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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莫小北 -【陌上誰心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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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北 - 陌上誰心知

在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
她闖進了他的視線。
這個外界傳言中名譽糟糕的女人,
會是他的友人,
還是對手?
當一步步地接近,
她的巧笑嫣然,
究竟是為了迷惑別人,
還是為了掩飾她的別有用心?
他知道,
自己已經開始期待起她的底牌會是哪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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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10: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最新消息:東盛集團副總鐘柏青心髒病發突然離世,外界有傳他所占集團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早已在他病危之際轉至他的未婚妻顧瀾溪名下。

以下是通篇的詳細報道。報紙的一角,是一張十分模糊的照片。照片顯然是在葬禮的時候偷拍的,照片中的人,黑衣黑發,只能微微看出一絲輪廓,無法辨清真容。

合上報紙,開着車的司機已經恭敬地禀報:“沈先生,今天是鐘先生去世後的第一個股東會,聽說顧小姐她會代表鐘先生出席。”

沈嘉棠将報紙放到一邊,目光轉向車外飛馳的風景。沒有開口,嘴邊浮起一抹似嘲諷也似蔑然的淡笑。

鐘柏青的葬禮他并沒有出席,他與鐘柏青并無太多交情,當時也只是讓人送了一個花圈算作禮儀。

鐘柏青是東盛集團原董事長鐘柏明的弟弟,鐘柏明去世的時候,将大位留給了自己兒子鐘仁安。但鐘仁安天生性情浪漫,志不在此。鐘柏明為了防止兒子将所有家業敗掉,便在遺囑中将公司股權的百分之二十留給了弟弟。當然,東盛集團還是鐘家人做主,只不過需要全家一心才能對付外人。

至于他們眼中的外人,大概就是擁有百分之四十股份的沈嘉棠。

其實東盛集團是當年鐘柏明和沈嘉棠的父親沈成共同創立、一起打下的基業。唯一的區別只在于,沈成當年投入的資金不及鐘柏明多,這也就造成了今日沈嘉棠尴尬的身份。

半年前,鐘仁安離家出走去了巴黎,鐘家人費盡心思也沒有找到他。束手無策之下,只好暫時将他的母親張燕如推上董事長的位置。然而此舉卻造成了公司的一陣小動蕩。

且不說張燕如是一介不懂商業經營的女流,東盛由來已久都是分成鐘、沈兩派,之前老董事長去世,由毫無經營之道的鐘仁安接手公司本就引得大家的不滿和擔憂。這幾年,公司根本都是沈總一個人在經營,現在鐘仁安走了,居然又冒出來他那什麽都不懂的母親,簡直就是荒謬。

對此,沈嘉棠始終是一副低調的态度。大家對于這個年僅三十卻能力卓絕的男人,都抱着好奇和觀望的态度。按理說,現在應該是他名正言順坐上大位的時候了,現在卻又走至眼下的局面,他難道不會覺得惱火不甘嗎?

沈嘉棠這個人,行事穩重且低調,大家雖然對他抱有太多好奇,卻也只能遠遠觀望而已。外人見到他的機會十分稀少,只除了東盛內部的人,才能擁有一睹他神秘風采的好福利。

車子一個平順的拐彎,駛入集團大廈前的廣場,二十層樓的建築在秋日陽光的映照下閃出灰藍色的光芒。

他們的車尚未駛至大門口,有輛藍顏色的出租車先一步停靠了過去。不一會,裏面推門走下來一個人。

是名女子,身形修長,绾着随意的發髻,身上也是一身看起來極其随意的白襯衫配牛仔裙打扮。

沈嘉棠從車裏随意看了一眼,以為是公司的員工,也沒有過多注意。

一旁的司機卻用詫異的語氣道:“居然是顧小姐呢!”

沈嘉棠眉梢微微一挑,“哪個顧小姐?”

司機十分意外老板的少見少聞,但還是連忙為他解惑:“就是剛去世的鐘先生的未婚妻,顧瀾溪顧小姐啊。”

這一次,沈嘉棠擡起頭,對不遠處那個正彎着腰付車錢的女人,投去一眼關注的目光。

眼下的狀況,換作任何人都會覺得有些出乎意料。且不說她剛剛繼承了一筆豐厚的遺産,就算是鐘柏青在世,她身為他的未婚妻,也斷然不會出個門,還要打這種六塊錢起步價的車吧?如此寒酸的表現,倒真叫人不免生出幾分好奇。

遠處的人,付完車錢,還對車裏的司機留下一個燦爛的笑臉,才轉身朝裏面走去。

鐘柏青年過五十,當初就聽聞他找了一個小他二十多歲的女子做女朋友。在通常的印象中,像她這樣的女人都會被想象成嬌豔妩媚的狐貍精形象。當然也可以是清純可人,但卻絕不該是眼前這樣一派樸素無華、親民和善的樣子。

“沈總,到了。”司機小聲提醒他。車子其實已經在大門口停了有幾分鐘,眼看後面有車子要過來,他們也不好總在這裏擋了別人的路。

沈嘉棠收回探究的目光,嘴角是一抹深沉的淺笑。他在想,這個看似平民的顧小姐,将會是他的友人,還是敵人?雖然初見之下,她看起來幾乎沒有什麽威脅;但輕敵從來不是他的性格,在沒有弄清對方的底牌之前,他都不會疏忽大意對待。

推開車門,他緩步走了下來。

電梯口,站了一些等候電梯的員工,見到沈嘉棠全都恭恭敬敬地稱呼一句:“沈總,早上好!”

他颔首致意,目光卻轉向不遠處那個夾在人群裏的身影。

她聽到有人招呼他,自然也投來了好奇的目光。兩人的視線遇上,她落落大方,對他微微一笑。

“顧小姐?”他明知故問,并不打算讓她知道他其實已對她有了一番了解。

她笑容和煦,應道:“你好,沈先生。”

叫沈先生是比較穩妥的稱呼,按輩分,她其實都可以直呼他的名字。但按情分,兩人絲毫談不上熟稔。何況這位傳言中低調神秘的沈先生,看她的目光也談不上親近,十分客套疏遠的一張臉。

專用電梯已經先一步下來了,他走進電梯之前,對她做出邀請:“顧小姐如果不介意,可以與我一同上去。”

旁邊的員工已經紛紛對旁邊這名看似平凡的女子投去關注的目光。堂堂東盛的當家人居然對她禮遇有佳,甚至還邀請她同乘一部電梯,難道她就是那個傳言用美色迷惑已逝副總鐘先生的未婚妻——顧瀾溪?怎麽看也不像啊。

瀾溪依然笑容溫和,對別人的竊竊私語也不放在心上,大方一笑道:“好啊,那謝謝沈先生了。”

沈嘉棠也還了一個禮貌的笑容,“不客氣。”

電梯上行,裏面只有他們兩個人,氣氛未免顯得有些尴尬。

沈嘉棠有禮地微笑,看似随意地問道:“顧小姐是幾時來的F市?”

瀾溪笑着,也不隐瞞,“其實前天就來了,這幾天一直都在到處轉着看看。”也許,這座江南內陸的城市,很快就會變成她生活的城市。

她的坦然令他微感意外。鐘柏青去世還沒多久時間,她身為繼承了他所有財産的未婚妻,難道不該表現出一副悲傷的模樣嗎?起碼也要壓下世俗的流言蜚語才對。

沈嘉棠起先對她這個人并沒有過多的關注,她雖然還沒嫁入鐘家大門,但怎麽也是繼承了家業的人。而鐘柏青既然肯把手裏的股權留給她,就一定沒當她是外人。

這樣一個似敵似友的人,他有沒有可能将之變敵為友?

當然,得看她的态度了。來日方長,他可以慢慢觀察。

“F市不比A市,因為是省會城市,所以也沒什麽好的風景區可以玩。”

瀾溪倒不上心的樣子,笑着道:“沒什麽,我本來也就是随便轉轉,當作散散心。”

電梯到了,門拉開,他紳士地退到一旁,“請。”

瀾溪沒跟他客氣,對他笑笑,先一步走了出來。

沈嘉棠看着她看似單純無僞的笑臉,忽然覺得有趣。他當然不會因為她的一臉笑容就以為她是個毫無心機的人,相反,他覺得她也許是手段遠比別人要高杆許多。畢竟以一個未婚妻而非妻子的身份,就能博得男人對她的全副信任,這樣的女人如果簡單,那除非是鐘柏青病危之際,完全老糊塗了。

瀾溪領先走了幾步,好奇地四下打量着。不過她很快又回過頭來,笑着對沈嘉棠道:“沈先生,股東會開完之後,我能不能請你吃個飯?”

沈嘉棠沉默了一秒,揚眉一笑道:“應該是我請顧小姐吃個飯才對。”

她主動找他,會是什麽目的?示威?想與他井水不犯河水?還是想結盟?

不妨等她的态度。

東盛集團的主要股份都掌握在鐘、沈兩家人手中,只放了百分之十作為散股。而通常股東會,也基本只有鐘、沈兩家的人出席。

沈嘉棠現在的身份是執行總裁,負責整個集團的所有具體事務。公司的兩名副總,一個是已經去世的鐘柏青,另一個則是沈嘉棠的弟弟沈兆彥。如今鐘柏青的位子上坐着的,正是他那位首次在正規場合露面的未婚妻顧瀾溪。

顧瀾溪的旁邊,坐着董事長張燕如。

張燕如看着身旁那張年輕的臉,微微露出幾分尴尬之色來。之前二弟看上這個一文不名的女人,她曾拿出嫂子的身份從中反對作梗,卻怎麽也沒想到二弟臨終之前竟然将所有股份都給了這個女人。當初與人為惡,現在卻淪落到要讨好她的分上,畢竟只有聯合了她手中的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她這個董事長的位子才能坐得穩。

瀾溪雖然坐在她旁邊,卻沒有與她表現出親近的樣子。對于曾經薄待過她的人,她絕對沒有一笑泯恩仇的大度。雖然之前在柏青的葬禮上,張燕如已經擺低了姿态來向她求和,她也始終是一副淡淡的态度應付着。

今天的股東會,因為多了一個陌生人,氣氛顯得有些拘泥沉悶。

鐘家那邊,除了張燕如跟顧瀾溪,還有張燕如的弟弟張光升。張燕如其實只是空坐着董事長的位子,平時決策上的事,都是聽從張光升的。

張光升這個人,老謀深算,野心極大。若非他是外戚身份,沒有資格坐上董事長的位子,只怕他早已經帶着底下的人造反了。當然,鐘家的人并不完全聽他的,當初鐘家少爺鐘仁安還在位的時候,鐘家人雖然氣他的不争氣,但凡事還會以他為馬首是瞻。如今鐘仁安屁股一拍丢了家業跑掉,鐘家那一系的人便算是沒了主心軸。大家都在觀望,多是抱着等收魚翁之利的心态。也許等張光升和沈嘉棠鬥得兩敗俱傷之後,鐘家人剛好坐收江山。

至于沈家這邊,他們則是一心一意想輔佐沈嘉棠坐上正位。公司的大半江山都是嘉棠這幾年辛苦打下來的,鐘家那邊的人,窩囊廢一群,偏還沒有自知之明,光想着要搶權搶勢。如果公司真落到他們手裏,不出三年一準倒臺。

今日的股東會,主要是為了将幾個重要的案子拿出來互相讨論一番,聽取意見再做出決策,公式化得很。

首席坐着的當然是張燕如這個挂名董事長,一左一右則坐着沈嘉棠跟顧瀾溪。他與她面對面坐着,只除了在剛落座的時候對她點頭示了下意,會間與她并無任何交流。

而其他人,大多數則是壓根不拿瀾溪當一回事。說她是鐘家的遺孀,偏偏還沒有正式嫁進來。說她是鐘柏青的繼承人身份,看她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衣着間甚至還帶着點學生氣,她能有什麽大的見識跟見地?在衆人看來,她最多也就是長得還不錯。看她穿得一般,也許是普通出身,以後最多守着年終等分紅,過着與平常有錢夫人無異的貴太太生活。

瀾溪也不管別人或鄙睨或忽視的眼光,徑自在位子上安安靜靜坐着,認真聽取會議的內容。

半場會議下來,她已經大致了解了東盛內部目前的狀況。十幾個人分成三派,沈家勢力居上,張光升顯然就是張燕如的代言人。而她,則暫時可以與鐘家那一系的人劃在一起,都是作壁上觀的人。

之前,她都是随着柏青在A市東盛集團的分部裏工作,對總部這邊的局面也只是略有了解而已。而眼看現下集團內部的紛争即将要起來,她決定舍棄A市來到這裏,看來是對的。

随意看一眼,已經可以看出誰是草包誰具有威脅。顯然沈家那一方的人馬,都不是等閑之輩。撇開早就盛名在外的沈嘉棠不談,他弟弟沈兆彥單看一眼也知道是個厲害角色。與沈嘉棠一樣的目光銳利、從容沉靜。

更何況,她此番會來到F市,其實還得感謝此刻正坐在她對面的沈嘉棠先生。若非他在柏青剛過逝不久就派了一名副手去A市接管分公司的業務,她其實還沒打算這麽早就跟他有正面的接觸。

光給她分紅有什麽意思?她才二十八歲,對那種吃飽了睡睡飽了玩的豬樣生活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一個土地開發案成了衆人争論的焦點。案子是沈兆彥具體負責的,他看好F市近年城市大建設的形式,提出想收購濱湖方向的一塊地皮,建成一處高檔小區。

這個案子毫無例外遭到了張光升的反對。

“大家都知道,政府這幾年開發的方向是朝着南邊去的,政務新區都設在了那裏,就算要買地皮,也應該往政務新區那邊買。”

沈兆彥鋼筆拿在手裏,漫不經心地轉着,擡起眼看他,蔑然一笑道:“張經理,大家都知道現在政務新區那邊的房子搶手值錢,如果我們還跟風過去,可能有錢賺嗎?至于濱湖新區那邊,政府已經有意向将輕軌架過去,将來那邊無疑會成為上層消費群關注的地段。我們趕在那邊地皮還沒炒起來之前買下來,才有可能搶到這個先機。”

張光升壓根不聽他這些話,嘲笑地道:“誰說政府要架輕軌過去?我怎麽不知道?沈賢侄,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能亂說。”

沈兆彥懶得再跟他多費唇舌。他既然決定做這個案子,事前自然已經做足了功課。誰說政府沒有公布的消息,他就沒有辦法拿到了?可笑。

一直神色平靜沒有開口的沈嘉棠環視一眼四周,說道:“既然有争議,投票決定吧。”

沈家人只要一開口就占得近半票的優勢。而沈嘉棠一開口,果然說:“我贊成兆彥的意見,濱湖新區那邊我也做過一些了解,覺得那邊存在着很大商機。”

事實上他不僅僅只打算在那邊開發土地而已,将來等政府形勢明确了,他還有可能把超市開過去,就開在自己開發的小區門口,形成一條龍的商業結構。

張光升冷哼了一聲,顯然對他的話不以為然。說是沈兆彥負責的案子,依他看根本就是沈嘉棠自己的意思吧。

鐘家這邊,張燕如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如果無法聯合到顧瀾溪手上的那百分之二十,這個案子就只能是由沈家人說了算。

張燕如偷偷看了依舊神色平和的瀾溪一眼,心想雖然自己與她還沒有達成一氣,但好歹她也算是鐘家的人,應該不會幫着外人來拆她的臺吧?

沈嘉棠将目光停留在瀾溪的臉上,微微一笑道:“顧小姐,現在就看你的決定了。”

瀾溪被衆人注視着,在心裏暗想,這會兒終于知道她的存在了?

她露出苦惱的微笑,推辭道:“我剛來F市,對這裏談不上熟悉,所以也不好表态。畢竟如果一不小心下錯決定,對公司造成了損失,那樣可不好。”

衆人看着她的笑臉,聽着她似是合乎情理的話,這一刻才慢慢對她注意起來。她的這一番話聽似平常,卻分明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将一切推得幹淨,讓自己一身輕松地置身事外。

沈嘉棠眉梢動了動,嘴角的笑意依然,看着她道:“所以顧小姐的意思是?”

瀾溪好脾氣地笑了笑道:“還是你們決定吧。”

她這樣一說,無疑是表示自己棄權。所以四對三的情況下,張燕如這邊自然得低頭。

張光升素來脾氣火爆,狠狠瞪了她一眼,低聲罵了句髒話。他原先就慫恿過姐姐不要讓這個女人接近鐘家老二,奈何還是遲了,現在讓她坐上鐘柏青的位置,無疑成了一個禍害。

瀾溪對他的無禮似乎毫不放在心上,臉上的微笑依然,沉靜坐着,也不再開口。

沈嘉棠收回視線,嘴角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容。剛剛的這一番話,可以看做是她的态度嗎?

看來與她的那頓飯,是說什麽都要吃的了。

會議結束,已是接近正午時間。

瀾溪拿起座位上的大背包,起身準備離開。

張燕如已經先一步攔住去路,和氣地拉起她的手笑道:“瀾溪,一起吃個飯吧?你現在住在哪裏?回頭我讓司機去酒店把你的行李接過來。你難得回來一趟,當然應該住在家裏了。”

對面的沈嘉棠在整理手邊的文件,随意看來一眼。

瀾溪笑了笑,假裝背包的動作,躲開了張燕如的手,然後回道:“不用那麽麻煩了,我住在酒店裏也挺方便的。吃飯今天可能不行了……”她看向對面的人,笑接着道:“我已經先跟沈先生約好了,有些事情要談。”

一旁的張光升諷刺地冷笑,“你跟他算不上認識吧,會有什麽事要談?”談如何來對付他們這邊的人嗎?

早知道他就應該在她接收遺産之前,找人對她動點手腳,今天也就不會給自己留下一個絆腳石了。看這樣子,是已經選定了方向,要跟沈嘉棠結盟了嗎?

張燕如趕緊低斥了弟弟一聲。雖然顧瀾溪此刻一副拒人千裏的态度,她也不能輕易就放棄拉攏她的機會。如果顧瀾溪真的跟沈嘉棠站到了一起,那她這邊可就真的沒戲唱了。

“瀾溪,我知道你一定還在怪我。我也知道當初自己做得不對……”

張燕如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放低了聲音向瀾溪求和。

瀾溪将目光轉到一旁看戲的沈嘉棠身上。

沈嘉棠将手裏的文件遞給準備離開的沈兆彥,說了句:“幫我帶回辦公室。”

然後他走了過來,對瀾溪露出微笑,有禮地詢問:“顧小姐,可以走了嗎?”

瀾溪抱歉地笑,看向臉色微變的張燕如,說道:“真抱歉,回頭有時間,我再上門去看望你。”然後轉對沈嘉棠道:“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沈嘉棠紳士風度絕佳地讓路讓她先行。

待會議室裏只剩下張氏姐弟二人,張光升目露鄙棄之色,看着已經走遠的兩道人影說:“姐,我總覺得這個顧瀾溪不是什麽好貨色。你看她剛來就跟沈嘉棠走到了一起,擺明了是想靠到他那一邊。看他們兩個人年紀相當,難道是看上了沈嘉棠那小子?”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随即啐了一口,“什麽東西!”

張燕如瞪了他一眼道:“你小聲點。什麽話都是張口就說,也不看看場合。如果讓沈家的人聽到了,看你怎麽辦。”

張光升怒目圓瞪,嗤道:“我還怕他?”

張燕如斥責道:“現在是不怕,如果他們兩個真的聯合起來,你就知道怕了。”

“那現在怎麽辦?”

張燕如想了想,眉眼陰沉地道:“小心做事,防着一點顧瀾溪。”

F市極負盛名的中餐館一品居,位于繁華的淮河路上。

沈嘉棠親自開車,領着瀾溪來到這裏。他顯然是此處的常客,進了門就知道朝哪邊走。大堂經理見了他,則是立刻笑意盈然地迎上前來。

“沈先生,今天就兩位嗎?”大堂經理在前面為他們帶路。

沈嘉棠點頭回應。經理則直接将他們領到二樓一個包廂門口,推開門迎接他們進去。

瀾溪走進門去,四下打量一番。此間包廂臨街,陽光透過玻璃窗懶懶照進來,戶外是種滿了梧桐樹的淮河路。

在桌邊落座,服務生将茶水送了上來,然後帶上門退出去。

沈嘉棠親自為她斟了一杯茶,遞過來。

瀾溪伸手接過,擡頭對他一笑。

“顧小姐覺得環境如何?”他閑聊似的問一句。

“風景絕佳。如此一個好地方,單只是用來吃飯實在可惜了。最好能泡上一壺茶,窩在窗戶邊的藤椅上曬太陽,一覺睡到自然醒。”老實說,這是她偶爾會向往的一種生活狀态,當然,從來也都只是想想而已。如果現實裏真讓她去過那樣的日子,她絕對不願意。

她的人生字典裏,從來就沒有揮霍時間這個概念。

沈嘉棠只是看她一眼,但笑不語。

服務生再次推了門進來,為他們點菜。

菜單遞到瀾溪手裏,她看也沒看就遞還了回去,擡頭笑着道:“我不挑食,沈先生你看着點吧。”

沈嘉棠也沒有跟她推讓,熟練地翻看菜單,一邊報出名稱。

瀾溪在一旁靜靜看着。對面的人,眉目清俊,氣質沉靜,舉手投足間盡顯出一股清貴之氣。像他這種出身良好的人,渾身散發出來的那一分氣勢,自然是普通人所無法匹及的。

其實來之前她就已經做過了一番思量,知道自己此番前來想要得到的是什麽。眼前這個男人,但願他會如傳言中那麽的精明能幹。

不一會,菜便陸續送上來。

沈嘉棠看了對面的瀾溪一眼,她正小心地從碗裏面挑出辣椒和生蔥。他不免在心裏失笑一聲,原來她說她不挑食這句話,是要打折扣的。或許她的确不挑食物,卻十分挑剔食物的佐料。他忍不住問了一句:“顧小姐是哪裏人?不能吃辣嗎?”

瀾溪吃着東西,笑回道:“老家在S縣,我從小就不吃辣。”

原來如此。S縣臨近F市,但地理位置偏南一些,不能吃辣也正常。

“那顧小姐是在哪裏讀的書?”其實這些最基本的資料,如果他想知道,自然可以得到最詳細的答案。只不過吃飯閑聊,自然都會找一些這種無關痛癢的話題。

瀾溪擱下筷子,目光裏露出幾分懷念之色,半天才回道:“A大。”

他頗有幾分意外,“原來你也是A大畢業的?”

瀾溪點頭,笑道:“怎麽,難道你也是嗎?”

他點頭,倒真是有些意外于這樣的巧合。只不過看年紀,他應當是大了她好幾屆。

飯吃至中途,他想起正事,便開口問她:“之前顧小姐不是說有事要同我談嗎?”

瀾溪心想,還真難為他終于想起這件事來了。臉上的笑容未變,她看了他一眼才道:“我希望能進東盛的總部上班。”

沈嘉棠的眉梢動了一動,擡起眼來。

她面帶笑容,繼續道:“之前我一直在A市的分部裏工作,現在柏青不在了,當然不是說就應該由我去接他的位子。雖然我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但也承認自己作為一個管理者的能力還不夠。我以前是負責業務那一塊,所以現在還希望能做那方面的工作。”

她太過直接的一番話反而令他生出幾分詫異的心思來。鐘柏青去世之後,他立刻派了一個自己信任的人去A市接替相關工作,他想過可能會遭到來自分部員工那裏的阻力,卻沒想到真正有意見的,會是眼前這位看似和氣的顧小姐。她說這些話,是在指責他之前的釋權行為嗎?

“顧小姐,你是否是在介意我派人過去插手A市分部那邊的事?”他也問得直接。

瀾溪搖頭微笑,“你誤會了,我說了,知道自己的能力到那裏,适合做到什麽位置。我是希望能為公司做點事,整天無所事事的日子可并不好過啊。”

原本他并沒有想過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至多以為她會想多得到一些分紅方面的利益。卻沒料到,她要的是公司經營的實際參與權。

這個顧小姐,還是一派坦蕩無害的模樣。可是他已經隐隐能感覺到,事情會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顧小姐,我接下來說的話,希望你不要介意。”他神色溫和,笑容疏淺,令人看了如沐春風一般。

瀾溪輕松地回道:“請說。”

他看她一眼,開口說了:“想必顧小姐也知道,東盛的用人制度向來嚴苛,每個崗位上的人都得經過嚴格的考核,通過之後才能出任。當然,顧小姐在A市分部工作,專業跟經驗都不在話下,但……”

說至此,他故意停頓下來。

瀾溪也是聰明人,已經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可以先進公司上班,至于考核,就看我以後的表現了。”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笑着又道:“畢竟公司我也有份,我自然也希望看着它發展得更好。”

她也沒有像個傻子一樣地拍胸脯作保證,她将話說得很活,另一邊卻堅持自己的意見不動搖。他是聰明人,知道什麽是對自己有利的。今天在董事會上她的那一番話,可以算作她送他的見面禮。但她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态度,那就要看他的意思了。

沈嘉棠未再說什麽阻攔的話,直接道:“那你想坐哪個位置?”

他知道,她此刻是在跟他談一場交易,賭的是公司的未來,籌碼則是她贈予他的一份支持。他尚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選擇跟他合作,只是因為跟鐘家人之間的那點芥蒂嗎?

瀾溪想了想,道:“業務部經理吧。”也是她以前在分部裏坐的位置。

他挑眉問:“那原來位置上的人,你覺得該怎麽辦比較合适?”

這樣說,就是他同意了她的要求。

她露出無辜的笑,将皮球踢還給他,“升他職還是請他走人,不都是沈總你一句話的事嗎?”

沈嘉棠揚眉一笑,“說得也沒錯。”拿起手邊的水比了一下,對她道:“以水帶酒,預祝我們能在公事上合作愉快。”

瀾溪回敬他,臉上的笑容延伸到了眼底去。她知道,一切都還只是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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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顧瀾溪,二十八歲,A大中文系畢業。兩年前應聘進東盛工作,由一名基層的辦公室文員升至業務部主管。半年前,她與身體日況愈下的鐘柏青訂婚,并于半年後獲得了鐘柏青的全部遺産。據說性格不錯,平素都是與人為善,得到一幫同事的喜歡。當然,那是在她成為鐘柏青的未婚妻之前……”

沈兆彥斜靠在桌子旁,将手裏的資料遞到辦公桌後面那個正在辦公的人手邊。

沈嘉棠聽着他的話,眼也未擡一下,語氣閑适地道:“你幾時變得這麽閑了,有工夫去調查她?”

沈兆彥也只有在大哥面前才會有眼下這般閑散的樣子,雙手環肩,笑道:“難道你真的對她一點都不好奇?以她的條件,居然能爬到今天的位子上。如果她把手上的股份賣了,她可就是名副其實的一名富婆,最年輕的富婆。”

見大哥還是不甚關心的樣子,他忍不住問:“聽說你答應讓她去做業務部經理?”

沈嘉棠擡頭看他一眼,“你覺得不妥?”

沈兆彥對他佩服地一拱手,“怎麽會?這根本是一箭雙雕的絕佳妙計。業務部主管是張光升的人,每年他們從工程款裏吃下的回扣都是相當大的一筆數目。這件事其實你我心裏都有數,只不過時機未成熟才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現在顧瀾溪主動要求坐那個位子,鬥起來也是她得罪張光升,我們隔岸觀火就好了。”

兆彥分析都是事實,當時他一口答應顧瀾溪這個條件,也是出自這個考慮。只是讓他有些困惑的是,為什麽她會走這一步,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的?

“你那個濱湖新區開發案啓動了吧?”他轉向公事,随口詢問一句。

沈兆彥皺了皺眉,“遇到點麻煩。那一片地裏面,有一百畝是匡浚的一間廢棄工廠。”

沈嘉棠聞言擡起頭,眉目也是一冷。

“更糟糕的是,他的那個工廠位于我們要開發地段的中央位置。也就是說,如果他不肯賣地給我們,這個計劃可能就有點麻煩了。”

匡浚與沈嘉棠之間曾經有過不小的過節,當年甚至還打過架。雖然生意上與他東盛并無什麽沖突,但私人恩怨反而更難冰釋。

沈兆彥難得還有閑心思來調侃他:“大哥,你說也真夠倒黴的。難得一個不錯的開發案,居然撞進你當年的情敵手裏。如果這個案子黃了,還真是蠻可惜的……”

他那副樣子,哪有半分可惜的樣子?分明是看戲的心态吧。臭小子!

