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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霎時,廳內抽氣聲四起,一道聲音殺出——
「你這也不,那也不,那麼你打算要玩弄老夫的千金了?」龐老爺勃然大怒。
「向陽絕無此意,只是——」上官向陽頓了頓,說不出口,不想將龐府牽扯在內,可若不說清楚,就怕龐老爺對他不諒解。
「只是什麼?老夫不計較你的出身,只要月恩想要的,老夫皆樂觀其成,可是瞧瞧你,推三阻四的,難不成你根本無意跟月恩共結連理?」話到末幾個字。愈咬愈重,一口老牙都快要咬碎了。
上官向陽聞言,想要趕緊解釋。「不,屬下只是認為——」話未完,一雙纖手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先閉嘴。
「爹,向陽心裡有牽掛,所以我覺得還不用急,待他將心中掛念之事處置好再談婚事,沒什麼不妥。」龐月恩神色自若地說,完全沒了剛才的羞澀
上官向陽回頭瞅著她,輕柔地包覆著她的小手。她懂他的難處,適時替他解圍,真是難為她了。
「他心裡有什麼牽掛?」
「爹,等他處理完了,不就得了?」龐月恩翻動眼皮子,一副懶得多說的嘴臉。
龐老爺猛地站起身,伸出去的指頭髮顫得很嚴重。「等?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你的肚子要是一天天大起來,再瞧瞧外邊的人會怎麼說」
龐月恩聽親爹說話那麼露骨,羞得臉發燙,卻自持冷靜,像沒事人似的說:「爹,你瞧我何時管別人怎麼說了?」
只是……肚子大起來?有……有這麼快嗎?她很疑惑。
「可是——」
龐月恩瞧爹還想再說,二話不說就截斷他,懶得再哆唆下去。「爹,向陽是我要的,這一輩子我是跟定他了,從此之後,有罪有苦全由我自個兒承擔,決不會壞了龐府的門風,至於婚事,就請爹先暫時擱下吧。」
聞言,龐老爺乏力地跌回座位上,龐夫人趕緊普他拍胸口順口氣,邢老忙著遞茶,免得主子氣到岔氣,龐天恩倒是從頭到尾在旁陪笑兼看戲。
兩人跪在堂上好半晌,等看龐老爺回神做結論,而在他喝下第二杯涼茶後,終於開口了,「你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婚事可以暫時擱下,卻一定得辦。」
他頓了頓,看著女兒和未來的女婿,搬出大老爺威風,又說:「兩個月,最晚兩個月內一定要成親,至於要不要入贅,或要另地購屋,我都不管,我只要你們確實成親。而月恩——」
「爹?」
「你得要開始著手準備你的繡被了。」
「……啥?」
「還有,未成親,你們不可再同房。」
「痛」
「小姐,吸個兩口就沒事了。」小雲兒的軟嗓淡淡響起。
過了一會,哀嚎聲再起。
「啊,又來了!這該死的針——」龐月恩火大地把針一丟,捧著正滲出血珠的指尖,可憐兮兮地看著身旁一臉愛莫能助的男人。「好痛喔。」
她撇嘴撇得好委屆,小臉糾結得惹人憐。
「乖,不疼了。」上官向陽忍住笑,吮去她指尖上鮮艷的紅,不忘順便幫她吹吹氣。
打從兩人親事定下,上官向陽卸了代理總管一職後,就負責隨侍在龐月恩身旁。
「是誰說成親就一定要繡這種玩意兒的?」她撇著嘴裝可憐,俏顫貼在上官向陽的胸膛上,藉機休息。
「夫妻是交頸鴛鴦,小姐,你以往設計鴛鴦對釵時是這麼說的,那時貴妃娘娘簡直將鴛鴦對釵當成了寶貝收藏呢。」小雲兒收抬著繡架上的淩亂,順便整理繡面上的錯針。
龐月恩驀地橫眼瞪去。「我只負責繪圖,又不需要親手打造。」如果她知道打造鴛鴦對釵是那麼繁瑣的工程……她還是會設計,反正又不需要她動手做。
但眼前不一樣啊!圖是別人定繪的,要繡的人是她,更可惡的是,被子好大呀——她心裡哀哀叫,卻突地發現指尖裹上了異樣濕熱,回頭就見上官向陽正含著她的指輕吮著。
「……你這口子到底是怎麼刺的,血還在流。」他皺眉吸了最後一口血,卻發現她的指尖側面還是不斷滲出血珠。
「我從下頭穿上來時,就往指頭紮進去了。」而且還紮得很大力,依她目測,大約紮了近半指深呢。難怪她會痛得哇哇叫。
「小心一點,你的手不巧,慢慢繡不就得了?」瞧她胡穿猛刺,紮得十根指頭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孔,才幾天光景,就把自己的手給糟踢成這樣……讓他不由得想起,她為了替他打造束環,十根手指亦是傷得休無完膚的事。
這傻丫頭,要他怎能不心疼?
