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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黃帝問曰︰厥之寒熱者,何也?岐伯對曰︰陽氣衰于下則為寒厥,陰氣衰于下則為熱厥。曰︰熱厥之為熱也,必起于足下者,何也?曰︰陽氣起于足五指之表。
陰脈者,集于足下而聚于足心,故陽氣盛則足下熱也。曰︰寒厥之為寒也,必從五指而上于膝者,何也?曰︰陰氣起于五指之里,集于膝下而聚于膝上,故陰氣盛則從五指至膝上寒,其寒也不從外,皆從內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陰衰發熱厥陽衰發寒厥》
那花簪,確實是從芙蕖院所出的首飾。
孟弱當場「人贓俱獲,罪證確鑿」,受害者崔麗華至今仍劇毒纏身,昏迷不醒。
就算是護短成性的慕容獷,在這一刻也只能選擇先將孟弱收拘于後宮冷牢中。
只是,孟弱被押離前瞥來的那一眼,幾乎令他身為帝王的鋼鐵理智崩潰四散。
那一眼,是絕望,是悲傷,卻無半點的恐懼、哀求。
好似她早已知道,他一定會放棄她
——這一夜,大燕後宮眾人皆是難以成眠。
翌日上朝,文武百官得訊後具折彈劾孟夫人,紛紛要求重懲。
慕容獷臉色陰沉,听到最後霍然起身,只拋下了一句——「事未查明,眾卿便鬧騰得這麼歡,一個個都得了誰人的好處不是?!」
話畢怒然拂袖而去,嚇得文武百官跪了一地,無人敢再言。
回到寢殿的慕容獷怒氣沖沖,心煩意亂地來回踱步,邊等著宮規司追查細究,但越等越是火大。
眼前不斷回蕩著孟弱離去前的眼神,還有那腳步踉蹌的瘦小身影,慕容獷都快瘋了。
「阿弱……」他的腳步頓停,眸里掠過一抹痛楚。「你,你當真對孤一點信任也無嗎?孤真的只是想暫且先把事情按下,讓前朝後宮都無話可說,而後再慢慢梳理,為你查出真相——」
可是她的眼神卻讓他心都要擰碎了。
「稟大君,芙蕖院侍女亞女在殿外長跪不起,堅持求見。」黑子小心翼翼地稟道。
他沉著臉回過身,冷冷地道︰「當初叫她們好好服侍著,事發的時候全都干什麼去了?不見,統統拖下去打死!」
「諾。」黑子嚇得哆嗦,忙下去就要親自攆人。
「慢!」他眼神陰郁如暴雨將至,強捺下狂躁的心緒。「傳。」
「奴下遵旨。」黑子松了口氣,暗暗抹了把冷汗。
須臾,面容清秀神色驚悸的亞女低頭走進殿里,一看見那尊貴身影時,雙膝一軟,撲通跪地。
「奴奴亞女拜見……」
慕容獷眸光銳利如鷹隼,沉聲問︰「芙蕖院一干人等不是全都拘于掖庭待審了嗎?你如何能出,還得以一路闖至孤的寢殿來?」
亞女嚇得渾身一抖,臉色慘白,心虛地吞吞吐吐,「奴奴是求貴妃娘娘……」
「貴妃?」他玩味地喃喃,目光如電地朝黑子掃了一眼。
黑子會意,悄悄下去查明此事。
「好,孤現在可以不殺你。」他冷漠地開口,「你不惜藐視宮規,求貴妃放你出來,求到孤面前——意欲何為?」
「奴自知犯下大不韙之罪,奴死亦不懼,可、可奴不能眼睜睜看著娘娘在冷牢里受苦啊!」亞女哀哀痛哭,伏在地上哭得幾不成聲。「我家娘娘娘娘實是個苦命的,奴雖然只有幸服侍娘娘三月有余,可娘娘待奴如姊妹,事事不瞞奴,奴又怎能貪生怕死,棄她于冷牢不顧?」
慕容獷眼中精光一閃,自其中听出了一絲詭異的苗頭來。
「事事不瞞你?」他緩慢地重復這五個字,嘴角微微往上勾。「你指的是,她和太原王氏子弟果有私情?抑或是那柄染毒花簪,確實是出自她之手?」