沈嘉棠冷眉冷目地掃了他一眼,枉顧兄弟之情開始道:“既然你覺得可惜,那就派你去擺平匡浚,說起來整個案子原本也是你負責的,你搞不定就是你的失職。”

沈兆彥就知道老虎屁股不該摸,老哥的傷疤也不能随便戳。他趕忙道:“你饒了我吧。當年打匡浚那小子,你弟弟我可也沒少出手。現在去了,還不讓人家給轟出來啊!”

腦子迅速轉了轉,然後笑道:“我想到有人比我去合适。”

沈嘉棠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指的人是誰了,“你覺得顧瀾溪有本事搞定這件事?”

沈兆彥揚起眉梢,笑道:“我也不知道啊。不過她不是新官上任嗎?自然得拿出點真本事來壓一壓衆人的口。看她之前的那些經歷,也許她真有這個本事也不一定。”

她身為業務部的主管,這種談判方面的事對她來說理應不在話下才是。何況,他也想看看她這個人的實力如何。

“你自己看着辦吧。”

沈兆彥領了旨,笑着走出門去。

瀾溪新手上任,一來就接了個棘手的案子。

公司想收購的一塊土地上出現釘子戶,據手下的人說,那位匡總不巧跟他們的沈總還有過節,至今為止都沒有挽回的那種過節。

瀾溪倒是小小詫異了一下。沈嘉棠這個人,商場上早已是聲名在外,做生意的手段自然也是足夠的圓融剔透,會是什麽原因,讓他那樣一個看起來很持重的人,不惜與對方撕破臉?

八卦向來傳得快,都不用她特地去了解,總會有知情的人給她透露個中緣由。據說當年沈總曾有過一個未婚妻,後來不知怎麽跟匡浚搞到了一起,将沈嘉棠給抛棄了。為此沈嘉棠找到匡浚,兩人狠狠打了一架,此後便老死不相往來。

瀾溪覺得啼笑皆非,還以為會是多嚴肅的某種原因,原來竟是小兒小女間的争風吃醋行為,還鬧到公私不分的地步。

平素裏看沈嘉棠這個人都是高高在上,想不到還有這麽一段風流韻事。

倒是苦了她,在外人看來幾乎就是不可能的計劃,她該如何尋找到突破口,将之擺平?

不知道是不是看她新上任,想故意刁難她一下,借此考驗她的能力。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匡浚這個人,她特地做了一番了解。

他也是從商,做百貨零售業起家,如今他的連鎖商場已經遍布A省各地。

他與沈嘉棠的出身不同,據說他當年一文不名,奮鬥十年光景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他的經歷在外人看來,也算是一段傳奇。

他還與沈嘉棠一起,被評為過A省十大傑出青年。同臺領過獎,只是彼此間的隔閡太深,都是看也不看對方一眼。

在這種條件下,瀾溪去到他公司自報家門之後,得不到接見簡直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登門三次,每一次都被一個軟釘子給碰回來。要不就說他出去應酬了,要不就說參加什麽業內會議了。最後一次最離譜,大早上的,前臺小姐居然告訴她,匡總和女伴出游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他都不用專心工作的嗎?這樣一個人,她實在懷疑他用了什麽方法,居然還能讓自己的公司業務蒸蒸日上。

第四次,瀾溪已經與前臺小姐混得熟了。對方大概也是看她次次來,每回都吃閉門羹,心裏終是有些過意不去,于是透露了小道消息給她。前臺小姐說,匡總下了班沒事的時候會去一家夜總會裏面玩,如果去那裏,也許能堵到人。

瀾溪這個時候已經覺悟了,她知道根本不可能在正式場合裏被匡浚接見,而她為了手裏的案子,怎麽也要見到他人再說。

問清了地址,向前臺小姐道了謝,她便打道回公司去了。

晚上的時候,瀾溪一個人坐上出租車,來到那家位于環城路上的藍海岸夜總會。

與她想象中無異,是一個看着也覺繁華的燈紅酒綠之所。

門樓上霓虹閃耀,在墨藍的夜幕下展露清冷的光芒。

瀾溪一身的休閑裝扮,舉步就要朝裏面走,卻不料被門童伸手攔住。

“哎?等一下!請問小姐你有什麽事?”

瀾溪愣住,她進去消費的不行嗎?“我來玩的。”

門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露出懷疑之色,“如果你是打算來應聘的,請走那邊的偏門。”說着還不忘朝一旁指了指,“在那邊,看見沒有?”

瀾溪有些好笑,她哪裏看起來像是要來應聘的?“我不應聘,我只是進去找個人。”

這話一說可好了,門童立刻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用勸慰的口氣道:“小姐,你這樣進去鬧沒用的,你一鬧你男人覺得沒面子,只會更讨厭你而已,還是回去吧。”

瀾溪半天沒明白過來,等明白過來之後,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誤會了,我只是想進去找個朋友,不是來……”後面“抓奸”那兩個字她說不出口,只好改口道:“不是來鬧場的。”

門童這個時候哪裏還會相信她,當下拉下臉道:“請你快點走吧,我們這裏沒有會員卡不得入內。”

瀾溪愕然之餘也覺得詫異,這裏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居然還要會員卡才能入內?

也沒繼續僵持,她轉身走下階梯去。心裏想着如果等匡浚出來的話,實在太沒有效率,誰知道他會不會一直待到明天早上。但要她就這麽走了她不甘心。在夜總會門口的草坪上來回晃了幾圈,她想起一個人來。

掏出手機,立刻翻到號碼撥出去,對方很快就接了。

“顧小姐?找我有事嗎?”電話那頭是沈嘉棠平穩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這麽晚了還打擾你,主要是有件事想問問你能不能幫忙。”

“你說。”

她也不跟他客氣,來談業務是為了公事,相信他若能幫忙應該不會袖手旁觀的。

“你有一家叫藍海岸夜總會的會員卡嗎?”他這種商場上的人,平時應酬繁多,說不準他就真有。

他在那頭聽着,不免覺得有些詫異。這麽晚了,她要進到那種地方去做什麽?

“有。”只不過他最近很少再去,因為聽說最近匡浚常常泡在裏面。心頭閃過一道靈光,她該不會是打算去那裏找匡浚的吧?

瀾溪在電話這邊松了口氣道:“那太好了。”

“你想進去?”他問,其實心裏已有幾分篤定。

“是的,可是這裏都是會員制,我進不去。”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再問:“我能問一下,是什麽事嗎?”

瀾溪皺了皺眉,語氣頗為不滿地道:“大唐的匡總一直不肯見我,聽說他今天在裏面,我打算進去堵他。”

沈嘉棠終于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麽她會在兩年裏由一名普通的員工坐上業務主管的位置。她如果決定要擺平的事,分明是場合、人物都不放在眼裏,藍海岸是會員制,裏面只接待男客,她一介弱質女子,居然大大方方地就敢往裏面闖。

他不由自主,露出一個淺笑,簡單回道:“你在門口等我,我大概二十分鐘後到。”

瀾溪總算松了一口氣。

沈嘉棠來得很快,瀾溪看過表,前後甚至不到十五分鐘。

他應該是直接從家裏趕來。別于上班時候的西裝筆挺,此刻他身上穿着米色的套頭毛衣配深色休閑褲,長身玉立,瘦削挺拔,遠比平日裏看起來要年輕許多。

瀾溪對他露出微笑,看着他拾階而上,走至她跟前。

“匡浚這件事,讓你有些頭疼吧?”他嘴角的笑意閑适,說的話聽起來也是體貼入微。

只不過瀾溪不是那些需要對他感恩戴德的下屬,他舉手投足間的那份來自異性的誘惑,她欣賞可以,卻絕不會淪陷進去。

這樣一個風采照人的男人,還是留給那些單純美好的大家小姐們去肖想吧。

瀾溪笑着挑眉道:“是啊,不過看來那位匡總的脾氣有點孩子氣。”

他知道她意有所指。他跟匡浚之間的那點恩怨過節,算不上什麽秘密。只不過現在那件事對他來說,早已經成為了過去。只有匡浚,顯然還沒能自拔出來。

“走吧。”他領先一步,朝門內走去。

門童非但沒有伸手攔他,還腰板一挺,畢恭畢敬地招呼一句:“歡迎光臨,晚上好!”

瀾溪十分不滿,這就是差別待遇啊,是因為他開着名車衣着光鮮的緣故嗎?

走到門口,門童自然沒有再阻攔她。偏偏她還要惹人家,“你怎麽不問他要會員卡了?”

門童理直氣壯地道:“沈先生是我們總經理的朋友,我怎麽會連他都不認識?”

瀾溪忿忿然地瞪了他一眼。

“沈先生,快裏面請!”門童不再理會瀾溪的白眼,熱情地招呼那個在一旁看了半天戲的男人。

瀾溪想起自己前來還有正事要辦,便不再糾纏,跟着走進門去。

乘電梯上到三樓包廂區,領他們上來的值班經理離開了。瀾溪站在長長的走廊盡頭,探頭打量着四周的環境。

走廊裏的燈光迷離暧昧,地下鋪着名貴的地毯,牆壁兩側則挂滿了抽象畫。

已經知道匡浚所在包廂的位置,瀾溪打量完環境,便打算直接過去找人。

“今天麻煩你了,這麽晚了還要你跑一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她能順利進來就行了,不需要他耗在這裏陪她。

沈嘉棠白衣黑褲,手插在褲袋裏,姿态閑适地站着,整個人籠罩在緋紅的燈光底下,讓人看了,竟不由生出幾分迷惑的念頭。

瀾溪在心裏嘲笑自己,迅速收起了亂七八糟的心思,轉身欲走。

卻不想他會伸手攔住她,“顧小姐,我有點好奇,你打算用什麽方法來說服匡浚?”

瀾溪笑了一笑,玩笑道:“放心吧,肯定不會是色誘,我要為東盛的形象考慮。”

沈嘉棠清俊的臉上也露出笑來。這個顧瀾溪,總是将笑容習慣性地挂在嘴邊,與誰都是一副無害的樣子。說起話來也是随性得很,仿佛真的是一個脾性絕佳的人。

他免不了有些好奇,她會如何拿下匡浚這個案子。

“我會在車裏等你,你若談完了,就給我電話。”

瀾溪直覺地就要拒絕:“不用這麽麻煩了……”

他笑了笑,回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給她:“都是為公事忙,沒什麽麻不麻煩的。”

瀾溪還待想理由拒絕他,他已然轉身離開了。

大晚上的還樂意給她當免費司機,他倒真是一副親善愛民的樣子。

舉手敲門,裏面傳來應答聲,瀾溪推了門走進去。

裏面的狀況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并沒有預想中的香豔場景,只看到一個衣衫随意的男人坐在沙發上,獨自喝着酒。

那男人将外套脫了,只穿着一件白襯衫,領帶也拉掉了丢在一旁,看起來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輕。

他擡頭朝門邊望過來,随即眯起了眼睛,語氣不善地道:“你找誰?”

瀾溪暗暗心想,但願這位匡總沒有喝得太高,否則她好不容易進來卻談不成事情也是白搭。

她走上前,微笑着道:“匡總你好。”

匡浚皺眉看她一眼,“你是誰,我好像并不認識你。”

瀾溪舉止從容,走至他對面坐了下來,自我介紹道:“我姓顧,代表東盛集團想來跟匡總談談收購您那間工廠的事。”

匡浚在聽到“東盛”兩個字的時候臉色沉了一沉,但也沒有如瀾溪想的那樣勃然大怒攆她走人。他只是想了一下,問道:“你是說濱湖新區的那塊地?”

那裏原來是他旗下的一間加工工廠,已經廢棄不用了。只是沒想到,居然會有東盛的人找上門來要買他的地。還真是笑話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是沈嘉棠派你來的嗎?”果然開口就扯上了他。

瀾溪仿佛什麽內情也不知道的樣子,笑着回道:“這個案子是公司行為,如果匡總您肯賣那塊地,價錢方面我們可以商量。”

匡浚看她一眼,露出一個嗤嘲的笑,問:“你們買那塊地幹嗎?”

瀾溪心想,這位匡總看來是真的喝多了,這種商業機密的事,她有可能告訴他嗎?

“抱歉,這些我恐怕不能對您透露。”

匡浚揚了揚眉梢道:“無所謂,反正我也不關心。回去告訴沈嘉棠,不管他有什麽計劃,既然撞到了我手裏,就叫他死心吧。換作是別人我或許還會考慮,偏偏是他,那就一切免談。”

他就算讓那塊地爛在那裏,也絕對不會賣給他。

瀾溪聽着他意氣用事的話,免不了在心裏皺了下眉。看來這個匡浚的氣度遠不如沈嘉棠,起碼他為了送她進夜總會的大門,大晚上的還會親自跑來。

她看着匡浚,呵然一笑。

匡浚自然十分好奇她的莫名舉動,“你笑什麽?”

瀾溪就等着他問話,開始毫不客氣地道:“我在笑,匡總您應該早已經成年了吧,怎麽還玩這種小孩子才玩的把戲?在商言商,為了賭一口氣而丢棄到手的利益,這根本不是為商之道吧?”

她說這話,并不擔心匡浚會真的發火,最多紅着臉駁斥她幾句。經過這一番觀察,她覺得他或許執拗孩子氣,但起碼不會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否則早在她自報家門的時候,他就該将她轟出去了。

匡浚愣了一下,果然惱羞成怒了,瞪着她道:“顧小姐,你确定你是來跟我談生意的,不是來教訓人的嗎?”她有沒有想過得罪他的後果,就不怕他将她攆出去嗎?

瀾溪的表情如常,溫然一笑道:“匡總,我說這話,真正的意思其實是,看您事業有成想必也是一個精明的人,公歸公私歸私的道理自然是懂的。那塊地您自己留着一文不值,賣掉的話将是一筆客觀的流動資金。”

她這似乎是在變相地打一巴掌給個糖啊。匡浚酒醒三分,看着她露出探究的神色。

“還未請教顧小姐姓名。”

瀾溪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将話題轉到這上面來,但還是大方地回道:“顧瀾溪。”

匡浚當下眉梢一挑,露出詫異的表情來。

“你就是傳言中鐘柏青的那位未婚妻?”

瀾溪倒是沒料到自己居然如此有名,連他也知道她的事。

“是我。”頓了一下,她又笑着道了一句:“難為匡總您能認識我。”

匡浚這時候對她的笑容已經緩和了許多,不再帶着之前的譏嘲。

“F市就這麽一點大,誰有個風吹草動的,都不是什麽秘密。”他一邊說着,居然為她倒了杯酒,遞至她手邊,“顧小姐,說起來,我挺欣賞你的。”

這話是從何說起?瀾溪心裏冷笑,不會是又一個瞧她不起想出言諷刺她的人吧?她知道背後人人都當她狐貍精一般看待,但那又如何,她不偷不搶,憑自己的力量掙得了今日的一切。

“匡總說這話,我一時還真有些領悟不透。”她眉眼間的神色已然轉冷。

匡浚見她面露防備之色,朗聲笑道:“顧小姐不要誤會,我說的欣賞是發自內心的,因為我覺得我們是同一種人。”

瀾溪對他了解不深,并不懂得他話裏的意思。不過她逮住時機,順水推舟說道:“既然如此,那匡總能不能看在欣賞我的面子上,讓我把這個進東盛總部的第一個案子做得漂亮些?”

匡浚居然出乎意料的合作,沒再讓瀾溪費什麽口舌,他就點頭答應了。

瀾溪困惑之餘也松了口氣。之前想過還要再磨上一陣子,沒想到竟然這麽的順利。這個匡浚,看來也是個風一陣雨一陣的怪人。

瀾溪見事情已經解決,與他約定了下次詳談的時間後,便要起身告辭。

匡浚卻攔住她,露出半是微笑半是探究的表情,看着她問:“顧小姐,容我冒昧問一句,你現在是在幫沈嘉棠做事嗎?”

瀾溪不知他問話的意圖,于是笑着回道:“都是為東盛做事,談不上誰幫誰。”

他挑了下眉,給出自己的建議:“沈嘉棠那個人,看起來溫善無害,但事實上他可不是什麽好人。顧小姐,我是站在欣賞你的角度,敬告你一句: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沈嘉棠那小子。”

說得好像沈嘉棠是個僞善的騙子似的。

瀾溪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對自己說這些話,但還是全都聽進心裏去了。她笑着向匡浚道謝:“謝謝匡總你不見外,給我這些建議。”

匡浚也展露微笑,回道:“顧小姐如果不嫌棄,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

多個朋友當然是好的,尤其對方是匡浚這樣有身份跟地位的人。瀾溪不傻,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能與匡總成為朋友的話,也是我的榮幸。”

從藍海岸出來,瀾溪還在想着匡浚前後态度反常的原因,所以并沒有留意路邊停着的那輛車。

直到她走下臺階,連續幾聲的汽車喇叭聲讓她回過神來,她這才看到不遠處那輛黑色轎車裏坐着的,分明是沈嘉棠。

她沒想到他真的會等在這裏,之前以為他說說就算了。她在裏面逗留了也近一個小時,他就這樣一個人無聊地坐在車裏等她出來嗎?

走過去,她下意識地問:“你真的沒走呀?”

沈嘉棠走下車來,為她打開車門。

等各自坐進車裏,他笑了笑,問她:“談得怎麽樣?”

瀾溪揚眉一笑,“搞定了。”

他挑眉,倒真是有幾分意外。且不說匡浚與他之間的那些恩怨,但就匡浚本身性格來說,也并非一個好說話的人。她一個人跑進去,随便聊上幾句,就能換得匡浚的妥協嗎?

“他那個人,并不好說話,你是如何做到的?”

瀾溪笑着道:“沒什麽,就是指着他鼻子把他罵了一通。他大概是被罵醒悟了,就答應了。”

“這麽簡單?”他無法相信。

她笑得坦然,“是啊。”

他也不再追問,淡然一笑,将車子發動,然後開了出去。

瀾溪坐在近旁,狀似不經意地看了身邊的人一眼。匡浚說,他絕非表面看起來這麽的無害。其實不必匡浚告訴,她自己也能看出幾分來。他由來都是淺淡從容的樣子,讓人無法窺見其真實的心思。這樣的人,心機才是最深沉難測的。

她的腦海裏,突然跳出一句十分可笑的話:與虎謀皮。

她這樣,算不算是自願跳入戰場,企圖主宰命運的沉浮?她知道,以後的路,她要走得更穩一些才行。

車速不快,一路行至瀾溪居住的小區門口。

瀾溪推了車門出來,彎身對車裏的人道:“謝謝你送我回來,時間不早了,改天有機會再請你上去坐坐。”

沈嘉棠從車裏看一眼她身後的小區,是一處半舊的小區,很平常,根本談不上高檔。

他收回打量的目光,笑問一句:“這裏的房子是你租的吧?”

瀾溪點頭,“是啊,房租一個月要五百,真不便宜。”

沈嘉棠的詫異之色再也掩飾不住地浮上眼底。最初見她,她就是衣着樸素,打那種最平民的出租車。那時候還以為她是剛來F市,一切都還沒有安頓妥善。如今她定居F市也有一個月了,偶爾幾次看她上班,居然是從公交車上走下來,他更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守財奴多半是那種汲汲營營了一輩子上了年紀的人,她還年紀輕輕,不至于如此吧。

“你有沒有打算買房子?”

瀾溪笑看他一眼,調侃道:“怎麽,沈總打算把公司的房子推銷給我嗎?那有沒有內部價啊?”

他笑着點點頭,回道:“說得沒錯,你可以等公司下一處樓盤開出來了,再去挑一間滿意的。”

車子再次發動,他從車窗裏看來一眼,道:“今天辛苦你了。”

“分內的事。”她對他揮揮手,“明天見。”

車開走了,她還站在原地,看着汽車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容則是完全收了起來。

休息天的時候,瀾溪去到火車站接人。

接的是她大學時代的好朋友羅雪楊。雪楊低了瀾溪一屆,幾年前她去了南方城市,前段日子說在那邊做得不開心,辭職了,目前正在找新的工作。瀾溪聽了十分開心,連騙帶哄地把她給召喚回F市來,說找工作的事包在她身上。

雪楊跟瀾溪一直都有聯系,對瀾溪的事情也是十分清楚。她知道是要介紹自己進著名的東盛集團供職,開始還小小猶豫了一下。她學的是中文專業,怕在那裏找不到合适的職位。原本她是想做個記者或編輯什麽的,可是瀾溪的一席話讓她轉了心意。瀾溪說,她如今孤身一人在東盛裏面,很希望身邊能有個人陪着,權當幫好姐妹的忙也行。

瀾溪如今置身複雜的環境裏,雪楊每每想起來也不免替她擔心。如今有機會幫忙,自然沒有二話。

火車是下午兩點鐘到站的,瀾溪提前一個小時就來了,等車的空隙就在站臺上來回地晃蕩。車到站之後,一撥又一撥的旅客開始下車,她伸長了脖子去找,果然遠遠看到了雪楊清瘦高挑的身影,當下十分開心地在原地跳了起來,對她揮手,“羅雪楊你這女人的眼睛往哪兒看啊?我在這邊!”

雪楊也看到了瀾溪,當下露出微笑,拎着大行李包就朝她這邊疾步走來。

等走到近前,瀾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南方待了這麽多年居然還變白了,你這家夥還是正常人類嗎?”

也只有在最親近的人跟前,她才會毫無形象地又笑又跳,說這種調侃的話,放任自己的真實性格展露出來。

雪楊也上下看她一眼,故意道:“我還當你現在富貴了,渾身上下會是一副暴發戶的派頭呢。還好還好,沒胖沒瘦,沒少鼻子也沒少眼睛。”

瀾溪笑打了她一下道:“去你的,說得本姑娘好像要殘廢一樣。”拉起她的手,接着道:“走吧,先去我住的地方放下東西。晚上我們去吃火鍋,我都很久沒吃了,懷念得不行……”

雪楊故意寒碜她,“你現在不是富貴了嗎?難道我情報有誤?”

“一個人吃火鍋有什麽意思,起碼也得兩個人啊。”

雪楊笑了笑,調侃道:“過段時間等孟師兄也來了,你若想出門吃飯也不愁沒護花使者了。”

瀾溪少根筋似的道:“我們兩個女人的聚會,才不帶他。”

孟世新是高瀾溪兩屆的師哥,又與她是老鄉。他與她們的關系一直不錯。前段時間也說打算從首市回家鄉這邊來,瀾溪也把胸脯一拍,說她管轄範圍內的職位,全都任他挑。

她一直謹慎做人,也只有在身邊有了親近的人,她才能稍稍放下心來,自己也覺得踏實了不少。

雪楊與她一人一邊提着行李包的帶子朝前走,晃蕩着步子,仿佛回到了單純的學生時代。

兩人對望一眼,露出會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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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11: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休息天的時候,偶爾沈家兄弟二人會約着去騎馬。

F市幾年前興建了一處私人會員制的馬場,能夠格進去的多半是像沈氏兄弟這樣的都市新貴。平時工作忙,沈嘉棠來得少,倒是兆彥對騎馬有着十分的偏愛,平時沒事的話,他一個人也會跑來溜幾圈。

騎着馬在林子裏晃悠了幾圈,兩人便回到休息區那裏喝東西。

撇去公事不談,最近身邊最值得談論的,大概就是叫顧瀾溪的那個女人。在沒有人看好的前提下,她居然輕而易舉地就将匡浚那邊的問題擺平了,連沈兆彥也不得不對那個女人另眼相看起來。

“哥,你知不知道顧瀾溪是怎麽解決匡浚那件事的?”這件事他十分好奇。

沈嘉棠想起她那天回他的話:“沒什麽,就是指着他的鼻子把他罵了一通。”

個中事實是否真像她說的這樣他不知道,但想起她那天理直氣壯說這句話的樣子,就不免令人莞爾。

一旁的沈兆彥見他不答話,反而露出古怪的笑容,好奇心更是被挑起了幾分,追問道:“笑什麽呢,說來聽聽。”

沈嘉棠收起嘴角的淡笑,執起水杯喝一口,簡單回道:“沒什麽。”

沈兆彥鄙視他的小氣,有什麽高興的事居然獨樂樂,也不知道說出來讓兄弟也樂一下。

不過他迅速找到了別的話題:“哎,我覺得,她看起來那麽年輕,你說怎麽會願意嫁給鐘柏青呢?他年紀都可以當她爸爸了……”

沈嘉棠終于受不了他翻來覆去全在顧瀾溪身上打轉,笑着調侃他:“我看你句句話都不離顧瀾溪,你小子該不會動什麽歪心思了吧?”

沈兆彥想也不想就否認:“怎麽可能。雖然她年紀比我小,但論輩分我們還要叫她一聲嬸嬸呢。還好她沒正式嫁給鐘柏青,不然我們現在還真得那麽叫她。”

沈嘉棠幾乎是出于本能,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張光升最近有什麽動靜?”他将話題轉向別處。

當初他拿掉業務部主管的時候,張光升借題發揮大鬧了一通,奈何接手的人是顧瀾溪,他對她總還有幾分忌諱,不得已才作罷。不過他一直都在等着看顧瀾溪的笑話,他不相信一個黃毛丫頭能有什麽大作為。

“之前當然對顧瀾溪沒少冷嘲熱諷,不過自從解決了匡浚那件事之後,他也不得不閉嘴了。”

沈兆彥哂然一笑,又道:“說起來顧瀾溪的涵養真是不錯,自她進東盛之後,張光升裝瘋賣傻沒少說過寒碜她的話,可是她從來都是笑眯眯的,一點也不生氣。”

沈嘉棠笑了笑,擡眼看向他,道:“現在你知道,為什麽她可以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沈兆彥也點點頭,“還好她跟我們是站在同一陣線的,否則也是一個讓人頭疼的麻煩。”

沈嘉棠聽了他這話,卻只是笑,笑容裏有着幾分冷凝之色,淡淡說道:“現在說這句話,還太早了點。”

沈兆彥點頭贊同,“沒錯。”

休息到中途,有人走了過來。

沒等他們給出态度,對方已經朗聲笑了起來,走到他們這一桌,自顧拉開椅子坐下,也不管人家歡不歡迎他。

“真巧啊,今天居然能同時碰到你們兄弟兩個。”

沈嘉棠從容地對他點頭致意,“項總,的确很巧。”

項華南,華信置業的總經理,東盛集團針鋒相對的競争對手。他跟沈兆彥同年,不過二十八歲,亦是外人眼中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一名。

這幾年,兩家在商場上鬥得十分厲害,但身為各自企業的主事者,基本的氣度肯定是有的。無論競争得多激烈,公開場合裏見了面,還是會維持着一派和睦相處的假象。

“沈總你似乎來得比較少,我跟兆彥兄倒是經常能碰到,有時候沒事,還會一起賽賽馬呢。”

他大咧咧地坐下來,絕不會是找他們閑聊這麽簡單吧?

沈兆彥雖然平時跟他一副好兄弟的樣子,事實上大家心裏都清楚,不過是虛假客套一場。他笑了笑問:“項總,看你特地走過來,應該是有什麽事要說吧?”

項華南見他問,便也不再說廢話,笑着道:“這個星期六小弟訂婚,還希望兩位能賞光莅臨。”

他說這話倒出乎了人的意料。因為是競争對手,場面上遇到了打個招呼而已,私底下絕無什麽交情。如今他訂婚這等隆重的私事,為什麽要邀請他們這樣連朋友也算不上的人出席?

不過沈嘉棠還是笑着回道:“先恭喜項總了,到時候我們一定會去。”

且不管項華南突然冒出此舉的目的,他既然主動示好,他們也沒有拒人千裏之外的道理。

待項華南走掉,沈兆彥才幾分困惑地道:“姓項的這小子倒是越來越愛耍心機了,突然跑來跟我們套近乎,想來也沒安什麽好心。”

沈嘉棠倒并不擔心的樣子,語氣閑适地道:“難得有這樣一個直面對手的機會,我們就不妨去看看好了。”

沈兆彥有些頭疼地按住額角,“你剛剛也聽到了,他說這種喜慶的場合,需要我們帶女伴出席。女伴,你有嗎?反正我是沒有,總不能去街上随便拉一個吧?”

