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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紅荳 -【追尋天使】《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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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4 00:09: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紅荳 - 追尋天使

這男人實在太瞎!
她討厭牛郎,瞧不起待價而沽的感情
而他不但是個牛郎,還是頗負盛名的頭牌
自以為遇上完美的人選,不顧身分對她放電
信心滿滿地瞄準「天使心」,卻總是箭不對心
奇怪!明明是她勇闖男人窟,
逼他使出追求的戰術偏偏對他的告白裝聾作啞,
把他的感情當作笑話只有在商場失意時找他安慰,
卻從來不說感謝大玩特玩金錢遊戲,
還對玩弄男人洋洋得意要她為愛情勇敢一點,
又怕輿論道德無法赦免不給諾言也不冒風險,
拜託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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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4 00:09: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夜,相對於白晝,自古給人的印象便是寂靜、黑暗而神秘的。

但是,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裏,暗黑的夜反而成了最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生活舞台。

比彩虹更加瑰麗的霓虹燈、喧囂的絲竹管弦,再加上數不清的紅男綠女,這一切都構成了另一個多彩多姿的夜世界,非但沒有給予人一絲一毫屬於夜裏的神秘感,反而比陽光燦爛的白晝更教人目眩神迷。

而這樣的生活型態,總是在黃昏時分便大剌剌地揭開序幕,在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大張旗鼓地上演着。

今天,在「藍色巴比倫」里,也毫無例外。

藍色巴比倫是一家開設在某個商業區一棟現代化大樓地下一、二樓的「俱樂部」。

它沒有七彩炫目的霓虹燈、跑馬燈,有的只是一塊小小的三角形招牌,以魅惑的暗藍色為底,其上漆以泥黃及金粉,繪著古巴比倫的通天塔,一旁再注以古拙的小字,就算是店招了。

泥黃的古巴比倫通天塔每當日落時分便悄悄地亮起,看似無言,卻無疑地是對心靈寂寞者最有力的誘惑。

「為什麼海鳩不能陪我?他是嫌我戴娜給的錢不夠多,還是面子不夠大?」坐在豐皮沙發上,一位有着大波浪鬈髮、塗着鮮紅胭脂和亮橙色蔻丹的女人氣呼呼地伸長了食指質問著。

不到六點,藍色巴比倫里的客人並不多,工作人員也尚未完全到齊,她尖細的聲音在佔地不下百坪的俱樂部中,顯得有些空蕩。

「戴娜小姐,不是這樣的,妳面子怎麼會不夠大呢?先消消氣……」穿着黑色禮服的店經理連忙陪上笑臉,「只是海鳩今天有人包台了,還一口氣先買足了全鍾,他不會來店裏……」

包台?買全鍾?那不是到明天早上她都見不到海鳩了?

那怎麼可以?!戴娜更生氣了,右手猛地狠狠一拍桌子,力量之大真讓旁邊的人都擔心她的長指甲會不會就這麼折斷了。

「誰敢動我戴娜的男人?!」一張紅艷的嘴因為氣憤而噘成猙獰的形狀,「還敢買他的全鍾?上次我想包他,是你們口口聲聲跟我說海鳩不喜歡出場陪客人,嫌店外頭的氣氛不好。我心疼他,也就不勉強,這下你們當我是好欺負的?居然讓他去坐別人的台?怎麼,你還把我戴娜放在眼裏嗎?」

「這……」這下子,連經理也不知該如何介面了。

海鳩接客一向是會挑人的,而基本上,藍色巴比倫也不會強迫店裏的公關去多接他們不想接的客人。

做生意嘛!商家、客人兩歡喜是最好的,如果讓店裏的孩子接得不甘不願,日子一久,店的口碑也就會被打壞了。

所以讓店裏的孩子們自己挑客人一向是原則,好的就多相處,至於那些挑剔難討好的,應付應付也就算了。

而戴娜,就是被海鳩列入半拒絕往來戶的一位。

「寧願一個星期不做生意,也不被戴娜買全鍾。」這是海鳩對俱樂部經理們所發出的通告。

而這家店裏的每一個輪值經理、小弟的工作,就是好好執行公關們的交代,過濾客人。所以在藍色巴比倫里,會有這種客人發火的情形,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大家都看慣了,也就沒什麼人出來阻止。

「你的戴娜在發火了呢!你不出去安撫安撫,好讓黃經理鬆口氣呀?」隔着薄薄的裝潢隔間,在休息室里,一個身材頎長、面容斯文、娟美如冠玉的男子正一邊對鏡打着黑領結,一邊對正半卧在角落灰藍色懶骨頭上的另一個男人說話。

「我才懶得管,如果一個當經理的連這種事都做不好,那他經理也別做了。」

不顧前頭的叫囂,在懶骨頭上的男人仍然頭也不抬地看着他的流行雜誌,順手還拿了一旁的蘇打餅乾吃了一塊。

「還吃,該準備上工了啦!如果讓外面的女人看到心儀的海鳩平時居然是這麼邋裏邋遢,我看你以後還有沒有客人。」小凱打完了領結,滿意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還不忘帶笑催促着沙發上的人。

「有的女人就愛我這種居家型的樣子呢!」擺擺手,海鳩不在乎地回答,「我今天要陪王太太上『福星』去喝晚茶,不趁現在看看雜誌,怎麼知道到時候要談些什麼話題呀!」

他記得王太太最愛骨董珠寶,尤其是王室名人戴過的首飾。而全部的珠寶中又以翡翠和祖母綠最為中意。他前幾天特別找了一本名家的收藏介紹,準備今天好好和她聊聊呢!哪裏有閑工夫去管外頭那個母老虎黛娜呀!

「是嗎?你只要這張臉皮出去就夠啦!到時候就算你是啞巴也沒有人會在意。」小凱嘆了口氣,在自己的兩邊臉頰輕輕撲上了點蜜粉。

他就是不懂,為什麼有人可以長得像海鳩那麼帥的,連身為男人的他都有點為之心動。

翻完了雜誌最後一頁,海鳩從沙發上坐起來,一派輕鬆地蹺起二郎腿,還豎起右手食指在小凱面前晃呀晃的,一副頗不以為然的樣子,「非也非也,你不知道,女人哪!實在是種不可測又貪心的動物。

「一開始,女人只希望自己的伴侶長得夠高;有了足夠身高的男友,她又會希望他長得帥,教她們帶出去有面子。等她擁有了具備這兩者的男人之後呢,她們又會大嚷着,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靈的交流。所以希望能興趣一致、心靈相通,這一切都有了,她們又會開始嫌貧愛富,嫌人家是窮小子,希望對方有高學歷、高收入。

「然後,優渥的經濟條件又變成最重要的,於是女人拋棄了青梅竹馬的窮小子,嫁給了日進斗金的大富豪,再天天悲嘆著婚姻不幸福、丈夫在外頭有小老婆,你說,女人是不是難討好又貪婪?」

所以,了解女性感興趣的話題、培養自己成為多數女人渴望的那一類男人,也算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

做他們這一行,也不是隨隨便便地想要當就能當的。單憑着外表的耍帥擺酷,肚子裏卻一點本事也沒有,要不了三五個月馬上就會過氣失勢。真想要紅,當然得要在打理外表儀容之餘,還必須風趣、幽默,懂得流行時尚、女人話題,才能把那些官小姐、富太太伺候得服服帖帖的,離不開自己。

當然,有時候伺候得太令人滿意也是一種困擾,例如現在正在外頭鬧翻天的那個女人。

「這……」聽到這番言論的小凱不由得皺了皺眉,「你是受過什麼刺激,把女人想得這麼勢利?」聽起來怪教人不舒服的,卻又不知該從何反駁起。

「和刺激沒有什麼關係。」聳聳肩,海鳩回答得很無謂,「我只是看多了,那不過只是女人的特色而已,不論外表看起來再怎麼冷靜、矜持的女人,內心還是渴求火一般猛烈的愛情,我可沒有說我們男人會比她們好到哪裏去。不過,雖然她們貪得無厭又好計較,但這不也正是她們可愛的地方嗎?」

說到這裏,海鳩忍不住輕笑了起來,語氣中滿是對自己這番話的調笑,看不出來他最後的結論是正經的還是在開玩笑。

好比現在正在外頭鬧得雞犬不寧的戴娜,本名叫戴美娟,家裏從清代就是當大將軍的,到了父親那一代,也當了外交官,可以說是名門之後,戴娜本身也有一家規模不小的貿易公司,丈夫又是精挑細選後門當戶對的台灣橡膠大王,可以說是集權貴於一身的富家太太。

結果呢?人前那麼嬌貴的她,入了夜之後還不是照樣到這裏來找男人、尋求滿足?

家財萬貫算什麼?名門權貴又怎麼樣?為了找個男人,還不是像個潑婦一樣?

像這樣的女人,海鳩看得太多了。不同的背景、麵皮,還不都是一樣的任性骨子?

而他們的工作,就是滿足女人的這些空虛心理,讓她們至少可以用金錢買到些許的滿足感,說得好聽一點,也算是出賣夢想的工作之一。

只是,夢想往往是昂貴的。

「好吵。」聽到外頭傳來一陣不知什麼東西碎裂的清脆聲音,其中還夾雜幾聲女人的咒罵,小凱皺了皺眉。

八成是上周才買的那個清代白玉雙耳瓶被砸了吧!他相信黃經理那張臉上擠出的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

「瘋女人。」

嘆了口氣,海鳩打算再趴回懶骨頭上。反正戴娜這麼一鬧,至少要鬧上一、兩個小時,眼下是不可能按時開店的,他正好落得輕鬆。

「海鳩,你出去看看好吧!再砸下去,我們今天大概沒生意了。」小凱哭笑不得地說。

等戴娜鬧完,再把場地清理乾淨,也要晚上十點多了,海鳩是紅牌,當然不在乎這些,但他們這些要靠客人小費、坐枱的男公關還得做生意呀!

三天兩頭有客人這麼一鬧,店開不成,大家不都喝西北風了?

「不急,我今天手上的全鍾是從七點開始,你再忍一下吧!到時候自然有人會來解決的。」看看手上的鐵達時,海鳩輕鬆地說着,發現蘇打餅被自己吃光了,還順手塞給小凱一塊新開封的周氏蝦餅。

差十分鐘七點,算算時間,王太太也該要到了。

「海鳩我今天全包了,有誰敢動他!」一聲中年女人的呼喝從外頭傳了進來,聽到這個聲音,海鳩就知道是他今天的主雇——王太太到了。

「王太太來了,你不準備一下?」小凱也聽出來了。

「不急、不急。」看看自己身上那一襲亞麻上衣和黃楊木色燈心絨直條紋休閑褲,海鳩笑笑,「喝晚茶時王太太喜歡我居家的樣子,更何況,那兩個女人還可以吵上好久呢!」

他正好樂得清閑,再偷一個小時懶。

相對於休息室里的輕鬆自然,大廳里的兩個女人卻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氣勢。

兩個女人各佔着一張單人沙發,互相怒罵着。

「妳也好大的膽子,敢搶我的男人。」王太太怒斥。

她早聽說了有戴娜這一號人物,還知道她總是死纏着海鳩不放,讓他對她十分頭疼,今天遇上了,她當然要好好教訓這個女人。

「喲!誰搶誰的還不知道呢!」戴娜上下打量著王太太,一派輕蔑不屑的口氣。

看起來都快五十、年老珠黃的女人了,還敢穿這種綴滿珍珠亮片的衣服,讓她看起來更加痴肥俗氣,百分之百是個沒家世的暴發戶。

老天,還穿大紅的緞面高跟鞋呀!她當是要出嫁嗎?要不是有幾個錢,她才不相信海鳩心肝會肯陪這個老女人呢!

怎麼能讓自己的心肝受委屈呢?今天說什麼也要把海鳩搶回來!

「怎麼,妳敢說海鳩是妳的人嗎?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誰不知道妳只會無理取鬧,潑婦!」戴娜毫不掩飾的打量眼光更引起了王太太的不滿,氣呼呼地開始罵起人了。

「什麼?!妳說誰是潑婦?妳自己呢?老女人一個,低俗沒氣質!」沒有女人可以容忍別人這麼說自己,更何況是戴娜呢!她憤怒地站起身罵了回去。

「妳不是潑婦是什麼?」王太太走到戴娜身前,手指頭朝她胸口戳呀戳的,「要不到的東西就只會無理取鬧,妳才低俗沒氣質呢!要妳替海鳩擦鞋,我都嫌笨。」

「哼!海鳩可愛我愛得很呢!」推開王太太的手,戴娜想起了什麼,自豪地笑笑,「我送他的那條白金煉,他可從來沒拿下來過!」

自從三個月前她送海鳩那條白金T字煉起,他不是都戴得好好的嗎?每次見面,也沒看他拿下來過,這不是重視她是什麼?

「白金煉算什麼!」王太太一副不屑的語氣,「妳大概不知道,他的鑽石袖扣是我送的吧!小小的白金算什麼?!」

「我也送過鑽石呀!他天天用的『牧野』是我最喜歡的味道。」她最喜歡聞海鳩身上淡淡的牧野味道,十足的陽剛、十足的狂野。

「香水?沒見識的小女生才會在意這種東西,他的衣服、手機可都是我買的……」王太太還是嗤之以鼻。

「哇,你拿過那麼多東西呀!真是肥羊一群。」一樣樣名貴的衣物、飾品名稱又傳進了休息室里,教聽到的小凱忍不住羨慕地吹了聲口哨。

紅牌就是紅牌,連拿到的禮物都不一樣。

「兩個麻煩女人。」海鳩聽到了這些話,卻是一臉不耐煩的神色。

放下了手中的珠寶雜誌,他拿起隨身的記事本,開始把王太太和戴娜說到的東西全部記下來。

他得記住,以後不能在王太太面前用牧野、戴白金鏈子……不能在陪戴娜時用鑽石袖扣……

別看這兩個女人吵得不可開交,她們的心眼可小得很,又專記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哪天一不小心戴錯、穿錯了什麼東西,他未來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想到今天還戴着白金煉,海鳩連忙將它卸了下來,收在抽屜里。

戴着白金煉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當然也不可能是如戴娜所說的,是對她有感情才不離身。其實,白金原本就比較好配衣服,而除了那個在當服裝設計師的表姊會心血來潮替自己搭配衣服之外,海鳩一向懶得多花心思在衣服上,所以除了陪戴娜時一定會記得戴着以外,還會順便拿來搭配自己其它的衣服。

而且他根本不喜歡用古龍水,只有陪戴娜時,才會盡責地用一點點牧野而已;沒想到這一點也被人用來大做文章。

嘖,原本還覺得白金配這件亞麻上衣還不錯的,看樣子,今天只好戴別條了。

考慮了幾秒鐘,海鳩從一旁的私人置物櫃里拿出了一條用咖啡色皮繩系著有眼鏡蛇花紋的陶土墜飾項鏈來掛着,頓時又展現另一種更慵懶的休閑風味。

「就算這樣,你還是不放棄要找『那樣』的女人嗎?」看海鳩對鏡子臭著一張臉,小凱問他。

「當然。」談起自己的目標,海鳩的臉上浮起了一個淡淡的微笑,原本慵懶的眼神也霎時明亮了起來,「就算大多數的女人都這麼麻煩,我相信還是可以找到像天使一樣的女孩。」

像天使一樣的女孩?

這個奇怪的目標,小凱已經聽海鳩提了不下百次了。

據海鳩的說法,他想找的是天真無邪、不諳世事險惡的女孩。

也許是看多了俱樂部里各類女人的醜態,海鳩心目中的完美女性,是個溫和、善良、擁有一顆像天使心一般的女孩子。

她不必很美麗,但必須是乾淨清雅的,像天使一樣有着純潔皓白的內心,不知道什麼是爾虞我詐、明爭暗鬥。

她不必家財萬貫,但心靈涵養應該是豐富充沛的,有一雙清麗的眼、小巧的唇、天真的稚子赤心。

這樣的女人,才是他海鳩一心一意想要尋找的女人,也唯有擁有一顆天使心的女人,才能讓他在這個墮落之城獲得救贖。

「真的有這種女人嗎?」聽到外頭女人的叫罵聲不斷,完全嗅不出任何純潔天真的味道,小凱有些喪氣地問。

那種有天使心的女人,世界上真的存在嗎?

「有的,我相信一定有的。」海鳩倒是一點也不灰心,「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的,我會告訴自己,沒錯,就是她,她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你的思想也很浪漫嘛!」小凱笑了笑,他還是覺得那樣的女人不可能存在。「可是那樣子的女人會來這種地方嗎?不可能吧!」在這種複雜的俱樂部里,想要找到天使,那無異是緣木求魚。

「也許吧……」海鳩聳了聳肩,待在藍色巴比倫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他見到的幾乎都是王太太和戴娜這種類型的人。「不過,這裏的確是女人最常出沒的地方。」

「其實,有個方式可以很容易就找得到。」小凱提了個方法。

「什麼方式?」

「你讀過紫式部的『源氏物語』吧!就像源氏君和紫夫人那樣呀!反正,現在『養花』的風氣也很盛……」

「源氏物語」是日本的一部名著,書中的主人源氏君一生有無數個紅粉知己,當他在山中養病時遇到了年幼的紫公主,沉醉於她甜美的笑靨及與初戀情人相似的面孔,便尋找機會將紫公主帶回家中扶養,悉心地調教成自己心目中才德兼備的女人,待她長大之後娶她為妻。而紫夫人,也是源氏君一生中最鍾愛憐惜的女人。

「養花」,顧名思義,便是包養十多歲的年輕少女,調教成自己心目中的樣子,享受看着小女孩蛻變成女人的成長過程,以此獲得莫名的快感,這是有錢有勢的富商常玩的遊戲。海鳩的家世背景並不差,絕對有本錢來做這種事。

「養花?別開玩笑了,我才不做那種變態的事呢!你想想,我現在二十八了,找個小女孩來養,還得等她長大,那時我都多老了啊!我又不是戀童癖!」海鳩一口否定了小凱的提議。

「但那的確最接近你的目標呀!你這麼尋尋覓覓,誰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還不如養一個,想養成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小凱還是覺得自己的提議頗有可行性。

「別胡扯了,又不是養小貓、小狗。」海鳩打斷了小凱的話,「我相信我一定會找到的,你就別再出什麼荒謬的鬼主意啦!」

要他「養花」?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事情。

兩個人談得正起勁,門外的黃經理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見了海鳩便焦急地訴苦,「老天,外面都快拆屋子啦,你們兩個人還聊得這麼高興!我說,海鳩呀!你就出去勸勸吧,那兩個女人真的非得要你出面才哄得過,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啦!」

「少來啰!」海鳩不在乎地打了個呵欠,黃經理每次說話總是誇張萬分。「那兩個女人再怎麼鬧還不就這樣!」

「小海……」黃經理幾乎接近呻吟了。

兩個女人吵吵鬧鬧也就算了,但她們現在可是上演了全武行呀!上個月才換的全新裝潢,這下子又全完了,教他怎麼能不急?

「好了好了,我去我去,小凱,明天再和你扯吧,」看看錶,偷懶一個半小時,差不多也夠本了,海鳩嘆了口氣站起身向外走去。

女人嘛!還不就是如此。

嘴巴放甜一點、細心一點,不就服服帖帖得和小花貓沒兩樣?

看海鳩終於肯出面了,黃經理這才放下心來,拿起一旁的蝦餅和可樂大喝一口,完全忘了自己對蝦子過敏的事。

這樣的場面,小海只要五分鐘就可以擺平啦!他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王太太、戴娜小姐,怎麼火氣那麼大呀?漂漂亮亮的一張臉氣得嚇人,多不划算呢……」

海鳩不耐的一張臉在步出休息室的瞬間,立刻變了臉色,又成了那個在眾美女前嘴甜如蜜、體貼溫柔的海鳩心肝了。

這就是藍色巴比倫里的「海鳩」。

本名越海鵬,一八六的身高,一流國立大學的三流科系畢業,充分鍛煉過的結實肌肉,陽剛的臉上有着溫文的笑容,談吐風雅,只要和他相處過的女人,每個都認為他最關心的人是她自己。

而越海鵬的工作,說穿了,就是個陪女人吃喝玩樂、安慰心靈空虛和滿足肉體慾望的「男公關」。

懷着心中長久以來的目的而來工作,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可恥、難以說出口的,他不偷不搶,勉強還可以算得上是製造浪漫、出賣夢想,是在這個人口密度日益攀升、人心卻日趨疏離的社會,所產生的一種必要行業。

隨着一聲聲溫柔的招呼和勸哄,海鳩開始了他一天的工作。

在世故、華麗卻空虛的女人中展翅翱翔著,他仍然希望有一天能如大鵬般越過海,尋找到心目中那個具有天使之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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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4 00:10: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上午八點鐘,其它的公司也許還沒有到上班時間,但是在「華祥紡織」里,早就已經開始繁忙的一天了。

「上海王老闆要的貨樣給他了沒有?人家昨天打電話來催了。」站在公司里不到一公尺寬的走道上,蕭映雪問著負責出貨業務的王小姐。

「給了給了……我昨天就寄出去了。」王小姐回答著。

「昨天?這件事我不是上個星期就要妳去辦了嗎?居然拖到昨天才寄?」蕭映雪有些不悅,小聲斥道。但還來不及等王小姐解釋,她就又拉住了經過自己身前的趙經理,翻開自己的手記,叮嚀著下一件事,「老趙,晚上『金玉樓』的晚宴訂好了沒有?『美華』的劉太太和她侄女要來台灣,我們得請人家吃頓飯。」

今年有好幾筆訂單都得仰賴美華,姑且不論這種筵席是否算是一種奉承拍馬,做生意的應酬禮數總是免不了的。

「早就訂好了,我遺訂了海陸全席。」年輕的經理趙棟信豪爽地回答。

劉太太住慣香港,香港人對吃向來不馬虎,天上的除了飛機,地上的除了桌子,香港人幾乎什麼都吃,所以他們也不敢怠慢。

「只是……這樣可能不夠……」趙經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

蕭映雪最討厭別人一副故作姿態、吞吞吐吐的樣子,他有空這麼磨磨蹭蹭,她可沒時間看他發揮演技,還有一大堆的事等着她去做呢!

等交代完了公司里的事,她打算去三峽廠看看上次特別請名設計師Tommy設計的衣服量產得怎麼樣了。下午,她修的碩士在職班還有三堂課,今天輪到她報告,但她的報告還沒寫、數據還沒看……哪有時間在這裏看他吞吞吐吐?

