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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古玥 -【官人別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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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05: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古玥 - 官人別跑!

不過是死了未婚夫,
怎麽全城百姓都說她克夫?
男人只要看她一眼,便會倒楣得徹底?
而這回到北京領父親的屍骨,卻遇上水寇,
幸而他這個大胡子出手相救,
咦,他是滿人的大将軍?
這胡漢恩仇不共戴天,
看他一副色迷迷的模樣,她就順他的意──
下嫁給他,最好真能将他給克死,
可是說要克死人家的是她,
這會心疼的也是她,
見他被蜜蜂叮得滿頭包而昏厥,
他……該不會真的被她給克死了吧?
那她的“盛名”不就再添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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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0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正月裏北方一片寒光生積雪,在這暮雪紛紛下的時候,豪格駕着馬兒高速狂奔,他不怕狂風掃面的刺痛,也不懼馬兒是否會脫蹄。

等他回到他的肅親王府,下了馬後,不管見到什麽就先拳打腳踢一番,半晌後,所有人躲的躲、跑的跑,就怕遭池魚之殃。

“格老子的多爾衮!”豪格邊翻桌子邊罵。

身為他的好朋友,袁德芳不得不提醒他,“你這麽罵,不就罵到你們家的爺爺嗎?”

豪格停頓了一下,爺爺努爾哈赤是他最敬佩的人,他喜歡他比自己的親爹還要多,所以當然不能不敬。

“那我罵他媽總行吧!”豪格手臂一揮,就将一根柱子打到屋梁,惹得灰塵紛紛落下。

袁德芳聳了聳肩,反正他從來沒想要在大清帝國當官,因此用不着擔心會得罪多爾衮。“那就多罵一些吧,如果罵那把已經爛在地底下的死人骨頭能讓你覺得很快樂的話,就多罵一點。”

豪格見他那麽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更加火冒三丈的将拳頭掄向他。

“難道你就不能說些有點建設性的話嗎?”

跟豪格比起來,袁德芳塊頭雖小了些,但他的功夫一向不錯,打了半天,豪格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至于豪格同父異母的弟弟高塞貝勒,跟豪格的義子富壽,只是忙着将屋子裏殘存的貴重物品搬到外面。

“別打了,你們兩個!”他們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豪格和袁德芳置若罔聞,依然照打不誤。

袁德芳這回可是把命給豁出去了,他雖然身手敏捷,可是萬一不幸被豪格的熊掌給掃到,沒死也會丢了半條命,當年努爾哈赤跟皇太極稱他為滿清第一勇士,可不是老王賣瓜,豪格不但跟他爺爺努爾哈赤一樣勇猛,還跟他老爹皇太極一樣聰明。

不過他知道豪格是絕對不會傷害他的,他此刻只是想發洩情緒而已,因為他的叔父多爾衮以一大堆莫須有罪名罷了他的王位,還罰他錢,簡直太渾蛋了。

“早跟你說過了,叫你小心多爾衮,你就是不聽。”袁德芳不敢跟豪格硬拚,只以巧妙的身手閃躲。

豪格的手臂伸得老長,橫掃過袁德芳的耳邊,拳風虎虎。

“還有,誰教哥哥你做人那麽失敗。”袁德芳又說。

“我做人哪裏不好了?”

豪格聽袁德芳老挑他的毛病,更加的惱羞成怒,拳頭打得更重,只見袁德芳又要躲閃,又得說話,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你呀,太驕傲、太自負了,可是又太老實,打打仗當個賣命的英雄可以,但是一到金銮殿就跟個白癡沒兩樣。”

豪格突然撒手,又氣又恨又不解的看着袁德芳。

高塞跟富壽手上還拿着大花瓶,兩人站在門口不知該進還是該退,而袁德芳也不敢說話,因為豪格身上還散發着緊繃的氣息,那種氣勢有如火藥,就怕一觸即發,他們都曾看過豪格怎麽一拳打死一只熊。

豪格的胸腔經過幾個大起伏後,漸漸放松,退了幾步想要坐在椅子上,卻發現椅子早被他砸爛,他悶悶的踹一腳。

他這一腳沒什麽力道,袁德芳和高塞、富壽這才終于也跟着放輕松。

“現在我該怎麽辦?”豪格坐到窗臺上,望着他的好朋友。

袁德芳思索着他現在所處的情勢,被去了王位等于被奪走兵權,沒有兵權的将軍就等于是一個沒手沒腳的人。

“我也不知道。”他嘆口氣道。

豪格臉色沉得像沒底的深潭。

“阿瑪,還有索尼跟鳌拜呀,他們一向最忠心于你了,只要你一聲令下……”富壽上前一步說道,臉上帶着希冀的光芒。

袁德芳插嘴,“死得會更快。”

“又沒打,你怎麽知道輸贏?我們兩黃旗有全滿清最精銳的勇士。”高塞豪氣萬千的說,跟富壽一樣天真。

這兩人年紀相當,都只有十五、六歲,只要豪格在盛京,他們兩個便成為像蒼蠅一樣揮之不去的小跟班,因為他們實在太崇拜豪格。

豪格一言不發的看着袁德芳,想聽他的看法。

“你們不會真的天真到不曉得兩黃旗裏早就有人被多爾衮給收買了吧?還有,難道你們沒想到,萬一你們那兩位伯父臨陣倒戈,怎麽打?”

高塞皺着眉頭說:“你是說代善跟濟爾哈朗兩位大爺?不可能,他們從不偏袒任何一方。”

“我們漢人有句俗語說:‘牆頭草,随風倒’。”袁德芳指着豪格,“所以我說你做人很失敗嘛,早該去讨好他們了,要不然也不用如此左支右绌。”

“如果你真的以為他們沒有想當皇帝的私心,那你也很天真。”豪格慢條斯理的說。

袁德芳怔了一下,然後笑着拍拍他的頭,“原來你這麽聰明,我以前為什麽都沒發現?”

豪格沒好氣的撥開他的手。

“大哥,那現在該怎麽辦?”高塞有些驚慌的問。

豪格沒有回答,只是看着袁德芳。看得他都不免要得意起來,好像就差手上一把羽扇和頭上一團綸巾便可以當諸葛亮。

高塞轉而問他,“袁大哥?”

袁德芳不禁又想,若是諸葛亮再世,他會怎麽安排?而終究他不是諸葛亮,于是只能嘆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總之先按兵不動吧,要不然這一打起來,你們就永遠沒有機會踏進長城一步。”

豪格一擡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要是你爹還活在世上聽到你說這種話,你想他會怎麽樣?”

袁德芳也跟着擡眉,“我爹如果還活着的話,我才不會認識你這個白癡。”

豪格笑了笑,“要不然你會在哪裏?”

聳了聳肩,他道:“也許我也會站在牆頭上跟你們對峙;也許回老家忙着傳宗接代。”

豪格點點頭,又望着窗外凍雲陰霾的天氣,喃喃地背起唐詩,“隐隐飛橋隔野煙,石矶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豪格會背唐詩一點也沒讓袁德芳驚奇,他知道豪格從小就跟他父親和祖父熟讀漢文,只不過他比較偏好傳奇小說之類的詩文。

“小時候在背詩和看傳奇小說的時候,總是不禁想象春風十裏揚州路是什麽景象。”豪格若有所思的說。

忽然一個念頭竄進袁德芳的腦海,他接着道:“春風已度玉門關,要不然咱們去那兒逛逛,反正你現在沒錢、沒地位,留在這裏萬一鳌拜有個什麽蠢動,你叔父就又派到你頭上,那豈不麻煩?”

豪格想了想,也對,最近他總有種只手難以擎天的無力感,留在盛京就算他不找麻煩,恐怕麻煩也會自個兒找上他。

☆☆☆

這一年的中原,十三家七十二營的流寇死的死、逃的逃,就只剩下襄陽的李自成,和武昌的張獻忠各據一方稱王。然而那也都是川陝的事,在這正草長莺飛的江南三月裏,除開橫征暴斂的貪官污吏不談,日子過得不錯,每個百姓都看得出來,現在的崇祯皇帝比他的哥哥用心。

“北鬥七星高,蒼蒼夜遁逃……”淩蒼蒼坐在牆頭上,向下望望牆角陰暗處,“可是牆頭這麽高,不敢往下跳。”

這一年的淩蒼蒼剛好滿二十二歲,因為她舅舅陳子隆是夏家為其子孫延聘的教師,于是她便跟舅舅一起住在夏家莊。當然,她舅舅的學問修養絕對沒話說,在蘇州可是出了名的。

淩蒼蒼今年還沒嫁人,不過并不是因為她長得太醜沒人要,相反的,她長得很漂亮,冰肌玉骨閉月羞花;也不是夏家莊老爺、夫人沒人性,把她當成下人使喚,以至于誤了她的婚事,事實上正好相反,在她十七歲那年,夏家幫她找到一個青年才俊,而且還打算把她當成自家的小姐一樣,要把婚禮辦得熱熱鬧鬧。

可是在下聘那天,未婚夫便被一些流寇給害死在路上。她這寡婦當得冤枉,但是更冤枉的還在後頭——說她命裏注定克父又克夫,還帶克子的傳言不徑而走。因此就算夏家打心底憐惜她,卻還是擡高不了她的行情。

總之,淩蒼蒼嫁不出去是事實,但她并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在這兵慌馬亂的時代裏,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到京城,将她父親的屍骨帶回家鄉好好安葬。

她的父親是當年東林黨難被牽連的官員之一,聽說死得很慘。而她舅舅冒死将她們母女救出來,卻來不及好好安葬她父親。

母親臨死前滿心挂念着這事兒,她沒有兄弟可以辦這事,而舅舅又不準她去北京,所以這便是她現在坐在這牆頭上的原因了。

“唉!”她嘆口氣回頭瞄瞄夏家莊園內的隐隐燭光,該去做的事還是得做,于是下定決心非走不可,氣一提便要往下跳,腦中忽然想到舅舅和夏家的種種,遂又喃喃自語,“明日隔牆頭,世事兩茫茫。”

接着她便投入黑暗中。

☆☆☆

一位巡夜的鄉勇只不過打個哈欠,然後便頭一昏,便連被什麽東西打中都不知道,可是因為他護鄉護民情切,在失去意識前,全憑直覺的大喊,“闖王來了!”

因他這一喊,頭昏腦脹的淩蒼蒼來不及反應,便讓一堆矛頭刀尖給指着鼻子,接着好幾支火把一同照亮她的臉。

“淩小姐,怎麽是你?!”鄉勇們齊喊,接着不自覺地一齊向後倒退,好像她是某種猛獸一樣,而他們看向淩蒼蒼身下那生死不明的同伴的眼光是充滿同情。

淩蒼蒼怯怯的笑了笑,“各位鄉親父老,大家好。”接着她才注意到自己屁股坐着人,連忙要起身卻又踩到裙擺而又跌倒。

衆人眼看着她又要壓到那生死不明的同伴身上,內心着實掙紮一番,心忖到底要不要拉她一把,但他們動作太慢了,以至于又讓她一屁股坐下去。

“啊——”地上的人又慘叫一聲,吓得淩蒼蒼趕忙往旁邊一滾,只見那個人看着她的眼神中認命多過于生氣,頭一歪,又不省人事。

淩蒼蒼擔憂的要去檢查他的傷勢時,一位大叔大喊,“你不要碰他!”

聞言,她只好怯怯的把手給縮回來。

過了一會兒,那位大叔才說:“還有氣,趕快帶他去找大夫。”

“可是……”淩蒼蒼本來想提醒他們那位大哥的骨頭可能斷了,這樣扛來扛去不好,可是被那位大叔一看,她什麽話都不敢說。

“闖王在哪裏?”一群夏家莊的家丁們拿着長棍、釘耙,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跑出來。

“我們弄錯了,不是闖王,而是……”那位大叔望着淩蒼蒼,沒再說什麽。

夏家莊的家丁們看見淩蒼蒼時也不白自覺地後退一步,感到自己手心在冒汗。

☆☆☆

那位被淩蒼蒼壓到的倒黴人很幸運的只斷了幾根肋骨,許多人都說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是對那個倒黴人來說,無論如何能逃過這一劫真的是很幸運,他決定等他傷一好,不管有錢沒錢也要把心上人春花給娶回家,好歹先為他們家留個後。

大半夜裏夏家莊廳內燈火通明,莊裏男女老少皆被先前的騷動吓醒,不少人身上的衣服不是扣子扣錯格,就是亂紮一通,他們此刻正圍着廳裏廳外,臉上帶着驚魂未甫的惶惑。

陳子隆無言的每看一眼外甥女就要嘆一口氣。

而每次他一嘆氣,淩蒼蒼也會跟着嘆氣。

“唉!”夏老爺最後說:“既然沒事,我看大家就各自回房睡覺吧。”

“唉!”陳子隆面有愧色,“都是我不好,沒把她教好,才會老是發生這種意外,不但愧對我死去的妹妹和妹夫,還有老爺夫人。”

“先生言重了。”夏老爺試着安慰他。

“此刻我倒是有個想法。”夏夫人忽然說,但是她并沒有馬上說明她的想法,而是瞟了一眼低着頭的淩蒼蒼。

“夫人請說。”陳子隆明白她是要說有關外甥女的事,因此已經打定主意,不管她有什麽打算,為了鄉裏的平靜和諧,他絕對支持。

“唉!”夏夫人先嘆口氣後才繼續說:“你們大家也都知道的,自從蒼蒼來到咱們夏家莊,我就把她當成自己親生女兒一樣絕無二心,我對她的了解就跟我自己生的其他四個女兒一樣多,蒼蒼個性溫柔婉約、知書達禮,可就是心眼死了點,就算大家管得住今天,也攔不了明天,我看,咱們還是讓她去吧!”

淩蒼蒼立即擡起頭,先感激的看了一眼夏夫人,然後再期待的看着舅舅。

衆人一聽夏夫人這麽說,莫不大喜過望的彼此看來看去,當然,他們也都覺得淩蒼蒼其實真的內外皆美,在以前衆人只要能看她一眼晚上便能作個好夢,可是自從她的未婚夫死了後,漸漸的只要一碰到她,就會作惡夢。

日子本來就已經夠苦了,排開朝廷和流寇的壓力,現在又加上鞑子的威脅,老天爺如果真有眼睛,就不該再增加他們的負擔。

“夫人,這……好嗎?”夏老爺多多少少也會覺得左右為難,這樣的時局還讓她一個姑娘家出去冒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枉顧人命呢!

“我當然不會讓她一個人去。”夏夫人知道他在想什麽,遂很快的接話,“我們可以派幾個壯丁護送她過去。”

廳裏廳外的衆人一聽見夏夫人這麽說,忍不住打起顫來,就怕自己會被點到名。

“這倒是個辦法。”夏老爺點頭贊同。

“我怎麽好意思讓大家這麽勞師動衆呢?我看我們舅甥兩人自個去就好。”

“先生,您也得考慮一下自己的年齡和體力,還不如讓那些壯丁護送,才好早去早回。周管事,明兒個讓你好好的選派幾個人。”

“是!”周管事這下頭大了,因為不管選誰都會使人覺得內疚。

☆☆☆

夏家莊的家丁們已經讨論出一個結果,他們決定用抽簽來定死生,并且還把後事交代清楚。

抽到簽王的有張能、王同、李則、方大四個人,臨行前夏家莊的衆仆役們為他們辦個餞別會。

而淩蒼蒼的新任丫環阿莞也在其中。她那日看見喜哭得淅瀝嘩啦,便上前詢問,才得知原來見喜不想和淩蒼蒼去冒險,遂自告奮勇的要和她換工作,見喜雖也不甚喜歡阿莞原本在廚房的工作,但這總比路途迢遙來得好,便答應。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張能突然豪氣萬千的念出千古名句。

“好!說的好!有學問!讓咱們為張能幹一杯!”周管事情不自禁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喝完那壇酒後,衆人躺的躺、倒的倒,周管事眼眶微濕的對那四個家丁說:“你們四個放心,若是真的有個萬一的話,我一定會好好的照料你們的身後事。”

“謝謝!”四人一起向周管事行禮。

周管事繼續說:“從此以後鄉親們絕對都會敬重你們四位好漢,相信你們也都明白,這一趟出去前途難蔔,可是無論如何你們也都要秉持着忠義的原則,就算是會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好好的保護淩小姐,知道嗎?”

“知道!”四人充滿豪情壯志的大聲回答,令衆人感動不已。

☆☆☆

終于到了淩蒼蒼要出發的時候,一大清早,周管事便領着那四位家丁先到廟裏燒香請菩薩保佑,随後這六個人的隊伍便讓迤逦至城外的鄉親們夾道送行,每個人的心中都亦喜亦悲。

“等一下!蒼蒼,等一下!”夏家的三位小姐坐着馬車追來。

淩蒼蒼掀開車簾,“淑吉、淑祥、淑如,怎麽了?”

夏淑吉代表發言地将她們姐妹繡的香包遞給她,“這是平安符,我們已拿去過香了,希望菩薩能保佑你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蒼姐姐,祝你一路順風。”夏淑祥和夏淑如異口同聲地說。

夏家莊對她的情已不只是恩,尚還有許多感情,淩蒼蒼在她們三姐妹的眼神關注中,相對亦難舍。

輕輕揮一揮衣袖,馬車辘辘的向前駛去,輪下揚起的迷漫煙塵滾滾,許多石子高高低低的被軋跳起來。

“哎唷!”一位拉着一頭驢要進縣城的村夫正與他們相錯而過,突然被石子打到太陽穴,血都還沒流淌下來,人就昏倒在地。

圍觀的鄉親們看看地上的村夫,再看看遠去的車馬,幸與不幸其實是很絕對的,別人的不幸,絕對是自己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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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忽然之間,殺聲震天嘎響,蕩得仿佛江面也煙波浩蕩起來。

剛從長江北岸上了渡船的豪格與袁德芳面面相觑。

“這是怎麽回事?”豪格和袁德芳紛紛出口問。

“水寇又出來搶劫了。”船家把船慢慢的劃離原本的航道,邊劃還邊引頸張望,“真是的,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局,出門居然還帶着姑娘,讓姑娘穿得那麽漂亮,這不是擺明了自己是頭肥羊嘛!”

豪格鷹隼一般的好眼力看見那姑娘不但穿得漂亮,而且美得像天仙,這一路由北到南他看過不少漢人佳麗,可是沒有一個比得上她,不由得,他看得忘我。

“喂!船家,你就這麽繞過去,不打算去幫忙?”袁德芳瞪着船家。

“別開玩笑了,我有幾條命呀?能讓我逃過這一劫就已經夠謝天謝地了!”

袁德芳聞言皺眉,但他也看得出來船家身子薄弱,确實很難抵抗那些水寇。

他估量一下那四條船的水寇少說也有三、四十人,他門正圍着的那兩條船,船上的人馬看起來應該是一路的,船上有馬車和四個家丁與姑娘,而那兩位船家一看水寇衆多,已經跳船游去對岸逃命,留下船客在抵抗。不過短時間內應該還不會有危險,因為他看得出來目前水寇只是在戲弄他們。

“豪格,我看……”

袁德芳正想叫他一起去救人,然而習慣調兵遣将發號施令的豪格馬上命令船家将船調轉方向。

“船家,把船劃過去。”

“劃過去?!”船家瞠目結舌,“我……我才不要,我們一家子就靠這渡口過活,惹惱了他們,怎麽過日子?”

“原來你們跟他們勾結?”袁德芳恍然大悟。

“什麽勾結?說得這麽難聽!”船家面有愧色但義正詞嚴的辯解,“我們只是互不侵犯而已。要不是那群人自己招搖過市,惹得他們觊觎,我們也會好好的将他們送到對岸。瞧,那艘船的船家老高也不用跳下水,你以為這麽寬的江面,要活着游到岸邊是一件容易的事嗎?”

“啊!”的一聲尖叫,然後“噗通!”一聲,有一個家丁落水。

看來水寇已經玩夠了,要開始殺劫。豪格與袁德芳對望一眼,很有默契的一起抄起随身用品和武器,向水中一跳,游過去救人。

☆☆☆

王同是第一個被打落水的,其他三人互看了看,還是認為保護小姐要緊,于是抛下那一船的東西,抓着槳擋在淩蒼蒼前面,拼命朝那群笑得狂妄而猙獰的水寇亂揮一通,有時打到一兩個喽羅,“噗通!”的一聲,也讓他們落水。

但是水寇是靠水吃飯的,這一掉入水裏,便再游到他們的船邊,手一搭眼看就要爬上船。

阿莞一看有危險,便馬上搶下淩蒼蒼頭上的金簪子,誰的手一按上船邊,她就給他狠狠的一戳,毫不留情。

被她戳中的水寇手背直冒鮮血,痛得哇哇大叫,在水裏載沉載浮。

“啐!你這臭娘們!待會兒看我怎麽收拾你!”