這件事,他剛剛倒并沒有太在意,仔細想想卻着實令人頭疼。這就是單身的壞處,在緊急的狀況下,居然連找一個配合着搭戲的人也難。

回頭他要想想,找誰比較合适。

中午的時候,瀾溪跟雪楊一起在離公司不遠處的一家中餐館裏吃午飯。

轉眼雪楊進東盛上班也有一個星期了。她連面試的程序都省了,都是瀾溪直接将電話打到人事部,讓人事部的人帶着應征表格來讓她填,填完了她就算被錄用了。

這樣一來,人人都知道羅雪楊是顧瀾溪親自帶進來的人。因為職務是做瀾溪的秘書,所以其他部門的人自然也幹預不到。

最高興的人當然非瀾溪莫屬,平時她在公司裏待着,處處謹慎做人十分辛苦。現在雪楊進來幫她了,她自然要輕松許多。

兩個人吃着飯,聽着雪楊在那說:“之前聽你說東盛員工的福利待遇不錯,沒想到還真是相當的不錯。”

換做她在報社做記者的話,風吹日曬不說,待遇上也是相差甚遠。

瀾溪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家的公司。”

雪楊免不了要打擊她了,“公司做得再好,目前為止也跟你沒多大關系吧?”

瀾溪只是笑,回道:“目前是沒有,說不定以後就有了。”

兩個人邊吃邊聊,不急不慌的樣子,心想反正時間還早。

餐廳門上挂着的風鈴“丁冬”作響,又有客人進來了。

雪楊坐的位置剛好能看到門口,她便随意地往去一眼。

這一眼,卻讓她頓時愣在了原處,連飯也忘了吃。

瀾溪見她遲遲不動筷子,奇怪地看她一眼道:“怎麽了,不會是吃這麽一點就飽了吧?”就算減肥也不是這麽減的,何況雪楊的身材,那可是百分之百的正點。

經她這麽一問,雪楊似乎沒有防備,無意識地應了一聲,手裏的筷子也掉在了桌子上。

這下讓瀾溪也跟着停下吃飯的動作,追随着她的目光方向望過去。待看清了對方的臉之後,她笑道:“原來是沈兆彥。”

她又轉對雪楊解釋道:“他就是東盛的副總,也是沈嘉棠的弟弟。”

雪楊的表情,則是完完全全怔愣住了。東盛集團的副總,著名企業家沈嘉棠的弟弟?會是他嗎?還是她眼花看錯了人?

沒等她給出反應,那道挺拔的人影已經穿過門樓的臺階,大步朝她們這邊走了過來。主要是因為她們坐的位置,旁邊就是進入更裏面位置的必經之路。

瀾溪在他經過的時候,擡頭微笑着招呼一句:“真巧,沈經理也在這裏吃飯嗎?”

沈兆彥在外面場合通常都是淡淡的語調跟性格,他禮貌地回了瀾溪一個微笑,随意朝她對面的人看了一眼,然後也毫無例外地一個怔愣。

瀾溪當然看出了個中必有什麽糾葛,只不過沈兆彥的失神也只是幾秒鐘的事,都還來不及等她詢問,他已經态度溫然地告別:“不打擾你們進餐了,我去裏面坐。”

然後頭也不回,走掉了。

瀾溪沖對面的女人笑道:“走掉了,你可以把頭轉回來了,老那麽偏着,你不累啊?”

雪楊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重新拾起手邊的筷子,戳着已經發涼的飯,再沒了胃口。

“你們認識的吧?”看剛剛雪楊的樣子,她已然可以猜出幾分來了。

雪楊擡起頭,嘆氣又自嘲地道:“他就是當年那個被我甩了的人。”

瀾溪的眼睛睜得老大。她對雪楊的事當然也是知情知底的。當年雪楊說要找個有錢人,才會跟之前的男朋友分了手。看來沈兆彥就是她的那個前男友,但以沈兆彥的條件來說,他本身不就已經很有錢了嗎?為什麽雪楊還會選擇離開他?

“怎麽回事?”瀾溪忍不住問。

雪楊笑了笑,嘴角的笑容卻帶着幾分苦澀的味道,“說來話長。”

工作上,瀾溪有了雪楊的幫助,做什麽事都覺得順手順心,現在也算上了正式軌道。

平時她雖然常常見到沈嘉棠,但都是在例行的會議上。私底下,他們之間談不上有交情。也所以,沈嘉棠突然說要請她吃飯,她還微微意外了一下。

飯還是在上次來過的一品居吃的,這一次瀾溪沒有跟他再客氣,自己點了幾個愛吃的菜。省得他點的那些,她又得費事從裏面挑出不愛吃的。

等菜上來的空當,她看了對面的人一眼,笑問道:“找我有事吧?”天底下當然沒有白吃的午餐,尤其她所面對的還是沈嘉棠這個人。

沈嘉棠仍是風度絕佳,為她斟了一杯茶遞過來,才溫然一笑道:“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瀾溪一點意外的表情都沒有,大方地道:“有什麽事盡管說。”

他倒是意外于她的好說話。其實以她的身份,大可以一句“有事”來回絕他,就算是為了顧及情面,她也可以迂回着推辭一番。

“這個星期六華信置業的項總訂婚,邀請了我和兆彥。要求是攜伴出席,而我一時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不知你那天有無什麽安排,如果方便的話,能否做一下我的女伴?”

瀾溪聽他這話,卻是着實覺得詫異。且不論東盛集團沈嘉棠的赫赫名聲,單就他自身條件而言,随随便便往人群裏一站也是極其出衆的。他若想找女伴,應該是愁着從等排隊的人裏面選誰才是吧?而不是愁着無人選可帶,才拉了她來湊數。

她終是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他難得也好脾氣,笑看她一眼問:“什麽事覺得好笑?”

她老實不客氣地道:“沈總,你這玩笑開得可不怎麽高明啊。随便拉個人問問,也都知道憑你這樣條件的一個人,要多少女伴沒有,怎麽會想到找我呢?”

他被她揶揄了,也不覺得尴尬或惱怒,只是揚眉笑道:“身邊沒有合适的人選,這便是單身的壞處。”

瀾溪笑得差不多了,收起玩笑的心思道:“也罷,反正休息天沒什麽事,我會去的。”

“項華南這個人喜好交際,那一天一定會去很多商界朋友,你也可以借着機會都去認識一下。”

這話倒挺得瀾溪的心思。她進東盛任職也有段日子了,F市的商界她卻是陌生得很,去見見世面認識一些人自然不是壞事。

她想了想,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來,“你剛剛說,沈經理他也要出席嗎?”

對面的沈嘉棠點頭。

“那他有沒有女伴?”

沈嘉棠看她一眼,有些好奇她為什麽會突然關心起兆彥的事,不過他還是說道:“應該還沒有吧。”

瀾溪心中滿意了,燦爛一笑道:“如果他還沒有合适的人選,我倒可以為他找到一個人。”

Z下班的時候,雪楊跟瀾溪一起走出公司大門。她在聽了瀾溪的話之後,眉頭便皺到了一起,“你傻了,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沈兆彥的那點事。”

瀾溪不以為然,“你才傻了呢。第一,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你跟沈兆彥之間分明還是有戲可唱,否則他為什麽一見你就格外一副冷淡态度?第二,沈兆彥這個人應該不錯,你錯過了他其實挺可惜的,難得有從頭開始的機會,為什麽不試試呢?”

雪楊拿她沒辦法,瞪她一眼,笑問:“那你呢?我還覺得沈嘉棠這個人不錯呢,你是不是也打算跟他發展一下?”

瀾溪的臉色暗了下來,眉心蹙緊,半天才道:“他跟沈兆彥不是一種人,而我跟他,也絕對是不可能的。”

如果硬要說,唯一在她心裏留下過影子的,其實另有其人。只不過那個人,無法給出對等的回應罷了。

雪楊挽起她的胳膊,嘆了聲氣,問她:“瀾溪,你把自己牽扯進來,不累嗎?”

瀾溪笑容裏有幾分感慨,“累不累,都已經跳進來了。”

有時候,雪楊無法懂得瀾溪心裏的想法,說她這個人随意吧,有些事情上卻偏偏固執得很。認定的人或事,她就算撞破了頭也不願意後退回返。

瀾溪将臉上的感慨之色收了起來,笑道:“好了,別說這些煩人的事了,我們現在就買衣服去。難得出席一場宴會,做不到豔壓群芳,也不能失了該有的光彩。”

雪楊也笑,調侃她:“有光彩的是你這位東盛集團的話題人物吧,我可只是個小秘書小跟班,哪敢與你媲美?”

瀾溪掐了她一下,“你再敢說,回頭罰你穿那種衣不蔽體的衣服。”

雪楊哈哈笑,心裏的陰霾也一并掃空了去。

兩人打了車,直奔市中心的購物一條街。

逛了幾家店,終于在一家店裏找到了滿意的禮服。

只不過價錢讓雪楊不滿意,她一看挂牌上那長串的零,就直想把衣服給挂回去。

瀾溪自然要阻止她,反而拿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在她身上比劃,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當自己是個造型專家似的。

雪楊将她拉到角落裏,壓低聲音對她咬耳朵:“這麽貴,買回去也穿不了幾次,放在那裏不就等于眼睜睜看着錢打水漂嗎?反正我們是去湊數的,随便買件打發算了。”

瀾溪氣定神閑地看她一眼道:“你擔心什麽,又不用你掏錢。”

“公費報銷?”

瀾溪笑道:“是啊,到我這裏來報銷好了。”想了想,又道:“你也真是的,都說了是難得出席一次那樣的宴會,我們怎麽能把自己打扮得很寒碜?你也說了我現在是話題人物,話題人物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點怎麽對得起別人的關注呢?而且,你也說我現在富貴了,這點小錢算不得什麽,花的也是鐘家的錢。”

說着,她也不管雪楊樂不樂意,直接将她拉到一件已經看上的禮服跟前,說道:“就這件,你穿一定好看。”

米白的顏色,看似簡單的款式,卻在細節處凸顯着精致。素淨的顏色和款式十分貼合雪楊的氣質,沉靜疏遠,清朗高貴。

瀾溪正要伸手去取,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來,先她一步,将衣服收至手中。

偏頭望去,看到的是一張卡着大墨鏡的臉。對方衣着精致,神情冷淡。看了瀾溪她們一眼,嘴角象征性地彎了一下,說道:“這件衣服我很喜歡,所以請兩位割愛一下吧。”

瀾溪不動聲色,将她的面容與表情看在眼裏,然後露出一抹深笑,雖然笑得并無幾分誠意,“如果沒有認錯的話,您是電視臺那位主持綜藝節目的韓小姐吧?”

難怪出門卡着黑超,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紅到路人皆知的地步了。倒也是沒錯,起碼瀾溪已經認出她來。

對方顯然沒料到她會認識自己,身為公衆人物,自身形象自然十分重要。她這樣也算是搶他人所好,對方拆穿她的身份,是打算拿公衆形象這一點來壓她一下嗎?

“是我。”只可惜在她來說,沒什麽好顧及的。

瀾溪看了她一眼,了然地道:“聽說韓小姐要訂婚了,今日是在選禮服嗎?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好跟你搶這份喜氣,這件禮服你若喜歡就選走吧。”

表面的應酬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心裏也迅速将對方的身份思忖過一番。韓芳菲,省臺當紅節目主持人,起碼在本省範圍,她算是一個知名度極高的人。

當然,瀾溪從不看電視節目,原本也不認識她。只不過巧的是,她正是這個周六訂婚宴上的那位準新娘,項華南的未婚妻。

韓芳菲露出防備的表情,奇怪對面的這名陌生女子為什麽會對她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請問,你是哪位?”

瀾溪笑了笑,回道:“路人一個,韓小姐應該不認識。”

韓芳菲還待再追問幾句,身後已經有催促的聲音傳來:“選好了嗎?”

回頭望去,一張斯文俊秀的臉,嘴角一抹漫不經心的笑。

瀾溪光明正大地打量他一眼,想着自己應該是不認識他的。

雪楊想拉她走開,“既然這件買不成,我們去旁邊看看吧。”

那位剛剛踏進店內的男人用纖長的手指挑了一下韓芳菲手裏的禮服,眉頭皺了皺道:“你看上這件了?不好看……”

韓芳菲的臉色一沉,将衣服抱進懷裏,冷冷回了他一句:“好不好看不勞項總評價,我喜歡就行了。”順手将衣服丢給一旁的售貨小姐道:“就這件吧。”

原來,他就是項華南,出乎意料的年輕,出乎意料的挺拔出衆。瀾溪其實之前有聽過一些關于這位項總的傳言,都說他是花心濫情的一個人。而一個花心濫情的人,偏偏生了一張斯文無害的臉。

看眼前這陣勢,即将訂婚的兩個人,為什麽卻像是一對死對頭?

當然,不關她的事。也許有錢人,都是喜歡玩這種結了婚卻各懷二心的游戲。

韓芳菲去收銀臺結賬了,留下項華南站在原地。

瀾溪想裝作不認識他,打算拉了雪楊走開。

可是卻沒料到,項華南居然沖她一笑,揚眉道:“抱歉,芳菲脾氣固執,看上的東西就非要到手才行,我幫不了你了。”

瀾溪跟旁邊的雪楊皆露出詫異的神色。雪楊奇怪的是他說這話的立場,而瀾溪詫異的,則是他的自來熟态度。她跟他,好像并不認識的吧。還是這個男人已經濫情到見了美女就搭讪的程度?

而他接下來的話,更加讓她們意外了。

“顧小姐,我是華信置業的項華南。其實之前與顧小姐有過一面之緣,不過您大概沒有印象了。”

看來顧瀾溪這個名字,如今在F市的商圈裏還真是挺有名的。之前的那位匡總也知道她,現在這位項總居然也說認識她。

他見她目露困惑之色,笑着道:“之前鐘先生的葬禮,我有去吊唁。”

原來如此,那一天的确去了很多人,瀾溪始終維持着低調的态度,來了人也全交給鐘家的人去招呼。

她裝作恍然的樣子,點頭致意,“你好,項總。”

那頭,韓芳菲已經付好了款,站在門口回頭,臉上的表情依舊冷冷淡淡,說了一句:“我好了,走吧。”

項華南并沒有立刻走開,而是笑看着瀾溪道:“這個星期六鄙人訂婚,我已經邀請了沈總他們兄弟,顧小姐如果有空,也請賞光一起來吧。”

瀾溪心想,他倒是一副誠懇的樣子,就算他不開這個口,她也早答應了要去。不過表面上,她還是維持着禮儀,笑回一句:“項總你太客氣了,到時候我一定去。”

直到看着那一對外形登對的準新人離開,瀾溪跟雪楊才将頭湊到一塊,了然地笑了笑,然後轉向一旁繼續挑衣服。

星期六那天,瀾溪以晚上要參加訂婚宴為借口,下午就拉着雪楊跷班在家裏做準備。

雪楊來了之後,就跟瀾溪住到了一起,平時也是同進同出。

其實說是準備,不過是想在家偷得半日懶而已。她們兩個都是懶人,并不真心想花多少心思在打扮上。反正是去參加別人的訂婚宴,真要打扮得風情萬種,萬一搶了新人的風頭,人家的面子挂不住,總是太難看了。

回到家之後,雪楊沒少唠叨瀾溪的假公濟私行為。因為公司裏對瀾溪的非議之聲其實一直很大,她偶爾一個小舉動都有可能成為別人的話柄。

不過瀾溪顯然一點也不在乎,打從她決定跟鐘柏青訂婚的時候起,流言這東西就沒從她身邊離開過,早習慣了,人家說得再難聽,她也能氣定神閑地拿來當笑話聽。

兩個人磨蹭着梳好了頭發,趕在化妝換衣服之前,瀾溪這個號稱廚房白癡的人,用讨好的語氣對雪楊道:“美女,先弄點吃的墊墊肚子吧,等下到了那種中看不中用的宴會,肯定是吃不飽的。”

雪楊的廚藝其實也就是炒個番茄雞蛋不會糊掉的程度,但總好過瀾溪這個廚房殺手,于是認命地進廚房去了。

不一會,她從裏面伸出頭來問:“吃面條還是水餃?這兩個比較快。”

瀾溪想也不想就振臂一呼:“餃子!”她的最愛。

因為時間還早,她甚至還有閑情逸致跑到客廳裏,打開電視坐在那裏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

手機在響,她也沒看是誰,随手就接了起來。

那頭傳來沈嘉棠的聲音:“想問問你們準備得怎麽樣了,大概什麽時間開車過去接比較合适?”

瀾溪在電話這頭詫異了一下。原先她也沒想過讓他們來接人,反正出了門往路邊一站,起步價六塊錢的出租車有的是。

“不用麻煩了,我們可以自己直接過去……”

他在那頭堅持己見:“不麻煩,何況今天晚上既是互為伴侶,同時抵達才不算失禮。”

既然他一心想當免費司機,她也沒什麽好堅持的,省下打車錢也不錯。

想了想,她補了一句:“你跟沈經理是開一輛車過來嗎?”

那頭的人回:“不是。”停頓了一下,他又道:“兆彥已經先我一步過去了,大概馬上就會到。我還在家裏,你什麽時候準備好了,再給我打電話吧。”

瀾溪心不在焉地應承着,挂斷電話之後,她忍不住想,沈兆彥先一步過來,必然是為了找雪楊。她比較好奇的是,他找雪楊想幹嗎?

那天她對沈嘉棠提出讓雪楊做沈兆彥的女伴,開始其實還有些擔心他的态度,會不會又像那天在餐廳裏那樣,對雪楊裝作視而不見。不料第二日沈嘉棠便打來電話,說二弟十分感謝她的幫忙,完全沒有提出什麽異議。

不知道沈兆彥想玩什麽花招,瀾溪對雪楊說,管他想怎麽樣,都要擺出理直氣壯的氣勢,兵來将擋與之對抗到底。

果然,十分鐘之後,門鈴聲響起。

雪楊在廚房裏探出頭來,好奇地道:“這個時候,會有誰來啊?”

瀾溪将她趕回廚房,“你忙你的,小心把餃子煮糊掉了,我去開門。”

然後她走到門口去,從貓眼裏朝外望去,門外出現的果然是沈兆彥的臉。整理好臉上的表情,她才将門打開。

沈兆彥在門外有禮地對她點頭微笑,“顧小姐,你好。”

瀾溪笑道:“沈經理,怎麽來得這麽早?”一邊撤身讓出路來,“請進。”

今日的沈兆彥尤其的俊挺出衆,一身的銀灰色西裝,笑容和煦,風神俊朗。

他走到客廳裏站住,狀似不經意地環視一周,沒看到他要找的人,所以微微蹙了一下眉。

一旁的瀾溪看在眼裏,走至沙發旁,招呼他道:“請坐。”

沈兆彥跟着坐過去。

廚房的那扇玻璃門被拉開,雪楊端着一鍋煮好的餃子走出來,邊走邊朝客廳裏看過來,想看看來的人是誰。

這一看,便愣住了。

沈兆彥起身,與她對視,目光清冷,點頭致意,“羅小姐,你好。”

雪楊已經收起了自己發傻犯愣的狀态,看着他,笑意勉強地回了句:“你好,沈先生。”

沈兆彥的眉目更是一冷,然後他道:“我有點事想和羅小姐溝通一下,不知道你準備好了沒有,能不能早一步先走?”

該來的,躲也沒有用。

雪楊将手裏的東西放到餐桌上,轉回身對他笑了笑道:“等我幾分鐘,我換一下衣服。”

然後走進房間去,關上了門。

瀾溪沒事人一樣地招呼道:“沈經理你先坐一下吧,女孩子換衣服加化妝,沒個半小時是不行的。”

她自己則走到飲水機旁,為他倒了杯水,然後便坐到餐桌邊吃東西去了。

沈兆彥不免打量她一番。從她出現在衆人視線時起,她好像都是眼前這副性格,坦蕩随意,與誰都是一副笑臉相對。大哥說,顧瀾溪這個女人,絕對有着自己的一番心思。可自認也算識人無誤的他,卻在看着她坦蕩的笑臉時,産生了一絲困惑和懷疑。懷疑也許真的只是衆人對她誤解太深,而她不過就是一個再單純不過的人。

當然,這些事并不用他來勞神操心,他有自己的事要忙。依他看,也許大哥對她的興趣要更濃一些。

十幾分鐘之後,房間門拉開,裏面的女人走了出來。

沈兆彥擡頭望去,目光閃了一閃。無法否認,即使已經過去這麽多年,眼前的這個女人,依然有着讓他動心的氣質。白色的晚禮服,簡單的剪裁,襯着她白皙的肌膚和高挑的身材,往人群裏一站,她也絕對是最亮眼的那一個。

又或者是,他經過當年的那個教訓和這麽多年的沉澱,卻仍是淨化得不夠徹底,無法将曾經的那一段記憶悉數從心裏拔了去。

有時候,他都會忍不住鄙視自己心軟與念舊。

眉頭下意識地蹙到一起,他站起身,對她道:“可以走了嗎?”

雪楊點頭,“走吧。”

走出幾步,卻又想起來似的,轉身回房間拿了風衣外套出來。身上這衣服雖然不至于到衣不蔽體的程度,但整個肩膀至胸前位置都是空的,晚上氣溫會轉低,而她實在不想感冒。

瀾溪見她拿了風衣,走過去攔住她,将風衣拿了回來,“現在的氣溫又不冷,不用帶外套了。”

就算等一下真冷,她旁邊不還有騎士在嗎?起碼還可以借機考驗一下他這個人的風度如何。

雪楊不明所以,還想伸手來拿,被瀾溪一眼瞪回去。

“不是說有事情要談嗎?趕緊走吧,談完了還得參加宴會,可別遲到了。”不由分說,推着她走人。

沈兆彥看了雪楊一眼,先一步走出門去。

瀾溪在推雪楊出門之前,偷偷在她耳朵邊上道:“擡頭挺胸,記得那句話,理直氣壯一點,你又不真欠他什麽。”

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間,瀾溪才笑了笑,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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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11: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半個小時之後,瀾溪吃完了東西,便給沈嘉棠打了個電話。等他來的這段時間,她剛好回房間化妝換衣服。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沈嘉棠的電話打了來,說他已經到了小區門口。

瀾溪直接在電話裏道:“你就在車裏等我吧,我已經弄好了,馬上就到。”

挂斷電話,她并沒有急着出門,而是轉過身,從鏡子裏從頭到腳重新将自己打量了一番。

她平素裏不愛化妝打扮,但自身的先天條件十分好。中等高的身材,完美的曲線比例,水亮的眼睛,白淨的皮膚。她知道自己長得好看,而一個女人的好看,必要的時候,便是一種最有利最捷徑的成功砝碼。

她對着鏡子裏的人,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幾分冷淡,幾分嗤嘲。

傍晚時分,因為天色還早,趕上晴好的天氣,天邊的晚霞映襯得天空十分美麗。

車就停在小區的門口。保安室的人假裝巡邏,在門口晃過來又晃過去,不停地朝這輛高檔的轎車直打量。

因為在他們這種檔次的小區,還從來沒見有眼前這樣的好車出現過。

沈嘉棠坐在車裏,将車窗打開了,意态閑适。知道人家一直偷偷打量他,他也不以為意,徑自聽着音樂,等他要等的人。

找顧瀾溪做他的女伴,他不否認自己有意圖。對她一直存着防備的心思,而平時單只是公事上的相處,他無法有足夠的條件來觀察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所以他很想看看,她私底下會是怎麽一副樣子。今天的宴會,他對她說會有很多商界名流參加,如果她真如他猜測的那樣,對經商有着明顯的企圖,那麽他可能就需要更加防範一些了。

與她合作,也是想看她的真實态度。而合作可以,他可沒打算讓她撬自己的牆腳。

也許,這就是他邀她為伴的唯一目的。雖然有時候她的笑容,偶爾也會令他産生一絲困惑。可是他沈嘉棠是什麽人,但凡與他交過手的人都應該知道,必要的時候,再冷硬傷情的事他也做得出來。

身邊并不是真的缺乏女伴,他知道有太多女人看中了他身家與能力,而他卻不想對自己的感情應付了事。感情面前,他從來都只随母親,固執、單一,一旦喜歡了,就希望是一生的事。在這種心态下,他很難再對着自己看不上眼的女人假裝和顏悅色,寧願去找像顧瀾溪這種讓他覺得有趣的人。

不經意地擡頭,便看到一抹火紅的顏色出現在視線裏。因為是毫無防備下的一眼,令他本能地愣了幾秒,遲遲忘了回神。

初見的那一次,她從出租車上走下來,身上是最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裙打扮,像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平時她也并不是那種妝容精致喜歡打扮的人,一般都是绾着頭發,白襯衫黑西褲,從來沒見穿過裙子。

也正是如此,偶爾一次的盛裝出現,才會令人有眼前一亮的驚豔。

沈嘉棠坐在車裏,遠遠看着她漸漸走近,不否認她一旦打扮起來,的确有迷倒衆生的本錢。也許不是所有男人都會對她臣服欣賞,但迷倒鐘柏青那樣一個性情雅痞的人,應該是不在話下。

顧瀾溪的另一面,穿着最女性化的裙裝禮服,還是一般人不敢穿的火紅顏色,怎麽看,都是嬌媚動人,風情畢露。她今天,是本着搶走準新娘風頭的目的去的嗎?

未走至近前,她已經面帶着歉色道:“抱歉,臨時接了個電話,耽誤了一下。”

沈嘉棠已經下了車,走到另一邊,紳士十足地為她拉開車門,笑容溫然地回道:“沒關系,時間還早。”

行車上路,瀾溪看了沈嘉棠一眼,想起來似的道:“對了,沈經理帶雪楊先走了,說是有事情要談。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去了沒有,希望不要遲到才好。”

沈嘉棠微笑着回:“兆彥做事穩重,不會遲到的。”

瀾溪在心裏想,他表揚起自己弟弟來,倒是毫不含糊。但願沈兆彥那小子,會對雪楊客氣一點。

她回了他一個笑,假裝放心了。

沈嘉棠閑聊似的問一句:“你跟羅雪楊是同學嗎?”

瀾溪心裏其實已經有數,必是沈兆彥已經對他說了些什麽,他是想來她這邊探點口風的吧?

“她是低我一屆的學妹,不過我跟她感情很好,像親姐妹一樣。”

沈嘉棠繼續道:“那她有沒有男朋友?”

瀾溪免不了有些意外,沒想過他會問這麽直接的一個問題。于是她假裝撇開話題地笑道:“沈總,你怎麽會想起來關心人家女孩子的這個問題?”

沈嘉棠嘴角隐隐噙着一抹笑,看她一眼,語氣閑适地道:“顧小姐,你明知道個中原因,又何必跟我裝糊塗呢?我和你一樣,也不過是想關心一下自己弟弟的感情問題。”

瀾溪見他态度坦蕩,加上自己對沈兆彥的印象還不壞,于是收起玩笑的心思道:“她至今仍是單身一個人。當年他們之間的事,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我只能說,雪楊有她自己的立場和理由,分手之後這麽多年,她其實日子并不好過。”

沈嘉棠将視線轉回前方,笑了笑回道:“兆彥的性格我了解,十分的固執,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至于他們之間誰對誰錯,還是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瀾溪揚了揚眉梢,點頭道:“說得沒錯。感情的事,對或錯從來都是當事人自己知道,其他任何人都無權置噱什麽。”

沈嘉棠聽了她這句話後,朝她看來一眼。然而他并沒有再接話,只是彎了彎嘴角,專心開車。

項華南訂婚宴的地點設在他新購的豪華別墅裏。

別墅位于市東郊,傍水而建,風景與居住環境都是絕佳的。當然,價格也是絕佳得令人瞠目咋舌。

瀾溪免不了在心裏想,有錢燒得慌又剛好貪圖享受的人,就會買這種房子來住。

不出意料,今天晚上看來項華南的确請了不少人。他們到的時候,通往別墅的水泥路上全都停滿了各式高級汽車。

待沈嘉棠在門童的引領下停好車回來,瀾溪已經前後左右将四周的地理環境打量了一番。這一帶的別墅群都蓋得挺嚣張,單一棟也占地有三百來平方米吧?修得像個小宮殿似的三層洋樓,樓前是一大片的花園庭院。

沈嘉棠走到她身邊,對她伸出胳膊示意,“我們進去吧。”

瀾溪對于眼前這種場合其實算不得熟悉,見他胳膊伸了過來,一時還略作了一下猶豫,然後才将手挽過去。

全當社交禮儀,她根本不該心生旁骛才是。

門口有服務生為他們領路。他們來得應該是算晚的,所以此刻一路走來,并沒有遇到其他什麽人。

走至臺階下,服務生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便退開了。

沈嘉棠低頭看了瀾溪一眼,突然冒出一句:“你穿着這麽高的高跟鞋,等下跳舞的時候可能會不方便,到時候記得抓牢我。”

瀾溪聽了之後好一陣詫異,随即皺眉道:“訂婚宴,不應該是宴會嗎?吃點喝點就好了,幹嗎還要跳舞啊?”

