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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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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公子別扯蛋(求個小龍子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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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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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發表於 2024-11-28 00:10: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她好像回到了過去,又看到了那個孤零零的,只能自己同生活奮戰的小女孩。

  永遠在看書,寫字的爹爹,眼裡除了那些不能吃也不能嚼的書外,再沒有別人的存在。

  她自己一個人拔草、施肥、種菜,一個人挑水、燒柴、煮飯。

  因為爹說過讀書人只能握筆不能扛鋤頭,說習得文武藝,賣予帝王家。只要飽讀詩書,魚躍龍門,就能給她過上好日子。

  一天又一天,而轉眼間,已經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心腸慢慢變硬、變冷了,再也不把任何希望寄託在誰的身上,不相信除了自己這雙手以外的任何人。

  直到佘溫出現在她生命裡。

  讓她的心開始鬆動,開始學著放下心防,去相信……就算手腳笨拙,就算不通俗務,這個文文弱弱的傻小子、呆書生,也會盡他全力護她周全,就算她再累、再忙,只要一回頭,他就在那兒,滿眼溫柔地守著她。

  可現在,他和爹爹一樣,口口聲聲是為了她,卻一步一步地逐漸走離得她越來越遠。

  這世上,她還能再相信誰?

  他們永遠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而她,也永遠得不到她想要的。

  一個溫暖可靠的家,一個和她胼手胝足,男耕女織,笑看花開花謝,日升日落的人……

  “豆娘!”一雙因恐慌而冰冷的大手驀然捉住了她的手,牢牢地圈握著她,彷佛唯恐一鬆手,她就會消失無蹤。

  項豆娘抬起頭,淚水已乾了的臉龐平靜得像是什麼都從未發生過,靜靜地仰視著眼前面上毫無血色,佈滿恐懼與痛楚的俊秀男人。

  “豆娘……”再喚一聲,他聲音已是啞住了。

  “去吧。”她眸光垂落,看著沾著田裡泥土的鞋尖。

  “去哪裡?”他嗓音緊繃而微顫,“以後你在哪,我就在哪。”

  以前這樣的話能令她感動不已,可現在她知道,這樣的話出自他的真心,可再多的真心也不能阻止他走得越來越遠……

  她再不相信,她能改變任何人的任何決定。

  一如他們永遠也無法理解、改變她的固執、倔強和“唯利是圖”。

  “阿溫,你回去吧。”她語氣淡然,無喜也無悲。“去做你原本想做的事,前程是你自己的,不用顧慮任何人……甚至是我。”

  “不。”佘溫心底的慌亂和害怕漸漸擴大,他喉頭發緊地道:“若非為你,我要前程何用?”

  “我不知道。”她想掙開他的手卻無果,疲倦地道:“但那都與我無關,我沒有辦法給你答案。”

  “豆娘,你對我失望了嗎?你再也不管我了嗎?你是不是還在氣我說你無理取鬧,氣我為她說話?”他急急想解釋,“那是因為在我心裡,我們是她的兄長和兄嫂,我希望——”

  “阿溫,你不欠我任何解釋。”縱然心空空落落,麻木得再也沒有任何一絲感覺,他眸底的絕望和惶恐依然令她有想落淚的衝動,語氣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其實,你真的什麼都不欠我的。”

  佘溫睜大了眼,蒼白的嘴唇曝嚅著,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梗住,腦中一片空白。

  “我累了,我想回家。”她笑了笑,看在他眼底又是一陣鑽心的刺痛。“我可以走了嗎?”

  “我跟你走,我們一起回家。”他低啞的語氣近乎哀求。

  項豆娘看著他,無言,最後逕自低頭默默朝前走。

  他胸口沉窒糾結得死緊,縱然手中仍牢牢握著她的手,卻有種就快要失去她的感覺……

  一回到家,她只說了句:“我想回房裡躺躺。”

  “豆娘……”佘溫欲言又止,眼神痛楚中帶著深深的祈諒。

  她掙脫了他的手,轉身背對著他消失在房門後,當木門關上的那一剎那,砰的聲響彷佛重重砸在他心上。

  他的手顫抖地平貼在她房門上,額頭輕輕地靠了上去,聲弱地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接下來幾日,佘溫和項老爹都沒有再踏進鎮上一步,而是日日跟在項豆娘身邊,不管是魚塘、菜田,她拔雜草,他們就跟著拔雜草,她飼豬,他們就幫著清理豬圈。

  項豆娘沒有再提起那日在許府前發生的事,就連他們想解釋,也只會得到她起身離去的背影。

  項老爹和佘溫相顧痛苦難言,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同樣的悔愧自責和不知所措——怎麼辦?

  項豆娘這些日子以來的沉默,並不全是和他們倆賭氣,在最初遭“背叛”的失望受傷和憤怒情緒漸漸冷卻後,剩下來更多的卻是無力的疲憊和茫然。

  她要如何真正去怨、去恨兩個犯下最大的錯是“一心想給她過好日子”的男人?尤其一個是親生父親,一個是她未來想倚靠終身的心上人。

  她也曾想過許纖的話……也許許纖是對的,他們才是對的,男兒本就志在四方,功成名就,光耀門楣乃心之所向,猶如雄鷹嚮往翱翔天空,想飛到更高、更遠的地方……像她這樣一力將他們拘在鄉下、默默無聞直至終老,才是最自私最可恨的吧?

  十八年來,她的心從來沒有這麼亂、這麼痛苦和掙扎過,甚至掙扎到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更不知道這樣的“一家人”,往後又該如何走下去?

  這一天晚上,項豆娘在房裡輾轉難眠良久,最後還是披著外衣、套了鞋,悄悄出了屋外。

  已許久無人坐過的兩張籐椅在夜色裡顯得淒涼孤單,她走過去,默默坐下來,把自己蜷縮在椅子裡,抱膝幽幽籲了一口氣。

  “娘,我該怎麼做才好?”

