敬。

馬丁尼濃烈的酒味讓她嗆了一下,但她還是好強的又灌了一口。

酒精使她的臉色酡紅,言談之間眼波流轉,更顯嬌艷動人的她不意外地吸引了無數目光。

不過等著吧,她還有下一招。

快節奏響起,她站起身刷地將小外套脫下,頓時覺得背部冷颼颼,她聽到些許吸氣的聲音,而這又使她成為更多人的注意焦點。

會跳這種快舞的人本來就不多,當她拉著Jason走進舞池,池中少數的人自動閃開,將中央的位置空了出來。

她和他大跳「粘巴達」,舞姿狂野而大膽,令人臉紅心跳。

她必須小心的舞動,否則她會穿幫。

黑色洋裝背部全裸直到腰際,只靠兩條細細的帶子掛在肩頭。這件在美東買的衣服,因為過於暴露,一直沒機會穿而束之高閣。今天她把它秀了出來,成功的為她製造了驚人的特殊效果。

點了火總要搧風吧!

她有點失去理智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像是在發泄怒氣,又像是要排遣寂寞。

她更想證明自己不是只能在大帽子底下騙騙那些純情男子,她沒那麼無能。

周圍的燈光那麼美,音樂那麼好,身旁的男人又那麼溫柔那麼帥。

管它呢,快樂就好!

與殷語交纏著的Jason,大口喘著氣。

不是他跟不上拍子,而是這隻小野貓的動作實在太過大膽,特別是她那若隱若現的黑色洋裝,著實讓他難以招架。他不禁起了生理反應,真恨不得當場把她給吃了。

激情的舞蹈讓他們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直至音樂結束,四周響起熱烈的掌聲,他們才察覺到舞池裡只剩他們兩人。

這下更好,搶盡了風采!

他們繼續喝著酒。

「Angel,你開心嗎?」Jason體貼的問,他心中正盤算著待會上哪兒去比較好,他按捺不住了。

「嗯哼。Jason,聽說你離婚了,是嗎?」她睨著眼看他,隨口問。

「離婚?」原來如此、他早該想到了,否則她怎麼可能主動找他呢?

「你難過嗎?」沒等到答案,殷語又自顧問道。

「別提了,我們喝酒吧。」Jason並不想現在告訴她真相;他不想掃興,更不想破壞計畫。

殷語沒算自己已經喝了幾杯,只覺得身體發熱,腦袋發昏,開始像白痴一樣的語無倫次、吃吃的笑。

喝醉最好,一醉解千愁。

可是她究竟何愁之有?

她也糊塗了,只覺得怒氣泄盡,寂寞卻更囂張了。

日放了一首慢節奏的曲子,是貓王的老歌AreYouLonesomeTonight?

今晚你寂寞嗎?

是的,我好寂寞。

然而別人是因為和愛人分手或相隔兩地而寂寞,只有她根本不知愛在何方、情從何來。也許這不是寂寞,而是……空虛。

是的,我好空虛。

即使偎在Jason結實寬闊的胸膛上,她依然感覺空虛如排山倒海一般傾覆過來。

殷語慌張地一抬眼,跌入Jason深邃有如無底洞般的眼。

也許你能解開我空虛寂寞的枷鎖。

她對他發出無言的邀請。

他微笑,將她環得更緊。

低下頭,唇覆上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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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車子在別墅前停妥,歆傑遲遲沒有下車。

他將所見到的景象和存在腦中的記憶做了個比較。

改變不多,只是舊了些、感覺上小了些。

院子里,花木依舊扶疏,只是夕陽不知已紅了幾度。

這裡,曾經是他和姊姊的城堡。他們在這裡成長,直到爸爸輸掉了他的王國,城堡從此易主。

那年他高二,自認為缺乏愛而理所當然的墮落。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這個寂寞的城堡,他不承認那是個家,充其量只能稱為一個居住的地方。

其實,爸爸對他們的愛一直是存在的,只是隱藏於內心深處而始終不敢形於外。是爸爸臨死前的遺書讓他得到了這個認知;儘管有點遲,卻還來得及讓他免於繼續沉淪。

有朝一日,他要為爸爸得回這個城堡、這個家。

這也是他在靠「天使家族」獲利之後,進而涉足房地產業的主因。他固然想要靠此累積財富,他更希冀能夠因此加速實現他的計畫。

終於,「有朝一日」被他等到了,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再度讓這座城堡回歸李家,歆傑是開心的,可也是感觸良多的。

不曉得老姊會有什麼反應?或許該等整修完畢再讓她知道。

「李先生,你來了!」程欣樺迎了上來,興奮的說。

這可是一筆大生意,完工後她可以凈賺上百萬呢!

她不知道他為何如此鍾愛這棟別墅,甚至準備斥資大肆整修。在她看來,這棟位於台北市郊的別墅,雖然環境優美、造型典雅,卻已十分老舊,並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他大可用差不多的價錢買一棟更新穎、地理環境差不多的獨門獨院。

歆傑下了車,眼前的這位年輕女室內設計師是阿爾的強力推薦。這麼年輕,能夠擔當整修的責任嗎?他感到懷疑。

「我們進去吧。」歆傑對她點頭打招呼,帶頭走進屋子。

對這裡,他比誰都熟。

幾周前簽約的那天,他沉醉在失而復得的喜悅里,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審視這棟睽違多年的房子。現在他仔細瀏覽,發現裡面的格局、裝潢並沒有多大變化。前任屋主如果不是過於喜歡原來的風格,便是捨不得花錢去做改變。

「李先生,你看,客廳的天花板是最老式的採光琉璃,而樓梯扶手的雕飾恐怕也有十幾年的歷史,這些現在都不時興了,我想應該要拆掉吧。」

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嫌棄。

歆傑心裡升起一陣不快!

他就知道這年輕女人不行,她怎麼懂得故舊的價值,又怎麼懂得他的懷思?

「程小姐,我希望你了解,我要做的是整修,而不是重新裝潢。請你記住,屋子裡外,凡是能夠保留的盡量保留,否則就找類似的來代替。我要的是原來的格調和感覺,而不是流行的東西,你千萬不要自作主張,把我的房子搞成新潮前衛的德性。」

他嚴厲的神色,嚇得欣樺噤聲不語,只得連連點頭稱是。

阿爾只說他的合伙人要裝潢房子,可沒說他是個這麼古板的年輕人。

再古板也得接受時代的變化吧?

這屋子的裝潢少說也是十五年前的流行風格了,她要到哪裡去找相同樣式的材料?光是頭頂上的線板,工廠早就停產了,難不成她還得去找人用手工一根一根做嗎?

不過,看在錢的份上,也只好勉為其難。她總會想出辦法來的。

「李先生請放心,我會先把設計圖和估價明細給你過目,等你同意后再施工。」

「那就好。我希望你在動任何東西之前一定要先讓我知道。」歆傑再次強調,他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但他實在不放心。

客廳里還擺著前任屋主沒有搬走的舊沙發。

倘若他的母親沒有早逝、父親不曾厭世,那麼現在的他們就會坐在那兒,分享著他的成就。

造化弄人啊!

歆傑難掩心中的激動,他本不想讓人知曉他的過去,但此刻卻忍不住了。

「這裡是我成長的地方,七、八年前我父親經商失敗自殺,於是房子被賣掉還債。現在我再將它買回來,只希望告慰我父親在天之靈。」

他轉身看著她--

「這就是我要盡量保留屋子原貌的主因,我想是為了要『睹物思人』吧。」

「李先生,雖然我沒有相同的經驗,但我想我多少能了解你的心情,我會照你的意思去做的。不過我認為--」

她停頓了片刻,謹慎的遺詞用字:

「值得思念的人應該是無所不在的,他可以在相簿里、在v8的畫面里、在房子的某一個角落裡,他也可以在你的心裡;如果一定要睹物才能思人,那麼這個人對你的意義肯定不夠重大。」

歆傑不禁失笑。

如果睹物才能思人,這個人的意義一定不夠重大?

父親之於他的意義,沒有人能懂,包括他的姊姊。

父親活著的時候他為他墮落;死了以後他為他奮鬥。

這樣的意義不夠重大嗎?

房子還沒買回以前,父親便已存在他心裡,現在,他仍舊在他心裡。有沒有房子都一樣,那麼他還在乎能否睹物思人,還在乎房子的風格是否和從前一模一樣嗎?

他百感交集的走到窗邊,隔著玻璃向外望。

窗外,鞦韆隨風搖擺,小男孩坐到上面,雙腳陡然離地用力盪了起來,無憂無慮的笑聲穿透雲霄。他盪啊盪,盪往天際,盪往永恆!

「李先生,你有心愛的人嗎?」

不知何時,欣樺已來到他的身後--

「未來,你將和你心愛的人定情於斯、廝守於此;你的孩子也將在這裡快樂的成長。等你年紀老了,你可以把它傳給孩子,而他再傳給你的孫子……。你的父親若有感應,肯定很高興你為他延續血脈、延續產業,而不是為他保留屋子的原貌。」

說完,她摒息以待。

她正在冒著損失一筆大交易的風險,可她不吐不快。

歆傑的視線停留在這年輕女人臉上半晌,思索著她的話。

他忽然覺得她說話的神情十分神似某個人,原來……

「程小姐,你和阿爾常常討論人生哲學嗎?」他倏地冒出一個問句。

「哈!讓你給猜到了,怪不得阿爾常誇說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合伙人。」

「他真的這樣說?看來我得準備個厚厚的紅包嘍!」

她臉紅的笑了。

「程小姐,你曾經想過改行當哲學家嗎?」

「從不。哲學不是空談,它必須落實;懂得生活的人,就是個哲學家。我只是喜歡把我的人生哲學應用在室內設計上罷了。」她自信、認真的神情像極了阿爾。

「很高興認識你,哲學設計師!」

他對她伸出手,用力一握--

「還有,等裝潢設計圖畫好后,我請你和阿爾吃飯!」

☆☆☆


「歆傑,我真是以你為榮!」

歆予激動得幾乎無法言語,她不敢相信弟弟真的辦到了。

歆傑約了姊姊喝下午茶,主要是要讓她知道他把故居買了回來。

「這只是我的短期目標,我還有更長遠的計畫。」

「替爸爸東山再起?」

歆傑訝異的看了老姊一眼,原來她知道!

「你要開一家百貨公司?」

「不是一家,是很多家連鎖百貨公司。」他自信滿滿的說。

這是他的夢想、他的遠程目標,他一定會做到?

「歆傑,我知道你現在已經開始在打基礎,為往後鋪路。我也知道這幾年你很辛苦,放棄了年輕人的享受,一味的沖,姊姊看在眼裡好心疼。」

「姊,不要說這些娘娘腔的話了,好不好?」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衝得太快。想想當初,爸爸就是瞻前不顧后,才落得一蹶不振。」

「我知道啦,我會小心。」

往事讓兩姊弟沉默了下來。

為了替往後鋪路,歆傑一直在研究爸爸一生的奮鬥史--他的成功和他的失敗。他要汲取爸爸的經驗,但避免他的失誤。

歆傑注意到姊姊只吃了些蛋糕,他幫她點的咖啡絲毫沒有動,都已經變冷了。

「姊,幹嘛不喝咖啡?」

「我現在得避免刺激性的食物。」

「為什麼?身體不好嗎?」

「不是啦,是我懷孕了。」歆予有點羞赧的說。

「你是說,我又要當舅舅了?」歆傑高興的大叫,引來臨座的側目。

「小聲一點!又不是你要當爸爸,你高興個什麼勁兒!」歆予忙阻止他,卻也忍不住笑開了。

「姊夫很高興嘍?」

「那還用說!我現在可是名副其實的『賢妻良母』。」

「什麼意思?」

「閑在家裡納涼的『閑妻涼母』啊!你姊夫什麼都不准我做,連抱勤勤都不可以。我看再過不久啊,我就要變成一隻大肥豬了。」

歆傑大笑!姊夫個性溫和,但固執的時候可也不好惹呢。

「姊,你不怕又像生勤勤的時候一樣?」

「不會那麼衰的。這次我和你姊夫都會特別小心。」

他替她擔心,那可是一次性命交關的難產,更糟的是姊夫正好出國。預產期在一個月後,他們都沒料到會提早那麼多。那天,老姊一個人躺在產台上與死神搏鬥了十幾個小時,最後勇敢地贏回了自己的、還有兒子的生命。

當她在生死的漩渦里掙扎時,仍不忘要歆傑趕到新竹去阻止殷語做傻事;然而他的下場卻是挨了她重重的一耳光。

他還記得姊夫從美國趕回來,在醫院裡緊抱著老姊,全身顫抖淚流滿面的情景。

他們都差點失去最愛的人呵!

