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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一錢婢(二手奴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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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 - 一錢婢(二手奴之二)

她是商場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上官家金帳房,
這會兒為報家仇,不惜將自己賤賣入仇人家中為婢,
可說是「賤賣」,薪餉也實在太少了點吧?
一錢耶!天知道她算盤隨便一撥都是幾千兩上下的好不好!
不過算了,誰叫自己的身子是小了那麼一點,
光氣勢就輸了一大截,只能任人隨便喊價,
哪知這般忍辱負重進府後,
才知害死她爹的當家除了個性差、嘴巴壞外,
好像……不像外傳的那樣十惡不赦?
而且,這男人之所以槓上她爹,似乎也另有隱情,
讓她這個仇報得越來越不安,還越來越小鹿亂撞,
因為現在她的工作除了服侍他這個壞嘴主子外,
還多加了一項工作,就是──伴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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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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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汴京,潘樓街東是京城出了名的市集,名叫土市子,列巷通衢,華區錦肆,到曹舊門街之前,橋樑櫛比,可見汴河上的繁榮船影。

  入夏的京城不見逼人暑氣,垂柳河岸兩頭的人潮大抵都還搭了件半臂,甚至是薄襖,不見額上布上半點汗。

  而這批人潮,到了晌午也依舊未散。

  仔細走到前頭一探,才知道原來這道人龍是要上夏侯懿府應份活兒的。

  半個月前,這朱門灰牆的大宅還是在地深耕三代的上官家所有,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上官老爺急病亡故,千金立即出閣,出閣隔日,隨即有個名叫夏候懿的男人接管上官府。

  住進宅院的第一天,他立刻遣退了宅院裡所有下人,是故有今日上門的人龍。

  只是人群中,有抹極為嬌小的身影,長髮梳成兩條麻花辮再挽上後腦勺,以一條碎花布巾包著,穿著破舊的青衫,外頭搭了件補丁的沉色薄襖,螓首微垂,氣定神閒地等候,直到門內傳來喚聲,才換上誠惶誠恐的表情踏進門檻。

  夏侯懿府總管翁老瞅著她嬌小的身影,濃眉立即不客氣地擰起。

  「你今年多大歲數?」

  「稟報總管,奴婢今年一十七。」小姑娘語氣不卑不亢,恍若還噙著散淡笑意,螓首依舊微垂,沾滿髒污的十指遞出可證明自己出身的黃冊。

  「真是十七?」翁老接過黃冊看了半晌,聲音不由得拔尖了幾分。「抬起臉來。」

  小姑娘猶豫了下,怯怯地抬起巴掌大的臉。

  她淡眉彎彎,圓亮杏眼有神,菱唇秀雅,算不上個美人,卻也堪稱清秀,眉眼之間隱約有股斯文書卷氣,似是出身不差。只是儘管罩了件破襖,卻依舊看得出她嬌瘦的肩頭、纖弱的身影……

  說她十七,翁老真的很不想相信。

  「總管,奴婢真的已十七歲了。」怕他不信似的,她趕忙重申一次,就連嗓音都是輕輕軟軟的童音。

  挑了挑眉,翁老先撇開這個問題,再問:「你以往是在哪當差?」

  「奴婢以往是在城南清風樓當差。」她眉彎唇角彎,就算不笑,看起來也像是在笑,頗為討喜。

  「清風樓?」翁老隨著主子重回十多年未歸的京城,對這新起的茶樓沒半點印象。

  「是的,奴婢在廚房當差。」

  「你在廚房能幹什麼活?」翁老忍不住歎口氣。「你太瘦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是回去吧。」

  小姑娘聞言,瞬間扁起嘴,討喜笑臉轉眼泫然欲泣,斗大的淚水在長睫輕眨兩下之後滑落嫩頰,可憐兮兮地哀求,「總管大人,求你幫幫忙吧,您要是不收留我,我就要餓死在街頭了,我是個孤兒,打小不知爹娘,孑然一身,孤苦無依,您就當是做件善事,救救我吧——」

  話到辛酸處,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只差沒雙膝跪下,其哭嚎聲之淒苦,教聞者莫不為她掬把同情淚。

  「可,你又幹不了什麼活,留著你——」翁老為難極了。

  「總管大爺,奴婢什麼都能做的,只求討口飯吃,求您了——」她哇的一聲,哭得可盡興了,小手偷偷摸摸揪上翁老的褲管,大有他不答應,她死也不鬆手的決絕氣勢。

  見狀,翁老連連歎氣。「若你能不計較餉銀——」

  「奴婢不計較!只求三頓溫飽,有處窩可睡就已足夠。」她抬起淚漣漣的粉顏,哭得人心感淒切,好像不收留她,就等於是要逼她去死。

  「既是如此,若月餉只有一錢——」

  「一、錢」她瞠圓水眸,倒抽口氣,淚水不小心又抖落了兩滴。

  有沒有搞錯啊?一錢?天殺的奸人哪!這年頭,誰家的奴僕月餉只有一錢

  一錢能幹麼?上個茶樓隨便吃吃喝喝也要花上幾十錢,一錢連要買杯涼茶都很難好不好!

  小姑娘在內心裡不斷痛罵夏侯懿府的當家為富不仁、天地不容、人神共憤——

  「若你嫌太少,那就……」翁老一臉愛莫能助的歎氣神態。

  小姑娘一頓,垂顏再抬臉的瞬間,早已收妥臉上淚花,換上笑臉。「怎會少呢?奴婢感謝大爺都來不及了!」她臉上笑著,心在泣血,哀怨自己的沒價值。

  但沒關係,只要能夠混進夏侯懿府,錢,絕對不是問題!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小二。」

  初晨露凋花綻,林響鳥啼,薄陽自濃雲間灑落點點金光,喚醒了該起身幹活的奴僕們。

  此時,夏侯懿府的僕房大通鋪上,所有的奴婢皆在胡亂抹臉,趕著去伺候大爺,唯有進府近個把月的小二還賴在床上。

  「小二,動作快呀!徐大娘會罵人的。」有的奴婢抹臉,有的穿衣,有的隨手挽著發,其中有人好心回頭喚。

  夏侯懿府內男僕女婢分兩門,各有一管事掌領,男僕歸翁老掌管,女婢自然是班頭徐大娘;徐大娘為人嚴謹,對待女婢雖嚴但不苛,只是若常常上工遲到,幾回過後,仍是會以家法伺候的。

  「……來了。」小二像是半殘一般先挪動半邊身子,伏身貼著硬木板鋪,像蝦子般蹺起圓臀,用雙肘撐起身子,慢慢爬起身。

  痛、痛、痛——她苦著臉無聲哀哀叫。

  不過進府幾日,她養尊處優的身子已經被操得快要半殘,真想要賴在床上,索性一覺不醒算了。

  秀挺五官被她皺成一團,牙一咬,她總算離開了床,但僕房裡頭的女婢們早就像陣風般刮走了,眼見如此,她臉也不洗了,只是隨意紮起發,套了件粗布半臂,就佝僂著嬌小身軀往外走向廚房。

  唉,她好可憐,竟被發派到廚房當個得天天挑水,切菜洗菜的廚婢。

  一大清早,廚房早已如戰場,薛廚子領著一班廚娘俐落地各料煮食,只見鍋碗瓢盆在半空飛來飛去,菜絲肉片更是在俎板上飛跳著。

  見狀,小二挪動很沒有存在感的嬌小身軀往角落靠,偷偷從隔壁偷了點菜,順便沾點水抹在額上,假裝自己已經洗了很久的菜,幹了快一個時辰的活了,再豎起耳朵聽廚娘們不經意脫口而出的府內流言。

  廚房,向來是奴僕之間的小道消息交流處,消息傳遞極快,但其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倒也沒人能夠確定,就當是消遣一樁,打發枯燥的慢活。

  「聽說爺兒昨兒個晚膳動怒,打殘了個下人,被拖到城外餵狗了呢。」

  「哇,這爺兒真夠喪心病狂的。」

  「可不是?聽說他喜怒無常,一點小事也能發火。」離小二幾步外的切菜廚婢四處張望了下,刻意壓低嗓音後說:「你沒聽說,先前這上官府的舊奴僕全都是教他一個個打發走的,非傷即殘哪。」

  聞言,小二挑起淺淺秀眉,像是在打盹的杏眸依舊瞇著,和只沒睡飽的貓一樣。

  「這麼殘忍?」另一個廚婢倒抽了口氣。

  「你不知道。」廚婢撇了撇嘴,歎了口氣。「所以在這府裡工作,能少一事還得要少一事。」

  小二不由得跟著點頭,頗為認同她的明哲保身之道。只是這兩人在這兒聊盡府內流言,不怕隔牆有耳,他日就出事?她發現這府裡的家奴不少,且每個看起來都殺氣騰騰,不像善類,要是被那些親信聽見了,天曉得會有什麼下場?