「我想,我們還是私下討論比較適合……」看着走廊上人來人往,趙棟信為難地說。

這就是他們華祥老闆的作風,好好十多坪大的氣派辦公室給她,她硬是不去用,每天上班的頭一個小時,就愛站在辦公室門口拉着過往的員工提點公事。

這麼做,的確是少了一點上司架子,多了幾分親和力沒有錯。不過,遠遠就看着老闆這麼吆喝大夥工作,無形中也給了華祥的員工不少壓力,讓人上班連偷個小懶都不敢。

不過,蕭映雪要忙的事情也真是夠多了。

華祥是蕭老爺蕭雨聲和幾個好朋友一手創立的紡織公司,專營布料買賣和進出口貿易,近年來也開始自立品牌——「朝代」,擁有一個在國內還算小有名氣的成衣廠。

在十幾二十年前,成衣和紡織業在台灣還算是龍頭產業的時候,華祥的確是家呼風喚雨的公司,但近幾年來,產業發展移至高科技類型,紡織和成衣也只能淪為一般人觀念中既落伍又不賺錢的「傳統」產業了。

在公司待得久的人都可以感受得到,訂單愈來愈少、工資愈來愈高,成本日漸加大,華祥終究也從昔日的企業大老,成了只可以勉強打平盈虧的小公司了。

鎮日為了一張小小的訂單得對人卑躬屈膝,忙得焦頭爛額,往日的意氣風發早已不復見。

「這麼麻煩?」聽到趙棟信的話,蕭映雪皺了皺眉頭,「好吧,我們來談談……請等一下!王主任!」

看到路過的王主任,蕭映雪又記起了下周新紡織品展售會的事情,連忙叫住了王主任,開始交代起事情來了,完全把趙經理剛才的要求丟在腦後。

搖搖頭,趙棟信知道自己大概還有得等了。

蕭映雪是個每天都在和時間賽跑的人,他只有耐心地等下去,等她交代完了其它人的事,才能輪到自己。

「什麼?牛郎?!」聽到趙棟信的提議,蕭映雪先是一陣驚訝,隨後臉上出現濃濃的不屑。

「嗯……」這樣的提議,連出主意的趙棟信也有些臉紅。

平常業務接待,上酒家找陪酒小姐一起談生意,對他們做業務的男人而言,似乎是件再平凡不過的事了。但如果今天性別對調,由女性找牛郎陪酒,雖然並不是不可以,但就是讓人覺得怎麼樣也不太對勁。

「據情報來源表示,劉太太的確是有這樣的嗜好沒錯……這次她和侄女兩個人一起來台灣,似乎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所以連劉先生也沒讓他跟……」

「嘖,骯髒!」她忍不住啐了一口。

找男人?這樣的作風行徑讓蕭映雪大感不恥。

「我的好小姐,妳就當作是普通的應酬就得啦!我店也找好了,妳只需要露個臉陪人家去,表現一下誠意就可以了,畢竟,美華的單子一向利潤都不錯……」趙棟信還是繼續遊說。

訂單、訂單,終歸還是訂單!

只要劉太太一高興,也許秋、冬季的織品就可以賣得好,說不定服飾發表會上再多用幾款華祥的好料子,那麼,下一季的營業額就有着落了。

「我還是不習慣應酬……」大大吐了口氣,蕭映雪的表情有着明顯的厭惡。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三年了,在三年之前,她作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華祥再怎麼營收不佳,總也不至於虧損。那時天塌下來了都還有父親頂着,公司里到底要怎麼搶訂單也完全不關她的事。

她只需要好好地做着蕭家的大小姐,成天聽音樂、逛街、交男友,幻想着一段又一段美麗的粉紅色戀愛,找個疼自己的好男人嫁了也就成了。日後繼承華祥,那也該是自己丈夫的責任,她就是個老闆娘,生意業務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唯一應該盡的義務,也許就是偶爾把朝代的衣服穿在自己姣好的身子上,去學校上課、和朋友逛街,替自己家裏打點小廣告就成了。

那些營虧、訂單、工資和成本的問題,對她而言,從來也不曾是個問題。

直到三年前,父親因為至澳門洽公班機失事身亡,母親又打擊過大住進了精神療養院。無任何兄弟姊妹的她才發現在一夜之間,所有的擔子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父執輩的叔伯還算有良心,股東們支撐到她處理完喪事,才開始找她商量起公司的事情。

但從未接觸過實際業務,大學又是念文學院的她怎麼會懂呢?

沒有任何經營能力和經驗,卻又不願眼睜睜地看着父親的心血被搞垮、轉手易主,靠着自己天生不肯認輸的性子,也就只好硬著頭皮做下來了。

三年,是很容易改變一個人的,尤其是一個原先什麼也不會的年輕天真女孩子,那就像是乾旱的土壤在吸收水分一樣快速。

這三年來,她學着看契約、看衣服板子、認貨、驗料、計算工資成本、估量著怎麼做才能結交更多人脈、擴展自己的手腕、搶到更多訂單,好讓華祥這日近黃昏的產業再生存下去。

連大學時代交的學長男友,也因為無法配合她突然劇增的工作時間而變得不諒解、疏遠,結束了四年的感情,讓她一直獨身迄今。

三年了,壓力和繁忙的生活也讓她蒼老了許多。一個才剛滿二十六歲的年輕女孩看起來似是三十歲女人模樣。由一個原本什麼都不懂的青澀大學畢業生,蛻變成華祥新一代的「蕭大小姐」、「蕭老闆」,代表的是精明幹練、魄力十足,一眼看上去即像是標準的女強人姿態——凡事總要先精神武裝自己,才能唬得過別人。

不過,蕭映雪無論如何就是改不了自己那痛恨應酬的個性。

也許是從小不愛喝酒討厭酒味;也或許是因為在第一次應酬的時候就險些被對方剝光了衣服,事後又窩在浴室里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還得硬撐著頭昏眼花、外加宿醉未醒的頭腦去上班……總之,堆砌了山一般高的理由,蕭映雪就是討厭那樣充滿煙酒的應酬場合。

她討厭那種曲意奉承、強顏歡笑的嘴臉,一切的阿諛諂媚都只為了薄薄一紙契約。

在商場上,人再怎麼尊貴也比不過一張紙、一筆錢來得有價值,這是她三年來血淚換到的教訓和體認。

所以,她總是不負責出去談生意,一切拉客戶的事都交給了年輕熱血的趙棟信和其它業務去處理,只要可以拿得到訂單、更好的長期供貨契約,她是不太干涉手下到底是用什麼方式去招待、討好客人的。

但是,也有躲不掉的時候,例如現在。

需要接待的客戶是女人,又偏好找男人陪酒,如果是由趙棟信陪她們去的話,當着男人的面玩別的男人,相信是不會有女人玩得盡興的。

而且,要趙棟信坐在那兒看別的男人故作媚態,還可能得要拍手叫好助興,這教他怎麼受得了?讓那些男人又情何以堪?

業務部沒有女人,那麼,這樣的工作自然是落在蕭映雪身上了。

「我真的不喜歡陪客戶應酬。」大吐一口氣,再一次重申自己的立場,但也明白情勢不可挽回,態度明顯地軟化下來。

「別擔心、別擔心,我都打點好了。」看蕭映雪語氣軟了,趙棟信也鬆了口氣,連忙保證道:「我早就把地方訂好了,也吩咐過裏面的店經理了,他會安排得好好的,小姐只需要去露個臉,就當開開眼界……」說着,把一張深藍色的名片塞在蕭映雪的手中。

藍色巴比倫?

連店名都古怪得可以。

蕭映雪看了看名片上特意經過設計、造型奇特的五個字,禁不住撇了撇嘴。

巴比倫,巴別塔,罪惡之塔、野心與猜忌之塔。看起來頗為神秘的名字,在蕭映雪眼中只覺故作風雅得俗不可耐。

還不就是一堆擦滿胭脂的古怪男人窟!

但為了下半年華祥的營收,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她也只好硬闖了。

收下了名片的蕭映雪整個心情因為夜晚的應酬而惡劣了起來。

「你看看三號桌的那些客人……」隔着紫紗嵌金絲的屏風,小凱對越海鵬努了努嘴。

「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又是一些富太太。」越海鵬抬起眼隨意瞄了瞄,絲毫興趣也沒有。

絲紗屏風織得密實,如果不是定睛看,外頭的顧客是根本看不着屏風裏面的任何玄機的。但屏風內的人可不同了,懂門路的人,知道嵌上金絲的某處刻意織得疏了些,可以方便讓內部的員工有機會觀察外頭的客人,好預先做些提點和準備。

第三桌,恰巧就是離屏風最近的第一桌,此刻正坐着三個女人。其中一個是上了年紀的發福太太,穿着一身大紫綉金花的改良式旗袍,正堆著滿意的笑容對陪坐的亞力士放肆地上下其手,似乎十分滿意他的服務。

亞力士別的沒有,也不過就是一張嘴甜!越海鵬不屑地撇了撇嘴。

另一位穿着紅衣衫露肩洋裝的小姐,臉上化著可比唱戲的濃妝,但魅惑的笑容倒是透過那些七彩胭脂傳了出來,整個人倒在桑克的懷裏。

最後一位是個年約二、三十歲的小姐,她坐在其它兩人的正對面,正悶聲不響地喝着杯中的液體。

那杯飲料,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冒充烈酒的濃茶。

「她怎麼沒有人陪?沒找伴?」越海鵬問。

來俱樂部的人多半是一個顧客找一位「公關」。既然進得了藍色巴比倫,想必經濟能力都不差,真要是差的,也大都有打腫臉充胖子的決心了,沒有其它兩個人都叫伴了,只有一個人沒叫的道理。

「我呀,就是我。」小凱笑容可掬地指指自己。

「那你還在這裏作啥?還不快去上工!」看他嘻皮笑臉的樣子,越海鵬催促着。

「我早就去啦,是半途溜回來的!」小凱扁著嘴,表情是一副有苦沒處訴的模樣。

「怎麼了?遇到『拗客』?」看那女孩子應該不太會為難人才對吧!

「不是呀!完全相反。」

「相反?那麼,是恩客啰!你要好好把握呀,說不定『從良』就這麼一次好機會了。」

小費、茶水費給得多的客人,當然要懂得好好把握呀!

勤勞地多遞些熱毛巾、擦手紙,小費和賞錢就絕對跑不掉的,至少也該從她們身上小撈一票,依小凱的外表和那張甜嘴,不是做不到的。

「少胡扯了。」小凱推了越海鵬一把,「不是,她很有禮貌,也不會隨便為難人,連我的肩膀都沒碰過。但……我說不上來,總之,就是怪怪的……」

「會來這裏的女人哪個正常?」

越海鵬只差沒多補上一句:會來這裏的男人更不正常。才說完,他就低下頭去看賽車雜誌了。

「海鳩,你替我接好不好?」

「不幹。」一口回絕得乾脆。

「別這樣,她的鐘台都算你的,外加請你消夜,你去看看嘛,她……真的怪怪的。」

做這一行,受人異樣的眼光是常有的事,有人輕蔑;有人則是會破口大罵,嫌他們不知廉恥、吃軟飯……種種惡毒的話都罵得出口,小凱早就習慣了。

而來這裏消費的貴太太、小姐們,要不是空虛難耐,一副饑渴的樣子,就是故作高傲狀,愛看男人對自己卑躬屈膝,心裏早就對姦情熱得慾火焚身了。這些態度,他也早就碰得多了,但那個小姐卻兩種都不是,教小凱真的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真的是欠缺經驗,好吧,我就去瞧瞧,但下不為例呀!鍾台還是歸你,但下個月『迅風』出刊的時候,你要去替我買喔!」丟下手中的雜誌,越海鵬嘆了口氣,又瞄了瞄紫紗屏風外的那個女人,拉拉自己身上的白襯衫,就起身向外走去了。

「當然、當然,一定、一定!」不過是跑腿買本賽車雜誌,有什麼大不了的?小凱望着越海鵬的背影滿口答應。

今晚,他的工作就結束啰!

「妳好,我可以坐下來嗎?」露出職業化的笑容,越海鵬雙手用白毛巾捧著酒瓶,輕聲對蕭映雪詢問著。

「請。」蕭映雪的皺眉只維持了一瞬間。

前面那個娘娘腔的男人才走沒多久,怎麼又來了一個?而且,他居然還拿着酒!

「這是我的名片,請參考。」從口袋裏掏出名片,越海鵬雙手遞了過去,口氣是恭謹的,乘機也把蕭映雪看了個清楚。

女性,年紀絕對不會超過二十八歲,但因為沒有充分休息和調養,看起來有一張快三十歲的臉孔,八成是玩得太瘋狂,天天熬夜造成的。

五官尚稱清秀,但也不算什麼人間絕色,可圈可點的是身材不錯,妝上得也不算厚。皮膚不錯,但有些乾燥缺乏水分,精神也有些不濟,要不是剛下了班還到這裏玩,就是連玩了好幾天都沒有休息。

依越海鵬的經驗,他相信自己應該可以猜對七成以上。

幸好他沒有擦古龍水!

當這個男人遞名片過來的時候,蕭映雪忍不住在心裏鬆了一口氣。

她一向討厭這種吵嚷的地方,這隻會給她一種窒息的感覺,如果還有人擦了香水或古龍水,那更是受不了。

像前面來的幾個小弟、經理態度是不錯,人也滿規矩的,但就是身上的古龍水味太濃了,讓蕭映雪在心裏猛作嘔。

而這個人靠近的時候,她只微微聞到香皂的味道,其餘的便是男性自然的陽剛氣味,完全沒有任何其它矯飾造作的味道,倒教她輕鬆了不少。

小小的一張名片,是用深藍色的薄膠片做成的,上面燙上了泥金色的店名,和金色的「海鳩」及「SEA」字樣,看樣子,這就是他的「花名」了。

「不知小姐怎麼稱呼……」越海鵬有禮地問著。

「都可以——」蕭映雪還來不及回答,便被坐在對面沙發的劉太太和江小姐高聲的嘻笑着打斷了。

「哎呀!蕭老闆,妳這位『朋友』可真是標緻呀!艷福不淺喲!」劉太太擠着她肥胖的身子越過小茶几而來,順手在越海鵬毫無胡碴的面上摸了一把,繼而撫上他的腿。

「我還怕妳玩得不起興;沒想到妳門路倒是比我熟,找了個最帥的『朋友』來了。」

「妳真是過獎了,要不稍待一會兒我再好好伺候妳。」一把抓起劉太太的手匆匆地吻了一下,以免她得寸進尺,摸進了自己的重要部位,越海鵬堆著笑奉承。

「不,怎麼會呢……」

真是骯髒!自己的身體這麼被人摸來摸去都沒關係嗎?看到眼前這幕景象的蕭映雪反感得連敷衍之詞都懶得接下去。

「原來是蕭老闆!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就這麼能幹,不愧是女中豪傑呢!」從劉太太對蕭映雪的稱呼中,越海鵬知道了她的身分,笑着恭維。

但是臉上堆滿了笑,他心裏想的可是另外一回事。

少年得志大不幸!這麼年紀輕輕就擔起老闆的頭銜,大概就是個和黛娜差不多的人了,也難怪會想來這裏找男人了。

「也沒什麼。」蕭映雪回答得很簡短,一口將杯中的濃茶喝完,卻不敢再倒,生怕越海鵬會不知情地倒酒給她,那麻煩可就大了。

今天來這裏是有正事要辦的,她可不想還沒開場就醉倒了。

「蕭老闆,妳要多喝一點喲!難得有這麼標緻的小帥哥陪妳呢!喂!帥哥呀!替我們蕭大老闆倒酒呀!」劉太太的侄女在一旁調笑着,還不忘往身旁的桑克身上多摸了幾把,曖昧地笑着。

「是呀,蕭老闆,我替妳倒酒。」蕭映雪還沒答腔,倒是越海鵬主動拿起了一旁的酒瓶招呼著。

「不、我不——」

慘了!蕭映雪伸出手想推拒,卻在聞到味道后閉上了嘴。

那是茶!幾可亂真的茶!她抬起一雙靈眸,只迎上了一張帶笑的臉龐。

沒有說謝謝,她也沒有打算要說什麼道謝之辭,只是低下頭喝了口茶,清清香香的,還有些爽口的梅子香味。

是自己先入為主的觀念太強了嗎?如果自己的下屬真的像他那麼細心周到,換在平日,她一定是大加讚揚,甚至會感動萬分。但是換到了這裏,男人的一切舉止都只令她覺得矯揉造作得令人作嘔,讓她連「謝謝」兩個字都說不出口!

噁心!待價而沽的男人!他們的全身上下都是可以用錢買的,包括他們看似溫柔的笑容、體貼的舉止在內。

每個人都是雙手雙腳完好的,有些人甚至還帥過一級紅星,為什麼不出去找個正當工作做,偏要在這種黑得不見天日的地方里奴隸也似的服侍女人?

她就是瞧不起他們!

「我說,我的蕭大小姐呀!」看蕭映雪打從一進來就板著一張臉,玩得正興頭的劉太太忍不住起鬨。

她笑着從原本坐着的雙人紅沙發移到蕭映雪和越海鵬兩人面前,二話不說就大方地打開了越海鵬胸前的襯衫扣子,露出他寬闊的胸膛。之後,便抓起了蕭映雪的手往越海鵬赤裸的懷裏塞。

她調笑道:「妳看看,人家那麼強壯的胸膛耶!還有胸肌喲!平常可是看不到的,今天付了錢,還不乘機多摸摸?」

好燙!

這是蕭映雪碰到越海鵬的第一個反應。她先是尷尬地望了這副胸膛的主人一眼,迎上了一雙帶笑的眼,更令她窘得一雙手連動都不敢,只能木然地放在越海鵬的胸前,生怕又摸到什麼東西令她更加困窘。但在之後,便隨即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有必要不好意思。

錢都付了,他都敢開門見客,她又有什麼不能做的?更何況,她不就是來做給劉太太看、討她們高興的嗎?

於是她忍住了想縮回手的衝動,反而故作姿態,意猶未盡地來回摩挲著,口中還嘖嘖有聲,「是呀、是呀,真是上好的貨色,此時不摸更待何時?」

她的臉色可轉得真快呀!望着蕭映雪伸在自己胸上的手,越海鵬臉上擺出了個迷人又坦然的微笑,但心中正譏諷著。

原先看她一個勁地猛喝茶,故作清純玉女的樣子,現在呢?還不是和其它兩個女人一樣?

果然,她只是一般性好男色的女人!

又硬又燙,像是包裹着上好絲絨的鋼鐵。這是蕭映雪此刻唯一的感覺。

現在的她,只覺得自己的手心像是熱得要燒起來了一樣,連口中到底說出了什麼也弄不清楚,只能讓自己的手無可控制地順着越海鵬的胸前曲線貪婪地游移著。

喔!自己真像個女色情狂!偷偷瞄了「海鳩」一眼,他仍是那副唇角帶笑的輕鬆神情,也沒有阻止她,蕭映雪的臉不可抑制地紅了起來。

現在,她似乎有些了解那些上門來找樂子的女人的心情了。

經驗老到的越海鵬並沒有忽略蕭映雪的臉紅,但他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

臉紅又如何?瞧她那雙手放的位置、輕佻的語氣,還不都是一丘之貉!

虛偽的女人啊!看樣子,他想找的那種天使般的女孩,今天是不會有着落了。

「你這件衣服髒了,就不要了,改天我差人替你訂做一件。」似乎很滿意亞力士的服務,劉太太見亞力士的上衣潑到了酒,慷慨地應允著。

衣服!布料!

聽到這幾個詞,蕭映雪像是被雷擊中般猛地清醒過來。

對呀!今天是來應酬、拉訂單的,可不能顧著害羞臉紅,什麼事都忘得一乾二凈。

「是呀,劉太太,最近天氣也快轉涼了,正好替他做一件頂級的大衣。」迅速抽回原本放在越海鵬胸上的手,蕭映雪的態度大轉了一百八十度,熱絡地提起話頭來了。

「嗯,風衣也不錯,順便做一件好了。」劉太太玩得正高興,答應得十分爽快。

「好呀、好呀,今年正流行金色和紫色,配上他一表人才,一定很出色的,這樣劉太太妳也有面子。」壓根忘了旁邊還有人,蕭映雪熱心地介面。

「金色和紫色呀……」劉太太似乎對顏色和款式有些意見。

「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好啦!」機不可失!蕭映雪連忙趁著劉太太遲疑的時候把事情攬了下來。「華祥下一季有出幾款色澤、料子都不錯的絲絨和綢,年輕不失流行感,又具有高貴的氣息,拿來做衣服最好不過了。我想,亞力士先生的衣服就交給華祥來負責吧!劉太太、庄小姐,妳們如果看得起,我也替妳們挑幾款,改天讓專人設計好了,替妳們送過去。」她的口氣熱絡萬分。

「這怎麼好意思……」劉太太倚靠在亞力士的懷裏虛意推託著,語氣里倒是一點也沒有客氣的樣子。

逢場應酬她也是老手了,怎麼會不知道眼前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娃在玩什麼花樣!

「不會、不會,妳一定會喜歡的!」蕭映雪臉上仍然堆滿了笑,順手從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塊暗紫色的布樣,「這是我今天從廠里剪下來的貨樣,正好就放在袋裏了。妳看看,多漂亮呀!只要劉太太妳穿在身上,一定會造成流行的。」

喔!如果明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的鼻子長得像小木偶,她一點也不會驚訝!

「嘩——」

蕭映雪熟稔地在小茶几上攤開了那塊紫色的布樣,霎時,桌上像是被覆蓋了紫色的夜空,引起在場眾人禁不住的讚歎聲。

上好的銀蠶絲質,染成暗而不沉重的紫,再以銀色的絲線交織在其中,像是一道道的流星劃過一般,真是塊美得像幅畫的布料。

聽到在場眾人的驚嘆,蕭映雪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達到了。

這是華祥今年的重點商品,怎麼能不令人讚賞呢?!

「它的名字叫『星河』,另外,這也是華祥的作品,就叫『溜金』,可以織成各種顧客指定的花樣和款式,不論是家飾布、衣料及裝飾配件,我們有設計出一系列的作品……」指著一旁的紫紗嵌金絲屏風,蕭映雪口沬橫飛地解釋著。

這個屏風用的是自己家裏的織物,她打從進店裏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真是天助她也!讓她又多了一個做生意的有力機會。

原來是來拉生意的!

看到蕭映雪的表現,越海鵬明白她到底是來做什麼了。

商場上的女人最複雜,口裏說得好聽是「不輸給男人」、「女強人」,說得白了,不過就是個為了生意什麼手段都能用上的女人!也正巧是他最討厭的類型。

這是我今天剛從廠里剪下來的貨樣,正好就放在袋裏了。

說這種話誰會信?

不過,那也就算了,不干他的事,也沒有必要去擋人財路。於是,越海鵬朝對面的亞力士使了個眼色。

「真的好漂亮呀!用來做衣服一定很有質感又特別。」收到訊號的亞力士首先開口說話了,「我如果穿着上班,一定很有面子……」

畢竟出錢的人是老大,這次幫蕭映雪一把,下次她才會再來光顧,他們這些小陪襯,只需要趁這個機會鞏固客源就足夠了,各取所需。

「真的滿不錯的,我也想訂一件試試……」桑克也機靈得很,懂得順水推舟地應和了起來。

「你們真是太有眼光啦!一看就知道是穿衣服很有品味的人,這真是我的榮幸。」

聽到有人開始替自己說話,蕭映雪臉上堆滿笑迎了上去,完全沒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後的那位才是主要功臣。

真的是人為財死,為了能拿到合約,自己和個小丑有什麼不同?每一次這個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十分虛偽不值。

「看起來是真的滿不錯的……」

女人一向耳根子軟,闊氣的女人尤其如此。看大家這麼說,劉太太原先冷淡的態度此時看起來就熱絡了許多,語氣也開始遲疑了。

「真的很不錯呀!如果美華再拿來做成此次展示會的商品,不管是不是主打,都一定會大賣……」

接下來,她一定會拿出合約來了吧!