「你又知道我手不巧了?你瞧過我的繪本沒?瞧過我的書法沒?」她板起臉,想替自己扳回一城,起身走到書架前,隨手挑了本繪本丟到他面前,又繞回繡架前,瞪著讓她頭痛的繡被。「自己翻,免得顯得我太自大。」
上官向陽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後,隨手翻開繪本,原本打算隨便看看,讚美她幾句,然而這一翻,倒讓他翻出興致。
龐月恩看著繡被兀自發愁,好一會聽見後頭傳來低低的笑聲,才回頭探去,「你在笑什麼?」
「傑作。」上官向陽翻開一頁,立在自己身前,讓她可以清楚看見上頭畫了什麼。
愣了下,她用力再眨了眨眼,小臉爆紅的瞬間,她已經衝到他面前要搶過繪本。
「還給我,那是我的」可惡的小雲兒,怎會將她偷畫的繪本藏在這裡,害得她隨手一抽就自掀底牌了!
上官向陽卻故意站起身,單手抓高繪本,不管她怎麼跳,連邊都摸不著。
繪本上頭畫的是那日她要他寬衣解帶的圖,一張張皆是他淡漠懾人卻又性感妖冶的畫,而畫的當然不只他的臉,還有他的身體,那半裸的精實體魄壯而不碩,精而不瘦的陽剛味……
「你不是說,你是看著我激發新首飾想法的?」他笑聲連連。
「你不知道想法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凝聚的嗎?再翻過去就有繪圖了,你幹嗎一直停在這一頁?」地惱羞成怒,跳起來抓不到,乾脆瑞他。
他身形更快,輕鬆一躍,她連個影子都沒睬到,再一個閃身,他繞到她身後,將她緊密地摟進懷裡。
「先歇會兒吧,我可不希望你像上回普我打造束環那樣將手傷得體無完膚。」
龐月恩驀地呆住,烏潤的水眸轉了一圍,縹向小雲兒,見她頭搖得有若波浪鼓,隨即攢起眉。「誰跟你說我為你打造束環?」
「二哥。」
多事的男人!她恨恨地罵著,又問:「怎麼,知道我為你打造束環,所以你就打算把命都給我?」她回頭瞪他,黑白分明的大眼若兩色琉璃潤動著。
「不,是你已經把束環套進我的魂魄裡。」他被困在這裡,甘心不離。
她努了努嘴,明眸羞澀垂下,卻突地聽到身後有人咳嗽咳得很刻意,令她不由得回頭瞪去。
「小雲兒,我平常待你不薄,你不用這麼催我吧。」休息一下會怎樣?她的手正疼著呢。
「要不,我幫小姐繡好了。」
「是你要嫁還是我要嫁呀?」悴,沒大沒小。
小雲兒聳了聳肩,餘光瞥見窗外邢老走來,忙使眼色,發現小姐沒看她,於是又用力地咳著。
「小雲兒——」她一回頭,便瞧見邢老惡目瞪著上官向陽環抱她的雙手,她趕忙退開這溫暖的懷抱,陪著笑臉。「邢老。」
邢老踏進屋內,怒目始終停留在上官向陽身上,然後將手中的帖子交給龐月恩。「七王爺府派人送來的柳帖。」
「柳帖?」瞥見上官向陽有了動作,龐月恩急忙抓著柳帖跑到邢老後頭,拆開一看,意外地說:「向陽,王爺要你陪我過府呢。」
上官向陽不置可否地挑眉冷哼,誰怕誰?