亞女嚇得渾身如抖篩,渾身冷汗涔涔。「奴奴曾親耳听過娘娘于深夜嘆息,暗自垂淚,口口聲聲喚哥哥。奴不知主子口中的哥哥是誰,想來當是主子的兄長,是以絕不敢胡言,可可奴卻、卻無意中曾親眼窺見娘娘、娘娘在花簪上浸花汁子,說如此簪子便可香氣襲人奴以為、以為娘娘是為了討大君您的歡喜……」
慕容獷心一沉,握在身後的大掌顫了顫,強自定神低喝道︰「賤奴!你可知信口雌黃、胡亂攀誣主子是何等大罪?」
「奴不敢污蔑主子,奴、奴只是一片忠心,不忍大君為主子氣憤傷心,更怕、怕主子是遭人誤會了,所以所以思前想後,寧可闖宮一死,也要說出所見所聞,以正視听啊!」亞女哭倒在地,好不可憐。
這番話听來字字都是為孟弱好,實則妄圖在他心中埋下一根根毒刺。
慕容獷原是心中矛盾掙扎糾結難分,理智上他相信柔弱如花似雪的阿弱不會是那種朝秦暮楚心如蛇蠍的女子,他的眼光沒有那麼差!
可在情感上,他卻又莫名害怕、憤怒,倘若她真的情系他人,騙得他團團轉,甚至將他一片真心踐踏如泥,他就覺心中酸苦劇痛難抑,恨不得立時發兵南下,將那人擒至大燕親手撕碎……
然而,在听完了芙蕖院這名侍女的這番言論作態後,沸騰的妒火怒氣霎時消了大半,眸光迅速恢復清明。
凡事過猶不及,一件事若顯得環環相扣,脈絡如此完美無瑕,反而透出了幾分假來。
不管是貴妃想痛打落水狗,趁這個機會置阿弱于死地,抑或是崔貴嬪對阿弱的受寵看不過眼,買通了芙蕖院中的人,刺傷了自己,演出這出苦肉計,又或是其它嬪妃故意攪渾了這一池水,想要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這後宮中,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心神一定,冷靜和理智全都回籠了。
「來人,宣子鳴。」他露出一抹微笑。
亞女看著面前俊美如天神的大君,卻覺頭皮發麻,心下涌現陣陣不祥預感。
電光石火間,亞女腦中靈光一閃,掩面痛哭了起來。「求大君千萬要為我家主子查清事實,千萬莫讓她教人給害了,嗚嗚嗚奴、奴一想到主子現在冷牢中定是百般受苦,奴恨不能以身相待……」
他冷冷注視著這個看起來一臉蠢相卻見機奇快的侍女,心中警戒更深。
面容清俊神情陰沉的子鳴倏然而至,明明是豐姿翩翩青年,不知怎的卻令人油然升起一股寒意沁骨的畏懼感。
「臣下到。」子鳴恭敬行儀。
「給孤撬開她的嘴,孤要知道她背後站著的是什麼人?」慕容獷淡淡開口,「孤允你,放開手段。」
子鳴眼楮一亮,唇畔露出一抹嗜血愉悅的粲笑。「諾!」
亞女悲泣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駭然之色,下一瞬就想咬下牙關——
她眼前一花,子鳴修長的手指已經穩穩扣住了她的下顎,對她溫柔一笑,在她恍惚的剎那,劇痛爆起!
「卸了下顎也罷,」慕容獷不悅地皺起濃眉,煩躁地道︰「挖出她一只眼楮,污了孤的寢殿金磚,是嫌孤還看著不夠眼煩嗎?」
「臣下有錯,不該看她有一雙賊眼就一時手癢。」子鳴大手絲毫不憐香惜玉地掐著痛得滿地打滾的亞女的粉頸,卻是一臉歉意,謙恭地欠了欠身。「子鳴立時將功折罪去也。」
慕容獷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待寢殿只剩他一人後,面色陰郁地揉了揉隱隱作疼的眉心。
「慕容獷,你這是怎麼了?」他喃喃自問,「你不是一向最懶待理會後宮瑣事嗎?母後當年說過,若無能在後宮這片獵場中活下來的,便不配做你的妃子……你,你不是一向覺得很有道理嗎?」
怎麼阿弱一出事,你便方寸大亂,甚至不惜動用處置前朝國政的手段來轄管這後宮里的爭風吃醋?