看蕭映雪說得愈來愈起勁,越海鵬在心底偷笑着。

業務員談生意就是這種行為模式。先不計血本地砸下大錢,帶客戶來尋歡作樂,等他們玩瘋了,心情爽快了,就一切什麼都好商量了,接着再撈回更多的錢。

別人的工作,他是沒有立場表示什麼意見的,畢竟自己從事的也不算是什麼太高尚的工作,但是自己的工作至少講求個人表現和風格,這種風格反而成為了他們吸引顧客的來源。

反觀這些生意人呢?越海鵬就是看不起這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虛偽行業。

這是單純的個人偏見,他想討厭誰就討厭誰,又不犯法。而且如果再拿這些女人來和自己一心想尋找的無邪「天使心」兩相對照之下,他就對蕭映雪更加反感了。

果不其然,蕭映雪一邊說,一邊就從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合約書來。

「想着妳這次來台灣心情大好,不敢多佔用妳休閑的時候,我今天順便就把下年度的合約帶來了,就『銀河』和『溜金』這兩款,妳過目一下……」

「我是很感興趣啦,但又沒帶公司的印鑒——」劉太太應酬著,還想再推託。

「沒關係啦!」蕭映雪回答得很乾脆,一副豪氣干雲的爽快態度,「美華和華祥兩家合作這麼久了,公司章這種形式算什麼,只要妳簽個字,我們明天馬上替妳出貨!」

快簽!快簽呀!

「我不過是個常董而已,簽了也不算什麼——」

「怎麼會呢!」蕭映雪馬上截斷了她的話,「誰不知道劉太太眼光最好,只要是劉太太挑中的東西,劉先生也會很喜歡的!」

終歸一句,就是要她簽名。

口頭雖然不說,但大家心知肚明,雖然董事長是劉先生沒錯,可當初美華是劉太太的陪嫁,她在美華的權力可是比自己的先生大上了不知多少倍,她都簽字了,劉先生還敢說什麼嗎?

「好吧、好吧!」劉太太想了想,也拿起筆簽了下來,還不忘回了一句,「算妳這個小女孩會說話,念在同是女人的份上,我幫妳一次,美華就簽下這下半年的貨了。」

「感激不盡、感激不盡,詳細的細節,我會讓趙經理再找時間向妳報告……」

萬歲!

成功了!

看到劉太太終於拿起筆,蕭映雪興奮得差點站起來跳舞。

主要應酬目的結束了,劉太太又回去繼續和她的亞力士摟摟抱抱,而她侄女則是從頭到尾都沒從桑克的懷裏清醒地探出頭過。

結束了工作的蕭映雪還是得捺著性子繼續坐在一旁喝悶茶,假意起鬨陪笑,連費心去理睬一旁的海鳩都沒興緻。

末了,蕭映雪依趙經理的指示,頗「上道」地替亞力士和桑克買了全鍾,讓劉太太她們包出場。

至於她們兩個人包他們出場要做什麼呢?只是吃吃消夜嗎?或者還有別的餘興節目?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她,只要有合約,有華祥,一切就夠了。

至於海鳩……那是誰?她早拋在腦後啰!

而海鳩呢?這是頭一次他接的客人沒想帶他出場的,和亞力士和桑克兩個人相比,算是吃下了敗仗來,但他也樂得輕鬆,總之,他對生意人沒好感。

既然不在自己狩獵範圍之內,他打算很快就忘了今天見到的這個女人。

兩個人的第一次見面——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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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4 00:10: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周五的上午十點半,華祥紡織公司的董事長辦公室里,蕭映雪正坐立難安地來回踱步著。

她一會兒望着大玻璃窗外來往的人潮,一會兒拿起桌上的公文卷宗快速翻閱著,又隨即焦急地放下,雖然身上穿的是輕鬆涼快的軟料子洋裝,本該是十分舒適的,但此刻的她就像是在夏天裏穿棉襖一樣,煩悶得一刻也坐不定。

今天,原本該是她要到研究所上課的日子。

開始工作之後,方知道念書的時間得來不易,因此,蕭映雪一向不讓自己輕易缺席任何一堂課。屬於念書的時候,就算是到學校里和同學談談天,奢侈地短暫重溫校園氣氛,對她而言都是珍貴的。因此,她每周五都是抱着迫不及待又喜院的心情,早早結束了工作,趕到學校去。

不過,今天的她卻一反常態,非但沒有到學校去上課,反而一大早就到了公司里來。

來了之後,也不見在趕着處理什麼十萬火急的重要事情,只是像只被關在動物園裏的熊般走來走去,臉上的表情一會兒喜、一會兒憂,半分鐘都坐不下來。

終於,踱到了十一點,蕭映雪忍不住了!

她衝到了電話機旁,拿起了電話撥著內線,「賈叔嗎?我是小雪呀,情形怎麼樣了……」詢問的口氣有些怯生生的。

賈元生是華祥紡織的會計,從華祥的草創時代就進入公司了,算是蕭映雪父執輩的人物,蕭映雪對他的態度一向頗為敬重。

「還沒有好嗎?」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麼,蕭映雪的臉上有些小小的失望,「大概看得出來吧!是好是壞……」

唉,再問這些有什麼用呢?

工作那麼久了,公司里的情況蕭映雪一向十分了解,其實她心裏多少也有個底了。只是希望也許有一點轉圜的餘地,也許是她想錯了,也許一切比預估的都還要好也不一定……

「好吧,那我再等等……」放下電話,蕭映雪又開始踱步了起來。

雖然這幾年經濟普遍不景氣,但早年便成立的華祥公司,在一切佈置規模上還是遺留着原先的氣派擺設,董事長室是一整片的大玻璃、整塊原木樹根做成的富貴茶几,一點也沒有寒酸相。

蕭映雪走到紅木桌前,煩躁地拿起桌上的水晶鑲金紙鎮把玩著,心情怎麼樣也靜不下來。

今天是華祥上半年度營業狀況結算的日子,這半年來公司運作得是好是壞,在今天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她心情最混亂的時候。自己努力的成果,就要在這個時候兌現了。

這樣的心情,教她怎麼可能上得下課呢?

擔心不安的心情在今年尤甚。

這幾年來台灣經濟不景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有資金的人都到大陸或東南亞設廠去了,台灣接單、大陸出口,以更便宜的工資反應在成本上,而她們這些留在台灣的廠商,面對一再失勢的市場簡直是苦不堪言。

前年、甚至是去年,情況都還沒有那麼糟。她明白華祥的獲利正逐年萎縮當中,但也不至於到虧損的地步。

但今年不同了,業務部的趙經理天天向她抱怨拉不到生意、搶不到市場,訂單一天天地減少、人工一天天地漲價……這些事情,蕭映雪雖然嘴裏不說,但她心裏明白得很。

也許,華祥紡織的第一次虧損,真的會在她的手中出現。

也許會,也許不會;應該會,應該不會;自己很努力了,自己的努力還不夠……

今天上午,她就是在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反覆煎熬著,等待賈叔結算出的結果。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驚醒了胡思亂想中的蕭映雪,她嚇了一跳,手一松,差點就把父親生前從意大利買回的這個水晶紙鎮打碎了。

「進來。」聲音里有些隱隱的顫抖。

大家是知道她的個性的,在報表還沒有出來之前,今天絕對沒有人敢來找她的,那麼,來的人就只有賈叔了。

頭髮半白的賈叔捧著幾個卷宗夾進來了,他的臉上滿是疲憊,沒有任何笑容。

「怎麼……」看到賈叔的表情,蕭映雪硬生生地把問題吞進了自己的嘴裏。

何必再問?她早就明白結果了,不是嗎?

「怎麼會呢?」沮喪、不服氣,蕭映雪不甘心地問著,「我不是搶到了美華的訂單嗎?那樣還不夠?」

美華的單子金額一向都很大呀!

「小姐,那是下半年的訂單呀!總計起來,華祥上半年暫時是陷於小部分的虧——」賈叔解釋著。

看到如同自己女兒一般的蕭映雪如此難過,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夠了!不要對我提那個字!」她不想聽!

「小雪呀,這只是前半年而已嘛!也許下半年營收會好一點,而且現在誰都知道紡織業不景氣,哪家公司不虧?」

「我不想管別家公司虧不虧,就是華祥不準虧!」蕭映雪吼著。

她當然明白這是有理由的。不景氣嘛!各種經濟、非經濟因素都足以促成華祥虧損的原因。但是這種情形一旦開始了,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當初由她接手公司的時候,雖然大部分叔伯都十分支持,但她很明白,股東們心中總還是認為她年紀尚輕,又是女流之輩,不足以掌管華祥這麼大一間公司。

她不甘心!

這三年來,她全憑着這一口氣支撐下來了。

她蕭映雪絕對不能讓別人看輕,畢竟她是蕭家的繼承人,她是爸爸的女兒!因此,華祥的一分一毫她都深深記在心裏、惦在心上。

她要別人知道,蕭雨聲的女兒也不是好惹的!

現在華祥虧損了,那些股東又會說些什麼呢?蕭映雪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小雪,經營公司是一項長久的事業,有虧有盈,不可能年年都一帆風順——」賈叔還想再勸些什麼。

「我現在不想聽這些!」這樣的道理她都懂,她也明白自己太情緒化,但是她現在就是不想聽這些事情!

抬起雙手捂住耳朵,蕭映雪只想逃開這一切,就算是一下子也好。

蕭映雪心裏明白,她真正在乎的其實不是公司里的其它大老、股東會說些什麼。她難過的是,父親留下來的一生心血,就這麼栽在自己手裏。

華祥下半年當然還有機會轉虧為盈,華祥當然還不至於倒閉,但是過去的半年,它的確是虧損著,而那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我不要這樣!」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她想先躲起來,能躲多久就躲多久,至少躲到她哭完吧!

正午十二點零三分,華祥紡織的董事長蕭映雪由紡織大樓沖了出來,嬌小纖弱的身影消失在和她情緒一樣混亂的人群當中。

也許是從半夜就開始下起了雨,或許是因為雨聲並不大,越海鵬是到了天蒙蒙地微亮時才發現的。

半帶着微笑,他從一棟高級大廈的某一戶走了出來。

「鳩,下雨了,你要不要歇歇、喝杯熱茶再走?還是……我叫司機送你出去吧!」桑太太溫柔地說,臉上還有着昨夜得到充分滿足后的緋紅。

她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到了,身為外交官夫人的她也不計較多花一些錢再包海鳩一、兩個小時,但是海鳩的原則向來是非萬不得已不「加班」的,所以她也只好試着用溫情攻勢看看他能不能多留些時候。

「不了,謝謝妳,我沿着騎樓一邊散散步一邊叫車好了。」偷偷在喉嚨里打了個呵欠,海鳩露出了一貫的深情微笑,雖然是職業上用的,但也足夠教看的人心慌意亂了。

執起了桑夫人的手,海鳩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十足像是個有禮的紳士,「昨天真是個美好的夜晚,我們下次見了。」

小雨的清晨總是有些寒意,走出大廈外,越海鵬不自覺地拉高了領子禦寒。

陪了桑夫人一晚,他覺得有些疲憊,但心情卻是輕鬆的。

時間尚早,路上的人車並不多,走在騎樓下,望着雨中顯得有些蒼茫的景色,越海鵬優閑地吹起了口哨。

「綠草如茵的家園」曲調輕輕回蕩在雨中的空氣,伴隨着逐漸轉弱的雨聲,微光中,這一首描述越戰死亡美軍心聲的思鄉歌曲,聽起來顯得有些空靈美麗。

咦?下一段該怎麼哼呀?他有些想不起來了。

管他呢!就亂接好了。於是,一首短短的歌就被他這麼前前後後反覆地不知哼了多少遍。

走着走着,路旁垃圾桶下的一陣騷動引起了他的注意。

因為長時期的風吹日晒,顯得有些臟污的金屬垃圾桶下,有個不知是什麼的小東西在微微晃動着,攪得一旁的膠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什麼東西?越海鵬用鞋尖輕輕踢了踢,才發現是一隻小野狗。大概是被雨聲嚇到了,所以才躲在膠袋下躲雨吧!

那是一隻大小不到三十公分的狗,由牠有些圓圓粗短的四肢大概可以看得出來是剛出生約一、兩個月的幼犬。

狗兒全身上下都是暗暗的黃棕色,就像是街上隨便一望都可以看得見的雜種土狗一樣,短鼻、厚厚的雙耳塌垂著,外貌並不十分討喜,甚至還有些其貌不揚,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引人注目的,大概就只有那雙圓圓又骨碌碌的黑色大眼睛和黑鼻頭了。

「小傢伙,要不要和我一道回去呀?」明知牠聽不懂,越海鵬還是笑嘻嘻地問。

自己並不特別喜歡寵物,也沒有亂撿流浪狗回家的習慣,也許是因為一時心軟,不想看到這麼小的狗在外頭淋雨,才想撿牠回去,招待一頓熱牛奶。

小小的狗似乎有些不識好歹,對越海鵬的詢問置若未聞,反而好奇地在他腳邊啃起他的意大利邦尼皮鞋來了,在咖啡色的真皮鞋面上留下了一個個清晰的牙印。

這雙鞋看樣子是就這麼毀了。

越海鵬苦笑地嘆了口氣,索性顧不得臟,一把將小狗拎起來揣進風衣的胸口裏,預備走到巷子口招計程車回家。

「汪汪!嗚——」快走到巷子口時,原本乖乖靠在越海鵬懷裏的小土狗卻開始叫了起來,尖銳的幼犬吠聲在無人的小巷子裏顯得十分刺耳。

「你又怎麼了?」一把將牠從懷裏抓起來問著。牠是想吵醒全巷的住戶嗎?

小土狗不理他,只是對着另一邊的牆角吠著。

越海鵬朝着牠狂吠的方向看去,才發現牆角似乎半躺半坐着一個人,正低垂著頭淋雨。

八成是哪個人喝醉了吧!這種狀況越海鵬早看得多了。

這條小巷子正對着幾家小酒店的後門,也許是誰昨夜喝醉了倒在這裏也說不定。

如果在平日,又如果對方是個男人,越海鵬絕對是會毫不猶豫地離開的。但也許就是在今天,他一時多了些善心撿了一隻狗,專做些反常的事;也或許是因為那很明顯是個女人,一個穿着水藍色洋裝的女人,基於愛護女人的宗旨,也基於女性容易遭遇危險的安全考慮,越海鵬決定過去把她搖醒。

「小姐,下雨了,妳該回去了。」輕搖著那個女人的肩膀,越海鵬喚著。看她沒反應,他又說了一次,聲音大了些,也搖得更加用力,「小姐,天亮了,妳該回去了!」

真是難看。不會喝酒為什麼要喝呢?該不會又是什麼應酬吧!越海鵬皺了皺眉,某個女人的影子模模糊糊地閃進了他的心裏——

一個不久前才到他們俱樂部應酬、明明只會喝茶又強要裝作能喝烈酒、談起生意口沫橫飛的女人。

女人的口中發出了小小的呻吟,像是不高興被人叫醒似地,頭偏了偏,她抬起眼來看看越海鵬,又隨即低了下去。

「妳……」好面熟呀!越海鵬凝了凝眉,隨即想起來了,「蕭老闆?妳是蕭老闆吧!妳怎麼會在這裏呢?」

雖然她緊閉着眼,頭髮散了、妝花了,衣服也泥濘不堪,但越海鵬還是認得出來她就是華祥紡織的蕭映雪蕭老闆。

嘖,果然只有笨人才會做同樣的笨事!天下的傻瓜是不多的。

不管是路見不平還是服務客戶,看樣子,蕭映雪這個忙他是非幫不可了。

「小傢伙,看樣子,今天我大概不只光撿你一個了。」

望着躲在自己懷裏一副無事人似的小狗,越海鵬這次真的發出了一聲苦笑。

會演變成現在這種狀況似乎成了意料中的事。

長久以來沒有女人進駐的屋子裏,如今長沙發上坐着一個女人,而女人的胸口則抱着一隻黃色的小土狗,一人一狗都因為剛剛徹底地洗過了澡,而全身上下散發着同樣的香皂味,被包在溫暖的羊毛薄毯中。

「蕭老闆,妳是怎麼了?怎麼會一大早醉倒在路邊呢?」替小狗準備了熱牛奶,在蕭映雪面前放下兩個剛煎好的荷包蛋,越海鵬問她,口氣並沒有特別溫柔親切。

女人喝醉酒是很難看的,如果外加發酒瘋,那就更不堪入目了,他最受不了這種女人。

「我沒有醉倒在路邊,我只是不想起來而已。」換來的回答也是淡淡的。

她並不認為自己是醉倒在路邊,事實上,她一杯酒也沒喝,如果真有喝了什麼,大概也只是解渴的一杯可樂罷了。

她只知道昨天中午,她一個人衝出華祥紡織的大樓,奇怪的是,一路上也沒人攔住她,她就這麼沖了出來。

當時的她只覺得自己十分沮喪、無力。

她知道逃避是沒有用的,與其這麼情緒化地逃走,倒不如好好坐下來討論一下應該如何重新將華祥再拉起來,創造這一個世代的高峰。何況這陣子她對這樣的結果早有了心理準備,辦公桌的抽屜里不是已經放着她擬好的應對新企畫了嗎?逃什麼?

一切就正如賈叔所說的,做生意總是有賺有賠,花無百日紅,船也沒有永遠都不翻的時候,上半年虧了,下半年再賺回來不也就成了,實際上並不是一件那麼嚴重的事。

但她就是好累、好煩!那一些問題都可以晚點再來解決,當時的她只想先找個地方躲起來而已。

記得自己什麼也沒帶,口袋裏只剩下一些零錢和零鈔,連回家的鑰匙也沒有,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累了,就隨便坐在路旁的椅子、箱子上,看着來往的人群,休息夠了,就站起來再繼續往前走。

自己在做什麼?蕭映雪不知道;自己是誰?她也快要不記得了。

身分重要嗎?在這個陌生又擁擠的街道上,一個大老闆和市井小民又有什麼不同?

她覺得自己該好好思考一些事情,但腦海里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也不願費心地去想起來……一切都離自己好遠好遠,這個時候,她也不過是人海里的一個小小泡沫,一個和平常人沒有兩樣、來去匆匆的任何人,什麼虧損、業績似乎都和自己、和任何人沒有關係了。

雨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她是什麼時候沒力氣的?什麼時候在路邊睡着的……蕭映雪已經沒有印象了。

說老實話,她也不打算讓自己留下什麼印象,畢竟那對她而言是反常而情緒化的行為,這些難堪的事記得清清楚楚也沒什麼好處。

「你又是誰?為什麼會認得我?」很顯然,她完全不記得越海鵬了。

眼前這個男人穿着深藍色的浴袍,露出部分古銅色的胸膛,看起來十分有魅力,似乎有些眼熟,偏偏她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她會認得這種帥哥嗎?是不是哪一次替朝代拍服裝照的模特兒?

「妳不記得我了?」越海鵬笑了笑,這樣的問題讓一向對自己的外表頗自豪的他有些小小的挫折,不過,偶爾有這樣的小刺激倒也無妨。「妳記得藍色巴比倫嗎?有一次妳來我們店裏,我正好有幸為妳服務——」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小小的低呼出聲,蕭映雪有些印象了。

「我是海鳩。」

「喔……」說穿了,就是個牛郎。

蕭映雪皺了皺眉,對特種行業男人的厭惡感又禁不住從心底升起。

外表出眾的男人又如何?一個溫柔、體貼會將她從路邊救回來的男人又怎麼樣?就因為她曾經是他的客人,他這樣的表現還不都是為了錢?原本對越海鵬的一絲絲好感和謝意在瞬間消失無蹤。

「這麼討厭牛郎?」她一閃而過的厭惡表情並沒有逃過越海鵬的眼。

面對這樣的表情,越海鵬已經十分熟悉了,畢竟這樣的工作也並不多光彩,他頗有自知之明。

在往常的時候,越海鵬都會選擇視而不見,但在今天他卻不打算如此,也許是沒想到自己救起來的女人,突然間態度可以轉變得這麼快,從原本的親切感謝變得像只刺蝟似地,像是自己是個多骯髒的東西——至少他也勉強算得上是她的恩人吧!

「好手好腳,為什麼不去做些別的工作?」蕭映雪也沒有隱瞞。

「別的工作?什麼樣『別的工作』蕭大小姐才會滿意呢?可不是人人都能當上大老闆吶!我不偷又不搶。」越海鵬嗤之以鼻。

「但你出賣靈肉!」蕭映雪吼著,「你出賣自己的自尊、感情!沒錯,你長得帥、溫柔又體貼,沒有女人不會喜歡,但那都是可以用錢買的,只要有錢你就賣!」

「沒有女人會不喜歡?那妳也喜歡啰?」越海鵬像是逗小孩似地抓出她的語病,「我出賣我的自尊、感情,提供服務,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但你們呢?為了一張訂單鞠躬哈腰、陪盡笑臉,和我們有什麼不同?大家都是討口飯吃,何必在那裏自命清高?」

他可沒忘了那天蕭映雪在俱樂部里對那些富太太曲意奉承的樣子。

「我……」自己最在意的事被人戳破,蕭映雪再也忍不住情緒爆發,難以控制地哭了起來,「對,我是下賤,我陪盡了笑臉,但結果呢?華祥還是虧,我實在太沒用了……」

「唉,別哭了,我又沒說什麼!」

看她的反應,越海鵬大概猜得出她昨天是怎麼回事了,下班時間,他可沒有打算花心思去安慰哭泣的女人,還是先求饒好了。

他嘆口氣,先棄械投降了,反正好男不與女斗嘛!