  “豆娘。”靜夜裡,一個瘡啞而遲疑的嗓音輕輕響起。

  她背脊一僵,卻沒有像過去那幾日的逃避,而是慢慢抬起頭來,看著月色下憔悴了甚多的他。

  這些日子來,誰都不好受。

  “坐吧,我們談談。”她眼眶發熱,聲音卻很平靜。

  佘溫如蒙大赦地急急上前兩步,隨即又猶豫地停下,彷佛害怕她仍舊會嫌棄、討厭自己。

  他眼底的憂慮和悔恨是這麼地強烈,令她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他就這麼害怕她生氣……在他眼裡心底,她幾時成了這樣一個教人懼怕的人物?

  這麼處處小心,提心吊膽,唯恐動輒得咎的他,就是她想要的嗎?

  “阿溫,”她的語氣有一絲哽咽不穩。“你就這麼怕我?”

  “豆娘莫哭。”他心一緊,大步上前抱住了她,緊張得冰冷的大手顫抖著將她扣在懷裡,結結巴巴地安撫道:“你……是我錯,你打我吧……就是莫傷了自己的心,我、我知悔了,往後再也不會教你難過了,你再原諒我一次可好?”

  “笨蛋。”被壓在他溫暖卻心跳快得如擂鼓的胸口,項豆娘聽著他慌亂的慰解之言,心痛如絞。“你這個大笨蛋,誰教你這麼怕我的?為什麼?”

  “我告訴過自己,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尤其是我自己。”他低沉的嗓音裡有著深深的心痛。“見你難過,我比你更加難受。對不起,我發過誓這一生絕不讓你傷心,可我非但沒有做到,反而還是傷得你最深的人。”

  她的淚水終於還是決堤了,迅速濡濕了他胸口的衣衫,顆顆淚珠彷佛落在他心上,深深燙痛了他……

  他的忐忑,他的自責,字字句句都教她止不住地心疼、悵然。

  剎那間,項豆娘心下終於做出了最終決定——

  “豆娘,莫哭。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莫哭了。”

  “你們去應考吧。”

  他一震。“什麼?”

  “如果這是你和我爹真正想做的事,那麼就去做吧。”她低聲道。

  “可是……”

  她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消瘦卻勇敢如故在月光下分外令人心疼。“好好發揮你和爹爹的才華,讓所有的人都看見咱們家的男人有多麼厲害,一門雙傑,翁婿齊名。去吧,去讓我為你們感到驕傲。”

  “豆娘……”佘溫不敢置信地望著她,清眸閃閃,盡是驚愕、迷惘和一絲微喜的忐忑,小心翼翼地問:“你,願意?你同意我們?可,為什麼?”

  “我還是很討厭你那義妹,但她有一句話說對了。”她忍不住苦笑,“她願你壯志得展,幸福常樂……我又何嘗不是?正因如此,我確實不該自私地將你一直拘於這鄉間,埋沒一生。”

  “你並沒有將我拘於鄉間。”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眸底有著無盡的依戀和憐惜。“豆娘,是因為有你,我才有留下來的理由。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流落到何處,甚至是,還在不在這個人世?”

  項豆娘聞言心一悸,“什麼在不在人世的?你、你莫亂說話,不准這樣咒你自己!”

  他溫柔地拭去她頰上未乾的淚痕,輕聲道:“不是亂說的,雖然我自己也不十分明白,但是我心底總有種感覺,我和這世上的一切都像是隔著層什麼,緣分極淡……可唯獨你,讓我牽掛。”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前又不爭氣地迷蒙了起來。

  “你說,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可你知道嗎?”他眼眶微泛紅,低聲道:“就算隱瞞著你,到許家妹妹府中讀書,甚至違背你的心意,欲走為官一途,林林總總,都教你傷心難過……對這些,我深感自責、歉疚,但仔細想來,我並不後悔。因為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永遠有能力照顧你,能理直氣壯光明正大地守著你,站在你身邊,而不僅僅只是你的負累。況且,我也答應過勇表哥的。”

  她呆住了。

  “所謂功成名就,才華得為世人所見,不過是希望最後走向一個結果——我,佘溫,能讓你項豆娘一生幸福。”他柔聲地道,“我希望能成為你的依靠,你的驕傲……豆娘,你能明白嗎?”

  熱淚紛紛落了下來,她哽咽著點頭。

  “我早該告訴你這些話,不該偷偷瞞著你,這一點是我大錯特錯,我不會也不能推卸責任,至於許家妹子……”他輕歎一口氣。

  她僵了下身體,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微澀地笑了笑。“我懂,以後我不會為難她的。”

  “不,你聽我說。”佘溫抬手溫柔地撫過她的眉宇,堅定地道:“我不希望她成為你我之間的一根刺,更不想她以後會是你心中的結。”

  她眸光放緩了些許,良久後,遲疑地點了點頭。“好,你說,我聽著。”

  “你知道,我的家人都離開了,雖然我不曉得為什麼他們拋下我一個……可是許是這個緣故,我心底也渴望能有自己的親人,而後見許妹妹雖是父母亡故,卻未因此自怨自憐,成為一心攀附他人而生的菟絲花。”他眼神透著一絲悵惘。“不知為何,她這點令我想到你……如若你在最孤獨無依的時候,能有個兄長在你身邊成為你的倚仗,那該有多好?”

  項豆娘神色意味複雜地望著他,不知究竟該歡喜還是不是滋味,但能確定的是,胸口堵著的那口氣,好似鬆動、消散大半了。

  “我很清楚,自己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可是若這份關係的存在會危害到你我之間,那麼我一定毫不猶豫地捨棄。”他緊緊盯著她,專注而堅決地道:“豆娘,在我心裡,沒有任何人比你更重要。”

  她卻是默然了。

  “豆娘?”他清俊臉龐漸漸蒼白了。“你,還是不願再信我了嗎?”