  不過,她也不會閒得去道人長短。

  「小二、小二。」廚房門口那端有人喊。

  自爐台邊抬起小小頭顱張望,一瞧見是與自個兒最貼近的丫鬟蜜兒,她隨即笑顏逐開。

  「蜜兒,是不是我要的東西上手了?」她隨意將濕漉漉的手在粗布裙上抹著,快步走向她。

  她思之若狂,幾乎望的寶貝啊——

  「瞧你這饞鬼樣!」蜜兒梳著雙髻,歲數比她小上兩、三歲,個頭卻比她高大得多,一把將她扯到一旁,從懷裡拿出一袋東西給她。「這可是我請後門的小廝去幫差時順道買的,早上他就拿給我了。」

  小二一瞧見手掌般大小的粗針麻袋,笑得眼睛都瞇成一直線了。「好蜜兒,真是太謝謝你了,我要是一天沒吃上幾口蜜餞,就會渾身沒勁的。」這可是她托了好幾日、盼了好多天才拿到手的寶貝,非得要細細品嚐不可。

  不過是幾日前正好給蜜兒拾起一條繡帕,從此以後蜜兒就將她視為好姊妹看待,處處都幫著她,這會連她的饞蟲都照顧到了,真是走運。

  「別客氣,他日若有需要,再同我說聲吧。」蜜兒喜孜孜地道,隨即快步離去,就怕慢了一步,廳裡的大老爺又要發火。

  小二目送她的倩影遠去,迫不及待的自袋中拿起一顆烏李含在嘴裡,瞬間酸得她淚水快要飆出,忍不住歎氣。唉,幾文錢的貨色能好到哪裡去?不過依眼前的狀況,有得吃就要偷笑了。

  所以,儘管烏李的品質不佳,她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回身進廚房,卻被其它廚婢給逮住。

  「你吃這是什麼?」幾個人將她圍住,打量著她掌心的蜜餞。「天,這不是烏李嘛?很酸的。」

  「是啊、是啊,我喜歡吃酸嘛。」她呵呵笑,心卻忖著:才怪!若是城北李家蜜餞鋪所制的烏李才不酸呢,而是酸甜並味,酸而不澀,甜而不膩,入口即果核分離,化在舌尖,韻在喉底。

  是她們沒嘗過真正的好貨色,才不懂珍品到底是怎樣的極致。

  「說到這,小二,再弄點糕餅來吃吧。」

  「薛廚子不會罵人嗎?」嚼著烏李,她含糊問著。

  她之所以能夠從天天挑水的爛缺做到混在爐台邊洗菜,正是因為她在幾天前一時嘴饞,小露了身手,偷了廚房的杏花釀,做了一盤杏花糕,收買所有廚婢的心,才有這涼缺的。

  可是,卻惹火了不讓人碰灶的薛廚子。

  「其實就是薛廚子要我們探探你的口風,問你要不要教他。」

  挑起眉,小二差點把果核給吞下腹。「他想學?」

  「他說味道極好,說不定可以弄來騙騙大爺的胃。」這位廚婢和薛廚子交情不錯,於是不由得說起近日薛廚子受盡大老爺刁難的事。說是天熱沒胃口,不管上什麼涼菜都沒用,所以薛廚子才想起小二制糕餅的好手藝,想要拿糕餅來充當下午的點心。

  「……倒也不是不可。」小二沉吟著。這烏李品質太差,要是拿來做糕餅反倒挺適合,只要添蜜去澀,便能酸甜化舌……她也剛好可以解饞,所以——「還等什麼呢?」

  她眉開眼笑,迫不及待想要將這酸得她吞不下卻又捨不得吐出的烏李弄成鬆軟糕餅了。

  如果小二早知道弄個糕餅也會將自己弄上大廳,絕對寧可饞死也不會這麼整死自己。

  她垂眸瞪著腳下鮮紅似血的毯子,就站在薛廚子身後,靜靜等著大老爺出聲,然而,她約莫已經在這兒站上快三刻鐘了,大老爺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既然不說話,幹麼還特地差薛廚子上廳咧?

  小二在內心哀歎,神色不變的耐心等候,目光趁空斜瞟到身旁的竹雕門。

  上官老爺原本就是個喜附風雅之人,所以主廳不用厚重的桃木門,改以竹雕門代替,門面精鏤瑞獸祥花,覆以江南蘇繡霞帳,風起時,霞帳隨風飄揚,飄逸多情……對了,這霞帳還是她走了趟蘇州親自挑選的呢,還好這宅院的新主子沒拆掉它。

  正深陷回憶,聽見細微腳步聲傳來,她略抬眼,對上蜜兒戰戰兢兢的苦笑,她報以淺笑,看著她將涼茶端到烏檜圓桌上。

  然後,又是一片靜寂到教人快要發狂的沉默。

  大老爺沒吭聲,大夥陪站得連呼吸都憋得萬分輕淺。

  突地——匡啷一聲,整壺茶帶杯飛上了雙開的竹雕門,濃艷的石榴茶在霞帳上潑出觸目驚心的紅,那紅,似血,滴滴滑落,滲入霞帳,痛了小二緊縮的胸口。

  「是誰允你端上這種茶水的」沉渾的暴吼震得地動山搖,一手撥開茶壺的夏侯懿像頭發狂的獸。

  小二垂下的眼抽痛著,總是微瞇的杏眼倏地變得淩厲,自長睫縫中偷覷著破口大罵的男人,卻突地一怔。

  他就是夏侯懿?那個傳說中出身山賊,勾結官兵私賣軍器,而後搞得上官家家破人亡的兇手,就是他?

  她細看那出色且俊冷的五官,眉骨立體,濃眉怒揚入鬢,噙怒的狹長美目恍若是黑幕中閃爍的星子,緊抿的唇形優美,是極斯文儒雅的面容,再加上他身穿玄色交領薄衫,腰間繫同色玉帶,只顯得他瘦削文弱得像個書生,誰會猜得到,他曾是個可惡的山賊

  不知這人為何會盯上經營南北貨的上官家,連連劫走上官家在外頭的貨源,加上交付的稅賦增加,而違約款也得賠償,大把大把的銀兩就這麼流失了。

  更糟的是,上官老爺趕緊解決燃眉之急,竟經人介紹搭上夏侯懿,此人說可以安排貨物調派和追緝劫貨兇手,豈料沒幾個月光景,竟讓在京城深耕三代的上官家一倒不起,落得老爺子病亡,小姐搶在百日內出閣,所有家僕被遣散的下場。

  身為棄嬰,卻蒙受上官老爺無上恩澤的她對此竟無能為力。虧她身為上官家的金帳房,統籌所有產業,竟沒發現事態嚴急,等到她南下查探,才得知上官家的所有產業已被夏侯懿以卑劣手段奪取了。

  這仇埋得極深,刻在她骨子裡,想忘,也痛得教她忘不了。

  「……爺兒,對不起,我以為糕餅應該配上冰鎮石榴茶……」蜜兒顫巍巍地跪下,俏顏刷白如紙。

  「你以為?」他撇唇笑得邪劣,隨即目透惡芒。「你憑什麼以為給我滾,立即就滾!」

  「爺,原諒我!求爺別趕我走,我家裡還有爹娘弟妹靠著我的餉銀度日,求爺別趕我走……」蜜兒哭伏在地。

  「滾。」他聲沉且輕,挾冰帶霜的無情瞳眸看向門外家丁,家丁隨即入內,強拖起伏地不起的蜜兒。

  握了握粉拳,小二逼自己漠視她淚如雨下的臉,不斷告訴自己混進夏侯懿府是有任務在身,不能因為一時意氣用事,導致功虧一簣。

  「爺,別趕我走、別趕我走……」蜜兒涕泗縱橫的哭求著,一路被拖往廳口,在經過小二的面前時——

  小二終究歎了口氣,儘管無心微笑,唇角依舊勾得彎彎,突地蹲到蜜兒面前,巧妙的擋住家丁們的去路。

  「唉,蜜兒,這就是你不對了,吃烏李糕餅時,是要配上等龍井茶的,若以石榴茶相佐,糕餅的味道會被石榴的嗆濃味掩過,襯不出烏李特有的酸甜,還有糕餅內軟外酥的風味了,難怪爺會生氣。」

  夏侯懿瞇起黑眸,瞅著那嬌嬌弱弱的纖影。

  蜜兒也呆了,帶著淚水一臉不解地看著她,只見她唇角勾彎,又繼續道:「快起來吧,趕緊去沏壺上等龍井,爺等著喝哪。」回頭笑看夏侯懿。「爺,對不?」

  這大膽的行徑,教一旁的薛廚子著實捏了把冷汗,卻又不敢胡亂替她接話,就怕一個不小心,火就燒上了他的身。

  夏侯懿冷冷打量著那張毫不出色的秀顏,若說她有何過人之處,大概唯有那討喜的笑了。

  「你是誰?」他懶懶托腮。

  「廚婢小二,是剛進府的廚婢。」她蹲在地上,笑盈盈地對著他回話。

  「是誰買你入府的?」

  「回爺的話,是翁總管。」

  「老糊塗,竟挑了個不長肉的娃兒。」

  小二眼皮子抽動,彎彎唇角隱隱抽搐。「爺,廚婢今年十七了。」

  「十七?」他微挑起眉,笑得鄙視。「站起來。」

  無聲歎了口氣,小二乖乖站起身。

  「不是要你站起來?」夏侯懿笑得戲謔,濃密眼睫襯得他黑眸深邃激亮。

  「……廚婢已經站起來了。」

  「怎麼你站起來跟蹲著一般高?」

  「……」夠了喔,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直攻擊人的痛處,就算是病貓也會反咬一口。

  「你到底能幹什麼活?翁老怎會做這種蝕本生意?」他要笑不笑地冷嘲熱諷。

  「廚婢月餉才一錢,不蝕本的。」她悶悶地辯駁。

  「一錢?」他勾唇,笑得惡劣。「依我看,我連一錢都不肯買,瞧你不過是進府混吃等死罷了,我何苦養個米蟲?」

  米、蟲太、太過份了!她也有做事的好不好,以為洗菜很簡單喔?以為切菜很容易嗎

  小二氣呼呼地垂下臉,憋息忍氣,不跟他一般見識。

  面對她看似逆來順受的姿態,再想起她對糕餅的瞭解,他不禁微微起疑。

  「丫頭,你倒是挺懂得品嚐。」濃纖長睫掩去他慵邪眸底的打量光痕。

  瞧她雖是一身粗布,但嬌弱秀妍,頰嫩發亮,不像是養在深閨,但也不像為奴之輩,這丫頭的出處,令人玩味。

  「廚婢進府前,是在清風樓當差的,略懂一二。」可以不再被羞辱,她笑得更賣力了。

  「清風樓?」

  「就在城南。」小二杏眼笑瞇成線,藏在懷裡的粉拳卻是緊握得發顫。「爺可能不是京城人,要不肯定會知道城南清風樓是家特別的茶樓,既賣茶亦賣酒,就連一般涼食和特別糕餅都有。」