尤其是哭泣的女人,和她說道理是沒有用的。

「都是我不好,太凶啦,我們別談這個了。別哭了,做生意總是有賠有賺嘛!來,荷包蛋都涼了,快吃吧!情緒激動時吃點東西可以安定神經喲!」看到一旁的荷包蛋,他連忙轉開了話題,像教小孩似地半哄半騙着。

「嗯……」哭了快五分鐘,再加上昨天沒吃多少東西,蕭映雪也有些餓了,端起了桌上的荷包蛋和火腿便吃了起來。

「你養的狗真是可愛。」看到一旁的小土狗不知何時早已喝飽了牛奶,四腳張開地趴在地板上,狀極不雅地呼呼大睡,蕭映雪笑着說。

「狗?」越海鵬一時沒會意過來,等轉頭看到小土狗那山豬般的趴姿,也不禁莞爾,「那不是我的狗,牠和妳一起被我『撿』來的,等雨停之後,我就要放牠走了。」

「不要!那牠好可憐的!」聽到越海鵬這麼說,蕭映雪嚷叫了起來,「你看牠這麼小,出去一定會被大狗欺負,既然撿回來了,就別丟了吧!」

「我對養寵物沒什麼興趣,」越海鵬笑着搖了搖頭,「而且我可沒有撿牠回來,不過是一時伸出援手而已,下雨天讓牠待一會兒,總比什麼都不管來得好吧!」

「牠很可愛……」

「覺得牠可愛,不然妳撿回去養。」

「我沒有空……」她訥訥地說。

白天都在公司里,又三天兩頭加班,真要養狗是沒有空的。

「那就沒辦法了。」越海鵬兩手一攤,「既然我們都沒有空,那我等一下就把牠丟出去了。」

「不……」女孩子還是心軟。

「雨停了,妳今天要不要去上班?」看看天色,雨差不多停了,越海鵬轉了個話題。

「要、要,當然要!」蕭映雪連忙從沙發上跳下來應着。

昨天一句話也不說就跑了出來,其它人一定很着急吧!她今天當然要去上班了。

「那差不多了,快準備吧!」越海鵬用嘴唇朝一旁的小茶几努了努,「妳昨天的衣服已經不能看了,那裏有一套衣服,妳應該可以穿。」

「謝謝……」沒想到當個牛郎還得那麼周到,連女人的衣服都準備得好好的。

蕭映雪拿衣服在身上比了一下,那是一套水紅色的兩件式套裝,大小和她的身材頗為合適。

他該不會每種尺寸都買一套給客人備用吧!眨眨眼,她在腦子裏想道。

「妳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她的心思,越海鵬一眼就瞧出來了,笑着說:「那是我妹的衣服,我原先想買來給她當生日禮物的,正好先派上用場。」

「我沒有……」想分辯些什麼,才開了口,卻覺得太過虛偽。

她事實上就是那麼想的,不是嗎?

「好了,好了,快走吧!」看她一臉尷尬,越海鵬也不想做打落水狗的小人了。

送蕭映雪上了計程車,越海鵬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原先用來包裹蕭映雪和小狗的薄毛毯整整齊齊地迭好放在沙發上,連裝荷包蛋和牛奶的空杯盤蕭映雪也在走前替他清洗乾淨了,放在水槽邊瀝干,一切就像是原先沒有任何人來過一樣。

只除了地板上的小土狗。

「你真是好命呀!睡得那麼熟。」用腳輕輕推了推小土狗肥胖的身子,越海鵬帶笑地說。

睡夢中被打擾,小土狗迷迷糊糊的移了移身子,根本沒有醒過來,只發出小小的低嗚聲,完全感受不到等一下又要面臨流浪的命運。

「這麼愛睡的懶小狗,又一點也不可愛,為什麼會有美女替你求情呢?」不死心地再推推牠。

小土狗仍然固執地留在夢中不肯醒來,只發出了幾聲嗚嗚抗議,四隻腳趴得更開了,留戀着涼快的地板。

硬脾氣,就和那個女人一樣。不過,在世故虛偽的表面下還有着那種可愛直接的個性,這倒是越海鵬始料未及的事情。

想起了方才的蕭映雪,越海鵬的俊臉上忍不住浮起了小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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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4 00:10: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下午一點半,華祥紡織全體上下都充滿著一股不安的氣氛。

今天是開股東會的日子,雖然華祥的股東也不過才四個人,而且除了蕭映雪之外,大都是已經年過半百的老先生了,也多半不在公司里任職,早在家裏享清福、不問公司事務了,但是一旦這四個人要開股東會,華祥還是視為一種大事,全力以赴。

又由於上半年華祥的營業成績虧了五千多萬,今天的股東會想必氣氛十分火爆,所以蕭映雪的辦公室里從一大早就籠罩着低氣壓,悒鬱的氣氛一路擴散到各部門的結果,就成了公司里大大小小的每個人都提心弔膽,小心翼翼地踮着腳尖走路的狀況了。

被罵就被罵吧!自己無能又能怎麼辦呢?

兩點整,一身全黑裝束的蕭映雪站在會議室門前,身後則是幾位幫忙捧著卷宗及報告的助理。

她望着紅木門上燙著「會議室」三個金字的門牌,深深吸了口氣,停留了五秒鐘,才鼓起勇氣推門進去。

公司的其它三位股東都已經在會議室里了,桌上的報表和簡報書面已經有被翻閱過的痕迹,三個人正聚在一起交頭接耳,不知在討論些什麼。

「魏伯伯、張伯伯、賈叔,午安。」蕭映雪對三個人打着招呼。

其中,平時擔任會計主任的賈元生,也是公司的股東之一。

這三位叔伯當年和父親一起創立了華祥紡織,除了蕭家擁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之外,其它三個人則是各佔了百分之二十。在公事上的往來之餘,這四個家庭之間私底下也有很好的交誼,孩子們幾乎也是一起長大的。

正因為如此,蕭映雪的壓力反而更大,每次在開股東會時,她都有一種在接受長輩們訓示的感覺,完全沒有任何平等的地位。

原先不知在說些什麼的三個人一看到蕭映雪進門了,立刻反射性地退回自己的座位,朝着蕭映雪微笑,但這樣的表現非但不令人覺得親切,反而教人看了有些疏離的古怪。

「映雪,近來好嗎?我看妳似乎很累。」魏明首先打招呼。

「還好……」蕭映雪應着,一顆心還是七上八下的。

「一個女孩子管這麼大一間公司還是有些吃力吧!我看妳最近都瘦了,不要太勉強自己呀!」張海潮也說,字面上雖然是充滿關心,但語氣里卻有着不容忽視的嫌棄意味。

「不會的!請不必擔心……」蕭映雪連忙回答。

「近來景氣實在不太好,我作股票這麼多年了,上個月一賠就是快一千萬,我想,華祥大概也不太順利……」張海潮像是閑聊似地,將話題導入了這次的王要目的。

「嗯……這陣子景氣是不太好,整個紡織業都低迷不振,華祥是小虧了一些,但並不嚴重……」蕭映雪硬著頭皮說道。

「我說,映雪丫頭,這樣可不行呀!」魏明接着說了,「華祥並不是什麼有財力可以讓妳虧著玩的大企業,資本額也不過才這麼六、七億,妳一虧就是五千萬,再下去還得了?當初想着妳是雨聲的女兒,把公司交給了妳,妳總不好教我們這些退休了的老頭子還要回頭再煩惱這些事吧!」

「不會的,公司下半年的訂單成績已經很好了,而且遇到聖誕節、春節等節日,一般人會在年底買衣服,紡織成衣業會在那時大起,我們一定會把上半年虧損的部分賺回來,整年計算下來,還是不會虧的。」蕭映雪連忙拿出了報表解釋。

「說是這麼說,但現在虧了是事實呀!」魏明頓了頓,又接下去,「我想,妳真的很努力,我們都看得見的,但女孩子做這行還是太累了,我記得……妳是念……外文的?不是專科班出身的做起來還是太吃力——」

「不會的!」蕭映雪分辯著,「我現在在念研究所,念的就是企管,明年就可以畢業了,也算是受過專業訓練的。」

她最討厭也最無可奈何的,就是別人挑剔她的專長、所學這一點,卻偏偏一點方法也沒有。

「終究還是有點差……」搖了搖頭,魏明沒有再說什麼,只有低聲自語着。

「我和妳魏伯伯的意思是,妳就先休息一陣子,讓孝儀來做好啦!」張海潮嘆口氣。

來了!果然是魏孝儀!她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

魏孝儀比她大上兩歲,小時候大家都玩在一起的,蕭映雪也一直稱呼魏孝儀哥哥。

魏孝儀是魏明的獨子,具有國內的會計師資格,同時也是美國哈佛大學的企管所碩士,上個月才剛回到台灣來。這麼和她一比起來,魏孝儀真是可以算是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了。

剛才這三個人聚在一起,大概也就是在商量這件事吧!

要讓魏孝儀進公司,蕭映雪當然不反對,畢竟她也很欣賞孝儀的才能和學識。但如果要讓他一進公司就搶走她的位子,她怎麼可能答應?

「我……」蕭映雪想反駁,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很顯然,魏明和張海潮是有備而來的,他們打算用長輩和股份的權威來趕她下台。

這是爸爸留下來的公司呀!自己努力了那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什麼才一次的失誤就要抹煞她全部的心血?

「三年前是因為孝儀在國外求學沒辦法回來,所以麻煩妳了,現在孝儀既然回來了——」魏明還是一副長輩的口吻。

「我很歡迎孝儀進來幫我,畢竟我們從小一起相處到大,相信可以合作愉快,但是真要他領導華祥……突然更換負責人,員工和外界也會感到不適應和懷疑吧!似乎不太妥當。」想了想,蕭映雪回答。

「不會吧!」看蕭映雪似乎想要拒絕,為了兒子的魏明也顧不得避嫌了,「我先和妳張伯伯商量過了,這個方法不錯,孝儀對經營很有研究,華祥由他來帶領只會更好而已。我們想由妳來協助孝儀,同時妳也有空可以談談戀愛,我們這些叔叔、伯伯還等著喝妳的喜酒呢!」

真要說起來,蕭映雪小時候玩扮家家酒不一直都當魏孝儀的新娘嗎?魏明是十分歡迎蕭映雪當自己家媳婦的。

「大家都答應了嗎?」咬咬牙,蕭映雪問道。

張海潮和魏明兩個人股份相加為百分之四十,恰好和她的一樣多,贊成和反對票相同,決勝的,就在賈元生的最後百分之二十了。

「老賈,你的意思呢?」張海潮問著。

面對其它三個人六雙眼的目光,一直在一旁沒有說話的賈元生遲疑了許久,才緩慢地開口,「我想……我有個提議。就拿這半年的虧損來教映雪下台,對她太不公平。這三年在公司里,我很清楚她到底有多努力,公司虧損不單單是她的問題,整個大環境也有影響。

「但孝儀這個孩子也很優秀,我相信他一定很有能力。就再給映雪一次機會吧!這半年看她怎麼表現,如果可以讓公司轉虧為盈,那麼,就還是讓映雪當負責人,否則我們就讓孝儀來試試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為蕭映雪謀到了個緩刑,但也不打算得罪其它人。

眼看賈元生並不打算替自己說話,魏明和張海潮兩人又在一旁商量了許久,似乎也決定不急着撕破臉。

「那麼,下半年就還是讓映雪試試吧!映雪,妳要加油呀!」魏明末了宣佈了他們商量的結果,是答應了賈元生的提議了。

「我明白了,我也很希望孝儀能來幫助我。」不必你假好心!心裏這麼想着,蕭映雪還是客氣地回答。

最後半年。

她的命運就看這最後半年了。

藍色巴比倫

今天晚上越海鵬的生意特別清淡,沒有常客事先預約,上工了兩個小時也沒有人指名。

他的價碼一向不低,又會挑客人,一般初來這裏的客人是不會找他的,而且一兩天生意清淡也威脅不了他頭牌的地位,因此海鵬樂得一個人躺在休息室的長沙發上看小凱幫他買來的股票雜誌。

「海鳩,有人指名喔!」將近九點,黃經理進來叫人了。

「誰啊……」從跨頁的雜誌照片中抬起頭,越海鵬有點意興闌珊。

「華祥的蕭老闆。」

是她?蕭映雪?

「她怎麼會來?」

她怎麼了?又發生了什麼事嗎?越海鵬又想起了那天早上她坐在街角的狼狽樣子。

「她一進來就指名要找你。奇怪,她上次帶客人來應酬時,我幫她點的人是小凱呀,為什麼你會……喂!你別跑那麼快,等一下啊!」

黃經理也百思不得其解,在一旁喃喃自語着,但話還沒說完,就見越海鵬一個翻身,從沙發上跳起往外快步走去了,連攔也攔不住。

她簡直比那天淋了雨還要慘!

數天前的早晨,她狼狽得像是被雨淋濕的小狗,而現在的她雖然身上沒有濕,卻像是剛從絕望的湖水裏被撈起來似的,整個人上下充滿了沮喪與失意。

匆匆忙忙梳過的亂髮,沒扣上第一個扣子的襯衫,塌一邊的西裝外套、掉了妝的臉,再加上空洞木然的眼……這樣的蕭映雪獨自坐在小包廂里,默默喝着檸檬汁,孤獨無助的樣子像是隨便一陣輕風吹過來就會倒了似的。

依她這種落魄的樣子,要不是從前來光顧過這裏,大概大門口負責開門的小弟就會先將她擋在門外了吧!

「真是稀客,沒想到蕭老闆會一個人大駕光臨。」越海鵬朗聲招呼著。

他還沒忘了她對牛郎那種不屑的觀感,雖然有些擔心她的狀況,但語氣中還是忍不住帶些諷刺。

蕭映雪瞄了他一眼,蒼白的唇動了動,但聽不出在說些什麼。

「有什麼事需要小弟服務嗎?」語氣軟了下來。

她又出了什麼事嗎?看樣子比一個星期前還要嚴重呀!

「我……今天想買你的……全……全鍾。」好半天,才聽到這樣細小如蚊鳴又斷斷續續的聲音。

「妳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聽到這句話,越海鵬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抓着她的肩問著,「是不是誰欺負妳了?啊?妳說呀!」

一向最厭惡牛郎的人居然會想要主動買全鍾?她到底知不知道其它女人買全鍾都在做些什麼呀?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買全鐘不行呀?還是,你已經有人預約了?」聳聳肩,目光沒有直視越海鵬,她做出了個薄弱到一眼就可以被人看穿的逞強表情。

「不,小弟今天生意正清淡著呢!不知蕭小姐需要小弟提供什麼樣的服務?」看她這樣,越海鵬也不逼她,只順着口氣打哈哈。

「沒什麼,我不過是想問問那天早上……」說到這裏,蕭映雪的口氣頓了頓,似乎想到那天早上的事,還有些不好意思的臉紅,「那天早上之後,那隻小狗怎麼樣了?」

「沒想到為了問只狗,蕭小姐可以包下全鍾呀?」知道這是蕭映雪胡亂搪塞的理由,越海鵬挖苦她,「這種事出個小小的訪台費就可以輕易解決吧!」

心情低落,蕭映雪也沒了和他唇槍舌戰的興緻,嘆了口氣,她索性來個相應不理。

「到底是怎麼了?又有人欺負妳了嗎?」不忍心再逗她,越海鵬也收起笑臉。

分明有事,她為什麼不說呢?

經過那個早晨,他覺得自己和蕭映雪之間似乎有着和一般生意上往來顧客不同的情誼。

他一向討厭這種在商場上打混的女子,但她卻是第一個進他房裏的「女人」;而總是厭惡牛郎的她也願意來找他,不是嗎?除了生意上的交情,他們之間應該有些不同、有些特殊的。

那樣的不同是什麼?特殊在哪裏?越海鵬一時沒有辦法組織起來。

「沒有……一點事也沒有……」一口氣將果汁喝完。

要她說什麼呢?說自己就快被人從董事長的位子上拉下來了嗎?

「喝點果汁,擦擦淚吧!」將檸檬汁再加滿,越海鵬抽了張面紙給她。

「好酸……」大大地又喝了一口檸檬汁,蕭映雪喃喃地說,眼淚順勢就流了出來。

「抱歉、抱歉,要不我喚人來替妳換杯甜一點的。」擦了她眼角的淚,越海鵬也不急於戳破。

沒事?她想騙誰?

她自己大概沒發現,她的淚滴早就在眼角搖搖欲墜了吧!哪是一杯檸檬汁就可以酸得哭出來的。

「不了,酸一點也好……狗狗呢?」又喝了一口果汁,蕭映雪想起她原先的問題——那隻和她一起被他撿到的小狗。

「丟了,我那天就說了。」越海鵬攤攤手,「既然我們兩個都不想養,妳走了之後,我餵飽了牠,就把牠掃地出門了。」

「是嗎?被丟掉了……」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杯子,蕭映雪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

還是被丟掉了……她為那隻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土狗感到惋惜,卻沒有任何立場可以替牠說話。

她甚至都替牠取好了名字呢!

結果,牠還是被丟掉了。

什麼時候呵,她的處境也會像那隻小狗一樣,獨自在大雨中嗚咽著,尋找下一個撿到自己的人呢?

最後半年,即將決定她未來的命運,但現在的她卻仍然想不出任何可以讓華祥再起的好方法。

她該怎麼辦呢?

經營一間公司是需要經驗的,她知道自己還太嫩,處處比不上那些老奸巨猾的商場老手,而且她向來也志不在此。

她終究只是個普通女人,不是超人,現實生活又不是電視劇,她也不是其中那些充滿上帝眷顧的女主角,到了劇情的最後總是能化險為夷。

她只是個平常人呀!

低下頭,蕭映雪看着自己的淚水一滴滴地落進裝着檸檬汁的透明高腳杯里。

「小狗被丟掉了,妳真的那麼傷心嗎?」看她光是低頭哭,越海鵬打趣地問。

蕭映雪沒有搭腔,只是微微地點頭。

她覺得自己就像那隻小狗一樣,在廣大的世界裏飄搖。小狗現在在哪裏呢?牠有食物嗎?會不會冷?

她真的好冷、好冷,全身都沒有力氣了。

她是水做的嗎?她已經哭了快十分鐘了耶!眼淚為什麼還沒有流干?

「好吧!好吧!我認輸了。」舉起雙手,越海鵬爽快地說,「既然妳買了全鍾,那……現在和我回家吧!」

「做什麼?」問了這句話,蕭映雪才覺得自己很愚蠢。

她早該知道女人買牛郎全鍾是要做什麼的,而現在,他就要提供「服務」了。但她只是想借故來問問小狗的下落、想來找他說說話,並沒有任何其它意圖,不是為了……

「不是要看狗嗎?」望着那雙驚慌看着自己的水瞳,越海鵬笑着招了,「小狗沒有被丟掉啦!牠現在好好地在我住的地方,八成在睡大覺呢!」

「你果然還在這裏!」此時的蕭映雪正在越海鵬的家裏,對着小土狗開心地笑,「哇!我就知道你沒有被丟掉。你這麼可愛,沒有人會狠心丟下你的。」顧不得小狗睡得正甜,蕭映雪一把將牠抱起來揣在懷裏。

土黃色的小狗因為被吵醒,不滿地挪了挪身子,又回過頭去睡覺了。

「好香,你幫牠洗過澡了?」聞了聞,她隨口問。

隔了一周,正在發育中的小狗看起來似乎比第一次看見時大了些,也重了點。

「嗯。」今天出門前才替牠洗過澡。忙着在骨瓷茶壺裏放花果茶包,越海鵬回答得很簡單。

「養狗……麻不麻煩呀?」心滿意足地撫摸著小狗柔順的細毛問著。

幼犬還沒有換毛,全身上下都蓬蓬鬆鬆的,像是一團輕柔溫暖的棉花。

「嗯……還好。」偏頭想想,越海鵬低下頭繼續用熱水溫著純白骨瓷杯,沒多說什麼。

是還好。

除了正在長牙的牠愛咬東西,已經讓他報銷了兩雙拖鞋、一雙皮鞋;也除了牠還不太會控制大小便,弄壞了他的地毯和床單;再除了每次洗澡時都要不厭其煩地上演一場人狗大戰,最後的下場總是他也得陪牠一起洗之外,真的是一切都還好。

「叩叩,你真幸福,有人可以照顧你了呢!」蕭映雪低頭對着懷裏的小狗說話。

「扣扣?」那是什麼意思?

「不是扣扣,是像敲門聲那樣的『叩叩』!」重複念了一次給他聽,蕭映雪還曲起指頭做出了個敲門的手勢,「這是我替牠取的名字,你幫牠取名字了嗎?」

「沒有。」望着她的笑容,越海鵬很快地回答。

小土狗的名字其實是叫「杜比」,但換成「叩叩」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反正牠大概也還沒有記清楚自己的名字。

「太好了,你就叫『叩叩』了,我是你的主人。以後喊『叩叩』的時候要記得過來,過來就有骨頭吃喔!」蕭映雪笑着叮嚀小狗,也不管正在沉睡中的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她是主人?那他是誰呀!越海鵬又笑了,但沒有抗議,由她去說。

「為什麼要叫這個怪名字?」

「不會怪呀!這是個很有福氣的名字耶!」蕭映雪興緻勃勃地解釋,『叩叩』是敲門的聲音,這樣以後牠如果不見了、遇到困難了,才會懂得去敲人家的門,請別人送牠回家呀!這樣牠就不會被弄丟了。」

和自己一起被撿到的小狗有家了,吃得飽、睡得安穩,想到這裏,蕭映雪的眼眶不禁紅了起來。

小土狗有了家,她呢?那天踏出了這個屋子的她,有沒有人會將她撿回去?

今天剛開完股東會,換來半年的緩刑並沒有讓她好過一些。她知道自己該想些好方法,也明白公司里有太多太多的事等著自己去做。

但是,她還是想逃!

她只是個普通人呀!她也想要有休息的時候、有可以哭訴的人!

女強人的位子難坐,董事長的責任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但她還是得撐下去,這是爸爸留下來的責任,她必須要去完成,讓那些看不起自己、想搶華祥的人對自己刮目相看!

然後,當自己清醒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藍色巴比倫的門口了。神秘的霓虹燈似乎正在召喚著自己,讓她不由自主地走進去,以口乾舌燥的唇點出「海鳩」的名字。

能不能再請他撿回她一次呢?

不管他是名流仕紳還是牛郎,他的一舉手、一投足是不是待價而沽,但他總是出現在她最脆弱的時候。

再撿回她一次,讓她到這個完全忘了外界的地方好好休息,她不會在乎他是誰。

「叩叩有家了,太好了……」嗚咽著,蕭映雪又流下了淚水。此時的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為什麼流淚了。

為了叩叩?還是為了自己?

「是呀……」輕輕撫過她的發,越海鵬低聲答道。

她本該是他最討厭的那種女人,世故、工於心計,絕對不可能有着天使般的純潔心腸。那麼,當他看到她哭泣的淚水時,為什麼居然會覺得那就像天使流出的淚一樣晶瑩剔透、美麗、哀傷……

望着帶淚的蕭映雪,越海鵬真的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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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又是點燈時分,越海鵬和小凱坐在休息室里等著「上工」。

這個行業就是如此,有人指名了就得工作。而那些還在等著累積名氣,店經理又找不到機會介紹新客人的,就總免不了會有坐冷板凳的時候,例如小凱;而另一種,則是名氣夠大、客源又固定了,不輕易接客的,也會在休息室里等著常客來光臨,例如海鳩。

紅牌和生手同處在一間休息室,彼此之間多少會有些顧忌眼紅,但小凱和海鳩這兩個人倒是難得的投緣,才入行半年的小凱對越海鵬十分尊敬,時常以崇拜的眼光望着他,不時向他請益,希望得到些訣竅,讓自己的名氣也能更好些。

「怎麼了?今天看你氣色不太好?」喝了杯伯爵茶,越海鵬問著坐在一旁準備的小凱。

小凱很年輕,不過才二十四歲的年紀。長得一副白皙修長的身子,有些娃娃臉,外表看起來就是青澀斯文的大男生模樣,很得一些母性豐富的中年太太歡迎。

「嗯,我生理痛嘛!貧血。」

「少鬼扯。」白了他一眼,越海鵬又問:「到底怎麼回事,你生病了嗎?」

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白凈臉孔在上了粉之後,看起來更加的蒼白,紅潤鮮嫩的唇顯得更加明艷。看起來的確是有種病態嬌柔的美,但那可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的。

女人來這裏找的是安全感,誰會要個病懨懨的傢伙伺候?