“你不會跳?”他笑,看她皺眉發牢騷的樣子,身上那一絲風情萬種的氣質也被破壞得差不多了,不過,也不錯。

“會是會,不過跳得很一般。”她頓了頓,幾乎是幸災樂禍地看着他道:“我舞技不好,等下如果不小心踩了你,你可就多包涵了。”

沈嘉棠到現在才有了一絲覺悟的念頭。他找她,其實沒預算過是給自己找了一個麻煩,而現下由她的表情看來,似乎正是如此。

進到主客廳,準新郎神采飛揚地迎上前來。

“歡迎歡迎!兩位可都是我的貴客,難得今天還一起來。”他對沈嘉棠伸出手,握了握。

轉到瀾溪這邊,瀾溪以為他也是随便握一下了事。誰知道他突然把頭一低,便是一個輕吻落在她的手背上。

沈嘉棠的眉目間閃過一絲冷然之色。

而瀾溪直覺的反應就是想把手收回來到衣服上擦一擦,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皺眉的沖動。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小家子氣,雖然這個項華南果然是一派花花公子的做派。

她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項總你怕是留過洋回來的吧,不過我們F市這邊,可不太興這種太洋化的禮儀啊。”

項華南被她諷刺了,也不生氣,反而嬉然一笑道:“早就聽聞了顧小姐的大名,前幾日相見,那時候顧小姐衣着樸素,遠沒有今日這般光彩照人。我看了,實在是忍不住心中的欣賞之意,才會有了剛才情不自禁的舉動,還望顧小姐包涵。”

瀾溪在心中冷笑一聲,他這種孟浪放肆的舉動,是欣賞別人該有的表現嗎?

沈嘉棠笑了笑道:“項總,又有客人來了,不耽誤你招呼,我們先進去了。”

項華南也沒有再賴着不走,笑着留下一句:“二位請自便。”接着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瀾溪自顧嘀咕一句:“沒事找扁型的。”

一旁的沈嘉棠将她的話聽得十分清楚,終是忍不住,呵然笑了起來。

瀾溪擡起頭,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還好意思笑,他好歹身為別人的男伴,居然看着自己的女伴被別人公然占便宜,也不知道反省一下。

等一下千萬別跳舞,千萬別讓他落到她手裏,否則她不會腳下留情的。

在偌大的客廳裏來回轉了一圈,沈嘉棠認識的人太多,幾乎碰到一個就會寒暄幾句。

大家寒暄之餘,就免不了對一旁的瀾溪投來關注的目光。待介紹完畢之後,什麽樣的眼神跟表情都有,最多的,當然還是蔑然跟不屑。

鐘柏青去世還不到一年,她這個繼承了他所有遺産的未婚妻,臉上非但看不到一點沉痛之色,反而穿得豔光四射,一副巧笑嫣然的樣子。鐘柏青地下有知的話,一定會十分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吧。

瀾溪看人眼色的這點本事還是有的,她知道今天會來面對一些人,故意以豔麗的姿态現身,為的是看清楚,誰才是能與她有合作可能的人。對她的言行舉止大加鞭策不齒的人,顯然不可能跟她有什麽合作機會,只有那種明知她身份卻還會對她展露友好的人,才有可能成為彼此互利的合作夥伴。

而由她跟着沈嘉棠這一圈轉下來,她在心裏笑着想,看來大家還都挺願意扮演衛道士的角色,多半的人都不屑與她為伍,頂多看在沈嘉棠的面子上,應付性地與她聊上幾句。

如此看來,那個行為可惡的項華南,遠比這一群人要可愛多了。

眼看訂婚儀式即将開始,瀾溪與沈嘉棠站在會場一角,壓低了聲音對他道:“你看,沈經理果然沒帶雪楊過來,也不知道兩個人跑哪去了。”

不過說歸說,她并不怎麽擔心。以雪楊與沈兆彥的關系,他絕對不會對她做出什麽不利的事來。看起來好像恨得厲害,實際上還是愛的吧。不愛就不會恨,有多恨,其實就有多愛。

沈嘉棠也是一派閑适笑容,低聲回她:“說實話,與其讓他們來參加這種無聊的宴會,倒不如讓他們兩個多點時間相處。”

看來關于這一點他們兩個算是難得的戰線統一了。

有人靠了過來,目标是風儀從容、笑容溫雅的沈嘉棠。

“沈總,真巧今天能在這裏碰上。聽說你喜歡騎馬,改天有空一起約着去玩啊。”

其實眼前的陣仗,瀾溪今天晚上已經經歷過好幾次了。無非是美麗的單身女郎們,見到金光閃閃的鑽石王老五,或含蓄或大膽地前來邀約,妄圖自己能成為殺出重圍的那個人。

眼前這一個,長得也還不錯,而且看起來性格率直豪爽大方,沈總無聊的話不妨考慮一下。

沈嘉棠連眼都未眨一下,臉上的笑容依舊,示意一旁的瀾溪道:“抱歉,我有女伴了。”

對方不死心,看了瀾溪一眼,表情頗為不屑,“我知道,可是她并非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嗎?”一個雖未入門卻已經正名的女人,怎麽說也算是鐘家的人了吧?

瀾溪被她剛剛那鄙視的一眼看得心裏很不爽,于是惡作劇地手一伸,挽住了沈嘉棠,笑意盈盈地道:“那可不一定哦。”

對方起初不信,但見沈嘉棠仍是臉上帶笑,遲遲也不否認,最終只得神色黯然地離開了。當然,看瀾溪的表情更加嫌惡了。

瀾溪見人一走,便将手收了回來,不滿對沈嘉棠道:“你這人不厚道,我現在想想,你找我做女伴,該不會就是看準了我的身份吧?你是不是覺得反正我在外人面前也沒什麽好名聲,索性再多添幾條也沒關系?”

這個沈嘉棠,利用人利用得還真得心應手。雖然她并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怎麽诋毀她,但名譽被人利用了,那自當又是一說。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正色,靜靜看了她一眼,否認。

瀾溪挑眉,自嘲地一笑,“有沒有也算了,反正已經這樣了,就當是你欠我一個人情。”

不遠處,一對準新人已經走到了臨時搭起的臺子上,應該是訂婚儀式要開始了。

主持人簡單地宣布了致辭,然後用洪亮的聲音介紹道:“下面,有請我們準新人的家長上臺來!”

衆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一個地方,一名年近六旬的老人笑眯眯地自人群裏走了出來,站到了臺上去。

瀾溪眯眼看過去,語氣困惑地道:“那不是市土地資源局的陶局長嗎?”偶爾也能在報紙新聞上看到他,所以她才會認識。

沈嘉棠微微皺了皺眉。市土地資源局的局長會以家長的身份出席,那他應該是女方的家長了。他何其敏銳,下一刻就已經知道了項華南邀請他來的目的。

不免漾出一抹冷笑。

果然,主持人在上面介紹,那個陶局長是準新娘韓芳菲的舅舅。而韓芳菲自小跟随舅舅長大,算是他的親生女兒一樣。

如此一來,事情可就有趣了。難怪項華南年紀輕輕就肯踏入婚姻的牢籠,原來是想靠上這座大山。

瀾溪進公司也有段時間了,對東盛與華信之間的争鬥也是有所了解。原本東盛因為基業更大一些,本來在房地産那一塊要占一點優勢。但由眼下看來,項華南這一招算是扳回了一大成。

“終于知道了,原來項華南邀請我們來,是想向東盛示威的。”小孩子似的把戲,本可以不用理會。只是将來萬一他真要去走後門,起碼要比東盛方便得多。

她看了看沈嘉棠,他還是一派的平和神色,仿佛根本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你都不擔心嗎?”

他回了她一個笑,“有什麽可擔心的?”

“我們濱湖新區那個案子,你就不怕項華南趕過來插一腳?”

沈嘉棠仍是微笑着,回道:“擔心與否,事情都已經這樣了。與其擔心已成定局的事情,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麽應付。”

關于這一點,瀾溪不得不在心裏欣賞他一下。危機降臨的時候,一個成功的企業領導者,要的就是這種淡定穩重的氣質。她承認這一點上,她還差了一些火候。

“那現在怎麽辦?”她覺得再待下去也沒意思,打算建議他離開。

怎知他的回答卻是對她伸出手來,笑着做出邀請,“音樂起了,賞光跳支舞吧。”

瀾溪心想,他還真是有耐力跟雅興。

也罷,他身為公司的首席領導,他都不擔心,她跟着操什麽閑心?

嘴角一彎,她擡頭微笑,将手交到他的掌心裏。

舒緩的音樂,優雅的步調,沈嘉棠的舞跳得極好。

瀾溪也沒有撒謊,她對于這種上流社會社交禮儀裏才有的東西,并不十分精通。大學的時候倒是跳過,但也就如她自己說的那樣,半調子,勉強不會踏錯舞步而已。

因為鞋跟太高,她總感覺自己有崴腳的危險,分神的結果就是踩了沈嘉棠很多腳。

而他卻是始終眼也未眨一下,自始至終一派的氣定神閑,唇角帶笑。

瀾溪這個時候想的是如何讓自己能順利跳完全場而不出醜,倒也沒了心思去故意踩他,半場跳下來,也算漸入佳境。

身邊一道白影閃過,敢穿那一身紮眼白西裝的人自然非準新郎倌莫屬。項華南領着未婚妻韓芳菲旋過他們身邊,笑對沈嘉棠道:“沈總,不介意交換一下舞伴吧?”

因為算是正常的社交禮儀,沒有什麽不可以的。沈嘉棠便笑着點頭,準備松開手。

怎知瀾溪一個旋轉,将他拉離幾步遠,然後轉過臉對項華南一笑,半是玩笑地道:“不換。項總今天訂婚,所有的舞當然都是屬于您未婚妻的,別人哪敢随便搶?”

沈嘉棠對項華南笑了笑,帶着瀾溪轉向會場的另一邊去。

瀾溪雖然裝作不經意,也看到了韓芳菲那副閃過愕然的表情。不過別人懷有什麽心思,都不關她的事。

“你不喜歡項華南這個人?”沈嘉棠笑問。

瀾溪擡頭睨他一眼,理所當然地回道:“為什麽我要喜歡他?”雖然他長得不錯,但性格太糟糕,而她偏巧對他那種吊兒郎當的人不待見。

“可是看樣子,他似乎對你印象不錯。”

瀾溪好笑地想,他這還算是含蓄的說法吧。項華南那副德行,分明是花心的毛病犯了,見到稍微長得周正點的女人就一副要孔雀開屏的樣子。

“那是他的事。”

幾圈轉下來,舞曲終于到了尾聲。瀾溪見很多人都退了場,便也不想再繼續跳下去。腳下的高跟鞋還是很危險,她實在很希望現在就能結束了回家去。

“我們也回座位吧。”松開手,轉身欲走。

沈嘉棠大概是沒料到她說風就是雨的态度,松手晚了一步,瀾溪的一只手被他帶到,人也失去平衡,朝後栽倒去……

“小心!”他動作迅速,手一伸,剛好将她接了個滿懷。

音樂到了最後一點尾聲,幾乎所有的人都退下場去,偌大的會場中央,就只留下他們兩人這樣一個姿勢暧昧的場景。

短暫的靜默之後,周圍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打從顧瀾溪這個女人今天跟沈嘉棠一起出現,衆人就開始猜測他們之間有暧昧。更別提中途兩人還不時地低聲耳語,半點不知道避諱,完全不顧及別人的非議之聲。看來外界對她的揣測是真的,若非一個狐媚一樣的女人,又如何有本事混到今日的地位上?

不知廉恥不守婦道的女人,真是多看一眼都覺憎惡。

會場中央的兩個人,無視別人的議論之聲,依舊一副從容自若的姿态。

沈嘉棠扶着瀾溪,關心一句:“沒事吧?”

瀾溪搖搖頭,因為自己大半肩膀被他摟在懷裏,總是覺得有些尴尬,臉也微微熱了一下。不過這樣的心襟動搖也只是一瞬間的事,随即她就像沒事人一樣地笑道:“看來穿高跟鞋也是要有天分的。”

随意環視了一眼四周,将衆人精彩的表情收進眼中,她伸手挽住沈嘉棠的胳膊,笑道:“我們回座位吧。”

經過了她一晚上對沈嘉棠的友情相助,再加上剛剛那樣一個暧昧的擁抱,她會成為衆矢之的簡直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洗手間向來是別人嚼舌根的最佳選擇場所。

瀾溪在裏面,就聽到外面有人在說:“你看看那個姓顧的女人,丈夫才死了多久啊?居然就跟東盛的沈嘉棠搞到了一起。當初我就跟燕如提過醒,像那種年紀輕的女人,哪個不是狐貍精?偏偏燕如一時心軟,還是讓那個女人得了逞。”

瀾溪聽着她的話,忍不住在心裏發笑。看來她能繼承鐘柏青的遺産,還要感謝張燕如的手下留情。

另一個年輕一點的聲音接話道:“就是,雖然長得是不錯,但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居然也好意思勾引沈嘉棠那樣出色的男人。人家什麽條件,多少的名門淑女都不要,會看上她?”

勾引沈嘉棠?聽起來倒是一個不錯的提議。畢竟像這種人人豔羨的事,也絕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如果哪一天她真來了興致,把沈嘉棠收至裙下,外面這些吃不着葡萄的女人,會不會想生吞活剝了她?

她忽然覺得事情變有趣了,尤其她這個人,好巧不巧,是那種別人越打壓越鄙視,她活得越自在的人。

臉上的笑意未收,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那兩個嚼舌頭的女人一見是她,當下露出尴尬的表情。尴尬之後,便是不屑的鄙視之色。

瀾溪走到洗手池那裏洗手,笑問一句:“二位太太貴姓呀?”

人家見她笑意盈盈的樣子,心裏反而沒底。年輕一點的那個,火氣也盛一些,擡起下巴看了瀾溪一眼道:“我姓劉,我丈夫是風揚百貨的總經理,怎麽樣?我說出來你要報複不成?”

瀾溪笑了笑道:“原來是江太太,火氣怎麽這樣大啊?是因為江先生一個晚上都沒有邀請您跳舞嗎?您看,江先生跟您少說也有十多年夫妻,什麽樣的舞沒與您跳過?邀我跳舞也不過是社交禮儀,哪能與您的持重身份相比拟呢?”

江太太氣不過,咬牙切齒地道:“不要臉還敢拿出來炫耀!沒見過男人似的!”

瀾溪眉目轉沉,冷笑一聲道:“那又如何,我有這個本錢,你沒見這滿場男人都與我十分投緣嗎?包括您先生。”

對待不要臉的人,她的方針是比對方更不要臉。臉面算個什麽東西,她只要掙得自己心意平順就行了。

年紀大一點的那個女人趕緊過來勸,瞥了瀾溪一眼道:“年紀輕輕,也不怕人家笑話,勸你還是本分一點做人的好。”

這個老一點的女人瀾溪認識,豐采廣告的老板娘。今天晚上她女兒也來了,同樣出現在向沈嘉棠示好的行列裏,可惜未能殺出重圍。她這個當娘的現在出言警告,是在為女兒鳴不平嗎?

“何太太是吧,令千金剛剛還約我們家沈總一起騎馬呢,可是沈總平時公事太忙,也抽不出時間來,真是可惜啊。”

她笑看二人一眼,表情無辜地道:“剛剛兩位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建議,你們說我如果去勾引沈嘉棠,算不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倘若真成功了,将來一定不會忘了請兩位喝喜酒。”

将話說完,她越過她們二人,先一步走了出去,才不管身後那兩個女人還要如何地鞭撻她。

直到坐回位子上,她仍是一臉的笑意。

沈嘉棠見她笑得古怪,便問道:“什麽事這麽高興?”

瀾溪拿起手邊的酒抿了一口,閑閑地回道:“沒什麽,體驗了一把當壞人的感覺而已。”

他也知道她不會細說是什麽事,便笑了笑,不再追問。

瀾溪卻想起了正事,看他一眼道:“現在市土地資源局的局長可成了項華南的舅父,你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嗎?”

一整個晚上下來,他果真是半點擔心的樣子都沒有。濱湖新區那個開發案也有她的心血在裏面,她可不想看到它半途熄火。

沈嘉棠表情閑适,被追問如此認真的問題,居然還有工夫幫她斟酒。見她一副等候下文的表情,才笑了笑道:“你也擔心嗎?”

這話問的,真有水平。她也是公司的股東好吧?難不成他卻給忘了嗎?

“那是當然。下個月就要土地競标了,如果我們标不下來,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費。項華南或許不一定有像東盛這樣敏銳的眼光,但他起碼知道跟風。加上他擁有先機條件,萬一他真插一腳,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虧她之前還那麽辛苦才搞定匡浚那邊的事。

沈嘉棠聽着她的話,知道她是真的開始關心這個案子。他雖沒有給出明确保證,但說的話已足以讓人安心:“這件事我心裏有數,不會讓它發展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你不用太擔心。”

正經話題好像的确不适合在這種場合裏多談,瀾溪剛剛也是一時興起才聊的。想了想,突然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她問對面坐着的人:“我問你件事,你對豐采廣告老總家的那位何小姐,印象如何?”

沈嘉棠對于她說的人,半點印象也無,笑回道:“我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

瀾溪其實對他的這個答案也是意料之中,于是道:“既然如此,你可又欠了我一個人情。”

他挑眉,“怎麽說?”

她笑了,回道:“我犧牲形象,又幫你打發掉了一個愛慕者,你說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欠了我很多人情了?”

原來如此。他也笑了,點頭道:“人情我先記下了,什麽時候你想讨還,就來找我好了。”

瀾溪揚起眉梢,毫不客氣地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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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12: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公司最近比較大的一個案子,就是關于濱湖新區土地競标的事。

沈兆彥一直親力親為,忙着做評估,做标書。

一切似乎都在有條不紊中進行着,瀾溪的直覺卻總覺得事情不會發展得那麽完滿。

待快到競标的日子了,沈兆彥卻突然請了假離開。純粹是為了私事,這個瀾溪心裏清楚,因為雪楊也不在。沈兆彥請假,完全是因為她。

雖說小兒女的愛情談起來總讓人覺得膩歪,但瀾溪還是真心希望他們兩個之間能有一個好的結局。畢竟雪楊是她最好的朋友,扪心而論,沈兆彥這個人也的确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

因為沈兆彥突然請假,他手上的事情便全部交給了沈嘉棠接手。而沈嘉棠本身太忙,分不開身的時候,便想到将案子交給瀾溪接手。

原本瀾溪只是一個業務主管,根本不用管這些事情,但看在雪楊和沈兆彥的分上,她自覺出一份力也是應該的。

好在基本資料什麽的都已經準備妥善,她需要做的,就是拿着标書,在競标那天去會場,将那塊地給順利拍下來。

到了競标的前一天,沈嘉棠跟她說,明天會和她一起去。

這讓瀾溪有些意外。他不是一直都很忙嗎?行事歷随便翻翻也已經排到下個星期去,居然還能撥冗抽出時間來。不知道他是突然發了什麽善心,還是其實是對她不放心,覺得她一個門外漢無法将事情圓滿完成?

不過瀾溪對于他的中途插進來倒是沒什麽意見,有個人陪着壯壯聲勢也不錯,而且,還有了免費司機。

第二天,沈嘉棠親自開車,載着瀾溪往競标地點去。

途中,瀾溪還在十分認真地對标書做最後一次檢視,不希望留下什麽瑕疵。

旁邊的那個男人,卻是語氣閑适地對她道:“不用那麽認真,能說得過去就行了。”

瀾溪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真不像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沈先生今日莫不是受什麽刺激了吧,看起來很反常。

沈嘉棠無所謂她打量的目光,徑自笑着道:“聽說今天項華南也會去。”

瀾溪愣了一下,随即皺起了眉。她就知道肯定要出什麽岔子,果然,麻煩來了。有了項華南的插手,她懷疑他們還能順利标到那塊地。

“你覺得我們中标的可能性很低嗎?”她想到項華南的那個後臺,便有些擔心。

沈嘉棠仍是溫然地笑着,看了她一眼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們中标的可能性為零,你會怎麽樣?”

瀾溪着實詫異了一下,思忖着他的話是不是在開玩笑。然而這個男人,千年不變的氣定神閑模樣,實在讓人摸不透心思。在現在這種關鍵的時候,他好像沒道理還來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吧?

“難道今天的競标會只是走個過場,其實中标的單位已經內定了?”她有些無法相信。

沈嘉棠轉過臉來,笑了笑,對她點點頭。

瀾溪愣了一秒,眉頭皺了起來,“你是說,今天一定是項華南拿到那個标了?”

“他既然叫那位陶局長一聲舅父,幫這點小忙自然不在話下。”說官商勾結當然太嚴重,但在同等條件下,讓自己的親戚走點後門卻是人之常情,沒什麽好意外的。

瀾溪還是覺得有些接受不了,“怎麽說這也是政府行為,難道真能由一個人說了算?”她不是不懂商場殘酷的道理,但對于這樣的惡性質的競争還是會心有不屑。

沈嘉棠沒再答話,只是深沉地笑了笑。

瀾溪擰眉看着他從容自若的樣子,終是忍不住說道:“如果事情真的會像你說的那樣,那你怎麽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們為了這個案子也算付出了很多心血,你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嗎?”

将來的那些利潤且放開不談,單就眼前來看,正常人都會覺得心有不甘吧。瀾溪原本是不太相幹的一個人,現在都會覺得郁悶,何況是他這個切身利益的承受者?

他只是淡然地笑,話語卻是冷靜理智的:“我之前就說過,有些事既然已成定局,就不必去追究它的過程,只要想辦法改變它的結局就好了。”

聽這話的意思,難道他是想改變事情的結局?已成的事實,他如何去改變?她不免有些好奇了。

“我不懂。”

他轉過臉來,給了她一個深沉難懂的笑,眉目卻是冷淡的,“過段時間你就懂了。”

瀾溪挑挑眉,見他不說也不再追問,轉而開玩笑道:“那我們今天還去競标會做什麽?随便找個地方玩算了。”

他搖頭,看似和氣地笑道:“去走個過場,當作給項華南和那位陶局長捧個場好了。”

瀾溪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在心裏想,他這個人,自認識以來也從未見為什麽事發過脾氣,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溫雅有禮的模樣。當然,大概是人前才會如此吧,他笑容背後的深沉心思,一般人只怕是無法窺見到半分。

也只有他這樣的人,才是真的會令人感到不安。

“看什麽?我臉上有東西嗎?”他臉上的笑容和煦如車外的暖陽。

瀾溪收回打量的目光,無辜地笑了笑道:“沒什麽,主要是有些困惑,覺得你這個人的脾氣未免也太好了點。”

“是嗎?”

“難怪。”她突然冒出半句話。

“難怪什麽?”

瀾溪調侃道:“難怪有那麽多女孩子對沈總你一見傾心,求天求地地想嫁給你。”

他只是挑了下眉,表情不置可否。

瀾溪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覺得尴尬,好在前方一個拐彎之後,他們已經到了。

會場設在一家賓館的會議室內。

他們來得算遲的,到的時候,裏面已經坐了大半的人。

瀾溪有了之前的那份認知,知道他們不過是來玩的,也就沒有了認真的心思。挑了一處靠角落的位置,與沈嘉棠一起坐了過去。

他們旁邊的位置上稀稀拉拉也坐了幾個人,不過看起來像是不知名的小公司。幾個能叫出名號的大公司,全都坐到前排去了。

臺上,主持人已經走了出來,在那裏與工作人員低聲交談着。

瀾溪四下打量着,算是打發時間。一個轉頭,便看到了門口方向走進來的人。那個行事招搖的家夥一見到她,頓時眼睛一亮,都不管瀾溪連忙轉頭一副拒人千裏的态度,他還是大咧咧地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然後一屁股坐在了瀾溪旁邊的位置上。

“每次見,兩位似乎都是一起出現,想來二位還真是齊心協力,一心為東盛打拼江山。”項華南那張臉,斯文俊美,看在瀾溪眼裏,卻是次次都有想打他的沖動。

沈嘉棠逢上他的笑臉,也禮貌地回了他一個笑,語态從容地問:“項總,怎麽你也對今天這個标有興趣嗎?”

項華南居然十分大方地開始道:“哪裏,我本來可沒有這個好眼光,不過是在貴公司的啓示下,才動了這個念頭。”

瀾溪瞥他一眼,實在想笑。他何不直接說跟風剽竊算了?

項華南見她不說話,偏非要來惹她,“顧小姐,幾日不見,心中甚為想念。”

瀾溪忍了又忍,還是非常想打人,假意笑了笑道:“誰不知道項總你知己良多,個個都想念的話,能想得過來嗎?”

項華南不挑重點地回她:“這麽說,你承認自己是我的紅顏知己了?”

花言巧語調戲女人,看來這是他的天性。都已經有了未婚妻,居然還是一副毫無收斂的德行。

瀾溪毫不給面子地撇清關系,“項總你真愛說笑,我可是不敢高攀。”

項華南一副受傷的表情,搖頭晃腦地道:“你如此疏遠的态度,可真傷我的心。”

這樣就能傷到他那顆五彩花心的話,那他的心怕也不知道被傷過多少回了。

索性不理他,任他一個人在那裏自唱自演不亦樂乎。

沈嘉棠淡淡笑着,提醒一句:“項總,馬上就要開始了,你不去前面坐嗎?”

誰知道項華南死皮賴臉,居然坐在瀾溪身邊就不打算走了,回道:“不用,我坐這裏挺好的。”

他說這話正得瀾溪的心思,她迅速站起身對沈嘉棠道:“正好,我們挺想坐到前面去的,難為項總你肯讓出好位置給我們。”一邊對沈嘉棠使了個眼色。

沈嘉棠并沒有立刻起身,笑看她一眼道:“你先過去坐,我有點事同項總談,随後過來。”

瀾溪只想早點躲開項華南這個臉皮奇厚的煞星,也不管他們要談什麽,迅速離開了位子朝前排走去。

項華南看着她走遠,臉上的笑容依舊,問道:“不知沈總有什麽事要指教?”

沈嘉棠淡然一笑,“指教談不上,只是想提前恭喜一下項總。回頭将這個标投下之後,是不是應該請個客慶賀一下?”

項華南嘴角的笑容收了起來,防備地看他一眼道:“你都知道了?”

對面的男人,笑臉依然,回道:“商業競争,使點手段也是很正常的。我不會因為這一次競标失敗就失了風度,下次總結經驗就好了。”

聽着好像很合乎情理,但說這話的人是沈嘉棠,就得另當別論。項華南跟他鬥了這麽多年,幾乎從未占過上風,對他的性格自然也有着幾分了解。這一次他的确走了後門,卻不想還是被他提前知道了。

而沈嘉棠的心狠手辣,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前吃過虧,也都是事後才總結出來的教訓。這一次,他又會有什麽樣的舉動?

當然,就算他有什麽舉動,不代表自己就會怕了他。

于是他懶散一笑道:“請沈總吃飯是我的榮幸,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嗎?不過,可別忘了叫上顧小姐。”

沈嘉棠的眉心,幾不可見地擰了一下,用冷淡的語氣道:“她不是你該招惹的人。”

項華南不怒反笑,回了他一句:“難道就是你可以招惹的人嗎?”

沈嘉棠眉目冷然地掃了他一眼,一時竟找不到反駁他的話。的确,她那樣一個女人,不是随便誰就可以去招惹的。

項華南見他沉默,嗤笑一聲道:“怎麽,被我說中心思了?沈總,你跟我可不一樣,千萬記得保留理智啊。”

沈嘉棠露出冷笑,站起身,走之前丢下一句:“不勞你費心。”

經過中場休息之後,中标的單位名稱公布出來,居然不是項華南的公司。

瀾溪意外之餘便去看身旁的沈嘉棠,他則是笑着站起身,與中标公司的負責人握手言賀。

走出賓館大門之後,瀾溪終是忍不住心裏的困惑,問他:“你不是說會是項華南的公司中嗎?”