“哼!你這個龜孫子王八蛋,現在我就讓你留在水裏當你爸爸的王八吧。”阿莞拿起一根長篙,把那受傷的水寇抵入水中。

淩蒼蒼見情況危急,大家都是同一條船,就只有她呆呆的站着,于是她也效法阿莞搬起一枝篙,往水裏東戳西戳。

這船上三另兩女一時之間有了防備器具,沒讓水寇靠近。

但是沒多久那群水寇仗着人多勢衆,紛紛跳下水,一群人如水鬼似的在船底搖晃着船,把船給搖翻了。

張能在水裏大叫,“方大,保護淩小姐!李則,我們拚了!”

阿莞心想,幸好她會游泳!于是她在水面上認清方向後,往水底一潛,一邊游一邊趁水寇沒在意時,東戳這個人的肚子,西戳那個人的背上時之間也解決不少個水寇。

待阿莞浮出水面來換氣時,突然一個水寇猙獰的笑着,拿刀朝她劈來。

此時豪格和袁德芳正好游到這裏。

豪格很擔心那個他此生僅見的美女的安危,眼尾一瞄見浮出水面的小姐頭快挨到那柄銀刀,一時情急,手便在袁德芳的背上一壓,腰一扭,整個人像鯉魚躍龍門那般飛旋起來,朝那個劈刀的水寇打去。

那個水寇慘叫一聲,直捂着手臂。

“謝謝……”阿莞吸口氣勉強的說。

豪格禮貌的點個頭。

“哎呀!放開我!”此時淩蒼蒼正被一個水寇揪着衣颌往船艙拉。

豪格擡頭一看,見淩蒼蒼有危險,于是飛快游過去。

本來負責保護她的方大被水寇狠敲一記後腦勺,此刻正臉朝下的飄在水上,殷紅的血液流滿他的頭。豪格快速将方大拖上岸,接着馬上再跳入水中,然後手一撐的跳到船上,其他水寇見狀紛紛上前,他一個掃腿,水寇們一時不察,一個個落水。

淩蒼蒼被壞人改由後面抱住,完全無法掙脫,為求保命,她急中生智想起自己頭上尚有一支玉簪,于是拔下來往後面用力上剌。

豪格抓住揪着淩蒼蒼的那個水寇的脖子,手指一使勁,像鷹爪一樣擰斷那人的脖子,他雙手扶着她的肩膀,正想輕柔的說些安慰的話時,驀地,大腿偏根部處傳來刺痛。

剎那間,他全身一僵,低頭一見不是命根子遭殃便大大的松口氣,但緊接而來的是騰騰的怒氣,這蠢女人是瞎了眼嗎!他好歹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居然……還好沒命中要害!

淩蒼蒼知道她刺中對方,而本來鉗制她的力量也消失,于是她急忙的跳開并回頭觀望,但卻差點被眼前的巨人給吓到。

他是那麽高大壯碩,濃眉大眼的,腮幫子上的胡子一根根的豎立,吓得她趕忙往下看去,看見他身上的衣衫緊緊服貼,清楚的勾勒出他的肌肉紋理,她忘了羞愧的看向他的下腹部,只見她的玉簪插在那裏。

至于剛才被豪格當成肉墊借力的袁德芳,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喝了幾口江水。當他看見豪格占住一條船,于是也跟着跳上船。

“豪格,你……”袁德芳看見他下腹部的血漬時一愣,他猶豫的比了一下淩蒼蒼,“她?”

豪格咬着牙點頭。

袁德芳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還好沒命中要害,但也沒關系,因為你身強體壯。”他自認為幽默的說,又對淩蒼蒼道:“姑娘,你不要害怕,我們兩個是來幫你們的。你先在這裏躲好。”語畢抄起一支長篙,便向一幹水寇橫掃過去。

淩蒼蒼見他身手不凡,頗有一夫當關的能耐,再看向那個巨人,他已将玉簪拔起,眼見傷口血流如注,她忽然覺得天地開始旋轉。

見她臉色突然發白,且腳步不穩,豪格大吼,“你敢給我昏倒就試試看!”他來勢洶洶的向她逼近,“你怎麽不在刺我的時候昏倒?”說完他伸手到她的裙子底下,她都還沒來得及尖叫,他便從她的裙擺撕下一條布條纏在傷口上,邊纏還邊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這一細看,他才終于明白何謂雪膚花貌參差是,又何謂雙眸璀璨若星,他完全被她所吸引,直盯着她發呆。

不知不覺的擡起手,黝黑而充滿力量的手指輕觸一下她的臉頰,那樣不可思議的細膩觸感,比利刃劃過他皮肉的感覺還要犀利的竄過他的背,他駭然已極的突然站起來,抄起一根長篙将之折成兩截,專心對付僥幸活着的水寇。

淩蒼蒼看着那個巨人左隔右打,兩根竹竿在他手中成了可以削金斷玉的寶刀,水寇像一盤散沙的盡往水裏掉,激起陣陣水花,她看他神勇的雙臂揮舞,不禁癡了,她從來沒見過,也無法想象世上竟有如此神力的人。

終于一切的呼叫吶喊聲平息下來,水寇四散逃逸,袁德芳伸長竹篙引阿莞靠近船,然後再拉她起來。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她趕緊詢問主子。

淩蒼蒼點點頭,顫聲問:“其他人呢?張能還有方大他們呢?”語畢,她虛弱無力的來到船邊張望。

“小姐……”阿莞想勸她別費事找了。

此時死在水裏的張能仰着一張凄慘的血臉飄過船邊,淩蒼蒼咽下倏然湧上喉嚨的酸水,彎下身想将張能拖到船上。

“阿莞,快點過來幫我一下。”

“小姐,你要幹麽?”

“總不能讓他們這樣東飄西蕩,我們應該把他們帶到岸上好好安葬。”

豪格和袁德芳見水寇已散,正要将船渡過江,張能的遺體卻越離越遠,淩蒼蒼急得眼淚撲簌簌直掉。

“等一下!等一下!”她哭喊着。

阿莞見狀扯着袁德芳,“等一下!”

“搞什麽鬼?”豪格也聽到淩蒼蒼的哭喊,但因下腹部的疼痛而顯得很不耐煩。

“那些家丁們,”阿莞對袁德芳解釋,“我家小姐說不能讓他們留在這裏喂王八,要把他們撈起來。”

“死都死了,還撈什麽撈?”豪格嘀嘀咕咕的說,只想趕快上岸去檢查傷口。

他真是倒黴得有夠徹底,被罷了王位不說,現在又莫名其妙的被人刺傷,就算她長得再美,他只要一想起自己的遭遇,便一肚子火。

撇頭一瞧,卻見淩蒼蒼為了要撈張能而又再度掉入水中,他一個躍身跟着飛身入水,把她嬌柔的身子拉到自己身上靠着,“他是你的誰呀?這麽賣命!”

淩蒼蒼幽怨的瞅着他,“他們為我而死于非命,難道我不該做點什麽嗎?”說完,在豪格懷中掙紮着要轉身去拉張能。

豪格說什麽也不再放開她,直把她弄上船。

“你就乖乖待在船上吧,我們會負責把他們找齊的。”袁德芳只好如此承諾。

“謝謝。”淩蒼蒼感激的道,眼神不自覺地飄向半個身體還在水裏,雙手則貼放在她大腿上,要她坐好的豪格。

她是那樣的楚楚可憐啊!豪格心裏有個念頭浮起——他可以為她做任何事,甚至抛頭顱灑熱血!

“你給我好好的坐在船中央,不準亂動,聽到了沒有!”他大聲說完,馬上轉頭對阿莞命令,“你!黑臉的!給我把你的主子看好,別讓她再掉到水裏去。”

“主子是我自己的,用得着你說嗎?”轉過身,阿莞忿忿不平的喃喃自語,“居然叫我黑臉的?也不看看他自己的臉還比我黑呢!”她走到淩蒼蒼旁邊,注意到她的臉色有如槁木死灰,不禁憂慮的問:“小姐,你沒事吧?”

緩緩的,淩蒼蒼搖搖頭,“唉!又有那麽多人因我而死于非命。”

“哎啊!這倒提醒我了,小姐,現在沒人護送,我們是不是該往回走?反正我們連一半的路途都還沒走到呢!”

淩蒼蒼擡頭凝望北方,毅然決然的說:“我還是要去。阿莞,你回去吧,免得又被我給克死。”

“這我倒不擔心,我是個女人。”

潛入江水中的豪格和袁德芳不一會兒便将三位家丁的遺體全抛上船,就只有王同因較早落水,恐怕已經飄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哇!這兩位大俠實在厲害。”盡管阿莞很怕豪格,但是她還是考慮到他的好處,便對淩蒼蒼耳語,“小姐,這兩位大俠武功這麽厲害,我們可以拜托他們,或許他們願意護送我們。”

淩蒼蒼想了想嘆了口氣,“唉!我怎麽能恩将仇報呢?”

“啊?”阿莞腦筋一轉就了解她的意思,“唔。”

豪格和袁德芳合力将船劃到岸邊,并且找一塊視野不錯的空地,挖了三個洞埋那三位忠心護主的家丁。

在他們挖土的時候,淩蒼蒼也不肯閑着,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把小刀,在木板上刻他們的名字。豪格想制止她,因為她的手指被木屑給刺傷,可是她很堅持,美麗的臉上寫滿固執,這不但讓豪格打心底佩服她,也因此勾起他滿心的占有欲。

袁德芳一看他的眼神,便明白那代表什麽意思,于是警告他,“豪格,漢人的江南佳麗可不比北方女子,你若真是個男子漢,就不要對她有任何非份之想,否則那會傷到她。”

“我會傷害到她?我身上這個傷你怎麽解釋?我連她的手都還沒碰到呢!”

“幸虧刺傷你的人是她,要是換成你那些紅粉知己,我看你早就将她們攆走,好圖個六根清靜。”豪格是個多情的人,凡是喜歡他或和他有過露水姻緣的女人,他都會好好善待,不管她們如何争風吃醋,他都能忍着不發作。

豪格已自己檢查過傷勢,雖然淩蒼蒼刺得很接近他的命根子,但一切都無大礙。他自負的将雙臂在胸前交握,“我那些紅粉知己才不會傻到妄想要刺殺我。”接着他邪氣的說:“不過說她們舍不得會更正确一點”

袁德芳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一向是個好勇士,也是個好将帥,只要他下定決心,絕對攻無不克。

豪格看他那麽為淩蒼蒼擔憂,便問:“德芳,你說實話,你是不是也看上她?”

“如果我說是,你就會打消要她的念頭嗎?”

豪格毫不遲疑的說:“我不會打消這個念頭,但是我希望你打消那個念頭。”

袁德芳早就知道他會說這種答案,此刻的他心中充滿矛盾,就算他早認定豪格是他的生死至交,可是畢竟他是異族,難道要眼睜睜看他強占漢家的好姑娘?

見淩蒼蒼刻好木碑立在墳前,袁德芳對他開口,“好了,別再說了,我們去釣魚,好準備晚飯。”

☆☆☆

“淩小姐,你們打算何去何從?需不需要我們送你們一程?”袁德芳一邊生火一邊問。

“真的……”阿莞高興的輕呼。

“阿莞,”淩蒼蒼輕喝一聲,然後才溫婉的謝絕他的好意,“袁大俠,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在意到你們是打北方來的,而我們是要去北京,所以不敢麻煩你們。”

袁德芳看了豪格一眼,明白就算真的很麻煩,他一定也會跟着往北走。“你們去北京幹麽?現在局勢很不穩定,我覺得你還是待在蘇州比較好。”

“小姐你看,人家袁大俠也是這麽說,我們就回去吧。”

豪格一言不發的等着她的反應,并跟自己說,假如她只因旁人兩三句話而改變主意,就表示她毫無膽識,那便不适合他,他會順了德芳的意思,不去招惹她。

淩蒼蒼果斷的搖頭,“不行,無論如何,我必須先把這件事完成。”

阿莞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哈!豪格熱切的看着淩蒼蒼,看來這江南美女注定要屬于他。

“什麽事那麽重要?”袁德芳好奇的問。

“我們家小姐到北京是為了把她的父親遷葬回江南。”阿莞代為回答。

“又何必急在這一時!或許将來可以由你的夫婿代勞。”

豪格瞪了他一眼,氣他還一直想把她勸回家。

淩蒼蒼淺淺一笑,“我不可能再嫁人了。”

“原來你已經嫁過人了?”袁德芳觀了豪格一眼,這下他不能再動歪腦筋了巴!

“才沒有,我們那位短命的姑爺,在提親之前就死了,所以小姐不能算是嫁過人。”阿莞多嘴的解釋。

淩蒼蒼來不及阻止,便嘆了一口氣。

“喔,是這樣啊?不過淩小姐,你也不一定非得急在這一時半刻……”

豪格不讓袁德芳再繼續說服她,他只想早點娶得美嬌娘,于是說:“幹脆你嫁給我,我可以陪你到北京,你的安危就是我的責任。”

淩蒼蒼一聽,心猛地一跳,這人說話怎麽這麽直接?也不想想她是個女孩子,“豪大俠,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她小聲的婉拒。

豪格沒料到她居然想都沒想就拒絕他,“你是看不起我是不是?”

“當然不是,我不想也害你死于非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嫁給你的話,那就是恩将仇報了。”

“這又是什麽歪理?”豪格啞然失笑。

袁德芳也覺得很莫名其一妙,“淩小姐,你怎麽會這麽說呢?”他雖不喜歡豪格一看見美女便想占為己有的個性,但他真的很好奇她為何這樣說?

“唉!我是個不祥之人,只要在我身邊的男人,都會發生不幸的意外。”淩蒼蒼悵然的說。

“哈!哈!哈!”豪格大笑三聲,“這簡直是荒天下之大謬!用這個理由拒絕我,你想我會接受嗎?”他眼神和語氣很堅定,不容人置喙,“你放心,就算真的有人會被你吓得退避三舍,不過那人絕對不會是我,我要定你了。”

他把手上的木柴往地上一戳,用以表示他的決心。而那根木柴竟然非常巧的打到一顆石頭,那顆石頭彈進火堆裏,接着又濺起一堆火花撒向豪格。

本來豪格反射性的要躲開,可是淩蒼蒼不知道他能躲開,于是不想他遭殃的她便推了他一把。這一把把他給推得躺在地上,而她也順勢偎進他懷裏。

好吧,原以為這下子沒事了,誰知道豪格的長腳落地時,居然去敲到一根燒着火的木柴,那根木柴以極為精準的角度,眼看着就要落到淩蒼蒼的背上。

在那瞬間的片刻裏,袁德芳只來得及撿起手邊的石頭,打得那根木柴偏離角度,就這樣,木柴上的木屆和火星直直掉落,落在豪格的臉上。

淩蒼蒼看他的胡須裏紅星點點,而頭上的布巾則有白煙袅袅,便奮不顧身的拍打火花,豪格用力地把她推到一邊,正想要把臉埋進泥土裏滅火時,袁德芳已提着一桶水由他頭上澆下。

有驚無險,豪格直瞪着淩蒼蒼。

“唉!我就說了,我是個不祥之人,你看,這不就應驗了嗎?”

袁德芳解開豪格的布巾,檢查他的頭,幸好只有輕微的燙傷,但是他的胡子卻被燒得很難看。

“我沒事的。”豪格氣歸氣,但是想到她剛才是用手幫他滅火,便很擔心的走過去,硬拉起她藏在袖口裏的手,“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現在你可明白,為什麽我說不能嫁人了吧。”

豪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笑話!這只是很尋常的意外而已。”接過袁德芳遞給他的藥膏,輕輕的抹在她的手心上。

“唉!”淩蒼蒼悲天憫人的又嘆口氣。

“這種小事也想吓倒我?我豪格豈是這麽沒用的人?你就等着當我的妃子吧!”

“呃?妃子?”淩蒼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難道他是皇族貴胄?疑惑的擡起頭看他,這才發現他那半月頭,“你……你不是漢人?!”她說着還張口結舌的向後退兩步。

看她的眼神好像他是洪水猛獸一樣,豪格大聲說道:“沒錯!我就是大清朝的肅親王,統領正黃、鑲黃兩旗。”他霸道的宣布,“告訴你,我要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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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可是豪格,你忘了你已經不再是親王了。”袁德芳故意大聲的說。

豪格把袁德芳推到一邊去,咬牙切齒的責問:“你有必要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扯我的後腿嗎?”

袁德芳聳聳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一向不太會說謊話。”

“我沒叫你說謊,我只要你閉嘴!”

“豪格,虧你三國、水浒傳讀得那麽仔細,”袁德芳難得擺出嚴肅的表情,有點警告意味的說:“你不覺得你這樣的一廂情願,跟強搶民女的土匪有什麽兩樣。”

他濃眉一擰,“不然你說要怎麽樣,才算光明正大?”

“依照我們漢人的習俗,你得先去她家提親。”

“你真當我是白癡,故意說這種話為難,你說我用什麽身份去她家提親?我們兩族還在長城裏外打仗,我這一去,豈不當活靶子嗎?”

“好吧,要不然,你至少也要像個君子,很有體貌的跟她求婚,并得到她的欣然允諾才行。”

豪格兩手擦腰,想他一生戎馬,什麽窈窕淑女君子好求那檔子事,只是他忙裏偷閑聽江湖說書的來逗樂的消遣。

“怎麽了,有困難?”袁德芳故意用嘲弄的口吻說,“你看這就是胡漢兩族進化程度的差異所在。”

“你說什麽?”豪格一把抓住他的前襟,“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個野蠻人?”

“野蠻倒不野蠻,就是粗魯不文雅了些。”袁德芳面色從容的把他的熊掌拿開,“當然,這也怪不得你,因為你從小跟着你爺爺、爹爹學武功韬略,習的是孫子兵法,精的是強取豪奪,無論是貴胄之女,還是平民之女,對你來說都只是戰利品,得到了之後便往屋內一擺,閑着沒事喚來一夜寵幸,任何紅粉知己一律叫喂,連名字都省得記去,還不如你胯下的坐騎。”

這番話說得豪格尴尬萬分,“我真的有你說的那麽糟嗎?”

“不糟,不糟,至少你不會打女人。

“啐!恃強淩弱,勝之不武。”

“既然你都曉得這麽說,何苦一定要見獵心喜,又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是欺負人家孤苦伶仃嗎?”

“我……”豪格被說得啞口無言只能幹瞪眼,觑着一旁淩蒼蒼斂眉沉思的臉龐,看她的反應。

今夕何夕,見此美人,奈何美人碰不得!

就為了不落袁德芳的口實,說他趁人之危,他寧可眼睜睜看着煮熟的鴨子飛去。

“哼!算了,誰稀罕你們漢人女子,美則美矣,弱不禁風,中看不中用!”

既然保護淩蒼蒼清白的目的已經達到,袁德芳就不跟他争論那個“用”字,臉上挂着淺淺的勝利笑容,跟在豪格後面回去圍着營火。

豪格這日可識趣多了,沒再緊挨在淩蒼蒼旁邊,而是遠遠地坐到對面去,使勁咀嚼鮮嫩多汁的烤魚。

“小姐,你怎麽不吃?這魚肉挺好吃的,只是有一點點泥水味而已。”阿莞餓得已經吃完一條魚,卻見淩蒼蒼手中的烤魚依然完好。

“唉!!我只是想,王同一直沒能撈上來……”

袁德芳安慰她,“淩小姐,人各有命,想開一點,說不定在下游有善心人士幫他收了安葬。也許他其實沒大礙,自個兒從哪個地方逃上岸了。”

淩蒼蒼聞言,若有所悟的擡起頭看他,眨眨眼後說:“呃,你說的挺有道理,我剛剛都沒有想到那種可能性。”于是朝他感謝的淺淺一笑。

豪格看她對着袁德芳微笑,悶悶不樂的咬了一大口魚肉。

袁德芳沒空理他,繼續對淩蒼蒼說:“快點吃吧,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淩蒼蒼反而将魚放下,“這樣我更不敢吃了。”

“為什麽?”