「沒呀,只是有些心煩,不太想做生意……」放下粉餅,小凱的口氣有些無奈。

「那就請個假,休息幾天呀!」做這行也是會倦勤的。

「鳩,你覺得,我們這行……『從良』的機會大不大?」沉吟半晌,小凱問他。

「怎麼?出國的錢賺夠了?」

記得當初問這個年輕男孩下海的原因,說是為了想快快賺一大筆錢,好出國去學現代舞。

現在的風氣不若以往保守了,逼良為娼的現象也不如以前那麼多,尤其是男人。

來做這行的,要不是想狠狠賺一筆,就是被容易到手的金錢給螫花了眼,沉迷在這個紙醉金迷的世界,如果真的可以看得開,又沒有染上毒癮,要「從良」並不是那麼難的事。

有沒有決心罷了!

「不是……」咬咬下唇,小凱做出了個有些女性化的動作,「我……最近有個喜歡的人,不想再做下去了。」

「是店裏的客人嗎?」

「不、不是,是另外認識的……他是個醫生,對我很好,我想……和他一起生活。」聲音還是有些吞吞吐吐。

「女人當醫生,滿辛苦的嘛!」說不定是個性格剛強的女強人,但小凱細膩的個性也許正適合那樣的女孩子。「但你想出國的夢呢?就算了?」

「他知道我的夢想,明年年底他打算要移民,想帶我一起去……錢,還是需要的,但沒那麼急了……」

「不錯呀!那……什麼時候結婚?」越海鵬十分鼓勵。

實際上,做這種行業的人,不論男女,從良總是難,從良之後想要獲得幸福更是十分辛苦。但如果一切真的可以按照計劃走,那就太完美了。

「我們不結婚……」低下頭,雙手扭絞著化妝紙,「他……他是個男的。」

「小凱,你瘋了!」聽到最後一句話的越海鵬猛地睜大了眼,用力丟下手上那本雜誌,大步地從沙發上跨到小凱身前,揪起他的領子問道:「你有沒有搞錯?!沒錯,我們是『牛郎』,但可不是同性戀呀!你的對象是女人不是男人!」

他們又不是雙性戀!一旦和男人發生了關係、產生感情,會做得了女人的生意才有鬼咧!

「我也不想……我是在酒吧遇見格斯的,我當時心情不好,只想找個地方喝酒,又是第一次去,並不知道那是同性戀酒吧呀!然後格斯就來找我了,他對我很好,我們就開了房間……」小凱結結巴巴地敘述著。

「夠了、夠了!我不想聽你和那個什麼鬼格斯的戀愛史。小凱,你是男人呀!」

「我知道我是男人,但我就是喜歡他,我愛他嘛!」年輕的大男孩聲音帶着幾分哽咽。

「真是……」此時的越海鵬只覺得一片混亂,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哪怕是老練的他也不知該如何應付了。

伺候了女人半年的男人居然是個同性戀?如果讓小凱的客人聽到了,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而且我想過了。既然我當初的目的是為了賺錢出國,那麼和格斯在一起,我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戀,我都沒有理由再做下去了,我打算現在好好努力工作,一等錢存得差不多了,就可以提早辭職了。」

目的達到了就趁早抽身,別再戀棧這種聲色場所,這才是聰明之舉。

「他知道你是做什麼的?他願意接受你的過去?」

「我還沒告訴他,再……再找機會吧……」采「拖」字訣,外加東隱西瞞,這也是眾多從良后的人的慣用伎倆。

「算了,祝福你。」嘆了口氣,越海鵬也不多說了。

這個環境誰不亂?他自己也不見得多清白乾凈。

「找個機會和經理說吧!希望你一切順利。」

這種地方,能看開一個、走一個,就算是好一個了。

「嗯,謝謝你。」得到自己好友的認同,小凱似乎也有些寬心了,「那你呢?你什麼時候要走?」

「我?」怎麼會扯到自己身上來?

「沒錯呀!你進來了三年,不就是為了要找『天使心』嗎?找到了沒有?你還要繼續找下去嗎?」

「天使不是那麼容易找得到的,不然大家早就上天堂了。」越海鵬苦笑,腦中又閃進了含着淚水的蕭映雪那張我見猶憐的清麗瞼龐。

那個麻煩的女人!

她只有哭的時候像天使而已,其它時候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女人。但為什麼他就是那麼忍不住地在意她?

帶淚的天使,不知道今天她過得好嗎?

「還想再找嗎?」

天使心,多麼抽象的東西呀!小凱始終不明白越海鵬真正想找的到底是什麼?

「快了……快了,有點眉目了。」越海鵬還沉醉在對蕭映雪的回憶中沒有醒過來,回答得零零落落的。

「你去哪呀?」看越海鵬頭也不回地往後門走去,小凱急急追問。

才剛九點一刻,還沒下班呢!

「我去買花,先走啰!如果黃經理問,你就說我『生理痛』吧!」用小凱原先的荒誕理由來搪塞,越海鵬還是沒有回頭,腳步輕快地往前走。

「我想,你『從良』的日子也快到啰!」小凱笑着丟過來一句。

買花?

為了怕透露客人晚上來找牛郎的事情,非到十分熟稔,他們一向是不送客人花的,真的要送花,也只需要打通電話,由花店挑選送到店裏或客人的住處就行了,從沒聽過誰是親自去挑花的。

而這一個多星期來,越海鵬幾乎天天進出花店,親自挑選鮮花送給某個女人,從這點就可以看出來那個女人的地位非比尋常了。

是擁有「天使心」的女人出現了嗎?

小凱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只希望越海鵬可以愛上她,繼而離開這個地方,放棄再尋找天使的念頭。

現在這個複雜的社會,除了未經人世的小孩子,有誰還會擁有純凈無垢的天使心呢?

天使,大概也只是小時候的夢想罷了!

而「尋找天使」,也不過只是童稚時代最後的一點希望與堅持,一個難以達成的目標而已吧!

走進辦公室,蕭映雪望着放在桌上的東西先是愣了愣,隨即皺起了眉頭,打開辦公室的門喚著:「佳恩,進來一下。」

助理佳恩進來了。

蕭映雪捧起了桌上的一大束玫瑰花,抽掉上面的小卡片,將整束花交給她。「喏,都給妳,看妳是要分給其它人插,還是丟掉都可以。」

滿滿的一大束約有四、五十朵,足夠全公司的女同事分著插了。

「知道了。」佳恩沒有多說什麼,捧著花便離開了。

從上個星期開始就一直都是這樣,張佳恩已經習慣了,全公司的女同事也都習慣了,每個人桌上都多了一個可以插一、兩支花的小花瓶或可樂瓶。

不知可否與妳共進晚餐?

今日七點,我在貴公司對面的「雅典咖啡廳」恭候大駕。

海鳩

望着桌上那張粉紅色的小卡片,蕭映雪深深地嘆了口氣,從進辦公室起便緊皺着的眉也一直沒舒緩過。

右手打開桌旁的小抽屜,一迭放得整整齊齊的小卡片,連今天的算起來總共是十張了。

這個人到底在做什麼呢?

天天送花、送卡片,有一次還連着送了一大盒進口糖果,現在大概是全進到其它女同事的肚子裏去了。

過去卡片上倒是沒寫什麼肉麻的話,只是些親切普通的問候語,一直到今天,他才終於約了她出門。

她每天都像是不在乎地把他送的花送人,卻將卡片留了下來,一次又一次地看着。

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意或是不在意,現在的蕭映雪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潛意識地在等待這一天、等他更進一步……

他對其他人也是這樣親切周到的嗎?是為了要「維持客源」,還是真有心要追求自己?蕭映雪一點也不明白。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海鳩」這個名字的確已經在華祥紡織的總公司里出了名了。不知是誰傳出去的,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自己的老闆現在有個牛郎天天在送花、獻殷勤。

是個牛郎耶!

華祥紡織縱然不是台灣首富,但也一直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她怎麼可能和一個牛郎在一起?別人會傳得多難聽?

說她是「倒貼」;說他是「吃軟飯」!

公司那麼忙,她已經夠煩了,為什麼還要無端惹得一身腥?

難道就因為……他真的對她很好?

不由得,蕭映雪又想起了前兩次在他家過夜的經驗。而不可否認,她真的很喜歡他的溫柔體貼,就算他對每個客人都那麼親切也沒關係。

只是因為他是個牛郎,所以自己就拒絕他嗎?閉上眼,蕭映雪這麼問著自己。

是啊,她就是這麼地矛盾。

她的心眷戀着越海鵬的好、他的善體人意,甚至他出色的外表和談吐,但理智上就是沒有辦法接受他的身分。就算她能夠接受,別人也不會接受的。

為什麼她不是在別的地方認識他?為什麼他就偏要是個牛郎呢?

和一個專門賺女人錢的牛郎勾搭,她的理智和觀念都不允許,就算那個人是牛郎中的翹楚也一樣!

但是……他真的對自己很好……那樣的感覺不像是在做生意。

蕭映雪又掙扎了起來,是不是每個火山孝子的想法都和自己一樣呢?

在他的身邊,想起他給自己的溫暖,她真的可以忘了一切惱人的事。但是一旦離開了他的懷抱,回到現實生活中,她就又恢復成以前那個排斥牛郎、對他不屑一顧的女人了。

自命清高?瞧不起人?隨便人家怎麼說。她明白自己是畏懼人言的,她討厭旁人無謂的閑言閑語,所以就算她對越海鵬有那麼一點點的好感,也要把它想成一切只是金錢上的交易關係!

金錢關係,這不正是牛郎和女人之間該有的關係嗎?自己和越海鵬應該就是如此才對吧!

嘆口氣,蕭映雪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卷宗走進了會議室。

為了增加公司的營收,有部分人士提出了要前往大陸投資設廠的構想,而且也獲得了大多數人的贊同,幾乎只差她簽字、報經濟部核准的手續細節了。

到大陸投資設廠?點子是不錯,但那又要一筆大錢吶!華祥正是多事之秋,教她去哪裏生出錢來呢?

蕭映雪原本就緊皺着的眉,此時又皺得更深了。

她終究還是來了。

晚上七點四十五分,望着咖啡色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個嬌小的女性身影快步走了進來,越海鵬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她討厭牛郎,他很明白,而自己正巧就是她最討厭的那種人——不但是個牛郎,還是個頗負盛名的頭牌。

如果自己夠聰明,就該離她遠一點。

人各有志,越海鵬雖然不以自己身為牛郎為榮,但也不必自討沒趣。更何況,他原本不也是最討厭這種世故、虛偽、和自己心中的理想對象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女人?

但,真是命運捉弄人嗎?他知道自己深深地被她吸引著。

不論是她第一次帶着其它顧客上門、清晨坐在下着微雨的路邊,或者是抱着小狗不自覺地流淚……他就是忍不住想去接近她、了解她——縱然十分確定她真的就是他最討厭的那種女人。

對,他仍然討厭那種虛偽造作的女人,但他就是喜歡上了蕭映雪。

而越海鵬一向是個勇於面對自己、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一旦發現自己動了感情,他就會誠實面對,縱然這與他以往的喜好背道而馳,他也絲毫不介意。

不太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引起她的注意,於是還是老套地送了十天的花。她雖沒有主動打電話來道謝,但也沒有撕破臉地將花退回,因此越海鵬才敢在今天試着約她。

只要她肯來,就意味着她並不討厭自己,一切都有商有量、還有希望,不是嗎?

而現在,雖然遲到,但她果真出現了。

才進門,蕭映雪第一眼就看到了越海鵬。

「雅典」並不大,更何況他是那樣外表出色的男人,要在這樣的小店裏被其它人掩蓋是不可能的。

沒有絲毫猶豫,她直接就走到越海鵬對面的位子,不等他起身替她拉開椅子,匆匆地就坐了下來。

「妳來了?」越海鵬笑笑,無視於蕭映雪臉上僵硬的表情,「口渴不渴?要不要點些什麼——」

「不必了!一開口打斷他的殷勤,「我來是想告訴你,謝謝你的花,但以後請你不要再送來了!」

「請給小姐一杯檸檬汁。」不知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越海鵬臉上還是掛着微笑,親切地對侍者交代。

「越先生,或者我應該稱呼你海鳩,你有沒有聽到?別再送花來了!」看他不搭理,蕭映雪急了。

「那些花漂亮嗎?」

「呃……很漂亮,謝謝你。」猛地被人這麼一問,縱然原本的口氣不佳,蕭映雪還是基於教養,禮貌地道謝。

「那就好,謝謝妳今天肯賞光,等會兒想吃些什麼呢?日本料理好嗎?我知道有家日本料理的生魚片很不錯——」

「夠了!我不是來跟你一起吃飯的!」看越海鵬全然不理會自己的抗議,蕭映雪忍不住了,「我只是想當面告訴你,不論你送花給我是為了什麼,請你都停止,那帶給我很多的困擾!」

董事長和牛郎勾搭!不知道公司里的人已經把自己傳得多難聽了。教她還要不要做人啊?!

「為什麼?」他明知故問。

「我對牛郎沒興趣,也不打算產生任何興趣。」

明知也許很傷人,而他受傷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但她還是說得很直接。彼此正是彼此討厭的類型,這是他們雨個人老早就知道的,她沒有必要也沒有打算去隱瞞什麼。

「那妳現在為什麼來?妳大可不必來的,讓我今天被放鴿子,那麼我也許就會死心了。」他又問。

「我……」蕭映雪一時語塞。

她當然明白這一點,其實平常從公司到這裏短短十分鐘的路程,她今天至少多花了兩倍的時間在猶豫。

她其實真的可以不必來的,就像他說的,她可以不予理會、不管他會在這裏等多久,踢到了鐵板,他也許就會斷了這條心,她也省得和他糾纏不清。但她就是做不到,儘管以後會帶來更多的麻煩,她就是想來見他、想和他說話。

當面拒絕他是危險的,非但不會打消他的念頭,反而給了他更多接近她的機會,這和她一貫乾脆的作風不合,但她的心就是忍不住想試試這有多危險。

「如果妳不是真的對我有感情,妳也不會來吧!」看着她眼中的迷惑,越海鵬證實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妳是真的討厭我『越海鵬』,還是因為厭惡牛郎『海鳩』所以才拒絕我?」

答案很明顯,但蕭映雪並不打算讓步。

「越先生,你是個好人。」笑笑,她回答他,「但很可惜,因為你的牛郎身分,我必須拒絕你的親切。」

「妳真的是用職業去衡量一個人嗎?妳就這麼膚淺?」抓住她的手腕,越海鵬激她,「沒錯,我是個牛郎,但牛郎的感情就這麼不值錢嗎?」

「沒錯,我就是這麼膚淺,我就是會用職業去衡量一個人。」白著一張瞼,蕭映雪還是回答了他,「很不幸,這個社會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我也未能免俗。」

他不是一向認為她世故虛偽嗎?她自認並不清高,又何必為自己辯白什麼?

她也不過是社會上眾多人的一個,要她為了愛情挑戰絕大多數人的價值觀,受盡他人背後的閑言閑語,很抱歉,她沒有那樣的勇氣!

「我並不會輕視任何職業,但身為牛郎的你不該和我討論你的感情價值。」頓了頓,她又說:「我知道你們也有感情,但那是待價而沽、用來賣錢的!如果和你交往了,愚蠢的我會弄不清和你出門約會要不要花錢向你買鐘點?和你上床、說話是不是也要用錢買?」

心中並不否認對他有着一絲絲的好感,或許她也真是愛上了他的溫柔,但那又如何?

與其日後多增加痛苦,倒不如趁著一開始就放棄,親手斬斷情絲、捻熄情火!

「好……很好……算妳狠。」頹然放下抓着她的手,越海鵬只說得出這幾個字。

她的這些掙扎他都明白,但他以為她不會、也不忍心當着他的面說出口;他以為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也許她會心軟、她會遲疑;他以為……他以為……

「我明白了,蕭老闆,很抱歉,佔用了妳寶貴的時間。」禮貌地道歉,越海鵬低下頭沒有再說什麼。

能說什麼呢?這個行業是他自己選擇的,那就沒有資格再為別人對他的評價多說什麼。

她不該說出那樣的話的,看他白著一張臉,她好心疼、好抱歉,她後悔了!

逼自己硬生生地吞下所有安慰的字眼,蕭映雪沒有道再見,轉身邁著一如來時匆忙的步伐離開了雅典。

心已經被撕扯成兩半了,但是至少她要讓自己堅強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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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4 00:11: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蕭映雪從來沒有那麼痛恨過自己,痛恨自己的矛盾和毫無原則。

和越海鵬認識之後,她發現自己似乎一直就處在不斷的掙扎當中,猶豫、矛盾,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就如同現在,她滿心焦急地坐在原本該是很舒服的沙發上,望着四周昏暗曖昧的燈光和不遠處的紅男綠女,非但沒有舒服的感覺,反而有一種坐立不安的焦躁,教她只想奪門而出。

的確,她又來到藍色巴比倫了。

還記得一周前她才在雅典當着越海鵬的面,大剌剠地強調自己是多麼厭惡他們這種行業、這種人;沒想到才不過短短的一個星期,她又來到這裏……

這次,一定會被越海鵬大大地冷嘲熱諷一番吧!

要不是為了……她也不願意來!蕭映雪在心裏這麼對自己說。

她的確大可不用來找越海鵬的,其實公司里有很多事情,她也不一定非要親自出馬,不必來這裏自取其辱。

更何況是面對一個她之前才羞辱過的男人!

但她就是想來!想到這裏,蕭映雪在心裏不禁對自己苦笑,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是她自己願意來的吧!

她知道自己在冒險,想明白越海鵬對自己的感情是不是正如她所想像的那麼深。

自從上個星期她在雅典明白地拒絕他之後,從第二天起,他就沒有再派人送花來了,也失去了任何音訊。

這樣雖然平息了她不少麻煩,但也令她悵然若失。心情並不像原先預想的回復平靜,反而更加地忐忑不安。

他對自己的感情真的只有如此嗎?被她拒絕一次就打了退堂鼓?她再也見不到他?聽不到他的消息?

不會的,蕭映雪知道不會的,她願意賭賭看。所以雖然大家都反對她插手這件事,她還是來了,不論他多生氣、會怎麼嘲諷自己,她都想要見他;她想要試試,看看越海鵬對自己的真心到底有多少?

「蕭老闆,真是稀客呀!」

一個爽朗的聲音打斷了蕭映雪混亂的心情,她抬起頭,越海鵬正站在自己面前,穿着一襲米白色的休閑西裝,口中親切地招呼著,但笑容卻絲毫沒有進到那雙冰冷的眼裏。

她又來做什麼?來一再挑戰他的極限嗎?在她曾經那樣當面羞辱過他之後?

望着坐在自己眼前的小女人,一向對各式顧客應付得得心應手的海鳩心裏也沒了準頭。

「我有事找你商量……」蕭映雪說着,這正是她這次來找他的主要目的。

「歡迎、歡迎,沒想到我們這些在歡場中工作的小卒子也有為大老闆效勞的一天。」親切地倒上了她習慣喝的檸檬汁,還特別囑咐吧枱多放了些糖,海鳩的口氣是帶着嘲弄的。

商量?他們這種人能和她商量什麼?她總是在發生了事情之後才來找他安慰,讓他對她產生感情,卻不給他真心,也將他的情意棄之如敝屣。

不值,多麼的不值!

他不是愚笨之人,他該遠遠地離開這個女人,一本初衷地去追尋屬於他的純潔天使,再也不見她。

但為什麼他卻會被她的眼淚迷惑呢?不論她是不是專魅人丟心的妖精,越海鵬知道自己的心這次是真的栽在她手裏了。

「我們到你住的地方談好嗎?這裏不方便說話!」焦急的蕭映雪故意略過了他口中的尖酸苛刻要求着。

在這個地方總是一再令她想起他的身分,教她心裏沒來由的升起罪惡感和慌張。

「到我住的地方?小姐,我家裏並不是工作場合,是不招待客人的,抱歉。」口氣還是酸冷。

「別鬧了。」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她央求道:「就和黃經理說,我買了你消夜加全鍾,我們先離開這裏吧!而且……而且我也想看叩叩。」

她還是不能習慣這四周都充滿著情色的暗示,心焦了,連叩叩也被搬出來了。

「消夜加全鍾?蕭老闆真心急。」口氣中有着明顯的諷刺。

他和她,終究只有生意上的金錢關係嗎?動不動就用金錢來「買」,連試着以私人交情解釋都不肯?

為什麼要?紡織公司的大老闆和他這個毫不起眼的牛郎,兩個人之間能夠有什麼?

「是了,就是這樣,我們快走吧!」蕭映雪急急地應道。只想着要把全部的時間都買下來,才能早點離開這個地方呀!完全誤會了他的意思。

發出了一聲冷笑,越海鵬沒有再說什麼,交代過經理,和蕭映雪兩個人離開了剛開張的藍色巴比倫。

天際才剛步入夜色,消夜加全鍾,他們兩個人還有很長的時間,很長……

剛打開門,黃色的小狗就從屋子裏不知哪個地方沖了過來,朝着進屋的人熱烈地抬起前腳直撲著。

「叩叩!」看到熱情的小狗,蕭映雪也忍不住發出高興的呼聲,低下身喚著牠的名字。「好可愛,牠認得我呢!好聰明。」吃力地將叩叩抱起來,才發現這一段日子下來,牠已經重得快教她抱不動了。

「才怪,牠對誰都是那股親切樣,根本看不了家。」點亮了燈,越海鵬一邊在小吧枱上調著酒,一邊忍不住潑蕭映雪冷水。

小凱也很喜歡狗。不久前聽說他養了狗,就直嚷着要來看,叩叩對第一次來的他也是一副親熱的樣子,令小凱當時興奮得樂不可支,當下把原本要孝敬主人的蛋糕全都捐給了狗。

「來,檸檬茶。」在茶几上放了檸檬茶,越海鵬單刀直入地問:「很榮幸小狗可以得到妳的喜歡,但蕭老闆光臨寒舍,還花了大錢買小弟的全鍾和消夜,是希望小弟提供什麼服務呢?」

他何必說得那麼尖酸?