「姊,你幸福嗎?」

這句問話其實是多餘的,但他想要更確定,他要姊姊得到最好的。

「廢話!這還用說嗎?」她白了他一眼,溫柔的笑了。

幸福是說不出來的,必須用心感受。不懂得感受的人,即使幸福來到眼前也不能體會。

他想到了程欣樺,那個三言兩語就讓他改變主意的哲學設計師。老姊也喜歡設計,說不定她們可以成為朋友。

「姊,改天我介紹你認識一個室內設計師,我請她替我們的房子重新裝潢。她講的話饒富哲理,很有深度的。」

「哦?」歆予眼睛一亮,興緻來了。

「別瞎猜,她是我合伙人的未婚妻啦!」歆傑忙著撇清,女人就是喜歡亂點鴛鴦譜。

「可惜!」她眼裡的光頓時熄滅,「歆傑,你也二十六、七了吧,沒有女朋友,以後怎麼結婚?」

「拜託!人生不只這檔子事好不好?我很忙耶,哪有時間和女生拍拖!」歆傑抗議。

早知道用電話聯絡就好,省得坐在這裡被精神轟炸。

「事業不是生命的全部嘛。你看王永慶事業做那麼大,還不是娶了好幾個老婆。」

是喔,難道你也要我娶好幾個老婆嗎?

「姊,我還年輕!」

「就是因為你還年輕,在事業上也已小有成就,何不就此放慢腳步,去追求生命中的其它部分?」

生命中的其它部分,她指的是愛情。

可是去追求就一定會有嗎?

從小,除了姊姊,他一向和女生劃清界線。他不喜歡女生哭哭啼啼、扭扭捏捏。高中以前,機器人、BB槍、摩托車是他的最愛。他不了解女生的性情和喜好,也不想去了解,所以他也一直沒有女性的朋友,只除了殷語。但她充其量也只是一個有著不同染色體的哥兒們罷了,他從來沒把她當女生看待。直到上大學,意識到有愛情這玩意兒存在的時候,他卻無暇無思了。

有時候,看到旁人為情所困,他便在心裡譏笑他們沒出息;看到情侶之間的心靈契合,卻也免不了小小的嫉妒羨慕一番。然而羨慕歸羨慕,他仍然不曾採取行動。談戀愛,好花時間的,而且他不會送花送禮陪小心那一套,女生會喜歡他這種大男人嗎?

出社會後,有了點錢,也有了點名,便開始有女人主動示好,但他總是提不起勁敷衍了事,最後總是人家受不了他的冷淡而無疾而終。

有一回,他試著接受對方,破天荒和對方約會了好幾次,他刻意營造浪漫的氣氛,甚至於在醇酒的推波助瀾下吻了她。

結果呢?

沒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沒有朝思暮想、神魂顛倒。

所以,只好拜拜嘍!

一個正常的成年男子不都該對男歡女愛有著某種程度的遐想?根據心理學家的金字塔理論,人類的基本需求一旦被滿足,便會自然而然進一步追求愛與歸屬感。

會不會是他有問題,天生對異性沒有興趣?

他細細地思忖,最後很放心的確定自己並不是同性戀。

「要不要我來安排?我的音樂教室里有幾位老師未婚,年紀和你相當,個性又溫柔婉約……」

「謝了,我自己想辦法。」

相親?打著領帶、正襟危坐、言不及義。

打死我都不要。

「這可是你說的,不要給我打馬虎眼喔!」老姊得到他的承諾后總算滿意了,這下總該放過他了吧?

沒想到--

「歆傑,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心裡已經有人了,所以才不要我幫你介紹?我猜猜看,是你的秘書,還是那個外商銀行的張小姐,還是……」

「老姊,我真是敗給你了,想象力一流。」

「不會是小語吧?上次勤勤過生日,我就覺得你們之間怪怪的,跟以前不一樣。如果是她,我和你姊夫都會很高興的,親上加親嘛。而且她年紀不小了,也沒聽說有男朋友。她雖然脾氣不是很好,但其實她很善良的,這你應該很清楚,何況你自己脾氣也不怎麼好……」

「姊,你饒了我吧。」歆傑忍不住的哀求。

他想不通昔日的氣質美女,如今怎麼變成了三姑六婆。

難道又是婚姻惹的禍?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不過姊姊要提醒你,哪天你喜歡上一個人,一定要勇敢的把你的愛意表達出來,不要只藏在心底。」

歆予原本發光的臉龐突然黯淡了下來。

她看著歆傑,語重心長的說:

「你總不會希望像爸一樣,直到臨死,才用遺書讓我們知道他其實是愛我們的。」

☆☆☆


「天王星」是東區有名的PUB。

平常光顧這裡的都是些政商名流,更不乏演藝圈或外籍人士,因此它的門禁特別森嚴,沒有事先預約是會不得其門而入的。

歆傑和阿爾偶爾下了班便相偕到這兒放鬆一下,有時也談談公事。他們喜歡這裡輕鬆自在的氣氛,最重要的是,這裡不會有閑雜人等鬧事。

假日的晚上,喝酒跳舞的人比平日多,停留的時間也比較長,多半是因為隔天不必早起,也多半為了犒賞自己一周來的辛勞。

適逢國慶日,又是三天連續假期前夕,人們無不藉此機會釋放平時緊繃的壓力,大肆休閑娛樂一番。是以今天,在池中隨著音樂起舞的人更多了,而空氣中也瀰漫著一股狂熱的歡樂氣氛。

他們本來也約了程欣樺,但她正在趕歆傑別墅的設計圖,不想分心。

經過幾次溝通,他們終於決定採用欣樺的建議,將別墅重新改造成巴洛克風格的花園住宅。他委託她全權處理,他只負責出錢和驗收。

「明天和溫司達的會談,你都準備好了?」阿爾問。

「放心吧,我保證會讓你的精心傑作在英國造成轟動。」歆傑胸有成竹的說。

他們已經和英國這家頗具規模的精品業者接觸過,對方對於代理「天使家族」的產品有高度的興趣,因此特地派人飛來台灣加以深入了解。歆傑有信心他們一定可以打開歐洲的市場,並且進軍國際。

一杯酒下肚,歐傑逐漸放鬆,不知不覺聊起了他以前最討厭的話題。

「你和欣樺計畫什麼時候結婚?」

或許是受了老姊的洗腦,他開始關心起了朋友兼合伙人的情事,不知不覺變成了「三叔六公」。

今天他點的是啤酒,酒精濃度不高。

最近諸事順利,沒有煩心的事,他不需要買醉,只是要享受那種感覺。

「恐怕有得等了。她想趁年輕先打下事業的基礎,之後再談婚事。她說女人一旦結婚生子,就會被現實生活綁得死死的,不能在工作上盡情發揮,而她有著滿腔理想等待實現,所以並不想太早跳進去。」

阿爾喝了一口酒,似乎不以為意的說,手指頭在桌面上輕輕敲著。

「你同意?」

「不同意行嗎?說真的,我也覺得這個社會對女性是比較不公平的。不管在外頭多叱吒風雲,不管在職場打拚多麼疲憊,一回到家裡仍得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對公婆噓寒問暖、安撫老公的胃、教養子女成才。萬一哪天夫妻失和鬧離婚,外人一定先指責老婆太強勢、或忙於事業疏忽家庭,以致老公受不了要休妻。你說,這對女人公平嗎?」

「聽起來是不太公平。這麼說來,女強人就不適合結婚嘍?」還好老姊的事業心並不強,她只要學以致用就心滿意足了,而姊夫也總是支持她。

「除非她運氣夠好,遇到一個能體諒她的人。」

「你不能嗎?」

既然阿爾了解這些,而他又有一顆體諒的心,那麼何必繼續等待?阿爾可以讓她事業與婚姻同時並存,就像他自己一樣。

「我沒把握。」

「那你講了半天,不都是白講?」歆傑十分訝異,懂得道理,卻未必做得到?

「知易行難啊!說道理很容易,實踐起來卻不是那一回事。學藝術的人是比較不受世俗觀念的影響,但我畢竟是個傳統的男人,我也嚮往夫唱婦隨的家庭生活。很難講結婚以後,我們不會因為誰主內誰主外而吵架。」

這倒也是啊,戀愛時的海誓山盟究竟有多少可信度?一旦落入婚姻生活的現實面,將有多少人得以悠遊其中,甚至與另一半成為真正的生命共同體?

阿爾是誠實而認真的在對待他和欣樺之間的關係,這樣的男人值得尊敬。

他舉起杯子,碰了一下阿爾的--

「敬誠實而無奈的男人!」

阿爾笑著將杯底的一點酒喝掉。無奈又如何?

「說說你吧!不像我有年紀的壓力,你多的是時間,不必急。」

「我老姊要是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歆傑想起了老姊三姑六婆的模樣,不禁好氣又好笑。

阿爾由欣樺那兒得知了歆傑的些許背景,總算能夠理解這幾年他拚死工作的心態。但這樣的人通常是孤寂的,為了目標,他必須捨棄掉生命中的一些東西。

他該勸勸他了。

「有感情寄託總是好的,倒不一定要馬上步入禮堂。」

「如果有人可以讓我寄託感情的話。」

「其實你身邊一直有人,只是你未曾留意罷了。」

阿爾想起公司樓下外商銀行的張姓小姐,放著財務部的人不找,每次都要越級直接找「李先生」;還有新門市聘請了一位水噹噹的店長,常有事沒事找「李先生」問東問西;另外公司的人事小姐仗著近水樓台之便,天天到「李先生」辦公室串門子……

「未曾留意的人,肯定不值得寄託感情。」歆傑知道阿爾心裡所想,他正被那些女人纏得煩死了。

「不要太執著,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啊!你總是目不斜視,怎麼看得到人家的好?」

阿爾認真的勸說,卻發現了歆傑的心不在焉。

他順著飲傑的眼光望去。

哇塞!正點美女!

美女正傍著洋帥哥,優雅的在舞池中滑動,裙襬隨之輕輕搖曳,牽引著旁人的視線與呼吸。

好小子!正說你目不斜視,你馬上就斜視給我看。原來這種高檔美女你才看得上眼,難怪其他女人沒指望。

但是……奇怪了,他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好象要把人給殺了!

那女的也不過和男伴說說笑笑,然後幹了一杯酒,這有啥好生氣的?來PUB不喝酒才怪,何況她只是個不相干的陌生女子。

歆傑的目光隨著她移動。

三年後第一次見面,她像個清純天使;隔天去慢跑,她像個頂級辣妹;幾周后的今天,她卻……

難以譬喻。

一身的黑,黑髮、黑洋裝、黑高跟涼鞋。

卻也一身的媚,眼波媚、發浪媚、裙襬媚。

他從來不知道她這麼美,也從來不知道她這麼野。

那個老外是誰?她和他熟稔的說笑、喝酒,親熱的牽手、摟抱,在舞曲中深情注視。老姊說殷語沒有男朋友,恐怕是搞錯了。

我的天!

背部全裸,簡直衣不蔽體嘛!這女人以為這裡是天體營嗎?

愈來愈不象話,跳「粘巴達」也不一定要火熱成這樣!眾目睽睽之下,兩個人下半身貼在一起,成何體統!

呵……還好,「粘巴達」結束了。再粘下去,恐怕只有刀子才分得開了。

歆傑將杯中滿滿的啤酒一飲而盡。他本不打算醉,但現在他覺得醉了可能反而比較好。

是他的酒量太好了吧,連灌了幾杯,還是沒有醉意,歆傑正考慮是不是該來點烈酒?

運氣真背!要是他醉了,就不會看到這一幕,就不會聽到四周的鼓雜訊,就不會覺得全身的血液直衝腦門。

只能怪他點的是不會醉的啤酒。

當老外不安分的在她裸露的背部上下其手,歆傑便開始坐立難安;當他的唇碰上了她的,他跳了起來,差點把椅子撞倒。

阿爾還來不及阻止,歆傑已衝進舞池角落,猛地將難捨難分的那對人兒拉開。

殷語驚呼一聲,卻有點兒慶幸。

她對Jason的吻一樣沒有感覺。

早該知道的,何不死心呢?他只是技巧比較好罷了,結過婚的男人嘛!

一張怒氣沖沖的臉,咦?是歆傑耶!

她做了什麼讓他如此生氣?是因為她沒有和他跳舞嗎?

Jason好象也很生氣,挺直身子掄起拳頭,口中大聲嚷著。

「嗨,歆傑,你是來和我跳舞的嗎?那就來吧!」殷語不懂,為何兩個男人都發火,唯獨她還是這麼開心。

她拉著歆傑往中央走,卻反被他扯住。

她更不懂了,不跳舞要幹嘛?對了……

「那我們喝酒去,我告訴你喔,我今天喝了好多酒,可是我沒有醉。你絕對不可以跟我哥說!」

她拖著他往反方向走,步履顛躓了下。

歆傑扶住了她說:「妳喝醉了,我送妳回去。」

殷語掙扎著,顯然不願意,無奈她掙脫不了歆傑有力的掌握。

「我不要回去,我還玩不過癮,來嘛歆傑,我要和你跳舞!」

她側轉身,手搭上他的肩膀,作勢要旋轉起來,不料一個踉蹌,撞進了歆傑的懷抱,人也不清醒了。

歆傑氣急敗壞的向前來的阿爾求援。

「你先帶她到車上等我,我把這裡處理好了以後再送你們回去。」阿爾對歆傑說。

阿爾猜想歆傑和那位小姐是認識的,只是他從來沒看過他如此反常。他得幫他收拾爛攤子,真是有夠衰!