儘管千百個不願意,上官向陽最後還是陪看龐月恩上王爺府共用午膳。
王府穿庭外的石頭亭裡,飛雲花石桌上一早巳佈滿了夏日涼食及冰鎮的杏酒。
「龐月恩見過王爺。」龐月恩向前一步,欠身行禮。
坐在亭內的趙甫笑瞇了眼沒說話,視線落在完全沒有行禮,甚至還瞪著自己不放的男人身上。
龐月恩察覺,立刻扯了扯身邊人。
上官向陽輕歎口氣,收回視線,垂眸,「見過王爺。」聲音不卑不亢,不慍不火,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趙甫離座,走到他面前。「何須如此大禮?」
上官向陽視線落在一步外的青石地上,心裡忖著,不就是他正等著他行禮的嗎?他不是經商之材,並不是因為他不懂帳房,而是他受不了商場那種爾
虞我詐,如今更討厭打官腔。
「進來吧。」
龐月恩趕緊扯著他踏進亭內,她落坐,但上官向陽卻是站在她身後,戒備地看著趙甫。
「怎麼不坐?」趙甫笑睇著他。
「一介草民,如何與王爺平起平坐?」
「怎會是草民?從今天起,你就是本王的義弟,當然可以與本王平起平坐。」
話一出口,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他,龐月恩面有錯愕,上官向陽則是神情戒備。
「怎麼?本王說的話,沒人相信?」趙甫搖頭失笑。「聽說你們就快要成親了,若你能成為本王義弟,本王賜宅授地,從此以後——」
「請王爺恕罪,無功不受祿。」上官向陽淡淡打斷他。
龐月恩鼓起嫩頰,回頭示意他不要太沖,圓滑一點,隨和一點。
趙甫倒也不惱,依舊笑容可掬。「本王就是欣賞你的為人處世,你的忠心耿耿,你的重情重義,若能將你收為心腹,本王等於多了一隻臂膀。」那日,他單槍匹馬夜闖王府,未傷半人,卻能踏進水榭,讓他更加欣賞。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無心將自己攪入更複雜的境地裡,他要的是一份子穩和幸福。
「別這麼說,也許他日你會發現,多個權勢,好辦許多事。」
微挑起眉,上官向陽不否認他的說法。那日拿到權杖,他已經趁夜交到凜手中,若不是有七王爺相助,計畫斷然不會如此順暢。不過,這份權杖,倒也不是那麼容易到手,也費了他不少心力和惱火。
「你可以好好考慮,就算不當義弟,不願當本王的心腹,本王也真心誠意要交你這個朋友。」趙甫舉起了青瓷酒杯敬他。
龐月恩見狀,趕緊塞了一杯酒給上官向陽。
看著手中的酒杯,他問:「為什麼?」儘管他未曾從趙甫眼中讀出敵意,但想交他這個朋友,也未免太突然了。
「還不簡單?若你成了本王的人,往後本王想要再見月恩一面,也不會太困難,是不?」他呵呵笑著。
紅粉佳人配良才,他翻手一把抓,還不痛快?