這聲自問猶然回蕩在清冷空氣中,他卻不敢深思其中緣故,只怕那真正的答案,連自己也不敢承受。
現在他只知道——他,絕不能讓阿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
冷牢是後宮中一處囚禁宮中獲罪嬪妃女眷的拘禁地,雖然沒有掖庭那樣酷刑滿布,令人畏懼若死,卻也是陰冷幽暗、淒風陣陣。
孟弱被拘于冷牢最角落的那處單獨牢房中,已經整整三天了。
雖然那日被押來的時候,同時有宮人也送了一件厚裘衣過來,稍稍擋了些許寒風,然隔著濕氣寒重的牆壁,听到隱隱傳來的女子淒厲哭叫聲,依然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宛如煉獄的冷牢中,短短三日卻是度日如年。
她抱膝坐在牆角,時不時悶咳幾聲,面色卻是沉靜得異常。
崔麗華,你太心急了。
前世,崔麗華受寵數年,對慕容擴的心思少說也能摸透五成,可是今生她雖然起初受幸,數日後便已遭厭,根本沒有機會真正深入了解慕容獷這個精明多疑的君王。
沒有厚實的情感做根基,慕容獷便不會自欺欺人,允許任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玄虛——看起來越合理的,就越令他生疑。
「況且,現在其它人已經迫不及待出手了吧?還有亞女」她清麗的臉龐泛起一抹寒惻惻的淺笑。「鬧吧,鬧得越厲害,慕容獷就越會覺得我是頭被獵犬追入陷阱的無辜崽兔。」
英明神武機智詭詐的慕容大君,又怎能被一群後宮嬪妃耍得團團轉呢?
呵,前世,他可以無情的漠視所有落在她身上的雨雪風刀,甚至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給予她最深最痛的一擊,就因為他保護寵溺鐘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這一世呢?慕容獷,你會選誰?
「現在于你而言,我孟弱可已有了一星半點的重要性?」她嘴角上揚,有說不出的美麗,眸底卻隱隱有水光。
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還不只一人。
她閉了閉眼,掩住眼中的厲色,再睜開時是疲憊瑟瑟的目光,雪白貝齒死命咬著淡得幾無顏色的唇瓣,驚惶地望著打開牢門的數人。
饒是黑子見慣了絕色,也見慣了大場面,心仍然被這幕狠狠一揪,
哎喲!造孽了,竟把娘娘嚇成這般模樣,連他這閹人都看得不住心疼,若是教大君親眼見了還不知怎麼心痛喲!
「娘娘莫怕,奴下是奉大君之命拿些東西來的。」黑子下意識放緩了聲,輕聲細語地道。
孟弱眸中精光乍現,嘴角勾起的笑意一閃而逝,看來這三日徹查已有了苗頭。
幾名侍人極有眼色,忙各自鋪錦席的鋪錦席,送膳食的送膳食,還有兩個人提著沉重的金燻籠,燃起了里頭的銀霜炭。
陰冷的牢獄中漸漸暖和了起來,孟弱對這一切卻恍若未知,瑟縮地抱著膝,眼帶迷茫,弱不勝衣。
「不是我……」她晶瑩淚珠無聲地緩緩滑落,喃喃自語里透著教人聞之心酸的彷徨無依。
黑子鼻頭一酸,連忙道︰「莫怕莫怕,大君定會替娘娘做主,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的。」
「大、大君?」她眼兒先是一亮,倏地又黯然無光,小手緊緊搗住嘴巴,強忍住了一聲破碎淒愴的嗚咽。「不,他、他不會信我的……崔姊姊才是貴女……可我真的沒有……為什麼會這樣?」
崔貴嬪才是貴女,所有人自然會理所當然地相信她,而不信這個出身卑微的小娘娘吧?