PUB的負責人他很熟,而且方才並未造成任何損失,所以還算好處理。至於那老外,可就有點難搞了。正玩得火熱,卻被個不知名人士橫加破壞,無論面子或裡子都很難交代。

阿爾的英文不好,於是PUB的人幫他出面協調,所幸Jason也不打算追究,自認倒楣拍拍屁股走人。平白無故失去一親芳澤的大好機會,Jason是惋惜而氣憤的,但追究又能如何?只是給人免費看笑話罷了。

阿爾埋了單,另外付了一筆為數不小的小費作為補償。

擺平了以後,他火速趕往停車場,心裡不斷祈禱歆傑千萬不要自己把車子開走。他剛剛那種喝法,一定超過酒精濃度,被罰錢吊照事小,要是出車禍可就糟了。

阿彌陀佛!車子還在,人也還在。

歆傑抱著殷語坐在後座。她就像八爪章魚一樣攀著他不放,頭靠在他的胸前,雙眼微睜,卻沒有焦點。

「先送她回去,忠孝東路四段。」歆傑交代著。

阿爾現在一定很好奇,但只能改天再解釋了。歆傑得先想清楚自己究竟吃錯了什麼葯,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這個糗。

「她應該有帶鑰匙吧?」車子快到目的地,阿爾突然想到。

「可能在她的皮包里。皮包呢?」

他們互望一眼,想起殷語是被半拉半抱出來的,哪有辦法取回自己的物品?

「我看只好送她去她哥哥家,在--」

不料,殷語反應激烈,說什麼都不肯去,差點又演出跳車記。

「算了算了,去我家吧!」歆傑妥協了,這女人,喝醉了還是這麼火爆。

經過了一番激動,殷語的身子更加貼緊歆傑。她把臉埋在他的頸窩,手環抱著他的腰,氣忽拂在他鎖骨上。歆傑有點手足無措,一不小心就碰到她的背,絲般細嫩的皮膚引誘著他,柔軟的曲線迷惑著他,他卻不能造次。

攀附著歆傑的殷語,聆聽著他的心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他的肩膀寬闊、手臂結實有力、懷抱溫暖舒適。她一點也不想離開,她抱得更緊了。

這不就是她夢寐以求的避風港嗎?

迷糊中,殷語不斷說著酒話,聽得歆傑一頭霧水。

「歆傑,我……跟你說,我和Jason不是……哥兒們,所以你不要……罵我。」

「她……說我……玩弄他,可是我沒有……」

「……傑,Jason……吻我的時候,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好你來了……」

開車的阿爾忍不住笑了出來,他轉過頭說:

「她是要告訴你,那個老外什麼都不是,多謝你的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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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3 00:15: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啊!

殷語放聲尖叫!

強力的水柱直接沖在她的身上。是冷水!

她的全身立即濕透了,頭髮粘在臉上,衣服全毀。

水龍頭的水不斷噴出,她躲到淋浴間最遠的角落,徒勞的舉起手擋住臉。

他以為他在幹什麼?如果他是要她清醒,那麼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身上的酒精已徹底從她的毛細孔中流掉,一滴也不殘留。

「李歆傑,你存心要把我凍死嗎?!不如你給我一刀還比較痛快!」發飆的聲音被水沖成片段,聽起來不像抗議,倒像貓叫。

歆傑伸手將水關掉。

她抬起頭,臉上的妝花成一片,看起來楚楚可憐;洋裝貼在身上,凹凸的曲線畢露。他別過臉,穩住心跳,在逃離浴室前丟下一句:「洗個熱水澡,不要感冒了。」

由於在車上她一直巴著他,他只得將她打橫抱了上來;不料進了屋子,她還是不肯下來,彷彿打定主意和他做連體嬰似的。無奈的他只好出此下策,讓她到浴室去冷靜冷靜。

看到她渾身顫抖,他卻心生不忍了。本來打算給她一點教訓的,沒事跑去PUB和老外鬼混!

可是他何必在意?她是個有行為能力的成年人了,即使她今晚和那老外上床,也不干他的事。

上床?

光看到別人吻她就差點讓他失控,假設真上床,那麼他將會做出怎樣的糗事?

歆傑突然握緊拳頭。

一定是太久沒練拳,體力累積太多,需要發泄發泄了。

他用電爐煮了一壺熱茶,待會兒讓她解酒暖身。他又到樓下樣品室找衣服,有一件白色連身居家服,剛好是她的尺寸。回到樓上,她還沒出來,水聲仍舊嘩啦嘩啦,他躡足進入房間將衣服擱在床上,又趕緊跑出來。

他也去沖了個澡,用健身房的浴室。洗好后他回到客廳,坐到靠窗的單人沙發上等待。坐在這個位子,他可以緊盯著房門。

怎麼洗那麼久?會不會醉倒在浴室地板上,還是她找不到需要的東西?他要不要進去看看?

這種不安的情緒,他從來沒有過,好陌生、好奇怪!就像今晚在PUB的時候所感受到的,強烈而莫名。

門總算開了。

殷語穿著他準備的衣服,長度到膝蓋上方,他就知道白色適合她。濕漉漉的頭髮垂在臉龐兩側,光潔的皮膚透著紅潤,她一定沖了很久的熱水。

怯生生的,她朝他移動。

「我用了你的毛巾……和牙刷。」她說。其實她是猶豫了很久才用的。什麼都沒有,叫她怎麼盥洗?

共用毛巾和牙刷,這是何等私密的分享?思及其中的意義,歆傑的心抖動了一下。

他故作鎮定,倒了杯茶給她。

「喝點熱茶,解解酒。」

還來不及警告,她已接過來喝了一大口,頓時被燙得哇哇叫。

「你不是要把我凍死,就是要把我燙死!歆傑,你當真恨我入骨嗎?」殷語恨恨的瞅著他。

「言重了,我可都是為你好。」他打著哈哈,她哪裡知道他的心跟她的舌頭一樣痛呢!

「我現在比誰都清醒,謝謝你的大恩大德!」她鼓著腮幫子說,似乎並不領情。

「你恐怕還得感謝我救你脫離大野狼的魔掌。」他緊盯著她的反應,他很想知道她對那洋帥哥的想法,她對他的吻真的沒有感覺嗎?

「不能怪他,是我起的頭,我撩撥他。」她泄氣地低下頭認罪。不等他問,她解釋說:

「Jason是我唯一不是哥兒們的男性朋友,我要利用他來證明。」

「證明什麼?」他聽糊塗了。

「證明我不是『假哥兒們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實』。」

「誰這樣說你?」哇!說這話的人好有學問,可他更糊塗了。

「王世宇的女朋友。」找到一個願意傾聽的人,她要好好的發泄。「我當王世宇是哥兒們,我以為他也是這樣想,一直到他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殷語瞄了歆傑一眼,發現他聽得好專註,「我拒絕了他,而他藉酒澆愁,所以他的女朋友就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她說你玩弄王世宇?」他還記得那個幫殷語理財的男人,那時他就覺得他的動機並不單純。全世界恐怕只有這女人看不清楚,真是個超級近視眼。

「嗯,不只玩弄他,還玩弄我所有的哥兒們。你聽好,她是這樣說的--」殷語調整了坐姿,誇張的模仿今天早上張美雲刻薄的用訶:「『依我看,你要不是無知得可憐,便是假哥兒們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實。反正玩出了問題,你大可以推說是他們不遵守遊戲規則。』」

模仿完畢,殷語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淚。早上她的頭太痛了,所以不敢笑,現在她要放肆的笑,笑個過癮。

笑夠了,她將眼角的淚水擦掉,沒想到卻擦出了更多。淚滴像珍珠般滑下臉頰,擦都來不及。她索性不擦了,就讓自己也哭個過癮吧!

倒是歆傑坐在一旁不知所措,他遞給她紙巾,她沒接。他移坐到她身邊替她拭淚,一連用了半盒面紙,淚才稍歇。

「你簡直就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笑的,真沒出息!」他存心激她。他的心緊縮著,有點疼。原來她晚上的狂野,是發泄,是自傷,更是無言的抗議。

他早就看那王世宇不順眼,沒想到連他的女朋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話夾槍帶棍的。

「儘管嘲笑我吧,我是沒出息,否則也不會任由她將我糟蹋得遍體鱗傷。」她語帶哽咽,幽幽的說。

「王世宇已經有女朋友了,還來招惹你,分明是想要腳踏兩條船。依我看,行玩弄之實的人應該是他吧?」

「是喔。不過我也有錯,我一向和男性朋友稱兄道弟,卻也沒問他們願不願意。我在想,『哥兒們』恐怕真是我一廂情願。」

「Jason不是你的哥兒們?」他還是不放心。

殷語斷然搖頭,「他是我們公司的機長,我不碰已婚男人,即使只當哥兒們,我想你是明白的。」她喝了口茶,發現茶水冷了苦了,很難入口。

是那段慘痛的經歷,歆傑當然明白。人總是要從經驗當中獲得一些教訓。

他幫她換了杯熱茶,換得了她感激的一眼。

「可是聽說他最近離婚了,我又剛好需要他,而且我很寂寞……」音量愈來愈小,心虛了。

「寂寞?」他有沒有聽錯?她說她很寂寞,寂寞到需要一個男人?

「寂寞又不犯法!你叫什麼?!難道你沒寂寞過!?」殷語激動的嚷著,她就知道會被恥笑,可是只要是人就會寂寞啊,她剛認識歆傑的時候,他不就是個寂寞的狂飆小子?

歆傑作出投降狀,只求她降低分貝。他只是無法接受一向剽悍的她會高唱寂寞難奈。

激動過後,沉默降臨,之後的娓娓述說,猶如低聲的呢喃。

「如果寂寞是一種病,那麼我的病史得追溯到小時候。」

殷語的目光穿過窗戶,停駐在沒有焦點的時空。

「我的父母感情太好,好到時常忘了我的存在。在他們的兩人世界里,我是多餘的、被忽略的、不受肯定的,不論我再如何努力,他們眼中始終只有彼此。為我說床邊故事的是錄音機;陪我讀書考試的是家教老師;我的心情日記本知道,而我的成長卻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變換了坐姿,把小腿拱起縮進衣服底下,整個人窩陷在沙發里。她側過臉對他一笑,笑里的羞澀,怕是不習慣對著別人掏心挖肺吧!

「十三歲的那年,我主動要求來台北和我哥住,我的父母如釋重負,他們從來不知道如何對待我這個壞脾氣的女兒。

「來到台北,我還是寂寞的。我不能適應這裡的教育方式,我在學校里沒有朋友。所幸我同父異母的哥哥對我呵護備至,他除了得忍受我使性子,還得因為我的不遵守校規,三不五時被請到學校去接受精神訓話,但他總是毫無怨言。我想,和我哥同住的那段日子,應該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了。一直到他有了歆予姐,我彷彿又變成多餘的了……」

歆傑想抗議,卻被殷語的眼神制止了。她甩甩已乾的髮絲,掩飾了心底的落寞。

「我知道這是不成熟的想法,我也很清楚他們對我的關心。你放心,我絕沒有戀兄情結,也不會嫉妒歆予姐,她帶給我哥幸福,我感激她都來不及呢。只是他們恩愛的模樣,總是殘酷地反映出我的寂寞。理智的我很清楚,我考上新竹的大學,

本來就得離開我哥;但情感上的我,卻不願接受再次孤獨的事實。後來我不顧反對堅持一個人住,是不想介入他們之間的世界,也是想擺脫無謂的自憐。我覺悟了,自己的寂寞終究得自己面對。」

夜深了,她也累了;酒精並未完全消退,正在她腦子裡做著困獸之鬥。疲睏與醉意的雙面夾攻,讓她的神智節節敗退。

殷語將頭靠在歆傑的肩膀上,歡迎著睡意的來臨。

「歆傑,你大可以嘲笑我幼稚或無病呻吟,因為我想你也不會懂的。」

她輕喟一聲,漸漸向睡意屈服。「我要的不多,愛與歸屬而已。我要確定我的人生歸屬,我要我愛的人來愛我,難道這樣的要求算太多嗎?」

歆傑細細咀嚼,內心深深震撼著。

我要的不多,愛與歸屬而已。

她的寂寞源於沒有愛沒有歸屬,他又何嘗不是?

差別在於,她勇於發出了吶喊,而他則習於隱藏。僅如此矣。

殷語居然睡著了,如小嬰兒般地攀附在他身上。

難不成她已經習慣了在他身上睡覺?還是她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席夢思?