  “……我真的能再相信你嗎?”她想起那日他對許纖的種種維護,心仍然隱隱刺痛。

  “我會做到,我不會再讓你對我失望的。”他眸光滿是痛楚,卻萬分堅定地一個字一個字道。

  “阿溫,不要負我。”久久後,她終於開口。“不要再為了任何一個人,拋下我……不要讓我這一生,盡付錯人。”

  “我答應你,”佘溫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深情憐愛地捧起她的臉,俯下頭去吻住了她,“永不負你。”

  今生今世,天地鑒之,日月為憑。

  自那日後,佘溫和項老爹不再藏著掖著,終於能光明正大的準備鄉試。

  只不過他們再沒有上許府,自知當日私心而闖了禍的許纖,也沒有再強求,而是讓那位總帳房先生偶爾到項家指點一二。

  私底下,她也獨自到無崖村找了項豆娘一番長談。

  “嫂嫂,對不起。”

  “先莫喚我嫂嫂吧,畢竟我和阿溫尚未成親,這嫂嫂一詞名不正言不順。”項豆娘平靜地看著她。“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喚我姊姊吧。”

  “項姊姊……”許纖眼圈有些微紅,小小聲道:“大哥後來都跟我說過了,原來,原來姊姊你以前過得那般辛苦……對不起,我以前……那樣瞧不起你。”

  那個實誠認真的傻子呵……

  項豆娘心下不由一暖,眼神也溫和了許多。“那我也欠你一句道歉,對不起,那天那樣打了你。”

  一提起那熱辣辣劇痛不已的一巴掌,許纖還是餘悸猶存,卻也不禁苦笑,“也是我活該,誰讓我立意不良,成心想看你笑話,令你不痛快。被打也是應該的。”

  一番自嘲的話,頓時讓項豆娘對她的隔閡和偏見消失了一大半,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見她笑了,許纖也有些忍俊不住,嘴角彎彎上揚。

  兩個姑娘相視一眼,最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哎哎哎,還真是不打不相識啊!

  而不遠處的佘溫和項老爹卻是看得一臉茫然,也咋舌不已。

  “……女人真難懂。”可憐的呆書生只能做此評論。

  “咱們還是去做咱們的學問吧……”項老爹歎了口氣,拍拍未來女婿的肩頭。

  “那個好懂多了。”

  果然,項老爹一語成讖——

  當年鄉試,他們翁婿倆雙雙中舉,成為舉人,無崖村由村長出面大辦流水席三天,以慶祝無崖村出了兩個舉人老爺,而項家這頭,則是大放鞭炮一天。

  本來是要連放三天,但因項豆娘在萬分欣喜之餘也不忘嚴格控管預算,所以決定將其餘兩天的份留待來年的會試過關後再補放。

  “豌豆,你這不是歧視爹爹,存心同爹爹過不去嗎?”項老爹奮鬥多年終於成為新科舉人老爺,在樂得合不攏嘴之餘,不免還是有些小小哀怨。

  只因未來女婿考了個榜首,他老人家卻是敬陪末座,勉勉強強掛了最後一名上去的,慶倖歡喜之外,還多了許多酸溜溜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

  “阿爹,得了吧,也虧得這次的考官不講究字好不好看,不然只怕您還是得名落孫山,繼續當個老秀才。”知父莫若女,項豆娘忍不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

  “氣死本舉人老爺了,好你個小女子居然、居然這般瞧不舉人老爺……”項老爹一口一個舉人老爺,好似不喊個過癮不痛快。“哼,不同你女孩子家家一般見識,舉人老爺我要來吃豬腳面線過過福氣了。”

  見自家阿爹抱著大碗紅燒豬腳面線樂顛顛地去了,她咯咯笑了起來,幾乎笑癱在佘溫的懷裡。

  “我阿爹也算是多年美夢成真、夙願得償了……”

  “豆娘高興嗎?”佘溫溫柔地擁著她,俊秀如玉的臉上亦是笑意吟吟。

  他笑,是因為見她笑得這般歡喜……

  “高興。”她望著他的眼兒亮晶晶的,笑容微斂,語氣真摯地道:“阿溫,謝謝你。”

  他微微一怔,不解地問:“因何謝我?”

  “謝謝你帶著我阿爹一起鄉試,謝謝你陪著他臨摹練字,還有……”她眸光熱烈而感動,輕聲道:“讓我看見、相信你為了我,真的做到了一切。謝謝你。”

  這幾天無崖村的人都來向她賀喜,不管是熟識的還是平常避他們項家如蛇蠍的,全部都來了。

  連她這樣自認心性不是個太過虛榮的人,也不免因他們的恭喜和讚歎而有些暈陶陶,但面對村民們的奉承和祝賀,她更多的是為自家這兩個男人的弓以為傲。

  他們真的好了不起,真的做到了。

  聽村長說這還是無崖村建村以來,頭一次出了舉人老爺呢!

  “豆娘,答應你的,我一定會做到。”佘溫將她環得更緊,心裡只覺滿滿都是幸福的感覺。

  來年會試,不出意外的,項老爺因字太醜而落第,驚才絕豔的佘溫則是毫無懸念地掄了元,再度榮登榜首會元。

  消息傳來,項家的鞭炮終於連放了三天。

  而後喜上加喜的是,項豆娘終於答應了“會元大老爺”的求親,于同年殿試前夕,結為連理。

  他們成親洞房的那天晚上,所有無崖村和鎮上的人都來了,熱熱鬧鬧地慶祝到了大半夜,酒醉的酒醉,吃撐的吃撐,喧嘩吵鬧得都快掀了天了。

  就連許纖也一掃嬌雅婉約商家小姐的形象,幾杯酒下肚後,和珠花兩個跑去鬧洞房,最後是被穿著鳳冠霞帔的項豆娘一腳一個踹了出來!

  “春宵一刻值千金,在項家誰敢同錢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

  新娘子大喝一聲,“閒人”只得抱頭鼠竄而去,當然不忘臨跑前嘻嘻哈哈地撂下了一句:“好個豌豆真是沒臉沒皮,可憐今晚溫少落入狼爪!”