“因為剛才我想到萬一這只魚吃了那些賊人的肉,若是我把他們也吃進肚子,光一想到那些賊人在我肚子裏,就讓我覺得很惡心。”

袁德芳一時答不上話來,并且也對剛剛吃下肚的魚肉開始有了異樣的感覺。

“惡——呃——”豪格掐着自己的脖子,雙瞳爆突且滿臉通紅,好像被魔神附身了般,其實他是被魚骨噎住。

淩蒼蒼自然又把豪格的悲慘歸咎于自己,以為他難逃嗚呼哀哉的結果。

袁德芳一直等到豪格看起來像是快不行了,才出掌幫他震出那塊魚骨。

“小姐,我覺得你想太多了。”阿莞又把她手上的那條魚吃得幹幹淨淨,而且還一副吮指回味無窮的樣子,覺得自己尚未得到飽足,于是便向淩蒼蒼建議,“小姐,你真的不吃嗎?那麽給我吃好了,等我吃飽了去那邊林子裏采些果子給你。”

“這魚肉真的好吃?”淩蒼蒼看了眼魚便遞給阿莞,“你拿去吃吧,但你不必急在這個時候采果子,明早天亮了再去。”說完後仍将全副精神放在豪格身上。

她從來沒見過這麽強壯的男人。以前總是聽人說滿人個個身高八尺,力大如牛,兩臂一扭便可以把人給攔腰折斷;又聽說滿人長得一臉橫向,逼得眼睛只剩兩條縫,從細縫中透出來的寒光就連長白山上的大老虎看了都要怕。然而再怎麽強壯,終究只不過是個男人,即使他是滿洲勇士,還是有他脆弱而不堪一擊的一面,好似現在。

終于,梗在豪格喉嚨裹不上不下的魚骨被噴吐出來,射進火堆裏,又激起一團火花飛迸。站直身的豪格,眼光勾勾的瞪着淩蒼蒼,就算他們之間尚有一段距離,她依然能感受他眼中有着熾熱的火焰。

她努力的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的走向他。

豪格看她蠻腰纖細,蓮步輕移,好似天女下凡般,他不禁感到乍喜還驚。

“你是不是想娶我?”她說。

豪格一時之間竟感到手足無措而回頭看了眼他的好兄弟,而袁德芳也沒有比他鎮定到哪兒去。

“淩小姐,你在說什麽?”

“我只是問他是不是真的想娶我。”

“哈!”豪格感覺得出來幸運之神是站在他這邊的。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願意嫁他。”

“哈、哈!”豪格得意揚揚的說:“你自費神了,人家姑娘就是想嫁給我!”

“淩小姐,你是在開玩笑吧!”

“這種事怎麽開玩笑?”

“德芳,你現在還有什麽把戲,盡管使出來吧!”

“這……阿莞姑娘,你好歹勸一下你家小姐,這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阿莞又吃完一條魚,吮了吮指頭,擡起臉問他,“你是真的擔心我家小姐,還是擔心你家王爺?”

“基本上我跟他是朋友,以兄弟相稱,因此他不是我的王爺,再者我已經說過他不再是王爺了。”

阿莞不耐煩的揮揮手,“你的廢話還真多。”

“德芳,你就給我好好看着,為了逐鹿中原,不出半年,他們一定會再請我回去當王的。”豪格很篤定的以食指指着袁德芳,接着又趾高氣揚的睨着淩蒼蒼說:“如果你讨我歡喜,我絕對不會虧待你,可是我必須先警告你,你可別妄想要得到福晉的封號。不過,如果你真的非常讓我歡喜,我倒是可以想辦法封你為側福晉。”

淩蒼蒼笑盈盈的說:“你放心,我不要名份,我只求跟你拜堂成親,和你有夫妻之實就可以了。”

“哈!哈!哈!”豪格的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暢意。

袁德芳真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因為她怎麽看也不像是迷戀上豪格的樣子,但也不像對榮華富貴有所憧憬,然而在她清澈的眼神中,卻又好像有些算計

“淩小姐,你當真……”

淩蒼蒼向他微笑并欠身道:“袁公子,請你千萬別為我擔憂,記不記得你剛才不是說了人各有命,我只不過是借機稍盡我的天命而已。”

“哈!哈!哈!”豪格聽得更是開懷暢快。“聽見了沒,我是她的天命。”

袁德芳卻是勞心悄兮,“值得嗎?”

“當然!”淩蒼蒼笑容不改,“如此一來,我此生才算有價值,我也能無憾了,而且我想我的族人一定也會以我為榮。”

她這樣說實在很容易讓人誤會她是個趨炎附勢、毫無節操觀念的女人。

阿莞拉拉袁德芳的袖子說:“公子爺,看來你們完全不把我家小姐說過的話當真。”

“此話怎講?”

“你忘了我家小姐命底克父帶克夫,不過,”阿莞搖搖頭,一副老學究的說:“依我看來,她倒是有辦法克盡天下的男人。”

“啊?”袁德芳稍微會意。

“所以如果你真擔心的話,還是為你的朋友擔心吧。”

“阿莞!”淩蒼蒼輕喝,怕阿莞說多了,會讓豪格起戒心,而壞了她為國家社稷鏟除敵陣大将的計劃。

袁德芳終于從頭到尾融會貫通,指着還一臉得意忘形的豪格,“哈!哈!哈!還真以為人家美人兒愛你呢,原來是想要克死你,給咱們大明少一個敵人!”

“唉!袁公子,你不也是漢人,你實在不應該說破我的計劃。”

袁德芳好像被人指着鼻子罵漢奸一樣,臉別扭的抽搐一下。

“笑話!克什麽克?我額娘外家有個名滿呼倫貝爾的薩滿格格,就算死國的鬼阿哥來拘,也得先問她行不行!”

“薩滿格格是誰?”淩蒼蒼不解的問。

“就是靈媒啦!”豪格得意的擡高下巴。

“喔。”她輕應一聲,但不管如何,她聽得出來他不怕被克,于是巧笑倩兮的說:“既然你不怕被克,那我們現在就成親吧。”

“現在?”豪格看看她,又看看四下漆黑一片,只有蟲唧夜鴉啼,“這裏?”

“是啊,我們人在野外,就只好因陋就簡,星月為證,你的心意為聘,他們兩人為媒,還有蟲魚鳥獸為佳賓……”忽然想起殉職的家丁,“當然還有張能、李則、方大,至于王同我就當作還活着。”她仰起芙蓉臉笑盈盈的對豪格說:“我們就地成婚吧。”

沒有人見過如此猴急的新娘。

“一拜天地。”淩蒼蒼還自個兒大喊。

“二拜高堂……高堂……”這裏哪來的高堂給他們拜?不過她馬上想到解決的方法,“既然你是鞑子,我們朝北邊拜應該就不會錯。”于是又拉着豪格轉身朝北方拜。

至此袁德芳終于明白她是認真的,因為她還口口聲聲稱豪格鞑子,這可是一種很難聽且帶點恨意的稱呼,所以她不可能是因為愛他才嫁他,然而她真的以為只要嫁給豪格,就可以讓他早死早超生嗎?

“怪力亂神,真是迷信!”袁德芳不禁嗤之以鼻。

“公子爺,你不要鐵齒不信邪,男人一靠近我家小姐,很難不發生意外的。”阿莞說。

袁德芳還是不信,仍是為淩蒼蒼的終身擔憂。但這或許也沒啥好擔憂的,他知道豪格雖然不會寵女人,但倒也不是個不會憐香惜玉的男人,而看着豪格這個剽悍的女真英雄,這麽被淩蒼蒼帶着拜堂,卻也新鮮有趣。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淩蒼蒼還真煞有介事的四處張望哪裏有适合歡好的花間草叢。

豪格雖然參加過許多喜宴,可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漢人的拜堂方式,所以腦袋被轉得嗡嗡作響,整個人如沒魂似的被她牽着走。

“唉,公子爺,你瞧他才剛成了我家的姑爺就已經魂不守舍了,唉!休矣,休矣。”

袁德芳還是不相信像豪格這麽一個又勇猛、又固執的男人,會被一個嬌滴滴的小女人的八字給害死,他若真會死,早在許多次戰役中陣亡了,哪還能活到現在?

“你真的不打算救他?”阿莞再次好心的提醒,“要不然等他們‘砰砰’完了後,就真的來不及了。”

饒是袁德芳如此身經百戰的男人,聽見一個小姑娘說出這種話,也不禁要覺得別扭。

“你懂得倒是挺多的。”

“我看到的更多。”

“啥!”

她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袁德芳無言口以對。

“這又沒什麽。”阿莞一點都不以為意的說,“其實我本來不是小姐的丫環,而是在廚房裏做雜役的丫頭,什麽貓狗豬牛,一大夥兒就在後院裏辦起事來,還有一到半夜呀……嘻!不說了,那種事情說來還讓人怪害臊的,哪天要是讓嬷嬷知道我知道的話,肯定讨來一頓挨打。”

袁德芳雖然有在聽,但他現在比較關切的是走進樹林的那對新人,真的要讓他們完成彼此的心願?

然而無論淩蒼蒼的原始動機究竟為何,總之她是心甘情願,在這種情況下憑什麽去拆人家的姻緣?

阿莞繼續說:“雖然我不是小姐的貼身丫鬓,可是我一向最喜歡的就是小姐,我真的覺得她是個标準的好小姐,不但美得像仙女,連心腸也跟菩薩一樣。

“若要說她帶克,不如說那些男人福淺命薄,一遇到她就該糟,就像妖魔鬼怪一遇到天師也要現形逃命一樣。不過,”阿莞一時說得盡興,用力的拍了一下袁德芳的背,“他看起來挺強壯的,希望可以逢兇化吉,讓我們家小姐的下半生幸福美滿。”

☆☆☆

那是一棵桃樹,正确來說是一片桃花園中的一棵桃樹。

這時節一樹桃花千朵紅,豪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竟傻愣愣的走到這裏來,然而在他回神後,撲鼻的芬芳讓他注意到花影暗香的她似真似幻站立當中。

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無論剛才江邊拜天拜地算不算數,她都是他的。箭及履及的将她抱滿懷,那纖腰果然不盈一握,拇指正抵住她的乳房下沿承受柔軟的重量和引爆甜蜜的欲望。

在他用他的體溫熨貼她的嬌軀時,又熱又酥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的嬌弱無力而站不住腳,依偎在他的臂彎裏,她又不由自主的輕輕嘤咛一聲,引來他的雙唇占據她的蘭麝細香和喘息。

“啊……”

“對!就是像這樣把嘴張開。”他一手捧住她的後腦勺以加深這個吻,一手則繼續在她的腰間留守。

“喔……”

他瘋狂的吻着她的香腮粉頸,然後又回到她不自覺等待着的朱唇,他的大手慢慢游移到她的胸前,隔着衣衫罩着她的乳房。

“嗯……”

他的大手像是會變把戲一樣,解去她的腰帶,伸進衣領握住她一方渾圓,掌心因持刀而生的厚繭摩掌那上頭的珠圓玉潤,銷魂蝕骨般的感覺使她頓時忘了一切,唯一僅存的是放縱靈魂。

他擡起頭來,無比輕柔的低語,“美人啊美人,我愛你。”語畢把她放倒,渾然不覺他的高大身軀,撞得一樹桃花零零落落,花瓣遍灑露深濃。

當他懸在她的上方,粉嫩的花瓣如微雨般紛紛墜落,他輕輕吹去落在她眼睑上的花瓣。

他拉開她腰際的系帶,她衣衫不整的,連星月都窺得到她胸前那片玉白雪嫩的肌膚。

他已癡醉,無法再守住那即将潰堤的熱切欲望,腦海因熱血沸騰而感覺嗡嗡作響。

“美人兒,我來也!!”

他身體的燥熱摻雜一股怪異的灼熱刺痛感,他終于警覺。

“哎唷!”淩蒼蒼攀在他肩膀的手被蜜蜂螫了一下,痛得她輕呼一聲。

豪格終于發現有一群蜜蜂怒氣騰騰的在他們頭上飛舞,有的已飛進他們兩人之間,正威脅要攻擊淩蒼蒼的臉。

他急忙拉攏她的衣襟,将她攔腰挾在脅下快跑,沒留神的他卻踢到一個大蜂巢,惹得護家情切的群蜂更加群情激怒,展開自殺式的瘋狂攻勢。

為了保護她,豪格邊跑邊拉下自己的衣衫将她遮住。離開桃花園後蜂群又追了一丈多才鳴金收兵。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袁德芳老遠就聽見豪格逃命的沉重步伐,緊張的抄起刀械備戰。

“呃……”豪格支支吾吾。這種倒黴又丢臉的事,教他這一代英雄從何解釋!

“我家小姐怎麽了?”阿莞也拿了一根木棍跑來。

豪格放下淩蒼蒼,正待要細細幫她檢查時,忽然胸口一悶竟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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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豪格!”

袁德芳大喊一聲,撲到他身上,發現他除了脈相時強時弱,時急時緩外,卻無外傷。

淩蒼蒼眼見豪格這麽大的一個人在自己面前“磅!”一聲倒地不起,想到又是自己這帶衰的掃把星所致,此時無論他是不是敵人都無所謂了,她跪在豪格旁邊,無言的垂淚。

“唉!”阿莞嘆了口氣,沒想到蒼蒼小姐這麽快又要守寡。

袁德芳還是不相信豪格就這樣被淩蒼蒼給克得暴斃,他認為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件,于是問:“淩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發生什麽事?”淩蒼蒼優雅的擦擦眼淚、鼻涕後說:“我也不是很确定。”

“沒關系,你慢慢想,無論如何總得先找出症結,才好對症下藥。”

淩蒼蒼開始回想并敘述,“一開始他……”

她突然把話吞回去,因為想起他的吻有如翻江倒海。她憋了一會兒後才接着說:“然後他……”

他的手在她的記憶中有如烈火般,挑起她層層的欲望。貝齒輕咬嘴唇一下後,她又說:“接着他……”

豪格的狂愛恣憐已攪亂淩蒼蒼的思考能力。

“最後……”

唉!袁德芳聽她說了半天,還是等于什麽也沒說,“最後怎樣,你總該有個明确的結論吧?”

“最後忽然有很多蜜蜂在我們頭上飛來飛去,我的手還被螫了一下,接着他就把我抓了跑回來。但他到底是為什麽才……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淩蒼蒼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其實并不願意他真的死掉。

袁德芳靈光一問,用火把照亮豪格的背部,那兒果然密密麻麻滿是腫包。

“哇!我的天啊!”阿莞驚呼,“難怪他會暈死過去。”

“他可以救的活吧?”淩蒼蒼緊緊捏着他的衣服,眼眶含淚的說:“我明白了,他是為了不讓我被蜜蜂螫到,才會脫掉衣服,變得這麽嚴重。”

“淩小姐,你先別忙着自責,首要之務還是先把那些螫針拔出,以免更為嚴重。阿莞,你來拿着火把,小心點!可別把他的頭給燒了。”

袁德芳拿出貼身一首,以刀尖挑起螫針,而淩蒼蒼則是用指甲挑,她的針銀功夫好到讓有些男人想冒死娶回家。她的手細指甲長,果真做得比袁德芳快,約半住香的時間就清除的差不多。數了數,竟有一百多根。

豪格其實并未真的完全失去意識,只是覺得身體仿佛被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而背上則好像被披了塊燒着地獄之火的皮革,又灼又痛又僵。

“他……他剛剛好像發出了一些聲音!”淩蒼蒼興奮的說,“這就表示他不會死,是不是?”

袁德芳安慰她,“放心,禍害遺千年!像他這種人不會那麽早死的。”

忽然他也聽見豪格哼了一聲,猜他也許不滿他在美人面前說他壞話,他一向就是這麽死要面子。

不自由主的,她嘴角輕輕一撇,随即又擔心他到底可不可以撐到天亮,就算只是普通的蜜蜂,這一百多只的毒液也夠讓一般的莊稼漢子魂歸離恨天了。

“袁公子,就這麽讓他的傷口朝天晾着,不用上點什麽藥嗎?”淩蒼蒼關切的問。

“這是在讓他吸收日月精華。”

“喔。”她信以為真。

見她不懂他的幽默,袁德芳開口,“其實,是因為這時候黑天暗地的,上哪兒找草藥?我也是一籌莫展。”

“我們鄉下人倒是有個簡單的偏方。”阿莞說。

“什麽樣的偏方?快說來聽聽。”淩蒼蒼和袁德芳異口同聲的催促。

“就是撒泡尿和塗點泥巴。”

“啊?!”

“嘿!你們可別瞧不起,我覺得挺有效的,咱們鄉下人都這樣做。”

袁德芳想了想,最後道:“但試無妨,若要更有什麽差池,頂多是臭死他。”

阿莞到江邊挖了些泥巴,用一塊布提了過來,放在袁德芳面前說:“喏!尿吧!”

袁德芳杵着,不但臉紅了,而且毫無尿意,他尴尬萬分的說:“你們一定要站在這裏嗎!可不可以請你們先到那棵樹後面回避。”

“喔!”淩蒼蒼羞紅了臉拉着阿莞走開。

阿莞卻邊走邊笑說:“他還希罕呢!”

“阿莞!”

過了許久後,淩蒼蒼率先捺不住性子的小聲問阿莞,“怎麽這麽久?”

阿莞聳聳肩說:“這我可就不清楚了,但是上回我在柴房偷看到新來的廚娘跟釘馬蹄的鐵匠‘砰砰’,倒比袁公子撒泡尿還快。”

“‘砰砰’是什麽?”她不解的問。

“‘砰砰’就是……”阿莞眯眼笑着頂了頂她的肩膀,“你剛剛跟姑爺被蜜蜂追着跑之前做的事呀!”

“我們沒……”淩蒼蒼的臉熱燙得說不出話來。

阿莞忍不住好奇的問:“你們還沒有做啊?”

“有,我們……”她滿腦子都是桃花舞春風的景象,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麽。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阿莞愈來愈好奇,“小姐,你明白那是怎麽一回事嗎?要不要我現在告訴你?”

“真不知羞啊!虧你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淩蒼蒼含羞帶嗔的道。

“唉!這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又不是我自願的,我的生活環境就是這樣啊。其實我寧可陪小姐們在房裏繡鴛鴦枕頭,也不想在柴房偷打盹時不小心撞見野鴛鴦‘砰砰’。我可是很無辜的。”

“原來如此,這倒是情有可原。”

“就是說嘛,所以要不要我教你?雖然我稱不上精通,但至少已看過不少,這就叫做經驗缺乏,可是知識豐富。”

淩蒼蒼低下頭嗫嚅的說:“不用了,當年在韓家決定要下聘時,我娘和夏夫人就先給我看過春宮圖了。”

“原來如此。”阿莞頓了一下,锲而不舍的又問:“那你跟他到底……”

“淩小姐!阿莞姑娘!你們快來呀!”

一聽見袁德芳焦慮的大喊,她們情急的跑過去,只見豪格被火光照得像魑魅魍魉一樣,吓了她們一跳。

“他……他……變成鬼啦?!”阿莞緊緊的抱住淩蒼蒼,有一半是想要保護她,另一半則是因為害怕。

“我還沒死,”豪格吼了一聲,雙臂像雕翼一樣大張,用以平衡左颠右踬的雙腿。他根本連站都還站不穩,卻抵死不肯讓袁德芳幫他敷“藥”

“拿開!把那包臭泥巴拿開!你要是真敢沾到我身上,我就抓一把塞進你的臭嘴裏!”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袁德芳終于忍不住咧嘴大笑。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那包爛泥巴裏加了什麽。”

“這是阿莞姑娘提供的秘方,而且是目前唯一可以幫你的,你要是不怕你的皮爛掉的話,那就別抹。”其實他見豪格光憑意志力便可以耀武揚威這麽久,便已慶幸他至少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豪格疑惑的看着兩位姑娘。

“真……真的,咱……咱家鄉的人都是……都是……”阿莞每次跟豪格眼對眼就沒來由得直發抖。

“你就忍一會兒吧,阿莞是個老實人,她不會害人的。”

到底還是美人說話有份量,淩蒼蒼才說完,豪格的表情就變得溫和,但他還是覺得很悶悶不樂的咕哝,“一定要用他的臭尿嗎?”

阿莞躲到淩蒼蒼身後說:“那倒不一定,你也可以用自己的尿。”

“可是那将有個問題産生。”袁德芳立即說。

“什麽問題?”

“用你的臭尿的話,找誰幫你上藥?”袁德芳姿态可高了,“如果用我的臭尿,我當然義不容辭親手幫你抹,相信我,我一定會做得很謹慎小心,無一處遺漏。可是若要是用你的臭尿爛泥巴,我可不管。”

“哼!你以為我那麽笨,難道我不會直接尿在地上,再躺下去背貼着嗎?”