他將她披散的秀髮拂開,露出了光潔白晰的臉龐,卷翹濃密的眼睫和微揚飽滿的唇瓣,竟像極了她衣服上「沉睡天使」的浮印。

「天使家族」中的每一個天使,都有一個獨特的傳奇。等待愛人遠征歸來的天使,為了逃避其他追求者的糾纏,費盡心思求得靈藥,讓自已陷入無垠的沉睡,而愛人的呼喚是唯一的解藥。

這不就是了嗎?

殷語要的不多,愛與歸屬而已。為了等待真愛,她和其他男子只作「哥兒們」,痴心盼望有一天,等待己久的那人翩然到來,為她解除寂寞的禁錮,帶給她永恆的歸屬。

她就是「沉睡天使」的翻版。只是,誰會是身系解藥的人呢?

歆傑將殷語抱起。短短几個小時內,他抱了她兩次,會不會就此上癮?

他輕輕地把她放在他的大床上,她發出微弱的抗議,環著他脖子的手收緊了。

「放心的睡吧,我會陪著你。」他承諾著。

另一個聲音同時在心底響起:放心吧,我會守護著你,直到永遠。

他一驚,差點失手將她拋到床上。

殷語睜開眼,望著他半晌,突然對他說:「歆傑,你真好。」

他報以微笑,因驚惶而無法言語。

他拉上窗帘,替她蓋上薄被,坐在床緣凝視她的容顏,心中各種情緒如驚濤駭浪般地翻騰著。

「歆傑,我們是不是哥兒們?」

無預期的,兀自緊閉眼睛的殷語突然冒出一句,是夢囈吧?

歆傑不假思索的說:

「以前是,但不再是了。」

☆☆☆


一整個晚上,歆傑始終無眠。

剛開始,他怕殷語醒來,於是來回房間好幾趟,直到確定連地震也吵不醒她。

然而,他還是睡不著。

有個東西一直在他胸腔里流竄,他想弄清楚那是什麼。

他以為自己精力旺盛,於是到健身房做了很久的運動。他練了一個小時的拳擊、騎了十公里的腳踏車、在練習機上鍛煉臂力和腹肌,最後當他做到第一百九十九下伏地挺身時,他終於覺悟,他的問題在健身房解決不了。

他上浴室沖了個冷水澡,想藉此冷卻胸中的澎湃,腦中竟浮現殷語酒後被他強迫沖水的可憐模樣。澎湃的依然澎湃,流竄的依然流竄,不曾稍歇。

到書房啟動電腦,他瀏覽了國內外的網站,卻覺得百般無聊。他想親手做一個新的企劃案,卻發現腦袋裡全是漿糊。他嘆口氣,認命的關機。

窗外曙光漸曉,他想去看看殷語。

被子已被踢開,衣服向上捲起,露出光溜溜的腿。

他拾起掉落的被子為她蓋上,她一翻身睡成了俯姿,一邊臉頰貼在枕頭上。

他的枕頭呵!

歆傑坐在床邊的地板上,回憶起她攀在他身上的感覺。

他的心猛地撞擊了一下。他完了!

他的毛巾牙刷首先淪陷,接著是床和枕頭,最後連他的心也棄守。

原來在他身體裡面作怪的竟是……

這不是開玩笑的,他一定要好好想想!

他來回踱著步子,眼睛離不開床上的女子。

難怪他受不了別人吻她,難怪他擔心她醉倒浴室。只是……

她要的愛和歸屬,他給得起嗎?

她所追求的愛和歸屬,和他所追求的一樣嗎?

那年,歆傑趕到新竹阻止她和一個已婚男子出國。他是科學園區的高級主管,她是他一雙兒女的家教。他意圖享齊人之福,而她滿心以為找到真愛,願意與他共赴海角天邊。

他指著鼻子罵她貪圖享受、破壞家庭、恬不知恥,她使盡吃奶力氣賞了他一巴掌。

後來,他負氣沒再過問她的事。不過他輾轉得知,她最終還是留在台灣,也與那人一刀兩斷。

他早該知道,她不是個重物慾的人,她是因為涉世未深,再加上寂寞。

她寂寞,他也是。只是他們能夠彼此填補嗎?

夜色完全褪去,旭日東升。

太陽月亮相互追逐,明知絕無交集,仍日復一日,自古至今。

歆傑深吸一口氣。他想要試試看,他原本就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

從此,他的字典里除了「東山再起」,又將增加「喚醒天使」四個字。內容充實多了,不是嗎?

他該去準備早餐了。

☆☆☆


晨光中,殷語翻了個身。一夜好眠!

奇怪,明明是在歆傑的床上過夜,為什麼竟睡得比在自己的床上還舒服?她得問問歆傑他是買什麼牌子的床墊。

她想起昨天在PUB里出的洋相,有點悔不當初。搞不好下次Jason會把飛機直接開進海里,與她同歸於盡。

她也想起與歆傑的深夜交心,好輕鬆好溫暖!她怎會毫不設防的把從未外泄的感情,一古腦兒的對他傾吐?此刻她不禁惴惴不安。他會不會瞧不起她?

她好想念歆傑抱著她,不,是她抱著款傑時那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與歸屬感。

她坐了起來,反手抓過枕頭抱在胸前,吸進了他的氣息,安全的感覺再度滿盈!

房門輕敲,接著開了一條縫。

歆傑探頭進來,發現殷語抱著他的枕頭髮呆。她睡眼惺忪,頭髮凌亂,卻美得無與倫比。他好希望她每天都在他的床上醒來。

「早啊,懶骨頭!還不快刷牙洗臉,準備吃早餐了。」

歆傑遞給她全新的毛巾牙刷,拉著她進浴室,幫她擠了牙膏。轉身離去之前,還對著鏡中的她溫柔一笑。

怪怪的。

她很快的漱洗完畢。並列的毛巾和牙刷給她一種奇異的感覺,好象他們是夫妻。

飯桌上擺著鮮奶、吐司、煎蛋、培根、果汁和咖啡。

他居然做早餐給她吃!這可更像夫妻了。可惜不是。

她不客氣的吃將起來,吃相一點也不斯文秀氣。從昨天到現在,她只吞過普拿疼和馬丁尼,她餓得可以吃下一條牛了。

「你怎麼不吃?」發現歆傑一勁盯著她,殷語停止了咀嚼。

「我不餓。」他怎能告訴她,他和莫名的情緒奮鬥了一整夜,此刻正因全新的領受而處於身心亢奮的狀態?

「喔,那我就不客氣了。」在嘴裡塞滿煎蛋,她說:「你記不記得,以前都是我替你準備吃的,現在換成是你伺候我,感覺好不習慣喔。」

「那時的我斷手斷腳,什麼都要別人代勞;現在的我四肢健全,理當不假手他人。所謂受人點滴當泉涌以報,你就當我是在報恩好了。」

「受人點滴泉涌以報?那你可有得報了,我施給你的不只有點滴喔!」

「但憑閣下差遣。」我願意照顧你一生一世,就怕你不要。

「這可是你說的,不要後悔喔!」

怎麼可能後悔?怕只怕天使睡得太沉,怎麼都喚不醒。

他看到殷語身上的天使,想到中午和溫司達的約會。

慘了!一夜沒睡,不知道會不會精神渙散?

「小語,今天你打算做什麼?」

「今天?」喝了一口果汁,殷語一臉茫然。十秒鐘后她猛然想起--

「對了,我差點忘記今天中午要開同學會!」

「同學會?」

「算了,班代說要攜伴參加,我又沒伴,我看還是不要去好了!」她懊惱的說。

歆傑也十分懊惱,送上門的大好機會飛了,本來他可以正大光明的擔任男伴公開亮相的。

「可是,我昨天已經答應要去參加了,做人不能不守信用的。沒伴就沒伴吧,誰叫我神智不清胡亂答應人家。而且,我也沒衣服穿。」

因為殷語的鑰匙在皮包里,而皮包還在PUB里,PUB在下午以前是不會有人的,所以殷語沒有鑰匙回不了家,也就是說她沒法子梳妝打扮。不化妝沒關係,但她總不能穿身上這件居家服出門啊?昨天的那件露背洋裝也已經毀了,這……該如何是好?

「還不簡單,去買不就好了?」花錢能解決的事就不是大事。

「才不要呢,浪費。」為了參加同學會去買衣服,也未免太划不來吧!

「有了!」歆傑一彈指,拉著殷語往門口沖。

「你幹嘛?我這樣子可以出門嗎?」殷語抗議的大叫,卻沒有得到回應。

今天的歆傑好象怪怪的,比較像七年前她初識的那個毛躁小夥子。

他帶殷語到樓下的公司。搞不好樣品室會有一些適合她今天穿的服飾。

在公司業務穩定之後,他為了方便,沒有考慮商業大樓昂貴的價錢,大刀闊斧的買下樓上樓下兩層,一間當公司,一間當他的私人住家。如此一來,上下班變得十分便利,節省了很多交通的時間,同時他也得以在公司工作到凌晨。

今天,他再度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哇!歆傑,你果然事業做得很大,公司和住家一樣稱頭。」殷語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對公司的裝潢嘖嘖稱奇。

「很高興你喜歡。」他對自己目前擁有的一切感到自豪,這可是他的心血結晶。

歆傑領著她到樣品室,讓她慢慢挑選,他自己則到辦公室去辦點公事。他總有執行不完的計畫、開不完的會、做不完的事……現在又多了殷語。談戀愛是要花時間的,他早就知道,遑論搞不好是樁沒結果的戀愛。

殷語倒也不拖泥帶水,沒兩下功夫就選好了,她對自己的品味一向很篤定。

她換上選好的衣服,居然還挺合身的。她記得玄關有一大面鏡子,於是她跑去照了一照。

湖綠色的雪紡紗細肩帶洋裝,外罩同系但色澤稍淺的短袖線衫。洋裝右下襬綉著舞動中的天使,衣衫飄然舞姿綽約,強調女性曲線的剪裁,輕柔的布料垂墜服貼,身子一擺動竟似葉片般輕盈搖曳。

她轉了個圈,覺得自己像極了衣服上正翩翩起舞的天使。

難怪歆傑家裡到處都是天使,毛巾、杯子、床罩、碗盤……本來還打算嘲笑他大男人竟有搜集天使的癖好,現在才知道原來那些全是他們公司的產品。最神的是產品上每個天使的姿態和神情都不相同,真是有創意!

雖然每個天使各有特色,但她最喜歡昨天那件居家服上的天使,恍如沉睡卻又似恆久等待,等待著她那縹緲的靈魂找到歸依之所。

這麼巧?天使穿天使?

她想讓歆傑知道她的發現。走進他的辦公室,不待他的眼睛從電腦螢幕移開,她迫不及待的大喊:

「嘿!我可以做你們公司產品的代言人嘍!」

歆傑一抬頭,驚見天使翩然浮現,攪亂一池湖水。

也是一身的湖綠,彷彿幻化自湖水的波紋,如詩如畫,如夢似真。

昨夜豪放狂野的黑森林天使,已蛻變為娉婷裊娜的湖畔天使。

究竟她有多少不同的面貌?瞬息萬變,令人目不暇給,來不及適應。

殷語也被牆面的顏色給嚇了一跳,她拉起衣角比對,口裡直嚷著:「老天!怎會有這麼多的巧合,顏色相同,名字也相同。這是什麼世界啊?」

「你在說什麼?」顏色他懂,但名字是怎麼回事?

「你們公司的產品都有天使標誌,而我的英文名字Angel就是天使的意思,天使穿天使,這還不夠巧嗎?所以我說,我可以做你們公司的代言人啦!」

Angel,天使?他從來不知道。

果真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們是註定要在一起的。

「歆傑,我這樣穿好看嗎?」說著轉了個圈,擺了個模特兒的姿勢。

「好看極了,簡直就是為你量身訂做的。」他取來剪刀將衣服上的牌子剪掉,「它屬於你了。」

「謝謝你,歆傑,你真是我的救星。」說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以示感謝。

殷語衝動的獻吻,沒想到當碰觸的一剎那,卻覺一道電流通過,刺得她嘴唇發麻。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有特異功能,身上可以通電,或是有磁力可以吸附菜刀鐵釘什麼的?

歆傑因這個輕吻而悸動不已;他想要更多,可是他不想嚇跑她。望著兀自怔忡的她,不禁覺得好笑,明明是她主動,竟表現得像被強吻一樣。

他愛憐地揉揉她的頭髮說:「去整理一下頭髮吧,你這樣子會讓人家誤會你剛從某人的床上離開。」

「我本來就剛從『某人』的床上離開,不是嗎?」恢復正常的殷語不甘示弱的回敬了一句,扮了個鬼臉,一溜煙跑掉了。

歆傑嘆了口氣,他往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可他此刻卻覺得精力充沛,心中洋溢著對新生活的喜悅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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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3 00:15: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開車送她赴約。

他發現她很會運用髮型的魅力,蓬鬆的秀髮隨意扎在腦後,只留卷卷的兩撮垂在臉側。因為沒有化妝品而素凈著的一張臉更顯得清新動人。

他為她配了個皮包和皮夾,在皮夾中放了一些現鈔?總不能兩手空空的去參加同學會吧!