「我……我……」聽到這句話的蕭映雪整個人禁不住全身一陣僵硬,她抱着叩叩,臉上瞬間失去了笑容,只是坐在沙發上用可憐兮兮的眼光看着越海鵬,怎麼也說不出口。

要她怎麼說呢?這樣的行為太污穢了!教她連開口都困難萬分。

「不要這樣看我,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端詳她半晌,越海鵬伸出手抬起了蕭映雪的下巴,慢吞吞地吐出一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會想吻妳!」

一個只肯用金錢定位兩個人關係的女人,他居然會想吻她?!

「我……」聽到這句話的蕭映雪愣了愣,訝異地抬起眼來看着越海鵬,連掙扎也忘了。

到底是什麼事?她到底為了什麼而來?越海鵬到現在還是不知道。

但是,忍不住了,他再也忍不住了!

輕嘆一聲,越海鵬的唇深深印上了她的。雙手緊摟着她瘦弱的雙肩,令擠在兩個人懷中的叩叩不舒服地跳離蕭映雪的懷抱。

這個女人看不起自己的感情,把自己的心意批評得一文下值,但那又如何呢?

現在的他已經不在乎了。

是真情也罷,只金錢關係也好,現在他只想抱她、想佔有她、想確確實實地擁有眼前這個女人。

是金錢關係!

在越海鵬的懷裏,蕭映雪並沒有掙扎。

為什麼自己不尖叫、不抗議?她不是為了要和他發生肉體關係而來的呀!她有重要的事要找他、要請他幫忙!

但那又如何呢?如今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她只想要他,其它的,都可以先擱在一旁。

聽到清脆的撕裂聲,蕭映雪知道自己身上那件磚紅色真絲襯衫被撕破了,六角形的賽洛珞扣子蹦落,掉在國際象棋花色的地磚上,發出細微的聲響,此外,空氣中除了兩個人粗重的呼吸聲,再也沒有其它的了。

凝重的呼吸像火,也像是他的撫觸。

她感覺得到他的手撫上了自己的內衣,連脫掉也嫌慢,就直接將它往上推,全部擠在胸脯的上方,像是帶着火般燃燒的唇就清清楚楚地烙上了她的胸前。

好燙!

「嗯……」這樣脆弱曖昧的聲音是自己的嗎?蕭映雪不敢確定。

突然覺得自己全身好冷,只有和他的吻接觸的地方感到暖意,她忍不住擺動起自己的身體,只想和他靠得更近。

她成功了,完美地和他的身體熨貼著,就連他的手也在她身上來回遊移著,帶給她全身的溫暖。

自己在做什麼?蕭映雪在意識遠離的邊緣又問了自己一次。

「映雪……」輕咬着她的耳垂,越海鵬低喚着她的名字,「映雪,我愛妳……」

他說他愛她呢!

聽到這句話的蕭映雪忍不住在心中低笑了起來,先是一絲絲甜甜的喜悅湧上心頭,隨後卻被一陣混亂的心情攪得一團糟。

他是真心說愛她,還是在「做生意」的場合中習慣性地說出口呢?蕭映雪不明白,只覺得迷惘。

教她要怎麼分辨他的感情?他那似真還假、過去一直讓人待價而沽的感情?他能留給自己的還剩下多少?

「映雪……」越海鵬有些粗糙的手撫上了蕭映雪細膩的大腿內側,靈巧的長指細細探着她的女性幽徑,引起她全身一陣戰慄。

好熱!她快要沒有理智思考了!

金錢?真心?蕭映雪已經不在乎了,雙手抓着靠在自己胸前、那屬於男人的濃密黑髮,她口中的喘氣頻率愈來愈急促。

充實感盈滿全身,似乎將她長久以來的空虛一次填滿。完美配合的律動,教蕭映雪的雙眼什麼也看不清楚,全世界彷佛都在她的眼前化成碎片。

「海鳩,我愛你……」

全世界都碎了,她再也沒有任何世俗的顧忌,這個時候,她的心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她是那麼地深愛着他。

窗外明亮的陽光從竹簾縫中透了進來,一掃夜晚的黑暗,帶來滿室屬於初秋的溫暖。

趴在床上的蕭映雪好夢正甜,一床薄被蓋在她的身上,只露出雪白的圓潤香肩。

「唔……」覺得蓋住自己的被子一直往下掉,身子有些冷,蕭映雪在睡夢中發出了小小的抗議,將被子往上拉了起來。

「嗚嗚……」

正玩到一半的被角猛地被人扯走了,叩叩先是迷糊地搞不清楚狀況,偏了偏頭盯着床單想着,思索了半天,誤認為是床上的人在和自己玩,無奈主人有過不準上床的禁令,只好把床單扯得更凶,希望躺在床上的人會下床來和自己玩。

「叩——」拉着長音叫喚頑皮的小狗,越海鵬抱起了叩叩,隨手輕敲了一下牠的腦門,「到別的地方玩,別吵人家睡覺。」

將叩叩趕到房間一角,越海鵬在小吧枱上煮起了香醇的藍山咖啡。

這批藍山的豆子是近年來台灣自己種植的,顆顆大如花生米,價錢是一般頂級進口藍山豆的五、六倍,口感醇而不澀、甘而不苦,足以教人回味再三。

「嗯……」熟睡的蕭映雪悶哼了一聲,隱約覺得有什麼濕濕熱熱的東西一直往臉上抹著,教她不得不由夢中掙扎著清醒。

是什麼呢?毛巾?不是,濕濕黏黏的,還帶着呼吸的熱氣,很顯然是某人的舌頭!

「叩叩!」

驚叫了一聲,這次她真的從夢中清醒了,睜大了眼正對上枕頭邊小土狗的一雙無辜圓眼與濕鼻子,而鼻子下,很顯然就是剛才作怪的那個舌頭!

可想而知,貪玩的叩叩是顧不得主人的禁令了,爬上床舔着她玩。

「醒了?要不要梳洗一下,可以吃早餐了。」瞪了叩叩一眼,看着牠知錯地鑽進沙發底,越海鵬才招呼著。

「我怎麼會在這裏……」而且是光着身子在越海鵬的床上!一時還弄不清楚現實的蕭映雪眼神迷濛地回想着。

她只記得昨天到藍色巴比倫去找他,兩個人一起回到這裏,然後什麼話都還沒說出口,就……就一團亂了!想到這裏,原本白皙的臉龐瞬間紅得像火燒。

怎麼會這樣呢?她明明只是要來找他幫忙的呀!沒想到卻和他上了床。一個晚上過去了,原來的目的完全被拋在腦後。

「我……我有點事想找你商量……」獃獃地在床上接過越海鵬遞來的咖啡,蕭映雪支支吾吾地說。

「對了,妳昨天就說了,只說了一半,到底是什麼事?」沒聽她提起,他差點就忘了。

到底是什麼事,看她那樣欲言又止的。

「是這樣的,華祥最近打算要到大陸瀋陽投資設廠……」

她不打算提起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機會的事情,那實在太不光彩了。

「那不錯呀,恭喜。」

「但因為資金不足,所以我們決定要向銀行貸款,考慮了幾家,最後覺得『富盛銀行』的額度和利率對我們而言比較有利,但因為以前沒有往來關係,缺人從中引薦。」

「富盛銀行?施進銘是吧?我……應該和他沒什麼交情吧!」

他聽人提起過,記得富盛銀行的總裁叫施進銘,是個快六十多歲的痴肥老頭、滿腦腸肥的標準暴發戶代表,但他很確定自己沒見過。為什麼她要來找他商量這件事呢?

「是沒錯,但……私底下大家都清楚,施進銘有個特殊的癖好……」雖說如此,事實上她也是最近才聽說的。

「喔?什麼癖好?」這倒引起越海鵬的興趣了。

「他……喜歡男色……尤其是美麗的男人……」朝越海鵬看了一眼,蕭映雪吞吞口水,困難地說了下去,「我想……請你幫這個忙……」

老天!為什麼她要來做這種事呢?最討厭使用這種手段的她,卻每每被逼得不得不如此。

「夠了!」伴隨着一聲瓷杯碎裂的聲音而來的,是越海鵬憤怒的聲音,顧不得手中被割破的傷口,他抓着蕭映雪的肩質問:「小姐,妳有沒有搞清楚,我雖然是牛郎,但可不是同性戀,也不當男妓,我的客人是女人,是『女人』!」

而且是女人還得看他肯不肯接!

「我……我明白……」面對越海鵬突如其來的暴怒,蕭映雪有些錯愕,「但除了你,我不知道要找誰,我們公司給的酬勞十分優厚的……」

美麗的男人、迷人的男人、手腕高超的男人、連男人都會忍不住喜歡的男人!除了他還能找誰呢?如果他不行,畢竟他人頭熟,也許還可以代為介紹其它牢靠又口風緊的男人,畢竟這並不是件光彩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

「公司、公司,妳還是只會想到妳的公司嗎?」越海鵬怒視着她,「在妳眼裏,我算什麼?我們昨天晚上經歷過的那些又算什麼?為了妳天大的公司,妳就打算犧牲我嗎?」

為什麼要問她這種問題?蕭映雪咬緊下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啊!不要不說話!」他咆哮,不喜歡她這種逃避的態度。

真有膽她最好就給他承認!

「我能說什麼?」抬眼望着他,蕭映雪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一個大老闆和牛郎,除了金錢關係之外還能有什麼?」

在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毀滅了之後,她還是會深情不渝地愛着他;但是現在,為了守住她那間小小的公司,她發現自己居然連承認愛他都做不到!

「金錢關係?我們之間只有這樣?」像是被雷擊中似地,越海鵬頓然放開原先緊抓着她的手,退開了一步。

他明白她好勝的個性,也了解她總是不肯正視兩個人感情的苦衷,但在昨天晚上,她不是說了愛他嗎?在經過了那一夜之後,她還是不肯承認?

他還以為……還以為昨晚那句「海鳩,我愛你。」會讓一切有所不同。

是他太天真了嗎?

「嗯,你值很好的價錢,我不會虧待你的……」她倔強地咬着下唇回答。

其實她可以說好話哄他、坦白承認她的愛,但是蕭映雪沒有。

她知道她怕事,不敢想像當別人知道她愛上一個牛郎,話會傳得多難聽;她也知道她自私,願意用他對她的感情來賭,看看他對自己的愛到底有多少?

如果他對自己是真心的,他還是會愛着她、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的,不是嗎?

她是個自私又殘忍的女人!

「映雪,妳知道要一個男人去服侍另一個男人,是對他自尊多大的鞭笞嗎?」越海鵬痛苦萬分,「沒想到我被妳看得如此輕賤。」

「我……」她想辯駁,卻還是忍住了。

「不對,是我自己作踐自己。」不理會她,越海鵬大力搖搖頭,望着蕭映雪,露出一個苦不堪言的笑,「如果我夠聰明,我應該離開妳,不該任由妳將我放在腳底下踩,我可以在別處輕而易舉地得到我的幸福,要女人,我何時缺過?」

但他就偏是愛上了她!

「妳知道我愛妳,妳很聰明,所以不要告訴我妳不明白,就算妳提出這樣的要求,我還是會答應妳的,不是嗎?映雪,妳知不知道愛情就像玻璃杯,是不能試驗的,當妳證明它是玻璃做的,也就是它破碎的時候。可悲呀!我卻喜歡上這樣的妳而無法自拔、無法離開妳。」說到後來,他的聲音充滿悲苦,像是隨時就要哭出來一般。

「不是的,我……」

我後悔了!我沒有想要你去的,只是想你可以替我介紹別人去應酬施進銘……覺得事態嚴重,蕭映雪想反悔,又一時不知該從何解釋起。

「妳愛我嗎?」越海鵬突然這麼問她,口氣很平和,臉上奇異地不見一絲怒氣。

再一次,她猶豫得太久。

「我明白了。」他笑笑,沒有再追問,「是不是真的只有替妳達成這件任務,對妳的公司有一點貢獻,妳才能相信我是愛妳的,也才有資格愛妳?那個時候,妳是不是就不會在乎我是誰了?」

「我沒有——」她沒有那麼勢利。

「算了!」

揮揮手,越海鵬不想再聽她解釋,他的心裏已經作好決定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妳回去等消息,不出一個月,富盛銀行的錢就會到妳的手裏了,要多少有多少。如果這真的是妳想要的,我會想盡辦法替妳達成。」

桌上的那一壺藍山已經冷了,冷了的咖啡容易走味,白白糟蹋了極品的好豆子。

嘆了口氣,越海鵬抱起了被這種突來的情勢嚇得縮在一角的叩叩,打開了大門,頭也不回地離開這間屋子,把蕭映雪一個人留了下來。

他沒有向她說「再見」,從那之後,也沒有再回來過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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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4 00:11: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越海鵬沒有再回來過那間屋子。

幾乎是從他一踏出那裏,蕭映雪就開始後悔了。後悔自己的自私、現實與勢利,更後悔的是自己的倔強和嘴硬。

她總是在後悔著,卻又總是後悔得太遲。

她想向他道歉、想解釋些什麼,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的確猜得沒錯,她心裏的確是仗着他對自己的愛,所以才一再用言語傷害他、貶抑他。因為她知道,他愛她,所以不會拒絕她。

是不是女人便是如此呢?總是想藉著為難對方來考驗他對自己的真心有多少,一旦男人離去了,自己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蕭映雪,她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罷了!

坐在越海鵬的床上等了一天一夜,越海鵬始終沒有回來,床邊仿古竹簾被高高地捲起到頂端,方便她可以看到窗外的道路,以便他一回來她就可以立刻看見。

看着竹簾外的日落又日升,間雜着幾次淚眼朦朧的哭泣,蕭映雪終於放棄了。

她嘆口氣,下了床梳洗,準備到公司去上班。

可嘆啊,總是為了公事使他們相遇,但也為了公司使他們分開。也許真的認為那是一場金錢關係,對她而言會比較輕鬆吧!

大老闆和牛郎?

想到這一點,蕭映雪忍不住又露出了一個苦笑。

「我的好小姐,妳怎麼昨天沒來上班呀?也沒打通電話來……」才一進公司,賈叔便迎了上來。

「我有事。」蕭映雪懶得解釋那麼許多。

「不要總是臨時出這種狀況呀!公司目前正在危急的時候,妳又跑得不見人影,不能——」賈叔一向沒把她當董事長,在他眼中,蕭映雪還是小女孩一個,說什麼事都像是在教訓晚輩。

「到底出了什麼事非要我處理嗎?請你們這些人是在吃閑飯的?一天假都不能休,我當老闆來做什麼?」她忍不住咆哮。

公司,公司!她真的是受夠了!

「我沒那個意思……」賈叔愣住了,囁嚅地解釋著,「我只是想,董事長前幾日說要去安排中介富盛的人手,不知安排得如何……」

「別擔心,我自有分寸。」大聲話一出口,不僅賈元生,連蕭映雪自己也嚇到了,口氣也就緩了下來,「我找好人了,我們等等消息吧!」

遣走了賈元生,蕭映雪忍不住倒在自己辦公室的那張高背沙發椅上又重重嘆了口氣。

真是做死也枉然,一間公司上半年賠了五千萬又如何?要她是別人的夥計,公司是不是賠了五千萬才不關她的事呢!

真有那麼嚴重嗎?如果賈元生不是自己也佔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會那麼緊張?她才不相信呢!

要不是基於父親的遺命,四周董事又虎視眈眈,隨時都想找機會將她從董事長的位子上拉下來,輸不起那樣的顏面,她又何必那麼緊張?

做龍頭不如做夥計,一個月領三、五萬的薪水,雖然不多,但是也足夠她生活了,單純的朝九晚五,多好!

也許自己真的不是適合做大事的人吧!

「爸爸,你留給我的這間公司到底會帶給我什麼樣的命運呢?」

茫然地環顧偌大的辦公室,苦等越海鵬一夜一天的蕭映雪終於體力不支,睡倒在辦公室的皮椅上。

「前面那個穿着黑色禮服的老男人就是施進銘。」在華麗大廳的一角,業務經理趙棟信低聲對站在一旁的蕭映雪說道。

「嗯……」心不在焉地應着,蕭映雪的心底還在想着兩個鐘頭前發生的事,沒有回過神。

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以來,她天天在上下班時都會先到越海鵬的住處去找他,卻總是撲空。

在參加這個酒會前,顧不得沒有時間化妝,她也是抽空去了。

「海鵬,海鵬!」手中拎着剛從第三廠送來的禮服大袋子,蕭映雪在越海鵬的住處門口嚷着。

既然按門鈴總是沒有回應,她只好用叫的,碰碰運氣了。

「海鵬,越海鵬!你在不在?」

不是金錢關係嗎?這麼執着地要找到他,究竟想做什麼呢?她也不知道。她只是擔心、只是想看看他、和他說說話,只是……

「小姐,妳找越先生?」喊著喊著,沒喚出越海鵬,倒是驚動了隔壁的鄰居,一個年約七十歲的老先生開了門探頭問著。

「嗯——」

「他搬走了喔!」不等她回答,操著一口廣東口音的熱心老先生就先說了。

「搬走了?」聽到這個消息的她宛如被雷擊中,「怎麼會?什麼時候搬走的?」

「有一個星期啰!那房子是我租給他的,今年的租約就到月底了,越先生本來說要續租的,不知怎麼地就又突然說要搬,押金也沒拿回,只把鑰匙還給我,人就走啰!只一天就搬得乾乾淨淨,像給貓子舔過似地。我還在猜,越先生交租金都很準時呀,真是個好房客,該不會是最近不景氣,哪裏欠了錢……」

看看眼前這個驚慌失措的年輕小姐,怕欠的不是金錢債,而是感情債吧!唉,才想說他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那……請問你知道他搬到哪裏去了嗎?」略過老先生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蕭映雪挑重點問他。

「不知道啰!」老先生遺憾地回答,「既然人家把押金都留給我了,我也不好多問呀!我們那押金收得不多,才一萬多塊,算是很有良心的啰!像別的地方……」

老先生後來又說了些什麼,蕭映雪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

她只知道自己像是個行屍走肉般離開那棟大廈,換衣打扮、強顏歡笑,心中就只繞着這一件事——

越海鵬搬走了!

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一點音訊也沒有留下來。

是不是自己以後再也見不到他?

不會的,不會的!他不該會拒絕自己的呀!應該不會如此……她不要這個樣子!想着想着,眼眶又忍不住泛紅。

「大小姐,妳哭起來很好看,但可別在這裏哭呀!」看着身旁的蕭映雪不知怎麼地都不說話,原先以為她是在「觀察敵情」;沒想到看着看着卻哭了起來,將趙棟信着實嚇了好大一跳。

「啊,沒的事,我方才閃神了。」對他笑了笑,蕭映雪要求自己打起精神,望向不遠處的施進銘。

今天是工商協進會舉辦的「促進經濟發展聯歡酒會」,許多工商名流都會參加,除了美酒、美食之外,主要目的還是在拉攏彼此關係、打通關節,為的是將來好做事。

這樣的場合,富盛銀行的總裁是當然會參加的,為了可以順利貸款,一向討厭應酬的蕭映雪也拉着趙棟信來參加了。

「他旁邊那個穿着紅色細肩帶禮服的女人是誰?」年逾半百、皮肉早已經鬆弛的女人還敢穿綴滿亮片珠花的金綠色細肩帶,真是令她開了眼界。

「當然是施太太啰!」

「施太太?」她滿臉的無法置信,「施進銘不是……呃……有特殊嗜好?」

「有什麼嗜好是一回事,在人前還是得娶妻,好掩人耳目呀!不然妳要他帶小白臉來參加?更何況施進銘娶了這個老婆,可真是讓他少奮鬥了十年哩!」

「算了!我們還是來想想辦法怎麼主動向他攀談吧!」自認道行不夠深,蕭映雪放棄了再探究這些錯綜複雜內情的行為。

「不必了,妳看,他自己送上門來了!」看施進銘離開了自己的夫人,朝着他們兩人走了過來,趙棟信努了努嘴。

「來了?要做什麼?」他怎麼會走過來?難道是剛才他們看他看太久,被發現了嗎?

「我怎麼知道?」趙棟信兩手一攤,毫無義氣地撇清。

「蕭董,久仰、久仰!」施進銘臉上堆滿笑容地向蕭映雪打招呼。

「哎呀,施老,真是久仰大名。」

人家都找上門來了,蕭映雪只好也對着施進銘奉承地笑起來,但一想到對方好男色,原本慣用的女性肢體語言都不知該如何施展才好,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彆扭。

「我看到了個熟朋友,先失陪了。」看施進銘一徑地向蕭映雪客套,卻完全不想認識自己的樣子,趙棟信也只好借故先溜了。

在施進銘色迷迷的眼神前讓他渾身不自在,怎麼會不趁早開溜?

「蕭董,好漂亮的禮服,正好襯托妳的美麗窈窕、落落大方。」只剩下兩個人,施進銘還是不忘向美人說好話。

」謝謝你,這是我們廠里自己設計的禮服。」為了宣傳,蕭映雪連身上的服飾也使用了華祥的織品。

紫色系泛著金蔥光的「流雲」,裁製成從肩際垂至大腿的披巾,用鑲著珍珠花心的K金花型別針別在肩旁,搭配上由紫色系的「星河」做成的削肩束腰小禮眼,在華貴中更顯露出蕭映雪不盈一握的腰身。

「真的?」施進銘做出一副驚艷狀,這麼美好的成品,無怪乎華祥一直佔着我們國內紡織和成衣的龍頭,相信一定能揚名國際。」

「過獎了!」蕭映雪笑着答道,順着話題有意無意將重點提至貸款上頭,「再怎麼有心,也怕錢來磨呀!怎麼比得上施總裁手中的富盛銀行來得呼風喚雨?前陣子我們華祥也向貴銀行申請了貸款——」

「我了解、我了解。」談到這裏,施進銘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更加古怪了,「這件事我知道,當然是沒問題的!我明天就交代下去辦。」答應得十分爽快。

「施老,那真是感激萬分。」

他答應了!

聽到這樣的結果,蕭映雪簡直高興得想當場尖叫,但看施進銘似乎話中尚有話,令她也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華祥要借的可是一筆大款子,他真的能這麼容易就答應嗎?

「話說回來,蕭董,你們前幾天派來談生意的那位先生可真是令我驚訝呀!」湊近她,施進銘的語氣有些曖昧。

「先生?」蕭映雪愣住了,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是啊!」他的神色有些神秘,連口氣也變得詭異而模糊了,「我一向最『欣賞』那些個子高、看起來斯斯文文又有禮貌的年輕人,而且他『說話』的技巧實在是好得沒話說,真把我製得服服帖帖的,一點力氣也沒了,說真的,好久沒看到那麼令人滿意的『人才』了。」

「呃……」就算再遲鈍,蕭映雪也聽得出他到底在隱射什麼了。

越海鵬真的去做了?

他失蹤了那麼久,她一直沒找到他;沒想到他真的為了她去做了?