  「喔,難不成這烏李糕餅是你做的?」他的黑眸,淡掃過薛廚子。

  薛廚子登時爆出一身冷汗,渾身止不住顫抖,想起兩個時辰前,他還在大吹特捧自己,說這烏李糕餅是他研創的,可爺聽得淡然,要他重新再做過,於是這回他才會順手把小二拉來,心想爺要是問些深點的問題,也好有她可以提點,豈料,人算不如天算。

  「不,該說是廚婢起了個頭,由薛廚子加以研磨製作的。」小二一席話,壓根不搶功,甚至還給了薛廚子十足十的面子。

  「喔?」夏侯懿僅是眉一挑,任誰也看不穿他的心思,半晌,才又懶懶啟口,「你憑什麼拐著彎,要我把這丫鬟留下?」

  蜜兒還被架在廳口,小二就站在她身前,不偏不倚地擋著她,撓了撓臉,歎了口氣。「爺,廚婢就有話直說了,這烏李是廚婢托蜜兒買的,正因為買了烏李,才讓薛廚子起了興做糕餅替爺添食慾,但蜜兒不懂品茗風味,惹了爺,說到底,是廚婢害她的,若要她走,還是廚婢走好了。」

  唉,原本想要矇混過去的,可惜眼前的惡人並不是笨蛋。

  放棄混進府的機會,確實相當可惜,但她就是無法泯滅良心棄蜜兒不顧,若她真能狠得下心,又跟眼前這惡人有何不同?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也知道依你這長相……怎麼,我在跟你說話,你連眼都不用睜嗎?」話末,譏誚之意非常濃厚。

  小二登時瞠圓水眸,像是要將眼睛張大到極限似地瞪著他。

  太過份了,一再攻擊她的缺陷,是佛也要抓狂啦——

  「你好大的膽子,在這等時候,居然還笑著,難不成你真以為勝券在握,我一定會留下你倆?」他瞅著眼前人發惱也微笑的粉顏,仔細看她不甚出色的五官,卻發現,若將她的五官——拆開,皆是上乘的美,而那與生俱來的笑,更是帶著他不曾有過的慈悲和良善……教他生厭。

  「……爺,廚婢不是在笑,而是天生如此哪——」

  瞧,她就連苦澀得要命,臉還是在笑呀,又不是她自願如此,而是天生的嘛!

  「天生如此?」他哼,見她以死魚般的姿態努力張大眼,不禁低低笑開,破例開恩。「罷了,若你能沏出一壺上等的龍井,我就留下你,若不能,你們就一道走吧。」

  小二頓時喜笑顏開,順便閉了閉有些酸澀的雙眼。

  「那就請爺稍等片刻。」她欠了欠身,回頭立刻抓著蜜兒溜回廚房。

  約莫兩刻鐘後,蜜兒心驚膽跳地捧著瓷壺玉杯上廳,小二就跟在她身後。等壺一上桌,她立刻上前,先溫杯,再沏茶。

  「請爺再稍等片刻。」瞧他探出手,她趕忙制止。

  「怕茶難喝,想要拖延點時間,以為我會回心轉意?」他哼笑。

  「不是的,爺,這烏李糕餅重其酸甜,若茶太濃,烏李香味頓失,若茶太淡,則無法相得益彰,若茶太熱,餅皮酥軟不脆,若茶太涼則內餡反被引出澀味,所以現在請爺先嘗塊糕餅。」她玉手輕挪瓷盤。

  「這說法,好似你鑽研此道已有多年……你到底是誰家的千金淪落為奴的?」挑了塊糕餅,夏侯懿散淡閒問。

  「爺說笑了,廚婢打一出生便不知爹娘,聽說是被放在一團破棉襖裡頭,待我長大了些,就在一些食堂館子裡打雜,所以我長得嬌小,大概也是因為打小就難得溫飽的關係。」她試著消除他對她的懷疑,也試著要他別老是踩別人的痛腳。

  「也難為你只能在些食堂館子裡打雜,若你爹娘給你一副好看的皮相,說不準憑你這嘴皮子,有機會成為京城第一名妓。」他壞心哂笑。

  「……」果真是沒心沒肺的惡人!不知同情也就算了,還順手捅她一刀……等著,早晚有天,加倍奉還!

  「你為何取名為小二?」吃了口烏李糕餅,他微怔。這餅酥餡潤,酸甜合一,在唇腔裡融為令他懷念的滋味。

  十二年前,他因家道中落淪落為乞,有個小娃給了他一籃糕餅,那糕餅就是這個味道,恁地美好,教他走遍東南西北也百尋不到,如今竟在舊地重遊再嘗到這教他萬分感慨的滋味。

  這是他佔據上官家以來,最感到快活的一日了。

  小二頓了下,撇唇回答,「因為小二渴望能有兄姊依靠,故名為小二。」這話一點也不假。

  「依你這般老的年歲,想在府裡找個兄姊,也只能找徐大娘和翁老了。」夏侯懿假意歎了口氣。

  聞言,小二潤亮的細長眼眸狠狠抽動了兩下,有股衝動想要殺人滅口。一會嫌她太小,現在又暗示她年紀太大,現在是怎樣?

  「可以喝茶了?」瞧她氣惱卻又不作聲,怒著了卻依舊噙笑的粉顏,他就忍不住想要惡狠狠地拆掉她臉上令他感到舒服,卻又同時教他厭惡的笑。

  真想瞧瞧這天生笑臉一旦落淚時,究竟是怎生風采。

  他的心扭曲了,骯髒了,沉淪了,再也回不到無垢的白紙,而她……笑得太刺眼,太美麗,他貪眷,卻也痛恨著。

  「可以了。」她纖指輕掐杯緣,確定茶溫後才端到他面前。

  夏侯懿看著杯內黃中帶綠的剔亮茶澤,輕啜一口,微溫的茶水香淡味醇,配上烏李特有的酸味,竟混為妙不可言的絕味,教他不由得怔了下。

  他並不嗜吃甜食,但以茶就糕餅的美味,竟遠超乎他的想像。

  「爺可滿意?」

  鳥啼似的笑問在耳際輕蕩,他側眼看去,便對上她笑瞇的杏眼,心頭不知為何微顫了下,有如平靜多時的死湖被莫名吹起漣漪。

  「茶太涼了嗎?」瞧他面無表情,小二皺起眉,以手背輕觸杯身。「應該不會呀,等了這些時候,應該差不多,這樣的茶溫配烏李是最佳的,若是配杏花糕,溫度就得再熱一點,若是釀梅糕就得要配涼酒了……」

  她喃喃自語,自言自答,那逗趣的攢眉俏模樣,奇異的又讓惜笑如金的夏侯懿勾起唇。

  他單手托額,低低笑開。沉渾的嗓音拉回了小二的心神,抬眼對上他,心頭跟著顫動了下。

  這人笑起來真是好看,清俊面貌如覆薄光,整個人爽颯有神,賽潘安的玉樹臨風,勝宋玉的風流倜儻,甚至還帶了點孩子氣……怎麼會這樣?如此吃人不吐骨頭的人,怎會有這樣的神態?

  沒了渾身帶刺的感覺,一再鬆開眉間緊攏的皺折,使他倏地年輕許多,像個只及束冠的少年郎,看得她……閃神了。

  她三歲能吟詩作對,五歲論商經,十幾年來被上官老爺帶在身邊栽培,練就一雙識人的聰睿眼力,不管是奸商巨富的心中盤算、腦中念頭,都逃不過她這雙眼。

  但如今面對這個男人,不曾變動過的復仇恨意竟微微鬆動,甚至有股聲音告訴她,必須細查原由。

  可是,復仇的輪盤早已轉動,早在她尚在江南之時,早在她踏進此刻的夏侯懿府之前……

  「你瞧什麼」惱窘沉音倏地敲進她的耳裡,像是老天劈下一道雷,使她心驚膽跳,有一刻迷亂,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待回神,視野漸清,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盯著夏侯懿不放,而這噙怒的沉嗓自然是對著她罵的。

  「……」她頭一回張口結舌,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出要回什麼話,反倒是薄薄的臉皮開始泛出紅暈,像朵盛開的花,形不艷味不濃,卻是清新雅致。

  那樣靜雅一方的絕塵姿態,深深鎖住夏侯懿的視線。

  「小二。」他垂眸喚。

  「咦?欸……廚婢在。」她只顧著冷靜自己,沒注意到夏侯懿打量她的眼光轉沉。

  「你離開廚房。」

  「……嗄?」頓了好半晌,她才急急回神。

  不是吧,難道她真的把茶給泡壞了

  可是……怎麼可能?她嗜茶愛糕餅,如何搭出絕配,她早試過千回,豈可能出錯?

  「你跟她對調,她去廚房,你就待在這裡。」指著蜜兒,夏侯懿對她說。

  他的心裡已有了打算,究竟是要毀了她,或是留下她的笑臉,全憑他一時的喜樂。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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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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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6: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入暑的京城迎面依舊帶點涼意,上官凜搭船自蘇州上汴京,在東水門停靠,轉而騎馬出外城,馳騁至城南郊外,在一處新墳前的百步外下馬。

  她一身素白衣衫,頭綁素巾,就地跪下,面容哀肅,緩步跪行,杏眼一片赤紅,不管膝下因磨過泥路石礫而痛,也不管心痛欲死寸步難行,執意地跪行、跪爬,直到離新墳前的幾步外,整個人跪伏在地。

  「爹……」啟口的泣音若社鵑啼血,墜落的淚如山櫻飛雪。

  他在世前,她怎麼也不肯喊的。

  他說,收她是當義女,可在她心裡,她願以奴身相侍,他想要聽她喊一聲爹,她卻是恪守禮教,只肯喊他老爺。

  自她在襁褓中,他便對她疼惜有加,養育著她、栽培著她,雖不是她的親爹,可在她心裡,他早已是了,如今他遭故而亡,要她怎能不心痛,怎能不恨?