“若你真那麽做,那到時候你豪格也可以改叫豪豬,等到腫包被你滾破了,我們就可以順便聽聽豪豬是怎麽慘叫的。”

“哼!”

“讓我來好了。”淩蒼蒼出乎意料的說。

“小姐!”阿莞拉着她,“你可是小姐,千金之軀耶,怎麽可以用你的手碰那種東西?”

“舍我其誰。”她斷然的說。

豪格一聽她說這句話,幸福得簡直快要飛上九重天外去了。不禁嘆息,原來漢人佳麗其實并非她們外表所顯現的那麽嬌弱無助,在必要的時候她們也是可以很果敢。

“唉!”淩蒼蒼又嘆,“畢竟禍因我而起,我怎麽可以棄之不顧呢?”

豪格馬上又皺起眉頭,不高興的對她說:“我不準你以後再說這種話,什麽禍水掃把星,一概不準說。”他轉過身,嘀嘀咕咕的說:“你要是真有那份本事,我可樂得把你送去給多爾衮。”

阿莞只聽了個“滾”字,遂偷偷的扮鬼臉說:“等你翹辮子,我們當然樂得滾蛋。”

“阿莞!”淩蒼蒼忍不住輕斥,但也被她逗笑。

“好吧!”豪格朝袁德芳說,“就用你的臭尿爛泥巴。”

“真的,你不後悔。”

“後悔什麽?萬一要是有什麽差池,頂多不過被你臭死。”

袁德芳看了淩蒼蒼一眼,原來是舍不得美人碰他的臭尿,“認識你這麽久,我都沒發現原來你還真的懂得憐香惜玉。”

“哼!你沒發現的事情可多着。”

袁德芳細心的幫他敷上泥巴,一邊說:“真是被你賺到了,就算以漢人的标準,淩小姐也算得上是美人中的美人,而她不僅漂亮,個性溫柔婉約,還相當勇敢堅強,真是讓你給賺到了。”

“哈!哈,哈!”豪格不禁得意的大笑,而背上那灼熱刺痛的螫傷,也果真因為那臭尿爛泥巴而得到舒緩。

☆☆☆

天才剛破曉,阿莞擔心餓壞淩蒼蒼的肚子,于是要去摘些果子和野菜。

“等一等,阿莞姑娘。”袁德芳把她叫住,“我擔心林子裏藏着四處逃竄的流寇,你一個女孩家萬一遇上危險就不好,不如你留着陪你家小姐,順便……”他觀了一眼背上還糊着爛泥巴的豪格,就是忍不住想笑,“順便可以幫他找一找草藥換上。”

“那就有勞袁公子了。”阿莞欠了身,回到淩蒼蒼旁邊說:“我覺得袁公子人真的不錯,小姐你覺得呢?”

“嗯?”淩蒼蒼整夜沒睡安穩,老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些什麽事。“哦!是啊,袁公子人是很好。”

“武功好,又風度翩翩,我在想說不定他還是個名門之後呢,只是不知道怎麽會跟個鞑子王爺混在一起。”

淩蒼蒼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雖然她是個姑娘家,卻也不是不曉得國家大事。在這多事之秋,他何以跟一個敵國貴族如此親密?又何以相偕出現中土?

阿莞又繼續喋喋不休,“說到那個鞑子,虎背熊腰滿臉亂胡子,動不動就把眼眶睜得圓呼呼的,活像抓鬼天師鐘馗,害我每次看到他就忍不住要發抖,我說小姐呀,既然你又沒跟他真的怎樣,不如把他給甩了,去跟袁公子……”

淩蒼蒼忽然站起來,“阿莞,我這就跟過去找袁公子說說話,你留下來伺候豪大俠。”

阿莞愣了一下,望着淩蒼蒼飄然遠去的身影,自言自語道:“我不過說說而已,她不會當真吧?”

回過頭時,就見豪格龇牙咧嘴,睚欲裂的就快貼上她的臉。

“你……你……我……我……”阿莞吓得直往後退。

豪格只一跨步便跟上。

“你……你想幹什麽?”

豪格氣她在淩蒼蒼面前說他的壞話,居然還建議她移情別戀?不狠狠吓她一吓,怎能洩憤。

“你……你……不要過來!”

阿莞退兩步,豪格立刻前進,總之不管她怎麽跑,他就一直如影随形,吓得她連滾帶爬的往小山坡而去,邊跑邊喊,“小姐,救命呀!”

豪格并沒有跟過去,他只是想吓吓她而已。

“德芳與我情同手足,我不相信他相信誰?”他轉身面對江水,雙臂交疊在胸前,充滿信心的說:“再不然,也不過是個女人而已,我豪格豈是重色輕友之徒,哼!”

☆☆☆

袁德芳邊走邊采,一路下來又是一大布包,忽然他聽見蜜蜂嗡嗡嗡的聲音,擡頭看見一棵桃樹底下有一個蜂巢,他想着那說不定就是昨夜讓豪格落荒而逃的元兇。他本來想避開,繼而又想,不如撿回去加料。

忽然有幾只哨兵蜂發現他,便飛過來驅逐。

眼見這群赤忠義膽的蜜蜂,他心有凄凄焉,有所感觸的念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在這個時候,他感到清兵大舉壓境的壓力。可是一個國家之所以會覆滅,絕不會只是因為一個有家歸不得的流浪漢和敵人的主将之義結金蘭所致,怪只能怪皇帝昏庸無能,任貪官污吏弄權舞弊,使得人民生荊棘。

“袁公子!”

袁德芳吃了一驚,“淩小姐,你怎麽跑來這裏?”看來只好放棄采蜜了。他領着淩蒼蒼往回走。

“袁公子,能不能請你等一下,我之所以跟過來,是有些問題想問你。”

袁德芳愣住,不敢胡思亂想她想問的是什麽問題。

淩蒼蒼嬌不勝羞的螓首低斂說:“我本來還很懷疑你之所以認賊做父的原因,不過我剛才不小心聽見你在念詩,看你這麽有所感觸,才想到你也許有苦衷。”

他又愣住,很難确定回答她的問題。

“但是此刻國家正逢多事之秋,你明明武藝高強,怎麽不報效朝廷,卻和……他四處玩耍?”

袁德芳無趣的一撇嘴角,“原來你是來說教的,我還以為……害我剛剛心頭小鹿亂撞。”

“我絕無說教之意,只是不希望見到你如此埋沒。”

他嗤笑說:“淩小姐,你太過誇獎了,把我說得像救世主一般,我何德何能呢?”

淩蒼蒼無法理解他的态度何以如此,“袁公子,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他大笑,“我哪來的難言之隐,頂多只能說我生性放浪不羁,喜歡結交五湖四海的好朋友。”

“可是你剛才對着蜂巢念詩時,明明就有着一股國仇家恨的感觸……”

“哎呀,那不過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他不想多說的趕緊拉着她往回走,只要豪格一在旁邊,相信她就不會再說些讓他難以招架的話。“快回去吧,我們還要趕路呢!”

由于下坡段稍陡,淩蒼蒼跑得喘息不已,但是她的腦子卻沒有放棄思索,最後她得到一個結論,“你是不是在做奸細?”

袁德芳倏地止步回頭看她,又驚訝、又好笑她從哪兒得到線索想到這個答案?

淩蒼蒼見他啞口無言,有些得意的笑說:“被我說中了是不是?”

他這會,除了信服她的聰明才智之外,還能怎樣?

此時阿莞忽然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過來,袁德芳神色一凝問:“發生什麽事了?豪格呢?”

“他……”阿莞指着來時路一直“他他他”,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袁德芳等不及她說完,擔心豪格的安危,遂提氣飛縱而去。

接着只對她們道:“你們先躲好,我去看看究竟。”

等他走後,阿莞終于撫平情緒,可以正常的說話。

“那個鞑子明知道我怕他,還故意吓我。”她忿忿不平的道,“小姐,你可要幫我出這口鳥氣。”

“我……”

“沒錯!自古不論英雄還是狗熊,都是一樣難過美人關,只要你肯想辦法,一定可以整死他。”雖然他跟小姐拜堂成親,但她就是看他不順眼,反正她不承認他是姑爺就是了!

“有道是窮寇莫追,難道被我克死的命運還不夠他凄慘?”

“噢,說的也是。”

她們邊說邊走,沒多久便聽見袁德芳大笑的聲音,她們走到江邊時,只見他很不體面的蹲着笑不可遏,在他面前的則是個下巴繃得像蚌殼,脖子上則氣得青筋暴突的男子。

淩蒼蒼看了他一會兒,他有個俊挺的鼻梁,和一張緊抿的雙唇,但他的下半張臉卻和上半張臉的膚色不一樣。

“那人是誰?”淩蒼蒼好奇的問。

“不曉得。”阿莞回答。

“你不要再笑了!”那個她們都不認識的男人突然大吼,在發現她們的存在後,還紅着整張臉,猛地轉過身面朝江面。

“是他!”淩蒼蒼頓時愣住了。

“是他!”阿莞也驚叫,“他的亂胡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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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07: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木舟逐水愛山春,兩岸垂柳夾古津,坐看綠樹不知遠,行盡青溪忽值人。山口潛行始隈,山開曠望旋平陸,遙看一處贊雲樹,近入千家散花村。”

淩蒼蒼在船家将船滑過小橋後,不自禁的輕聲吟了幾句。此時運河兩岸的風光正由錯落幾戶農家的田野,滑進鱗次栉比的城區樓房,河面上還架了不少雕梁畫棟的露臺雅閣。

豪格本來就放了七分心神在她身上,一聽見美人有此雅興念詩,就更加專心。只是愈聽愈皺眉,覺得她念的似是而非,可是自己又不敢确定,于是偷偷問袁德芳,“喂!是兩岸垂柳嗎?怎麽我老記着是兩岸桃花?”

“是呀,我也一直以為是漁舟而非木舟。”

袁德芳滿心有趣的想着這一天下來,不但漸漸習慣豪格光溜溜的下巴——這比看見他光着屁股好笑,萬一被高塞和富壽那兩個小跟屁蟲看見了,不知道會笑破肚皮還是會以為天下要完了而嚎啕大哭?不過他可以确定多爾衮那幫王八蛋很可能會笑得在地上打滾。

他也漸漸習慣豪格故作文質彬彬的憨态。他居然還會望着淩蒼蒼腼腆而笑!他雖不太清楚究竟是什麽原因促使他轉變整個心态,可是他如今變成這樣,教他怎麽跟大清王朝交代?

不過話又說回來,大清的興亡成敗又幹他屁事,眼前最重要的是教教這位大英雄學着怎麽兒女情長。

“去問她呀。”

“啥?”豪格的表情好像是要叫他去跳海一樣。“你就是愛看我出醜!”

“天地良心,難道在你的心目中,我真的是那種沒有同情心的人?”

“我記得你以前曾經說過你的同情心被狗吃掉了。”

袁德芳皺起眉頭,他記得自己确實說過這句話,于是下巴一擡,“好吧,那就別聽我說的,你繼續待在這兒扮傻子流口水吧。”

豪格鼻子一哼雙臂交疊于胸,眼睛瞪着袁德芳。就算他明知他有意指點,他也不會要求。

“喂!哥哥,你就不會拜托我一下嗎?”袁德芳笑道。

他也知道他是那種人。

豪格的表情沒變,身體也不動。

“好吧,好吧,我的眼睛沒你的大,算我怕了你!”袁德芳耳語的對他面授機宜,“你想想看,你要是這麽一問,不就能顯出你的肚子裏也裝了許多風雅,淩小姐自然就會開始對你另眼相看。”

“可是挑她毛病,不會惹她不高興嗎?”

“不是叫你挑她毛病,而是讨論,沒聽過切磋、琢磨嗎!這在态度上可有很大的差別。”

豪格點點頭,半晌又甚煩的問:“可是,分寸之間怎麽拿捏?”

“我的哥哥唷,将來可別給你娶媳婦還要給你包生子。”袁德芳開玩笑的叽哩咕嚕一串後才又說:“我告訴你,你就先問她剛才她念的可是王維的桃源行,如果她說是的話,你就說你以前也讀過,但卻有些不太一樣,然後問她對這兩種版本有何看法。”他手一攤,“接下來她說什麽,你就跟着話題走。”他再拍一拍他的肩膀,“我對你有信心,去吧,”

豪格突然覺得好笑,“想要讨佳人歡心,卻比帶兵打仗還要難。”

“你現在才知道。”

豪格清一清嗓子然後對淩蒼蒼說:“淩小姐你剛才念的是否就是王維的桃源行為何跟我念過的不太一樣你對這兩種版本有何看法?”他一回氣說完四十個字,照本宣科的連标點符號都省了。

白——癡!袁德芳兩眼翻白的在心中大罵。

淩蒼蒼愣了一下,問:“對不起,我沒聽清楚,可否勞你再說一遍?”

“我說……”豪格以肘撞身後竊笑不已的袁德芳,“我只是奇怪你念的桃源行怎麽跟我們念過的不太一樣,比如說——兩岸垂柳夾古津,我背的卻是兩岸桃花夾古津?”

若要說淩蒼蒼不吃驚,那是不可能的事,她萬萬料想不到豪格居然也會念唐詩!

袁德芳在豪格的耳邊說:“看吧,她吓了一跳。”

豪格得意極了。

“讓兩位見笑了,因為小女子才疏學淺、資質愚鈍,從來就做不好一首詩,可是又愛附庸風雅,于是偶爾會把詩中幾個字調一調以自娛。”

“哦,原來如此,不過你倒真的把兩岸垂柳垂得合情合景,坐看綠樹不知遠也綠得恰如其分。”豪格忙不疊的稱贊幾句。

袁德芳聽他吊文,不禁覺得好笑。

“豪大俠過獎了。”淩蒼蒼微微颔首,擡眸看着豪格忍不住說:“我簡直是在班門弄斧。”

袁德芳馬上接道:“這才是你過獎,因為他念過的書沒幾本,所以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記得那麽清楚。”

“你念過的書就很多了!”豪格瞪他。

“至少比你多念了幾本經史子集。”

豪格無話可說,因為他确實連經史子集是什麽書都還搞不太清楚。

“唉!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淩蒼蒼又忍不住針對袁德芳嘆道。

“別又來了!”袁德芳呻吟,“現下聊聊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不是挺好的嗎?幹麽又來跟我洗腦?”

“又!”豪格聽出端倪便問:“‘又’的是什麽時候?”

袁德芳只好回答,“不就今天早上,要不然你以為我們在那桃花下談情說愛嗎?”

“原來你們只是在讨論局勢。”害他白悶一場,還刮了胡子。

“是國仇家恨。”淩蒼蒼說,并以似水的目光靜靜挑釁。

豪格那些紅粉知己個個或許會騎快馬、拉長弓,但是可沒有一個敢這樣對他說話。他也靜靜的看着她一會兒,像她這種發自內在精神的勇氣,卻似乎更能打動他的心。

回頭看見袁德芳也在看着淩蒼蒼,但是神情卻不像他那麽濃情蜜意,而是被國家的情恨心事糾葛。

豪格朝他伸出手臂說:“假如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在戰場相見,我會很高興有你這個敵人。”

袁德芳沉着臉,遲遲不去握他的手。

豪格又說了,“跟你打仗肯定會比較有趣,其他大将都是一群笨蛋,更別說孫承德……”

“喂!閉嘴好不好!”袁德芳握住他的手然後罵道,“沒聽過禍從口出這句成語嗎?也不看看你是在什麽地方,早跟你說過了,你就是太容易得意忘形,所以才會落到這步田地。”

這回豪格倒是不以為忤的一笑。

淩蒼蒼愈來愈好奇他們之間的交情,憑什麽會這麽緊密?人與人之間在政治上的對立外也可以有這樣真誠的情誼存在嗎?

“客倌,靠岸了!今晚先在揚州城打尖住一宿,明早卯時出發。”船家遞了張紙條,上面畫着客棧的名字和路線圖,哈着腰說,“您要是沒特別去處,不妨到昙花樓,那裏不但幹淨優雅,而且還免費供應熱水洗澡?小姐就不用去跟人家擠澡堂啦!”

袁德芳随便接下來說:“謝謝。”

船家在他們後頭又喊,“別忘了,就提我胡老六,還可以打個折扣吶。”

☆☆☆

“小姐,你跟豪大俠,到底算不算已經成親啦?”昙花樓的店小二在前頭領路帶他們去廂房時,阿莞忽然問。

她的問題讓淩蒼蒼想起昨夜的荒唐事,簡直羞得無地自容,難怪舅舅會常說她——心頭一熱,腦子便不管用了。

唉,罷了,不管算不算已經成親,她都不想管了,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淩蒼蒼偷瞄豪格一眼,萬一他要求今晚再來一次,那可怎麽辦才好?

再瞄一眼,不過是少了把亂胡子,他不就還是他,那個領着兩黃旗騷擾國境邊城的滿将軍,唉!怎麽昨天那股獻身令其死的豪氣竟不見了?

“小姐,萬一他被你克不死,那你不就真的成了鞑子王妃?”阿莞大驚小怪的說,“你想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阿莞的話又提醒她豪格已經在她的天命之下順利的躲開兩次了,莫非他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淩蒼蒼的身形晃了一下,看起來好像要跌倒似的,豪格的腿一跨,身形一閃便扶住她。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淩蒼蒼仰頭瞅着他,心思飄游了起來,整個人恍恍惚惚的,都不知道要做什麽才好。

在豪格看來,她羸弱得好像一碰就會碎,便一把将她橫抱在懷,忙着越過袁德芳和店小二先進廂房,将她置于床榻。

淩蒼蒼還是一樣仰頭瞅着他滿臉的關切。

“德芳,快來看看她是怎麽了!”豪格心急的喊。

袁德芳挈着她的脈搏一會兒後說:“大概是累壞了,讓她好好休息就會好。今夜你就別煩人家了。”

豪格不滿的扁嘴。

“別氣,開你玩笑的。”袁德芳轉身吩咐店小二先把晚飯和洗澡水準備妥當,然後再對阿莞說:“咱們去買點東西。”

“可是誰來伺候我家小姐?”

“他那麽大一個人,難道還照顧不好你家小姐?”袁德芳指着坐在床沿的豪格一笑,“更何況,你總不能叫我一個大男人,去買你們姑娘家的小衣服吧,那不是教我丢臉丢到爺爺家嗎?”

“可是……”

袁德芳拉走阿莞,“放心啦,他今天不會對她怎樣的。”

“你怎麽知道,門一關……”

“就算你把門給鎖了,我說他不會就是不會。”

“我才不信呢,你都沒瞧見他整天盯着我家小姐的那副色樣。”

袁德芳懶得再多說什麽,把她帶出昙花樓來到專賣女人家用物的店門口,塞了一錠元寶給她,“多買兩套衣裳,我去藥鋪抓幾帖藥給你家小姐補補氣。”

阿莞看着袁德芳走開後,才轉身進店內,邊走邊心想,袁公子當真是個好人,可是這麽好的人,怎麽會跟個鞑子王爺那麽好呢!

對所有的漢人,和淩蒼蒼與阿莞來說,滿人都是該死的壞人。

☆☆☆

淩蒼蒼只是懶懶的躺着,星眸半阖。

豪格坐在她的床邊靠着床欄,垂着眼不言不語,在看她也在想她。他發現自己的心中多了幾樣陌生的情愫。

就算她只是這樣乏力的躺着,也讓他感到非常舍不得。

“唉!”豪格嘆了口氣。

他這一生除了叱咤呼喝,何曾這麽深深嘆息過?

而她則無從得知這一聲嘆息所代表的意思。

“豪大俠,我能否問你一個問題?”淩蒼蒼忽然說。

豪格又嘆了口氣,“我是挺喜歡人家叫我豪大俠的,可是你如果叫我豪格的話,我會更喜歡。”說完後又嘆了口氣,“唉!你問吧!”

淩蒼蒼坐起身,“我只是很好奇,你跟袁公子怎麽會有如此的交情?”

豪格想了一會兒,反問:“你可曾聽過袁崇煥袁将軍?”

“當然聽過……啊!”淩蒼蒼驚呼,“你的意思是說,袁公子他是……”

豪格點點頭,“沒錯,所以下次別再跟他說什麽國仇家恨,也別再指着他的鼻子罵漢奸,你可知道他的心裏有多苦?”

當年崇祯皇帝中了皇太極的反間計,而淩遲處死袁崇煥,然而中計的何止是皇帝,就連百姓也被謠言四起蠱惑得沿街怒罵,到頭來誰贏了?是私欲薰心的權佞,還是逞一時痛快的皇帝和百姓?