當男妓?伺候另一個男人?他這麼痛恨的事情,他真的去做了。就為了她?在她那樣深深地傷害他之後!

不!不!怎麼會?!

蕭映雪雙眼圓睜,無法想像越海鵬抱着另一個男人,或被男人抱在懷裏的樣子。

「相信蕭小姐既然能找到那麼好的『人才』,必定有過人的識人能力呀!」那施進銘還在意猶未盡地回味着。

「我……」驚訝的她只能雙眼圓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真的,雖然只有一次,但我實在很『欣賞』那個年輕人,如果妳願意『割愛』,讓我把他『安排到自己身邊』,我一定會好好『善用』這樣的人才,如何?好的年輕人真是可遇不可求啊!」他一副感嘆萬分狀。

他在向她要男人!他在威脅她!

「呃……是……」

望着衣冠筆挺的他,口中的話乍聽之下雖是冠冕堂皇,但事實上居然那麼醜陋污穢,蕭映雪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像是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不可能!海鵬真的去……

不!她不相信!

越海鵬,他到底做了什麼?他去哪裏了?她想見他。

想見他!

顧不得在酒會裏失禮,也來不及去理睬施進銘看到自己那驚慌失措的反應心中會怎麼想,蕭映雪連禮貌地道別也做不到。

她沒有理會趙棟信在背後的叫喊,提起裙子,快步跑到飯店門口招了計程車,就來到了藍色巴比倫的門口。

海鵬應該會在這裏吧?就算他真是搬了家,總不會連工作都不要了吧?蕭映雪相信在這裏應該是可以找到他的。

到底怎麼回事?他臨走時明明那麼生氣的,為什麼……

她一定要問個清楚!

才剛到藍色巴比倫的大門,蕭映雪就被守在門口的年輕小弟攔住了。

「我想見海鳩!」她朝着兩位年輕人喊著。

「蕭老闆,是不是請妳改天再來,今天小店不對外開放呢!」才剛成年但已經足以迷煞眾多年輕女子的守門小弟說道。

「我不信!」

蕭映雪怎麼可能相信!他們每次要擋客人都用這種理由,她已經看得太多了!

「我不管你們今天有沒有對外開放,我要見海鳩!」極不淑女地扯著一個年輕人胸前的黑領結,她接近歇斯底里地要求。

「蕭老闆,真的很抱歉,我們今天真的只有特定會員才能進去的,而且今天在裏面工作的也只有幾個人,海鳩他並沒有來……」被抓住的年輕人為難地說,不知是不是事先被交代過了,他們的言詞雖然很客氣,但態度十分堅決。

「我不信!讓我進去看!」

「蕭老闆……」兩位守門的小弟一臉為難地望着她,目光中似乎還有絲同情,其中一位年輕人趁著蕭映雪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按下了門旁的暗鈴。

「蕭老闆,是吹什麼風呀?今天居然有空來……」在俱樂部里收到訊號的黃經理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走到店門口,滿臉笑意地向蕭映雪寒暄。

「黃經理,讓我進去見見海鳩,我有事——」

「蕭老闆,真的很不好意思呢!海鳩他沒有在這裏服務了喔!」

「什麼?!」他連工作都不要了嗎?「什麼時候的事?他去哪裏了?」心急的蕭映雪追問。

「我不清楚呢!」黃經理還是一臉過度誠懇的營業用笑容,「妳也明白,做我們這行的,各人有各人的理由啦!一旦人家要走,我們也不好攔著人,阻人前途……」

說了一堆,還是沒有什麼重點。

「他什麼時候走的?」她又問。

「有一個星期了吧……走得很匆忙,連這個月的薪水都說了不要……小心!」

蕭映雪還是半信半疑,頹然地倒退了兩三步,差一點摔倒在藍色巴比倫門口的階梯旁。

他走了……真的走了,什麼消息、線索也沒留下來……

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他真的就這麼拋下自己離開了?他不是說了他愛她嗎?

茫然地向黃經理道謝,茫然地承受在場三個人同情的眼光,蕭映雪像是具行屍走肉,邁著沉重的步伐,只想找個溫暖、堅定的東西倚靠着。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走到了藍色巴比倫後面的小巷子,正好站在俱樂部的後門外。

小小的防火巷,平常沒有什麼人經過,只留給在俱樂部里上班的員工出入方便之用,除此之外鮮有人跡。

沒有力氣了,蕭映雪放棄了再努力走下去的勇氣,乾脆坐在後門旁的大石階上,茫然地望着緊閉的後門與階梯。

「你知道海鳩去了哪裏嗎?」

每當有人從小門走出來,她就會這麼問著出來的人。所得到的答案總是搖頭,有時還帶着幾分同情的笑容,但沒有任何人能夠給她她所想要的答案。

「有沒有人知道……海鳩去了哪裏……」

等了一個晚上,蕭映雪原本整齊的頭髮已經被吹亂了,妝掉得亂七八糟,喉嚨幹得像要着火,原本清晰的問句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囈語。

自己為什麼要坐在這裏,像是個死纏爛打的女人糾纏着一個男人?更何況那個男人還是個一向視情感為無物、為商品的牛郎!這是以前的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做的事。

她的自尊呢?她的原則呢?到哪裏去了?

堂堂華祥紡織的蕭老闆居然失了神似地,在牛郎店外苦候一個牛郎,這件事情若是傳出去了,雖然不會是報紙上的頭條,但想必也會佔一個不小的版面。

自己在做什麼?蕭映雪問自己,但還是沒有任何想要離開的意思。

現在,她不是大老闆、不是自視甚高的蕭映雪,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樣,她只是個在尋愛的普通女人,在等待着她心愛的男人,一個被她狠狠地刺傷、傷心透頂的男人。

她想解釋、想道歉,只要可以再見到他,要她怎麼樣都可以!

「知道海鳩去了哪裏嗎……」

天空漸漸泛白,藍色巴比倫接近一天的營業結束,裏面的人已經三三兩兩的離開了。隔了不知多久,才又有一個男人從裏面出來,蕭映雪還是用幾乎嘶啞的嗓子問著。

「妳要找海鳩?他沒有來了。」高個兒的斯文男子對於她的問題似乎有些驚異,溫柔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他什麼時候會再來?」終於聽到有人對自己的問題有反應,蕭映雪全身立時充滿了精神。

「我不知道呢!」小凱露出了抱歉的笑容,口氣有些不忍心。

「怎麼會呢?真的沒有人知道嗎?」他真的離開了?他真的消失了?「海鵬,你去哪裏了?」苦等了一夜的蕭映雪幾乎要哭出來。

這個女人知道海鳩的本名?應該是交情匪淺,不是一般的「恩客」啰!

聽到蕭映雪的話,小凱有些意外,但他仍然愛莫能助。

「他辭職得很突然,」清清嗓子,小凱試圖說得委婉些,他真怕一臉蒼白的蕭映雪會體力不支,承受不了打擊而暈倒,「差不多是一個多星期前吧!有一天突然說要離開,一點預警也沒有。問他怎麼了也不回答,臉色很難看,然後第二天就沒來了。」

臉色很難看?那麼他真的去做了?為了她,拋掉了男人最引以為傲的自尊,就為了證明他愛她?

而她做了什麼?將他的愛踩在腳底,自以為清高,嘲笑他的職業、他的真心?

天哪!她做了什麼?殘忍的她到底做了些什麼?

雙膝無力,蕭映雪不由得跪倒在路邊,開始嘔吐了起來。

越海鵬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裏,原本擁抱着自己、吻著自己的唇,卻去擁抱、去親吻另一個男人,也被另一個男人擁抱、親吻,完全否定了自己身為男人的情感。

而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一想到這裏,蕭映雪又忍不住吐個不停,像是要把身體里某個污穢、骯髒的東西徹徹底底的吐出來一樣。

是她把他逼到牆角,逼得他不得不拋棄自己的自尊、逼得他容許另一個男人摧殘他、折磨他。

是她!都是她!

胃裏的食物被吐光了,蕭映雪開始無法剋制地嘔起胃酸來,穢物弄髒了她原本刻意挑選的禮服,美麗的紫色裙子和披巾上佈滿臟污,但她絲毫不在意。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把自己的血肉、自己的心也吐出來,好看看自己的心是不是像墨一樣黑,為什麼會做出那麼絕情的事?

他是她所愛的人啊!為什麼她會被世俗的評價所左右,毫不留情地傷害他呢?

再也忍不住,蕭映雪坐在路邊悔恨地痛哭失聲,幾乎是無法剋制地放聲大哭。

愛情的證明?

華祥因此而得到了富盛銀行的貸款,越海鵬的確完成了他的承諾。如果這真是她當初所要的「愛情的證明」,她的確是如願地看到了。

但蕭映雪明白,越海鵬是決意要離開了,依他的個性,既然是自己選擇失去了自尊,他就不會再留下來。

她,已經完完全全失去他了。

得到愛情的證明有什麼用呢?她失去了心愛的人啊!

映雪,妳知不知道愛情就像玻璃杯,是不能試驗的,當妳證明它是玻璃做的,也就是它破碎的時候。可悲呀!我卻喜歡上這樣的妳而無法自拔、無法離開妳。

不由得,她想起了越海鵬臨走前留下的那句話。

愛情是不可以試驗的。

現在明白這個道理有什麼用呢?玻璃的愛情杯已經破了,她明白得太遲太遲。

可悲的不只是越海鵬,還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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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4 00:12: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這幾天,任誰都看得出來蕭映雪在公司顯得十分開朗、有活力,對工作充滿了幹勁。

充滿了幹勁沒有什麼不好,何況是對於蕭映雪而言,大家都知道她是多麼地重視華祥的事,而且她原本就是個工作狂,這點理該是沒有什麼人會起疑的。

但是壞就壞在蕭映雪「太」開朗了,反而讓那些不知情的人覺得擔心。

加班對蕭映雪乃是家常便飯,每天不到九、十點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但連續一、兩個星期都留在公司過夜,夜夜通宵工作,就是件反常的事了。無論別人怎麼勸、怎麼說,她就是一意孤行,拿自己的體力開玩笑,卻絲毫不顯得疲憊,有空時還拚命找人喝酒、應酬、拉生意,和以往的蕭映雪相比,總是有些古怪的不同。

像今天,蕭映雪就在服裝發表會的會場忙碌著。

「快、快,那邊的佈景歪了,小李,再去把它釘一下……」

服裝紡織界推出的產品總是比一般消費者的購買速度快上一、兩季,雖然才剛過中秋,但現在的華祥已經準備要發表明年春夏的服裝和織品了。

新品展示會一向是公司的一件大事。展示會的成敗與否,往往是下兩季銷售量能否達七成以上的關鍵,也難怪蕭映雪會那麼注重了。

她執掌華祥三年了,以往從來不曾親自參與展示會佈置,都是交給下面的企畫部和營銷部去執行,她只負責開幕時的致詞、結尾謝幕罷了!

今年為了盛大其事,華祥從一個星期前便開始在展示會場周邊準備、宣傳,而與往年大不同的,蕭映雪從五天前便出現在會場,不僅僅是視察工作進度,還親自下場去幫忙,其反常熱心的程度倒是嚇壞了一干人,一下子擔心董事長是不是不信任他們的工作能力,才會親自坐鎮指揮;一下子又擔心嬌貴的她在展示會場會不會一不留神就被什麼佈景、花架給砸傷了。

周一的上午,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反應的蕭映雪,正滿嘴含着大頭釘,打算要將今年紡織廠的三號織品固定在展示架上。

三號織品又叫「含茵」,顧名思義,就是帶着朦朧的湖綠色薄紗,上面還以不同的深淺織法加上水紋,最適合用來突顯夏裝的配件,讓人覺得飄逸如夢一樣。

「嗯……」悶哼一聲,蕭映雪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被大頭釘刺到了,卻因為滿嘴都是大頭釘而連哀叫出聲都做不到。

她連忙將被刺的指頭移向一旁,以免流出來的血滴在這批貨上,那就太可惜了。

自己還是不專心!甩甩頭,蕭映雪在心中這麼對自己說。

不更努力一點怎麼行呢?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這間公司而已。所以縱使犧牲一切,她都要保住這問公司、保住爸爸當初留給她的一切。

自從那天她哭倒在藍色巴比倫門口,已經又過了兩個星期了,越海鵬還是沒有任何消息,而她也已經放棄再去尋找他了。

她欠他很多,不論是他的情意、他身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她對越海鵬都滿懷愧疚,這些都是她還不起的。

正如越海鵬所說的,華祥向富盛銀行申請的貸款早在上個星期就撥下來了,而且施進銘私底下也派人來向她交涉過,結果華祥所能貸到的款項比原先預計的多出了三倍有餘。

一旦有了錢,一切都好辦得多了,打通大陸方面的關節沒有花多少時間,在瀋陽的土地很快就找好了,重要的機器、廠房都已經在訂購、建造當中,進行的速度比她原先預定得還快,也更加順利。就連這次的春夏展示會,也比以往規模大了許多。

今年的展示會必定會十分盛大的,她剛才經過展示中心裏附設百貨公司的大樓中庭時,還發現一樓也在佈置會場,聽說是和展示會同一天舉行的活動,雖然是什麼活動她還不清楚,但人潮總會帶來買氣,說不定除了本身的織品展示,朝代的成衣部門也會有預料之外的好收入呢!

而這一切,都是越海鵬給她的,他對她的愛情的證明。

愛情的證明!

想到這裏,蕭映雪的心又不禁揪緊了一下,疼得她瞇起眼。

沒錯,她是得到了愛情的證明,卻也失去了她的愛情。用她的愛情換來華祥的資金。

原來在自己的心裏,愛情是如此可以被金錢量化的!蕭映雪不禁嘲諷地對自己笑笑,她和他,到底誰的感情才是待價而沽呢?

越海鵬走了,一切的生活像是恢復到沒有他之前的日子一樣。

不會再有人送花、不會再有無賴的牛郎「騷擾」自己,不用擔心別人的閑言閑語、蜚短流長。她可以更努力工作,保住自己的地位,保住爸爸留下來的位置——儘管她開始發現不知道為了什麼要保住它們。

「董事長!妳到底在哪裏呀!」拿出了滿嘴的大頭釘接聽電話,手機里陳秘書緊張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在展示會場啊!」今天上午出門前不是才交代過她嗎?看樣子,她要開始懷疑一向精明的陳秘書記憶力到底如何了。

「別管展示會場了,快回來吧!」一向注重職位輩分的陳秘書今天不知怎麼地,說話一點也不客氣,口氣滿是焦慮。

「什麼天大的事?你們不會處理嗎?」扁扁嘴,她有些不悅。好不容易公司就快要重新上軌道了,她希望大家都能努力一點。

「快回來呀!我們今天接到了一張邀請卡,就是展示會那天百貨公司中庭的。」陳秘書的口氣還是有些焦急。

「我知道了呀,對了,那是什麼活動呀?」原來是中庭的活動呀!沒想到對方還寄了邀請卡來,看樣子他們也該回個禮數才是。

「人家也是服裝和衣料的展示會呀!而且標榜是由『謝璃婳』設計的。」張秘書的口氣都快哭出來了。

「怎麼可能……」蕭映雪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愣住了。

謝璃婳是近幾年在服裝界掘起的新秀設計師,人很年輕,資本也不算太雄厚,但每件設計品都會造成都會女性瘋狂的搶購,蔚為風潮,不知有多少服飾公司都處心積慮地想將她納入自己的旗下。

但是謝璃婳最特殊的地方,就在於她並不隸屬於任何一家服裝公司,她是個自由設計師,所設計出來的套裝、單品都是一張張設計圖由服飾公司高價標得的,往往一張設計圖還沒有完成,買王就已經確定了,所以也從來沒有開展示會的必要。

這一次她怎麼會想到要辦展示會呢?而且還是和華祥同一天?那麼原本有機會購買華祥織品和服裝的人,一定會千方百計擠破頭去看謝璃婳的作品,根本沒有人會再來看華祥的東西了呀!

「而且邀請卡上的邀請人名字是……越海鵬,我記得他是……」陳秘書沒有再說下去了。

海鳩之前和自己的老闆走得那麼近,這個名字公司里的人或多或少都聽過的。

「海鵬?」乍聽到這個好不容易才埋在心裏的名字,蕭映雪簡直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擔心?

高興的是,一直毫無下落的越海鵬終於出現了,而擔心的是,他這一次挑在和華祥同一天開展示會,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展示會的準備會場人來人往,在眾多吆喝聲中,站在入口處的一個高大身影吸引住了蕭映雪的眼光。

那個男人穿着一襲淺灰色的西裝,兩手抱在胸前,身子微微地倚靠在門框邊,如鷹的眼神穿過來往的人群直直地射向她,發現蕭映雪看向自己,還對她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海鵬,那是越海鵬!

一聲不算大的悶響,是暗綠色手機掉在地上摔破的聲音,卻奇異地沒有失去它通話的功能。張秘書的聲音還是透過話筒不停地傳過來,但是蕭映雪已經什麼也聽不到了。

男人朝着蕭映雪一笑,轉了個身,便順着走廊而去,消失了身影。

「別走!等一下!」顧不得其它人詫異的眼光,蕭映雪一路喊著追了出門。

那是海鵬啊!好不容易又看見了他,怎麼能讓他又這麼消失呢?

追出展示廳門口,灰色西裝的背影正拐過安全門而去。

「海鵬!別走!」顧不得腳上那雙新高跟鞋會讓自己有跌斷腿的危險,蕭映雪還是一路高喊地追了出去,快步沿着樓梯往下跑。

越海鵬似乎沒有真逃離她的打算,只是將她吸引到人比較少的樓梯間,便好整以暇地停下來等她。

「海鵬……」氣喘如牛地追上了他,蕭映雪只剩下最後一絲力氣喊他的名字,其餘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靠在一旁的大紙箱、木架邊直喘氣。

居然在安全通道上堆廢紙箱!萬一失了火怎麼辦呢?

這家百貨公司八成安檢不合格吧!情急萬分,蕭映雪發現自己居然想起了這種不相干的小事來。

「映雪,好久不見了。」

越海鵬也沒有再逃的意思,等蕭映雪好不容易順了氣,他唇邊掛着一抹含着深意的微笑,口氣平淡地向她打招呼,就像是他們每天見面、閑來無事談天氣、寒暄一樣。

「海……海鵬。」看着他,蕭映雪發現自己居然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越海鵬就在離自己近如咫尺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該哭着撲向他的懷抱,還是該質問他為什麼要和自己作對?

是敵人,是朋友?經過了那麼多事,越海鵬還會愛着自己嗎?

她沒有自信。

「看樣子,妳過得不錯嘛!發展得滿好的。」

「是。謝謝你。」的確,這一切真的都要感謝他。

揚揚眉,他沒有說話。

「我……我收到你的邀請卡了,為什麼?你明明……」不想再和他說些無意義的應酬話,她只想得到答案。

「為什麼?」他笑了,「妳大概認為一個小小的牛郎怎麼可能和謝璃婳有關係吧?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雖然自己曾經是個牛郎,但他可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他的家境一窮二白,如果不是為了尋找天使心,他也不至於去當一名牛郎。

她大概還不知道,謝璃婳還是他的表姊呢!表姊弟兩個人的感情一向不錯,他也時常穿她替自己設計的獨家衣服,這一次他要求表姊來幫他的忙,她當然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妳不是一向認為小小的牛郎配不上妳這位大老闆,非要對妳的公司有點貢獻,才有資格追求妳嗎?那麼,我現在夠不夠格了呢?」

推得動謝璃婳,就像是手中握著一座金礦,再加上他又替華祥爭取到那麼大一筆融資,這一次,蕭映雪大概沒有話說了吧!

「我沒有……」她一向不是這麼想的呀!

重逢的場景和她原先預想的完全不同。

她一直想要好好地向他道謝,告訴他,她是那麼地愛他,不是為了他替她爭取到貸款,而是她真的愛上他了,但是現在的情形,卻教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妳要錢,我給了妳錢,讓妳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頓了頓,越海鵬繼續說道:「這一次,我要讓妳知道,我也不是個小人物。三天後謝璃婳的服裝展示會,就是我給妳的見面禮。」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淺黃色的邀請卡,越海鵬將它擲到一旁的紙箱上,就轉身沿着樓梯離去了。

蕭映雪沒有追上,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追下去了。她只是站在原地,一句話也沒有說,眼眶中含滿了淚水。

深深地受了傷的越海鵬再次出現在自己身旁,卻宛如一個奪命的復仇天使。

是不是愛情一旦錯身而過,就難以再回頭了呢?

華燈初上,蕭映雪又來到了久違的藍色巴比倫門口。

她望着那塊眼熟的藍底泥金霓虹招牌,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讓自己再走上那短短的階梯。

畢竟在這個晦暗的俱樂部里,埋藏着她太多的歡樂與傷心了。一直到現在,她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在俱樂部後門痛哭嘔吐的經驗,就仍然心痛如絞。

「蕭老闆,請進。」和上次的經驗大不相同,守門的兩個年輕小弟不再將她推拒在門外,反而恭恭敬敬地替她開了門。

才晚上六點,俱樂部里的客人還不太多,只有少數幾個招待人員來往著,蕭映雪一進大廳,黃經理就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來了。

「蕭老闆,真是稀客呀!」一臉熱心過頭的笑容,像是過去的那場混亂完全不存在一樣。「妳好久沒來小店光顧了呢!」

「我要找海鳩。」望着他那營業用的笑容,蕭映雪定定地要求。

除了這裏,她已經想不起來海鳩還會在哪裏落腳了。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是那麼不了解他。

她何曾試着去了解過他呢?她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溫柔與情意,再回報給他傷害而已。

「好的,請稍坐一下,小海馬上就過來。」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要求,黃經理沒有任何驚訝,笑呵呵地請她入座。

他果然在這裏!