  “夫君,她們都欺負我……”小臉紅通通的項豆娘也不知是胭脂搽太多還是給氣的,迫不及待對自家親親夫君告狀。

  “沒關係,夫君疼你。”可說這話的佘溫清逸俊美臉龐卻是比她還紅,“嬌羞無限柔弱可欺”的模樣,還真難想像今晚到底是誰疼誰?

  只不過根據某聽壁角線人的可靠消息指出,當晚男人的低喘和嘶吼聲交織著女人的嬌吟和低泣求饒聲,不難想像溫少必是雄風凜凜、大振夫綱……

  在殿試的前一晚,在許家關係商號悅來客棧落腳的夫妻二人,靜靜依偎地坐在後院石階上,看著天空霞光萬丈的美麗景致。

  “阿溫,我真覺得這一切就像是夢一樣。”項豆娘靠在他看似瘦削卻堅實可靠的肩頭上,輕輕歎了一口氣。“會不會哪天一睡醒,我發現自己還是那個在田裡孤身奮鬥的農家女,阿爹還是個萬年秀才,家裡還是堆滿了活兒等著我做,而且最可怕的是……沒有你。”

  “傻豆娘。”佘溫捧起她的小臉,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清眸滿是笑意。“說什麼傻話呢?我一直都在啊!”

  “你真的會一直一直陪著我的吧?”被自家夫君在她臉上偷香,她不由有些臉紅紅,半是戲謔半是忐忑地問:“不會像戲本子裡頭演的那樣,殿試過後,高中狀元,然後被皇帝指了個公主,把我這糟糠妻休離下堂……”

  他臉色瞬間嚴肅起來,眸光慍然。“難道娘子還信不過為夫嗎?”

  “信信信,你別生氣。”她趕緊拍了拍自家夫君的背,忙打哈哈道:“那個……說說笑嘛,你明兒就要殿試了,未免你緊張,給你說個笑話松鬆氣兒,怎麼樣?不好笑嗎?”

  佘溫呆了一下,隨即長長歎了一口氣。“原來娘子是在同為夫說笑,嚇死我了,還以為娘子當真誤會我是那等負心薄幸之人……”

  糟,她怎麼忘記自家夫君有呆子體質,要是犯起傻來無人能敵、中者無救?

  現在亂逗他,萬一明天在殿試時,遇上皇帝老兒他又開始犯起渾賣起呆來,該如何是好?

  “咳咳,總之,我對你有信心,你一定可以的!”她趕緊做愛心喊話,“相公,明兒就發揮你的驚人才華,迷人魅力,把皇帝迷得神魂顛倒,隨便賞你個大官做做吧。”

  佘溫本來還聽得很高興,覺得娘子真是對自己好體貼好有信心,直到聽完最後一句話,清俊的臉差點全黑了。

  “娘子,我明天是去辦正事的。”他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鼓著玉臉。

  哎喲!相公鼓起臉頰來最可愛了,真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捏幾把,順道上下其手……

  項豆娘總算及時在“下手”前想起明天的殿試,今天晚上可不能把相公累得明早爬不起床……嗯咳!

  “娘子,你臉怎麼這麼紅?很熱嗎?”他眸帶憂色地看著她,大掌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是著涼了?”

  “我很好,我沒事,身子好得很,打死一頭牛都沒問題。”項豆娘心虛尷尬了一下,忙顧左右而言他。“對了,相公,過兩天就是端午佳節了,不知明天殿試過後結果如何,現在這麼緊張,咱們不如叫兩杯雄黃酒來喝喝,既放鬆情緒,也當提前過端午,你覺得如何呀?”

  端午……雄黃……

  佘溫不知怎的神思恍惚了一下,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你冷嗎?”她有些擔心,“雖說天氣暖,可坐風口久了也會受涼的呀,不行不行,那咱們還是趕緊回房裡歇著好了,明兒殿試,千萬不能出半點差錯,要不你就白白苦讀那麼久的書了。”

  “我沒事。”佘溫見她擔心得臉色都有些發白,心下登時軟成了一汪春水,想也不想地安撫道:“好好,我們就請小二送壺雄黃酒,再蒸幾個粽子,咱們夫妻倆先共飲一杯,應應節也好。”

  “可是……”

  “反正咱們晚飯也還沒用,再請小二送幾樣小菜來,一併擺了在屋裡吃。”他微笑道:“為夫雖酒量不行,想必陪娘子飲上幾口也不要緊的。”

  “那好。”她笑嘻嘻地拉著他起來,一迭連聲就喊小二:“小二小二——”

  “噯,來了!”店小二聞聲而來,對東家吩咐過要特別好生招待的夫妻二人可是恭敬有加。“佘少爺和夫人有什麼吩咐?”

  “勞駕幫我們送壺雄黃酒,蒸幾個粽子,再做幾道小菜來。”

  “好的好的,不過小店裡粽子口味眾多,湖州粽、江米粽、老京粽,無論甜的鹹的、大的小的我們應有盡有,不知少爺和夫人想嘗嘗哪一種的?還是每樣來一隻?”