  只怪他太晚告訴她有異,只怪她太無先知,只怪她身在遠方顧不及他,就連趕回見他最後一面都來不及。

  這痛,凝著血和著淚,鏤在骨子裡,要她不忘。

  她決不忘這不共戴天的仇恨,她要報仇、要加倍討回!

  夏侯懿加諸在上官府所有的苦難,她都要加倍奉還!

  「小二。」

  聞聲,她長睫動了動,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快速轉看,即使猶在夢境,心神卻已半醒,迷迷糊糊之間,眼前恍若有影子晃動,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抓住,是溫熱的,正好用熱度來融心間的寒凍,拂去她一夜淌落的淚。

  「你在做什麼?」輕緩如風的朗嗓倏地轉沉,大有就地刮起三月雪的氣勢,讓半夢半醒的她猛然張開眼。

  眼前,是夏侯懿嘻怒的俊臉,頰上,是他怒掐她臉的大手。

  「哇——」她大叫一聲,鬆開抓住他的手後,很想要趕緊滾到床內,可是臉被他掐得好緊,她愈是掙扎愈是痛。

  有沒有人性啊,姑娘家的臉是可以這樣掐的嗎?

  夏侯懿掐著她的臉,垂眸審視她臉上橫陳未乾的淚水,微微鬆開力道。「你哭什麼?」

  要不是聽見細微的啜泣聲,他也不會特地轉進她房裡,瞧見她蜷縮得像條小蝦,咬被低泣,他的心莫名跳亂一拍,待他回過神,手已經掐上她的頰。

  大老爺一鬆手,小二便連滾帶爬躲進床內,卻迎頭撞上內牆,痛得她暈頭轉向,這才想起昨晚被這人收為貼身丫環,現在已不是睡在僕房的大通鋪,而是大老爺隔壁的小小偏房。

  「我在問你哭什麼?」瞧她傻愣地撫看額,他再掐住她的頰,她的肌膚軟嫩瑩亮,如緞若絲,若非天生麗質,就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才能有的。

  她必定出身不錯,但她的淚……也許,她也跟他一樣,在家道中落後,不得不為奴為僕,只為討一口飯吃。

  「我?哭?」她撫了撫臉,才發現自己確實是淚濕雙頰,不由得微怔。

  怎會……她唇角顫了兩下,隨即揚起完美無破綻的笑。

  「那是汗水,昨兒個好悶,我流了一身汗。」儘管被掐著臉,她說起話來依舊不合糊,宇正腔圓得讓他聽得一清二楚。

  怎能在這當頭露出破綻呢?她上官凜化名小二潛入夏侯懿府,不取回上官家產業誓不回,死也要把淚水和血吞下。

  夏侯懿濃飛的眉頓時攢緊。

  她在說謊。

  讓人不用細看便看得穿的謊,他壓根不以為意,可引他不快的是她將情緒收抬得太快,這不是尋常姑娘該有的反應。

  她……也許和他有著同樣的傷,可是,似乎也和他有著相同的心計。

  沒來由的,他有股遺憾和說不出理由的失落,無端冒出頭的憐惜,瞬間被他自心間抽掉,被無端怒火燒成灰燼。

  上官凜以笑臉面對面無表情的眼前人,瞧了眼外頭的犬色,輕呀了聲,「糟!都已經這麼晚了,爺一定餓了吧?我趕緊到廚房替爺準備早膳。

  說完,快步滾下床,搭了件外衫便足不停步地往外跑。

  而夏侯懿那雙追逐著她纖影的眸,燃著惱意卻又突兀地出現一絲憐惜。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就算上官凜用力壓住肚子,吵死人的聲響還是不斷冒出,羞得她好想挖個坑就地跳下。

  可有什麼辦法?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她沒用餐,肚子會叫也是天經地義的。

  她一向挨不得餓,通常都是一天三膳外加下午糕點,再加一場夜宵的,可她昨晚沒機會偷吃夜宵,現在天又已經大亮,主子都還沒吃完飯,她只好猛吞口水。

  坐在主廳用膳的夏侯懿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菜,恍若這菜色壓根不合他的口味,直到那吵死人的聲響再次傳來,才終於橫眼瞪去。

  「你是餓死鬼投胎的?」

  「……有可能。」她撓撓臉,呵呵乾笑。

  她很愛吃,舉凡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海裡游的、樹上長的,只要能吃,她從來沒放過,而且嘴被養得極刁,不是美食還入不了她的口,所以她想……早晚有天,她還是會變成餓死鬼再投胎一次的。

  「過來吃吧。」收回目光,夏侯懿不再瞧她令人舒服的笑。

  「咦?可以嗎?」上官凜喜出望外,快走兩步上前,又突地打住,暗罵自己竟一時忘了身份,忘了分寸。

  「要是不吃,再讓我聽見那吵人聲,我就直接把你丟出府外。」

  「我吃」

  上官凜迅速坐到桌前,隨即拿起一旁的空碗筷,立刻夾了一顆鮮肉包子狠咬一口。明明是櫻桃小口,叮硬是狠咬了快半顆的包子,接下來,她猶若餓狼,左手抓著肉講,右手夾著旋索粉,眼裡盯著芥辣瓜兒,嘴裡嚼著開味的酸炙肉,餘光還瞥向飯後的水晶皂兒。

  那凶狠的吃態,不讓鬚眉的豪邁,讓夏侯懿頓時傻了眼。

  ……這該不會是他一次看走眼吧?這吃相說是率性,也實在太粗魯,別說大家閨秀,尋常人家的姑娘也不見得會吃得這般野蠻粗俗。

  「爺,這道芥辣瓜兒真的是挺不錯,你也多嘗嘗。」她吃著,不忘給個指引,以筷輕點每樣菜,甚至告訴他吃的順序為何,味道才能循序漸進,相輔相成。

  夏侯懿閒來無聊,也陪著她玩,哪知菜一入口,才發現這丫頭片子有張刁嘴,竟能在瞬間說出萊色的勝處,以及列出吃的先後順序,儼然像是個一流大廚,再不就是嘗遍天下美食的饕客。

  「唉。怎會一大早就弄了個鴨肉簽呢?這鴨肉得放在晚宴上頭,況且這鹵汴不入味,和金陵純釀的桂花鴨可相差甚遠了。」上官凜說時還不住搖頭歎氣,隨即又問:「爺,這菜,你還要不要嘗?」

  「要就拿去吧。」他濃飛的眉微攏起。

  這丫頭真的是餓死鬼?都快吃了兩刻鐘了,還吃得下?更了得的是,她竟連金陵的桂花鴨都吃過,到底是打哪冒出的丫頭?

  「謝爺。」她甜笑看把整盤菜挪到面前,舔去唇上的油光,唇下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煞是可愛,卻讓夏侯懿驀地張大眼。

  「你的唇——」他脫口而出,黑眸直瞅著乍然消失的梨渦。

  這些年來,他南來北往地來回奔波,閱人自然無數,也瞧過不少嫩頰上有看深邃酒渦的姑娘,但在唇下的小梨渦可就少了。

  小小梨渦,讓他憶起當年給他烏李糕餅的娃兒,那娃的唇角下也有著小小梨渦,他錯過了那個娃兒,沒能再見她一面,哪知才找著她不久後她便出閣了。他心裡失落,卻也微鬆口氣,只因那娃兒正是上官家的唯一掌上明珠,上官凝。

  他與上官家的怨仇,費上一輩子也理不清,面對上官凝,他不知道他該恨還是該感謝她的糕餅情緣,總歸一句話,那是難解的結,不如不見面,就此遺忘。

  「髒了嗎?」上官凜伸出粉舌欲舔,才猛然發現自己一時吃得太開心,根本忘了身在何處,與主子同桌共食就已經很不應該,如今竟還舔唇,真是太不像話了。

  她又羞又惱,薄潤粉亮的耳垂頓時紅通通。

  夏侯懿見她一臉羞色,不由得撇唇冷曬,「得了,就憑你那麼一點道行。也想耍狐媚誘人?」

  「……奴婢沒有。」

  不理他,低下頭繼續吃,他愛羞辱就羞辱吧,反正她不痛不癢,肚子餓了才難受呢。

  夏侯懿看她秋風掃落葉的吃相,滿桌空盤不斷增加,簡直傻眼透頂,「你到底是吃到哪裡去了?」看她最後還表情喜悅地吃著砂糖綠豆,壓根不像撐得難受。

  上官凜撇撇唇,百般無奈,「奴婢回答不了這問題。」許多人問過了,也沒人找到答案過。

  要不是餓得太久,讓她發狂,她的吃相會好看一點,再多給她一點時間享用,她可以吃再多一點。

  「吃這麼多,不長肉也沒抽長,看起來又沒長腦子,你到底長了什麼?」他壞心眼地汕笑。

  「……」她沒答腔,張口繼續吃她的砂糖綠豆。

  長了什麼?長智慧啦!她天天用腦,也難怪老是餓得快,依他只會羞辱人的腦袋豈會明白她的痛苦?她就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了。

  沒聽到她的回話,倒是見她立刻又嗑光了一碗砂糖綠豆,他不由得嘖嘖出聲,看著她面前的幾個空盤。「還說不是蝕本生意。」

  滿桌的菜色是薛廚子為了探查他喜嗜哪些菜,才會一早就準備這麼多的,沒想到這沒肉的丫頭竟狂掃一空,這說出去,誰會信?