黑子只覺心酸酸的,聲音不自禁放得更低柔溫和,好似害怕嚇著了她。「娘娘,大君素來英明。」
孟弱怔怔地望著他,半晌後,苦澀地淒涼一笑,低聲道︰「崔氏是大族,大君勢必要有所交代的。」
黑子一時無言。
如果拿不出確鑿的證據,證明崔貴嬪是旁人所害,抑或是為了苦肉計而不惜自戕,那麼終究到最後,罪名還是得落在小娘娘頭上的。
照理說,一切自有大君公斷,黑子縱然是內侍大監也無權多嘴,可眼見人單勢孤的孟弱坐在牆角,彷佛被逼入了角落的待宰小獸,黑子一時腦熱,脫口而出——
「若真不成,後宮中自有積年老例的作法,牽扯不到娘娘身上的。」
胡亂抓一個「心存怨望」的無寵美人或是宮嬤、侍女來頂罪也就是了。
孟弱聞言,心下一暖,卻還是搖了搖頭。「阿弱知曉大監你是為了我好,可我自己已無故受冤,又怎忍心連累旁人?」
「娘娘,您心地淳厚善良,哪里知道宮中鬼魅伎倆防不勝防?」黑子既然已經失言了,索性也豁出去了,唉,既是大君心尖尖上的人兒,又怎能不多提點一些呢?
「防不勝防……」她低聲咀嚼著這四個字,嘴角苦澀更深。「既然如此,防得了這遭又防不了下次,我又何苦做無謂的掙扎?」
「娘娘——」
「說什麼傻話?」
一個低沉好听卻怒氣滿滿的嗓音猛然響起,眾人心一驚,紛紛下跪齊呼萬歲。
孟弱小臉蒼白,驚悸中又有一抹淒楚的幽怨與無助,木然地跟著就要跪下,卻被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扶住了。
「身子不好還瞎折騰什麼?」
她低著頭,在站穩後便急急縮回了冰涼的小手,後退了一步。
見小人兒驚畏而疏離的模樣,慕容獷心一抽,滿喉苦意彌漫她,這是怨上孤了?
「阿弱,你且耐心等待,此事很快便能水落石出了。」他柔聲道。
孟弱心下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他、他竟真能這麼快便下定論了?
「大君信臣妾?」
「這麼明顯的陷害,孤如何看不出來?又怎會不信你?」
她心緒萬馬紛沓,復雜、傷痛、驚疑種種酸甜苦痛在胸口翻江倒海,一口腥咸血味直嗆喉頭……
你這一世能輕易信我,前生卻將我百般凌辱踩進塵埃底,難道這就是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分別嗎?
原來,你前世真的沒有愛過我吧。
慕容獷本是想好好表白一番自己的英明睿智,卻在見到她臉色慘白搖搖欲墜時,嚇得忙抱住了她,一迭連聲喚太醫。
「臣妾沒事。」她兩手緊緊攀著他繡金袞袍的前襟,低微地輕喘著,死命地吞下滿口酸澀腥咸,拚命告訴自己,她早已不屑他的愛重了,她只要奪他的愛寵,只要利用他……
對,孟弱,你忘了自己從地獄爬回來是為什麼了嗎?
她低垂的烏黑長睫掩住了深深的恨念,吐出的嗓音卻哽咽顫抖,低不可聞。
「臣妾只是太害怕。」
慕容獷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心都絞擰成了一團,呼吸沉重。「有孤在,阿弱什麼都不用怕。」
她終于抬頭,眼眶紅紅,卻倔強得不肯落淚。「可那日在眾人面前,大君您先是疑臣妾,後又將臣妾打入冷牢大君,阿弱已不信您了。」
他聞言,胸口一陣劇烈悶痛了起來,又見她強撐著的盈盈淚眼,小臉疲憊寥落,霎時恨不能狠狠痛揍自己一頓才好。
「孤那是」他難得的心虛結巴,面上自慚之色更深了。「往後不、不會了。」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她語氣幽幽,滿眼空茫,「阿弱出身小戶,琴棋書畫皆拙,不說心計,就連當面遭人污言相辱也不知,既無力害人,也無能防人,只消今遭一回就能要了臣妾的命臣妾能到現在還不死,蒙受的不過是大君的憐惜罷了,可您一次信臣妾,兩次三次,您還能信臣妾、護臣妾一輩子嗎?」
「只要你永遠不變,孤便信你一生,永不相疑!」他心疼地低吼道。
「若是大君您先變了呢?」她一雙黑白分明水光瀅然的眸子痴痴地望向他。
他的心猶如被巨錘重擊,悶痛難抑,沖口道︰「孤怎麼會——」
可話到一半,慕容獷卻遲疑了。
一生這麼久遠,呼風喚雨、坐擁大燕天下的他,真能確信自己不會變嗎?