他走至車邊,為她拉開半邊車門,回了一句:“路上再說。”

等車駛離了賓館廣場,拐入熙攘的大街,他才道:“中标的公司,幕後老板是項華南。”

居然連這個他都知道,到底是真的假的?

“你怎麽會知道?”她明知道他不一定會告訴她,但還是忍不住心裏的好奇。

他沉默了一下,語氣淡然地道:“商場如戰場,戰場之上想贏得先機,自然就會培養自己的一些特定渠道和特定的人。”

瀾溪神色思量地看着他。

他收起眼底的冷然之色,恢複了之前的笑容,問她:“怎麽,吓到了?”

她搖搖頭,“不是吓到,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居然真的存在商業間諜,而身為商業間諜的那些人,他們圖的是什麽?多半還是利益的驅使吧。不由露出幾分感慨之色。

沈嘉棠看在眼裏,便轉開了話題,笑了笑道:“雖然标沒有中,但這幾天你也辛苦一場,需要放個假當作犒勞嗎?”

放假?雪楊也不在,她一個人,放了假也是待在家裏無事可做,還是算了吧。

可是,當然也不能随便就便宜了當老板的,何況這還是他自己主動提出來的。

“讓我想想。”她想着,靈光一閃,想到了。

“沈總,你平時經常去騎馬嗎?”

他聽她問這話,已經大概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回道:“偶爾會去。你想去騎馬?”

瀾溪揚眉,想到騎馬,已經來了興致,笑道:“是啊,很想去試試看是什麽感覺。”

剛學騎馬的人,也許是生不如死的感覺,尤其是她這樣細胳膊細腿的女孩子,駕馭的能力總是要差一些。不過,他并沒有打算說出來吓到她,只是道:“你想去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直接過去,在那裏玩一個下午。”

首席老大主動要翹班去玩,她怎麽可能會有意見?再高興不過了。

“那走吧。”

于是方向盤一轉,掉轉了行車的方向,朝市郊方向行去。

會員審核十分嚴苛的地方,總共也沒有多少會員。加上不是周末,來的人就更少了。

站在前臺,沈嘉棠問瀾溪:“你要不要辦一張會員卡?以後若還想來玩,也方便一點。”

瀾溪想了想,皺眉道:“不辦卡就不給進嗎?”

服務生十分禮貌地笑着回她:“原則上來說,是這樣的。”

“那就辦一張好了。”身份證就在包裏,難得沈嘉棠帶她前來,手續上也少了很多煩瑣的步驟,其實挺方便的。

等辦好了卡,進到裏面,服務生為她送來了尺寸合适的騎馬裝。

瀾溪将衣服抱在懷裏,忍不住感慨一句:“有錢人的生活啊,果然奢侈。”一套會服而已,居然都是名牌貨。

沈嘉棠在一旁看着她皺眉抱怨的樣子,無聲一笑。聽她這話,好像她一直生活在社會底層似的。

“難道你很窮嗎?”她有他一半的身家,根本是這輩子閉着眼睛花也能衣食無憂了。

她揚眉道:“老實說,我還真沒仔細算過,把手裏那些股份全賣了,會值到多少錢。”

他沒有回話,只是招呼一句:“去換衣服吧,我在馬場裏面等你。”

然後先一步走開了。

瀾溪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神思有一瞬間的恍惚。

生活太安逸了,才會讓她生出了動搖的心思。應該,僅僅只是如此而已吧。

對瀾溪來說,她是第一次騎馬。以前大學的時候去動物園,遠遠看到過,但隔着木欄杆,距離離得起碼有五米遠。

偶爾看電視裏面演古裝戲,人家不分男女,都能将馬騎得英姿飒爽,任誰看了都會心生羨慕。

聽服務生說,剛來的新手學騎馬,都會配一個教練負責指導。瀾溪卻沒享受到這個待遇,原因人家服務生也說了,沈先生的馬技一流,剛剛也特地吩咐過,說要親自出任顧小姐的指導顧問。

服務生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是掩飾不住的羨慕之色。瀾溪好笑之餘卻在想,沈先生近來的一些舉動頗有些反常,對她太過和顏悅色不說,像這種勞心勞力的差事居然也肯屈尊就任。

她該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嗎?

她換好了衣服,提着馬鞭朝馬場方向走去。

工作人員已經牽了兩匹馬出來,瀾溪遠遠望去,就看到站在馬旁的那道身影。

他并沒有穿正式的騎馬裝,換了鞋子,脫了西裝外套,身上只穿了件白襯衫。衣服的袖口挽起兩折,越發襯得他手指修長。

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泛出幾絲金黃的光暈。他回過頭來,看到她,微微一笑,如玉般的一張臉。

從來都知道他長得好看,然而日常的場合裏,瑣事纏身,加上她自認理智,所以不會對他産生什麽異樣的情緒。

而剛剛那一眼,也許是環境太特殊,畫面太美好,才會讓她生出了一絲怦然的情緒。

這個男人,容貌與笑容再美好,也回避不了他心機深重的事實。多少人在他的微笑下淪陷,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不是嗎?如果再對他心生雜亂的心思根本說不過去。

低眉再擡眼間,她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失态,回了他一個粲然的笑,緩步走過去。

他将其中的一匹馬牽到她跟前,用手摸摸馬的脖子道:“馬是我挑的,應該适合你騎。”

那是一匹渾身通黑泛亮的馬,額頭間一撮白色的毛,并不特別高大,眼神看起來也十分溫順的樣子。

瀾溪第一眼已經喜歡上了它,走過去,小心地伸手摸摸它的馬鬃,問旁邊的沈嘉棠:“它有名字嗎?”

“叫‘飛馳’。”

瀾溪立刻唾棄這個名字,“太俗了,我要重新給它起個名字。”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道:“你好可愛,就叫你小黑吧。”

沈嘉棠悶咳一聲,低聲笑了出來。

瀾溪理直氣壯地看着他道:“這個名字多親切啊,又好聽又好記。”

他也不跟她較真,笑回道:“你喜歡就好。”

瀾溪給馬起完名字,想起另一件正事來,“聽說,你要當我的指導教練?”

他笑了笑,反問她:“怎麽,信不過我的技術?”

那倒不是,她覺得,真正應該擔心的人是他才對吧?她號稱運動白癡,若能把她調教出來,可就真算他好本事了。

“我一點都不會哦,你要有心理準備。”她處于良心考慮,好心地給他打預防針。

他的回答則是伸手牽住馬缰,對她道:“上馬吧。”

瀾溪小心翼翼,踩着馬凳跨坐上去。

結果……

結果眼看日落西山,瀾溪騎馬的程度還是被沈嘉棠拉着缰繩,慢慢朝前走。

中途他有松開過手,想讓她自己慢跑着試試。怎知還沒跑出兩步,瀾溪就怪叫一聲,險險地從馬上滑了下來。

沈嘉棠神色一凝,大步奔過去,蹲到她身邊緊張地問:“你怎麽樣?摔到哪裏沒有?”

因為是滑下來的,所以并沒有傷到身體。而這個丢臉的小插曲反而引起了瀾溪的鬥志,說什麽也要重新爬回馬背上去再來。

結果沈嘉棠看着她那副險險的樣子,實在是不放心,只好一直在旁邊掌着缰繩。學不會都是其次,不能讓她摔到才是首要的。

瀾溪眼見太陽都要落山了,心裏的沮喪可想而知,耷拉着臉道:“你說像我這種資質的,是不是這輩子都別想體驗那種縱馬馳騁的快意了?”

沈嘉棠見她神色失望,也為了能順利結束他的短暫教練生涯,于是做了個決定。

“你下來。”

瀾溪不解地看着他問:“幹嗎?要走了嗎?”

他只是笑,搖搖頭道:“先下來再說。”

瀾溪雖然不樂意,還是乖乖下了馬。

卻看到那個男人走到一旁,拉了旁邊的另一匹馬,朝她走了過來。

那匹馬應該是他騎的,雖然整個下午都閑放在那裏根本沒派上用場。而他現在拉了過來,是什麽意思?要她騎嗎?她明明連矮的都還沒擺平。

“坐上去吧。”他對她示意。

瀾溪更覺詫異了,抗拒地道:“我連小馬都騎不好,你還讓我騎這個?”

他忍住撫額嘆氣的沖動,堅持己見道:“你先坐上去再說。”

馬場裏教練最大,尤其她還是個最半調子的學生,師命違抗不得。

于是只好小心地坐了上去,然後等着他來牽馬。

然而他接下來的動作卻令她結結實實愣住了!

只見那個男人一個漂亮的翻身,穩穩躍上馬背,坐在了她的身後。也就是說,她被他姿勢暧昧地擁在了懷裏。

這是她從來想也未想過的一種狀況。

“我說……”第一次,她慌亂了神思,語态結巴。

他的聲音在耳際傳來,與平日無異的溫淡語調,這一刻在她聽來,不知怎麽竟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蠱惑,“坐穩了,如果覺得害怕就告訴我,我會跑慢一點。”

“誰……誰怕了……”現在,好像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吧?

他唇角掠過輕笑,一收缰繩,馬便嘶鳴一聲,飛馳了出去。

待馬跑起來之後,瀾溪已經沒有空去想兩人之間的那點暧昧情愫了,她被吓得半死,閉着眼睛,忍了又忍才沒有叫出來。

沈嘉棠好笑地看着她閉眼的舉動,心想她這個樣子,如何能體驗到馳騁的感覺?

“試着把眼睛睜開,放心,有我在,不會把你摔着的。”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她聽得不太清,于是揚起嗓子大聲問他:“你說什麽?”

回應的,是他湊到耳際的呼吸,熱熱的,令瀾溪覺得心驚肉跳,神經緊繃。

“我說,你要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摔到的。”舒緩的語調,暧昧的語氣。

瀾溪怔愣了兩秒,幾乎是本能地回過頭去,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是什麽表情。她不是刀槍不如的聖人,她承認在這等暧昧的氣氛下,心已經不受控地被身後的那個男人蠱惑了。

正色地斥責,或是巧笑嫣然地似迎卻拒,本來這些才是她應該給出的表現,可是她一樣也沒用上,只是像傻了一樣,側着臉與身後的人對望。

他拉了馬缰,奔跑的速度已經緩了下來。

而瀾溪也終于找回了理智,迅速地想轉過頭去。怎料她的動作竟沒有他快,他在她轉過臉的前一秒,輕輕地在她頰上印下一吻。

或許只是氣氛與環境太過迷惑人心,才會讓他們都做出與日常形象相背的出格舉動來。

瀾溪美目圓瞪,脾氣要上來的樣子。

而他居然先她一步,嘴角噙笑,語氣無辜地道:“是你誘惑我。”

瀾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明明是他孟浪放肆在先,居然敢惡人先告狀!

“胡說!”

他眼底也染上笑意,閑閑說道:“你要不要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的臉色?雙頰飛嫣,根本就是在誘人犯罪。”

瀾溪氣極了,反而冷靜下來,嗤笑着問他:“好吧,那你說說,你剛剛的舉動,準備如何收場?”

他居然還好意思笑,反問她:“你希望我如何收場?”

瀾溪假笑一聲道:“正常程序收場呗。”

“怎麽一個正常程序?”他仿佛很有耐心的樣子。

“很簡單,就是我扇你一巴掌,讓你知道當登徒子的下場。”她咬牙切齒地說。

他不以為意,朗聲大笑。

瀾溪平定了之前的慌亂心思,冷然對他道:“放我下來。”

他也沒有為難她,放緩了行馬的速度,直到停下來。

瀾溪不顧跳馬會崴腳的危險,推開他伸來相扶的手,走過他身邊時,毫無誠意地笑了笑道:“你是什麽身份,我又是什麽身份,相信沈總你自己也明白。招惹到我,可不是什麽明智的事,你說呢?”

她這一番話,似真似假,卻是警告味十足。他有他的身份要顧忌,但凡還有點理智,他就不該來招惹她。

沈嘉棠伸手攔住她,眉眼間的玩笑之色也收了起來,看着她道:“你生氣了?”

她擡頭,對他粲然一笑,然後道:“有什麽可生氣的,你跟我的身份一對比,顯然還是我占便宜了。都說了我名聲不好,你要是不怕遭到連累,就盡管來惹我好了。”

繞過他的手,她大步朝休息室方向走去。

天角邊,最後一絲霞光也掩進了雲層裏去。

沈嘉棠靜靜站着,看着她走遠的背影,目光裏染上一抹深沉的顏色。

該不該招惹,他好像都已經惹了。

剛剛只是一瞬間裏,他覺得她雙頰嫣紅的樣子太過動人,才會一時情不自禁。

可是即便惹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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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12: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濱湖新區那個案子失敗之後,瀾溪一直以為東盛內部會有一場不小的鬧騰。張光升的性格擺在那裏,當初他堅決反對這個案子,如今中了他的烏鴉嘴果真失敗了,依他的脾氣還不要落井下石借題發揮一下?

可是出乎瀾溪意料的是,張光升那邊并沒有什麽動靜。他還一直忙着他工程部的事,仿佛濱湖新區的案子從來沒有過一樣。整個公司,寧靜得有些詭異。

沈兆彥從外地放完假回來了,按理說他應該已經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關于競标失敗的消息。而整個案子都由他負責,一旦失敗,他必然也會有所反應。

那天他突然來找瀾溪,瀾溪以為他是問她關于那個案子的事。誰知道他竟然神色別扭地問起關于雪楊的事。

瀾溪看着他假裝不經意的樣子,實在覺得很好笑。他關心雪楊就直說,一個大男人扭捏個什麽勁?

于是她故意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他一句:“你可真奇怪,這段日子她不是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嗎?好不好你不是最清楚?怎麽還跑來問我?”

沈兆彥果然是個看似嚴肅實則單純的好青年,被她這樣一揶揄,話也說不出來了,一臉的尴尬,轉身就要走。

瀾溪趕緊攔住他,問道:“濱湖新區那個案子失敗了,你知道的吧?”怎麽一個兩個全都毫無反應呢?枉費她這個外人一直郁悶了這麽久。

沈兆彥神色如常地回道:“知道。”

瀾溪覺得更加詫異了。他是總負責人,案子失敗了,該是他這種表情嗎?

“難道你一點也不覺得惋惜?”

沈兆彥露出一個冷淡的笑,語氣嘲弄地道:“項華南很快就會知道,他走了一招臭棋。”

這話從何說起。

他對瀾溪笑了笑道:“你不要擔心,東盛決定要做的事,從來都是不會輕易出現差錯的。”

連标都丢掉了,她實在看不出來哪裏還有轉機。

不過看沈兆彥篤定自信的樣子,她開始有些好奇,一件已經板上釘釘的事,他們倒是如何去把它扭轉過來。

她也沒有傻到繼續追問沈兆彥,既然一直到現在沈嘉棠都沒有跟她提過這件事,就說明他并不打算告訴她個中細節。從沈兆彥這裏,想當然也是問不出來什麽的。

想到沈嘉棠,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來那天在馬場的事。

從一開始,她雖然抱着自己的心思進到東盛,但卻從未想過跟沈嘉棠有什麽私人上的糾纏。而相識以來,他一直都維護着穩重自持的形象,那天的那個舉動,現在回想起來,她仍有些詫異會是他做得出來的事。

她想過當他是對手,卻未想過與他演變成暧昧的男女關系。像他那種人,适合拿來匹配的是那種單純到看不懂他深沉心思的女人。而她不巧知道他的手段知道他的為人,在懷着防備的心思下,她不可能傻到放任自己陷進他的誘惑裏去。

那天回來之後,她開始有意無意地避開他。當然還是幾乎天天都見面,不過都是在公事場合,私底下,她都避着他走。

不是她怕他,而是她還沒想好,該以一個怎樣的心态來應對他這個人,為了不顯露出自己的弱點讓他瞧見,暫時躲着他才是上策。

F市的野生動物園,位于西市郊的大蜀山腳下。

難得休息天,天氣也好。沈嘉棠自己開車,載着另外兩位一大一小的乘客,充當起免費司機,一路往動物園駛去。

一大一小的乘客是爺孫倆。爺爺看似嚴肅,偏偏對自己上四年級的小孫女寵愛非常,她說一,他絕不說二。所以孫女吵着要來動物園,原本兩個打算在家裏談些事情的大人,也只好向她妥協,改變了談話的地點。

動物園,如果不是跟着孩子來,以沈嘉棠這把年紀,出現在這種場合還真是挺奇怪的。而他今天來唐叔家,原本是要談一些關于工作上的事。

到了入口附近,他讓祖孫二人先下了車,自己則找地方停車去了。

買了門票進到裏面,那孩子已經神采飛揚地領先跑遠了去。老爺子在後面扯着嗓子叮囑:“冉冉,別跑太遠了!”

小姑娘哪裏還有空理會這些,早被遠處的一只兩只行走在小山坡上的孔雀吸引過去了。

沈嘉棠看着,笑容裏有幾分感慨之色,“冉冉看起來很單純很快樂。”難為了一個小姑娘,無父無母,居然還能有這般明媚開朗的個性。

唐忠平也笑,已經鬓白的頭發越發顯得滄桑凄清。他從政,位居高職,可活到了這把年紀,卻只落得個與唯一的孫女為伴,想想也覺凄涼。

“我總擔心,冉冉只是表面開朗,也許心裏藏了很多事,不願意表現出來罷了。”

頓了一下,他看了沈嘉棠一眼,續道:“她懂事之後,從來沒有問過關于自己父母的事。”

沈嘉棠的眼中也閃過一抹凝重之色。

“您沒想過把她交給她父親嗎?”

唐忠平冷然一笑道:“她已經沒媽了,少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又有什麽關系?冉冉是我們唐家的人,跟姓匡的那小子沒關系。”

當年,冉冉的媽媽也正是沈嘉棠的未婚妻,只可惜在兩人都已經談婚論嫁的時候,匡浚中途插了進來。匡浚那時候年輕,意氣風發,雖然出身窮困,但并不影響他強勢的人生态度。也就是他那副強勢的性格,打敗了看似溫文和善的沈嘉棠,贏得了單純富家小姐的一顆芳心。

冉冉媽媽死的時候,孩子還在襁褓裏。

唐忠平親眼看着她躺在一間殘破潮濕的小房子裏斷的氣,然後他老淚縱橫地抱回了孫女。這些不堪回首的過往,時至今日每每想起來,都還是會讓人覺得心酸難擋。

他又看了看身旁的沈嘉棠。一直都覺得對不起這個孩子,當年為了唐珊,他沒少吃過苦。只可惜女兒識人不明,錯過了他這樣好的一個人,也最終将自己逼至絕路上去。

笑了笑,他狀似随意地道:“嘉棠啊,你今年也有三十歲了吧?個人問題預備什麽時候解決啊?”

沈氏夫妻都離世得早,留下兩個兒子雖然個個争氣,唯獨在感情問題上,卻遲遲不見有動靜,也急壞了他這個從小看着他們長大的叔叔。

沈嘉棠表情閑适地笑着,被追問了也仿佛不上心的樣子,回道:“這種事,看緣分吧。”

唐忠平卻不打算再理他的推脫之辭,“你是老大,你都不結婚,難怪兆彥那孩子也一副悠閑自得立志當單身漢的樣子。回頭我去單位裏打聽一下,如果有合适的就給你們介紹,到時候不準你再想借口推辭。”

沈嘉棠只是笑,對他的話也沒放在心上。唐叔那麽忙,相信轉過身就忘了。他從來都是聽聽就算,并不會太當真。

冉冉跑到前面的海馬館看去了,他們兩個大人便在離着不遠的石幾旁坐了下來。

“唐叔,今天我找您,是有件事想問問您的意見。”

唐忠平看他一眼道:“你是說濱湖區那塊土地的事吧?”

沈嘉棠點頭。

“你自己怎麽看?”唐忠平想聽聽他的意見。

沈嘉棠略一沉思,聽似合理地道:“像那種以權謀私的行為,您身為領導,覺得如何處理合适,就那麽辦吧,“

唐忠平頗有幾許惋惜之色,“陶慶那個人,能力是有的,只可惜私心重了一點。這幾年,廳裏面接到投訴揭發他的信也有不少,借着這次的事情,看來是該給他應有的懲戒了。”

敏感的事,點到,彼此心照不宣,就算是作了定論。

沈嘉棠笑了笑,将話題轉走:“剛才聽冉冉說想去海洋館,下次您帶她去的時候,如果需要免費司機的話就給我打電話。”

唐忠平搖頭笑,“瞧你這幹爸當的,老說我寵她,你不也寵她寵得厲害,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沈嘉棠看着遠遠奔近的身影,笑着道:“沒辦法,我跟這孩子投緣。”

冉冉滿頭大汗地跑回來,往唐老爺子懷裏一歪,拉長了調子甜滋滋地叫了聲:“外公……”

通常她這種态度,就必然是有所目的。

“說吧,想幹嗎?”老爺子眉眼帶笑。

“我要喝奶茶。”

沈嘉棠聽着她的話,直接從皮夾裏取了一張百元鈔票遞給她,笑道:“去吧。”

偏偏人家小姐還嫌棄他出手太闊綽,“幹爸,我要零的。亂給小朋友錢可不對哦,請給我四元人民幣就好。”

沈嘉棠将皮夾送到她跟前,抱歉一笑道:“怎麽辦,沒有零的。”

唐忠平摸摸她的頭道:“去吧,人家又不是沒錢找給你。”

不一會,孩子跑回來,把剩下的錢全塞回了沈嘉棠的風衣口袋裏。然後就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喝自己的奶茶,眼睛卻左瞥一眼又向右瞥去一眼。

唐忠平哪裏沒看到她鬼靈精的眼神,好笑地問:“看什麽呢?表情那麽奇怪。”

冉冉小朋友向來是個誠實的好孩子,于是也不加隐瞞,笑眯眯地道:“我剛剛看着您和幹爸坐在這裏,就突然想到了一個小說情節……”

唐老爺子慢半拍地出言阻止她:“等一下……你剛剛說什麽來着?”

冉冉神情無辜地重複,“小說啊。”

“唐心冉,你今年才幾歲啊,居然就看小說?!”老爺子有點接受不了。

“不是您要我平時多看課外書嗎?”

唐老爺子忍了忍,說道:“好吧,繼續你剛才的話題。”

“我看到您跟幹爸穿着一黑一白的衣服坐在這裏,就想到黑白雙煞這個詞。怎麽樣,名字好聽吧?在這樣一個平常的下午,黑白雙煞坐着下棋,突然天空閃過一道閃電,一道人影從天而降,一頭栽在你們旁邊……”

沈嘉棠勉強找到點思路,問她:“你這是……玄幻小說?”現在的小學生,都已經發展到追看玄幻小說的高度了嗎?

冉冉閉了嘴不作答。她如果回答說是言情小說,從天而降的那個人是個大美女,幹爸和外公會不會怒得要打人?

為了轉移大人的注意力,她只好委屈外公了,“幹爸穿黑色的風衣很好看,可是外公,你雖然穿着白色外套,但年紀還是大了點哎,寫給讀者看,讀者可能接受不了。”

唐老爺子終于覺醒,恍然地瞪着她道:“原來你說你寫作文,還投稿,寫的就是這些東西?”

偏偏冉冉小朋友還不怕死地回一句:“我還發表了哦。”

老爺子氣死,“你等着,回頭非搜查你的書房去。”

奈何人家根本不擔心他的威脅,笑嘻嘻地對旁邊的沈嘉棠道:“幹爸,外公要是把我的課外書都給沒收了,你就再給我買哈。”

沈嘉棠搖頭笑,看着這爺孫倆鬥法,心裏便是止不住的一陣溫馨之意。

有多少年,他已經沒像現在這樣輕松自在過了?他的人生一直都在按着既定的路線朝前走,而這麽多年的中規中矩生活,卻是令他有一些厭煩了。

當然,目前的狀态他還比較滿意,因為他的生活裏,出現了一個人。

絕對沒想到,事情當真發生了轉折性的變化。

瀾溪星期一剛一上班,就聽到了一個消息。上次政府競标濱湖新區那塊土地的案子,因為檢察機關收到匿名投訴,說其中有黑幕。後經查實,的确是市土地資源局局長陶慶收取中标公司的賄賂款,以權謀私,擅自将标底洩露給了對方。

陶慶眼見都快到退休年紀,現在卻在臨老的時候被人擺了一道,算是晚節不保。

至于之前中标的那間公司,也因為有行賄的行為,而被取消了再次參加競标的資格。

後來一個星期,瀾溪還處于對這件事情發懵的狀态裏,而沈兆彥已經帶着東盛的标書,順利将那塊土地标了下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後續行進得也太順利,而直到看着沈兆彥一派忙碌狀态地投入土地開發事宜,她才算是相信了這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件事跟東盛脫不掉關系,而她比較好奇的是,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晚上下班的時候,雪楊被沈兆彥中途截走了。瀾溪看着他們車子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笑着想,看沈兆彥最近那麽忙,居然還沒忘掉談情說愛的事情,也真是不容易。

一個人,她也不願意回家做飯,打算在路上随便吃點東西。

時間夠的時候,她出行一般都是坐公交車。一來F市的出租車趕在下班時間都是很難打到,最主要的是,她喜歡那種随在人群裏一路同行的感覺,會令她覺得很溫暖。

心不在焉地朝着公車站牌方向走,沒走出幾步,一輛車駛過她旁邊,停了下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瀾溪擡頭,便看到了車裏沈嘉棠那張笑容清淺的臉。

嚴格說起來,自從馬場那次之後,這段日子以來他跟她私底下都是再沒有過半點交集。他知道她有意躲着他,原本他手邊有事要忙,便随着她去了。現在事情全都暫告一個段落了,他知道,必須跟她談談。

瀾溪沒有被他的攔路行為吓到,只是看着他,神色平淡地道:“有事嗎?”

沈嘉棠坐在車裏,與她對望,笑了笑問:“有時間的話,能不能一起吃個飯?”

瀾溪思忖了片刻,也沒有表現得扭捏回避,看了他一眼,點頭答應。尴尬了這麽久,也差不多了。而她還要與他共事下去,總這麽僵着也不現實。

坐上車,行走的方向卻不是她熟悉的去一品居的路,她于是忍不住問一句:“這是去哪裏?”

他轉過臉,淡然一笑,态度自如得好像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那件尴尬的事一樣。瀾溪佩服他之餘也想,那她又何必還擺出一副糾結不休的态度?好像她的心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

“換一家飯店,總去一家吃也膩味。”

反正今天的重點也不是吃飯,随他要去哪裏。

到的是一家火鍋城,點了一個鴛鴦火鍋,剛好兩種口味他們一人一半。

服務生送上茶水,他同平常一樣,伸手想為她斟茶,卻被她躲開。

“我自己來。”再不是相識之初那副笑意盈然的态度,一場尴尬之後,她似乎已經将他列入懶得應付的對象行列。

他也沒有堅持,将茶壺松開給了她。

“今天找你,只為了一件事。”他直接點題,不想再看她一副冷眉冷眼的樣子。

她擡眼,“什麽事?”

他唇角彎了下,笑容和煦如風,“我為那天的事道歉。”

氣定神閑的樣子,如沐春風一般的笑臉,怎麽看,都不像是誠心道歉的樣子。事實上,他根本就沒認為自己做錯了吧?

可是經過這幾天的冷靜,瀾溪已經在心裏做好了自己的一番考量。現在他架着臺階等她下,且不管那臺階順不順她心意,也總比沒有強。

于是她看他一眼,挑眉一笑道:“既然你道歉了,我也就把它忘掉,不會再放在心上了。”

他倒是沒料到她會如此好說話,一直避着他避了這麽久,他還以為她已經氣憤到不肯原諒的分上,由眼下看來,她好像不過就等他一句無關痛癢的道歉而已。

顧瀾溪的思維邏輯和行為處事,似乎總是不按牌理出牌,不免令人困惑。

“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頓了一下,他臉上浮現笑意,“那天不是還說要扇我一巴掌才解恨?”

居然還敢消遣她,他是太容易得到原諒,反而覺得心裏不舒服是吧?

“難道你很想挨一次本小姐的巴掌?”關于這一點,她可以毫不吝啬地滿足他,買一送一都沒問題。

他搖頭笑,說道:“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是生氣了沒錯。”但已經氣了這麽久,也差不多了,不忘警告他一句,“你以後要是再敢做這種過分的事,可就不會再像今天這麽便宜。”

沈嘉棠無聲一笑。聽她這話,難道是允許了他還有下次的機會嗎?