  「啊?」她頓了下,隨即意會地羞紅粉頗,撇嘴小聲反駁,「服侍這種主子,一月一錢,吃虧的是我好不好……」

  「你說什麼?」他微瞇起黑眸。

  上官凜烏潤杏眼迅速轉了圈,還沒答話,便聽外頭有人喊——

  「大當家,二當家來了。」

  她頓時瞪圓了眸,那綠林說法,讓她肯定眼前這男人絕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山賊。

  「叫他進來。」夏侯懿起身,走到一旁的正位上,倒了杯涼茶。

  她愣了下,偷覷著氣定神閒的他,趕緊起身。「爺,我先收拾桌面。」

  夏侯懿淡瞅她。「不用,你過來。」

  怪了,不用叫她避嫌嗎?雖說心中有所疑惑,但她還是乖乖地走到他身旁。

  少頃,一個身穿儒衫的男子走入廳內。長髮束起,銀環鑲王,一身爽颯,看似春風得意,他朝夏侯懿拱了拱手,「夏侯懿,好久不見了。」

  「有何事?」無視他的熱情,夏侯懿神色冷淡。

  「既然上門,當然是有條財路要告訴際。」阮適不請自坐,順手撈過茶壺,倒了杯茶,喝上一口,裝模作樣地嫌棄起來,「這是什麼茶?去去去,再去重弄一壺頂尖的」

  他吆喝著夏侯懿身後的上官凜,但瞧清她後,一雙眼不由得瞇了起來。

  「唉,夏侯懿,你府上怎會有這麼小的孩子?」

  翻了翻白眼,她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這茶,我覺得挺好。」夏侯懿沒有回答,只是淺嚼口茶,懶看他一眼。

  阮適倒也不以為意,從懷裡取出一個小袋遞到他面前。「瞧,上等的雀舌,御貢的茶葉,想喝還不見得喝得到。」

  「你想做茶葉買賣?」

  「上道。」抽出腹間錦扇輕扇,「江南一帶的龍井、雀舌、初露、春雨,全都是上貢的茶葉,但我有門路可以拿到一些貨源,走避稅賦,一運到京城便可私下營賣。」

  「呢?」夏侯懿一臉意興鬧珊。

  「不是聽說上官家原有茶葉買賣,可江南一帶制茶葉的商家,卻不將茶葉生意轉給你嗎?」阮適沒看出他的不感興趣,逕自喜滋滋地說。

  一旁的上官凜長睫微顫了下,十指習慣性地絞扭起來,這是她思考時的慣性動作。

  「我又不是非做茶葉買賣不可。」他冷哼。

  「話不是這麼說,既然有利可圖,為何不要?況且,以我的門道,可以走避稅賦,這樣下來,你知道一船的茶葉運到京城轉手賣出,可以賺多少嗎?」

  夏侯懿突地垂眼,抓過上官凜的小手,狀似把玩,嚇得她險些瞪凸了眼。

  阮適說得口沫橫飛,不意發現他竟把注意力擱在這年歲極輕的小姑娘身上,調戲小姑娘比他說大買賣還有趣,不禁有些不快。

  「夏侯懿,我是看在咱們兄弟一場,又知道你手頭上沒這門買賣,才找你一道的,若是你沒興趣的話——」

  「晚上約個時間,咱們再好好聊聊吧。」夏侯懿不等他說完便截斷他的話。

  「那就約在悅客樓吧。」他這才微露喜色。

  送走了阮適,夏侯懿的手依舊沒鬆開,懶聲問:「你瞧,這茶葉如何?」

  上官凜頓了下,背微駝,側眼覷著他。

  「怎麼,你懂得如何品茗,卻看不穿這樣的茶葉品質如何?」

  她暗鬆口氣,確定他並未看穿她。才收斂心神看向茶葉。根本不用聞,光憑外貌,她心裡便已知好壞。

  「爺,這茶葉不算上乘,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若要說是御貢的茶葉,若不是江南的官吏有膽欺君,那就是二當家在撒謊了。」

  上乘茶葉色深葉大,若是毛尖,則是色淺葉細,但這茶葉綠中帶黃,必是屬於冬末寒葉,其昧澀中帶苦,唯有冷泡才能減具苦澀。

  「喔,你覺得有古怪?」閉上眼,夏侯懿握著她的手,語氣淡然。

  「呢…。。。」她頓了下,想了會,終究還是開口了,「奴婢總覺得二當家說話有點古怪,畢竟這茶葉買賣還是得要先上都茶場買茶引,哪有通關直上的道理?」

  京師水運發達,南來北往的貨皆以水運聚集至京城,然而不管是稅貢或商人買賣,每經關口必繳稅賦,幾關下來,貨物若是不值錢,就怕繳的稅早已多過貨物價值,何況到了京城還必須再買個憑證。

  茶葉需要茶引,鹽貨則需要鹽引,反正就是要再繳一次稅就對了,否則是無法在京城內分裝買賣的。

  身為上官家金帳房,這些稅務之道她可是摸索得比誰都清楚,怎麼走旁門左道避稅,她多得是漏洞可鑽,但照對方的說法,則太過莞唐,儼然無視

  京城的重重制度,再換個角度想,或許他根本就是挖個坑要埋了夏侯懿!

  到時候貨他拿了,罪,可就得要夏侯懿背了。

  她之所以會說這番話,無非是希望多討點夏侯懿的信任,若他肯信她。這麼一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可就順利多了。

  「有這種說法?」他慵邪揚眉,支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瞅著她過分睿智的眼。「你倒是懂得不少,丫頭。」

  「奴婢以往在清風樓當差,茶樓自然也會做點茶葉買賣,所以對這些事情略知一二。」她早想好應對之道,由著他問。

  「這倒也是。」他垂眸,笑得春光拂面,卻給人一種詭異的算計,「依你看,他到底什麼樣的心思?」

  「……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認為還是防著些吧。」她點到為止,把話說得合糊,細聽又可得到一番建言。

  「防他?你是拐著彎告訴我,阮適有意陷害我?」他依舊垂眸,唇角的笑意卻逐漸放大,猶若臨暉的夜幕,即將吞噬麗霞。

  為何要在她面前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上官凜心中頓時警鐘大作,「爺與阮爺同出一派,再加上他仰承著爺的雨露才能在京城站穩腳步,也許……他正覬覦著爺手中所掌握的產業。」

  不管夏侯懿為何強佔上官府的產業,不論這裡頭是否有任何誤會,眼下讓他們互相殘殺,她坐收漁人之利總是無害。

  「那麼依你看,我該怎麼做?」他朗笑,黑眸直瞅著她。

  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迅速推敲出一份模糊的猜測。

  「若阮爺真不識相,那就釜底抽薪。」她字緩音重。

  「你的意思是要教我如何剷除阮適在京城的勢力,順便接手他的產業?」

  對上他無情的眸,上官凜立即勾起完美的微笑,心中卻在大罵特罵。

  唉唉,這人不信任她又懷疑她,根本是想拿她當替死鬼,若哪日阮適發現,也一切與他無關,背罪的是她,看來,她這個等著鷸蚌相爭的蠢漁人,最終還是被咬了一口。

  「奴婢沒這意思,也許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她揚起更加無城府的笑,「爺不是和阮爺約好在悅客樓一聚?若是爺覺得不想做這門買賣,直接和阮爺說開不就得了?爺想怎麼做,全在爺的一念之間。」

  「倒是。」夏侯懿這才放開她的手,狀似尋思。

  就在他沒看見的當頭,上官凜唇角的笑意轉為陰冷。

  誰要利用誰,還不知道呢。

  據她所知,這個阮適也分割了一些南北貨的市場,所以他們兩人不管誰扳倒了誰,對她而言都是好的。

  不過呢,此處還是不宜久留,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夏侯懿的內務帳冊,而後立刻走人。

  傍晚,趁著夏侯懿外出和阮適聊買賣,上官凜得以在主屋裡自由來去,當然,這也是因為她現在是夏侯懿貼身奴婢的緣故。

  這幢主屋,她就算是閉著眼也能不碰撞一物地走完一圈,裡頭能藏什麼、放什麼,她怎可能不知道?

  只是找了一晚,翻遍書樓裡的大小櫃筐,她就是找不到帳冊。

  失望地下了書樓,踏上迴廊,她邊走邊想著還有哪些地方漏了找,突地水眸一亮。

  肯定是在他房裡!是嘛,依他那種小心的性子,肯定是放在他的房裡,說不定還放在暗箱中上了鎖呢。

  她快步繞過迴廊,轉進主屋他的寢房。

  入門左手邊是一列嵌牆書格,她動作飛快地找,卻仍一無所獲,轉而又找向另一面花架,就連擺飾的花瓶都拿來倒倒看,可惜她像顆陀螺似的轉呀轉,轉了好半晌也沒找出什麼。

  「見鬼了,總不可能藏在人工湖底吧。」她撇起嘴,乏力地坐在四柱大床對面的貴妃椅上,一雙愛笑又聰穎的眸仔仔細細地再次看過屋內所有擺飾和角落,最後落在對面那張床上。

  她二話不說地爬上床榻,翻開枕頭,扒開絲被,探向內牆——

  「你在做什麼?」身後突地傳來平淡無昧的冷嗓。

  受到驚嚇的瞬間,上官凜趕忙摀住嘴,避免自己尖叫出口。

  接著她眨眨眼,眨掉滿臉的心虛,快手拍了拍絲被,狀似替他整理床榻,然後才回過頭,笑得天真。「爺,你回來啦。」

  她的笑突地怔住,只因身後的男人正揚著笑,溫煦而無害的笑,使她的心又開始莫名跳顫。

  別跳了!跳這麼急幹嗎?她暗斥著自己,表面上卻堆滿笑意,迅速迎向他。

  「你在找什麼?」夏侯懿笑瞇著眸問。

  冷汗從她背脊爆起。「我是在替爺整理床塌。」露餡了?可是她爬上床,也不過一下子而已啊,就算他進門,也不可能瞧見什麼。

  「是嗎?」停在床前,他垂眼瞅著她,唇角還掛著溫雅的笑。

  「嗯。」上官凜點頭如搗蒜。

  驀地,眼前高大的男人靈了下,眼看就要朝她身上倒下,她想也不想地伸出雙臂抵住他的胸口,豈料那看似瘦削的胸膛竟硬實得很,她粉顏一紅,想要縮回手,但見他身形歪斜很,又不敢放開。