對於他的體貼,殷語沒再獻吻示謝,她不敢了,而且也覺得一個輕吻不足以表達她心中的謝意。可是該怎麼做呢?她又不能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

殷語心裡頓時起了波瀾。她憶起他安全的肩膀、有力的擁抱、迷人的氣息,和通電般的觸感。

毫無疑問,他們已不再是哥兒們,但該如何重新定位他,她也迷糊了。他之於她,是特殊而具有不凡意義的;至於是什麼意義,還有待她仔細釐清。她不想因為寂寞,而有了錯誤的認定,就像三年前那次。

下了車,她回頭向他揮手道別,突然覺得依依不捨。

她知道他中午有重要的約會,她不能要求他假冒她的男伴。也罷,沒有就是沒有,何必作假。

同學會設在一家著名法式餐廳的包廂,要進餐廳得先穿越小花園。看來大家畢業四年,應該都混得很不錯。

班代陳明芬在門口迎接,因約定的時間已過而頻頻看著手錶,她旁邊站著一位男士。

今天恐怕只有她是一個人,要有心理準備。

「殷語,你遲到了。咦?妳的伴呢?」陳明芬好奇的問,眼睛往四處搜尋著。她不相信好條件的殷語會沒有男朋友,在學校的時候,她身邊可一直不乏愛慕者呢!

「沒啊,哪像你好幸福喔!」她故作羨慕的說,事實上她也真的是很羨慕啊。

「還好啦!妳只是眼光太高了。」班代為她找了個台階下,好善良。

走進包廂一看,成雙成對,果然都是攜伴參加,甚至還有帶小孩出席的,好個天倫之樂樂無窮!

大伙兒興奮的湊在一起寒暄聊天,偶爾夾雜著小孩的哭聲,好不熱鬧。

同學會正式開始,班代致詞:

「各位同學們,畢業四年才舉辦第一次同學會,本人實在是有虧職守。」全體轟堂大笑。「但也不能全怪我啦,只怪本班眾姐妹行情太好,一出校門就一個一個被娶走,光是張羅紅包錢就忙得不可開交了,哪還有美國時間開同學會,你們說是不是?」大家拍手附和。

不愧是班代,口才便給,三兩下就把氣氛炒得更熱。

她說的是實情。全班有三分之二是女生,而女生中也有三分之二已經結婚了。剛畢業時,各家的婚禮便形同同學會,喝喜酒順便收集八卦、道聽塗說一番。一直到殷語換工作在天上飛來飛去,才逐漸減少和班上同學的聯絡。

大伙兒一面吃著高檔的法國料理,一面輪流向大家報告近況:目前在哪兒工作、結婚生子了沒、計畫何時結婚、另一半的身家背景……

殷語食不下咽;一定是早餐吃太飽了,都是歆傑害的。

她坐在最後一個位子,但還是逃不掉。

「我現在是空中飛人,主要是飛美國,偶爾也飛歐洲。目前孤家寡人一個,最大的希望是儘快回收吐出去的紅包。」

「不可能吧,殷語,你一定是暗杠,不可能沒有對象,從實招來!」

女人最厲害的地方就是逼供,可惜她無供可招。

「欸,殷語,你身上穿的可是現在最IN的『天使家族』耶。哇!還是全套的,連皮包都是!」

「我看我看!真的耶,這一套買下來少說也要兩三萬以上,他們的東西超貴的!」

殷語鬆了一口氣,至少他們不再繞著她的終身大事打轉了。

「他們很特殊的是,每件產品上都有個天使,而每個天使除了長得不同之外,也都有個特別的故事,真是有創意,不是嗎?」

「聽說『天使家族』的董事長是一個才二十六歲的男人,好象叫李歆傑來著。你們想想看,年紀和我們一樣就擁有好幾億的身價,真是不可思議!」

「是啊,上回他接受我們雜誌的專訪,還成了那一期的封面人物。我告訴你們喔,他長得超酷的,年輕英俊又多金,最重要的是他未婚!」

「哇,我看我們去倒追他好了,一輩子穿金戴銀不愁吃穿!」

「算了吧你,都死會了還講這些五四三的,小心你老公聽到把你給休了!」

主菜上完,大家享用著甜點和附餐。男女話題不同,自然而然的形成兩大談話圈,痛快的打起屁來。

她們怎麼說他來著?年輕英俊又多金!

她好想告訴她們,不只是這樣,他還安全體貼,而且他承諾任憑她差遣。差遣多久?她忘了問,她一定要記得問問他,最好是一生一世。

倏地,包廂內的高分貝音量降低了不少,大家的視線都被入口的一個高大身影吸引了過去。

是歆傑!

他怎麼來了?他不是有重要約會嗎?

「是李歆傑耶,怎麼可能!說人人到。他來做什麼?」在雜誌社任職的同學大叫,高八度的嗓音立即引起全體的騷動。

罔顧四周好奇的注視,他穿過重圍往她這兒走來,洒脫而自在。恍若從傳奇中冒出來的英雄人物,為了追尋愛人而穿越時空,此時他的眼裡只有她。

殷語不知所措,她想要躲起來,可是桌子底下似乎不是個好地方。

幾十隻眼睛隨著他移動,只有她低著頭假裝專心攪拌著奶茶,其實心臟正怦怦的跳。她應該是高興的吧,他看穿她的心思,為她而來了。

「嗨,小語。」

小湯匙「匡啷」一聲掉在碟子里。沒得假裝了,她只好抬起頭來對他微笑。

「你怎麼來了?」

「來陪你啊,順便認識你的同學們。」

他抓了把椅子坐下,緊緊地捱著她。這麼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氣息,她好想投入他安全的臂彎。

歆傑將殷語的不自在看在眼裡,愈發想逗弄她。

他撥開她垂在肩上的髮絲,手指不經意的撫過她的耳垂,接著繞過她身後攬住她的肩。

她不自覺閉上眼,享受片刻的溫存,隨即意識到大庭廣眾之下,不能太明目張胆。

她臉紅了。

「殷語,你不幫我們介紹一下嗎?」

「是啊,這位男士是何方神聖?你不才說你是孤家寡人嗎?怎麼馬上冒出來一個大帥哥,你真不夠意思喔!」眾姐妹把這一切看在眼裡,聯手起鬨!

「我……他是李……」臉紅的殷語說起話來舌頭打結。

「我叫李歆傑,是殷語的朋友。」乾脆自我介紹算了。

「什麼樣的朋友,是可以結婚的那一種嗎?」

「可以說是,不過那得看她嘍!」

「你的意思是,你想和殷語結婚,但她還在考慮?」

「沒錯,你們也知道她一向是寧缺勿濫的。」說著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惹得幾個女生笑了。

又來了!演戲演上癮啦?

「好了啦,你們別鬧了。我們要結婚的時候,一定會發喜帖給你們的,這樣可以了吧!」殷語豁出去了,反正事已至此。

歆傑收回攬著她的手,改與她十指交握,並在她的關節上來回摩挲。

她斜睨了他一眼,臉更紅了。

她醉了,醉在他所羅織的溫柔網裡,醉在她自己的感情自覺里。會不會是昨夜的酒精還沒有褪盡?

不可思議的是,在沉沉的醉意中,她竟感覺意識清明了起來,仿如混沌的夢境被抽絲剝繭、一層一層被掀起,當底層褪去,她赫然發現「他」就等在那裡。

原來,她已自無垠的沉睡中蘇醒;原來,她的蘇醒只是為了他,李歆傑!

「殷語,你說話呀!」

「啊,什麼?」

「我們正在問李先生,你們打算去哪兒度蜜月,他說這得由你決定。」

「度蜜月?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她笑了,這也太扯了吧,婚都還沒結就要度蜜月!

「不管啦!先說嘛,搞不好我們一票人跟你們組團一起去。」明明是瞎起鬨,還說得那麼正經。歆傑今天是怎麼了,居然也奉陪?

「那就日本好了,我想去北海道賞雪。」

「北海道賞雪?那就是過年嘍。」班代登高一呼:「各位,殷語過年前要結婚了,紅包先準備好啊!還有,我們要組團去北海道看雪祭,有意者向本人報名,欲報從速,以免向隅!」

大家熱烈鼓掌,歡聲雷動。

趁大家不注意,殷語湊近歆傑小聲的說:「這齣戲好長,要演到過年耶!」

歆傑卻開心得要命,他真希望這是真的。

過年,離現在還有三個多月,夠他使力了吧?

歆傑的手機響了,是阿爾。他匆匆忙忙丟下阿爾和史密斯先生,要他們先用午餐,等他處理了「緊急事件」以後,再趕回去談代理的事宜。

殷語就是他的緊急事件,但他也不能再拖了。

殷語要跟著他,所以他們便先告辭離開。走之前,拗不過眾姐妹的要求,歆傑掏出名片分送,允諾只要憑此名片便可享「天使家族」任何產品八折優惠。他們一向不打折的,為了她,只得破例了。

歆傑攬著她的腰離開,不顧她反對,他到櫃檯把將近三十個人的帳全部付掉。

一坐進車子里,殷語忙不迭的埋怨:「你何必當凱子,有錢沒地方花啊?」

「沒辦法,從小養成的壞習慣。」他自小便是刷卡高手,花錢如流水。

「既然是壞習慣,就要改呀!」

「遵命,老婆大人。」他看著她,嘴裡眼裡都是笑。

「喂!你不怕我假戲真做啊?」她試探他。她為他而蘇醒,問題是:他要她蘇醒嗎?

「你以為我把公司前途放在一邊,跑來陪你演這齣戲的目的是什麼?」他要她自己想,點破就沒意思了。

難道他就是要她假戲真做?把他當作情侶、在過年前結婚、到北海道度蜜月?

這真是他的目的嗎?他早就等著她的為他蘇醒?

☆☆☆

回到公司大樓的地下停車場,他拉著她下車,搭電梯上樓。

他緊牽著她的手,多麼希望自己會中國功夫,可以運功將愛的意念由手掌傳送過去,讓她心領神會。

殷語任由他牽著,享受從手掌傳來的微刺,以及內心的震撼。

原來他也愛她!

難怪他要為Jason的事生氣,難怪他對她如此溫柔周到,難怪他舍公司的生意而就她。她是他的第一順位!

她轉頭對他嫣然一笑。

幸福在心底暈開,愈來愈擴散!

但是,他不明講,她就要給它裝糊塗。

男人總要主動的嘛,何況他任由她差遣,他承諾過的!

阿爾正陪著溫司達的史密斯先生參觀公司內部和瀏覽樣品目錄。他的英文不好,能做的只有這樣。看到歆傑,他如釋重負;再看到和他手牽手的殷語,他瞭然於心。

「史密斯先生,對不起,讓你久等了,這位是我的朋友AngeI。」

「Angel?那不就是你們產品的牌子?」史密斯有些驚訝於其中的巧合,他隨即留意到她與牆面色調的相同,另一個巧合。

「沒錯,史密斯先生。請看,我身上所穿的正是』天使家族』的服飾,集東方的柔美與西方的優雅於一身;除了服飾,我們還有各式的天使系列用品。而我們最引以為傲的原創,就是每件商品上都有不同風貌與傳奇的天使,絕對可以滿足消費者在實用方面的需求以及搜集珍品的趣味。」

殷語大方的展示身上的衣服和皮件,並介紹產品的特色。她很慶幸自己在同學會上吸收的資訊,可以現學現賣。

阿爾忙將他嘔心瀝血所創作出來的天使畫冊奉上,每個栩栩如生的天使下方,都以中英文詳細闡述其故事與特色。

歆傑並不吭聲,他打算讓殷語好好發揮。

他看出史密斯對殷語有好感,並且深為天使家族的經典故事動容。

過了好久,史密斯終於放下畫冊。

他盯著殷語瞧,瞧得她渾身不自在。

過了半晌,他說:

「Angel小姐,如果『天使家族』在英國上市,你願意為它代言嗎?」

「啊?」殷語嚇了一跳,她望向歆傑,後者的表情也是一臉的意外。

「史密斯先生,『天使家族』在台灣的銷售情形非常好,從來不需要代言人。」歆傑強調著,他不認為代言人有其必要。

「那不一樣。英國是個保守的民族,並且已擁有不少自家的大品牌。在這種情況之下,實在不太容易接受來自他國,尤其是東方的產品,因此廣告便成了能否打入市場的關鍵。所以我需要一位『來自東方的天使』,來強化這個品牌的特色。」

「來自東方的天使?」嗯,不錯的廣告詞。

「每季只主打一個天使,著重在那個天使的造型及傳奇,而你就扮演『她』。」

「為什麼是我?」殷語沒有心理準備,她又不是明星。

「早在李先生和我接觸之初,這個構想便在我心頭醞釀著,我想找一個神秘而具有東方特質的女性;直到今天我才確定我要找的代言人就是你。」他停下來喝了口水,又繼續說:「不僅因為你的外型、氣質都很適合,光是名字上的巧合就足以大作文章了。」

殷語納悶,為何歆傑的事最後竟扯到她頭上來了,只怪自己烏鴉嘴說什麼代言不代言的。

「史密斯先生,我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

「如果我拒絕你的要求,你還願意代理『天使家族』嗎?」

「Angel小姐,如果我說不,你會願意接受我的要求嗎?」老奸巨猾,居然反將她一軍。

「我先問的,你必須先回答。」哼,才不讓你得逞。

史密斯不禁哈哈大笑。

「李先生,你的朋友很有個性,我很喜歡。」

「那麼我建議你立刻回答,否則她不會善罷干休的。」歆傑開玩笑的提醒,他深知殷語這小妮子的脾氣,雖然他也很清楚,她會為了他忍耐。

「嗯,這麼說吧!AngeI小姐,你算是溫司達代理『天使家族』的附加條件,因為我再也找不到像你這麼適合的人選;但我們會和你另外簽訂代言的合約,包括酬勞、工作時間……等。這樣你覺得如何?」

也就是說,假設她拒絕代言,歆傑將失去這筆生意,也將失去進軍歐洲的大好機會。

那她還有考慮餘地嗎?可惡!