  “娘子想吃什麼口味的?”佘溫低頭看著她,淺淺一笑,眼底眉間的寵溺疼愛之色流露無遺。

  “聽說湖州粽香糯鮮美,我們就吃那個好了。”

  “好,小二,我們就要湖州粽。”他朝店小二一笑。

  但見店小二被這傾城一笑笑得迷花了眼,臉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地回道:“好……好呀……少爺說的是,都好……呵呵呵。”

  直到店小二傻笑著,還不小心連連撞著了門框、柱子、樹叢,直到去得遠了,憋了很久的項豆娘終於歎了好大一口氣。

  “唉——”

  “怎麼了怎麼了?娘子,為何歎氣呢?”他慌了,忙關心道。

  “麻煩相公以後不要隨便亂對人笑,你的笑容殺傷力太大了。”她不禁嘀咕。

  “好不容易店小二這幾天才稍微適應了你的‘美色’,不會動不動就臉紅說……”

  佘溫聞言先是一呆,隨即尷尬,接著玉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啼笑皆非了起來。“娘子又說笑了,況且美色不是用在形容男子容貌上,娘子日後須謹記才是。”

  “啊隨便啦。”她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娘子……”某位翩翩青年臉又黑了。

  不一會兒,酒菜很快便上了齊全,項豆娘看著坐在對面唇紅齒白麵若冠玉,朝自己笑得好不溫柔的夫君,心底不禁一片春意蕩漾。

  “來,我幫你斟一杯。”她替他和自己斟了據說可殺百毒、避百邪的雄黃酒,端起杯來,“這一杯,祝阿溫相公身體康健,歲歲平安,明日殿試一舉功成,心想事成!”

  “謝娘子吉言。”佘溫也執起杯盞,淺淺一笑。“我也祝娘子平安喜樂,時時歡悅。”

  “好,幹了!”項豆娘不改豪爽明快的作風,仰頭一飲而盡。

  佘溫卻是杯沿到唇畔,那濃濃雄黃味沖鼻而上的當兒,心沒來由地重重跳了下,腦海深處有個聲音隱隱約約叫喊……

  別喝……不,絕不能喝……

  “相公?”

  他額上有冷汗微微沁出,目光對上了妻子疑惑中帶擔憂的眼神,陡地心一橫,大口乾盡了那杯雄黃酒。

  酒液滑入喉頭落於腹間,熱烘烘的酒意混合著某種奇異的刺痛感沖上腦際,他呼吸一窒,握著空杯的手指節泛白。

  “相公,你怎麼了?阿溫?”她見狀心一驚,急忙扶住他。

  “我沒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她擠出一朵安撫的笑容。“許是空腹飲酒的緣故,吃些東西便好了。”

  “對對對,空腹飲酒胃會疼的,我怎麼忘了呢?”她連忙幫他剝了個香噴噴的粽子,又夾了一大堆的菜,堆得他面前的碗跟小山似的。“來,快多吃點,趁熱吃,胃會舒服些的。”

  “謝謝娘子。”他依言低頭吃飯,一口一口將碗裡的飯菜慢慢吃完,姿勢仍然優雅好看,可唯有佘溫自知,他握著筷子的指節微微在發抖。

  腦袋昏昏然,耳際嗡嗡然,像是有什麼即將裂胸破殼而出……

  一睡五百年……再睡已千年……上古吾族……歸來……歸來……

  他彷佛用盡一生的力氣才吃完了飯,強忍著胸口和腦際陣陣如巨鼓狂擂的聲聲呼喚……是誰?是誰在呼喚?喚……他嗎?

  “相公,你的臉色真的很不好,”項豆娘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忍不住緊緊握住他冰冷的大手,“可惡!都是我,沒事兒喝什麼雄黃酒,避個屁邪啊,現在可好,喝出毛病了。相公,你別急,我馬上去幫你找大夫來——”

  “不!”他反握住她的手,力氣之大幾乎令她生痛,素來溫柔的清眸裡漫起了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深深依戀……和莫名的心慌。

  不知怎的,佘溫隱隱感覺到,她這麼一走,他今生今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你都病了怎麼能不找大夫來看呢?”她急得眼圈兒都紅了,滿是自責地道:“都是我害的,明明知道你酒量淺,要是不迫你喝酒就沒事了……”

  “豆娘,我沒事,躺躺就好了。”他牢牢圈握著她的手,眸光溫柔熾熱裡帶著迫切的渴盼祈求。“你陪著我好嗎?”

  “好,我陪你,我都陪著你。”她攙扶著他微微顫抖的身子,到床榻上躺好,騰出一隻手為他蓋上被子,心下焦急煎熬如火烤,嘴裡卻柔聲地哄慰道:“乖,你閉上眼休息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不,別去!”他手一個使力,將她拉到自己胸口,隨即緊緊地環住她柔軟的腰肢,“豆娘哪兒都別去,別離開我。”

  “好好,我不走,我不會離開你的,我陪著你,你別慌,我在這兒呢。”她只得靜靜地伏在他懷裡,不斷溫言輕聲地保證著。“阿溫別怕,豆娘在這兒呢。”

  “別離開我。”

  “好。”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離開我。”

  “好。”

  “……豆娘,我愛你。”

  “嗯,我也愛相公,很愛很愛。”

  就這樣在一問一答之中,他的恐懼和慌亂被她溫暖的嗓音安撫了,他漸漸陷入沉睡,可長臂卻猶如銅澆鐵鑄般,牢牢地圈著她的腰,怎麼也不肯放。

  項豆娘只能打消了悄悄起身去找大夫的念頭,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撫著連睡夢中也眉心糾結、不得安寧的佘溫。

  “相公乖,豆娘在這兒,你安心的睡吧,睡醒就沒事兒了,我一直在這兒,我哪都不去……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漸漸地,夜色降臨,她也慢慢睡著了。月光透窗而來,照映出床上那靜靜蜷縮著身子的小女人,和緊緊纏繞著、無限依賴眷戀著懷裡小人兒的碧綠綠巨蛇……

  月色裡,依稀不知誰在低低歎息。

  因念成戀……是劫成緣……

  摩呼羅迦……你記起了你是誰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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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8 00:10: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天亮了。

  項豆娘是被晨光照醒的,她微動了下身體,累得懶得抬動眼皮,下意識便想再鑽回夫君溫暖的懷裡繼續睡,卻猛然發現身邊空空如也,哪還有人在?!

  “相公?”她心一驚跳,所有睡意全嚇飛了,翻身爬坐起來,“阿溫?”

  糟了糟了,現下什麼時辰了?今天他還得進宮參與殿試,現在都什麼時辰了?