湯跟菜都送了上來,往鍋裏丢燙菜的時候,瀾溪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于是問他:“濱湖新區那個案子,是你弄的吧?”

他神色如常,注意力都放在沸騰起來的鍋底湯那邊,忙着往鍋裏燙菜,看她一眼随口應道:“怎麽說?”

瀾溪看着他斯文的舉止,溫雅的笑容,實在不太容易将他跟那種背後捅別人一刀的人聯系到一起。

“那個陶局長下臺,是不是有你的功勞啊?”她半真半假地笑問。

他連眼都未眨一下,回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偏偏他自己沒弄明白,所以就要有随時準備下臺的覺悟。”

淡然的語氣,說的卻是最冷漠的話。

這個男人,一直傳言手腕利落作風冷然,今日她算是見識到了。

他見她目光深思地盯着他看,笑問一句:“怎麽了,覺得我很可怕?”

是有些可怕。

但瀾溪卻不會把這種心思透露給他知道。

她笑了笑,挑眉道:“不是,是覺得有點欣賞。”

他并不太相信她假意的奉承,看得出來,她是有些排斥他的此番行為,否則剛剛的眼神不會帶着幾分防備之色。

仍是面露微笑,目光卻轉了冷然,“商場上的競争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況這條路是他自己選擇的,我不過是站在他對立的位置上,剛好揀了個便宜而已。”

他看她一眼,目光裏幾分理智與疏離之色,靜靜說道:“做人就是這樣,說不準哪一天,自己的背上也會挨上這樣一刀。游戲規則如此,選擇進來就不要想着還能全身而退。人人都可以算計別人,也都在被別人算計,所以沒什麽好非議的。”

他這話,瀾溪聽着,總覺得別有幾分深意。

也許,她還要把他的心機再往深幾度的地方去想。因為這個男人,分明是一個為了保全自身就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人。

星期三,一如既往地忙碌。

瀾溪正對着一份月度分析表皺眉,有人敲門,她随口應着:“進來。”

雪楊端着一杯熱咖啡進來,放到她手邊。

瀾溪擡頭見是她,笑道:“謝謝。”

最近公司一直都比較忙,濱湖新區那邊的土地即将動工,大家都在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應對各自部門可能會出現的問題。

瀾溪身為業務主管,雖然不用操心工程方面的具體事宜,但她的行事作風素來負責,坐其位就必然會用心謀其職。

雪楊看着她凝眉沉思專注工作的樣子,誇張地嘆了聲氣。

瀾溪又擡頭看了她一眼,笑問:“怎麽了?”

“你一定忘了今天有什麽事了對不對?”看她一副困惑的樣子,如果說不知道,雪楊也覺得絲毫不奇怪。

瀾溪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便讨好地問她:“什麽事啊?”

就知道她肯定給忘了,難為那個人還那麽在意她。

“今天,有誰要從B市過來啊?”雪楊翻着白眼提醒她。

瀾溪恍然,伸手撥撥頭發,心想自己怎麽把這事給忘了。師兄孟世新上個禮拜就跟她們聯絡過,說這個星期三回來,她跟雪楊都答應了要去給他接機的。

“孟師兄有沒有說幾點的飛機?”眼看都快到中午了。

雪楊回:“說是十點半的飛機,大概十二點能到。”

瀾溪思忖了一下道:“現在也快十一點了,我們去機場起碼還要半個小時,現在就走吧。”

她是部門的領導,自然也不需要跑去上一層領導那裏報備,穿了外套拿了皮包就能走。

雪楊也沒有阻攔她。與孟師兄已經有兩年多沒見了,現在他肯回來,大家自然都很高興。

走到外面,雪楊去座位上拿東西,瀾溪則跟底下的人簡單交代了幾句。等雪楊拿好東西,二人便直接搭上電梯下了樓,直奔機場去了。

接了孟世新,重新坐上出租車,一路朝市中心行去。

瀾溪已經電話在一品居定好了餐,接了人就直奔那裏。

幾年沒見,孟世新的樣子似乎也變了不少。以前讀書的時候,大家都還只是窮學生,着裝與氣質上都偏樸素。如今大家都已是混跡社會多年的人,自然個個衣着光鮮,一派社會精英的模樣。

剛進到包廂坐定,雪楊便接了個電話,然後就面帶抱歉之色地說有點私事要處理。瀾溪其實已經大概猜到她是什麽事,便笑着道:“去吧去吧,晚上記得回家就行了。”

雪楊帶上門離開了,包廂裏,只剩下瀾溪和孟世新兩個人對着一桌子的菜。

瀾溪幫他斟了一杯酒,問:“師兄,為什麽想回F市來?你在原來的單位已經坐到副總的位置了吧?”

雖然說孟師兄回來她十分開心,但仍是有些無法理解他此舉的理由。

孟世新接過瀾溪遞來的酒杯,笑了笑道:“大概是年紀大了,不喜歡再那麽在外面飄着蕩着了,人總是要落葉歸根的。”

瀾溪搖頭笑道:“這可真不像是你會說的話,人家都是七老八十才說落葉歸根這個詞吧?您老人家才多大啊。”

三十歲,而立之年,尤其孟師兄還是一個事業上游走從容的人。這樣一個人,在她眼裏,怎麽也不可能說這種溫和到毫無野心的話。

孟世新抿一口酒,臉上笑容溫和,看她一眼道:“怎麽,我回來你不高興嗎?”

瀾溪揚眉笑,“怎麽會?之前雪楊回來,我們就在說,什麽時候你若也能回來,大學時代的三劍客就算聚齊了。怎知話音都還沒落,你就真的回來了。”

她敬他一杯酒,轉而認真地問:“說真的,你有什麽打算嗎?願不願意到東盛來?”

孟世新做出辭職歸鄉的決定,自然是老早已經做好了打算。若非想到瀾溪現在的處境,他原本也沒打算回來。

他對她笑了笑,聽似随意地應道:“好啊,反正去哪裏都是要工作,難得你跟雪楊都在那裏,而且東盛也是間不錯的公司。”

瀾溪見他答應,自然十分高興,又給他斟了一杯酒。

“我記得你當初學的是建築工程專業吧?”她想到這個,卻又忍不住皺眉,“可惜東盛的工程部是由張光升負責,在他那個人手底下做事,也太委屈你了……”

孟世新似乎并不關心,他只是挑眉問一句:“張光升是鐘仁安的舅舅吧?”

瀾溪睜大眼睛看他一眼,随即暗下臉色點點頭。

孟世新看着她黯淡的神色,臉色也跟着一暗。果然,經過這麽多年、這麽多事之後,她一聽到鐘仁安的名字還是會黯然神傷。從一開始聽說她進東盛上班,他就在心裏擔心,可是這邊還沒有擔心完,她那裏卻已然傳出與鐘仁安的叔叔鐘柏青訂婚的消息。

他那時候遠在B市,收到她的消息之後假裝工作繁忙,并沒有回來觀禮。并非是工作真的那麽忙,最主要的還是,他無法接受她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個人的心可以有多大?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顧瀾溪的心似乎只有那麽一點大,自從很多年前只裝下一個人,就再沒有了別人插足的餘地。

當然,事情已經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他也不會再置喙些什麽,他只會盡自己的力量,守在她身邊。而目前他想做的,還是希望能早一步将她拉離這場是非。

“有件事,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瀾溪自顧吃着東西,擡頭随意應着:“嗯,你說。”

他停頓了幾秒,才低聲說道:“我回來之前,在B市見過鐘仁安。”

瀾溪吃東西的動作停住,愕然地擡起頭來看他,目光裏帶着懷疑之色,“他……聽說是去了巴黎。”

孟世新對她搖搖頭,“那應該是鐘仁安放的一個煙幕彈,一開始他好像是去巴黎走了一趟,不過很快就偷偷跑回來了,現在生活在B市。”

瀾溪仍有些無法相信,“是嗎?可是……為什麽?”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反問:“鐘、沈兩家的恩怨,你知道多少?”

她所知道的,也許比一般人所看到的,多不了多少。

孟世新也沒有等她的答案,徑自說道:“外人只當是鐘仁安生性散漫、不負責任,卻沒有看到沈嘉棠那個人的心機狡詐。鐘仁安的性格想必你也知道一些,他那個人其實很要強,而沈嘉棠處處壓制着他,他自覺得翻身無望,也厭煩了朋友之間的殘酷相争,所以才會選擇丢開一切,一心求去的。”

瀾溪的眉心蹙了起來,聲音也轉冷:“是他告訴你,其實是沈嘉棠把他逼走的?”

孟世新沒有給出正面回答,只是道:“瀾溪,現在的局面很明顯,鐘仁安既然離開了,便也沒什麽可能再回來。而沈嘉棠那個人,太過陰沉難纏,別人躲他都來不及,你又何必還強留着與他糾纏不休?”

瀾溪不說話,神色冷肅地看着他。

孟世新繼續往下說,若能說得她心思動搖選擇離開這場是非最好。

“我給你一個中肯的建議,該你的東西,你帶走,不該你背的包袱,還是早點丢開吧。”

瀾溪卻是露出一個冷淡的笑容。她看着孟世新問:“師兄,你還記得當初是怎麽跟我認識的嗎?”

怎麽會不記得?當年的事,也是他一輩子都覺得懊惱追悔的事。

她笑着,神色平和,“也許你要罵我死心眼,但我既然已經一腳踩進來了,就絕對不會中途退回去。我欠人家的東西我要還,至于人家領不領情,不是我關心的事。”

孟世新的臉色也暗了下去。其實以他對她的了解,也知道自己的一番話起不了什麽作用。事情已經如此,他也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

“我回頭會給東盛遞一封求職信。”

瀾溪有些不明白,“你若決定要進來上班,我可以去人事部那邊打聲招呼。我想以我現在的身份,這點事總是沒問題的。”

孟世新卻搖頭,“雪楊進去,人家已經覺得你徇私走後門,現在再來一個,對你在公司的形象也不好。”

他笑了笑,半是玩笑地道:“何況,以我的條件,進東盛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以後我就算進了公司,你也不要表現得跟我很熟悉,畢竟我是在張光升手底下做事。”

瀾溪知道他話裏的意思。張光升看她不順眼,如果知道孟師兄跟她熟稔,必然又要做出一些無聊的行為。

她還是有些不放心,“要不,你去別的部門如何?”

孟世新搖頭,“不用了,我就去工程部。”

瀾溪見他态度堅持,便也不好再說什麽。她舉起手裏的酒杯,對他笑道:“那就提前慶祝一下你也與我同一個戰壕裏戰鬥吧!”

孟世新手裏的酒杯與她對碰,看着她的笑臉,也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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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1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濱湖新區那邊的開發案順利進行着,小區的首期房已經開始在電視和一些平面媒體上打廣告,銷售情況意料之中的火爆。東盛乘勝追擊,已經将心思打到附近的其他土地上去。

而這個開發案,之所以會讓東盛如此順利上手,主要是其他業內同行對此還抱着觀望态度,沒有人敢輕易下這個大的賭注。如今看到東盛成功了,大家自然也就放開了膽子開始紛紛效仿,将開發計劃轉到濱湖新區這一帶來。

到了這時候,政府的一些政策也已經逐漸明朗化,這無疑是給所有地産公司打了一劑強心針。東盛雖然是領頭軍,但獨攬江山的局面顯然已經不太可能。

關于這些,瀾溪曾有意無意地問過沈嘉棠。他十分有氣度地回了她一番話:“同行之間,相互競争同時也相互扶持。其他公司一起開發,才能壯大這片區域的開發聲勢,從而形成真正的規模效應。單就東盛一家之力來做,顯然不現實,我們也沒有吃下那麽大一個蛋糕的本事。”

句句實話,也是寶貴的經商之道。人人都道自己有私心,尤其是在商言商,誰都希望自己能獲得最大的利益。而沈嘉棠的經商之道,卻是着眼于大局。當然此次濱湖新區開發案的成功,東盛其實已經狠賺了一筆,同時奠定了在那一片地域的領頭羊地位。在沈嘉棠看來,他所要得到的影響與利益都已經得到了,所以夠了。過分地執着于個人的利益,反而容易遭到其他公司的抵制和排擠。

東盛将濱湖新區的首期定名為“濱湖花園城”,定在這個星期六破土動工。

瀾溪主動請纓,要求那天能一起去參加奠基儀式。

星期六的時候,沈嘉棠自己開車,捎帶上瀾溪一同前往。

途中閑聊,瀾溪問他:“聽說今天會有政府的領導來參加奠基儀式?”

他挑眉看她一眼,道:“你消息還挺靈通的。”

這是自然。且不說她的身份,本就是要跟許多人打交道,單就她個人而言,自然也是個人見人愛的人,聽到這點小道消息根本不在話下。

“來的人官有多大?”她比較好奇這個。

他笑了笑,“等下你就知道了。”

還賣關子,提前透露一下又怎樣?

濱湖新區臨湖,位于市南郊的最邊上,與巢湖臨界。行車近一個小時,他們終于到了。

負責儀式準備工作的人都是提前來的,他們到的時候,現場已經布置完畢。

沈兆彥是整個案子的總負責人,他也提前到了,此刻正站在臺上與工作人員溝通交談。看到沈嘉棠出現,便對他招了招手。

沈嘉棠看看身旁的瀾溪,發現她正縮着腦袋在那兒搓手跺腳,仿佛很冷的樣子。也難怪,十一月的天氣,時節上已經接近深冬,她還只穿着一件薄呢子大衣。此處接近湖邊,地勢空曠,冷風呼呼吹着,她脖子上那條鮮紅的圍巾雖然好看,但顯然也是不耐寒的。都說女孩子為了風度就寧願舍棄溫度,從她身上果然證實了這一點。

他看她可憐巴巴在那裏吸鼻子的樣子,實在有些看不過去,便将車鑰匙遞給她。

瀾溪不明所以,縮着脖子擡頭看他,“給我這個做什麽?”

他将鑰匙直接塞進她手裏道:“我看你冷成這樣,還是先去車裏坐一會,等儀式正式開始的時候再出來也沒關系。”

瀾溪想拒絕,“不用這麽麻煩了……”

他堅持道:“去吧。”看似溫和的一張臉,表情卻是不容置疑的。

不過瀾溪轉念想想,他也算是為了自己好。而她的确冷得不行了,所以沒再堅持,拿了車鑰匙朝車的方向走去。

半個小時之後,瀾溪在開着暖氣的車裏昏昏欲睡,卻依稀聽到有人敲車窗的聲音。

她迷蒙着睜開眼,以為是沈嘉棠來叫她,等她完全清醒過來看出去,車窗玻璃外出現的卻分明是另一張臉,一張斯文俊美卻嬉皮笑臉的臉。

沒想到,沈嘉棠還會請項華南來出席奠基儀式,這塊地經過一番波折之後,最終還是被東盛搶至手中,按理說他們也沒必要做這種向輸家炫耀的事。所以看到項華南的出現,她十分困惑不解。

車外的那個男人見她醒了,笑意盈盈地又敲了兩下。

瀾溪不能再裝聾作啞,于是搖下車窗,笑容虛假地問道:“這不是項總嗎?難得在這種場合下也能碰到你,不知道找我有什麽事?”

他見她态度客套疏遠,也不放在心上,三句話不離本性地道:“就知道我來這裏是對的,果不其然就遇到了顧小姐你。平時跟你總也沒什麽機會接觸,我正在想着,該不該登門求見呢。”

瀾溪當然不會把他的話當真。且不管他的話是真是假,單就他這态度,真話在別人看來,也像極了假話。

“項總,你平時公務繁忙,恐怕沒這閑工夫做這些閑事吧?”

他笑道:“以前是沒有,最近我剛退了婚約,閑暇的工夫多的是。顧小姐只要到時候別躲着我,我可是真的會追着要請你吃飯的。”

瀾溪皺眉看他一眼,似是有些無法接受,“你剛剛說……”

“你沒聽錯,我現在又是單身貴族一個了,顧小姐,聽到這個消息,有沒有一絲雀躍的感覺?”也只有臉皮非一般的厚,才能說出這種自戀的話來。

瀾溪心想,她現在是挺雀躍,雀躍到很想打他。婚約在他眼裏算什麽?說退就退,遠比兒戲還簡單的一場游戲嗎?

“為什麽?”她明知道自己不該問這問題,以他跟她的交情,還沒有熟稔到互相打探隐私的分上。

項華南表情裏帶着坦然,笑眯眯地回道:“韓芳菲舅舅的事,想必顧小姐也早有耳聞,幹嗎還問這個傷我感情的問題呢?”

他還真是坦蕩得自私自利,之前因為韓芳菲的舅舅能幫到他,所以他就與她訂婚。現在她舅舅下臺了,他這邊人剛走茶就涼掉,未免也太冷酷了一點。

這就是生意人的嘴臉嗎?而他的自私,居然還好意思拿出來說與別人聽。

瀾溪開始在心裏鄙視他。

“項總你還真是個識時務的好手。”她忍不住出言嘲諷。

項華南壓根不放在心上,對她笑道:“顧小姐,之前我還懊惱與你相識太晚,沒想到我現在又恢複了單身,你說這還不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緣分嗎?”

瀾溪對他半真半假的告白敬謝不敏,覺得渾身一陣惡寒。她懶得跟他再∴攏搖上車窗前丢給他一句:“抱歉,我還沒休息好,項總你請忙你的吧。”然後不再與他廢話,直接将車窗搖上了。

車外,項華南臉上的笑容,始終未曾退去半分。

再半個小時之後,政府領導的車隊相繼開進場地裏來。

沈嘉棠與沈兆彥一起上前去迎接。

瀾溪也已經從車裏出來了,遠遠站在一旁看着。因為剛脫離了暖氣,外面的氣溫冷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先下來的是名看起來近六十歲的老人,花白的頭發,看似随意的衣着,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番風度與氣勢。

她聽到沈嘉棠說:“歡迎您,唐廳長。”

唐廳長是什麽人,瀾溪并不清楚,但她認識這位唐廳長身後随行的那幾個人。除去幾張常常在電視新聞裏露臉的臉孔,其中一個分明是市長。

能有市長随行,起碼也是省級單位裏的幹部。東盛雖然生意做得不錯,但好像還沒有氣派到一個小小的奠基儀式,也能有省裏的領導親自前來關照的分上吧?

将一幹領導迎上臺去,那位笑容和善的唐廳長簡單發了幾句言。

果然不出瀾溪的預料,這位唐廳長的确有些來頭,他正是A省國土資源廳的唐副廳長。

瀾溪終于知道,為什麽之前投标的時候,沈嘉棠會一副絲毫不擔心的樣子,放開手随着項華南去玩。原來他早就預定好了對策,讓那個陶局長疏于防範,背後再狠狠給他一下,讓他直接下臺,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她遠遠看着臺上衣着光鮮氣度從容的沈嘉棠,第一次真正在心裏認知了他這個人的手腕。而這些手腕,對他來說,也許還只是表面皮毛的程度而已。

項華南站到她旁邊,難得臉上的表情不再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沒有瀾溪想象的那麽動情緒,臉上的表情始終淡淡的。

瀾溪側目看他一眼,問道:“有什麽感想?”原本她也只是随口一問,并不期望能得到他真實的答案。

怎料他非但沒有反感她的問東問西,而是笑了笑,恢複之前的神采,才道:“沒什麽,商業競争,本來就是狹路相逢智者勝。”

瀾溪看着他笑意盈然的臉,才突然意識到他似乎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麽不着調的一個人。

後面是一系列程序化的儀式,瀾溪嫌天氣太冷,而場面話她又不愛聽,索性再次鑽進車裏,繼續吹她的暖氣。

吹着吹着,便又睡着了。

等奠基儀式結束,已經接近中午時間。沈嘉棠回到車旁,透過車窗看到的,便是車裏那一張睡得正香的臉。

看來她也只是一時興起才會跟來,結果耐心不夠好,沒待上一會就嫌厭煩了。一個人躲在車裏睡覺,她倒是比別人知道享福。

原本看她睡得熟,他也不想吵醒她。奈何車門被她從裏面反鎖着,他只好敲敲車窗叫醒她。

瀾溪睡得不沉,只幾下她就已經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地看了車外一眼,樣子像個剛睡飽的小孩子。

見到是沈嘉棠,她笑了笑,将車門打開。

沈嘉棠将剛才的一切收至眼底,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笑,從駕駛座坐了進來。

她坐正了身子,用手撥撥頭發,問道:“都結束了?”

他點點頭,看她一眼道:“覺得今天這個儀式無聊,為什麽還想要過來?”

她就算是純粹為了來玩一趟,也不犯法吧?

不過她還是應付道:“上次你不是要我看看公司開發出來的房子嗎?所以我得來關心一下,也許我以後就住在這裏也不一定。”

“這裏環境不錯,就是離市區遠了一點。”對自己人,自然是摒棄那些天花亂墜的廣告說辭,說些最中肯的意見。

瀾溪笑看着他道:“你說這話要是讓顧客聽到了,濱湖花園城的銷售量會減掉大半。”沈嘉棠的名字在地産界來說,幾乎可以算是質量與信譽的保證。他自己都說不太好,其他人若知道了,哪裏還肯往這裏來買房子?

他淡然笑了笑道:“我這話也就是在你跟前說說而已,又不擔心你會傳出去。”

感謝他的信任,瀾溪自己在心裏先慚愧了一番,因為他實在是高看她守護秘密的本事了。

“我有些好奇,你怎麽能請得動省廳裏的唐廳長來?”這話她雖然問是問了,但不确定他一定會回答。雖然具體的不知道,但起碼她能感覺到,他跟那位唐局長必定是有私交的。沈嘉棠開着車,分神看她一眼,然後緩緩說道:“其實做哪一行都少不了要有些門路,走不走後門當然是其次,關鍵的是,起碼在重要的時候,能夠有後門可以走。我家跟唐叔幾十年的交情,關系一直很好。”

原來如此。

“那之前陶慶被拉下馬,也是你在其中周旋的結果嗎?”她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他卻仿佛絲毫也不屑隐瞞的樣子,說道:“陶慶落馬,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如果他平時行得正坐得端,別人也不可能憑空給他捏造出罪名。唐叔那邊,雖然跟我們家是幾十年交情,但是他做事從來都有自己的一套原則。凡事都講究一個度,我們只要別踩到邊緣線上去,一切就是很合情合理的。”

能将走後門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人,她還真是不常見。外界傳言他心機深沉,那些人怕都是在他手上栽過跟頭,才會總結出來血樣的教訓吧?

她看着他,露出微笑。

“怎麽了?”他笑問。

“覺得與你一起做事,讓我長了不少見識,受益良多。”

沈嘉棠微笑着看她一眼,不再答話。他能聽懂她這番話下的意思,也許她早在心裏将心狠手辣、不擇手段這些詞加諸在他身上。當然,他并不否認這些都是事實,商場之中沉浮,不想沉下去,就只能使盡手段将自己始終維持在浪尖的那個位置上。

他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而顧瀾溪,雖然看似精明,但顯然在心态上,還是弱了一成。

濱湖花園城的工程表面看來,進行得十分順利,相關事宜都算是暫時上了軌道。大約是最近太忙碌,衆人的神經也都繃得太緊,沈兆彥居然提出一個短途出游的計劃。

計劃是只針對雪楊和瀾溪提出來的。關于這點,瀾溪有點無法理解,他自己想和雪楊約會無可厚非,但為什麽要把她這個大電燈泡給捎上?

當然,并沒有讓她困惑很久,雪楊就給她帶來答案。其實同行的還有一個人,沈嘉棠。

聽沈兆彥說,想忙中偷懶的最好辦法,就是拖着頂頭上司跟自己一起偷懶。

瀾溪當然不會被他這個不知所謂的理由說服,她比較好奇的是,沈嘉棠是抱着怎樣的一個心思同意前往的?雖然馬場那次的偶然事件已經過去很久,這段日子以來,他們也都是不動聲色地和平相處着,但瀾溪還是下意識覺得不妥當。

兩男兩女的旅行,恰好那一對還是情侶,剩下的兩個人,自然是怎麽看怎麽尴尬。

雪楊還說,沈兆彥提議去千佛湖。

瀾溪詫異之餘,懷疑地又問一遍:“難道是那個位于S縣南的千佛湖?”

雪楊笑道:“沒錯,就是你老家的那個千佛湖。是我提議的,怎麽樣?知道你很久沒回去了,所以一起去吧。”

“沈兆彥居然會同意?!”她實在有些啼笑皆非。

“他為什麽不同意?那裏可漂亮了,我跟他說我很想去。”

果然是戀愛中的男女,對方說什麽就是什麽。

雪楊見她還在猶豫,便用激将法道:“不過就是聽說沈嘉棠會去,你就猶豫了。他又不會把你怎麽樣,你幹嗎躲着他呀?”

不是躲不躲的問題,而是她該擺出怎樣一個心态的問題。待在沈嘉棠那樣一個人身邊,她并不是無所事事随便玩玩,每做一件事,如果沒有能讓她覺得值得的理由,她都不會浪費時間去做。

私人旅行,倒是可以更近一步地了解他那個人。

至于接近了之後,她該做些什麽,事實上她至今仍沒有完全想好。

“你到底去不去啊?”雪楊催問一句。

皺眉,但她還是揚起一抹笑,回道:“只要不用自己破費,我就去。”

有男士同行,當然不可能還要她們兩個花錢。如此說來,就算是她答應了。

雪楊很高興,回座位上給沈兆彥打電話去了。

瀾溪看着她的背影,心裏卻開始想着自己的另一番心思。

S縣離F市很近,星期五晚上出發,行車一個半小時就能到達。

沈兆彥開車載着雪楊同行,瀾溪想當然只能坐沈嘉棠的車走。

十二月的天氣,單就氣候來說,實在不是個出游的好時候。但顯然隔壁車上那一對情侶最近發展得不錯,所以總是打着各種名目行約會之實。

瀾溪也是秉着成全的心态,能配合就配合。

車裏開着暖氣,車速也開得不快。

沈嘉棠今天是一身休閑的裝扮,卡其色的休閑褲配黑色的大衣,越發襯得他的一張臉溫然白淨。車裏的溫度适中,他便把外套脫了丢在後車座,此刻身上只穿着黑色的套頭毛衣,一雙修長的手扶着方向盤,神情專注地開着車。

瀾溪已經不止一次,通過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他。

她以為自己做得不動聲色,事實上早已經被人家識破。他轉過頭來,笑問一句:“你一路上總看我,是不是我臉上有髒東西?”

瀾溪語結了一下,趕緊順着他的話下臺階:“剛剛看你臉上好像是有什麽東西,不過現在看好像又沒有了,大概是燈光的緣故。”

他笑笑,像是信了她的這一番說辭。

“這趟出游,你為什麽會答應來?”她實在是好奇,才會忍不住問。

他反問她一句:“那你為什麽會答應?”

瀾溪挑眉道:“我先問的,所以你先回答。”

他意态閑适地道:“最近太忙了,難得兆彥有這個提議,我覺得出來放松一下也不錯。”

可是聰明如他,應該知道這無疑是當電燈泡的行為吧?起碼瀾溪就一直抱着這個覺悟,只不過她覺悟歸覺悟,人還是跟着來了,空有覺悟而已。

“你呢?”

瀾溪笑道:“我?身為公司的正、副老總都抽得出時間,我若還說太忙肯定說不過去。”

還有一點,起碼她還可以看着點雪楊。萬一沈兆彥動什麽歪心思,雪楊也有個幫手。

“之前聽你說過,S縣是你的老家?”

當初也就是随口聊了幾句,事隔了這麽久,沒想到他還記得。

“是啊,我上大學之前,都生活在這裏。”現在想想,似乎也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平時會經常回來看看嗎?”

瀾溪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在想,接下來他是不是要打算詢問她的身世了?