帝王心志不可移,男子真心最善易。
孟弱強忍著淚水,輕輕推開了身軀忽地緊繃僵硬的慕容獷,緩緩下跪伏身叩首。
「請大君今日將錯就錯,遂眾人所願,令阿弱伏首,以平後宮怨憤。」
「阿弱!不許說渾話!」他腦子轟地一聲,俊美臉龐慘然大變。
她依然叩首不起,隱隱逸出一聲破碎悲傷的嗚咽。
「與其異日受君厭棄,不如今日兩相生死決絕,日後午夜夢回,尚能得君一聲嘆息……」
下一瞬,慕容獷已經牢牢地將她緊擁在懷中,嘶啞痛吼︰「笨阿弱!有孤在,誰也別再想動你一根寒毛——就是孤自己也不可以!」
她的臉埋在他溫暖強壯的胸前,淚水迅速濡濕了他的衣襟,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卻越發陰森愉悅……
不過短短三日三夜——
後宮嬪妃們方額手稱慶、正交相舉杯歡飲之際,才到夕食時分,就已收到孟夫人被大君親自接出冷牢的消息了。
竇貴妃當時正在接待幾個要好的嬪妃,聞訊當場氣得仰倒,惹來了眾人一場手忙腳亂。
珍珠殿中,珍妃縴縴玉手則是擰斷了剛剛還逗弄得歡快的畫眉鳥頸子,嬌艷嫵媚的臉上面無表情。
「來人,去帖雲香殿。」
這大燕後宮的平衡已被打破,有些人是真真留不得了。
昏迷了數日的崔麗華甫悠悠醒來,得知後又嘔出了一口烏黑熱血,用力扣住了皎女的手腕,掙扎著尖聲道︰「不可能……不可能……咳咳咳……你、你速速去信陳國稟我阿爹……咳咳,為我做主……」
「諾,諾,奴馬上就去。」皎女痛得不敢掙扎,忍著淚猛點頭。
芙蕖院中,慕容獷直到看著沐浴更衣過後的孟弱,吃了一盅人參糜粥,喝完一碗熬得濃釅釅的藥湯,躺在柔軟錦榻上後,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替她掩妥被角,看著她在安神藥發作後漸漸睡去了,高大身軀方自榻畔起身。
還好還好,小涪弱受凍了三日三夜沒有因此而病倒,不然他豈不是要更心痛自責了?
「稟大君,子鳴將軍拷問詳細的卷報在此。」黑子輕聲稟報。
「嗯。」他頷首,嗓音也壓得極輕,揮了揮手,率先走出內寢殿,到外殿時看著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經過數個日夜被拷問得傷痕累累的儒女和幾名宮人時,慕容獷臉色已然冷峻狠戾了三分,淡然地問︰「黑子,這幾個是沒有嫌疑的?」
「回大君,都查清楚了,這幾個都是干淨的。」黑子恭敬道,「扣下的兩名灑掃、一名漿洗的宮人,分別是溫姬、嬌嬪、陳國趙美人的人。」
「真長本事了,」他濃眉一挑,神情冰冷。「那個叫亞女的呢?」
黑子有些遲疑,在接觸到慕容獷充滿警告的銳利目光時,忙躬身道︰「亞女其母是竇國公旁支的家生子,後來嫁給東藩留郡縣令為良妾,她明面上是東藩郡王治下獻上的秀女,實際上是竇國公府暗營培出的釘子,于五年前入宮後,被留下為侍女,先是服侍桓姬,待桓姬病故後便在司茶局,至娘娘晉升夫人後才調至芙蕖院。」
「孤的後宮,可真夠熱鬧的。」他冷笑。
小小一名侍女都有千絲萬縷的攀纏干系,東藩郡王和竇家手是越伸越長了。
以為孤看在皇親國戚的情分上,就該胡里胡涂放過這筆帳吧?