  最後,她只能可憐地跪在床上,用盡吃奶的力氣撐起他,也才發現他渾身帶著濃重酒氣。

  「小二。」他沉喚著。唇角依舊帶笑。

  「奴婢在。」她好忙啊,要避他身上的酒味,還要撐住他,又要回話。

  「你長得這麼小,力氣倒不小。」他閉上眼,唇角的笑很玩味。

  「謝、爺、誇、獎。」上官凜氣得咬牙切齒。

  「你身上真香。」他突道。

  「咦?」

  「我呀,很討厭你的笑。」

  「咦咦?」不要吧,這是天生的,不要因為天生的問題討厭她好不好,她也很無奈呀。

  「卻也喜歡。」他垂眸直娣著她,徹底放鬆,高大的身形立刻徹底將她壓向床榻。

  她的笑,和記憶中給他糕餅的娃相似極了……太久了,久到讓他遺忘那女娃到底長什麼樣子,忘了他還有多少良知……很多事,他都忘了。

  上官凜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還來不及消化他的話中意,便感覺一股溫熱的濕意爬上她的頸項。

  咦?咦——「爺、爺!你醉了——」救命啊,他居然在舔她的脖子!

  夏侯懿置若周聞,嘖了聲,張口封住她賭噪的碎語。

  瞬間,上官凜渾身僵硬如石。

  他親她?他在親她?

  她心跳急促,抿緊唇,渾身拉成緊繃的弦,動也不敢動,直到聽見他低聲說:「張嘴。」

  聞言,她把嘴抿得更緊,像是緊閉的蚌殼。

  然而當有隻手不安分地滑進她的衣衫裡,她再也忍不住驚訝地輕呼出聲,隨即又被他封口,滿嘴因他的舌入侵,導致全都是香濃的酒味。

  淫賊!

  她忍辱負重,是為了討回上官家的產業,才不是為了讓他一逞獸慾!

  她渾身抖顫,是驚是懼更是火氣,水眸望下一旁,接著伸手抓起先前被她翻開的枕,二話不說地從他頭上敲下。

  夏侯懿頓時瞇起黑眸瞪她,她倒抽口氣,再敲一次——

  第二次落下,他總算閉緊黑眸,睡趴在她身上,讓她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他身下鑽出,站在床榻邊後,她還不斷用手抹嘴,不忘再瑞他一腳,才從他房裡落荒而逃。

  無恥、無恥,真是太下流了!

  一喝醉酒,竟連府裡的奴婢也想要輕薄,真是太不要臉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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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在夜風中快速奔跑,不斷用力抹唇,卻怎麼也抹不去口中醉人的酒香。

  上官凜一夜未眠。

  為什麼?因為她在僕房的位置已經被蜜兒睡走了,要她再回夏侯懿寢房旁的小僕房,她是半點勇氣都沒有,再加上昨晚拿枕頭打了他兩下,讓她開始細想接下來要如何應付這個混蛋加淫賊。

  所以,她一夜沒睡,就坐在後房的涼亭裡,看著天色由黑轉亮,看著府裡的下人開始動了起來,就連送萊的小販都在後門敲門了。

  唉,守後門的小廝不知道跑哪混去了,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

  伸展了下坐了一夜的僵硬身體,她慢吞吞地走向後門,拉開門。開了門。還沒看清來者,便被一聲渾厚叫喚給嚇一大跳。

  「凜小姐」

  她二話不說,踱起腳尖伸手摀住男人的嘴,隨即緊張地朝後頭觀望了下,確定四下無人,才暗鬆口氣,瞪著眼前的男人。

  「梁勇,小聲點!不知道打多久以前就跟你說嗓門要小點,你怎麼到現在還改不了毛病?」她不禁歎氣著,鬆開了手。

  「凜小姐,你怎會在這?」

  「我才想問你呢,怎麼現在——」她看了一眼擱在門外的幾簍菜。「你在賣萊啊?」

  「是啊,夏侯懿是個不錯的爺,當初遣退了咱們,給了筆豐厚的銀兩不說,還撤了咱們的奴籍,我便在城外買了塊地種菜,爺還讓我直接把菜賣進

  府裡呢。」梁勇呵呵笑著,忠厚老實的臉上又閃過一絲搬然,「凜小姐,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忘恩負義?明知道他害了老爺,可我還收了他的銀兩,甚至還……」

  「等等,你說夏侯懿當初遣散府裡的下人時,都給了筆豐厚的銀兩?」

  「是啊,每個都給了二十兩呢。」

  「二十兩?」她聲音陡尖。

  這怎麼跟她所聽聞的完全不同?

  「是的。」

  「他沒有欺淩你們?沒有惡意遣散,甚至還傷害你們?」她瞇眼追問。

  「沒,當初他進府時只問有沒有人願意待下,咱們當然都說不啊,所以他就立刻派人發晌銀給咱們,足足二十兩,還特地為我們撤了奴籍,這對咱們來說是莫大的恩惠,實在恨不了他。」梁勇說完歎了口氣,「凜小姐,咱們不知道他和老爺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恩怨,可看在小的眼裡,我真不覺得夏侯懿是個混蛋。」

  上官凜此時腦袋一片混亂,不懂一個人的評價怎會有這麼大的落差,她開始搞不清楚夏侯懿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了。

  「小二,你怎麼桿在那兒?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去服侍爺兒?」遠遠的,徐大娘吼看。

  「凜小姐,你——」

  「噓,往後見著我,就當不認識我。」上官凜小聲吩咐眼前的傻大個,才以老牛拖車的速度緩緩走向主屋。

  只是站在主屋前的石板廣場上,她仍舊千百個不願意踏進屋內。

  她的思緒還沒理清,再加上昨晚的煩事,眼下她真不想見那個男人,所以想了下,她又拐了個彎往西邊走去。

  她以往住的清風院就在主屋西外,以拱門相隔,迎春環繞,相隔數月再歷舊地,只剩人事已非的心酸感。

  她傻愣地站在拱門邊好一會才緩緩踏進,水眸不自覺地盈著霧氣,纖手摸過院裡的一花一樹,最後停在一裸銀杏底下。

  以往銀杏若是結籽時,她總會和凝小姐待在樹下等,有時撿了滿滿一簍,她便親自下廚,先蒸後釀,再揉進麵粉裡,做出最頂尖的銀杏酥餅,就連不嗜甜食的老爺都愛嘗上幾塊。

  然而現在空蕩蕩的院落內,什麼人都沒有了……

  沒錯,她不該想夏侯懿如何安置上官府舊奴,她不允許自己掙扎,必須記住血海深仇,不能意氣用事,更不能摻雜私情。

  這是她答應老爺的,她不能忘……不能忘。

  「還真是冤家路窄呢。」

  身後突地響起阮適陰冷的聲音,上官凜深吸口氣,眨了幾下眼後,回頭笑得奉承又阿談。

  「哎,這不是阮爺嗎?」

  阮適冷眼看看她,連虛應都懶了,大步走向她,「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夏侯懿怎會不願意跟我合作?」

  「咦?」見情勢不對,她連連後退,卻不忘分出心神與他對話,借此爭取時間遠離此地。「阮爺這話怎麼說?爺怎會不願意和阮爺合作?」

  「夏侯懿說,你覺得這門生意有古怪,認為我根本就是要加害他」話落,阮適猙獰地朝她奔來。

  上官凜心一抽,回身拔腿狂奔。

  可惡的、該死的夏侯懿居然真的把所有的罪都推到她身上來!虧她還有些猶豫,結果他根本是個混蛋,居然用這種法子置她於死地!

  主屋廳上。夏侯懿托額斜晚著薛廚子。

  「不是要你再弄點糕餅的嗎?」他微惱地瞪著滿桌菜餚。

  昨晚飲酒過量,讓他腦門發脹,加上那個丫頭不知溜到哪去,讓他一醒醒來,就無端冒火。

  「我、我……」支吾老半天,薛廚子不敢明說小二不在,糕餅就擺不上桌。

  夏侯懿黑眸微瞇,正要低斥,便見徐大娘和翁老一同走到廳前。

  「小二呢?」他問。

  「回爺的話,還沒找著人哪,奴婢明明就要她趕緊來服侍的,怎知——」

  擺了擺手打斷她的話,他轉問翁老,「有事?」

  「爺。方才阮爺上門,可沒人帶領,不知道走哪去了。」

  「不用管他。」想也不用想,他肯定是為了昨晚的事想再跟他斡旋一番。

  眼下讓他在意的,是小二那個丫頭,他到地房裡探過,確定她根本沒有回房睡過。

  他昨晚喝得極醉,對回府後的事只有些余破碎記憶,隱約記得小二在他房裡,而後便半點記憶皆無……該不會是他喝醉,對她怎麼了?

  思及此,他不禁揚笑。

  他一身穿著和昨晚無異,更何況,他不認為自己看得上那般瘦弱的嬌小身子,可偏偏唇上又像殘留著什麼軟嫩的滋味,像極了烏李糕餅,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一早醒來就想吃。

  他微抬眼娣向薛廚子。話都還沒說出口,便聽對方主動招了。

  「爺,其實糕餅是小二的獨門絕活,小的根本就不會做糕餅。」

  聞言,他只是濃眉微揚,不太意外。

  她那獨到的吃法,確實像個熟諳糕餅製作和品茗的老饕,糕餅出自她的手,不難想像,只是她究竟跑去哪了?