聞言,上官向陽失控地捏碎了青瓷杯,拉起龐月恩就走,身後立即傳來趙甫爽朗痛快的大笑。
離開了七王爺府,上官向陽帶著龐月恩從御街出了朱雀門,直挺挺地往南過了龍津橋,再拐向西邊十字街上的一家茶樓。
清風樓四層樓高,以亭台半鏤建築,一樓的茶堂是兩層式,每個席上皆以竹簾分隔,而正中央有曲信揚琴唱曲,裡頭幾乎高朋滿座,一曲方歇,便有人砸著碎銀打賞。
「我好餓。」一進清風樓,瞧裡頭坐無虛席。
龐月恩紅潤的唇嘟得高高的。「都是你啦,幹嗎這麼衝動?王爺不過是逗逗你罷了。」
她看得出來趙甫確實是極為欣賞他,可他不領情,她也沒轍。
上官向陽省略她的問話,只想趕緊填飽她的肚子,朝櫃檯裡的掌櫃招了招手,掌櫃隨即眸色一亮,快步上前。
龐月恩看掌櫃喜形於色,不知道上官向陽跟他說了什麼,只見掌櫃忙不迭點著頭,立刻招來跑堂,招呼他們入座,隨即忙得像陀螺似的,不知道在張羅些什麼。
「……那掌櫃的,對你好客氣哪。」被跑堂的送上二樓懸台式的雅座上,兩面薄面竹簾雕著祥獸錦花,位置極為隱密,卻又能夠一探窗外蔡河河面粼粼,畫舫如畫的風光。
「嗯。」上官向陽替她添著涼茶。
「嗯是什麼意思?」她接過涼茶,淺嶸一口,依舊抓著問題不放,「我可不認為你是這家店的常客。」
他是個忠心護主的人,以往要不是待在上官府,就是幫忙巡視鋪子,哪可能在外頭隨意逗留,甚至成了常客?
上官向陽視線落在窗外。「這家清風樓,是我和凜開設的。」
「咦?」
「凜喜歡吃不同的美食,鍾情糕講,又善廚技,於是便湊合兩人的t向銀弄了家店,幾年下來,成了今日的風貌。」說穿了,不過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罷了。「她負責打點店內一切,而我負責統籌,所以這家茶樓,我和她一人一半。」
「……既然你有自營的茶樓,為什麼不跟爹說?」龐月恩鼓起腮幫子。
「若說了,不就得要立即成親?」他懶懶地挪回視線。
「……你就這麼不想跟我成親?」
「若不想跟你成親,我又豈會碰你?」他支手托腮瞅著她羞赧嬌態,緩緩扯出笑,「你明知道我掛心什麼,不是嗎?」
「知道,到時候事情全部擺平,我就成了這家茶樓的老闆娘。」她呵呵笑開,隨即又瞇起水眸耍狠。「可千萬別跟我說,老闆娘是上官凜呢。」
敢這麼說,她立刻翻臉。
他笑得墉懶,輕掐她軟嫩的桃頰。「你不當我的老闆娘,誰當?」
「口亨,算你識相。」她笑得得意,瞧跑堂的動作飛快,送來一道又一道的當季限量糕餅和冰鎮烏梅汁,待跑堂下樓去後,她才看向他。「……你以為我喜歡吃這些玩意兒?」
「你不喜歡?」上官向陽頓了下。「可我以往瞧你挺喜歡搶凜的糕拼啊。」
龐月恩翻了翻白眼,有點難以啟齒,支吾了半晌,才說:「那是我在欺負她,你看不出來嗎?」
「欺負她?」
「因為她老粘在你身邊呀!我討厭她可以那麼光明正大地跟在你身邊,向陽、向陽地叫個沒完沒了,聽了就厭,看更討厭。」不否認當年那麼做實在是可笑得緊,只是如今要她承認,她也真不想承認自己曾經那麼幼稚過。
「……」上官向陽恍然大悟,總算明白為何凜後來再也不去龐府,也才明白為何凜看得出月恩喜歡他。「你的心眼真多。」
「都是為了誰?」她嘟著嘴。「還不是因為你都不理我。」
「誰要你老是逗我。」
「那是喜歡你才逗你。」
「那七王爺逗我也是喜歡我?」他冷曬。
「嗯。」她用力點頭。