  等等,昨晚相公身子不舒服……那他人呢?找大夫,對,她得去幫他找大夫……

  就在項豆娘急急跳下床,連鞋都來不及穿上的當兒,房門被輕推了開來,她的目光在見到來人時,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相公,你是跑哪兒去了?嚇死我了。”她顧不得滿頭亂蓬蓬的髮,急忙蹦到他跟前,伸手就想摸他的額頭。“快給我看看你好點了沒?身子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且慢。”他後退兩步,清亮眸子裡掠過一抹陌生的疏離和防備,蹙著眉心道:“請姑娘莫這般動手動腳的,於禮不合。”

  她愣了下,隨即噗地笑了起來。“什麼於禮不合?相公,你真是愛說笑,現下都什麼時辰了還來玩這一招老梗,咱們親都結了床都睡了,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你還……”

  “誰是你相公?”他眉頭打結得更緊了。

  “喂!你說笑也得有個限度才行……時辰來不及了,趕緊準備一下,你還得去殿試呢……”項豆娘震驚地看著他將她的手撥開,底下的話瞬間全噎在了喉頭。

  “阿溫?”

  “你怎會知曉我於凡間的字?”他清澈的眸裡已無昔日的依戀溫柔,反而透著一種令她莫名害怕……恐懼的什麼。

  好像是……他還是那個他,可是他又不是那個他了……

  她不可遏止地顫抖了起來,想開口問些什麼,卻發現喉頭乾澀得一個字也擠不出。

  “嗯?”他修眉微挑,聲音不緊不慢地一哼,當中的冰冷嚴峻威儀令她生生地打了個冷顫,忍不住踉蹌後退。

  “你……我……你不記得……我了嗎?”她嘴唇微抖著,小臉漸漸變得慘白。

  他冷冷地注視著她,微眯起危險的眸光。“我應該記得你嗎?”

  “我是豆娘……你的娘子,你怎麼能不記得我?”她呼吸幾乎停止,胸口劇烈地絞擰著,仍然試圖解釋,喚醒他,並且阻止她恐懼的一切發生……

  為什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不記得她了?就像……就像她撿到他的那一天,他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該走了。”他清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好似面前的她,甚至這世間的一切都不值得他駐足留戀。

  “佘溫!”

  他的身影微頓,沒有回頭,淡淡地道:“我已經很久不叫那個名字了,我是摩呼羅迦……罷了,我何必同你這凡間小小女子解釋?”

  下一瞬,他長嘯一聲,倏地屋中狂風怒卷而起,修長俊秀身形化為一抹淡淡碧綠色影子,立時消失在她眼前!

  他、他真的不是人?

  摩呼羅迦?

  摩呼羅迦……上古蛇族……天龍八部中一眾……人頭蛇身是為地之龍……相傳乃女媧娘娘族人……

  項豆娘如遭雷殛,腦袋裡一片空白。

  “摩、摩呼羅迦……不,不對,你是我的阿溫,我的相公,我不管你是蛇是人還是妖,你說過你不會負我,你不會拋下我的……”下一刻,她猶如大夢初醒,叫了一聲,淚流滿面,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屋裡屋外,空蕩無一人。

  他真的拋下她了……

  她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倒地。

  她懷孕了。

  當項豆娘被店小二發現時,急急找了大夫來,為不省人事的她一號脈,這才發現她有孕兩個月了。

  後來,終於轉醒的項豆娘聽到了這個消息,她臉上沒有喜意,沒有笑意,麻木得彷佛再也沒有任何感覺,唯有黯然的眸底透著深深的淒涼和絕望……

  他走了。

  這次,是他不要她了……

  “哈哈哈哈……”她笑了起來,淚水自眼底滾滾而落,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世上……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他說他最怕我不要他……可現在是他不要我了,他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摩呼羅迦……什麼上古蛇仙……不要我就不要我,何必……裝神弄鬼來負我?”

  笑到最後,她哽咽得再不能言。

  阿溫,阿溫……你怎能這樣待我?當初既是你來招惹我,今日又怎能心安理得的拋下我,忍心把我忘得乾乾淨淨……就像你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不管你是蛇仙也好,是凡人也罷,是你說過會一輩子待我好,永不負我的……我已經當真了,可你人在哪?

  她淚如江河,面色蒼白淒傷,可就算哭瞎了眼,哭斷了肝腸,他能看見嗎?他還會心痛嗎?

  ——阿溫,在我年華老去、離開人世之前,你能記得起我嗎?

  明知他不會再回來了,項豆娘還是在客棧中整整等了七天七夜。

  這七天內,她連房門都不出一步,生怕稍一離開,他要是回來見不到她,轉頭又離開了該怎麼辦?

  這七天,店小二總是憂心忡忡地為她送飯進來,看著飯菜僅少少動了幾筷,唯有大夫吩咐著一定得熬得吃的安胎藥,她喝得涓滴不剩。店小二猜想,若非為了腹中的孩兒,恐怕她連那幾筷子的飯菜也不會動。

  唉,這佘少爺究竟是到哪兒去了?就這樣拋下老婆孩子,難道他不擔心嗎?

  店小二搖著頭歎氣,默默幫她關上了房門。

  七天后,瘦得像個蒼白影子的項豆娘終於走出房門,她細瘦的手腕提著包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棧。

  她沒有回無崖村,她不能回到那個充滿他身影和點點滴滴記憶的家,她怕……

  她會崩潰,更怕阿爹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後,逼她把這孩子打掉。

  於是她寫了一封信託同來應考的同鄉帶回去,信中騙阿爹說佘溫生了怪病,未能參加殿試,還有,他們短時間內不能回無崖村了,她必須陪著他去四處求醫……

  能瞞一日是一日,她希望,至少能瞞到腹中的寶寶生下來為止。

  “寶寶,”她輕輕撫著猶平坦的小腹,噙淚低聲道:“娘會保護你,這輩子誰都不能傷害你,以後,有娘陪著你,你別怕……娘也會想盡辦法幫你把爹爹找回來的,娘不會讓你變成沒有爹的孩子。寶寶兒乖,你也要聽話,好嗎?”