不行,她得扳回一城才行,不能讓他予取予求。

「沒問題,但我也有條件。」

「請說!」史密斯沒想到這女人年紀輕輕,竟深諳談判技巧。

台灣人真不簡單,個個年輕有為。

「第一,我只作平面宣傳。也就是說,我本人不上任何傳播媒體。第二,合約不能禁止我結婚生子。第三,合約上必須註明,代理『天使家族』的合約不得因與我合作關係的中止而有任何變化。第四,與我的合約首簽兩年,之後每年一簽。第五,我委託李先生擔任我的經紀人。以上五項,如何?」

歆傑在心裡拍手叫好,不愧是他的殷語。既為他爭取到這筆生意,又不致因此使她的個人生活受到太大的影響,同時更預留後路,避免日後代言合約生變時,溫司達藉機中止與「天使家族」的合作關係。

史密斯楞了一會兒,突然蹦出來一個問題:

「Angel小姐,可否請問你的資歷?」

「資歷?我現年二十六,大學外文系畢業,當過一年家庭教師;」她瞄了歆傑一眼,「一年外商公司董事長特別助理;兩年前開始從事空服員的工作至今,專飛歐美線。」

她差點告訴他,她目前正遭受停職處分中,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好歹替歆傑留點餘地。

「哦,空服員,那你應該去過英國了?很好!」史密斯點點頭,突然露出好奇的笑容,「Angel小姐,台灣女孩都像你這麼精明能幹嗎?」

「那可不一定!並不是每個台灣女孩都有幸碰到你啊,史密靳先生!」

殷語故意帶點嬌嗔的回答,接著又玩起反問的遊戲:

「史密斯先生,你還認為像我這麼精明能幹的人,適合擔任天使代言人嗎?」

她還沒有時間分析自己對這件事的感覺,唯一確知的是,她的未來將從此改變了。

但又何妨?她的未來早已改變,就在她為歆傑蘇醒過來的那一刻。

史密斯看了阿爾和歆傑一眼,最後站起身握住她的手,無比真誠的說:

「現在我更確定我的眼光了,AngeI小姐,你是代言『天使家族』的不二人選,因為你本身就是個百變天使呵!」

☆☆☆

國慶日的夜晚,「天王星」依然門庭若市。

歆傑、殷語、阿爾三人又重回現場,只是這次多了個欣樺,少了個Jason;此外,場景也和昨夜截然不同。

他們來取回殷語昨晚留在這裡的皮包和小外套,順便喝個小酒慶祝與溫司達的第一階段勝利。欣樺也將她剛出爐的設計圖帶來讓歆傑過目,那可是她一周來不眠不休犧牲睡眠、娛樂、約會所趕出來的。

四個人圍著方桌坐,阿爾「規定」每個人只能喝酒精含量低的海尼根,而且不得超過一杯。

歆傑看完了設計圖,將它交給了殷語。

她清楚城堡的故事,但剛剛才得知它又被歆傑給買回來了,她深深為他高興。

可是他幹嘛把圖給她?她又不懂室內設計。她拿著圖望向歆傑,滿臉不解。

「你看看有什麼地方要改的?」歆傑避重就輕的說。

「你的房子跟我有什麼關係?」殷語還是不懂,但一抬頭看到阿爾和欣樺促狹的表情,她懂了。

為什麼不幹脆明講,跟我打啞謎?好啊,要打咱們就來打嘛,誰怕誰呀!

「喔,我知道了,你是打算以後讓我在這棟房子里拍宣傳照,對不?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把它改為具有東方風格的宅地,像是小橋流水啦、雕梁玉砌啦,既然是來自東方的天使,就該有東方的味道啊,你們說有沒有道理?」

殷語假正經的比手畫腳,意猶未盡。只見歆傑的臉沉了,欣樺也慌張起來,她可不想整張作廢重來一遍。反倒是阿爾不為所動,所謂「旁觀者清」,他從下午殷語和史密斯的短兵相接中,看出她並不是省油的燈,她恐怕只是想逼歆傑攤牌。偏偏歆傑是個不善表達的悶葫蘆,這下子麻煩可大了。

這種事,旁人幫不上忙。

阿爾幹了杯里的啤酒,一把拉起欣樺,說:「去走走吧,咱們好久沒約會了,設計圖改天再看。」

生著悶氣的歆傑索性也跟著站了起來,對殷語說:「你也該休息了,我送你回去。」

殷語聳聳肩,無所謂的跟在他後面走出店門。走就走!反正我也真的累了,看你要悶到幾時!

和阿爾分道揚鑣之後,殷語在鄰近的商店門口閑逛,等歆傑去停車場把車子開過來。不料,一個聲音喚住了她,竟然是王世宇。

「殷語,你一個人?」他看起來憔悴了些,不過兩三天的工夫。

「世宇,聽說你沒去上班?」

「我知道美雲去找過你,如果她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搖搖頭。「凡說過必留下痕迹」,但她會復原的;反倒是他,她覺得有愧於心。

「殷語,我們能不能像從前一樣做哥兒們,我還是可以幫你理財……」

她還是搖搖頭。船過哪能水無痕?要像從前一樣,除非她得了失憶症。

何必呢,變了質的友誼,怎麼也回不來了。她不覺有點兒感傷!

歆傑的車緩緩開了過來。

好聚好散吧,總歸朋友一場。她淡淡的笑了,凝視著他,最後一次--

「世宇,謝謝你這些年來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抱歉在無意中對你造成了傷害。請你多保重,再見!」

殷語說完便向歆傑奔去,後頭並沒有呼喚她的聲音。

他也會復原的,時間就是最好的藥方。

歆傑鐵青著一張臉。

猶自發著呆的她看起來好失意好落寞,是為了王世宇吧?剛才在人群中,她凝視他的眼神、她對他的微笑……

他覺得怒氣漲滿了他的胸腔,他快要爆炸了。

他用力按著喇叭,硬是在車水馬龍的路上超了好幾部車,也惹來其他駕駛人抗議的喇叭聲,又長又尖銳。

「你吃了炸藥啦?」發獃的殷語被喇叭聲嚇得回了魂,發覺了歆傑的不對勁。

他不理她,繼續飆著,又超了一部車。

「喂,你理智一點好不好,會出車禍的耶!」她對著他叫。

「大不了同歸於盡!」

「我哪裡惹你了?」他還是不理她,一徑在馬路上鑽著。莫名其妙!

「要死你自己去死,我不要跟你一起死!」她幾乎是用喊的,她的火氣也上來了!

「我就知道,你是想和王世宇一起風流快活,所以捨不得死,對吧?」他也喊回去,比大聲啊?

原來他看到了。

那又如何?她只是和世宇把話講清楚而已。

「李歆傑,你停車,我不要坐瘋子開的車。請、你、停、車!」她知道車門被中控鎖鎖住,所以她只得命令他。她不要他出車禍,她不要他誤會她,可是此時此刻,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歆傑重重的踩下煞車,車身在刺耳的輪子磨擦聲中猛然定住。

「請你開門!」她對他的車子太熱了,中控鎖不開,她根本出不去。

「小語!」車子一停,他的理智稍稍恢復了,他知道殷語發火了。

「開門!」

鎖一解除,她馬上衝下車,往國父紀念館里跑去。原來就要到家了。

管它黃線紅線,歆傑把車子往路邊的空位一停,人也沖了下去。天色這麼黑,萬一紀念館里躲著歹徒……

追了一陣,發現殷語就坐在紀念館前的台階上。

她就知道他會追上來!

等他一靠近,她就發難了,火力十足:「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就直說好了,不要陰陽怪氣連累無辜!」

「你為什麼要在馬路邊和王世宇講話?」歆傑喘著氣,剛冒出頭的理智又縮了回去。

「好歹他幫過我不少忙,總不能叫我當作不認識吧!」

「可是你們講得很開心啊!」

「他要求我恢復哥兒們的友誼,我拒絕了,就這樣!你為什麼要把我想得如此不堪?」

「我看到你對他笑!」她的笑只能為他,難道她不明白?

「李歆傑,你講講理好不好!」殷語忍不住站起來對著他咆哮,反正附近沒人。

「我就是受不了你看他的樣子,還有你對他微笑的樣子,還有……」歆傑也發了瘋似的大叫,他就是受不了,受不了!

「你在吃醋?」殷語恍然大悟,心中的怒氣頓時被甜蜜所取代,但她仍不動聲色,她要逼他說出來。

「我是在吃醋,怎樣?!」歆傑猶未覺自己已一步步逼近陷阱。

「你幹嘛吃醋?莫非你喜歡我?」井得掘深一點,獵物才會就逮。

「我是喜歡你,喜歡得整夜無法入睡,喜歡得棄公事於不顧,喜歡得想在過年前把你娶回家,喜歡得想和你去北海道度蜜月……」

歆傑盡情的吶喊,覺得爽快極了!老姐說得對,不要像爸爸一樣,等到臨死才讓他們知道他的愛。

愛要說出來,他做到了。

可是,她為什麼沒有反應?是不是被他嚇到了?還是她根本就沒醒來,是他自作多情?

他鼓起勇氣,轉頭去看殷語,卻驚見她的盈眶淚水。

完了!愛的告白竟惹得佳人傷心欲絕,她就這麼不想要他?唉,認了吧,早該有心理準備的。

強忍住絕望,他溫柔地為她拭淚,她竟撲進了他的懷中。

她緊緊的貼著他,把臉埋進他的胸膛。安全感再度襲來,還有--愛和歸屬。

她抬頭仰望他,吸了吸鼻子,笑中帶淚的說:

「我想,我們真的假戲真做了!」

「小語,你是說……」歆傑不敢置信,沒有得到確實答案之前,他不放心。

「傻瓜!我是說,我也喜歡你,喜歡得願意為你擔任『天使家族』代言人,喜歡得願意和你去拍婚紗照,喜歡得願意和你去度蜜月,這樣夠清楚了嗎?」

月光下,他充滿驚喜的凝視她,他的天使!上天派來救贖他、守護他的天使。

她使他免於沉淪,她讓他獲得新生,她為他找到愛和歸屬!

從此,人生路上有她相隨,不再寂寞孤獨。

他緩緩地低下頭,吻去她臉上的淚痕,她屏息等待著。

終於,他覓著了她的唇。

輕輕地,他碰觸了她。當刺刺麻麻的電流通過,她並不意外。可是她很貪心,她想要更強的!

他逐漸加深對她的吻,體會到心跳陡然加速。

他輕咬著她的唇、吸吮著她的唇、用舌頭逗弄著她的唇,他懷疑心臟會不會無法負荷這麼強勁快速的跳動,而他就這樣愉快的死去?

她全身熱烘烘的,她想一定是電流造成的。高瓦特的電力由她的唇流向腦部,使她的腦中一片空白,接著流向心房,造成心肌的胡亂蹦跳;然後再流向神經末梢,導致她的四肢無力。

她已經全身癱軟了,一定是高瓦特電流惹的禍。

他們不得不分開,以免因缺氧而窒息,或者因心肌梗塞而暴斃。

將額頭抵在他的胸前回味著方才的甜蜜,她突然開心的笑了。

誰說她對男人的吻沒有感覺?

正調著氣的他,感到她肩膀的顫動,以為她又哭了,趕忙抬起她的臉一探究竟。居然,這小妮子正抿著嘴偷笑,發覺被他瞧見了,索性把臉埋在他身上,放肆的笑了起來。

「小語,你怎麼了?」浪漫愛情片不都是含情默默、欲語還休的嗎?哪有人像她這樣演的?她是不是哪裡出問題了?