上官向陽抽動眼皮子,渾身爆起雞皮疙瘩,完全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想到哪去了?王爺是欣賞你,真的欣賞你是個人才。」她笑覷他發沉的眉眼,又喝了口涼茶,「這茶真是清醉回昧呢,打哪來的?」
她看看杯中黃帶綠的晶透茶澤,湊近一聞,茶香不絕。
「江南碧螺春,這條線是凜接上的,聽說京城的達官貴人都頗喜愛。」
「哇,那你擺在茶樓裡,一壺要賣多少錢?」她不是經商的料子,只覺得上等茶實在不是一般尋常百姓喝得起的。
「這不是放在茶樓買賣的茶,是我和凜來店巡視時喝的。不過我已經有一陣子沒到這兒,聽掌櫃的說,凜更是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踏進過。」
龐月恩揚起眉,嘿嘿笑。「所以說,從此以後,這也是我能喝的?」
「當然,只要你跟掌櫃的盼咐一聲即可。」剛才他已經跟掌櫃的囑咐過了。
「你在寵我嗎?」她愛嬌地貼在他肩上。
「這樣就算是寵嗎?」他笑意若春水,柔潤忙人。
「嗯——」她嘟起嘴,琉璃陣瞳轉啊轉的,用很任性的口吻,很撒嬌的語氣喃著,「既然想寵我,那麼……我要吃麻飲細粉。」
「我去幫你買。」他在她唇上偷香了下,隨即起身。
「咦?這茶樓裡沒這道菜嗎?」她眨眨眼。
「這茶樓單賣的涼食,全都是凜愛吃的,裡頭沒有麻飲細粉,我到兩條巷外的唐家食堂去幫你買,很快就回來,等我一下。」瞧她對桌面的糕餅動也不動,他忍不住想要買點她喜歡吃的寵寵她。
「啊——」來不及阻止,他身影一飄,已閃出竹簾,她不禁撇起嘴。「動作這麼快幹嗎呢?我又不是非吃不可。」
不過,他動作那麼快,急著想要買點她愛吃的討好她,嗯……就給他討好吧,就讓他寵溺吧,把她用絲線緊密纏上,讓她哪兒也去不了,一輩子賴定他。
龐月恩喜滋滋地想著,餘光瞥見有人掀開了竹簾,以為他的動作快到這種地步,笑顏逐開地探去,「向陽……」驀地,笑意卻僵在唇角,冷汗從背脊爆出,她幾乎是狠抽口氣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上官向陽才剛踏進唐家食堂,點了道麻飲細粉,回頭瞅著河面風光,卻突地瞧見西街那邊有人快步跑著喊著,他瞇眼定睛一瞧,發覺竟是清風樓的掌櫃,心一緊,幾個箭步衝向前。
「富貴,發生什麼事了?」他一把掐住掌櫃的肩頭。
「爺兒,龐姑娘被人給帶走了門富貴氣喘吁吁,臉色發白再轉青,只因眼前的上官向陽眸色冷肅,狠戾殺氣。
「是誰帶走的?」他沉聲喝問。
「不知道,是兩張生面孔,不知底細。」
「人往哪走?」他急聲問。
「往東邊走,已經搭上船了。」
「船?」心弦緊抽,他鬆開雙手,快步朝幾步外的拱橋而去,回頭急問,「是哪一艘?」
富貴趕緊跟上前,瞇起眼睛在河面上尋找,瞧見一艘急行的商舶,高喊著,「爺兒,是那艘!船身插有旗幟的那艘!」
上官向陽微瞇黑眸,揚手掩去刺烈的陽光,將船身的特徵和旗幟記得一清二楚,隨即拋下富貴,動作迅捷地跳下青石路面,沿著河面追逐著,豈料那船迅速出了東邊水門,揚長而去。
「該死」他緊握的拳頭重擊在橋墩上頭,硬生生碎了一角,他跑得再快,也無法在河面上輕點,只能眼睜睜看著船在河面滾開白浪,急速離開他的視線。
可惡,為什麼要帶走月恩?
他神色倉皇,六神無主,卻努力自持,穩定心神。
印象中,龐家上下並無與人交惡,有誰會有此噁心,光天化日之下擄人?