  自那日起,項豆娘就開始過起了流浪到一村又一村、一城又一城的顛沛流離日子,在身上的銀兩用盡之後,她便四處打雜工為生,到處打聽哪裡有女媧娘娘廟,她要去拜遍、求遍每一座女媧娘娘廟,求祂為她作主,求祂讓寶寶的爹回家。

  她過得很苦,因簡陋清貧的生活,整個人瘦得很厲害,肚子卻一天比一天更大,也唯有肚裡這心肝寶貝,才能支撐著她繼續走下去、繼續找下去的力量。

  轉眼夏去秋來,冬日降臨。

  懷孕近八個月的項豆娘挺著高高的肚腹,舉步艱辛地爬上鳳鳴山上通往女媧娘娘廟的一級又一級石階。

  她一手挽著香籃,一手扶著酸痛沉重的腰,終於爬上了最高的一級石階,走進典雅肅穆的女媧娘娘廟。

  廟裡除了她之外再無旁人,像是鮮有香客前來拈香敬拜,可裡裡外外卻是打掃得極為乾淨,那蒲團也整齊地擺放在女媧娘娘神像前。

  她挺著大肚子,姿勢艱難地慢慢跪了下來,虔誠地仰望著女媧娘娘神像那溫柔美麗的慈愛面容,拈香敬拜,口中念念有辭。“信女項豆娘,祈請女媧娘娘為信女和腹中孩兒作主,讓佘溫早日歸家……信女和孩子都等著他,無論多久,我們都等他回家團圓。”

  她朝神像緩緩叩首,沒瞥見在香煙嫋嫋間,女媧娘娘面容彷佛隱現一縷悲憫。

  在項豆娘起身欲至香爐那兒插下三炷清香時,腳下驀然勾著了蒲團,身子失勢地晃了晃,驚喘著想穩住腳步卻已不能,下一瞬間沉重的身子重重摔倒在地。

  “啊……我的肚子……”她腹中劇痛如絞,驚悸恐懼地哀哀低叫了起來。“孩子,寶寶……不,我的寶寶……救、救命……誰來救……寶寶……”

  阿溫,阿溫你在哪裡?

  求求你,快救孩子,救救我們的孩子……

  九天雲霄之上,有一仙山,千百年前上古蛇族自離開凡間後,便全數遷居至此,繼續千年萬年的修行。

  當初,女媧娘娘的堂弟摩呼羅迦王子因冬眠太久,在升天之日到來時,熟睡未醒,偏偏族人們又都以為已有人去請喚他了,後來全族離塵上九天,獨獨剩下他一個在凡間繼續睡覺。

  當所有族人發現摩呼羅迦王子尚留人間,正欲前去相請時,卻被女媧娘娘阻止了。

  “既然他愛睡,就讓他睡個夠。”女媧娘娘嘴角的笑意很是意味深長,帶著一絲寵溺和惡趣味。“有些事兒,得是他自己經受才行,誰都幫不得他……”

  直到,有一日摩呼羅迦王子“真正醒來”,飛升歸天——

  “因何無人叫我?”一回到仙山,摩呼羅迦王子俊美的臉龐滿是深深的不悅和懊惱。“你們是故意落下本王子的吧?在你們心中,本王子的形象就有那麼壞,蛇緣那麼差?”

  “咳,不敢不敢,那是因為……”一蛇仙人尷尬地偷偷瞄了座上的女媧娘娘一眼。

  “溫,你忘了什麼嗎?”女媧娘娘微笑開口,手裡仍舊習慣性地捏著泥娃娃。

  雖說距離盤古開天,煉石補天,捏泥娃娃呵化成人族,那些年代都已經太太太久遠了,可唯一不變的是,女媧娘娘依然喜歡捏一個個胖胖憨然的泥娃娃,偶爾還被偷懶的月老借一些去綁紅線。

  “沒有。”他冷冷地道。

  “如斯堅持?”女媧娘娘笑了,“哎,還是人間人身的佘溫可愛多了。”

  “姊姊也莫說我,”他哼了一聲,還在不高興,神情很是憤慨。“當初說好要記得叫我的。”

  “歸天時辰定下時,你可是親耳聽見的,遲了又能怨誰來哉?”女媧娘娘笑吟吟問道。

  他一口氣堵在胸口,清眉先是蹙緊,隨即舒展開來。“罷了,反正我已經回來了,就不同你們算這筆帳了。”

  “溫,你當真沒忘了什麼嗎?”

  “沒有——”他心口突地重重一揪痛,傲然的臉色微變,大手緊握成拳,“我忘了什麼?”

  “你該仔細想想,你到底忘了什麼?這很重要。”女媧娘娘眸光放柔,輕歎一聲。

  “我沒忘,我已經完好無缺的回來了,我沒忘了什麼沒帶回來。”他執拗道。

  “當真沒有?”女媧娘娘柳眉一挑。“那你的心呢?”

  “心?我的心——”他把掌心緊貼在左胸處,驀然神色大變。“我的心呢?”

  “再想不起,就遲了。”女媧娘娘若有所感,眸底掠過一絲悲憫憐惜的憂色。

  遲了?什麼東西遲了?他明明就……

  阿溫,阿溫你在哪裡?

  求求你,快救孩子,救救我們的孩子……

  不知何處傳來了隱隱約約哀哀泣喊,他空蕩蕩的左胸口卻痛得更加厲害,額際冷汗直流,痛得整個人彎下了腰……

  “王子?!”仙人們急喚。

  “別叫他!”女媧娘娘玉手一揮,美麗的臉龐有著掩不住的心疼和迫切。“這是他的緣,也是他的劫,由得他自己去選,誰都別干擾他!”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心不見了?可它會痛……好痛……”他痛得俊臉慘白,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渾身泛起刀割火燒般的劇烈疼楚,耳際腦海不斷回蕩著不知名的呼救……

  阿溫,血……孩子……我們的孩子……

  孩子?孩子?誰的孩子?誰和誰的孩子?又和他有什麼相干?