看樣子,他真的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等着她跳下來自投羅網。

坐在柔軟舒適的牛皮沙發里,蕭映雪凝凝神,讓自己可以專註全心面對這個似乎已經十分陌生的越海鵬。

「蕭老闆,好久不見,怎麼會想到要來看小弟?」

一陣輕輕柔柔的熱氣由椅背後吹上了蕭映雪的耳際,接下來就是越海鵬溫柔的聲音,細細地傳進她的耳里。

原本應該是令人心醉神迷的私語,卻讓忙着定神的蕭映雪嚇得從沙發上跳起來,睜大眼睛瞪着他,心臟卜通卜通跳。

「蕭老闆,別這麼緊張嘛!」笑笑地在她右手邊的位子坐下,越海鵬抽起桌上的紙巾,拭乾了濺在蕭映雪衣服上的茶漬。

「不必麻煩了,謝謝你。」她忙着推拒他故意放在自己身上的手。

第一次,她這麼害怕他的觸碰。

也是第一次,他對她毛手毛腳得那麼明目張膽。

「蕭老闆這次來,有什麼小弟可以提供的服務嗎?」他的口氣仍然輕鬆。

「你……你回來做什麼?」鼓起了勇氣,她才吐出這麼一句話。

「喔?妳不希望再見到我?」翻翻眼,他故意做出哀怨的委屈狀,完全見不到下午那種冷酷的模樣。

「不,不是的!」她當然不是這麼想,連忙手忙腳亂地揮手否認,「我是說……你下午說的那番話……」

「什麼話呀?」還在裝傻。

「就是……有關謝璃婳的服裝展。」

「喔!謝璃婳!」像是突然想起來了,說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她的衣服很不錯喲!雖然小婳專門設計女裝,但她最近也開始朝休閑風的男裝着手了,下個星期的展示會已經有很多知名廠商風聞,要來競標她的設計稿了呢!相信她一定能同樣打響男裝界的知名度,哪家公司拿到她的稿呀,就保證穩賺不賠了……」

他愈說得口沫橫飛,蕭映雪就愈為他擔心。

「你……和她很熟?」她試探地問,額際冷汗直流。

居然可以直呼謝大師「小婳」,可見交情匪淺。

「不錯呀!」攤攤手,他做出一副坦蕩蕩的樣子,「從小婳還沒什麼名氣的時候,我就和她很熟啦!」

對謝璃婳的妒意掩蓋了對華祥獲利的憂慮,蕭映雪的心中升起濃濃的不悅感。

為什麼自己要重新踏進這裏來自取其辱?難道……海鵬已經不再愛自己了嗎?

想到這一點,蕭映雪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她還可以寄望他愛着她?在她對他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情之後?

被深深的失落感打敗,拿起皮包站起身,她的聲音有些嘶啞,「謝謝你,我要走了。」

看到她的表情,越海鵬的臉色變了變,卻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轉身正要離去,卻發現白色洋裝的裙角被還坐在沙發上的他抓在手裏,正用他那修長的指溫柔地搓著,像是以往他輕搓她的發、她的肌膚一般。

詢問的眼光望着他,她沒有開口,怕連最後一絲力氣也失去了,會當着他的面哭出來。

「映雪,妳今天來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麼?」將她的裙角舉至鼻端輕輕嗅着,他問,如鷹的眼神凝視着她。

「我……」她說不出話來。

想來求饒?想來問問他為什麼要整垮她?想來知道他為什麼一直躲着她,現在卻又出現?

終究,她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見他、想來看看他,沒有為了其它冠冕堂皇的理由。

「小雪,妳難道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嗎?」他問,有些咄咄逼人,「我在等妳,等妳自己將它心甘情願地交給我,除了那個,我什麼也不為。」

說完話,他放下那一截雪白的裙角,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先離開了她。

深夜,窗外一片漆黑,是個無月的深夜,但小小的客廳里卻播放着貝多芬的樂曲。

溫暖的琴聲迴旋在這不到十坪大的空間。男人坐在靠窗的米白粗布涼椅上,一手握著高腳酒杯,一手輕撫著一隻站在椅旁像只狼一般大的黃狗,感受那比常人還要高的動物體溫。

撫著撫著,大黃狗像是累了,低下身子,伏在涼椅旁的大理石地磚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還是這麼貪睡!

男人笑了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喝了一口手中被盪得有些微溫的酒,不經意,目光又落在牆上的月曆。

三天,他把最後的希望賭在這最後的三天。

真心與勇氣,他想向她要求的只有這兩樣東西。

他不曾懷疑過她對他的真心,也知道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心在吶喊著而已。

現在,他所要求的只剩下她的勇氣,一份她願意在眾人面前、在她自己的心裏大聲承認愛他的勇氣。

最後三天,他一定要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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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14 00:12: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眼裝展示會正緊鑼密鼓地籌備着,擔心對手謝璃婳的名氣與影響力,蕭映雪對於此次的發表會更加地慎重緊張,幾乎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了,每天駐守在會場,把公司里大部分的事都丟給賈叔和魏孝儀去打理。

不但她緊張,連她的情緒也感染到其它的工作人員,讓大家都連帶着情緒緊繃起來。

失去了平常心,出錯的機會就似乎變多了起來,連原本一些雞毛蒜皮的小錯,也在此刻膨脹得十分驚人。

「我不是說了,這色號的布要剪兩碼半嗎?怎麼只到兩碼?做事這麼漫不經心的!」指著一塊展示用的布料,蕭映雪尖聲罵着一個工作人員。

被罵的人自認倒霉地低着頭挨刮,其它的人則躲得遠遠的,省得倒霉掃到颱風尾。

「不過是少了半碼,再重新剪過不就是了,何必這麼斤斤計較?」一個臨時請來的工讀生弄不清楚狀況,在一旁小聲地嘀嘀咕咕。

本來就是嘛!為了應付臨時出的小意外,展示時廠方往往都會拿整匹布到展示會場來,以防到時候想變更展示架,可以重新再剪。這匹布至今也不過才剪了這麼一次,還剩下一大堆,再剪一次又如何?

「噓!小聲點。」一旁的展布師傅連忙將那個弄不清狀況的小兄弟拉到一旁,以免連他也被卷進去了。

他最怕這種臨時請來的工讀生了。雖然年輕、勤奮、好相處,但往往不知道一場展示會對公司的意義有多重大,又欠缺長期工作的經驗,不太懂得看老闆臉色,一不小心就會弄出個半大不小的麻煩來。

「本來就是……」

「算啦!人家是老闆,女人嘛……」老師傅勸著。

雖然對方是犯了錯,但在他看來,也只有女人會為這種小事這麼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啦!

人不來不就沒事了嗎?到展覽時底下的人包準把一切弄得妥妥帖帖的,一點問題也沒有,她只要穿得光鮮亮麗來說說場面話、招待客人就行了,誰教她要來這裏找氣受呢?連他們這些在下頭工作的人也受罪。

兩個人的交談抱怨原本是很小聲的,但正因為蕭映雪在發性子,其它的工作人員都靜得像睡覺了似的,再加上最近情緒十分敏感,蕭映雪耳朵特別尖,他們的交談聲就傳進了她的耳里來了。

狠狠地從背後瞪了還毫不知情的師徒兩人一眼,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算了,你下次小心一點。」嘆口氣,她懶得再罵人了。

看着那人如蒙大赦地落荒而逃,蕭映雪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真要計較起來,剪錯布還真的是件小事;也真的是她自己要跑來這裏顧前盯后、自己找氣受的。前三年,她只有在最後一天來看看情況而已,什麼事都交給經理去做,一切都放心得很,也從沒出過什麼事,怎麼今年居然變得這麼疑神疑鬼了?

都是越海鵬!

要不是他這麼可惡來和自己宣戰,她也不必落得如此。

她真的好累,好想逃走。

連着幾天熬夜、憂心,稀少的睡眠時間又睡不好,蕭映雪已經覺得心力交瘁,快支撐不下去了。

「老闆?」

聽到有人叫着自己,蕭映雪想轉頭過去看,發現自己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

「蕭老闆,妳還好吧?」有人發現了她不太對勁,又喚她。

我還好,我們繼續工作……蕭映雪很想回頭這麼說,卻發現自己居然開不了口。

自己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眼前一黑,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就身子一軟,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老闆!蕭老闆!」

在眾人的驚叫聲中,蕭映雪就這麼昏倒了。

因為連日的操勞,再加上睡不好,蕭映雪就這麼在展示會前兩天住進了醫院。

「蕭小姐,妳到底是幾天沒睡、沒吃了?」站在病床邊,穿白色長袍的醫生有些嚴厲地問她。

「我……每天都有睡、有吃啊!」只是都睡不好,老是作噩夢,又時常吃完東西吐出來而已。吞吞口水,她有些心虛地回答。

從小到大,她就怕看醫生,不管是老的少的、凶的親切的,光是看到那件白袍,她就打從心底發毛。

「那……有好好吃、好好睡嗎?」年紀足以當她父親的主治醫生可精明得很,看出她的心虛,從金框眼鏡后狠狠地瞪着她。

「呃……沒有吧!」低頭看看插著點滴針頭的左手腕,蕭映雪不敢撒謊,但求自己能表現得無辜一點。

天知道她也很想啊!但就是力不從心,噩夢要來、吃東西要吐,她也沒辦法嘛!

「好,很誠實。」笑着點點頭,在隨身的記錄板上不知寫下了什麼,醫生交代著:「妳的貧血很嚴重,要住院兩天打點滴。」

「兩天?!」蕭映雪差點當場跳起來,「不能快一點嗎?」

她還以為自己打完點滴就可以出院了。住兩天,那不就要住到展示會的當天了?

「不能。」醫生很堅定地搖搖頭,「兩天就是兩天,除了貧血,妳還有點感冒,如果不趁著這兩天好好治療,我保證妳出院不到一個小時又會再回來,而且下次就要躺一個星期了。」

「可是我——」

「好好休息吧!」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像是對待小朋友一樣,醫生「伯伯」輕輕拍了拍蕭映雪的頭,就轉身離開了病房。

住院兩天?那不是天要亡她嗎?蕭映雪獨自一個人坐在床上哀嘆著,皺着眉很專心地思考逃跑的可能性。

反正工作忙,她又真的很不喜歡醫院,那逃跑不是正好嗎?不過,下次就要躺一個星期呢!

正在左右掙扎著,就聽到病房傳來輕輕三聲急促的敲門聲,接着,病房門被打開了,越海鵬焦急地快步走了進來。

「映雪,妳怎麼樣了?還好吧?」他一臉憂心地問,但看到蕭映雪似乎精神尚好,也就放了下心來。

「還好,是小感冒。」蕭映雪避重就輕地回答。

她才不會告訴他自己住院的理由呢!如果讓他知道她吃不好、睡不好都是為了他,他不高興死才怪!

「一定是沒有好好休息。」越海鵬可沒那麼好騙,笑笑地說,「我剛才正好遇到醫生,他說妳吃不好又睡不好,根本沒有好好休息。為什麼啊?」

「你少管!」拉不下臉來,蕭映雪只好故作不在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她倒沒想到他的消息管道那麼靈通,連陳秘書都還在招待客戶抽不開身,他人就已經到了。

「我有天眼通啊!」他笑嘻嘻地,看蕭映雪瞪着一雙美目盯着自己了,才改了口,「咳,事實上,是我在妳身上裝了竊聽器。」改過之後的答案還是沒個正經。

「獃子!」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笑,蕭映雪連氣也生不起來了,「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其實是我剛才去會場找妳,那裏的員工告訴我的,我就一路追過來了。」

「為什麼去找我?」她不懂。

「想去看看妳呀!至少看看妳準備了什麼來對抗我?」他笑道。

「你……恨我嗎?」她真的不懂他,他怎麼能說得那麼輕鬆?

他恨她嗎?恨她的膽小、恨她在意世俗的眼光?恨她拿他去當犧牲品、輕賤他的自尊?

原本以為她該是很懂他的,但這次重逢,她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懂了。

她不懂他對自己的愛、對自己的感情,或者對自己的復仇,還有他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恨?怎麼會呢?」越海鵬笑了。

如果恨,他就不會再回來,不會要求表姊替自己辦那一場展示會,還把表姊給「賣」了。

「你……可以去替我叫一下護士嗎?」遲疑了半晌,蕭映雪要求着。

「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叫護士?怎麼了?

「沒……」她有些臉紅,目光望着右手邊的方向,吞吞吐吐地不好意思說什麼。

「怎麼了?」看她不回答,越海鵬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明白了。「我幫妳吧!」他笑了,「怎麼不直接說?」

「我……不方便嘛!還是叫護士……」她想解手,手上又吊著點滴,得要有人替她拿着點滴瓶才方便。

「有什麼好不方便?」說着,他就從椅子上起身,準備替她拿瓶子。

「不……那我不上了。」她很窘,一張臉漲得通紅。

因為拿着點滴瓶,兩個人不能離太遠,廁所門也不能關,那不全都被越海鵬給看光了!

「別羞了。」攙扶着她從床上坐起,越海鵬順勢輕啄了一下蕭映雪的臉龐,「妳身上我有哪裏還沒看過的呀!」

雖然只有一次,但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魂牽夢縈。

「沒個正經!」用手推開越海鵬的唇,蕭映雪這次倒是半推半就,沒有再堅持拒絕。

兩個人亦步亦趨地走到廁所門邊,她還不忘紅著臉交代,「你盡量站遠一點,別進來,閉上眼,別偷看也別偷聽!」

「好啦,我知道了。」面對她的強力堅持,越海鵬也只好乖乖倚著門框,規規矩矩地閉上眼,像個忠僕一樣等她了。

在門口等了快十分鐘,裏面的人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妳……還好吧?」他有些擔心地問。

十分鐘……也未免太久了點吧!

「好了。」裏面的人回答了,聲音卻是帶着濃濃的鼻音。

「怎麼了?映雪?」越海鵬連忙張開眼,完全弄不清楚剛才還嘻嘻哈哈的她怎麼突然情緒變化得那麼快?

「沒……」她沒有回答,紅著一雙眼回到床上。

「到底怎麼了?」

「海鵬,我真的對不起你。」蕭映雪哭了,像是個小孩似地用手抓着越海鵬的衣襟嚎啕大哭,「你總是對我那麼好,我卻……我卻一直對你那麼殘忍。你知道嗎?當我知道你真的去找施進銘的時候,我是多麼感動、又多麼後悔。我想找你說對不起……我去了俱樂部,又找不到人……對不起、對不起……」

事到如今,她只能向他說對不起,說得再多次也不能彌補她的錯。眼淚一開始就流不停,越海鵬的胸前瞬間濕了一大片。

「不哭、不哭,我知道的。」輕拍她的背,越海鵬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離開她之後的那段日子,他一直陸陸續續可以得到她的消息。

她到藍色巴比倫找他那天,小凱和黃經理馬上就打電話給他了。她一個人坐在後門等待的時候,他就在隔壁巷子的一個黑暗角落裏看着她。也是他不忍心她在後巷子一個人、一個人地苦候、探問,才請小凱轉告蕭映雪他已經沒有在那裏工作的事實。

他沒想到她會哭成那樣、吐成那個樣子,看她一個人跪在陰冷的巷子裏痛哭,口中叫着他的名字,要求他回到她身邊,他的心宛如刀剜,不見得比她好受,好幾次都想出去見她、安慰她,最後都還是忍住了。

他不能出去,不能讓自己心軟,他想知道,她對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心,她那天在暗巷裏哭了一夜,他不也陪了她一整夜嗎?她不好過,他不也是在受罪?

「對不起,我真的太自私了……」她還在哭。

「其實,我沒有去找施進銘。」頓了頓,越海鵬才說。

「什麼?!」聽到這個答案的蕭映雪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來,「不是你?那麼……」

越海鵬沒有去找施進銘,那一大筆的貸款是從哪裏來的?

「原諒我,我還是做不出來。」無辜地攤開雙手,越海鵬笑答,「我只是去當中間人,拜託了一個急需用錢的好朋友下場。他基本上是個同性戀,所以我想……他可能比較好過一點。」

小凱為了能儘快和格斯出國,當時想賺錢想得都快瘋了。再加上又發現自己真正愛的是男人,對接女客產生了排斥感,生意也愈來愈不好。於是越海鵬試着介紹他這樁生意,似乎任務也頗為順利。

「這……」聽到這個消息,蕭映雪心中一時百感交集。喜的是越海鵬終究還是沒有為了她受了那麼大的折磨,但如果因為這樣就認為自己沒有犯錯而高興,那又太奇怪了。

她終究還是把他折磨得很慘呵!

「高興點了吧!」將她的頭輕按在自己胸前,越海鵬笑道,「放心,我還有基本的男性自尊啦!」

「嗯,這樣我的愧疚感就可以少一點了。」

順勢緊緊摟着他的腰,輕輕地閉上眼睛。一直重重壓在心中的一塊大石突然消失,蕭映雪真的覺得自己此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這一次,蕭映雪還是在醫院乖乖地住滿了兩天,沒有試圖逃跑。

王要的原因是自己的身體狀況真的不佳,一吹風就咳嗽,一方面也是越海鵬向她保證,他一定會每天去會場替她巡視幾次,再來醫院向她報告進度。

另一方面,他也張牙舞爪地向她恐嚇,「妳現在不好好養病,等到開幕那天在台上致詞時昏倒了,那才是大大的醜聞呢!想想看,華祥的老闆居然當眾昏倒?那華祥大概一輩子也爬不起來了。」

這些話確實抓住了蕭映雪的弱點,讓她不敢不壓制住對醫生的恐懼,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第二個理由,蕭映雪還覺得有些道理,但是對於越海鵬所提的第一點,她就不得不覺得有些古怪了。

「你不覺得那樣很好笑嗎?我們是敵人耶,為什麼我還要你去替我看展示會現場、報告狀況呢?更別提你還天天來看我了,那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嗎?啊,我要吃那隻蝦子和一點皮蛋。」一邊吃着越海鵬替自己帶來的海產粥,蕭映雪一邊問他。

「等等,還有點燙,我替妳吹吹……」一邊用湯匙小心地撈起熱粥里的蝦子,越海鵬輕輕地吹了吹,一邊對着蕭映雪的問題苦笑,「別想那麼多,才兩天,就算我真的不安好心,又能起什麼作用呢?而且至少妳每天可以聽到會場的狀況呀!」

更何況明天上午十點展示會就要開始了,她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

「是沒錯,不過那些工作人員也真奇怪,憑什麼什麼事都告訴你這個不相干的人,一點都不懂保密防諜?嗯,好好吃,這一攤在哪裏啊?下一次我還要吃。」

「因為我魅力大啊!這攤就在醫院旁邊,下次我再帶妳去。」回答得很敷衍,他沒告訴她,工作人員看到他那天急急忙忙往醫院沖,都以為他們兩個人是情侶,有人還以為他們是夫妻,當然就什麼都不會避諱了。

「嗯,除了海產粥,他們還賣什麼?」這兩天心情一放鬆,再加上越海鵬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她對展示會的事已經不再那麼緊張了。

「都有,妳去那裏看了就知道。對了,明天早上我不能來,妳自己可以到會場嗎?」一邊收拾碗筷,越海鵬一邊問。

「當然可以,我身體已經好很多了。」蕭映雪笑笑,做出了個舉啞鈴的動作。「明天有什麼事?」

「你們那裏明天九點半就要開放給廠商和記者了,工作人員怕做不來,我得先去招呼一下。」

「『招呼一下』?你以為誰是老闆啊!你是間諜耶!」對他扮了個鬼臉,蕭映雪不服氣地說,卻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我們的客人不用你來接待。」

「好了,妳大人有大量,就借我招待一下下嘛!」捏捏她的翹鼻,越海鵬也順勢做出一副可憐狀逗着她。

「說真的,海鵬,那你們的展示會呢?你真的都不用管嗎?」她有些擔心地問。

這幾天光看他忙她的事,似乎都忘了自己也要開謝璃婳的服裝發表會了,而且時間就只和華祥差二十分鐘而已,真的都不用管嗎?

「別擔心,那些事情有別人去做了。」聳聳肩,越海鵬倒真是一副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望着他高大的身影,蕭映雪又開始擔心起來。

一直不敢去猜想謝璃婳的服裝展示會到底會對華祥帶來多少影響?她和海鵬會不會又因此而反目成仇,破壞了這兩天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和樂氣氛?

她和海鵬之間的幸福,真的就總是那麼短暫嗎?

明天,就是關鍵的一天了。

究竟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呢?現在是沒有人會知道的。

展示會當天,是個陽光普照的好天氣。

大家都在公司里、會場上忙着,蕭映雪一個人辦好了離院手續,還小心翼翼地向主治醫師道過了謝,才迫不及待地踏出醫院大門。

離開了醫院,彷佛一切的現實又頓時湧上了自己的體內。

「亞市貿易中心。」招了輛計程車,簡單地交代完目的地,蕭映雪又開始擔心了。

今天來的客人多不多?廠商有多少?記者又有多少?傳單準備得夠不夠?展示架排好了嗎?模特兒會不會跌倒……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愈來愈重,心情愈來愈陰霾,正和戶外的陽光成了強烈的對比。

想着想着,車內突然響起了一陣簡單的電子旋律聲。

什麼聲音啊?蕭映雪一下子摸不著頭腦。

「小姐,妳的手機響了喔!」司機以為蕭映雪沒聽見,出聲提醒她。

「什麼?」她還是沒回過神來。

「手機,妳的手機響了啦!」

「什麼?喔!手機……我的手機。」終於在混沌中找到現實,蕭映雪連忙在皮包里掏著。

這兩天沒用手機,再加上前幾天手機被摔壞了,陳秘書替她配了一支新手機,蕭映雪根本還沒認得它的聲音呢!

「喂,我是蕭映雪。」找了半天,才在包包里找到了一支正在響着的紅色小手機,蕭映雪連忙拿起來回應。

「老闆,妳在哪裏呀?」陳秘書的聲音傳了過來,又是十分焦急的口氣。

「我在計程車上,等一下就要到了嘛!」蕭映雪嘆了嘆。

為什麼陳秘書總是弄不清楚她人在哪裏呢?每次打電話來總是一副焦急的口氣,又總是沒什麼好事,上次是越海鵬出面向自己宣戰,這一次不知又會是什麼事了?

「會場出了什麼事嗎?」老天!該不會……

「目前是還沒有啦!」

「幸好還沒有。」聽到這句話,蕭映雪放心地吐了口氣。

等一下!不對!還沒有?那不就代表等一下就要出事了?

「到底什麼事?」她連忙問著。

「剛才公司的其它三位股東都來了,說這次展示會很重要,又聽說謝璃婳的發表會辦在樓下,都擔心地想來看看。」陳秘書報告著。

「那又怎麼樣?」蕭映雪還是沒有聽出重點。

公司的展示會,有股東想來看看是理所當然的呀!而且往年辦的那幾次,他們也都會出席,藉此和一些長年的生意朋友打招呼,這沒什麼好古怪的吧!

「是不怎麼樣。」陳秘書的聲音還是慢吞吞的,「可是打從早上起,越先生就一直在這裏,現在也還在。」

「海鵬?慘了!」蕭映雪聽了不由得尖叫出聲,連司機都嚇了一跳。

這下子,她可聽出端倪來了。

「我怕股東們會對越先生不客氣,所以先打電話來問問老闆,現在要怎麼辦——」陳秘書的話還沒說完,蕭映雪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以前海鵬送自己花、追求自己的事情,早就有風聲傳到那些叔叔、伯伯耳里去了。這次謝璃婳辦的展示會,主辦人是海鵬的事,他們也一定是知道的,如果海鵬真讓他們給遇上了,照叔伯們的性子,是絕對會拿海鵬的身分大做文章、狠狠侮辱他一番,讓他下不了台的。

不!她怎麼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呢?

小小的紅色手機又像前一支的命運一樣,被摔在地上,不過這一次幸好是在車子裏,手機沒有被摔得四分五裂。

「麻煩你,快一點。」對司機交代著,蕭映雪的心如熱鍋上的螞蟻,慌成一片。

無論如何,她不能讓自己心愛的人被侮辱,這一次,她一定要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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