  「救命啊——」

  淒厲的軟音細微傳來,耳力極佳的夏侯懿立即起身。

  「爺?」廳內三個人不解地看著他。

  夏侯懿抬手制止他們出聲,不一會,又聽見細微的聲音傳來……在主屋西側!

  他足不點地地朝主屋西側方向奔去,穿過拱門,一眼就看見遠處盡頭的阮適背對著他,大手直掐在小二的頸上。

  「住手」他怒喝。

  阮適聞聲震了下,但沒有回頭,掌上凝聚的力道更甚,夏侯懿見了,快步飛奔的同時,也順手抽出藏在烏靴單的匕首朝他射去。

  明明是近百步的距離,但匕首竟幾乎完全隱沒在阮適背後。

  「你居然這樣對待昔日好友?」吃痛地鬆開手,回頭怒視著他。

  「你何時成了我的好友?」他飛步向前,大掌輕掃便將他撥到一旁,就見昏厥倒地的丫環臉漲成豬肝色,淚水橫陳,唇角溢出口沫。但猶有一絲氣息。

  他的心微微刺痛著,回眸怒瞪。

  「給我滾!再讓我瞧見你,就別怪我不留情」

  氣喘吁吁地起身,抹去唇角的血,「好!夏侯懿,你就別後悔今日說過的話!今日這一刀,往後我定要你加倍奉還」

  阮適帶傷而走後,不久,翁老和徐大娘也趕到這西側的院落。

  「爺,小二她……」

  「徐大娘,去找大夫。」夏侯懿鯨直娣著懷中人愛笑的娃娃臉,儘管雙眼緊閉,淚水滿佈,還是一張帶笑的臉,一張讓他可以暫時感到安心的笑顏…

  「爺兒,讓我抱小二回房吧。」徐大娘領命而去,翁老趕忙上前。

  「不。」想也沒想的,他將她打橫抱起。

  他的心待在醜陋的黑暗裡太久,她的笑猶若刺眼光束,是他渴望卻又厭惡的。

  今天之前,他確實想過要借阮適之手毀掉她不變的笑,所以故意在阮適面前表現出她對他的重要性,也故意在昨晚對阮適說,他的決定是因為她的決定。可今早醒來,他忘了昨日的蓄意,現在他後悔萬分,竟沒在阮適過府時立即想起這事。

  他沒有後悔過,眼前,是第一次。

  ……別走、別走……上官凜不斷伸長手,想要拉住那不斷遠揚的身影,老爺的步伐向來矯健,但她從未追不上過,可是現在不管她怎麼追,就是追不上。

  「爹……」

  突地,有只溫熱的大掌包覆著她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她緩緩勾出笑意,淚水也從緊閉的雙眼中滑落。

  夏侯懿默不作聲地看著她落淚,發現真的見她哭之後,自己壓根不如想像中快活,甚至還令他心煩,他不禁撇唇自嘲。也許他還有些許的人性吧

  還沒有憲全瘋狂。

  他探指抹去,淚是熱的,帶點滑膩,像是毒般,在他碰觸的瞬間,滑入他的心間,讓他沒來由的發悶。

  「別哭了。」他霸道低喝。

  吼聲如雷,打進上官凜混沌的腦袋,讓她驀地轉醒,一張開眼,便是夏侯懿滿是憐惜又是惱意的表情,讓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在做夢吧,一個想置她於死地的人,怎可能露出擔憂神情?

  「認不出我是誰嗎?小二丫頭。」瞧她轉醒,他暗鬆了口氣,黑眸依舊緊鎖著她。

  「……爺。」她輕喚,然而一開口便覺得喉頭痛得像是著火似的,嬌軟童音破啞得像是被石子給磨過。

  瞧她痛苦地掩嘴低咳,每咳一聲秀美淡眉便皺得更緊,夏侯懿立即取過擱在一旁花架上的藥。

  「喝下。」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扶起,藥碗硬是湊到她面前。

  看著黑抹抹的藥汴,上官凜想起先前險些死在阮適手中,不禁猛打了個寒顫。

  「爺,奴婢怎會在這兒?」她一開口,喉頭就痛得幾乎要逼出她的淚,卻又不得不問。

  她這人有恩必報,不欠人情的。

  「我將你抱到此的,你有意見?」夏侯懿淡哼。「我還想問你怎會跑到西邊院落呢。」

  她愣了下,不敢相信地重新確認一次,「是爺救我的?」

  「嗯。」

  上官凜清潤水眸直瞅看他,緩緩揚笑,唇下的梨渦沒現形。「不是爺故意讓阮爺誤會,好對奴婢下手的嗎?」

  「是。」

  她頓住,沒料到他竟如此坦白。

  「但我後悔了。」他又道。

  「……爺是什麼意思?」

  「雖然我討厭你的笑,但——」他以手背輕撫去她半乾的淚,隨即反手掐上她水嫩的頰。力道不大,像逗人似的,「其實也沒那麼討厭,說到底,全都因為你長得太像女娃,讓我改變了心意。」

  「為什麼?」既是要置她於死地,又為何改變?

  夏侯懿看著她不露梨渦的笑,有些驚訝自己竟能分辨出她笑容內的不真心。「你在氣我?氣我為何如此心狠手辣?」

  「奴婢不敢。」她垂下眼。

  她搞不清楚他是怎樣的人。在商場上,商人求的是利,大官要的是權,眼中的貪婪總是一致而絕對,但是夏侯懿既沒有商家求利的貪,更沒有官員要權的勢,反覆而難測。

  「別在我面前說什麼敢不敢的,你敢要我打消念頭不趕其他丫頭出府,甚至與我同桌用膳,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尋常丫頭,現在搬出這套規矩,想騙的是誰?」他靠她靠得極近,卻見她蒼白粉頗倏地漲紅,整個人往後縮,「怎麼,昨晚我喝醉輕薄你了?」

  上官凜頓時倒抽口氣,水眸飄啊轉的,不知道該把視線擱到哪去。

  看她的反應,肯定是八九不離十。「我怎麼輕薄你了?」坐在床邊,他墉懶地支手托腮。

  有人這麼問的嗎?她不禁氣結,想瞪他又沒勇氣。

  「親你?」她不回答,他便替她答。

  見她睜圓水眸,不用嚴刑峻罰,他也已經知道她的回答

  「我果然是醉了。」好半晌,他才歎著氣說。

  上官凜嫩唇微啟,超想罵人,可最後仍舊忍下。什麼意思啊?是說他要是沒喝醉,絕無可能親她?她知道她不是絕頂美人,姿色也不是太夠,但是她並不需要那些外在的虛幻美麗,她有做人的內在,低俗之人是看不出來的!

  「喝藥,你都不回應我半句。無聊透了。」夏侯懿硬是把藥塞給她,見她瞪看藥碗發呆,懶懶地道:「再不喝,是想要逼我餵你嗎?」

  誰逼他喂呀?上官凜青筋暴跳,硬是不動。

  「丫頭,你該不會是思春,故意不喝,要我用嘴餵你吧?」他暖昧地貼在她耳邊問。

  此話一出,她頓時瞪大眼,雙手抱緊藥碗,咕嚕咕嚕地痛快喝下藥,再恭敬地把碗遞給他。

  「多謝爺,奴婢喝完了。」怎樣,羞辱他了吧?用快喝讓他清楚知道她一點都不需要他喂啦!

  接過碗,夏侯懿唇角淺勾,「唉,長得像娃,就連個性也像,隨便三兩句話就乖乖喝藥了。」

  咦咦咦?這可惡的男人!上官凜氣得直發抖。第一次遇到可以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人,這磁味還真不好受啊——

  「張嘴。」他突逼。

  同樣的命令,嚇得她二話不說閉緊唇辦,恨不得把嫩唇抿到消失不見。

  而回頭取蜜餞的夏侯懿回身看見她的神情,笑得又邪又壞心眼,「你道,這是哪裡的烏李?」說著,從袋子裡掏出一顆黑得透亮的烏李,在她眼前輕輕晃動。

  「城北李家蜜餞捕的林擒旋烏李」上官凜頓時心花怒放,唇角勾得彎彎,唇下梨渦顯而易見。

  這小丫頭挺好懂的嘛,夏侯懿哼了聲。「張不張嘴?」

  聞言,她輕咳兩聲。開始扮端莊,「爺放到奴婢手中就好了。」她攤開雙掌。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呀——她已經有半年沒嘗過了!

  「張嘴。」他重申,

  上官凜用力撇了撇嘴,覺得在仇人面前張嘴實在太沒有形象,而且吃仇人的東西,她也太沒骨氣了……但是換個方向想,吃他的用他的,又有什麼不對?他擁有的,本來就是上官家的,現在吃一點,還算客氣了,所以最後她很大方地張開嘴。

  夏侯懿笑得黑眸微瞇,將烏李放到她嘴內,手指掌過她的唇,卻見她半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因為吃了蜜餞而好滿足地笑開,就連小小梨渦也隨著她的咀嚼若隱若現。

  這神情真是像極了那個女娃呢,他下意識地藉著她的長相,想像上官凝的模樣,而這唇辦的軟嫩……他垂眼看看指尖,益發明白自己為何輕薄了她。

  瞧她吃完一顆烏李後,水眸燦燦地看著自己,他不禁偏頭低笑,突覺自己好像養了條狗。

  「爺……」她的雙眼直盯著他手上那袋烏李。

  不夠啊——一顆烏李滿足不了她半年的相思情啊。

  「睡。」他回頭,一把將她推回床榻。

  上官凜像個破布娃娃倒在床上,只能慶幸床榻很軟……唉,她住的僕房,床榻好像沒這麼軟吧?她不由得左右張望了下。天色已經黑透,代表她一路暈到晚上,但這僕房的門是什麼時候雕得這麼富貴吉祥了?

  她拉回視線,這才驚覺——自己竟在他房裡!