她搖搖頭,終於鎮定下來。她不好意思的垂著眼對他說:「我以為我對男人的吻不會有感覺。」

「這麼說,你對我的吻有感覺嘍?」歆傑好笑的調侃她。這女人真的不一樣,一點也不懂得含蓄、矜持。他好喜歡!

「我可以再試一次嗎?」她竟然向他索吻!而且還……

手環著他的脖子將他的頭往下拉,她踮起腳尖吻住了他,毫無保留。

她輕咬著他的唇、吸吮著他的唇、用舌頭逗弄著他的唇。

當她全身癱軟時,他有力的手臂及時抱住了她,將她壓向他,輪到他向她熱情進攻。

當更強的電流通向腦部時,她卻隱約看到一片火樹銀花,燦爛奪目,然後她聽到一連串的迸、咻!

她推開歆傑,興奮地指著絢爛的夜空,對一臉不解的他說:

「歆傑,你看有人放煙火幫我們慶祝耶!奇怪,他們怎麼知道我們的事?」

原本茫茫然的他楞了幾秒鐘,猛地爆出大笑!天下就有這麼白痴的女人,而他居然愛她!

「小姐,今天是十月十日,他們在施放國慶煙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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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3 00:1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隔天,除了和溫司達的史密斯會面之外,歆傑和殷語都膩在一起。契約細節已談得差不多了,他們敲定下個月初在英國倫敦正式簽約,歆傑和殷語一起出席,兩個約一起簽。

連續假期過了,歆傑得收心工作。戀愛要談,錢也得賺,遠處還有個長期目標等著他呢。

他打算下了班去找殷語,反正她是不會在天黑之前出門的,除非有特別重要的事。儘管打定了主意,他仍身不由己地在電腦螢幕上看到她、在電話筒里聽到她,公文紙上更是浮現她踮著腳吻他的畫面……他嘆口氣認了。

戀愛就是這麼回事,讓你忙得不亦樂乎,卻又一事無成。

丟下筆拿起話筒,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電話,查了一O四,撥了號碼,卻又沒人接。

歆傑火速趕去搭電梯。怎麼會沒有人接電話?不要是出什麼狀況才好。

電梯門一開,他還來不及踏進去,便被從裡面出來的人給攔住。

「李先生,你是要去我們銀行嗎?」是樓下外商銀行的張小姐,她剛才打過電話給他,被他找借口給掛了。

「喔,不是,我有事要出去。」電梯門關上往下頭去,這會兒又有得等了,辦公大樓進出的人很多的。

「可是你還沒跟我講完啊,我以為--」

「請你直接找財務部的人,我很忙,沒時間管這些瑣事的。」他不耐煩了。

「可是--」張小姐故意忽視歆傑的臉色,試圖留住他。

「咦?你不是樓下的張小姐嗎?」此時,人事室林小姐從公司出來看見了他們,尖聲說道。

完了,這下更沒完沒了了。果然她說:

「你又來找我們李先生啦!他恐怕是不會理你的,我看我還是帶你去財務部辦正事,別再浪費時間了。」說著拉起她的手就要進公司,結果被對方給甩掉了。兩女拉扯之際,誰也沒注意到電梯門開了又關上。

「我正在跟李先生講話,請你少管閑事!」

「你少來了,他根本不理你,我剛才都聽到了,你真是自作多情!」

「姓林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麼心!你還不是--」

他忍無可忍了,「夠了,林小姐,現在是上班時間,請你回去工作。張小姐,你也請回吧,以後有事請找財務部洽談。」

兩位小姐互看了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就要各自離去。這時--

「親愛的,你怎麼讓我等那麼久?」

是殷語!她大聲的質問歆傑,存心讓周圍的人都聽得到。

更存心的是,她親熱的抱住歆傑,在他臉頰上親了又親。

她的舉動讓兩位小姐停住腳步,面面相覷,驚愕萬分。

「小語,你怎--」歆傑好不驚喜。

「歆傑,我們不是約好了去挑婚紗的嗎?我在樓下等了你好久,」說著,故意用眼角瞄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兩女,「你是怎麼搞的?都要結婚了,還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可別讓人家會錯意了才好。」

「小語,我--」歆傑怕她誤會,忙要解釋,卻看到殷語對他眨眼睛。他懂了,原來她是在幫他。

電梯門在這時候開了,殷語拉著歆傑的手走了進去,

「歆傑,咱們走吧。兩位小姐,不要忘了來喝我們的喜酒哦!」

門即將關上的一瞬間,她看到了兩張大大的嘴巴。

門一關,她便愉快的笑起來!「我總算了解為什麼你那麼愛演戲,而且樂此不疲了。」

「小語,你沒生氣吧?」歆傑不免擔心的問。

「因為別的女人為你爭風吃醋而生氣?哼,我的格調才沒那麼低呢。」她不以為然的說。其實她剛才是有那麼一點不高興,本來還想給它小小的發作一下的。可後來又覺得沒必要,算來歆傑也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她不該是非不分,更不該泛情緒化。

「那就好!」他鬆了一口氣,看來她的脾氣還是比較收斂了。「我本來要去找你的,誰曉得還沒進電梯就被半路攔劫了。」歆傑攬著她的肩,無可奈何的說。

「你要去找我?」

「我打你電話沒人接,我想過去看看。」

他擔心她?

她既感動又好開心,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真好!不顧電梯里有監視器,她激動的吻上他。直到門開了,一堆人等在外頭。

臉紅的她被他拉到大樓後方的僻靜角落,繼續著剛才的吻。

接吻是會上癮的!

「完了,我的形象全毀了。」殷語靠在歆傑的胸前說,其實她一點也不惱怒,只覺得好笑。

「還說呢,現在恐怕全大樓的人都在談論李歆傑和未婚妻去挑婚紗,然後情不自禁的在電梯中擁吻的八卦了,搞不好精采鏡頭全被錄成影片四處兜售了。」

他們相視大笑!她知道他也不在意。他們真是速配的一對!

「我要去新竹,想告訴你,可是我沒有你的電話,所以我就來了。」殷語想到此行的目的,她要去「德蘭中心」看那裡的寶貝們。

「去新竹?我帶你去。」歆傑盤算了一下,今天沒啥大事,交給阿爾和其他主管負責就行了。他一向全年無休,即便假日也總是埋首工作,他需要好好的休閑一下,他相信沒有人敢說話的。

「可是你要上班,我要留在那裡好幾個小時……」

「走啦!你什麼時候變得婆婆媽媽的?」他拉著她的手走下地下停車埸。

「我本來就是婆婆媽媽啊。」

「那就上車吧,婆婆媽媽。」

歆傑先打手機回公司,交代了他的「驚人之舉」;想必這將繼「擁吻事件」,成為全公司的熱門話題。也好啦,人生多麼乏味,總該有人犧牲一下提供茶餘飯後的閑嗑牙話題吧!而且這麼一來,那些個「心懷不軌」的女人肯定會打退堂鼓了。

在往新竹的高速公路上,她告訴他「德蘭兒童中心」實際上是個孤兒院,那兒的孤兒由修女們照顧得無微不至,過得算是快樂,只除了經費短缺。他們必須對外募款,吃穿要錢,孩子們上學買書也要錢。

殷語在大學時代參加「慈愛社」,每星期兩次去教寶貝們讀書,和那裡的寶貝及修女建立了親密的感情。畢業後有了收入,她便每隔一段時間帶著錢去探視他們,這就是為什麼她必須妥為理財,使有限的收入盡量的增值。

「修女們奉獻了她們的一生,而我只是奉獻少許時間和金錢罷了。更何況我並不是全然的無私,」她悄聲對他說:「我喜歡被需要的感覺。」

「被需要的感覺?」歆傑不禁感到興趣,被需要的感覺是什麼感覺?

「嗯哼。就像當年,我照顧著缺手瘸腿的你,其實我就是在享受那種被需要的感覺。感覺到有人需要你,會讓你肯定自我的存在與價值。」

「原來那個時候,你就愛上我了?」款傑說,將車子駛下交流道。

誰知道呢,「情」字實在沒個準頭,或許這份愛已存在彼此心靈深處多年,只是那時年少懵懂,不識情為何物罷了。

「哪有!」

「你自己說的啊。我讓你覺得被需要,讓你肯定了自我,你怎能不愛上這樣的我呢?」歆傑看了她一眼,有點玩笑又有點當真。

「那你也是那時就愛上我了嗎?」她迫切的想知道,圓亮的雙眸一閃一閃。

「那是一定的啦!我那麼需要你,一天都不能沒有你,這不是愛是什麼?」

她知道他在誆她,但還是滿心歡喜的接受。

需要並不等於愛,然而有愛就一定會產生需要嗎?殷語迷糊了,這要花時間思考的,而她一向懶得動腦筋。

「別想太多,最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彼此相愛,不是嗎?」歆傑洞悉她的思維,伸手握住她的。

「可惜過去的七年卻白白浪費掉了。」她好懊惱無法重來一遍。

「不是有一句詩說什麼,找人找了老半天,突然一轉頭才發覺那人原來就站在路燈下面?」

「你說的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亂沒學問的。」

「我本來就是放牛班的高材生啊。」歆傑嬉皮笑臉的說。

「等待了七年才回首,未免太久了吧?」殷語還是不能釋懷。

只聽見他無比正經地說:

「如果此刻的我們是幸福的,那麼過去的漫長等待又算什麼?」

☆☆☆

在新竹「德蘭兒童中心」待了幾個小時,直到中午。

殷語開心的和修女們敘舊、和寶貝們玩著最幼稚的遊戲。

享受著被需要的感覺,這就是她此時此刻正在做的事?歆傑試著藉由觀察來了解這種抽象難懂的感覺。

他的自我肯定全然來自於金錢與名勢,他從來沒想過世界上會有誰需要他。哪天他死了,恐怕也沒有人會為了失去他而傷心難過。

歆傑忍不住嫉妒起她來了!

殷語,真是個充滿矛盾的女人。精明能幹,卻懶得可以;脾氣火爆,卻善良無比;恩怨分明,卻超級迷糊……

一顆球打到歆傑的大腿,力道並不大?他彎腰拾起它,打算還給一群正在打躲避球的小小孩。大一點的孩子都上學去了,留在院內的都是學齡前的寶貝。他突然起了玩興,加入了他們的球賽,玩起八百年沒碰的玩意兒。

在一群小人兒當中,他顯得鶴立雞群,他必須小心翼翼才不會讓球真的砸到他們,但又必須想盡辦法製造比賽的興奮刺激,真難為他了。殷語遠觀著他,在童稚的笑鬧聲中感動莫名。

中午,他們離開了「德蘭」。

殷語飢腸轆轆,她沒吃早餐。她提議去廟口吃小吃,但歆傑不願意,他從來不吃路邊攤;她又提議去吃麥當勞,他也不願意,他絕不吃垃圾食品。爭論了一會兒,殷語妥協了,他們回到新竹市區吃老爺飯店的自助餐。好歹他一路開車也夠辛苦的,何況再這樣各持己見下去,只怕午飯要泡湯了,總得有人讓步。

「我總算了解為什麼大家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了。」殷語的好胃口忽然變差了,有一件事困擾著她。

「為什麼?」歆傑大嚼牛肉,他是個肉食主義者,不像殷語光吃生菜沙拉,以後他得提醒她注意營養。

「因為兩個人生活在一起難免習慣或意見不同,也難免會有摩擦與衝突。衝突多了,感情自然愈來愈淡,只怕到最後婚姻便落得徒具形式了。」

「小語,你在想什麼?」她今天是怎麼了?不太像她。

「歆傑,我們……不要結婚好不好?」她說得好睏難,可她一定要說。

「你怕踏進墳墓?」開玩笑!他正打算提早把她娶進門,兩人寸步不離的,他才好專心工作。

「嗯!我們兩個人脾氣都不好,萬一天天吵架怎麼辦?我不要那樣,我會受不了。」她悶悶的說,她真的很擔心。

「哪一對夫妻不吵架?只要彼此有維持婚姻的共識,時時自我約束、互相提醒,我就不信婚姻一定要以悲劇收場。」他喂她吃了塊牛肉,一點也不顯得悲觀。想太多,什麼事都不用做了。

「好吧,那我只好設法修身養性,盡量不要發脾氣。」她認命的說,既然愛到最後一定要步入禮堂,那就只好努力的經營嘍!

「放心啦,我說過保證讓你『床頭吵床尾和』的,你忘了?」他用手指拭去她嘴角的醬汁,再將它舔掉。十足的煽情,她身體里起了一陣騷動。

「又來了,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她睨了他一眼。

「用下半身思考也沒什麼不好啊!」歆傑在她耳邊廝磨著。這個人,愈來愈大膽了,眾目睽睽之下呢。

她將他推開,笑著捶了他一下。

「你知道我同學怎麼說你嗎?」

「願聞其詳。」

「他們說你『年輕英俊又多金』,還說要倒追你!」

「說得挺實在的,不過你告訴她們倒追就不必了,因為我已經被追走了。」

「少臭美了,我才沒追你。『年輕英俊又多金』有什麼了不起!你是很年輕,甚至比我年輕,雖然現在我們是金童玉女,可是女人總是老得快,過幾年當我年老珠黃之際,你卻依然風流瀟洒,大可利用你多金的優勢,吸引一堆花蝴蝶、享盡齊人之福。」

「你不過比我大兩個月,又沒大多少……」歆傑原欲抗議,卻突然住口。

她是在逼他作承諾嗎?