「是哪個指使的?」他平靜地問。
竇國公和東藩郡王互有結盟又互相防備,明里暗里的動作不少,恐怕這些釘子收到的指示多不勝數,也不怕給攪混了。
「亞女指稱,貴妃娘娘自是舊主,卻將她撥給了崔貴嬪所用,崔貴嬪命她侍于孟夫人,隨時將大君行蹤相報。日前孟夫人命她投帖讓華院,送了一批首飾作禮,崔貴嬪有事不得召見,亦回贈首飾頭面給夫人充當致歉,那柄染毒的花簪,便是其中之一。」
「窺伺帝蹤,好大的狗膽!」慕容獷眼神越發犀利,冷冷嗤了一聲。「所以兜兜轉轉,又把這毒扣到了阿弱頭上了。」
表妹……還有那崔氏……
見慕容獷眸光幽深,嘴角微微上勾,卻令人不寒而栗,黑子吞了口口水,低頭稟道︰「那花簪上的毒,太醫檢查過了,乃是「鉤吻」。」
「鉤吻……」他玩味地低喃,「鉤吻劇毒也,入人畜肚內,即沾腸上,一葉入口,百竅潰血,人無復生也,又名「斷腸草」。亦可入藥,主治中惡風,咳逆上氣孤猜,阿弱日常服的藥中,便有一劑是鉤吻?」
「大君英明睿智,奴下佩服。」黑子滿眼崇拜。
饒是如此,慕容獷瞼色依舊鐵青得難看。「阿弱喝的湯藥都是太醫院日日熬制送來,藥渣也封存在太醫院庫內,她能從哪里取來鉤吻造毒?分明就是先污蔑、後陷害……哼,崔家真是養的「好女兒」啊!」
虧得他當初還對那明艷動人、英姿颯爽的崔氏貴女頗有幾分驚艷心動,如今想來簡直是……
慕容獷俊美的臉龐一陣青一陣白,卻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眼光不好,一時寵幸錯了人。
「亞女在斷氣前供稱,那日那番話並非出自崔貴嬪授意,而是貴嬪的貼身侍女皎女所教,貴妃娘娘曾命人交代她,凡事都听貴嬪座前這位貼身大侍女之言行事,還請大君明察。」
慕容獷素知子鳴審刑問供的手段,相信那亞女絕不會在臨死前還有膽子挑撥離間,故布疑陣那麼,表妹的心可大得狠了。
而崔氏麗華究竟是單純的蠢貨,連心腹都掌控不住,還是心思詭詐,趁機將錯就錯?
「都是一群蛇蠍心腸的東西!」慕容獷神情陰沉如水,「去!速去孋華院拿人!」
縱然亞女供詞歷歷,可是那花簪究竟是何人出手調換?其中仍有疑處,他不可能就這樣含混帶過。
「回大君,子鳴將軍知事關重大,已先命人圍守在孋華院外,包準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黑子忙稟道。
慕容獷聞言,狠厲冰冷的眼神總算有一絲緩和,但在落到始終瑟瑟跪在殿中央的儒女等人時,殺氣又現。
「護不好主子,要你們何用?來人!」
相較于其它人的哭求,儒女恐懼卻乖順地磕跪在地,淚如雨下,半聲求饒也沒有。
主辱奴死,平時娘娘待她那麼好,她卻看管轄治不好芙蕖院,讓人在眼皮子底下動了手腳,陷害了娘娘她罪該萬死啊!
「慢……咳咳咳……」
「娘娘!」內殿忽然傳來一名侍女惶急的驚呼聲。
慕容獷大驚失色,哪還顧得及處置宮人,急吼吼掉頭又沖回了內殿中——
黑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後嘆了一口氣。
大君,您這次真的栽了吧?