“當年他才十二歲,跟家人滞留遼東,父親在京慘死尚無人收拾屍骸,朝廷便又派人來抄家滅族,後來……”

見豪格頓了一下,淩蒼蒼不知怎麽了,忽然曉得了答案。

“你救了他一家?”

豪格一笑,“剛好路過,反正殺明軍也殺成習慣,當時并沒有想那麽多。”

淩蒼蒼不由自主地回他一笑,接着幽幽嘆了一口氣說:“原來他的遭遇跟我如此相像。”

“你……你願不願意說來給我聽聽?”

“唉!我爹是東林黨案受牽連的官員之一,幸虧我舅舅帶我們回江南,要不然……”淩蒼蒼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我這是在跟敵人訴苦啦!”

“邦有道則危言危行,邦無道則危行言孫。”

淩蒼蒼開始有些感到心服的說:“你們滿人也都念這些書?”

“念啊,怎麽不念?是我祖父和父親帶頭念的,什麽在知人,在安民,不但嘴巴念念,也要我們都念到心裏頭去。知人則哲,能官人,安民則惠,黎民懷之,何憂乎異族侵略?”豪格又開始愛現了。

“唉!連你們都懂這些道理,但漢室皇帝卻倒行逆施。”

“要不要換人做做看?”

淩蒼蒼愕然而視,馬上沉下臉來,脫口而出,“漢賊不兩立!”

說他鞑子也就罷了,居然還罵他是賊,豪格餓虎撲羊般的兩手抵着床板圈住她瞪着。

淩蒼蒼終于感到害怕,但是依然說:“威武不能屈!”

這麽固執卻又美麗的女人。豪格的眼睛往下瞟着她的朱唇和柔而不膩的身體曲線,頓時進退失據。

“就算你把門給鎖了,我說他不會就是不會!”

腦海中回蕩着袁德芳的話,豪格立刻把背打直,兩臂依依不舍的收回,但是光兩只眼睛看着還是很讓人心猿意馬,他索性站起身,憑窗而立。

外頭夜色四合,卻沒有安靜的時刻,反而是吃飯、叫酒,還有隔壁煙花女調弦弄筝莺莺燕燕好不噪鬧。

如果只是親親她,應該沒關系吧?

他撇過頭去,如果在這個時候,她無論低頭也好,閉目養神也行,只要不是望着他,他可能不會胡思亂想,然而她卻一雙美目盼兮,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他便再也沒有任何堅持與不堅持的理由了。

他很快的又坐回床上,大手輕輕的撫上她的臉,一顆心在這樣的氣息下躁亂不已,血液在腦子裏滾熱得逼近沸點。

看着他的眼,淩蒼蒼不由得感到燥熱,她想她是不是真的明白,為什麽阿莞望着他的眼睛時會打顫,因為她現在正是如此輕顫不已。可是讓她不明白的是,為何她不願躲開,反而還很期待他的愈來愈近,近到鼻息互相混亂,鼻子互相摩擦,雙唇互相接受……

豪格還在極力克制自己,只是慢慢的輾壓吸吮。他從來沒有過如此激動的情緒,是一路風光明媚所致,或是被她的嬌羞可人所影響?總之他用全新的心情,發現全新的技巧享受男歡女愛。

直到他再也忍不住,舌頭伸進她的嘴裏時,突然被她咬住,痛得他疾呼直退。

豪格很憂郁的瞪她,“就算你真的那麽想讓我死,也別讓我死得這麽難看啊!”

淩蒼蒼本來還有些茫然,直到看見他難堪的抹去嘴角的一絲血痕,才歉然的說:“我不是故意的,我……”

“算了,什麽話都不要再說了。”豪格氣惱的坐在椅子上,面向門外背對着她。不過,其實他并不是氣她傷他,反正她早就表明是為了讓他死得快些才跟他好,所以有啥好氣的?他氣的是自己的欲求不滿。

淩蒼蒼趕緊下床,蓮步輕移到他身邊,誠心誠意的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常常害人死于非命,可是我從來就沒想過自己動手。”

她一接近就害他又蠢動難安起來,真是不明白他究竟是為了什麽不逞一時之快,

豪格全身緊繃的站起來,離她遠一些。

卻又離不開這間屋子。

幸好袁德芳和阿莞在這時候回來,沒多久店小二也把晚飯送來。說來也是機緣,若非豪格為了享受江南美食和精致點心,也不會晚了半個月才過江,而又若非晚了這半個月,他與淩蒼蒼又怎能相遇?

“豪格,你不是最愛吃這道豆腐嗎?怎麽今天不吃了?”袁德芳好奇道。

就算是豆腐也夠燙得他叫媽媽了。

“你吃你的,管我那麽多做啥!”豪格啜了口清湯,這味道又甘又美,可是,還是燙到他舌頭上的傷口,疼得他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淨喝湯也不吃點飯,你這樣的塊頭受得了嗎?”袁德芳又說。

豪格索性将碗筷一擺,很意氣用事的說:“我就讓你看看,一兩頓飯沒吃,餓不餓得死我?”說完後便去隔壁房間。

所以今夜他是不會來履行他做丈夫的權利,即使沒有人敢确定那樣拜堂到底算不算數,至少,他承認了。

“淩小姐,他是怎麽了?”袁德芳只好改問她。

淩蒼蒼當然也不好意思說,若說他的舌頭有傷,不就又得解釋傷從何來?

接吻可不比拉拉手、摟摟腰,那是種非常親密的舉動,這教她這個女孩子怎麽說得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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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雖然吃了頓好飯好菜,又喝了碗十全大補湯,但淩蒼蒼依然擔心晚上沒吃飯的豪格。就算他是個滿人,他的傷也是她造成的呀!她心裏這麽想着。

望了眼已經睡得打呼的阿莞,猶豫一下,她還是決定把她叫起來。

“阿莞,先起來一下,你去幫我問問看店家,能不能煮鍋粥來。”

阿莞揉揉眼睛,睡意正濃的說:“小姐,你又不是懷了孕的大肚婆,怎麽這會兒就餓了?”

“不是我要吃的。”

“不是你要吃的,那是誰要吃?”阿莞漸漸清醒,“喔,我明白了,是要給豪大俠吃的吧。小姐,他到底哪裏不舒服,還要你特別幫他準備粥?”

“你就別問那麽多了,快去幫我發落。記得叫他們把粥煮得稠些,假如不費事的話,多放點肉末和雞蛋下去煮。”

“是,小姐。”阿莞邊打呵欠邊走出房。

淩蒼蒼一來無所事事,二來若有所思,便幽幽的走到門外,仰頭望着皓月當空,莫名其妙的嘆起氣來,“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抛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萦損柔腸。”

幽幽的念完後,又是一聲嘆息。嘆的既不是為了前塵往事的滄桑,也不是為了以後的渺茫,而是心裏頭那絲絲心思蕩漾,不禁想,他的這樣,他的那樣,他的豪氣幹雲,他的詩詞心腸,就算他是個滿人,也算得上是個英雄好漢。

“唉!”

“小姐,小姐。”阿莞端着粥叫了兩聲她才回神。

“怎麽去了那麽久?”

“還不是這家店的廚房早熄火了,多虧店小二到隔壁秦淮樓大酒家拜托他們的廚房。是不是直接端去房裏給他?”

“等等,你先放到院子裏的石桌上吧,別打擾袁公子的休息。放好了,你就去睡覺,不用等候了。”

“喔,好吧。”

☆☆☆

淩蒼蒼正要去敲門,結果豪格正好來開門。

“有事嗎?”豪格假仙的問。其實他根本是餓得肚子咕嚕叫,哪睡得着,躺在床上早聽見淩蒼蒼主仆兩人的對話,遂迫不及待的等在門邊。

“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淩蒼蒼很小聲的說,怕把袁德芳吵醒。

然而袁德芳早就被豪格肚子的咕嚕聲吵醒。不過,他還是一直假裝沒動靜,等豪格跟淩蒼蒼出去後,才蹑足的跟在後面,他好奇死了豪格不吃晚飯的原因。

“豪大俠,我擔心你餓壞了,所以幫你弄了一鍋粥,現在應該涼了許多,你來吃點好不好?”

甭說他真的餓了,就算他吃撐了,憑她如此軟言相勸,他也肯再硬吞下去。于是他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邊去的坐下來,“當然好,謝謝你這麽為我用心。”

“這是應該的。”

這時躲在柱子後的袁德芳眼看豪格都吃兩口了,心想,他們兩個還真有默契,誰也不提前因後果。于是存心取鬧的從柱子旁走出來嘲弄說:“不是有人要讓我看看,一頓兩頓沒吃會不會餓死呀?”

豪格瞪着他,沒好氣的把碗放下。

“袁公子,你要不要也坐下來一起吃?我叫阿莞再去拿副碗筷。”

“淩小姐,不用麻煩了,我一向沒有吃宵夜的習慣。”袁德芳笑着把手搭在豪格的肩上,“怎麽?半夜都還不到,你就已經撐不住了?”

“哼!”豪格把他推開,站起來遠離粥的誘惑後說:“我會讓你看看什麽叫做定力。”

“哎呀,袁公子,你就別鬧他了。”淩蒼蒼無可奈何的拉住豪格,“豪大俠,別嘔了,坐下來吃吧。”

“不吃就是不吃。”豪格生氣的把一向交疊在胸肌上的手臂,悄悄往下壓住自己悲鳴不已的胃部。

好幾步以外的袁德芳聽到那聲音,着實也不忍了,便嘆口氣說:“唉!算了,你就吃吧。”

“我說不吃就是不吃。”

袁德芳深知他的個性,拗起來跟頭驢一樣,“這可是人家淩小姐的一片愛心,你總不會辜負她吧?”

豪格更背過身去,誰也不看的說!“不吃!”

袁德芳朝淩蒼蒼無奈的笑說:“淩小姐,不好意思,我鬧出來的麻煩,就讓你費心收拾了。”

淩蒼蒼對他點頭示意,然後義不容辭的靠近豪格柔聲的道:“求求你吃點吧,要不然我心裏頭會很不安的。”

“讓你心安我又有什麽好處?”豪格賭氣的說。

“她都幫你煮一鍋粥了,這還不算好處!”袁德芳忍不住插嘴。

“袁公子,你就別再鬧他了。”看來淩蒼蒼也開始摸着他們的脾氣,于是又對豪格軟語求道:“你要什麽好處,只要我做的到一定做,只要你肯坐下來吃。”

豪格可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驚喜的開始想自己可以要到的好處。

“唉!你簡直是自投羅網。”袁德芳不得不為她的清白仰天長嘯。

“好吧!”豪格也不太貪心的提議,“只要你肯親我,我就吃。”

袁德芳以為她不可能答應,沒想到她只左思一下、右想一下,然後便說:“好吧,那你得先坐下來,你這麽站着,我親不到。”

豪格也沒想到她居然這麽爽快,愣瞪了一下,才歡歡喜喜的坐下來。不過,他本來也只期待她頂多啄啄他的臉頰,沒想到她的小嘴一湊上來,便吃着他的唇。

“我實在不忍心再看!”袁德芳轉過身,心裏頭雖為豪格歡喜,但他也替淩蒼蒼擔心。

豪格高興的快要雀躍三尺,然而一個輕吻實在很讓人意猶未盡,他心思一轉佯裝冷靜的慢慢吃一口,然後又把湯匙放下,不動如山。

淩蒼蒼見他只吃一口便不再吃,擔心的問:“怎麽?味道不好吃?”

“還可以。”

“那你怎麽不吃了?”

“你親一下,我就吃一口!”豪格理直氣壯的說。

“喂!你別得寸進尺呀!”袁德芳發出不平之鳴。

“哼!”豪格朝他一哼。

“這……”淩蒼蒼頓時手足無措。

“如果你想要我再吃一口,就再親我一下,夠合理了吧!”

袁德芳實在想笑,不禁想到如果去年皇太極薨的時候,他也用這種狡猾的心态去對付多爾衮,那麽他此刻便會是九五之尊了。

“我……”淩蒼蒼心頭煩躁,不知如何應對。

“你要是不願意就別煩心,反正一頓兩頓沒吃也餓不……”

淩蒼蒼堵住他的口,不想聽他死呀死的直說個不停。

豪格看着她,臉上的表情不知不覺便溫柔了下來。

袁德芳深深明白,接下來的情勢,已經不是他該不該牽挂的問題,而是他若再待下去,就太不知趣了。

轉身要回屋裏睡覺,眼角卻瞄見隔壁秦淮樓大酒家的二樓回廊杵着一個尋芳客,他看起來似乎有些醉意,但是他望向這邊院子的眼神卻很令人不安,順着那人的視線,他猜八成是瞧見淩蒼蒼伺候豪格吃東西的樣子豔羨不已,正猶豫要不要提醒豪格注意,一轉眼,那名尋芳客已離去,于是作罷,回去睡覺。

然而其實那位尋芳客叫阮士良,他只是回去叫他的狐群狗黨出來一起看美人,而另外兩人分別是馬思賢、黃國忠,其中馬思賢的父親便是南京的鳳陽總督。

馬思賢與黃國忠揉了揉醉醺醺的雙眼,往下看着,只見淩蒼蒼體态姣好的和豪格做那親一下,吃一口的旖旎情事。

“你們說,她美不美?”阮士良垂涎的說。

“就看她身段挺美,誰知道臉長得怎樣?”黃國忠不滿的道。

“那是你們運氣不好,我剛才就看她仰着臉,那張臉直是漂亮極了,我看呀,整個秦淮樓都翻遍,也找不出一個姑娘能跟她比。”阮士良又開口。

“哼!這我可懷疑。”黃國忠一臉不信。

“她要是不美的話,那個男的會那麽一臉癡迷嗎?”

馬思賢光看淩蒼蒼和豪格那親密的舉止便心癢難耐,問!“黃兄,這麽懂得伺候男人的姑娘,你怎麽不曉得要介紹給我們?”

黃國忠一聽馬思賢好像感興趣,才狗腿的陪笑說:“嘿嘿,我好像也還不認識她。”

“虧得揚州還是你的地盤。”阮士良笑道。

“假如馬兄你真的中意她,我來問問她是哪家的姑娘,等會兒我們就直接殺過去。”

“這才叫做知行合一嘛,”馬思賢笑着拍拍他的肩。

他們以為淩蒼蒼對豪格做的事只有煙花女子才會做,于是便把她當成在外賣的喊,“喂!隔壁院子裏的是哪家挂牌的姑娘!等會兒也來伺候這邊的爺啊。”

這一叫,連袁德芳都給叫醒了,警覺的靜觀其變。

豪格則是看見對面回廊上的三個花花公子後才明白,推了淩蒼蒼到他身後,接着怒罵,“三只瞎了眼的狗兔崽子!”

淩蒼蒼漸感羞愧的在他背後小聲的說:“我覺得困了,要先回房歇着。”

“你去吧!”豪格沒有期待今晚能辦什麽好事,只求花前月下和她相依相偎。

事實上在那三個無賴鬼吼鬼叫前,她就坐在他的腿上,偎在他的臂彎裏,柔柔的小手擱在他的胸膛,摸着他的心跳處……就只是這樣,他便仿佛置身在雲端。

偏這三只笨狗汪汪叫!

豪格氣不過的腳一踢,定足,再回旋一踹。

“豪格,發生什麽事了?”

袁德芳出來關切一下,剛好看見那三個人被石頭打到嘴邊,疼得哇哇大叫,弄不清自己是撞了什麽煞。

“沒事,就三只瘋狗。”

袁德芳看那三個算不了什麽角色的人一眼,便不放在心上,對豪格笑說:“吃飽了沒?”

豪格也恢複心情的笑說:“上面的飽了,下面的還沒飽。”

袁德芳瞪着他,不敢相信他竟說出這種淫穢的話。

豪格笑着比比心坎解釋,“上面是這裏。”接着他再比比肚子,“下面是這裏。”

袁德芳匪夷所思的瞪着他那春風滿面的傻樣,好像從來沒見過他談戀愛,然後便大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說:“這回你自個吃吧,我可不要陪你玩親親。”

他走開也好,豪格心想。擡頭望着月在林稍,想着人生還可以多美妙。

☆☆☆

在接近卯時時,他們全都打點妥當,從容的先去買些包子、饅頭,除了當早飯以外,還可以當午飯,之後便走去船埠。

他們之中就數豪格和阿莞最開心,阿莞是因為昨夜睡了整夜的好覺,什麽風花雪月、笨狗亂吠,她一概都沒聽見,因而一早起來精神奕奕;至于豪格,則是拐了淩蒼蒼好幾個吻,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

胡老六一看見他們到來,便笑着打招呼,“早啊,各位,昨晚睡得可香?”

“香,香極了。”豪格都不怕把臉給笑僵了。

他香,淩蒼蒼可不香,又是一夜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豪格,上船的時候,人直晃得連腳下的船也晃。

“小姐,你站穩了,可別掉下去,這溝裏的水,什麽髒東西都有。”阿莞想扶她,卻連自己都東搖西搖險象環生。

豪格撤去一臉的狂妄,一心保護她的溫柔占有她的腰肢。“別怕,只要你靠着我。”

淩蒼蒼無言的瞅他一眼,千頭萬緒,他是滿人,但卻是個好人。

他們這廂輕依輕偎的坐進篷內,運河上兩岸邊的過往人群看着情意綿綿的畫面,也分享些許甜蜜的氣氛。

胡老六松了纜繩,把船給撐離埠頭,此時一隊官兵突然劈哩咱啦跑來羅列兩岸,左右各十人兵戎相向,橋頭上還站了五個弓箭手,而這麽大的陣式,早吓得一幹平民百姓急着想走避。

戴頭盔的軍官厲言厲色的喊,“我們據報來捉拿叛黨,未經盤查,一個都不準走!”

就在每個人都開始顫抖貼牆而立等官兵來查時,袁德芳瞪着豪格小聲的說:“早就叫你連辮子也剪了,你偏不,萬一頭巾被扯掉,叛黨沒抓到半個,倒是送了個奸細給他們。”

豪格沒空頂嘴,正專心研究如何突圍。當然,憑他兩人的功夫,就算再來一百個人圍得水洩不通,他們照樣可以脫困,只是現在他最關心的人是淩蒼蒼。

淩蒼蒼也明白這一點,便對豪格說:“你跟袁公子看見機會就先躲開吧,我相信我和阿莞兩個普通老百姓,不會被為難的。”

豪格生氣的說:“我豪格豈是那種只顧自己生死的無恥小人!”

“你不是小人,你是大将軍,快點想辦法吧!”袁德芳笑着說。

豪格真感到苦惱,雖說他是攻無不克的大将軍,可是他也只在高山大漠逞過豪雄,揚州如此的羊腸水道如蛛網錯綜複雜,他一時想不出對策。正想請益袁德芳時,卻見他神态自若,這才安心的捶他一記。

“有法子了還不快說出來,裝神弄鬼。”

袁德芳依然笑說:“也算不了是什麽辦法,只是你的身份比較特殊,待會兒趁着沒人注意的時候,你就躲到水面下,等查過了,你再跟上來,我想憑你的能力,在水裏熬得住的。”

豪格看着混濁的水,城區的運河可不比郊外,什麽死人骨頭的垃圾都有。他委屈的嚷嚷,“為什麽每次都是我倒黴?”

“難道你想跟他們正面起沖突?”

“誰怕誰?不過二、三十人而已。”

“我也知道你不怕,可是你說這附近的無辜百姓怕不怕?”

豪格莫可奈何的交握着雙臂,懊惱的瞪着水面,“哼!你可得把她顧好,要是她少了根寒毛,我就把你泡在這水裏三天三夜。”雖他是滿人,但他才不會濫傷無辜。

就在這一刻,淩蒼蒼的心大大的震了一下,沖動的拉着豪格的臂膀,但是也想不出能說什麽。

豪格豪爽的朝她笑了笑,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什麽都別說,親我一下就好。”

淩蒼蒼依言傾身一吻。

袁德芳笑着別過臉,阿莞則目瞪口呆,不明白他們何時如此水乳交融。

就在這一刻,橋上弓箭手後站了三個人指着他們大叫,“就在那艘船上!”

豪格和袁德芳立即認出那三個左邊臉頰又紅又腫的人,就是昨夜那三個狗兔患子。

“對!對!就是他們!”