他皺眉細思每個可能,高大身形驀地一頓,魅眸狠瞇,難道是趙甫?
不對,那是艘商舶,並非皇室紅底漆金的旗幟……那麼,到底會是誰?在這情況底下,他要怎麼救得出月恩?
他無勢無權,一身武力也派不上用場,就連對手的底細都摸不清楚,連要上哪去找人都不知道……他還能做什麼?回頭享告龐老爺?這怎麼成!人是他帶出府的,怎能回頭再請龐老爺處置此事?
但若要他靠己力追人,是絕無可能的,如今有誰能幫他?
有誰?他沉吟看,握緊的拳頭微鬆開,心裡浮現一個人選。
只要他肯幫他,不管要他怎麼跪求他,都無所謂。
上官向陽不敢多作停留地趕到七王爺府,守門侍衛未加通報,立刻放行,此舉讓上官向陽雖感古怪,但也未加多想的直接踏進大廳。
「發生什麼事了?弟妹呢?」
大廳裡,除了七王爺趙甫以外,尚有幾位穿著官服的男子,一見上官向陽疾步而來,他掛在臉上的懶懶笑意隨即斂下,起身拂退一眾官員,回身要上官向陽先進大廳裡頭。
「草民求七王爺相助。」
才剛坐定,便瞧上官向陽單膝跪地,垂首沉言,趙南雖不知始末,但也猜得到事情絕對和龐月恩有關。「先起來吧,告訴本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上官向陽快速將兩刻鐘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插著沉香色魚飾的商舶?」趙甫沉吟著,睇向外頭。「來人,立即跟上幾位大人,傳本王旨意,要他們立刻追查插著沉香色魚飾的商舶究竟出自何家,一查知出處,馬上前往查探到底有無龐家千金的下落。」
「是門廳前侍衛隨即領命而去。
「坐會吧,馬上就會有消息的。」趙甫身後的貼身丫環伶俐地轉去廚房,換了壺涼茶,替上官向陽斟上一杯。
上官向陽手捧著冰鎮的涼茶,心底卻若沸騰的滾水。
他從未如此惴惴不安,從未如此恐懼難遏,得知上官府劇變時,他依舊沉著,老爺亡故,他謹守遺願,不曾茫無頭緒,但眼前……他垂下長睫,看向空無一人的身旁,彷彿那老膩在自己身邊的倩影還在,她鬧著笑著、氣著羞著,還揪著他的袖角不放,跺著腳撒嬌……
不過才兩刻鐘沒見到她,為什麼他會感覺如此惶恐慌張?
她不會有事的,不是嗎?
她無害而甜美,誰狠得了心對她下毒手?又會有誰惡意要傷害她?
肯定是哪裡出了誤會,只是誤抓錯人罷了,沒事的,她一定會沒事的……
他不要思考,不要往糟處想!可是心念卻難以忍遏,不斷失控,逼得他心漸煩躁,血液在體內逆衝著,滾燙的焦慮催促他必須行動,此刻跟前一片猩紅,腳下開始傾斜,他不該只是站在這裡,應該要做些什麼、做點什麼……
「義弟,坐下吧。」趙甫沉暖的嗓音在他耳際響起,邊輕拍看他的肩。
失控的念頭被這個聲音抓回,上官向陽緩緩抬眼,無神黑眸好半晌才凝了焦。「多謝王爺不計前嫌,願意伸手援助。」此時。他沒了淡漠,卻也沒了與生俱來的內斂沉潛,反倒像是被抽走魂魄的無主娃娃。
看他一眼,趙甫戲謔勾笑。「怎麼弟妹不在,你就成了迷路的娃兒了?」
上官向陽露出苦笑,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竟然會嘗到張惶失措的滋味。
「別擔心,本工是絕對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弟妹出事的。」趙甫硬是將他拉到身旁的位置坐下。「在消息傳回之前,先陪本王喝涼茶吧。」
被迫靜心等候,然而他嘗不出涼茶是什麼滋味,只嘗到漫長難耐的苦澀,直到天色整個披上夜幕,成為深沉而無星無月的純黑,才總算有了消息。
「屬下經幾位大人指示,確定那沉香色魚飾商舶是南方的商船,商船在東水門停泊,在水門登記了的是揚州茶商陸正,投宿在城東喜招客棧。我等領人前往客棧,得知與他同船臣擄人之人,乃是城東夏侯懿,而被夏侯懿擄走的龐家千金,早已被帶回夏侯府。」
上官向陽猛地瞪大魅眸,拳頭緊握得關節泛白,指端幾乎要掐入掌心。
「夏侯戴?」趙甫沉吟了下,看向他。「義弟可知道這夏侯懿到底是哪號人物,究竟與弟妹有何過節?」
「不,是他與上官府有過節則他沉眉將上官府和夏侯懿之間的莫名牽連說了一遍,卻皺起眉,「若說他要趕盡殺絕,找的也該是我,抓月恩做什麼?」
他無法理解,完全沒有想到兇手可能會是夏侯懿!