“上大學之後就再沒回來過,我并不喜歡這裏。”一句話堵死,省得他繼續朝下問。

他果然很識趣,結束了話題,對她笑了笑便專心開車。

頭天晚上到達,在風景區的賓館裏安頓下來。第二天一早,四個人打了當地的那種人力車上去,經過了一段山坡似的路,才算真正抵達了湖邊。

沈兆彥去買票,瀾溪跟雪楊手拉着手,趁空看售票口處的景區簡介。

千佛湖是四A級風景區,主要的賣點便是這一處碧綠的天然湖泊。瀾溪雖然在S縣長大,但島內的開發卻是這幾年裏的事,所以她一次也沒來過。

只不過她雖然沒來玩過,對島內的情況卻有一番了解。當初縣政府招商引資開發了這裏,将所有的島以拍賣的形式交由私人去經營。全景有十一個島,一個一個去玩的話,沒個一天時間是不行的。

十一個島獨立開來,分散居于湖上的各個位置。他們搭上載客的輪渡,朝着第一個島去了。

到了才知道,第一個游玩的便是主打的一處景點:千佛島。

聽導游說,千佛島上有個千佛寺,寺裏求的簽很靈。

雪楊來了興致,拉着瀾溪要去。身後的兩位男士很有紳士風度地表示沒意見。

瀾溪對那種唯心的東西素來不感興趣,看在雪楊的面子上才陪着走一趟。因為寺廟還在一處半山坡上,爬上來還好費了一番工夫。

兩人燒完香之後,各自求了一支簽。雪楊上面寫的是: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而瀾溪的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單從字面意思來看,自己已經可以猜出個大概方向來。雪楊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還是堅持去找寺廟裏的師傅解簽。

師傅一把年紀,留着花白的胡子,看起來仙風道骨很有說服力的樣子。

他接了雪楊的簽,笑着問:“小姐,想問什麽?”

雪楊猶豫了一下才道:“姻緣。”

師傅又看了看簽文,笑容依然和煦,只是簡單說了一句:“珍惜眼前人吧。”

瀾溪忍不住插嘴道:“那能不能預知一下将來?”

師傅只是搖頭微笑,伸手來拿瀾溪的簽紙,“你要問什麽?”

瀾溪想想自己還真沒什麽好問的,雖然受了雪楊的影響,她原本也想問問姻緣。可轉念一想,她現在身邊并無什麽人選,問了也是白問,于是回道:“運程。”

師傅還是一臉溫和的笑,說道:“你這簽如果也問姻緣的話,倒是一支好簽。疑似前方無路,卻終能逢着光明。至于問運程嘛,也還不錯,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凡事不應該太強求。”

瀾溪心裏“咯噔”一下,看到一旁的雪楊臉色仍舊不好看,便付了錢趕緊拉着她離開。

出了寺門,她就勸道:“江湖術士之言,你不要太當回事,沒見他還收錢了?純粹騙一騙游客而已。”

雪楊嗤笑一聲道:“我覺得,他說得很準。”

瀾溪見她神色認真,也皺了眉,“你跟沈兆彥不是好好的嗎?幹嗎突然這麽沮喪?”

雪楊苦笑,看她一眼道:“只是表面看起來很好罷了。你以為這次出游,是我跟他之間的關系趨于緩和了嗎?其實正相反……”

“什麽意思?”沈兆彥到底想玩什麽把戲?

“不說了,反正該來的,躲不掉,我也懶得去躲。”她挽起瀾溪的胳膊,強作歡笑地道:“走吧,再不下去,他們一定以為我們在上面出了什麽問題。”

一趟寺廟逛完回來,兩位女士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而瀾溪的不好看,則還是來自對雪楊的擔心。

她看向一旁貌似體貼的沈兆彥,突然在心裏讨厭起他來。他的溫和在這一刻看來,也許跟他大哥一樣,只是一種迷惑別人視線的假象而已。

沈嘉棠站在一旁,将她冷凝的表情看在眼中,淡然一笑道:“怎麽了,是不是在廟裏求了簽,結果不太好?”

瀾溪擡頭看他一眼,心想他倒是心細如發,這點小事都能猜得出來。她粲然一笑,回道:“怎麽會,我像是那種唯心的人嗎?”

導游領着其他游客在島上轉完一圈回來,拿着大喇叭在那喊:“下一站我們要去的是風情島!島上有鐵索高架橋和泰國風情表演,還有跑馬場,請大家排隊上船吧!”

“我要去爬鐵索橋!”瀾溪自信地宣布。

沈嘉棠在一旁不忘警示一句:“聽說那個橋有幾十米高,是懸空架在水面上的。”

“那又如何?”她顯然被挑起了鬥志。

幾次經驗來看,顧瀾溪似乎是那種什麽令她恐懼她就偏要去挑戰的人。如果他再告訴她,那橋是用幾條鐵索拉成,上面只鋪着簡易的木版,她還會不會像現在這麽信心百倍?也許,還是會。

“船來了,走吧。”他不想吓唬她,索性不再多話。

瀾溪雖然好奇他說了一半的話,下面的內容是什麽,但導游已經喊着喇叭在催,她便收了好奇的心思,走過去拉着雪楊的手上船了。

沈家兄弟二人走在後面。沈兆彥看着已經踏上船頭的人影,問大哥:“你是不是認真了?”身為兄弟,他如果一點異常還沒發現,也太說不過去了。

沈嘉棠的眉心微微一蹙。

“上船吧。”他不告訴兆彥,其實是因為,他自己還沒有完全弄清楚。

到了風情島上,瀾溪拉着雪楊直奔那座據說有三十米高的鐵索橋去。

到了一看才知道,說是橋,卻是由鋼索做底,上面鋪了一層厚木版而已。人走在上面,橋便四下搖晃,看起來十分危險的樣子。

雪楊拉拉瀾溪的手,“你饒了我吧,我暈高,這橋看起來又很不靠譜的樣子,反正打死我也不上去。”

橋上走的人不多,偶爾幾個走到中央的女士,全在那裏扯着嗓子尖叫。

沈嘉棠在一旁笑問:“還要上去嗎?”

瀾溪雖然也有些害怕,但還是不肯服輸。難得來玩一趟,不上去走一回總是太遺憾了。

“我要去。”既然是設給游客玩的,安全方面應該沒問題,沒什麽好擔心的。

她走到橋邊,卻又轉過頭來,笑眯眯地對沈嘉棠道:“不如,你陪着我一起走吧。”萬一真出意外,也要拉個墊背的。

沈嘉棠風度不錯,沒有拒絕她的提議。将手裏的東西遞給沈兆彥,然後随在瀾溪身後一起朝橋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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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 00:13: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腳一踩上去,整個橋便左右搖晃起來,人的身體無法維持平衡,前行一小步也遠比想象中困難。

難得瀾溪還有心思,抽空回頭問一句:“你會游泳嗎?”

沈嘉棠走得比她穩,回道:“會,怎麽了?”

她是在想,如果不幸掉下橋去,起碼他能跳下去救人。當然,十二月的天氣,不淹死也凍死了。

她笑了笑,簡單回道:“因為我不會。”

話畢就專心走她的路,實在是越朝前走,橋越晃得厲害,好似下一秒整個橋身就要翻過去一樣。

走到一半的時候,前面的一個女孩子已經臉色泛白,轉身往回走。

瀾溪其實心裏也開始恐懼起來,這樣左搖右晃之後,她已經覺得頭暈想吐。

沈嘉棠走在她身後,留意到她的腳步有些虛浮,便道:“如果撐不住,我們也回去吧。”

中途放棄向來是她鄙視的,無論對待什麽事,她都是要麽不開始,開始了就一定要有個結果。

于是她揚着聲音回道:“我都走到一半了,堅決不回去!”

他見勸不動她,便給出建議:“那就走快一點,不要猶豫也不要回頭看!”

瀾溪點頭,加快了腳步,咬着牙朝前走。

這時候她對面卻走過來幾個年輕人,吊兒郎當的樣子,見瀾溪走得辛苦,偏還要來個惡作劇,加快腳步在橋上跑了起來,弄得橋身搖晃得更厲害。

瀾溪心裏一慌,好不容易抓到旁邊的扶手,跟着脾氣也上來了,張口就道:“有病啊?沒見別人都快摔倒了,跑什麽跑?”

那幾個年輕人見她動怒,跑得更歡,幾個大步已經跑到橋的盡頭去,哪裏管她在這裏罵些什麽?

瀾溪氣得不行,繼續道:“什麽人啊,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轉頭,就看到沈嘉棠一副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看着我幹嗎?”

他的嘴角掠過一抹深笑,“還從來沒見你這樣發過脾氣。”

收起了和氣的假象,剛剛那個樣子,才是她最真實的性格吧?碰到讓她不順心的事,也會挑眉瞪眼,氣勢洶洶地罵人。

瀾溪心想,不會是被她的真實性格吓到了吧?她回了他一個笑,沒再答話。

繼續朝前走,瀾溪這個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感覺,腳下也加快了速度。索性快點把剩下的路走完,再晃下去,她遲早得因為頭暈而一頭栽下去。

然而越想速戰速決,越不能順遂心願。走得太快,結果整個人失去了平衡,抓旁邊的扶手已經來不及,她整個人便朝一旁栽去。

沈嘉棠就在她後面兩步遠,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她扶住。

橋還在四下搖晃着,瀾溪姿勢暧昧地倒在他懷裏,又一次——落了個滿懷。

他的目光轉了深沉,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是你自己闖進來的,不要怪我。”

瀾溪多少能懂得他深沉目光裏所含的意義,幾分認真,甚至還有幾分溫柔的誘惑。平時看他,都是一派溫雅有禮的樣子,事實上,他是把另一面掩藏起來了。而現在他看她的眼神,就是她所陌生的一種感覺。

她并不真的想招惹他,在她尚不能完全摸透他這個人之前。

掙紮着想從他懷裏站起來,可是橋還在搖晃得厲害,她險些又栽倒出去。

“謝謝……你扶我……”好不容易她才站直了身子,想裝作沒事人一樣地往前走。

他在身後拉住她的手,語氣聽似閑适,卻是認真地道:“顧瀾溪,這種時候,你若還想左閃右躲是沒用的。”

瀾溪做了個深呼吸,回過頭去,笑意盈然地道:“沈總,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也笑了笑,“我不介意把話說白了,讓你聽懂。”

瀾溪這時候已經忘了還在橋上,也不知道害怕了,姿态閑适地道:“那你說說看。”

“如果聽到有人說‘喜歡上你’這句話,你會怎麽辦?”他半點緊張或尴尬的表情也沒有,仿佛這個話題在他說來,也不過和吃飯、喝茶一般平常。

對于瀾溪來說,聽到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說一點不詫異是假的。雖然表面上看來,她跟他混得熟了,一直都是平和的氣氛相處着。可實際上,他對她的了解又有多少?笑了笑,回道:“如果有人對我表白,我會好奇他的理由。”

他想了想,說出來的話卻很沒誠意,“就是一種感覺,說不清楚。”

她與他對視了幾秒,然後道:“那麽我來告訴他,我的态度。”

停頓了一下,她繼續道:“我會提醒他,要先弄清楚我的身份。”論輩分,她還高了他一層。外面的人都那麽喜歡拿她的身份說事,他但凡有一絲理智,也知道避嫌這個道理吧?更別提還像現在這樣,對她說出逾越身份的暧昧話語。

沈嘉棠眯了眯眼睛,然後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緩緩說道:“我不管當初你同意與鐘柏青在一起,出自真心也好,別有目的也罷,現在你是單身,我也是,所以沒有道理我不可以對你有好感并追求你。”

瀾溪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迅速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然而眼前這個男人的臉上除了溫和的表情,半點可供探詢的破綻也沒有。他到底是無心一句,還是已經知道了一些事?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措心态,她只是草草回了句:“你不在意,不代表我也不在乎,所以我要想一想。”

掙脫掉他的手,她踩着木板繼續艱難地朝前行去。

沈嘉棠在她身後看着,并沒有立刻跟過去。他知道有些事得一步一步來,并不想真正吓到她,而顯然剛才那一番似假似真的話,已經在她心裏生起了波瀾。

從鐵索橋上回來,瀾溪就推說剛才在橋上晃得太厲害覺得頭暈,想回賓館去休息。

其實剛才橋上的那一幕,基本上是有眼睛的都看見了。外人當然看不出什麽異端,但雪楊跟沈兆彥心裏都清楚是怎麽回事。

雪楊也道玩得沒意思,索性回賓館休息算了。

于是不顧導游天花亂墜地形容接下來還有多好玩的島,他們四個人還是先其他游客一步,坐了輪渡回岸邊去。

坐車回賓館的路上,瀾溪閉着眼睛裝睡,雪楊坐在她旁邊陪着也不吭聲,車裏的氣氛顯得十分沉悶。

倒是人力車的司機很熱情,一路不忘吹捧一下千佛湖多好玩風景多優美之類的。

沈嘉棠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好脾氣地聽着他說,始終面帶微笑。

似乎從頭至尾真正受到刺激的,只有瀾溪一個人而已。

瀾溪心裏煩躁,索性将頭偏到一邊去,把眼睛閉得更緊。

雪楊坐她旁邊看着,嘆氣搖頭。

回到賓館,已經到了午餐時間。

當然以眼下的局面,誰也沒了共進午餐的興致。兩位女士手拉着手回房去了,再次留下兄弟二人。

沈兆彥看着旁邊臉色深沉的人,難得還有心情開他玩笑,“剛才我還真替你捏了一把汗,以你那種登徒子的姿勢,我怕顧瀾溪一把将你推下水去。”

沈嘉棠卻是皺了一下眉,問他:“你覺得我這麽做,是不是有點欠缺理智?”

感情來了的時候,如果還能談及什麽理智,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沈兆彥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覺得,顧瀾溪其實人不錯。就算她真有什麽心思,以你的能力還怕自己擺不平嗎?”

擺不擺得平并非是能力的問題,他怕的是自己一不小心,當真投入太多進去,導致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

“大哥,去吃飯吧,我餓了。”

沈嘉棠點頭,目光再次轉向那道已經走進電梯間的身影。他承認自己在遇到她之後,變得不像之前那麽篤定自信了。顧瀾溪這個人還是個不定數,他不能輕視對之。

“走吧。”收回視線,他們朝着相反的方向離開。

回到房間,瀾溪整個人往床上一爬,話也不願意說。

雪楊跟着坐到床邊,小聲地問她:“你餓不餓,要不要我去買點零食回來?”

這個時候,她要是能吃得下才怪了。

她搖搖頭,翻了個身坐起來,拉起雪楊的手道:“你說我該怎麽辦?”

雪楊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事,很認真地想了想,給出建議:“我還是以前的态度,別讓自己陷得太深了,無論是對事還是對人。”

道理瀾溪都懂,可是很多事,都是計劃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走着走着就會脫離了自己所能掌握的範疇。沈嘉棠的示好不在她的預料之內,她只想過獲得他的信任,進而有什麽事辦起來也方便一點。可是眼下的狀況,分明是在逼着她不得不繼續朝前走下去。

“我得好好想一想。”其實想了也是白想,她一直謹慎做事做人,別人的态度卻是她無法預料和掌控的,所以事情才會發展到眼下這樣誇張的一步。

瀾溪的手機在響,一看號碼,是孟世新打來的。

接通,那頭問:“你現在在哪裏?”

瀾溪猶豫了一下,回道:“S縣。”

孟世新十分詫異,“你回老家了?”

瀾溪含糊應着,不想告訴他是跟誰一起回來的。如果她說她和雪楊是跟沈嘉棠他們一起出來旅游,他一定會很生氣吧?其實這麽多年的交情,她又不傻,怎麽會不知道孟師兄的那點心思?只可惜她無法給出回應,只好裝糊塗了事。

于是她轉移話題道:“你找我什麽事?”

孟世新找她,的确有事。他在那頭将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末了說道:“我只負責告訴你,你要怎麽做,自己要考慮清楚了。”

挂斷電話,雪楊問她什麽事,她只是笑了笑,臉色卻冷凝了下來。

聽酒店的服務生說,晚上島上有篝火晚會。

昨天晚上他們到的晚,所以也沒空去留意那些。周六的晚上,大概是白天玩得太掃興,想着明天就要走了,瀾溪決定出去轉轉。

據說,篝火晚會是給情侶們設置的一個溫馨節目。瀾溪心想,不管雪楊跟沈兆彥之間現在是怎樣一種狀況,起碼這一刻兩人還是情侶關系,所以去參加再合适不過。

至于她跟沈嘉棠,不是那麽回事,就不必去湊那個熱鬧了。

晚上氣溫低,也不适合在外面散步,于是索性哪裏也不去,坐在酒店三樓的咖啡廳裏面,喝點東西,看看月亮,也是難得的一分情致。

接近月中,戶外的月亮已是大半的銀盤狀,靜靜懸在夜幕的一角。

瀾溪點了一杯奶茶,因為不想喝了咖啡回頭晚上睡不着。

半是閑适地撐着下巴,她靠坐在沙發裏,笑道:“這樣的環境和景致,容易讓人産生懷舊的心思。”

沈嘉棠坐在她對面,問她:“難得回來一趟,你沒想過回家看看?”

瀾溪皺了下眉,看他一眼道:“我說,你不是真的想聽我懷舊吧?我讨厭說那些‘想當年’之類的話。”

他無聲一笑。

說了不想回憶,但可能是因為眼前的情致太過美好,讓她的心也止不住柔軟起來。

“小時候,家裏窮,父母總吵架。後來他們終于離婚了,我以為日子會好過一點。可惜他們兩個一個再嫁一個再娶,都遠離了我的生活。”

她很小的時候,已經知道什麽叫做人情冷暖。沒有怨恨過誰,因為她始終記得母親說過的一句話。她說:沒有人生來就懂得生存,而人若想生存,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上大學的時候,為了湊學費,她看盡了兩邊家庭的臉色。從此之後,她知道了錢的重要性,也想過只要是靠自己本事得來的,無論用什麽手段都不可恥。

可是骨子裏,她卻仍是無法完全擺脫傳統的認知。她知道欠了人情要還,也告訴自己,不欠別人東西才是最潇灑自得的生活狀态。她為了自己以後的人生能夠活得自在一些,便不惜浪費自己的幾年光陰,來做一件原本與她無關的事。

沈嘉棠靜靜地看着她,室內的光線很暗,戶外的月色投進來,照得她的一張臉越發的柔和素淨。這樣的環境,眼前坐着這樣一個眉目溫和的人,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受控地被迷惑了。

她擡起頭來,對他一笑,“換你了。”

沈嘉棠有一秒鐘的失神,迅速将視線移開,笑了笑道:“你想聽什麽故事?”

瀾溪想了想道:“說說你跟匡浚之間的恩怨吧。老實說,我好奇很久了,外面傳的那些我覺得都不太靠譜,還是聽你本人說比較真實。”

他抿了一口咖啡,嘴角的笑容隐去了,淡淡地道:“其實,就跟外面傳的差不多。”

為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然後老死不相往來嗎?真的這麽戲劇性?瀾溪總覺得有些無法想象,兩個如今看來衣着和身份都如此光鮮的人物,會做出那種沖動且幼稚的事。

“那時候都太年輕了,遇事非要争個是非曲直,不能讓自己受到半點委屈。如果那時候,我大度一點,也許今天的結局會不一樣。”

當年他得理不饒人,才逼得唐珊與匡浚私奔,以至最後不得善終。匡浚有責任,他又何嘗真的就一點責任沒有了?

“沈嘉棠……”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聽起來竟出乎意料的自然。

他眉梢動了動,擡起眼來。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什麽事?”

瀾溪猶豫了一下,終是下了自己的決心,“我得到消息,張光升在濱湖花園城的工程裏動了手腳,他進了一大批的鋼條,想混在其他鋼材裏面充數。”

她會小心翼翼說這件事,是在擔心他的态度。她怕他追問,也擔心他并不真的相信她。

沈嘉棠卻沒料到,她神色認真的樣子,說的卻是這件事。他還以為……

算了。

“這件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瀾溪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只是道:“我有我的渠道,反正我告訴你了,信或不信你自己判斷。”

他揚起眉梢,簡單地回道:“我信。”

“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張光升在公司裏的地位特殊,深知別人動不了他,他才敢如此地嚣張。

“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辦?”他反問她的意見。

瀾溪想了想道:“我若是你,做到敲山震虎就夠了。”

他贊賞地點點頭,笑道:“難得你肯來東盛做事,如果你不來,倒是公司的一大損失。”

瀾溪卻搖頭道:“你錯了,我會針對這件事給出意見,不是出自公事的考慮,純粹是看在私交的分上,想給你一點中肯的建議。”

他再次看了她一眼,目光裏閃動着光彩。

“謝謝。”

瀾溪粲然一笑道:“不客氣。”

東盛集團辦公樓,十二樓的工程部辦公室。

張光升剛剛接了個電話,随即臉色一凝,然後都不等對方說完就“啪”的一聲将電話給摔了。

冷靜了幾分鐘之後,他再次拿起電話撥出去,“叫孫榮過來我辦公室一趟,馬上!”

五分鐘之後,工程部執行組長孫榮縮着腦袋敲門進來。

張光升神色冷厲地眯着眼睛開始發火,“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白養你們這些廢物了,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是第一天跟着我嗎?啊?”

孫榮大氣都不敢吭一下,捏着嗓子小心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以前從來沒碰到過這種情況。您也知道,這種執行上的具體事務,若非有人告密,絕對不可能讓人看出什麽破綻來的。”

張光升聽他這話更是火冒三丈,“那你倒是說說,從未出過差錯的事,這一次你們怎麽會給我出纰漏?”

孫榮萬分委屈地回道:“張經理,我覺得肯定是有人洩密。”

張光升找回幾分理智,從座位上站起來,來回走了幾圈,頓住腳步問:“依你看,會是什麽人有可能洩露秘密?”

孫榮沉默了一下,然後道:“我懷疑,是工程部剛進來的那個孟世新。”

張光升對那個人沒什麽印象,于是問:“怎麽說?”

孫榮趕緊彙報情況:“有兩次,我看到他跟顧瀾溪走在一起。”

顧瀾溪!張光升只要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恨得咬牙切齒。

“你去查查,如果證實了,這一次,我一定要給那個女人一點顏色看看!”

“那孟世新怎麽辦?”

張光升冷漠地一笑道:“不管他是什麽身份,都先不要動他。”

孫榮退了出去。張光升坐回座位上,繼續冷然地笑着。早就想給那個顧瀾溪一點顏色瞧瞧,如今這件事,最好不要跟她有什麽瓜葛,否則他會讓她知道厲害的。

瀾溪在上班的途中被車給撞了。情況不算特別嚴重,是一輛速度開得過快的摩托車将她蹭了一下。她躲避不及,結果倒到路的一邊,腿破了點皮,腳也崴到了。

路上有個好心的出租車司機看到了,飛車将她送到了最近的市三院。

瀾溪也不想小題大做,等傷口處理得差不多,她才給雪楊打了個電話,要她幫忙請假。

雪楊聽了之後十分擔心,說要馬上來醫院看她,被瀾溪給攔住了。整個業務部已經少了她這個主管,秘書也不在,部門裏一旦有事也會沒辦法處理。

再三保證自己只是皮外傷,雪楊才答應下了班再過來。

瀾溪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有些百無聊賴地看着電視。醫生說,她的腿動不得,這兩天最好住院觀察一下。而她不希望留下什麽後遺症,所以只能聽從醫生的建議。反正公司那邊,少她幾天也不會倒掉。最近一段時間她過得比較郁悶,剛好趁機休息一下也不錯。

看電視看得昏昏欲睡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她随口應着,然而走進來的那個人卻着實讓她愣了一下。

“你怎麽……會來?”他怎麽會知道她在這裏?

沈嘉棠臉色沉沉,走到床邊皺眉問:“感覺怎麽樣?”他進病房之前已經跟醫生溝通過了,知道她傷得不重才放下心來。

瀾溪郁悶地回道:“疼倒是不疼,就是要在醫院躺上好幾天,太煩人了。”

他站在床前,看一眼她纏着紗布的腳踝,說道:“你好好養傷,公司那邊不用擔心。”

瀾溪當然不會去擔心公事上的拖拉,她愁的是,讓她幾天不能動一直躺着,她肯定要悶壞了。

“我覺得有點奇怪。”她冒出一句。

他回道:“什麽事?”

瀾溪回想着早上的事,認真地道:“我早上其實是走在人行道裏面的,總覺得那輛摩托車撞我不是巧合。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想整我?”

沈嘉棠的神色沉了沉。其實從他得知這件事之後,就已經有了這樣懷疑。

“你覺得是誰做的?”答案其實并不太難猜。

瀾溪很直接地說出看法:“張光升那邊,剛剛被抽查了工程質量,結果出了岔子,你們懲戒了他手下的人。而他也許是有氣沒地方出,就将所有過錯算到了我頭上。”

沈嘉棠對她的懷疑,其實也是贊同的。他狀似不經意地道:“你跟工程部的孟世新走得太近了,人家自然會懷疑到你們頭上去。以後在公司裏,還是避一下嫌比較好。”

瀾溪愣了一下。跟孟世新熟識這件事,她一直都小心地藏匿着不讓外人知道。他卻又是怎麽知道的?

他繼續道:“連我都知道的事,張光升沒道理不知道。這件事,說起來你算是受了連累,所以我很抱歉。”

瀾溪看着他神色認真的樣子,沉默了一下,然後笑了,“你別杵在那裏站着了,坐吧,本來個子就高,老讓我仰視着你說話,我也會累啊。”

他見她語氣輕松,便也展顏一笑,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瀾溪想了想,問他:“我這算不算是因公負傷?”

他嘴角的笑容漸深,點頭應道:“可以算。”

既然如此,她可就不客氣了。

“那就代表我可以提一點小要求吧?”

見他點頭,她繼續道:“醫生說我的腳可能扭到了筋,我想沒個十天半月的休養也好不了。所以我打算請長假,你給批就行了。”

這分明都是借口,為了休假而想出來的拙劣借口。

當然,聽這話的人如何對待這些拙劣的借口,那又是另當別論的。

“你好好休養吧,什麽時候感覺自己能上班了,你再回去。”像他這樣好說話的老板,還真是很少見。又或者,只是因為針對的對象不同于一般人罷了。

她見他如此好說話,繼續得寸進尺道:“我還有第二個小請求。”

“說吧。”傷員最大,他這點認知還是有的。

“我這醫藥費,能給個公費報銷嗎?”

他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偏偏她還在那說:“哎,就算公司給報銷,其實還是變相花了自己的錢,真虧……”

他忍不住調侃一句:“要不要我私人贊助你?”

瀾溪雙眼放光,“你肯嗎?”

肯才怪了。

她看着他幹笑,“哈哈,開個玩笑……”

這個要求得不到實現,其他的小要求總沒問題吧。她把目光停到他身上,想了想道:“眼看快中午了,你能不能去弄點吃的給我?”

她早上吃得少,這會兒已經餓得快不行了。

他挑眉露出詫異之色,随即就笑着站起身道:“你想吃什麽,我去買。”

瀾溪沒怎麽細考慮,直接道:“餃子吧,我好長時間沒吃了。”

沈嘉棠點點頭,帶上門離開了。

他們這樣的相處方式,其實挺讓人意外的。一個本該日理萬機的人,現在不知怎麽變得空閑起來,放着公事不辦,跑來給她當跑腿的。

而她更離譜,指使起他做事,居然如此得心應手,完全忘了該有的避諱。

瀾溪也是一時大意,忘了去細究這些悄無聲息的變化,甚至在潛意識裏,她分明是放縱了事态的發展。

孟世新從雪楊那裏得了消息,飛速趕到醫院來。

推開病房的門,就看到瀾溪一個人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看電視。

見到他來,她立刻眼睛放亮,笑道:“哎,終于有個人來陪我聊天了,我才躺了半天就急得不行,回頭得跟醫生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不住院……”

孟世新的臉色十分難看,打斷她的顧左右言其他的廢話,直接問道:“怎麽弄的?”

瀾溪笑眯眯地道:“沒事,走路沒注意,讓車給蹭了一下。”

他要問的當然不是這些表面的敷衍回答。雪楊告訴他的時候,他直覺就感到有哪裏不對。現在來了,看着她故作沒事的樣子,心裏的想法自然就更加篤定。

“張光升做的對不對?”他言語平靜,神色卻變得陰冷。

瀾溪見瞞不過他,勉強地笑了笑道:“也許是吧,不過沒有證據,也不能随便亂懷疑人。”

孟世新冷然一笑,說道:“我會讓張光升後悔。”

瀾溪知道他的性格,說出的話,就算使盡手段也會努力達成。而眼下的局面,并沒有走到那樣一步。

“算了,不用跟他一般計較。”已經夠亂了,她不想再節外生枝。

孟世新看着她,眉心皺到一起,嘆氣道:“我之前勸你的那些,你一句也聽不進去。明知道是堆亂麻的局面,你還偏要來插一腳。現在弄成這樣,誰知道以後張光升還能幹出什麽卑鄙的事來?”