馬思賢嘴巴雖痛,依然喊得很大聲,瞧那眯成縫的眼睛,看着淩蒼蒼很是色迷心竅。

“喂!把船靠過來,我們捉拿叛黨,先讓婦孺上岸!”黃國忠有模有樣的坐陣指揮,他老爹是揚州城的靖南侯。

豪格又和袁德芳對望一眼,看來情勢丕變,說是捉拿叛黨,其實是強搶民女。

“這會兒不用水遁了吧。”豪格頓感輕松不少。

“嗯。”袁德芳捉弄他不成,心思又轉,“我看橋上那幾名弓箭手最不長眼,就怕他們誤傷百姓。”再觀望四下,埠口停滿舟楫,有的載人,有的運貨。“那”船載着绫羅綢緞,等會兒來個天女散花,趁隙你背一個我背一個,穿過巷子走人,到城外再碰頭。”

“你背阿莞,我背蒼蒼。”豪格尚有閑工夫計較。

“廢話!”袁德芳忍不住罵他。

就在這一刻,淩蒼蒼卻站在船頭,她的美頓時使得臭溝水也生香起來。

“果真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呀!”馬思賢情不自禁的歡呼着。

“蒼蒼,你這是在幹什麽!”豪格心急的想拉她回來。

“蒼蒼……淩蒼蒼!”

豪格一時情急喊了她的名字,沒想到重複說着她的名字的聲音便像餘音繞梁般在周遭的老百姓間傳揚開來。

“敢問……這位小姐,莫非是西洞庭湖夏家莊的淩蒼蒼小姐?”另一艘船上的大爺神色惶恐的問。

淩蒼蒼優雅的向他欠了身,“正是小女子淩蒼蒼,這位大爺也識得夏老爺?”

一得到淩蒼蒼的承認,這位大爺馬上用袖子遮住眼,不敢看她,點點頭說:“聽過聽過,夏老爺可是兩湖著名的大善人,誰沒聽過。”說完躲進篷裏瑟縮,并念起南無阿彌陀佛。

不止是他,就連本來要來捉她的官兵,也退開好幾步,“你真是西洞庭湖夏家莊的淩小姐?”

“沒錯。”淩蒼蒼環視一周,人人臉上的懼意,就跟同鄉的人一樣,心裏也不算難過,只是意外這傳說竟傳到這裏來。

忽然一個腦滿腸肥渾身錦衣玉飾的員外,他那腫得已沒了指節的手貼着摸不到心跳的胸口,兩眼翻白,就直着躺下了,而和他相同肥胖的夫人,則哭天搶地的趴在他身上大喊,“就遮着眼不讓你瞄她,你偏要瞄,這下可好,活活被她給克死了吧!”

那夫人愈哭愈大聲,周圍的人則愈退愈遠。

“哎唷喂呀!老爺,你死在半路上,叫我怎麽辦哪?嗚……哇……”

忽然間運河兩岸鬧成一團,只要是男的,不是拿袖子遮着眼睛,再不然就是轉身回避,也有人蹲下來藏着臉。

袁德芳瞧見豪格哭笑不得的看着淩蒼蒼嘆口氣。

阿莞就事論事的說:“小姐,你的名號還真響,居然還傳到這裏來。這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馬思賢才剛随父從京裏來南京上任,不曉得她的厲害,便在橋頭呼喝,“不是叫你們捉人嗎?怎麽愈退愈遠?”

那些官兵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豪格和袁德芳見機不可失,催促胡老六劃船,可是胡老六也被淩蒼蒼的名聲吓得心膽俱裂,早已噗通一聲跳下水。豪格只好自己去撐船,他的臂力大,一撐,船便向前滑行十多尺。

“快呀!他們快逃走了!”馬思賢搶下一副弓箭,拉了弦射出一枝箭。

袁德芳也拿起備份的篙,站在船頭頂開擋着的船,兩人一前一後合作無間的把船行遠了。

馬思賢又氣又不甘心,用弓抽打一下剛好站在他旁邊的阮士良,“你們這是在幹麽?也不抓人,派這麽多人來夾道歡送嗎?”

“馬……馬兄,你有所不知啊!”黃國忠開始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烏雲罩頂,要惡運當頭了,“我……我要趕快去廟裏頭拜拜,求菩薩保佑。”

馬思賢才不信邪,眼看着他們還在射程之內,便拔出一枝箭,精瞄細準對着豪格的背,但忽然弓卻應聲一裂,箭失了準頭往上面彈去,馬思賢懊惱的瞪了一下,就在剎那,箭疾朝下刺中他的眼睛。

從此,淩蒼蒼的名聲更加響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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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還以為這下便可揚長而去,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但守城衛兵見他們迅捷可疑,便叫下來盤查。

“那條船上何人?報上名來!”

阿莞便喊上去,“西洞庭湖夏家莊的淩蒼蒼小姐。”低頭朝淩蒼蒼笑說:“小姐,你不介意吧,我只是見剛才那樣挺好用的。”

淩蒼蒼無可奈何的對她笑了笑,低下頭輕輕的嘆息。

果然,守城衛兵一聽,且疑且懼的在城垛上一會兒藏臉,一會兒探頭的猶豫着。

袁德芳感傷的搖頭嘆息,“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真是一群愚民!”豪格開玩笑的說,“等我把蒼蒼帶回去,以後攻城時就放她在前軍,屆時也這麽喊,不費我一兵一卒,不攻自破。”

就跟個瘟神一樣,淩蒼蒼難過得無話可說。

“豪格!”袁德芳提醒的踹他一腳。

豪格馬上自知失言,放下篙彎身将她抱着,“我只是胡亂說笑話,我怎麽舍得把你帶去軍營那臭烘烘的地方。等你把你父親的後事辦妥,我帶你回遼東,那裏雖比不上你的家鄉嬌媚多姿,但也清麗宜人。”

淩蒼蒼擡眸瞅着他,心中千頭萬緒、嬌弱無力,倚着他的懷抱聊表寸心。

袁德芳看得出來,她真的把心放在他的身上了,這倒也未嘗不是個令人為他們祝福的結局。

忽然間,一個東西從眼前飄開,原來是豪格的頭巾松了,揚入水中飄着。

袁德芳才有所警覺,城垛上便有衛兵喊,“有鞑子!是奸細!是滿人的奸細!”

随即牆頭上亂成一團,衛兵東奔西走,開始紛紛拉長弓箭射擊。

“豪格,被發現了,快走!”袁德芳喊。

豪格忙将淩蒼蒼和阿莞推進篷內,使勁的将船往前劃,雖說已遠離射程,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從城門疾駛而去,豪格手中的篙已禁不住力道而中折。

豪格早就想到這條運河水不流,是故船劃不快,感到非常不耐煩。現下又有追兵,早晚會被逮到。

“德芳,我先去引開他們,你帶她們到對岸躲着,有機會先搶下快馬離開,等我甩了他們再會合。”

從城門一下子便出來了二、三十騎的士兵,袁德芳看豪格已經跳到邊岸。不是他小看他,這城裏一定不止二、三十騎,不知道還有多少沒出來。可是擔心也沒用,他還得負責兩個姑娘的安危。

“豪格他……”淩蒼蒼不知不覺流下兩行擔憂的眼淚。

袁德芳趕緊把船靠到另一邊的岸邊,催她們上岸,“別擔心他,他功夫好得很,我們先藏起來,他一會兒就會趕來。”

果然不出所料,城裏又加派上百名的步兵,袁德芳看見豪格已坐上一匹馬,手上也有刀槍,但那樣高高在上反讓弓箭手目标更明确。

“袁公子,你別管我們了,快去幫他吧!”

袁德芳猶豫極了,一邊是身陷險境的兄弟;一邊是還沒脫離險境的姑娘們……

淩蒼蒼明白這一切都因她礙着,假若豪格不是她如今心中所系之人,她或許能坐視不管,然而這幾天下來,對她而言,豪格便是豪格,不再是滿人了。

她一語不發的跑回運河邊,在袁德芳未來得及攔住她之前登上船,用僅剩的篙使盡全身力氣把船推入河道。到了河心,船卻打起轉來,她也不哭,也不叫喊,只是拼命的想把船導正。

“小姐,你這是在幹什麽呀?”阿莞追到岸邊,擔憂得眼淚直落。

袁德芳也想辦法要跳到船上,只是船直打轉,沒有好落點。

有不少守城衛兵都發現淩蒼蒼這怪異的舉動,但由于知道她便是西洞庭湖夏家莊的淩蒼蒼,她雖未曾生事,但光是看着她心就寒顫起來。

“她在幹麽?”

“會不會是在做法呀?”

幸好運河不寬,水面無甚風波,就算打圈圈,也可把船轉到對岸去。淩蒼蒼頭昏腦脹外加筋疲力竭的跌下船來。

她俯撲的動作吓得那些看着她的衛兵們往後躲,登時一時不察被後面拿長矛警戒的同袍給穿胸而死。

意外殺死自己弟兄的衛兵們也吓得魂飛魄散,驚惶失措紛紛的哭喊,“妖法呀!那個女人在施妖法呀!”

就這樣,以淩蒼蒼為中心點,衛兵們以扇狀向外潰不成軍,其中更多不明所以的人被亂馬踐踏而死。

兩百多個衛兵,豪格大概只殺了一、兩個,傷了三、四十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則有一百多個,沒有人知道是誰的傑作。

豪格本來是抱着犧牲小我的決心,只求淩蒼蒼安然無恙,但一哄而散後卻是屍橫遍野,此刻伊人就在眼前,他将她緊緊抱住,一會兒又推開,東摸西摸關切的問:“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哪兒?”

淩蒼蒼含淚笑着搖頭,“我沒事,你呢?”

“浴血奮戰”四個字,便可說明豪格的樣子。

“都是一些小傷,連蜜蜂都比他們會殺敵,”豪格笑得很自負。

此時,袁德芳己帶了阿莞縱身飛躍,如蜻蜓點水般的來到他們這一頭。

“你少得意忘形了。”袁德芳剛好聽見豪格的大言不慚,遂故意糗他。他拉了兩匹馬,兩兩一騎,先逃一段路再說。“走吧,等脫了險,你們要親熱再去親熱。”

☆☆☆

以為會有緊追不舍的衛兵,于是豪格和袁德芳催着馬兒沒命似的狂奔,一口氣便奔出數十裏外,直到馬兒體力吃不消,袁德芳才喊停,不再策馬奔馳。

“你們漢人養的馬,怎麽如此不中用?才跑這麽一下子,就不行了。”豪格嘀嘀咕咕的抱怨着。

袁德芳了解北方的馬兒耐力與體力确實比較好,因而深深的為這些朝廷所養的馬感到無奈與羞愧。其實這些馬并非劣馬,只是缺乏營養和缺少訓練,他回頭觀望,沒有絲毫追兵的煙塵,看來不僅馬兒沒耐力,連衛兵也無耐心。

“你還唆,不就因此讓我們逃過一劫。”袁德芳說。

“那我真是太感激涕零了,感謝你們養出來的一群弱馬殘兵,讓我豪格險險逃過生死一瞬間。”豪格邊說邊溫柔的把淩蒼蒼抱下馬,“你累不累?”

“得了便宜還賣乖!”袁德芳沒好氣的咕哝。

“唉!”淩蒼蒼一嘆,豪格的批評貼切得令人覺得難堪。“不累。”她回答他。但是嘴巴說不累,身子卻像斷了線的人偶一樣只能倚在他身上。

“還說不累。”豪格憐惜的輕聲斥責,橫抱起她往樹下走,“德芳,既然沒有追兵,不如歇會兒吧。”

“你說歇就歇吧。”

袁德芳将阿莞抱下馬,她沒淩蒼蒼那麽柔弱,頓了頓腳,松松筋骨,便又活絡起來,并将緊緊縛在身上的包袱解下,拿出幾個壓扁的饅頭說:“跑了這一段路,大家的肚子也都餓了吧!幸好我先前把饅頭包在包袱裏,否則這下子可有得餓肚子了。”

“你倒是挺細心的。”袁德芳笑着誇她兩句。

阿莞不好意思的羞紅了臉,小聲的說:“沒辦法,我一向最怕餓着。”

至于前一夜只吃一鍋粥的豪格一聽見有饅頭,也覺得肚子餓了。

袁德芳故意捉弄他,“你确定你那只能喝粥的毛病,已經複原到可以啃硬饅頭了?”

“要你管!”豪格硬從他手中搶過來,一口一口的吃着,少了往日大口大口吃東西的豪邁作風,難得的斯文起來。

袁德芳看着他,忍不住好笑的好奇問:“喂!你到底是哪邊不對勁,看你這樣,我實在很不習慣。”

“你把頭轉過去別看不就得了。”

“就算我現在轉過頭不看你也來不及了,你的樣子全烙在我的腦子裏,揮之不去,時時刻刻莫不在想着你的嘴巴到底是怎麽了,難不成舌頭讓貓兒偷偷咬了一口?”

“哎呀!”阿莞只要一吃東西,腦子就特別靈活,只見她機靈的說:“就算他的舌頭被咬,也不可能是被貓咬去,肯定是我家小姐咬的……”

忽然,四只眼睛不約而同都看向淩蒼蒼,害她急忙辯解,“我不是故意的。”

袁德芳愣了一下才說:“那麽,被阿莞說中了?”

“哼!你還說就算把門給鎖上,他也不會對我家小姐怎樣!”阿莞只敢責難于袁德芳。

“豪格,你實在太不給我面子了!”袁德芳轉而責難豪格。

“我又沒怎樣,不過吻了她一下。”豪格自衛的嚷着。

“小姐,他真的只是吻你一下而已嗎?”阿莞一副好像要替她出頭的樣子。

“嗯,這……”淩蒼蒼看了豪格一眼,随即羞怯的低下頭。

“這樣又未免太遜了,才吻一下就受了那麽重的傷。”阿莞評道。

豪格被嘔得抿緊嘴巴,整個臉紅得像關公,袁德芳便大笑說:“沒錯,豪格你這回可真丢臉丢到爺爺家了。”

“不過……哎,小姐,他這不就又死裏逃生一次?看來,他的命也夠硬的,不怕被你克,如此一來,你們就可以抵來抵去,抵到天長地久。”阿莞其實是為了淩蒼蒼可以找到終身依靠而替她高興,因此也就撇下他是個滿人的事實不理會。

想起在長江江畔阿莞還勸淩蒼蒼移情別戀,現在她卻說出天長地久的話,讓豪格聽了滿心感動,不再惱她,笑着看淩蒼蒼時,卻見她又嘆口氣。

“幹麽嘆氣?”

“只是想到今天又害死那麽多人,心裏不禁難受。”淩蒼蒼憂郁的說。

豪格濃眉皺起,“我不是說過不準你再這麽想嗎?什麽克不克的,今天所發生的事,不過是一連串的意外,和一連串的愚行,沒有一個人是被你害死的。”接着他又兇惡的瞪着阿莞告誡,“也不準你再說那些話提醒她,聽見了沒!”

“是……是……”阿莞完全屈服于他的威吓下。

豪格雖然口氣很兇,但是阿莞知道他其實是為了要保護淩蒼蒼。

淩蒼蒼擡頭睇了他一眼,便不語的低下頭,而袁德芳則樂于見他愈來愈會疼女人的态度。

“就是嘛,淩小姐,若是要追究起來,其實豪格才算是真正的罪魁禍首。”袁德芳笑嘻嘻的說。

“你說的是什麽話?”豪格忿忿不平的說。

“你想,要不是你昨天晚上用石頭打傷那三只瘋狗,他們會為了報仇而帶兵圍埠嗎?”

豪格想了想前因後果,确實難辭其咎。

“再說出城那件事,要不是豪格你露出辮子,會引來那一場混戰嗎?”

追根究底,倒也真是那條辮子惹出來的禍。

“說起那條辮子,不是我說你,早就要你剪了辮子,你偏不要,好歹這腳下踩的仍然是明朝的土地,至少也要懂得入境随俗吧!”

“就算我剪了辮子又如何,頭頂上還不是照舊有個半邊月似的頭。”豪格不高興的說。

“好吧,既然來不及讓前面的留長,幹脆把後面的也給理了。”袁德芳正經八百的建議。

“那不成了和尚頭!”豪格更義憤填膺了。

“和尚頭看起來至少還沒那麽奇怪哩。”

阿莞小聲的說着,但還是讓所有人都聽到,淩蒼蒼因而忍不住噗哧一笑。

“連淩小姐也是這麽覺得。”袁德芳笑說。

豪格倒是很在乎她的想法,“你也寧願我理個大光頭?”

淩蒼蒼笑歸笑,依然善體人意的說:“君子擇善而固執。”

袁德芳可不喜歡順他的意,“君子擇其善而從之,擇其不善而改之。”

“我這頭,又怎麽不善了!”只要淩蒼蒼支持,豪格不管其他人反對。

“袁公子,你這樣說,不是有點兒失之偏頗?人與人之間應當互相尊重,而終究一族有其一族的風俗傳統,怎可妄加論斷。”淩蒼蒼也覺得袁德芳言詞咄咄,總有些為反對而反對的味道,于是不忍豪格口才驽鈍。

“哈!哈!哈!”有淩蒼蒼替他說話,豪格便理直氣壯起來,“你還有什麽歪理可說?”

袁德芳搖搖頭,每次淩蒼蒼一開始長篇大論,總會把他說得像小人一樣,一點兒也不懂知己之間的小小幽默,挺無趣的,“算了,既然淩小姐喜歡你的半月頭,我又有什麽話好說。”

阿莞好奇的問:“小姐,你當真喜歡那種奇怪的發型?”

“我……”淩蒼蒼看了豪格一眼,說公道話時是一回事,論及私人的感覺時可就沒那麽客觀了。

袁德芳察覺她的猶豫而興高采烈的追問:“你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淩蒼蒼猶豫的望着豪格。

豪格很幹脆的說:“你說吧!”

她思考後道:“我不讨厭,也沒有喜歡,只是一向感到好奇,你的先祖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創出這種發型的?我以為關外不是大半年裏飛天連雪嗎?可是你們卻露着頭頂,那不是挺冷的?似乎有點不合理。”

袁德芳拍着腿笑說:“淩小姐說中我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豪格,你倒是說說看,這是為什麽?”

六只眼睛好奇的盯着豪格等答案,但是對于這種發型,豪格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好像是在他爺爺努爾哈赤打下一片霸業之前,就已經開始有這種發型,誰曉得是誰先開始留的,其實為了保持這種發型也很累人,每旬日就得刮一刮,簡直自找麻煩。

最後,豪格還是為了避免再次造成類似揚州城那樣的騷動,便剃了個大光頭。袁德芳于是一路笑着進了北京城。

☆☆☆

碧雲寺始建于元代,在北京西北香山東麓倚山疊起,四周松柏參天,而山坳處五顏六色春花盈野,山溪潺潺汩汩。

當年有本錢賄賂廠衛的東林黨遺族,早早花錢買回其遺體安葬,至于像淩蒼蒼這樣的孤女,還是直到前些年由夏家莊出錢出面才打聽到,原來當初有俠義心腸的不具名士,暫厝了許多抛屍荒野的遺體于碧雲寺附近。

碧雲寺的師太們雖然好心的日日頒經超渡亡魂,可是仍不敢明目張膽的昭告天下,就怕惹來禍事,于是只能指引地理位置,讓淩蒼蒼依線尋去。

原來就在一處向陽坡上的每一棵松樹或柏樹下,欲埋藏一具屍骸,找到屬于淩蒼蒼父親的那株頂天立地的青松後,上了三炫清香,豪格和袁德芳便合力掘出遺體。

這正是滿目悲傷,無處話凄涼。

就算袁德芳再如何習于玩世不恭,此時此刻也難免觸景傷情。

阿莞的九族當中世世代代不是佃農便是為奴仆,對這種官場的悲慘下場不太能深切體會,但是也因難免經歷生離死別,便感同身受的掬一把同情淚,涕泗縱橫時卻也不忘職責的提醒他們,“大家歇會兒吧,正午都過了,好歹也該喝喝水,吃點東西填肚子。”

袁德芳心情很難平靜的說:“你們先吃,我去附近走走。”

阿莞非常盡責的追上去,“袁公子,不然你把幹糧帶上……”

豪格叫住她,“阿莞,讓他去。”

“可是……”

“沒關系,一頓兩頓沒吃餓不死人。”

“我也吃不下。”淩蒼蒼哀傷的說。

豪格心疼的嘆了口氣,扶着她的腰說:“那就別勉強了,我們到溪邊坐一坐吧。”

她順從的點點頭。

其實阿莞的心情也是蕩到谷底,但是肚子餓便餓,而她最怕的就是肚子餓,于是邊吃邊跟在他們身後一起走。

“死別已吞聲,生別長恻恻。”雖然明白淩蒼蒼終究會覺得悲恸,但是豪格還是想勸她,“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你的父親屍骨也已寒,就不要過于傷懷,身體要緊。”

淩蒼蒼哀戚的笑了笑,“其實這麽多年來,也沒怎麽感覺悲傷,但是今天一見到父親的屍骨,教我怎麽能不悲從中來?”