  阿溫,你答應不負我的……你答應過的……

  他冷汗涔涔,俊臉痛苦得扭曲,咬牙切齒的擠出話來:“不……不負?不負誰?我不負……”

  阿溫,不要負我。不要再為了任何一個人,拋下我……不要讓我這一生,盡付錯人。

  我答應你,永不負你。

  今生今世,天地鑒之,日月為憑……

  豆……豆娘?

  “我的豆娘!”他大口大口喘息著,剎那間所有的神識意念記憶統統回來了,隨即巨大的恐懼和慌亂緊緊掐住他的心。“豆娘呢?我的豆娘呢?我要找豆娘,我要回去——”

  “既已記起,度劫成緣,自有因果。”女媧娘娘欣慰地一笑,柔聲道:“還有最後一劫,端只一念之間……去吧!”

  眼前一陣金光爆炸,頃刻間心馳電閃……

  佘溫已在鳳鳴山上的女媧廟裡,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蜷縮在地上不斷抽痛呻吟、身下鮮血觸目驚心地泛流的蒼白消瘦女人,在他還未回過神來時,那呻吟聲倏然斷止,女子氣息漸漸消失了。

  豆娘,他心愛的豆娘,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不,不能,她不能死,她不會死……

  “豆娘!”他撲身上前,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淒厲痛極地哭吼道:“不要死!你不能死——我是阿溫啊,我回來了,我記起你來了,我回來了——豆娘,你忍住,你等著我,我絕不會讓你和孩子有事……信我,求求你再信我,憋住這最後一口氣,你等我!”

  項豆娘已悄無生息,身下裙擺血淋淋,腹中的胎兒彷佛也奄奄一息……

  佘溫仰天長嘯,嘯聲裡充滿了深深的痛和撕心裂肺的祈求,而後張嘴緩緩吐出了一枚碧瑩瑩的內丹。

  內丹脫離他的身體,飄浮在半空中,這是集合了他千百年修行的內丹,失去了它,他將仙骨褪盡、修行一空,成為一個平平凡凡、會痛會流血會老會死去的凡人。

  可這一生,他只要豆娘和孩子,只有他們,他才能算是真正活著。

  千百年無生無死、壽與天齊的無滋無味日子他已過夠了,現在,他有心愛的娘子,有他的親骨肉了……他有家了。

  他毫不遲疑地將內丹渡入項豆娘口中,目不轉睛地看著內丹在她嘴裡緩緩融化、護住心脈,接著渾身透亮猶如萬丈金光四射!

  他緊緊地環擁著她,眼前淚眼迷蒙,激動地屏息以待,直到懷裡人兒漸漸恢復了呼吸,身下血漬奇異地消失無蹤,腹中胎兒安然地繼續待在母親肚子裡乖乖睡著了。

  “豆、豆娘?”他輕輕地喚著她,彷佛害怕聲音再大點就會碰碎了她似的,顫抖溫柔的嗓音裡透著深深的焦灼和忐忑。

  她長長睫毛動了動,終於慢慢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卻在看見自己思念至極的清俊臉龐時,倏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癡望著他。

  “阿溫?阿……阿溫嗎?真的,是你嗎?”

  “娘子,我回來了,我記起你了,以後永遠永遠不會再忘記了。”佘溫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失而復得的滋味實在太過美好,幸福得令他再也忍不住哽咽低泣。

  “你……你為什麼忘記我了?”

  “對不起。”他的聲音裡滿滿是自責。“我們蛇仙一遇五百年一回的冬眠,醒來後都會神思恍惚、記性大失,還有雄黃酒……喝了便會現出真身……我當時喝醉現了真身後,再醒來就記起我是誰……卻不小心把你忘了,對不起,我真該死!”

  “不……你回來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回到我們身邊就好……”項豆娘哽咽得幾乎不能成言。

  “豆娘,對不起,對不起我又讓你吃了那麼多的苦……我回家了,我已經真正脫去仙骨,化為人形,以後,我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和孩子了。”

  “阿溫……我真的能再信你嗎?”她也哭了,喜悅的淚水如珍珠滾滾而落,邊哭邊伸出小指頭。“那好,這次拉勾,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都不許變,我就信你……”

  “好,拉勾。”他的小指和她的指頭牢牢扣勾住了,含淚重重點頭,笑得依然那般溫柔燦爛、無人能敵。“我愛你,永遠、永遠都不變。”

  堂前,女媧娘娘神像也笑得好喜悅……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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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28 00:11:0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兩個月後。

  項豆娘在無崖村老項家內房間的床上生產,儘管產婆七催八趕的,還是沒能把准爹爹佘溫趕出產房。

  “我要陪著我娘子,我哪都不去!”

  “佘溫,你真是……啊,好痛,痛死我了……”

  “娘子,你要不要緊?娘子你咬著我,你咬我出氣就不會那麼痛了!”

  終於,一聲兒啼哇哇響起……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是個大胖兒子呀!”產婆高興揚聲祝賀道。

  “……蛋呢?”佘溫卻是傻眼了。

  怎麼……一蹦出來就是娃娃了?

  蛋呢?蛋呢?蛋呢?

  “你、你不是跟我說你變成人了?還蛋個屁啊……”剛生產滿頭大汗的項豆娘氣到差點一腳丫子把新手爹爹踹飛出房門。

  “原來如此啊!”佘溫抱著懷裡紅通通又哇哇大哭的兒子,這才恍然大悟。

  “兒子,寶貝兒,那爹給你起個小名兒,以後就叫蛋蛋如何?”

  “哇——哇……”可憐的娃娃一出生就慘遭呆書生爹爹的“毒口”,從此成為全無崖村人人耳熟能詳又朗朗上口的“蛋蛋小朋友”……
  
【全書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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