趙甫支手托腮,懶坐在棗木雕獸團椅上,尋思片刻。「依本王看,也許他不過是想要利用弟妹來傷害你,又或許……他誤會了什麼,抓錯了人。」
「他豈可能會誤會什麼,他——」上官向陽驀地頓住,回想起那日在街上,他曾脫口喊出小姐……難不成他誤以為月恩是凝主子?以為他只會守在凝主子身邊?
夏侯懿不曾見過凝主子,卻對凝主子懷有非分之想,曾有幾次闖進上官府,都被他擋在外頭,才未讓他得逞。
思及此,心像是被什麼狠狠揪仕,他驚愕地垂下眼。
難道說,這一切是他自己造成的?是他讓夏侯懿誤以為月恩是凝主子,所以才會讓月恩陷入無法預料的危險之中。
從她被擄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時辰,天曉得在這兩個時辰之內,她會遇見什麼歹事?
「冷靜一點。」
上官向陽驀地起身,卻被一個力道扯住,他順勢回頭瞪去。「事到如今,要我怎麼冷靜?那混蛋害得我上官府家破人亡還不夠,如今竟敢對月恩下手,我不會曉過他,決不。」
新仇舊恨,就在今夜做個解決!
瞅看上官向陽怒紅的眸,趙甫心知已經勸不動他,索性鬆開手,對看身後的侍衛盼咐,「取來本王的劍。」
「是。」
「你要取他人性命,可想到會殃及龐府?就算你不在乎龐府上下,也要替弟妹想一下,是不?」趙甫淡吟。
上官向陽舉步艱難,考慮到現實,不得不停頓腳步。
就因為如此,當初才不願與她攀上太多關係,就怕萬一有天他出了事,就連她也跟看遭殃,可他現在仍是把事情搞砸了!
少頃,侍衛取來王爺佩劍。
趙甫接過之後,遞出。「這樣吧,你取本王的劍前往,若是鬧出什麼亂子,有本王壓著,諒是府衙也要給本王幾分薄面。」
上官向陽腦袋亂哄哄,一心只想著趕去救人,無心細想他這舉措背後到底藏著什麼心思,伸手握住劍,卻發覺他不放手,不解探去,對上他蘊合戲謔笑意的眉眼。
「但,想要拿本王的劍,沒名沒分,你怎麼拿得動?」
「王爺……」
「本王喚了一個下午的弟妹,你到現在還沒回神嗎?」趙甫苦笑。
上官向陽這才明白,原來他執意要收他這個義弟,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好推托的?他立即單膝跪下。「求義兄相助。」
「去吧,鬧得他天翻地覆,都還有義兄擔著。」趙甫這才開心地鬆開了手。
目送著上官向陽絕然的背影,他不由搖頭輕歎。「望你順遂如意,本王還想要你這個義弟呢。」
昔日的上官宅院,今日的夏侯府邸,引沛河入院,匯河於院中,一樣的桃李環繞,杏棗團簇,不變的四合院落,獨幢林立,石廊環銜,底下河面青蓮悠然,魚群嬉戲。
這個宅院,他就算閉上眼也不會忘卻方位,自然知道主院落在何方,但今日重回舊宅,他不打算偷偷摸摸潛進,他要大方地自大門入內。
上官向陽一腳瑞開朱紅大門,守門小廝驚嚇之餘扯喉吶喊,並抽出腹間佩劍應敵。
見狀,上官向陽撇唇冷哼,一般府邸小廝竟有佩劍在身,要說這是什麼大善人之家,怕是無人會信。
他不知道夏侯蒸的底細,也不打算知道,橫豎他雙目所及,沒有相識的上官府舊奴,而會跟在夏侯蒸身旁的人,非奸即盜,他何須留情?