“那倒是,累積十多年了,應該抒發一下。”豪格安慰的抱住她,“哭吧,好好的哭個夠。”

淩蒼蒼偎着他輕聲啜泣,好像真的想把這些年來累積的傷心淚,一傾而盡。

就這樣,豪格也想起這一年來的生活起伏,尤其是自從父親突然逝世後,伯叔兄弟們表面上同心一志,實則為了皇位暗地彼此較勁,各有各的打算。而身為皇太極長子的他又富有戰功,便成為各派人馬推崇或排擠的敏感人物。

“唉!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孰雲網恢恢,将老身反累。”

淩蒼蒼哭了一陣子,聽見他這麽深的感觸,又想起袁德芳總是在取笑他王位被罷,不禁好奇的問:“你……你的遭遇又如何呢?”

豪格低頭看她仰着的臉,無奈的笑說:“還不就是那麽一回事,會弄權的人就玩得很高興,不會弄權的人就會被玩得很高興。”

淩蒼蒼随即一笑,對他的身份更加好奇,在此之前,她除了知道他是個滿人将軍和曾被封王外,一無所知。

“為什麽你們的皇帝要罷了你的王位?”

豪格忍不住冷笑,“我們的皇帝今年才七歲,連上馬都還要人抱,哪裏懂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淩蒼蒼若有所悟的端詳他,早在他刮掉胡子後看他便覺得他儀表堂堂,再回想這一路上雖然老是被袁德芳言語消遣,卻也渾然天成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度。

“想必是有人覺得你對這個七歲的小皇帝具有很大的威脅性,所以才急着把你除開,是不是這樣?”

豪格自忖,他到底曾不會認真的想過繼承帝位?至于他那個才七歲大的小弟弟福臨,在父親死之前,兩人既不特別親近,而在父親死後被多爾衮拱上皇位,他對他也不心生怨恨,事實上福臨比他還要可憐,從頭到腳,由裏到外,活脫脫是多爾衮擺弄着玩的小娃娃。

淩蒼蒼見他陷入沉思,也不敢打擾,她此時又想起彼此的處境,完成父親的移靈歸厝大事後,她是否就該一心一意的跟了豪格?

但是無論如何,她對他已産生點點滴滴的情意,這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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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07: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本來他們不想進京城,因為李自成從西安一路向東打過來的傳言紛紛擾擾,使得崇祯皇帝敕令部院、廠衛、司捕各官加強京師警戒,弄得人心惶惶,當然,若說是怕闖王闖進來,還不如說是怕錦衣衛借着擾民。

可是碧雲寺的師太又言之鑿鑿的密報李自成的軍隊就在附近,而她們的神情讓人看不出她們是期望李自成的到來,還是怕李自成,正或許是前有豺狼,後有虎豹,百姓是羊是鹿,天下豪強共逐之。雖然袁德芳過去也曾投效李自成,但是看了他的一些殘酷作風後,最後離去。

“我看,我們還是進城住一宿,至少有城池保護,晚上睡得安穩些,明日再一早出發。”袁德芳提醒豪格,“現在這種時候相當敏感,你可得注意點,別露出馬腳來。”

“我都已經把頭發剃光了,你還要我怎樣?在身上披一件袈裟,在頭上烙幾個戒疤?”豪格笑說。

阿莞和淩蒼蒼先後忍俊不住笑出聲,但袁德芳難得沒有心情開玩笑,他還是一臉謹慎的說:“別鬧了!我是說真的。”

淩蒼蒼看他緊張的樣子,實在與平常的自得模樣有很大的差別,便偷偷的問豪格,“他怎麽那麽緊張,情勢真的那麽危險嗎?”

豪格不希望她也跟着擔心,遂笑道:“他只是有點兒恐懼的毛病,你沒看這北京城牆又高又厚,好像一進去就插翅難飛。”

其實袁德芳恨這個住着爛皇帝和亂臣賊子的地方,恨這個讓他父親含冤莫白而死狀凄慘的地方。

豪格走近他,攬着他的肩說:“忍一忍,就一個晚上而已,眯一會兒眼,很快就可以熬過去了。”

袁德芳瞥了他一眼,雖一言不發,但是豪格的鼓舞之情,他是領受了。

無論如何,他們趕着進城,而就在他們進城後,守城的官兵們便慢慢的關上城門。

“運氣還不錯,連一個也沒碰上。”袁德芳進城後便東張西望的喃喃自語。

“什麽沒讓你碰上?”阿莞好奇的問。

袁德芳正想回答時,眼前卻蹦出幾個太監,他們的眼神雖然慌張,但卻表現得一如往常,匆匆的經過袁德芳他們而登上城牆,望遠之際還彼此交頭接耳,舉動實在非常鬼祟。

本來讓袁德芳進城早叫他如履薄冰一樣的不安,現在看見太監們奇怪的舉止,和城牆上松散的守兵,不禁更憂疑。和豪格對望,只見他好像也發現什麽異狀的小心戒備着。

“你覺得會是什麽事?”袁德芳問。

“你覺得呢?”豪格反問。

但是他們互望的眼神裏已經有了相同的答案,最有可能的是李自成果真已兵臨城下,而站在城牆頭的太監看他們盤桓不去,開始疑心的注意他們,為了不惹是非,他們只好向大街走去。

“總之先把兩位姑娘安頓好,再想辦法查探情形,至少我想今晚應該不會有事吧!”袁德芳說。

于是他們找間客棧住下,可是讓他們感到很奇怪的是城裏的百姓沒一個顯得慌張,有的還神情愉悅的唱着歌謠,袁德芳倒是聽過那些歌謠,那是李自成的軍師發明來籠絡民心的,什麽迎闖王,不當差,不納糧之類的荒謬之詞。

袁德芳想了想對豪格說:“我看情形可能很不樂觀,我出去探聽一下,她們兩個就托你照顧。”

“德芳……”豪格不是個喜歡做縮頭烏龜的人。

袁德芳了解的笑道:“你就別唆了,難道你還不承認你的輕功就是比我差!”

豪格的功夫确實比不上他,只好說:“你自己小心點。”

打從一進城,淩蒼蒼就一直看到他們兩人神秘的交換眼神,雖對話中沒透露什麽,但卻充滿玄機,然而無論是什麽狀況,帶着她們兩個姑娘,絕對是負擔,且基于這些日子對他們的了解,她知道他們是不會輕易放棄保護她們的念頭。

豪格看她那麽擔心的樣子,便柔聲的安慰,“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他才剛說完,轟隆隆的炮聲便自城外響起,戰鼓震天。

阿莞從沒親身經歷這種狀況,吓得緊緊抱住淩蒼蒼叫着,“鞑子攻城啦!怎麽辦,小姐?”

豪格沒好氣的笑罵,“你這個笨蛋,若是鞑子打來,我們會這麽煩惱嗎!”

阿莞想了想也對,可是就算不是滿人攻城,但光是這樣炮聲隆隆,也是讓人感到四面楚歌。

“阿莞,以後別再說鞑子的字眼了。”淩蒼蒼深情的望了豪格一眼。

豪格這才想到剛剛自己竟然也跟着說了鞑子這個字眼,兀自覺得好笑。

“可是,不是鞑……滿人是什麽?這麽震天價響的,好像要天崩地裂了般,吓人呀!”阿莞真的覺得很害怕。

其實經豪格剛才那麽一說,淩蒼蒼心裏便有了譜,但還是求證一下的問:“闖王真的攻城了?”

豪格也曉得他們瞞不過她的聰慧,于是幹脆直說:“相當有可能,不過應該只是先鋒在叫陣,而皇畿重地,不會輕易就被攻陷的。”

阿莞聽了慌亂的說:“那我們不就被困在這兒了?”

豪格捺着性子安慰,“放心吧,你們的崇祯皇帝還沒把所有的義士殺光,不是還有史可法和左良玉嗎?我看,他們大概已經聞訊整軍出動了,只要能死守個三、五天,應該就會沒事。”

豪格說得頭頭是道,又是所戰皆捷的大将軍,看法一定不會錯。但是聽得那炮聲隆隆大,還是很令人心驚膽戰。

這時一個店小二送來晚飯,見阿莞吓得一張俏黑臉頓時白得像活見鬼,便笑着安慰她,“別怕、別怕,闖王是專門來幫我們老百姓的義軍吶,以後啊,我們賺多少吃多少,既不用捐稅,也不用怕錦衣衛當街胡亂說你是奸細叛黨,多好啊!你們不去外面瞧瞧!這街上已經有好多人家設案焚香準備歡迎闖王,就連舞龍舞獅陣也都化好妝,還有四、五尺長的鞭炮呢,”口沫橫飛、興高采烈的說了一大串後,店小二才又正經的說:“不過今天晚上因為普天同慶的關系,廚子沒有心情慢工做菜,所以老板要我過來通知你一聲,請你們将就點,跟着一起吃大雜燴。”

豪格不耐煩的說:“沒關系,只要幹淨衛生能吃就好。”

“這你大可放心,絕對包管營養又可口。”

豪格揮揮手,讓店小二快點出去,省得他看了也不知道該笑他的愚蠢,還是可憐他。

“豪大俠,真的是這樣嗎?”阿莞半信半疑的問。

豪格真不知道該怎麽說,有的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瞄了淩蒼蒼一眼,她仍是一副秀婉娴靜模樣,看不出來怕不怕,這很讓他好奇,因為相識以來,好像都沒見過她驚惶失措過,最多只是張着一雙無助的凝眸,不知道要到多糟的情況,才會讓她花容失色?

“阿莞,你就鎮定一點,我相信他和袁公子會保護我們的。”淩蒼蒼說。

又是一聲炮火響徹雲霄,就像老天爺怒打霹靂似的,阿莞又畏縮一下,但還是鼓起勇氣道:“好吧。”

這時店小二送來一鍋大雜燴,但阿莞卻緊張得食不下咽,而豪格則經常翹首引盼窗外看袁德芳的蹤跡,忽聽得大街小巷劈哩泊啦鞭炮齊響,男女老幼歡聲擂鼓震天,想起店小二說的,一定就是李自成的軍隊進北京城了。

果然才一下子,便聽見到處都有人在喊,“迎闖王,不納糧,萬歲!萬萬歲!”

“你不是說不會這麽快就被攻進來嗎!怎麽這會兒就陷了!”阿莞吓得都快哭了。

豪格回頭正好看見淩蒼蒼眨着眼睛向他無助的看着,他便大跨步走過去,摟着她坐在床沿,用他的精神與力量繼續補充她的勇氣。

淩蒼蒼此時此刻無法表達自己的心中感受,但是仰頭望着他的眼神裏,只有愛意和絕對的信賴,幾乎讓她完全忘懷滿漢之分,和她命帶克相這回事。

豪格覺得很驕傲,因為他知道他現在已經得到佳人的完全傾心,這種感覺比打勝一場戰争還要好,有如征服全世界、全宇宙一樣,難怪當年父親曾為宸妃的死而有好一陣子像變了個人似的。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看見阿莞抖縮着望着淩蒼蒼的眼神裏,似乎在羨慕她有如此強壯的臂膀可依靠,豪格便大方的對她說:“阿莞,你也過來坐吧!”

阿莞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聽話的坐到豪格身邊,分不清心中是畏懼他的威武,還是貪圖他的可依靠。

豪格把她當成家眷般的納入羽翼,低頭見她臉黑裏帶俏,雖然無法令人神魂颠倒,但相處的時日一久,倒也覺得可喜。忽然想起小他三歲的親妹妹音姜,記得當年他才開始學騎射,音姜不讓須眉的也鬧着學,她的功夫甚至比他另一個親弟弟洛格還要好。她出嫁那年,他便開始随軍出征,因此無論以血緣或相處來說,音姜是他記憶中唯一的妹妹。

左抱一個淩蒼蒼,右擁一個阿莞,促膝坐于床沿,這便是出生入死回來後的袁德芳所看見的景象。

“豪格,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在外面東奔西跑,你卻在這兒左擁右抱!”

“你回來得正好,我正想,既然都收了個漢妃,不如再認個漢人妹子。”

袁德芳指着還一臉不明所以的阿莞說:“你想認阿莞當幹妹妹?”

“什麽?!阿莞立即跳開,驚訝的望着豪格。

“是啊,1既然我的親妹妹早已嫁人,等我認了阿莞當妹妹,再把她許給你,從此我們的關系就更密不可分了。”用婚姻來鞏固彼此的合作關系,是努爾哈赤建立後金以來至今不廢的不二法門。

袁德芳馬上說:“我們兩人一向親如兄弟,你的妹妹不就也是我的妹妹,何必多此一舉?”

“哼!你是嫌棄我長得醜是吧!”阿莞一度過初期的震撼,馬上對自己承認,多兩個武功高強的哥哥,應該是一件百利無一害的事,萬一真要遇上什麽危險,至少不用擔心會被抛棄。

豪格開玩笑的對袁德芳說:“你竟然嫌棄我豪格的妹子!”

袁德芳馬上為表示親近的摟住阿莞,“我怎麽會嫌棄自己的妹子呢!你說是不是?阿莞妹妹。”

阿莞從小到大只有被早死的娘疼過,這樣被兩個大英雄寵着,讓她感動得雙目含淚不知所措。

外頭兵荒馬亂的這時節,裏頭倒是溫馨得很。

淩蒼蒼笑說:“倒讓你們搶了個先,我本來也想認阿莞做妹妹呢!”

阿莞甩開兩位英雄,倚着淩蒼蒼撒嬌,“一樣的、一樣的,從此以後我改口叫你大嫂,你還是可以待我像親妹妹一樣疼。”

淩蒼蒼一時羞得低頭無言。

“哈!哈!哈!”豪格又是老樣子的狂笑,“早知道就先收你做妹妹,省得我天天提心吊膽你又去唆使蒼蒼移情別戀。”

“我什麽時候說過那種話?”阿莞否認。

“就在長江畔呀,你竟然要她甩掉我跟德芳。”

“我真的有說過那種話嗎?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阿莞是真的想不起來。

“你的心眼何時變得那麽小,都多久的事了,還記得那麽清楚!”袁德芳笑他。

這時城中四處響起狂呼吶喊的聲音,豪格心聲警惕的問袁德芳,“對了,你去查探的結果怎樣?”

袁德芳忍不住哼了一聲,“你們絕對想不到,居然是崇祯身邊的親信太監去開城門迎闖王。哼!活該那白癡皇帝要被他養的一群狗奴才給出賣。”

“這麽說來,李自成的軍隊确實已經進城了?”

“只是前軍而已,不過我看最晚天亮以前,大軍就會抵達。”

“那我們怎麽辦?”阿莞擔心的大叫。

“有你豪大哥在,怕什麽?”袁德芳又開始開玩笑。

“袁二哥,可不可以請你說些比較有建設性的話?”豪格不得不擺出架子,他實在很想趕快把淩蒼蒼送到比較安全的地方,當然,他也不希望他這個新妹妹受到驚吓和傷害。

袁德芳也只好嚴肅的說:“我剛剛去觀察幾處城門,注意到還是有些老百姓對闖王沒信心,想趁亂出城走避,但卻被攔下來,雖然沒有被傷害,可是仍不準百姓離去,我想,假如李自成的軍隊真的像他們所自稱的,絕不劫殺城中百姓的話,那麽我們還是先待着別硬闖出去,靜觀其變。”

“你想有可能嗎?”豪格反問。

袁德芳真的答不出來,只是懷抱一點點希望。

但是随着夜愈深,進城的闖軍愈多,他們就像蝗蟲一樣,開始搜刮城中百姓的食糧物資,一開始還能用懇切的态度去索求,偶爾有胡鬧,還會被軍官喝退,但是百姓們愈來愈氣惱之際,闖軍也愈來愈難控制,等到有人開始省悟這是引狼入室後,已經刀光血影。

此時離崇祯的狗奴才開城門引闖軍,還不滿三個時辰。

之後在五、六個間軍掃進客店因為貪圖淩蒼蒼的美色,而被豪格與袁德芳聯手鏟除後,豪格便下定決心。

“德芳,不能再等了,這些闖軍已經開始失控了。”

袁德芳蹙眉沉思逃脫的路線,“城西北有山,應該較少駐防,我們先到那邊,趁亂上城牆,再引繩而下。”

豪格點頭。

淩蒼蒼終于忍不住的說:“萬一難以突破重圍,請你們兩位不要理我們,先逃出去再說。”

豪格馬上生氣的反駁,“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少了我們兩個,你們去哪裏都易如反掌。”

淩蒼蒼的話确實抓住重點,只是沒有人會接受,豪格不會,袁德芳也不會,阿莞更不會。

豪格緊緊抱住她繼續說:“說什麽我也不會抛下你不管的!”

“就是嘛,你這樣說,顯得很看不起我們的本事,就算再多兩個像你們這樣的姑娘家,我們照樣可以把你們安置妥當。”

袁德芳轉而拍拍一臉惶恐的阿莞說:“對不對,阿莞妹妹?”

豪格把淩蒼蒼稍微推開一些,雙手捧着她的臉頰,努力用溫柔的口吻勸她,“放心,我們全部都會沒事的,不許你再有那種念頭,否則反而會害我過度擔心而沒辦法專心。”

“對呀,小姐……哦,不,是大嫂,我們只要配合兩位大俠……哦,不,是兩位哥哥的指揮,一定可以安然無恙。”阿莞不像淩蒼蒼那麽容易将生死置之度外。

“就是嘛,大嫂,好歹你也得想想,我們阿莞妹妹不像你已經嫁人了,要是有任何萬一,她豈不可惜。”袁德芳也勸她。看來,他們每個人确實都把她的性格摸透,非讓她打從心底認同不可。

“百無一用是女人,我真的覺得你們兩位應該保留有用之身,去為天下黎民謀福利。”淩蒼蒼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

“天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豪格簡直拿她沒轍。

“大嫂,我看你是書念太多了。”阿莞忍不住抱怨。

“阿莞妹妹說得有理。”袁德芳說,“生命無價,豈可如此輕易就義?蝼蟻尚且偷生,能活得一刻便是一刻。”

淩蒼蒼又開口,“胡為不救萬靈苦?雖萬千人吾往矣!”

“大嫂,你真的看太多書了!”袁德芳反駁,“沒錯!人是應該要立志做大事,但可沒必要做傻事,難道只有犧牲才能成仁?重點在于策略和團隊精神,當年薩爾濤之戰,清軍以兩千兵力克明軍四萬,你知道努爾哈赤怎麽贏的嗎?因為他不但想贏,而且不想犧牲一兵一卒。”他字字句句說得铿锵有聲,連自己都覺得全身熱血沸騰起來。

緩和一下情緒,他又說:“再說,誰說女人無用,凡偉大的男人身邊必有一個偉大的女人,說不定将來咱們豪大哥當了皇帝,到時候就得勞煩你運用枕邊人的影響力,時時刻刻督促他、導正他,這才是為天下黎民謀福利。”

淩蒼蒼好奇的看着豪格。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想當皇帝了?”豪格嚴厲的說。

“大哥要當皇帝?要當哪一國的皇帝呀?”阿莞興奮的喳呼着。

“剛剛大嫂不是說了,胡為不救萬靈苦?你不覺得也該是你出面的時候了?難道你真想讓多爾衮繼續嚣張跋扈下去?”語畢,袁德芳轉向淩蒼蒼,“現在就是你該展現你偉大的情操和智慧的時候,三不五時勸勸他,做皇帝是很辛苦沒錯,但要是做成一個好皇帝,也是很有成就感。”

豪格意願不高的說:“蒼蒼,你別聽他的,多爾衮所領的兵不過三旗,哪能任他張狂。”

“你又忘了你被他罷王位這件事,你那兩黃旗也早成了他的囊中物,八旗中他就占了五旗,到時就怕其他人會一面倒!”

豪格雖然十八歲時就打贏生平第一場勝仗,可是就如蒼蒼說的,他有詩詞心腸,他早就想歸隐山野過閑适的生活。

記得十七歲那年努爾哈赤駕崩後,他參與父親皇太極争奪權位所做的事,當時還覺得刺激好玩,可是這回父親薨,叔父多爾衮運用計謀擅權,他看了覺得煩心,雖然被罷王位、被除兵權,讓人心有所不甘,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也挺逍遙自在。

“大嫂,努力勸勸他吧,也許你還能當個長孫皇後第二呢!”袁德芳說。

淩蒼蒼當然知道長孫皇後就是唐太宗的賢妻,但是對于袁德芳和豪格對辯的內容卻如墜五裏霧中,于是好奇的問:“多爾衮便是那位七歲的小皇帝嗎?”