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信奉「承諾」這種俗氣的語言?天長地久、海枯石爛、非你莫娶、沒你我會死……唉,真是老掉牙了,有沒有新鮮一點的?

「殷語,真的是你!」

歆傑聽到聲音一抬頭,看到殷語瞬間刷白的臉,和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另一個「豬哥老闆」嗎?

「我以為我認錯人了,沒想到真的是你!」

他有禮的和歆傑握手,但並未自我介紹;殷語也一徑訕坐著,不發一語。

他究竟是誰?看著蒼白而失措的她,歆傑起了疑心。

「三年了,你一點都沒變,還像剛畢業的時候一樣年輕。不像我,歲月真是不饒人。」

殷語聞言,不禁抬起頭好奇的審視著他臉上「歲月」的痕迹?果然,白髮催人老!想當年,他是多麼的風流倜儻、意興風發,著實深深吸引了她,以及其他和她一樣不諳世事的女孩。

她心頭一驚!

當年,她不就是圍繞在他身邊那一群花蝴蝶當中的一隻,而且是最愚蠢的一隻?愚蠢到相信他的自圓其說、他的漫天承諾;愚蠢到竟然不顧一切,打算成全他的齊人之福;愚蠢到讓他在自己的生命中烙下磨不掉的印記。

她感覺到憤怒由心底深處汨汨湧出,就像火山爆發一般不可收拾。

她剛剛才說要修身養性不發脾氣的,但她忍不住,他傷她太深!

「真的耶,陳先生,你的黑頭髮少了很多,倒是白頭髮多了不少,想來工作一定很辛苦吧?」殷語開始發威,不過適可而止就好。修身養性呵!

「是啊,你也知道科學園區……」那人尷尬的說,卻被打斷。

「嫂夫人,還有兩個孩子,他們都好嗎?」

「小孩都出國念書了,至於……你走了以後我就離婚了,她要求的。現在我是一個人。」她要求的,那你呢?難道打算坐享齊人之福一輩子?你說你現在一個人,可是在暗示我可以回來了?想得美!

「真的?你早該離婚了,好多好女孩都在等著你,那兒不就是?」殷語挑了挑眉,眼睛瞄向鄰桌的一個年輕女孩。她打剛剛就頻頻望著這裡,注視著他的眼裡有著愛慕和崇拜,正如同當年的她。

「喔,她不是--」

「好好對待她,千萬不要再傷害稚嫩的心靈。況且你也不年輕了,再不把握,恐怕這輩子就要當孤單老人嘍!」

「殷語,這幾年你好嗎?」或許那人體察到殷語的冷嘲熱諷是出自對他的憤懣,他總算良心發現,問了他早該問的一句話。

「托你的福,我很好。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們就要結婚了。」

「恭喜,殷語,我衷心的祝你幸福。」

「謝謝,我一定會的。過去吧,別讓她等太久。」

看著他走回那女孩身邊,她不禁紅了眼眶。

「捨不得?」歆傑故意說。

聰明的他已從對話內容猜出他們曾有過的關係,那人就是「巴掌事件」的始作俑者;聰明的他當然也聽出了她的火氣,只是比以前收斂多了。

她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這種時候還開玩笑?

歆傑拉起她,心疼的說:

「走吧,我帶你去散散心!」

☆☆☆

「上哪兒?」在車上,殷語問。

她的眼紅只為自憐,那一段無知的痴情歲月呵!

若非歆傑適時趕到將她罵醒,她真的會跟隨他到任何地方。一旦激情逐漸褪去,便開始過著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日子。

凡事有頭有尾,她很高興有機會跟那人再見面做個了結,雖然沒爆發多強的火力,實在有點不甘心。

「我帶你去玩一種無比刺激的玩意兒。」

「我受的刺激還不夠嗎?」殷語並不在意去哪兒,她現在只在意他怎麼想。

歆傑握緊了她的手,並不說話。面對不堪的過去需要勇氣,他了解,所以他也心疼。

「歆傑,你在乎嗎?我是說我曾經跟另一個男人……」她掙開他的掌握,低垂著眼問他。她好害怕他的答案,她受不了更強的刺激。

「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嗎?早在我們還是哥兒們的時候、在我發覺對你的愛之前。」

她又紅了眼眶。為了他對她的愛,及他對她的包容。

她還需要他的承諾嗎?

巧妙包裝的言語真能代表內涵的精美?當下的誓約真能保證不變的永恆?

沒有人知道答案,然而又有誰真的在乎呢!認真的看待每一段關係、誠意的經營每一段感情,但求無悔於心便已足夠。至於不可知的未來將會如何?既然不可知,就不必多想,反正想了也沒用。

她笑了,陰霾盡褪。

「歆傑,我們真的要去北海道度蜜月嗎?我怕冷耶!」

「放心啦,我會給你溫暖。我就像那冬天裡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溫暖了你的心窩……」歆傑調皮的唱起了古早的一首歌,歌名就叫「冬天裡的一把火」,怪腔怪調的,惹得殷語直笑。

實在有夠遠,到達的時候太陽都快下山了。歆傑真是不辭千里!

劍湖山世界!

原來歆傑始終不曾忘情遊樂場,據說那是他小時候的最愛。

由於不是假日,遊樂場的人寥寥無幾。他們順著方向一路玩下去,殷語膽子小,盡挑溫和安全的玩,像是空中纜車、遊園小火車……

歆傑受不了這種溫吞的玩法,直嚷著要帶她去坐「極速落體」和「飛天潛艇」。她不知道那是什麼,直覺認為那絕對不安全,不適合剛受過刺激的她。

「我們去坐旋轉木馬,那很好玩的耶。」

「那是三歲小孩玩的,我兩歲的時候就坐過了啦!求求你,旋轉木馬台北兒童樂園就有了,我何必開那麼久的車來這兒?」

「可是我不能玩太刺激的嘛!你看,看板上明明寫說兒童、孕婦、有心臟病的人不宜,你要體諒我嘛!」殷語指著極速落體的看板哀求著。

「你已不是兒童了,對吧?至於你的心臟病,早就被我李神醫用慢跑的偏方給治好了,記得嗎?至於孕婦嘛,依我看,你既未成親,又沒有大腹便便,所以也不成立。我的結論是,走吧,別賴皮了!」

「不行啦,救人啊!」

歆傑不顧殷語的大聲呼救,硬是把她給架上了極速落體。那很安全的,他知道,不過是上上下下,速度快一點而已。

服務人員幫他們繫上安全帶的時候,殷語口中念念有詞。歆傑好奇湊過去一聽,原來她正在祈求聖母瑪利亞保佑她平安回到人間。畝傑忍笑握住了她顫抖的手,她是真的害怕。

鈴聲大作,機器剛開始運作,殷語便忍不住尖叫出來。

尖叫聲中,座椅快速地被往上拉提直到六十公尺的最高點。殷語用手蒙住雙眼,不敢張眼俯瞰,更不敢亂動,生怕一不小心便會跌個粉身碎骨。

歆傑伸過手來,硬是將她的手扯下來。

「小語,你張開眼看看,風景很漂亮的。」

「不要啦!我有懼高症。」

在最高點停留了一會兒,座椅突然失速墜落,幾秒鐘后又猛地停在半空中擺盪著。

殷語嚇得哇哇叫,歆傑忙安撫她。他哪知道外表強悍的她,膽小竟這麼小!她不是早巳習慣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嗎?

她抓著歆傑的手,哽咽的說:「歆傑,我還年輕我不要死,我還沒有穿白紗跟你步入禮堂,我還沒去過北海道看雪,我還想替你生個小歆傑,我……啊!救命……」

毫無預警的,座椅再次向上陡升,接著又疾速降落,再飄也似的升起、降下……就這樣上上下下好幾回,最後總算回到平地,停止了無止境的折磨。

歆傑牽著嚇得魂飛腳軟的殷語來到廣場。

過了好久,白著一張瞼的殷語慢慢的回了魂。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掄起拳頭猛捶歆傑;他將她按向他的胸膛,讓她哭個痛快,她把眼淚都擦在他的衣服上。

眼淚都泄幹了,她兀自緊貼著他,抽抽噎噎的埋怨:「好丟臉,都是你害的!」

「丟臉的是我不是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老婆有多會叫了!」

「李歆傑,你居然嘲笑我,你好可惡,我不理你了!」

說著掙脫他的懷抱,自顧往前走去。歆傑知道她正因方才的膽小而惱羞成怒,遂不阻止她,只陪著她隨處走走。他再也不敢勉強她玩任何遊樂設施了。

「小語,你有什麼願望想在結婚前達成的嗎?比方說事業。」歆傑搭著訕,腦中浮現阿爾提過的「男女不平等」論,欣樺為了對事業的企圖心而遲遲不願結婚。

「我的願望不都告訴你了?」殷語瞪了他一眼,氣還沒全消。

「什麼時候?」

「在半空中的時候啊!」

「你是說……」歆傑想起了當極速落體陡升陡降之際,殷語帶著哽咽的話語,「你是說,你要嫁給我,我們去北海道賞雪,然後你要為我生一個兒子,就這些?」

「就這些,你還想怎樣?」我的一生都給了你,還不夠?

「你不覺得……這樣一點出息都沒有?」他試探的問,他不要她委屈下嫁。

「什麼叫有出息?我本來就生平無大志,我工作是為了生活,我答應擔任天使的代言人也都是沖著你,難不成你希望我當商場女強人幫稱你的事業?」

「不不不!這樣很好,我會儘力讓你當一個閑在家裡納涼的『閑妻涼母』。」

「閑在家裡納涼的『閑妻涼母』?哈,好耶,我喜歡!」

兩個人手牽手漫步,不覺走到了「飛天潛艇」。

飛天潛艇是一種類似雲霄飛車的遊樂設施,只是車道更陡更斜,甚至有一個九十度的懸崖峭壁,車子在近懸崖處暫停五秒鐘,然後倒栽沖入有如地獄般的幽暗隧道,重見光明之後隨即旋轉四十五度向右側快速上滑,直達終點。

整個過程大約只有一分鐘,但卻彷彿到陰曹地府走了一遭般的驚心動魂、高潮迭起。

殷語看了之後猛搖頭,歆傑笑著說:「我再也不敢勉強你了,放心吧!」

他們相依偎在欄杆邊看著飛天潛艇一遍一遞的飛過眼前,一遍一遍的潛入地獄又回到人間,一遍一逼的跟著尖叫。

殷語側過臉,發現了歆傑的專註與羨慕。他一定很想試試吧?

「歆傑,你去嘛,我在這裡看你。」

「不要,我一個人沒意思。我在這邊看也一樣。」

她不想要他光看別人玩得興高采烈,自己卻失望而歸。可是他又不肯一個人玩,這該如何是好……不管了!愛他不就是要為他犧牲、讓他快樂嗎?反正只是嚇一嚇又不會真的怎樣,頂多一分鐘嘛。

嗯,就這麼辦!

打定主意后,她拉著他走向入口。他嚇了一跳,不會吧?她不是不敢嗎?難道她是要為他犧牲?

看她一副從容就義的模樣,他好生感動。愛的真諦就是陪他坐雲霄飛車,儘管自己怕得要死。

車子開始緩慢滑動,她勇敢的對他一笑,滿臉發青。他握住她的手,緊緊的不放開。

不要怕,我會守護著你,一生一世!

速度逐漸加快,她的臉色更青:心如擂鼓。快到懸崖邊緣,她閉上了眼睛,左手緊抓著護桿,右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丟臉的尖叫。

失速墜入地獄之前的五秒鐘空白,他呼喚她,望進她的眼,「小語,不管未來是天堂還是地獄,我們都會生死與共、至死不渝。」

車子開始啟動,他對著她大喊:「殷語,我、愛、你!」

當車子倒栽衝下九十度峭壁時,他側身用力抱緊她、吻住她。

他的承諾讓她開心得不得了;他的懷抱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全;而他的吻,則讓她忘了身處何方。

她忘了害怕,忘了驚惶,忘了尖叫。

因為有他,天堂地獄她勇往直前;因為有他,一生一世她永相隨。

車子疾轉了個彎已到盡頭,他們仍忘情的擁吻,直到服務員前來為他們解開安全帶。殷語聽到那人低咕著危險、不害臊之類的話,她大笑拉著歆傑快步逃離現場。

「害怕嗎?」款傑笑著問她,這將是他這輩子記憶最深刻的一場雲霄飛車之旅。

「一點也不,好玩極了!」她仰頭望著心愛的人,意猶未盡的說:「歆傑,我們再玩一次好不好,好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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