瀾溪拱手告饒:“師兄,我現在好歹也是病人,咱能不能暫時別說教啊?”

孟世新拿她沒辦法,坐到病床旁邊的凳子上,溫聲問道:“現在覺得怎麽樣?腳疼不疼?”

“不疼,可是躺着不能動,都快急死我了。”她指了指旁邊的暖水瓶道,“給我倒杯水吧。”

孟世新倒了水遞給她,忍不住問道:“這次的這件事,我當初告訴你,是希望你考慮清楚再作決定,結果你還是告訴了沈嘉棠。我有些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幫他?”

瀾溪原本不想談這件事,可是看着他神色嚴肅的樣子,知道自己不給他一個解釋,他是不會輕易作罷的。

她的臉色沉了下來,聲音也沉了下來:“我進東盛不是想看着它倒臺,放任張光升胡攪蠻纏下去,公司遲早會出問題。如果在張光升和沈嘉棠兩人之間選一個,我寧願最終主事的那個人是沈嘉棠。”

雖然那樣,就将與她最初進東盛的目的相背離。

孟世新搖搖頭,無法茍同她的想法。

待要說些什麽,卻有人推了門進來。孟世新回頭看去,然後站了起來,點頭致意,“沈總,你好。”态度不卑不亢。

沈嘉棠此刻的形象,看起來似乎有些欠協調。身上是高檔得體的西裝,手裏卻拎着一個一次性的飯盒。不過顯然他自己并不在意,回了孟世新一個平和的笑,“你好。”

走到床邊,将東西放到床頭櫃上,對瀾溪道:“還是熱的,趕緊吃吧。”

瀾溪自他走進病房來時起,臉上就浮起一絲防備之色。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對她和孟世新之間的對話又聽到了多少。看他的樣子似乎是什麽也沒有聽到,但以她這段日子對他的了解,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動聲色是他的拿手好戲。

沈嘉棠見她遲遲不動,問:“怎麽了,不想吃嗎?”

瀾溪拿起飯盒,接過他手裏的筷子,借着動作掩去臉上的表情。再擡頭,她已然是眼中帶笑,對他道:“謝謝啊,還麻煩你跑了那麽遠。”

又有人推了門進來,是雪楊。她剛下班就趕緊打了車過來。

不過她沒料到病房裏會有人。早上她幫瀾溪向沈嘉棠請假,他在電話那頭只是語氣如常地應承一句表示知道了,卻沒想到他會特地跑到醫院來。

至于孟師兄,也是她通知的。兩個本該在工作崗位上的人,全都丢了正經工作跑來探望,瀾溪的面子挺大的。

一一打過招呼,雪楊便坐到床邊詢問瀾溪的情況。

孟世新先道:“我公司裏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

沈嘉棠笑道:“我也要回公司,願意的話可以坐我車走。”

孟世新靜靜看他一眼,彎出一抹笑,“那麻煩沈總了。”

沈嘉棠臉上和煦的笑容依舊,轉身先一步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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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自成年之後,沈嘉棠就從家裏搬出來住了。父母過世之後,沈兆彥也從家裏搬了出來,之前的老公寓則轉手賣掉了。

兄弟倆雖然住得不遠,但卻很少到對方的居所裏來,平時有空,也都是約着出去吃飯或聊天。

沈兆彥在客廳裏轉了一圈,對吧臺後面正倒酒的人笑道:“我來之前,還真怕太冒失,萬一打擾到你的好事,總是罪過一件。”

沈嘉棠穿着居家的休閑服,臉上的表情也十分随意,擡眼看他道:“我可不是你,會玩那種金屋藏嬌的把戲。”

端着兩杯紅酒走回客廳,将其中一杯遞給沈兆彥。

沈兆彥被他揶揄了也不在乎,誰讓他上次被撞個正着呢?賴都賴不掉。舒服地往沙發裏一靠,啜了口酒,然後問:“今天叫我來,不光只是想請我喝酒吧?”

沈嘉棠走到靠窗的沙發上坐下來,沉默了一會才道:“張光升那邊,我不想再繼續縱容他了。”

遠從他進入東盛做事時起,張光升就一直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處處與他作對。當初鐘叔還在世的時候,他還沒有現在這麽嚣張。鐘仁安上位之後,張光升在輩分上長了一層,開始以元老自居,态度更是嚣張跋扈得厲害。仁安離開之後,他之所以一直睜只眼閉只眼沒動張光升,完全是看在仁安的面子上。他跟仁安之間有約定,而他原本一直很想遵守。

但那都是在發生顧瀾溪被車撞這件事之前。

他一直當張光升是長輩,總還留着一絲情面。如今看來,張光升分明是那種什麽卑鄙手段都使得出來的小人。他不想下一個挨暗箭的人是自己,自然就要先下手為強了。

沈兆彥其實一直都堅持要早一點除掉張光升這種宵小之輩,只可惜大哥一直都對他手下留情,不肯做得太絕。這一次突然做出決定,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仁安走了這麽久,你都能忍了,怎麽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該不會是因為顧瀾溪的關系吧?”他忍不住調侃,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顧瀾溪還躺在醫院裏,大哥這兩天的臉色也一直沒好看過。

沈嘉棠皺眉,“你怎麽會扯到她身上去?”

沈兆彥心想,身為親兄弟,他的這點心思自己都看不出來,也枉為兄弟一場了。

“難道你想否認?你對顧瀾溪的态度,分明暧昧到讓人不想歪也難。”

一陣默然之後,沈嘉棠才淡淡地道:“也許不是全無關系吧。顧瀾溪的事讓我清楚看到了張光升的小人本質,我不想給他機會把那些低劣的把戲用到我身上,所以打算借着這次工程事故的機會,拿掉他工程部經理的職務。”

沈兆彥不免有些遲疑,“且不說他在公司裏培養的那些勢力人脈,張燕如那邊,拿掉她的左右手,她能罷休嗎?”

沈嘉棠冷然一笑道:“不罷休又能如何?她在公司裏有多重的分量,她自己心裏清楚。是繼續要一份平靜的優渥生活還是選擇鬥得頭破血流,我想她那麽聰明,自然是心裏有數。”

沈兆彥看着他幾分淩厲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可是老大,我怎麽看,都覺得這像是你在為顧瀾溪出氣的行為。”

沈嘉棠眉目一沉,擰眉看了他一眼。

玩笑到此結束,再胡說下去,他也保不準大哥會不會把他從樓上丢下去。

“那這件事就算是定下來了。至少目前為止,顧瀾溪還是傾向于我們這邊的,也就不必擔心張燕如會去聯合她來對抗我們了。”什麽出發點都不重要,重點是各自都能得到想要的結果,那才是最關鍵的。

“如果拿掉了張光升,你準備讓誰去做他的位子?”排除異己,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安插自己的人進去。

“孟世新。”

沈兆彥挑眉,“我記得,他好像是顧瀾溪的朋友吧?”

“那又如何?”

“你不怕他心存二心嗎?他本人我見過一次,頗有些城府,并不好駕馭。”

沈嘉棠笑了笑,說道:“起碼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顧瀾溪是一心一意的,這樣就夠了。短期內,顧瀾溪與我們都會是友好相處的關系。既然如此,孟世新這個人未嘗不可用一用。”

沈兆彥看着他深沉的表情,忍不住道:“大哥,有時候我也搞不懂你的想法。其實你對顧瀾溪的好感是真的吧?既然如此……”

“兆彥,”沈嘉棠打斷他,“你知道,我的情況跟你不一樣。”

沈兆彥雖然閉了嘴,心裏卻頗不以為然。再不相同的境地,感情的事卻都跳脫不掉一個模式:真心或假意,都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

星期一的晨會之後,人事部宣布了一條令全公司都為之震驚的消息。

高高在上嚣張無比的張光升,下臺的速度遠比想象中要簡單迅速。此事一出,當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歡喜的人占大半,平時張光升的脾氣太差為人也不厚道,大家雖然在表面上忌憚他,背地裏卻十分厭惡他的嘴臉。至于那些憂心的人,則多半是張光升的同黨。想到堂堂舅老爺說下臺就下臺的處境,也許自己就是下一個遭受同樣待遇的人。

當然,反應最大的還屬張光升本人。起先他還沒當回事,想着沈嘉棠在他眼中不過一個毛頭小子,怎麽可能敢真的動到他頭上?等他認識到人事令不是開玩笑,他也沒有立刻着急上火,而是帶着他手底下的心腹們,來了場集體抗議。

卻怎麽也沒料到沈嘉棠會那麽狠,二話不說,直接将那些抗議的人全部辭退。十幾人開除起來,他連眼都未眨一下。這其實是肅清公司的一個絕佳機會,也許眼前會有一些表面的影響,事實上,想進東盛的大有人在,完全不必擔心找不到更好的。

張光升想跑去沈嘉棠的辦公室鬧,直接被保安擋在了電梯口。

張燕如得了消息,氣勢洶洶地将電話打到沈嘉棠這裏,他卻只用了三兩句話就将對方打發掉了。張燕如當了這麽多年的貴太太,世面也見過一些,這點識時務的智慧還是有的。

仿佛一夜風雨,再睜眼已然是另一番世界了,速度快得令所有人都緩不過神來。熟悉或不熟悉沈嘉棠的人,都算是難得地見識了一次他如此高調的冷酷作風。

關于這一切,唯一沒能親眼目睹的便是仍然躺在醫院裏的瀾溪。

其中過程,她都是從雪楊那裏聽來的,對于自己錯過了這樣一場好戲實在是懊惱不已。張光升這件事,之前沈嘉棠問過她的意見,她的主張還是能維持就維持,不要做這種兩敗俱傷的沖動行為。

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之後,她又有些佩服起沈嘉棠的幹脆與利落。他是不動則已,一動便是一個令人瞠目的大動作。

只不過她也清楚,以張光升的性格,只怕不是這麽容易就能打發掉的。

再次回到公司,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

瀾溪經過這一個星期休養,心情變好了,精神百倍地來上班。

可是一來,就碰到了讓人窩火的事。

晚上回到家,飯桌上,雪楊坐在她對面,表情裏帶着遲疑之色。

“說吧,我倒要聽聽是怎麽一回事。”

雪楊還想勸她:“算了,不過就是一些難聽的流言,你全當不知道這件事,何必讓自己生氣難過呢?”

瀾溪露出冷笑。她才不過一個星期沒來上班,除去張光升被革職這件事,大概就是她這件事在公司裏的影響最大吧。

手底下的一個助理秘書,平時跟她關系不錯,早上一來就閃閃躲躲地跑來跟她說,公司裏現在流傳着一條跟她有關的流言。流言的內容十分惡毒,說她以前在夜總會裏面賣身,服侍過的大老板無數,鐘柏青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頭腦發熱的那一個。所以她才會有機會成為鐘柏青的未婚妻,進而爬上今天的位子。

雪楊幫她倒了一杯水,猶豫着道:“誰傳的并不清楚,不過好像……”

瀾溪挑眉,目光冷厲,“好像什麽?”

“好像流言是在張光升被革職之後才起來的。”

就知道,肯定跟那個老流氓脫不了關系。他必然是将她跟沈嘉棠看成了一體,暫時拿沈嘉棠沒辦法,就先用這種惡毒的方式來洩憤。

最狠的,還是流言的內容,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好像全是真的一樣。聽說是曾經一個顧瀾溪的客人,至今還記得顧瀾溪身上的特征,說她在胸口的地方有顆紅痣,十分醒目。如此細致的描述,任誰都要去估量一下流言的可信度了。

瀾溪實在佩服傳這種流言的人,他們必然是認定了她總不可能在衆人面前脫掉衣服一驗真假,才會形容得如此低俗不堪。

“流言這東西,說說就算了,過段時間人們也就忘了,你不要太往心裏去。”雪楊見她臉色泛青,知道她是火大了,只好婉言勸着。

瀾溪冷笑,對雪楊道:“我的性格你知道,我是那種被冤枉了卻只知道躲着抹眼淚的人嗎?”還擊流言有什麽難,恐怕外人全都低估了她的脾氣。

“我這幾天躺在醫院裏,突然頓悟了一個道理,人只有讓自己站得越高,才會活得越自在,之前是我太固執了……”

雪楊擔心地看着她,“瀾溪,你……”

瀾溪對她露出一個嘲然的笑,“從我決定進東盛那時候起,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只要把欠人的還掉,我就可以潇灑地走開了。可凡事必然不會依照自己的預料去發展,張光升非要來惹我,沈嘉棠輕松地就幫我出了這口氣。人還是要依附在一個比自己更強大的人身旁,才能獲得足夠的庇護,沒必要什麽事都靠自己去争得頭破血流。”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冷,“難得沈嘉棠他還對我示好了,拒絕他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好像真說不過去。何況,鐘柏青把他的那些財産留給我,有錢人的生活對我這樣一個俗人并非真的全無誘惑,我何苦非要跟那些所謂的道德、羞恥去較勁?太傻了。等我站得夠高,還擊起張光升這樣的小人才更有力。”

雪楊不放心地道:“沈嘉棠對你抱着什麽心思,你并不清楚,他那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很和氣,可并非真的是什麽好人。”

這些瀾溪心裏都清楚,但那又如何?就算到了最後她敗在他手裏,輸掉的也不過是別人的東西,沒什麽好顧忌的。

“往遠了說,如果我嫁給他,與他一條心的話,就會是地位牢不可破的總裁夫人。即便将來離婚了,他還得割出一半的財産給我,怎麽算我都不會吃虧不是嗎?”

之前她一直猶豫矛盾,覺得鐘家的東西,即使到了她手裏她也無法心安理得地去接受。現在想想,她在為誰去勞心傷神争取更多的權益?就算她真的争取來了,也許最終還是落入張光升他們手裏被揮霍掉。與其浪費在他們那種人身上,不如她自己拿來受用。

“你這是在玩火。”雪楊搖頭。

她的确是在玩火,對象是沈嘉棠這樣一個出色的對手,所以輸贏她都不那麽在意,她可以享受過程。

“也許,這次的流言事件,反而是成全我的一個契機。”

到了十二月下旬,聖誕節已然臨近。

對于這種西化的節日,瀾溪并不特別喜歡。但城市裏的人們,卻似乎對這個節日挺待見的,街上的商店披燈挂彩,公司裏面也同往年一樣要舉行聖誕晚會。

這段時間她雖然不動聲色地上着班,但私下的流言傳得有多兇她心裏清楚得很。人家見她遲遲沒有反應,以為是她心虛了,所以那些難聽的話越發說得離譜起來。

瀾溪雖然生氣,但還是忍了下來,她在等一個機會,一個還擊之後讓所有人都啞口無言的機會。

一個星期前,沈嘉棠出差南方,算算日子他也要回來了。

瀾溪在想,她的一場好戲,少了他這個觀衆,将會是一大遺憾。

聖誕夜,平安夜,也許還将會是她的幸運夜。

不妨拭目以待好了。

沈嘉棠從外地出差回來,出乎意料接到了來自顧瀾溪的邀請。她說要請他吃飯,地點任他定。

秘書來接他的機,以便利用路上的時間将最近積壓的一些公事向他彙報。雖然做地産這一行,一年四季如常,不分淡季旺季。但到了年底,其他行業忙碌導致他們也必須配合一些合作夥伴的行程。

車子平穩地前行,秘書一件一件地彙報,沈嘉棠則靠坐在位子上,閉着眼睛在聽。

公司裏有兆彥照看着,繁雜的事自然都由他代為處理了,留下來的都是些需要他拿主意的重要事務。

聽完秘書的彙報,他一一給出指示,秘書認真地做着記錄。

原本只是随口問一句“沒有別的事了吧”,卻沒料到秘書露出遲疑之色。他不免有些好奇,看樣子分明是還有話要說的。

“小江,有什麽事你就說。”

小江猶豫的是,要不要把上司不在這一個星期裏發生的事告訴他。按理說,流言這東西,無聊的人才會拿它來嚼舌根。但這一次不同,流言的主角跟上司之間分明也是那種暧昧不明的關系。那位顧小姐将來會坐到什麽位置上,沒人知道,但起碼有點覺悟的人都知道,得罪她絕對沒什麽好處,難得有機會,做個順水人情也不錯。

“是這樣的,您不在的這幾天裏,公司裏都在傳一條流言……”

沈嘉棠側目看了她一眼。小江做他的秘書也有幾年了,性格沉穩低調,從來不會做背後打小報告的事。所以聽到八卦內容從她口裏說出來,倒的确讓人有些意外。

“說說看。”

小江壓低了聲音,道:“主要是因為,流言的內容跟顧小姐有關,我才想到要跟您說一下比較好。大家都在傳,顧小姐以前好像在夜總會裏面做事……”當然還有更難聽更低俗的,她說不出口。

沈嘉棠的眼睛微微一眯,擰着眉問:“什麽時候的事?”

“其實是您前腳剛走,流言跟着就起來了。”

他不會去問流言是誰傳的,因為稍作細究就能猜出個大概來。現在他比較關心的是,顧瀾溪的反應。

“老張,掉頭。”他對司機吩咐。

小江有些詫異,“沈總,您不先回家把行李放下嗎?”

沈嘉棠眼裏的目光有些低有些暗,淡聲回道:“不用了,直接去公司。”

之前接到顧瀾溪的電話他還有些意外,現在一想,他也大概能知道她主動請客吃飯的原因了,必然是跟此番流言的事脫不了幹系。

瀾溪還在上班中,突然接到了沈嘉棠的電話。他說他人已經快到公司,問她現在能不能出來,他請她吃飯。

聽說他下午才飛回來,這個時候不應該是直接回家去嗎?不過她一直在等他回來,難得他如此重視她的邀約,她沒道理再擺什麽矜持。

跟雪楊交代了幾句,她就光明正大地跷班離開了。

她站在公司大樓前等着他來。剛剛給他打了電話,他回說大概五分鐘之後到。

十二月的天氣,暖陽高照。只是刮着西北風,讓人感覺有點冷。

門房的保安見她縮着脖子在那裏走來走去,便走上前來客氣地道:“顧小姐,外面冷,要不要進去坐一下?”

瀾溪和氣地笑着搖搖頭,回道:“不用了,我馬上就要走。”

話音剛落,一輛黑色的轎車“吱”的一聲停在了她旁邊。車窗搖下,出現沈嘉棠溫然微笑的臉。

一個星期沒見他,這一刻見着了,不知為何,她的心裏面竟莫名地滑過一絲酸楚的感覺。換作以前,她與他之間毫不相幹,那麽她受再大的委屈也能自己一個人扛着。現在不一樣了,他說對她有好感,且不管那些好感是不是出自真心的,他總是一個跟她有所牽連的異性。而且這個人,堅毅強大到還可以為她抵擋傷害。

在這種情緒的驅使下,她已然下意識在心裏把他當作了可以依附的人。所以受了委屈,見到他,才會有了異樣的情緒。

偏偏這一刻他的笑容看起來,又那麽的令人踏實心安。

瀾溪知道,自己之前說得多冷漠決絕,骨子裏她還是被迷惑了。

“可以走了嗎?”他隔着車窗問。

瀾溪點點頭,借着攏圍巾的動作,掩飾臉上的怔愣之色。

秘書與司機都下了車,有禮地跟瀾溪打招呼。瀾溪一一笑着點頭,看着沈嘉棠從後車座走出來,為她打開副駕駛這邊的門。

“上車吧。”他的聲音打斷了她再一次的發愣。

坐進車裏,裏面開着暖氣,頓時讓她整個人溫暖了許多。

沈嘉棠從另一邊坐進來,發動車子之餘看她一眼,問:“你想去哪裏吃飯?”

瀾溪努力收起迷惑的情緒,恢複理智,笑了笑回道:“按之前我說的,這一頓我請,地點随你定。”

他忍不住笑問:“怎麽今天突然這麽客氣?難道是有事需要我幫忙嗎?”

不愧是精明的商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那點心思。

瀾溪也不隐瞞,笑道:“沒錯,所以你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敲詐我一頓,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啊。”

他微笑着專心開車,沒再答話。

這一次到的,是一家位于逍遙津附近的土菜館,店面不大,開的位置也有些偏僻,但館子裏的裝修很別致。門樓上挂着紅燈籠,走進店堂,裏面稀疏坐着幾桌客人。

老板站在櫃臺後面算賬,擡頭見到他們進來,立刻笑臉相迎,“沈先生,歡迎歡迎,包廂已經給您留好了。”

看來他是這裏的熟客。只不過瀾溪有些意外,他平時還會來這種十分平民化的小飯店吃飯嗎?

沈嘉棠向老板點頭致意,回過身招呼發愣中的人:“走吧,包廂在二樓。”

今天她已經不止一次走神,看起來心事很重的樣子,想必是那些流言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瀾溪與他并肩往樓上走,問道:“這種地方,你怎麽也能找得到?”

“讀書的時候,經常會跟同學一起來。難得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家店還在。我偶爾跟同學聚會,就會來這邊。”

以往與她一起吃飯,他都是帶她去一品居那種平時商業應酬才會去的地方,這裏是算是他比較私人的一個去處。他想着她最近遭受的事情,知道她心裏必然是有很多的委屈。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軟緣自何來,大概之前坐在車裏,遠遠看着她身影孤單地站在那裏,他就莫名地被觸動了。

進到包廂裏,落座點菜。服務員為他們端上來一壺花茶,透明的水壺,可以看到那一朵朵紫紅色的玫瑰花苞在熱水的浸泡下,慢慢地漾開,變色。

沈嘉棠為她斟滿了一杯,遞過來。

瀾溪沒喝就已經聞到了那股清香的味道。她忍不住笑道:“沒想到你也喝花茶。”

他搖頭微笑,“是為你點的。”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待遇,這麽多年來顧瀾溪算是唯一的一個。當然這些,他不可能對她說出來。

瀾溪也沒有表現得太意外,欣然地接受,看了他一眼道:“女孩子都愛喝花茶,不過我這個人比較粗線條,以前也只是在上火的時候喝過菊花茶。”

玫瑰花茶,香則香矣,卻不是她喜歡的。當然人家一番好心,她也不能說出來駁了他的面子。

菜陸續地上來。瀾溪借着手裏的茶杯,向他比了比道:“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下。”

他回敬了一下,放下茶杯後,狀似不經意地道:“我知道你心裏有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就說吧。”

瀾溪頗有些意外。他才剛剛回來,沒想到這麽快就聽到風聲了。不過以他的身份,想知道公司裏的風吹草動自然不難。

“公司裏流傳的那些關于我的流言,你聽說了多少?”

他神色如常,回道:“表面上流傳的那些,我大概都有了一些了解。”

瀾溪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轉成了黯然之色,問他:“那你相信嗎?”

他靜靜看她一眼,反問她一句:“我信不信,有什麽關系?”

她嘲然一笑,“你之前不是說,對我有好感嗎?”

“沒錯。”

如此冷靜的态度,她若還相信他之前說“喜歡”之類的話是真的,除非她真的傻了。

“如果別人說的那些都是實情,你難道一點也不介意?”

他沉默了一會,平靜地回道:“人人都有過去,我不會去糾結一件已經成為過去的事。”

瀾溪看着他,露出微笑,“沈嘉棠,你果然不是一般人。不管你說這話是真心還是敷衍,我聽了仍然很開心。”

這次是她為他斟了一杯茶,端着遞到他手邊,“我的确有事需要你幫忙。”

他接過茶杯,“你說。”

她看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要你在我無助的時候,站在我身後,給我支持。”

他幾乎沒有考慮,展顏一笑,回道:“好。”

瀾溪露出寬慰的神色,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番心思。

聖誕夜就要來臨,她已經有了自己的一番打算,而那樣一場好戲多半還是演給沈嘉棠來看的,少了他的捧場,戲唱起來也會沒味道。

時至今日,她越發想看看,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城府會有多深。

東盛集團內部設有小禮堂,平時一些大小會議和活動都會在裏面舉行,聖誕晚會自然也不例外。

找了專門負責慶典服務的公司來将禮堂裝點一新。晚會則設置成雞尾酒會的形式,中間穿插一些游戲環節,用來調節氣氛。

其實并不是公司真的有多推崇這個西方的節日,而是它剛好趕在年底時間,很适合拿來用作年終總結大會。

瀾溪并沒有跟雪楊約着一起出席,因為雪楊已經被沈兆彥給提前約走了。瀾溪對此雖然有意見,但畢竟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私事,外人置喙不得什麽。再加上她自己其實也有計劃,她已經決定和沈嘉棠一起出席。

那日他既然答應了要做她背後的騎士,現在讓他發揮騎士風度的機會到了。

冬日裏天短,傍晚五點半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下來。

沈嘉棠打來電話,說他的車已經到了她家小區的門口。

瀾溪沒做耽擱,套了外套拿了背包就下樓去。

還是同上一次一樣,沈嘉棠将車停在離小區門口不遠的路邊。這次已經沒有奇怪的保安在不遠處晃來晃去了,大概對他的再次出現已經見怪不怪。

而這一次,顧瀾溪也沒有讓他像上次那樣等很久。他将電話挂斷,幾分鐘之後就看到了路燈下漸漸移近的身影。只是她今天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深冬季節,到了晚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寒冷。

瀾溪搓着手拉開車門,坐好了之後就趕緊将車門關上,對他笑了笑道:“今天晚上好冷,天氣預報說氣溫會到零下。”

等她坐近,他才看清了她身上的衣服,居然是一件又厚又長的黑色羽絨服,脖子上系着的還是她那條顏色鮮豔的紅圍巾。

他忍不住問一句:“你打算穿成這樣去嗎?”

瀾溪理所當然地道:“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當然是不對。他身為男士,也知道女士去參加晚宴之類的場合,起碼要穿上禮服以示誠意。

他看了她一眼,含蓄地道:“我以為大多數女孩子都喜歡穿裙子。”

大街上,上穿棉衣下穿絲襪的人多得是。看顧瀾溪也是那種注重場合跟儀表的人,所以今天的人看起來還真不像是她。

不過顧瀾溪的行為處世,似乎總有她自己的一套理論,且不管那些理論合不合情理,從來都是她自己能接受就好了。

“我知道,一般這種公司舉行的聖誕晚會,多半是把它當年終總結會來辦的。你不會是覺得我一定要穿裙子吧?又不是那種真正的舞會。而且,今天零下好幾度啊,我可不想把自己弄成感冒。”

沈嘉棠聽着她理論一套一套的,也只有笑着點頭的份。

發動,踩下油門,車子以平緩的速度開了出去。

他們抵達的時候,已經接近晚會開場的時間。侍應生站在入口處笑臉相迎,伸手來接他們脫下的外套。

沈嘉棠不免多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她今天穿得很随意,黑色的西裝褲配白襯衫,圍着那條足可以當披肩用的紅圍巾,出乎意料的帥氣而搶眼。

“怎麽了?”瀾溪見他目光沉靜地看着自己,不解地問。

沒什麽,只是在這一刻突然認識到,他以為自己足夠理智,其實早已是全非如此。他如果真的夠理智,不會在對着她笑顏如花的臉龐時,心中閃過想牽她手的念頭。

早該預料到,靠得距離太近,就必然産生危險。

收回深思的目光,他笑回一句:“走吧,快開場了。”

侍應生将會場的門推開,一室的喧鬧瞬間展現在眼前。參加晚會的人基本上都來了,個個衣着光鮮,手持酒杯互相寒暄着。

瀾溪并沒有立刻走進去,而是站在門外,無聲地露出一抹冷嘲的笑容。

就是這些看似上流、個個精英模樣的人,将那些惡毒且低俗的流言傳得天花亂墜。光鮮的表象下面,本性有多醜陋,只有彼此自己心裏清楚。

沈嘉棠走出幾步,見她未跟上來,便回頭看她一眼,“怎麽了?”

瀾溪回了他一個從容的笑,攏緊圍巾,搖搖頭道:“沒事,進去吧。”

他們兩個杵在門口,太過紮眼,已經引來會場裏的一陣小騷動。從瀾溪進到東盛以來,她與沈嘉棠之間就一直走得很近,從來也不去避諱什麽。衆人對關于他們之間關系的猜測想當然十分精彩,偏偏今天兩個人還十分高調地相攜出席,也不怪別人忍不住說閑話了。

難為大家今天看起來個個興致很高,瀾溪想,她不會讓衆人失望,一定會為他們送上一場精彩好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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