袁德芳聽了一面想笑,一面才注意到自己說了半天要她勸豪格,卻沒跟人家解釋,便忍住笑,道:“多爾衮是豪格的叔父,而那個七歲的小皇帝則是豪格的幼弟。說起來,豪格還是個太子呢,所以有人覺得應該由他來繼承大統,可是多爾衮早就想自己當皇帝,但又不好出頭,于是假意奉承幼主,實則獨攬大權。”

“原來如此。”淩蒼蒼頗驚訝豪格竟然身份如此特殊又崇高,不過她還是顯得有些漠不關心的樣子。

“你覺得如何?會偶爾給他曉以大義一下吧?”袁德芳也覺得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那是滿人的事,我大明仍在,自顧尚且不暇。”!淩蒼蒼誠實的說。

“你怎能這麽說?難道你不知道關外漢人百姓所占的比例也不少,你要是勸豪格當皇帝,不也可以替他們争取更為公平的待遇?”這可是袁德芳的切膚之痛,當年父親被認罪後他與家人陷于遼東,錦衣衛派人來抄他全家,卻被豪格意外所救。但依例他則成了奴隸,若非一連串的奇遇得到豪格的看重,他豈能有今日之身。

淩蒼蒼聽了這番話,哪能不動容,并且由他的言詞中确定他非自私自利的人,他的心裏确實有為社稷着想。

豪格暗暗嘆息,嘆的是原來她的心并沒有全部屬于他,至少她對滿漢之事仍然分得這麽清楚,所以她或許已經愛上他,但是并沒有接受全部的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選上這條坎坷的道路。“總之,”袁德芳冷靜的道,“不到最後關頭,誰都不該輕易犧牲。”“對!對!大嫂,我們一定可以活下去!”活着,是阿莞現在唯一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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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0-27 00:08: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夜已深沉,京城中的百姓跑的跑、躲的躲,街道空蕩蕩,只剩風呼呼的吹着,無星無月。

天,已變了。

不過正是夜黑雁飛高,趁黑好落跑的時機,豪格護着淩蒼蒼,袁德芳拉着阿莞,東躲西藏地走到西邊的牆角下。據說紫禁城已有如死寂的空城,早就沒了駐守的官兵,看來闖軍已拿下皇位的寶座,明朝算是滅亡了,大順王朝正式登場,年號永昌。

豪格、袁德芳帶着淩蒼蒼、阿莞緊張的逃命,幸虧城牆沒東西可搜刮,闖軍盡往皇宮內苑或城中豪宅大院而去,他們才能輕松的避開心不在焉的守城衛兵,爬上城樓,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繩索,在城垛上綁好後,由豪格一次抱一個垂到城外,完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送她們遠離,直到西山邊的一片密林。

“等一等,袁公子怎麽到現在還沒跟上?”淩蒼蒼因為一直沒看見袁德芳,而不肯繼續走。“會不會是被追兵攔劫了?你先不要管我們,快回頭去幫他吧!”

其實豪格早就注意到袁德芳确實拖太久,心裏頭也有點擔心,只是身邊這兩位尚未脫離險境的姑娘,半點武功也不會,而此時此刻可能正陷險境的兄弟,輕功好得不得了,一躍至少也有一丈高以上。

“不行!”豪格斷然的說,“至少得讓我确定已把你們藏到安全的地方。”說着,便拉着她往前走。

“我們不能這樣子就走,他一定是出事了,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

豪格突然停住腳步回頭,抓着她的雙肩,發洩似的搖晃,“他是我兄弟,我當然關心。”

“既然如此,為何不回頭去救他?”

“我相信他的能力,他不可能如此輕易便讓那群烏合之衆逮住。”

“可是……”

“蒼蒼,別跟我争,等你們兩個一安全了,我立刻回頭找他。”

“對嘛,大嫂,我們趕快躲好,大哥便能趕快回去救二哥呀!”阿莞也來勸說。

淩蒼蒼終于承認他們說得有理,于是他們又開始找藏匿之所。本來豪格屬意香山,可是淩蒼蒼卻覺得太遠,這樣一來一回太浪費時間,于是她看中一間人去樓空的小廟。當然,豪格絕對無法放心她們單獨在廟裏,于是把一口吊在梁上的大鐘卸下來,把她們兩人塞進去,并一再吩咐她們千萬不能出聲,相信一般人不會去特別查看裏頭是不是藏着人,就算想打開也得一般大漢三、五個合力才行。

最重要的是,如此一來淩蒼蒼便不會一時沖動,又以身試險,這些時日以來,他可把她的性子摸透了。

接着他循着來時路線爬上城牆,城裏果真傳來刀刃相接的聲音,他再往下看,那被圍困的人就是袁德芳。

豪格急急的翻下牆,随便搶來一把刀,如風車輪似的左砍右劈,殺出一條血路,直往被層層包圍的中心。

“大哥,你怎麽這麽晚才想到我?”袁德芳開玩笑似的抱怨,因為他真的對這些愈殺愈多的闖軍漸感難支。

“我以為你只是愛玩。”豪格頂他一句。

“嗟!”袁德芳笑了笑,多了豪格,他可就輕松了,每次他們兩個人聯手,簡直可以稱為天下無敵。

豪格威猛且有力,氣魄壓人;而袁德芳則是敏捷而犀利,教人難以捉摸,他們兩人面對大軍,來兩個各出一招,來十個則各出兩招半,三兩下的工夫,那一群流氓似的烏合之衆只退不進。

看來應該沒事了,豪格朝袁德芳喊,“還不快走,想再打嗎?”

袁德芳沒理他,反而轉身從一堆斷垣殘瓦中抱出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姑娘,後頭還跟個約莫十六歲的少年。

那少年不住的哈腰鞠躬,“謝謝兩位大俠救命之恩,謝謝!”

袁德芳笑說:“別客氣,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大家都是逃命的。”

原來他是為了救人才耽擱,但因為大敵當前,豪格并不想費事多問,并且了心還懸念着藏在大鐘底下的淩蒼蒼和阿莞,于是也一手抱着那個少年,往城牆上爬。

“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豪格知道他害怕,于是特別表現出和氣。

“我……我姓何,單名一個新字。”何新驚魂未甫的說。

豪格安慰他,“別怕,一會兒就會沒事了。”

袁德芳很稱贊的說:“你就沒見他剛剛舍命保護妹妹的樣子,那真是教人感動,若不出手幫助,真是枉為人了。”

豪格贊許的拍拍何新的肩,“做一個堂堂男子漢就應該要這樣子,忠肝義膽。”

何新報以澀澀一笑,“是……是……”

豪格又問:“你家就只逃出你們兄妹二人?”

何新猛點頭。

“那你們已經有投靠的地方嗎?”袁德芳問。

見何新茫無頭緒的搖頭,豪格便在想着該怎麽幫助這對小兄妹,而此時又來了一大隊追兵,在豪格與袁德芳都還沒起疑怎麽這一對小兄妹能引來這麽多的追兵之際,為首的将軍便大吼,“是誰那麽大膽,竟敢劫走前朝遺孽!來人呀,給我拿下,”

“前朝遺孽?”袁德芳心想,他們是崇祯的子女!瞄了一眼何新,瞧他唇紅齒白細皮嫩內的,确實養得白白胖胖,就是太沒膽識了,居然吓得像落水狗一樣,連太子都這般,那國運如此也不希罕了,幸好還沒沒良心的不顧手足之情,抛下重傷的妹妹。“你們真的是崇祯的子女?”袁德芳皺眉問。

何新有些不知所措的跪下來,不住的說:“大俠救命!大俠救命!”

袁德芳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懷中的女孩往何新身上一扔,大聲的說:“既是崇祯的子女,我可不想管。”

闖軍的将軍大笑,“算你識時務,來人,快把長平公主給我帶回去。”

何新沒想到袁德芳真會這麽做,一邊要扶好長平公主,一邊要磕頭,累得他哭叫着,“兩位大俠,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公主,我們公主是個善良又有愛心的人,既不該死,更不該落到那個大豬頭手裏,如果你們真的不救她,我……就在這裏一頭撞死殉主……”

“只有公主嗎?”袁德芳追問,“你剛剛不是告訴我你們是兄妹,難道你不是太子?”

何新只好說:“我……我不是太子,我是宮中的小太監。”

袁德芳看了何新一眼,假若他真是個小太監,倒是有顆難得一見的忠心,願意舍生護主。

豪格伸手一攔便攔住何新,笑着勸他,“生命無價,豈可如此輕易就義,蝼蟻尚且偷生,能活得一刻便是一刻。”

這是沒多久前袁德芳說來勸淩蒼蒼的,真巧,此刻便又用上了。豪格挪揄的說:“你當真要見死不救?不怕待會兒又被你大嫂訓一頓忠孝仁愛信義和平?”

“哼!”袁德芳大聲的說:“我與那崇祯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親手殺了他,怎麽可能還救他的遺孽!”

“哈!哈!哈!”闖軍的将軍笑說:“原來你還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快把公主帶下來,我領你去見皇上,說不定還可以賞你一官半職。”

“兄弟,你千萬不能這麽做,小孩子是無辜的呀!”豪格大喊。

袁德芳不屆一哼,“哼!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豪格嘆了口氣,“你……你真的狠得下心做這等不義之事?這教我怎麽跟你大嫂交代?”

袁德芳嗤之以鼻的說:“難道你就只會拿她來吓我,給我這樣的臺階下,實在太難看了。”

豪格蓄勢待發的反問:“要不然要怎麽樣的臺階你才肯下?”

“還不如說,再怎樣也不能讓那頭肥豬稱心如意……”

他那“肥豬”兩字才落,人便已飛下城樓,在半空中發了劍招,真挺挺的刺向那名闖軍的将軍,中途還踢翻四、五個馬上官兵。

而豪格也不落人後的左刀右劍橫掃起來。

原來當袁德芳在前面一邊唱罵之際,豪格一邊早已将何新和長平公主綁好,垂到城下去了。

“造反啦!來人呀!給我殺!”闖軍的将軍邊喊殺,自己則邊退。

“就只許你造反,不準我造反!”袁德芳如秋風掃落葉般的發功勢直直向闖軍而去。

“你造反,他造反,大家一起來造反!”豪格的武功更是使天地動搖。

沒有淩蒼蒼和阿莞讓人牽腸挂肚,又少了何新和長平公主讓人礙手礙腳,豪格和袁德芳如雕展翼,大展身手,打得闖軍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袁德芳拍拍身上的灰塵,想着自己居然真的救了崇祯的女兒,實在讓人覺得天下間有許多事,除了付諸一笑外,要不然還能怎麽樣?

就算豪格真的好奇,也不想問他,剛才是否真有心想棄長平公主于不顧?可是如果他真的這麽做的話,他知道自己絕對會體諒,并且不會透露半句給蒼蒼知道。

“走吧,那個小公主看起來傷勢頗重,不早點治療不行。”豪格說。

袁德芳跟上他的腳步問:“蒼蒼和阿莞如何?我挺意外你居然舍得丢下她回頭找我。”

“你還說呢,才一眨眼見不到你跟上來,蒼蒼就賴着非回頭找你不可,鬧得我好說歹說哄她先躲起來,然後才安心出來找你。”豪格還是忍不住挪揄他一下,“不過,你運氣還真不錯,竟然救了一名公主。”

袁德芳不理會他,只道:“我們還是快走吧,若是追兵來了,一口氣要保護四個人,還真是麻煩。”

豪格不再笑他,趕回小廟,但一入小廟後,廟裏卻沒見着長平公主和何新的人影。袁德芳和豪格面面相觑。

豪格擔心的說:“我明明指清楚了路線,讓他們來的。”頓了一會兒又說:“也許他怕你是真的這麽打算想殺長平公主,就逃往別處了。”

袁德芳冷冷的說:“正好,省事。蒼蒼跟阿莞呢,你把她們藏到哪兒去了?”

豪格笑着正往廟裏的大鐘走去時,何新卻突地從神桌底下探出頭來,一确定是兩位大俠後,才放心的抽抽噎噎着爬出來。

袁德芳将他一把拉起來問:“那個小姑娘呢?”

何新指着神桌底下,抽搭的說:“那……裏……”然後又瑟縮着身子道:“這裏……好像有鬼。”正好此時那口大鐘又傳來嗚嗚嗡嗡之聲,吓得何新又躲到神桌底下叫,“又來了!”

原來何新剛進廟時,就被那聲音吓得躲到神桌底下,他還不忘把長平公主一起帶進去。

袁德芳也奇怪那是什麽聲音而從桌邊擡頭,看見豪格掀着鐘口的怪異舉動時便問:“你在幹麽?”

毋需豪格解釋,阿莞很快就爬出來,嚷嚷着說:“悶死我了!”接着她又回頭把淩蒼蒼給扶起來,等她們都站直了,豪格才把大鐘放下。

袁德芳忍不住先站起來給他一個熱烈的掌聲,“太厲害了!虧你想得出這個辦法,難怪你敢放她們留下。”

豪格全身肌肉贲張的滲出一粒粒鬥大般的汗珠,淩蒼蒼的手帕不知掉在何處,只好翻出袖子裏層幹淨的地方,幫他擦汗。

“有沒有悶得你不舒服?”豪格關心的問。

淩蒼蒼搖頭,“一點也沒有不舒服,只是一直擔心你們,要不然就打起瞌睡來了。”

袁德芳口中雖說不想救長平公主,但他其實還是很關心她的傷勢,可是不清楚她到底傷在哪裏,于是他将何新拉出神桌後,直接在神桌底下替她檢查傷勢。

“這是誰呀?”阿莞好奇的蹲下身看癱在地上的何新,“耶,這小兄弟長得挺俊的。喂!你醒醒呀!”

何新經過這一夜的驚吓和勞累,再加上他先前以為大鐘裏的怪聲音是鬼哭神號,他雖為了長平公主已經硬撐好一陣子,但一看見兩位大俠來了,便再也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阿莞叫不醒他,還以為他怎麽了,“哎呀!可別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還是死了!”

豪格只好自動放棄淩蒼蒼這一回的溫柔照拂,過去看他,發覺他氣息平穩,便放心了,“他沒事,大概累壞了,讓他睡一會兒吧。”語畢便将何新抱到一邊牆角躺着。

“阿莞,那邊有個蒲團,拿過來給他墊一下頭吧。”淩蒼蒼差點又要以為自己的克相又恢複了,就這麽克死一個小男生。

她轉身在菩薩神像前合十禮敬一下,然後扯下桌布要給何新當被子蓋。

桌布一掀開,阿莞突然看見神桌底下袁德芳正在脫長平公主的上衣,一聲驚呼馬上脫口而出,“啊!二哥,你這是在幹麽?!”

所有人除了何新以外,全都看向神桌底下,只見袁德芳竟然用刀在割長平公主身上的衣服。

“德芳……”豪格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何狀況?

袁德芳瞪了他們一眼,“看什麽?難不成你們以為我有戀童癖,還是戀屍癖?快點,去幫我提點清水來。”

他當然是在幫長平公主治療,大家實在太會想象了。

“水?哪裏有水?”阿莞問。

袁德芳又開口,“不是你,蒼蒼,你過來幫我,豪格,你去打水。”

于是阿莞也鑽進神桌底下,豪格則轉身正要去後院找水,淩蒼蒼不解的問:“為什麽這件事非得在神桌底下做不可?”

袁德芳捺着性子解釋,“再動她一動,這條漂亮的膀子,恐怕就非要廢了不可。”

豪格見阿莞笨手笨腳的東撞一下神桌桌腳,西碰一下神桌桌底,于是便說:“把神桌搬開不就好了。”說完運氣将那張黑檀木的神桌給挺舉起來,放到一邊,然後才轉身去打水。

淩蒼蒼依然又向菩薩神像合十禮敬一下,然後也跪到地上想幫忙,可是一看見那傷口皮開肉綻得令人觸目驚心,免不了頭昏的跌倒在地。

“大嫂,你沒見過這種血肉模糊的場面,還是到一旁歇着吧。”阿莞說,其實她自己都快要吐了。

淩蒼蒼只好乖乖的到一邊歇着。

此時豪格已回到小廟裏,他不但打來一桶水,還找了個泥爐,裏頭尚留有餘溫的黑碳,顯然這小廟的住持也是逃得倉促。總之,他開始煮起一盆熱水,準備處理傷口消毒用。

袁德芳已檢查過長平公主的傷勢,她的左臂這道深已見骨的刀傷,幸好沒什麽髒東西附上,是故不易被感染,但是傷口實在太大了,若不縫合,恐怕很難痊愈,于是取出懷中的随身急救包,幫她縫合傷口。

這時候何新悠悠醒轉,護主心切的他連爬帶滾的飛奔至長平公主身邊,大聲哭叫着,“公主……”

“公主?”淩蒼蒼和阿莞驚訝的喊着。

袁德芳便解釋,“聽說這是崇祯的女兒。”

何新抽搭的說:“我……公主……她……不會……”

袁德芳忙說:“只要你不哭,我就設法不讓她死。”

何新馬上擦幹眼淚,接着便朝袁德芳磕頭,“大俠,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公主,以後我一定給你做牛做馬。”

袁德芳觀察他,動不動就跪地磕頭,确實把奴才的本事學得很徹底,看來真的是太監而非太子,當然他是不是太監,很容易便能查出來,不過要是他真倒黴弄了個太子公主在身邊,簡直是有罪受不完。

“你起來,別動不動就磕頭,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阿莞輕斥。說實在的,長這麽大她都還沒見過這麽不持重的男孩子,再加上又認了兩個英雄哥哥,總覺得天下的男人應以他們為模範,才是好漢。

何新只好站起來,退到一邊去。

淩蒼蒼想着闖軍的暴行,幽幽的嘆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阿莞也跟着罵,“就是嘛,還說什麽義軍,連小女孩都下這麽重的手,根本是無情無義、無血無淚嘛,”

罵到這兒,他們才想到長平公主的傷勢,豪格和何新被趕去一旁,而阿莞則上前來到袁德芳身邊。

袁德芳将長平公主的傷口細細密密的縫了近百針,處理完長平公主的傷口後,他出去找草藥煎藥。

待天亮了後,淩蒼蒼和阿莞才合力弄幹淨長平公主身上的血污,替她換上一套幹淨的衣服。

“哇!”阿莞看清楚長平公主的臉後,忍不住呆了半晌。

“大嫂,我看她簡直比你還要美呢!”阿莞嘆道。

淩蒼蒼不以為意的一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豪格也不禁贊嘆一聲,拍着袁德芳的肩膀說:“幸好把她給救下來了,要不然豈不是暴殄天物?”

“大哥,你該不會是想見異思遷吧?”阿莞看他一臉得意的神色。

“亂講!”豪格馬上摟住淩蒼蒼的肩,“從今而後,我對蒼蒼絕對是一心一意,海枯石爛。不過,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公主救得活嗎?”

袁德芳無把握的搖搖頭,何新于是又哭起來。

“恐怕得先觀察個幾天,她要是能醒來,便是有救;要是不醒來,恐怕就沒希望了。”袁德芳語畢嘆口氣。

何新哭得更大聲,阿莞于是又罵他,“沒見過像你這麽愛哭的男人,就算公主死不了,也會被你給哭死。”

何新只好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再出一點點聲音,至于眼淚,那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可是這裏這麽危險……”豪格就怕闖軍總有一天會搜出城來。

淩蒼蒼抱住豪格懇求,“你看她多可憐,無論如何我們是她唯一的生機,就多待幾天吧,我相信有你們兩個,絕對不會有事的。”

何新感激的凝睇着淩蒼蒼,其他人則都明白,除非把她敲昏了帶走,否則說什麽她也要留下來。但,誰又舍得敲昏她呢?

豪格只好下定決心,自己累一點,多到外面去站哨。不過,後來他們又想到那口大鐘,于是當有警報時,便将他們四人都塞進鐘裏面,而豪格和袁德芳則視狀況殺他一陣,或是誘敵到別的地方。

于是就這樣四、五天過去,長平公主至少依然活着,而由于大順王朝李自成的大軍開拔去北邊跟吳三桂對決,于是皇城裏只留下部份軍隊守城,不讓進,也不給出,至于城外的良田荒蕪,也就沒人多管。

有歌謠雲:“天老爺,耳又聾,眼又花。為非作歹的享盡榮華,持齋行善的活活餓煞。天老爺,你年紀大,你不會作天,你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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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6 0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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