怒火蒙了他的心眼,抽出佩劍,橫過見血,縱落見骨。
他不再留情,忍遏多時的怒焰在心裡幻化為修羅,迷亂了心思的他,只想在今夜殺個痛快!這些人不像善類,留在世間也只會為惡,就讓他以惡制惡用他的命相抵。
「救命啊。」
夏侯府的家僕一個個上陣,卻被上官向陽狠絕冷冽的目色嚇得四處逃竄,淩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哀嚎,驚動了主院的夏侯懿。
「發生什麼事了?」他衝出長廊,抓住一個正欲逃跑的家僕。
「大當家,有人殺上門來了」
「幾個人?」
「一個人。」
瞇起沉鬱孤絕的狹長美目,夏侯懿甩開家僕,朝著哀嚎聲而去。他有張斯文俊白的臉,然眸色微露邪氣,身穿交領玄衫,腰束墨黑玉帶,幾乎要融進未燃燈的黑暗石廊裡,才剛轉過廊道轉折,一道青冷光影閃人視線,他俐落地退開。
「夏侯懿!」上官向陽面怒若魅,身上衣袍沾上點點血跡,揚高的長劍直抵向他的頸窩。
「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夏侯懿笑得陰惻惻。「來救你家小姐了?」
上官向陽心口如遭鞭答,他果真是把月恩錯當成凝主子!抿緊了唇,他低咆,「把人交出來!」
「我若不肯,你又能如何?」
「殺了你。」他一個縱步飛前,冷劍在夜色中閃動索魂青光。
夏侯懿身無武器,卻身手了得,身若輕燕的他,退出石廊,躍上了簷頂,上官向陽隨即跟上,劍影疊飛,殺氣騰騰,幾招之後,早已在夏侯懿身上劃出幾道口子。
若在平常,兩人的武藝約莫在伯仲之間,但今日因上官向陽已經豁出去了,再加上他手持長劍,自然更勝夏侯懿幾分。
見情況不利自己,夏侯懿先躍下了樓,想要找件武器護身,豈料上官向陽早已殺紅了眼,半點機會都不給,直追在後,挑劍倒勾,自他背後左腰處斜挑而上,立即鮮血噴濺。
夏侯懿踉蹌了下,回頭瞬間,長劍已逼近喉,下一刻卻有一道纖瘦身影撲到他懷裡。
「不要——」
上官向陽瞧不清眼前女子,卻已認出了聲音,硬是縮肘,收回劍勢,定睛一看,偎在夏侯懿懷裡的女子果真是上官凜。
「向陽!」
還來不及思忖她為何要撲身救夏侯懿,一旁就傳來龐月恩虛弱的聲響,他呆愣了一會,橫眼探去,瞧她正一拐一拐而來,隨即快步衝向她,將她摟進懷裡,力道大到甚至讓她雙腳離了地。
「你沒事吧。」他埋在她頸窩粗喃看,真實地感受她的體溫。她真切的在他懷裡!
「……你要是再不將我放下,我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嬌嗔。
上官向陽聞言趕緊鬆開手,嘻怒失焦的黑眸總算如池水般平靜下來,在對上她的巧笑容顏之後,立即抱起她,遁入夜色中。
龐府後院,春滿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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