「還傻跪個什麼勁兒?一個個自己去刑司按宮規領二十大板,下次再敢這麼辦差不經心,就是娘娘再心善也饒不了你們了!」
「諾,諾,謝大君,謝娘娘……謝大監……」
黃帝問曰︰百病始生,三部之氣,所傷各異,願聞其會?岐伯對曰︰喜怒不節則傷于髒,髒傷則病起于陰,清濕襲虛,則病起于下,風雨襲虛,則病起于上,是謂三部。至其yin,不可勝數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經絡受病篇》
「鉤吻……怎麼……咳咳咳……會是鉤吻?」
崔麗華披頭散發、面白若死,不敢置信地顫抖低喃,連連嗆咳,腹中寸寸絞疼欲斷。不可能……不可能……崔氏秘藥怎麼會成了鉤吻之毒?
明月初升,孋華院內卻是一片雞飛狗跳鬼哭神號,因為一隊龍禁軍沖了進來,為首的是個臉龐俊秀神情卻陰森的白袍青年。
「崔貴嬪,好膽識,果然不愧是崔氏嫡系貴女,連花簪染鉤吻拿來自戕的「壯舉」都做得出,在下好生佩服,不過若還有下回,用吃的豈不更容易令人信服啊?」
子鳴笑咪咪道。
「你胡說……」崔麗華又驚又怒又懼地指著他斥道。
「胡不胡說,請崔貴嬪和孋華院一干人等到掖庭過幾天,便知道了。」子鳴臉上笑意更深,眸中卻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嗜血之色。
「我是崔氏貴女,是大君……咳咳咳,大君親封的貴嬪……誰敢?」崔麗華還想掙扎。
子鳴只是掃了名龍禁軍一眼,下一刻,崔麗華已經被連人帶被地捆起來扛走了!
「還有個叫皎女的呢?」
龍禁軍隊長面色不安,額際沁汗地上前。「回將軍,鐘華院人等供稱,皎女稍早已不見蹤影。」
「該死!」子鳴臉色一沉,「傳令下去,速速追拿此女,要活口!」
「諾。」
而此時的芙蕖院中,孟弱在慕容獷的好一番哄慰下,總算稍稍安心地又躺回榻上歇了會兒神。
慕容獷待她睡熟了後,又戀戀不舍的輕撫她宛若凝脂卻蒼白的臉龐,心疼至極地吻了吻她的額際,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躡手躡腳出殿,回去打理國事了。
待他走後不久,孟弱又自惡夢中驚醒過來,渾身冷汗涔涔……
「來人,我要沐浴。」她虛弱地輕喚。
「諾。」侍女連忙上前扶起她,有的則是忙去準備香湯了。
「等會兒多多放些金銀花吧。」
「奴奴知曉,請娘娘放心。」新被派來的侍女們皆知娘娘肌膚如花瓣般柔嫩,太醫特地送了一匣子金銀花,沐浴時撒入其中,以充作藥浴,忙自雕花紫檀小斗櫃中取出了那匣子金銀花。
「咳咳咳……」她點點頭,又蹙眉咳了起來。「我冷。」
那名侍女趕緊放下匣子,繞到屏風後幫她取狐裘,孟弱趁機將藏于枕心一小荷包里的少許花瓣,放進了還有大半匣的金銀花中。
「娘娘,來,奴扶您。」侍女小心翼翼地為她披好裘衣,而後一手扶著她,一手捧著匣子走向後殿的淨房浴湯。
香湯中熱氣騰騰,侍女將金銀花撒進湯池中,想了想,娘娘方才吩咐多多放些的,索性將大半匣都傾空了。
反正娘娘如今可是這大燕後宮中最得寵的,太醫院巴不得三天兩頭能來獻殷勤呢!
孟弱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侍女們放好大巾、澡豆等等,而後恭敬地退下。
待浴湯室門一關上,她起身上了栓,轉身扳轉湯池畔一只金燦燦牡丹花狀的手把,默默注視著那一池金銀花逐漸順著孔洞流得涓滴不剩。
「如此,便不落痕跡了。」她粉致如花瓣的小嘴微微上勾。
背吻,形似金銀花,花葉曬干,劇毒無損。
真是好花!
【 ——上完.下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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