  「小眼睛就小眼睛,我笑你了嗎?何必硬要把眼睛瞪得這麼大?還是你以為你一睡著,我又要輕薄你?得了吧,我又沒喝酒。」他輕嘖了聲。

  上官凜炯亮有神的眼很沒力地閉上。要是再繼續跟他說話,她一定會死於氣血逆沖——因為被他羞辱的。

  算了,反正她有吃到一顆烏李,要偷笑了。

  見她乖乖閉上眼,夏侯懿昔她拉上了被,但她隨即又張眼,眸中沒有防各。只有不解。

  「爺,你對下人都這麼好嗎?」她試探地問。

  「好?」他勾斜了唇角,「你以為我對你好嗎?我是在期待你的糕餅手藝,你要是真廢了,我往後要上哪去找這麼好手藝的人?」

  請大夫替她診治的當頭,那個名叫蜜兒的小婢也曾前來探視,他不經意間聽她與徐大娘聊起小二嗜吃烏李與各式蜜餞的事,於是他便差人到城裡買些最頂級的蜜餞,順便再買了些糕餅回來。

  原以為所有的烏李糕餅都是一樣的口昧,但他每樣都嘗上一口,才發現只有小二做的與他十二年前嘗過的最相似,相似到幾乎一模一樣。

  「爺知道府裡的糕拼是奴婢做的?」哎呀。那薛廚子呢?被趕出府了嗎?

  「薛廚子說的。」他問得隨意。「你上哪學的手藝?」

  「在清風樓偷學的。」

  「喔?」夏侯懿往後靠在床柱上。「好了,快睡吧,待你傷好,我要你弄點糕餅。」

  「是。」她啞聲回著,藥效在體內發作,使她緩緩閉上了眼。

  他說了後悔,卻絕口不提愧疚,但他的守護,又表現得比他說出口還要徹底。唉,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為什麼直到現在,她依舊看不透呢?

  總之,若他不是上官家的仇人,她想,她不會討厭他吧……

  馬車緩慢地從城東往城南駛,過橋時馬車顛了下,擱在車板上的竹籃歪了蓋,有雙纖柔王手趕緊將竹籃抱起,就怕馬車再顛一下,整籃糕餅都要翻了。

  坐在玉手主人對面的男人輕哼,「原來手短腳短,就是方便你動作俐落的。」

  上官凜抿了抿嘴,對於他的毒舌已經開始慢慢習慣,也逐漸麻痺了。「爺,你到底要奴婢去哪?」

  這男人真的是讓人難以捉摸,她傷勢未癒時,他雖有毒舌,但也相當貼心地照顧她,這是一般主子不會做的事,有時半夢半醒中,還會看見他用極溫柔的眼神看看自己,並用低啞的語調說:「睡。」

  那時候她只要一閉上眼,通常都能沉沉睡去,夢裡不再流淚,也不再感到無依。

  但一確定她的傷勢復元,他便沒良心地催促她做了一大堆糕餅。

  不過這差事她自己也挺喜歡的,邊做邊試吃,好幸福啊——

  「就快到了。」夏侯懿微掀轎簾,看了下外頭。

  上官凜跟著往外看,只見馬午已過了朱雀門正南的御道,拐過一個個大街,停在家佛寺前頭,寺外人潮眾多。

  「下來吧。」他先下了馬車,回頭對她伸出手。

  她猶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把手伸向他,誰知他竟涼涼道:「竹籃。」

  啊——好可惡的男人!她氣呼呼地把竹籃遞給他,不敢明著瞪他,卻見他接過竹籃後,又伸出另一隻手。

  「沒有竹籃了。」她沒好氣地說。

  「竹籃是沒了,但還有小豬一隻,快下來,我伸得手都酸了。」

  「小豬不用人扶。」啊——可惡,她間接承認自己是小豬了!她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的?

  她懂商經商,商場的爾虞我詐她比誰都透徹,但跟這種男人交手,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麼,是要我扛?」他揚眉,笑得邪氣,好像她再不伸出手,他就會立即將她扛下。

  上官凜二話不說伸出小手,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她忍!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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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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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7: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夏侯懿牽看她下馬車,緊握住她不放,隨即朝車伕吩咐,「在這裡稍等。」

  直到上官凜站定,才赫然發現外頭那條人龍竟是一列乞丐,正等著人販濟。

  以往若是到了浴佛節,她也會和凝小姐到各寺院販濟,今年……唉,難不成他是來販濟這些乞丐的?

  夏侯懿逕自牽著她走到寺內,朝裡頭正在準備的翁老問:「可準備好了?」

  「爺,都準備好了,有米有肉還有熟食乾糧、衣衫褲子,還有一些碎銀。」翁老畢恭畢敬地道,精爍的眼看向主子身旁的丫環,突地瞇起眼,看了好半晌。

  上官凜沒注意他的打景,視線全都落在內院長桌上的各式物品,著實被眼前販濟的貨物給嚇到,以往她和凝小姐開倉販濟也沒這麼大手筆,這人是真善心,還是在做表面功夫?

  「你在瞧什麼?她不過是換了裝束,就認不出了?」夏侯懿略側身,檔住翁老的打景。

  上官凜今兒個特地梳了雙髻,穿了件交領藕色孺衫,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個剛及算的小姑娘。

  「只是突地覺得小二瞧起來年紀真小。」不知是他老眼昏花還是怎的,總覺得她看起來好小好小啊。

  上官凜閉了閉眼,已經完全不想再爭論這些事了。

  她只是嚴防被人認出,所以故意梳雙臀,沒想到又被這麼說。

  「她本來就小,看起來像是八九歲大。」夏侯懿哼笑。

  「那我是不是要喊爺一聲爹啊?」她小聲咕吒。

  「就憑你也想當我女兒?」

  「不敢。」也不要!

  「翁老,這裡就交給你了,我還有事要忙。」他將竹籃遞給翁老,又從竹籃中挑了兩個糕餅。

  上官凜疑惑地看看他,以為他是要在馬車上吃的,然而他卻走到寺外的人龍前,將糕餅遞給站在首位的一對母子。

  「嘗嘗,味道還不錯。」他輕聲說,展著煦暖笑意的俊臉光風霖月,就連上官凜都看傻了。

  「謝謝爺。」那衣衫檻樓的母親感謝得頭部快垂地了,把兩個糕餅都給了兒子,半口都捨不得吃。

  夏侯懿見狀,隨即又從懷裡掏出一錠黃金,快手塞到婦人手中,婦人愣了下,不敢置信地抖了抖。

  他卻只是淡淡點頭,便牽著上官凜踏出寺外。

  她愣愣直娣著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眼前的男人和她所知所聞截然不同?

  正忖著,卻聽見後頭一陣騷動,她抬眼探去,瞥見人龍下段竟出現了她的義兄上官向陽和……龐三千金?不細想,她隨即扯著夏侯懿朝馬車的方向走。

  「不是還要去哪嗎?快走吧」

  「你腿那麼短,倒也走得挺快的嘛——」

  ……可惡的男人,一天不毒舌會死啊?

  馬車出了城,停在一處墳前。

  夏侯懿擺列好牲禮,焚香祭拜後,就盤腿坐在墳的,在面前放了兩隻杯子,斟滿酒。

  上官凜站在他身後,眨也不眨地看著墓碑上題的名字,得知這肯定是他爹娘的墳,看來頗為老舊,且相當寒酸。

  「小二。」

  「奴婢在。」

  「陪我喝酒。」

  「奴婢不會喝酒。」但她還是乖乖坐到他身旁,陪他一道看墳。

  夏侯懿也不逼她,童起一杯一飲而盡,微閉著眼,他懶聲道:「這是我爹娘的墳,今日是我爹娘的忌日,他們是一道走的。

  「嗯。」

  「你在府內,有沒有聽過下人們怎麼說我?」他突問。

  「……沒有。」傻瓜也知道有也要說沒有。

  他閉上眼,唇角勾得極彎。「沒人在你面前說過,那宅院原本是上官家的,而後我又是怎麼把上官家的產業搬空,轉到自己手上?」

  上官凜瞪著自己的衣衫下擺,好半晌才問:「爺,為什麼要這麼做?」

  上官府在京師做的是南北貨的買賣,直到上官老爺手中,就連藥材、茶葉買賣都納入,與京師內都司的關係向來交好。於是貨材南來北往皆來去自如,家產更是遍佈京師周圍幾個縣省。

  但之後卻不知道怎麼著,南來北往的貨材在運送上總是出問題,像是被劫了貨,卻偏又找不到兇手,有時連御貢的藥材都被攔劫在半路上,大內怪罪下來,免不了是一筆錢財充公。

  禍事就這麼接二連三,搞得上官老爺一個頭兩個大,天天往各地縣衙跑,就這樣南來北往奔波,身子也每況愈下,最後倒下不起,而在遍尋不到兇手的狀況下,她自動請纓下江南。

  那之後她才輾轉得知,自己一離開後,夏侯懿便進了上官府,處心積慮和老爺交好,先博得信任,再讓老爺委任他追查被劫貨物,就這樣,一筆筆的產業全都落到他的手中。

  她的義兄上官向陽身為上官府的總管,一向不插手商事,得知事態嚴重時已來不及,加上病倒多寸的老爺沉鬱而故,他便趕緊依老爺遺願,將凝小姐嫁給早訂下婚約的龐家,而她再從江南趕回。

  夏侯懿低低笑開,側靠著她,貼得極近,笑得邪狠。「因為我要報仇。」

  「……報仇?」

  「上官漩讓我家破人亡,我就讓他嘗嘗家破人亡的滋昧」

  上官凜握緊粉拳,「這是不是有誤會?」其實她想說的是,她家老爺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害人家破人亡的事!

  「你以為我是個是非不分的人嗎?」他哼笑著,倒了杯酒淺嚼a「我爹以往做的是藥材買賣,專將藥材賣給太府寺經營的四熟藥鋪,但上官漩也想要搭這條線,所以暗中換了我爹的藥材,讓藥材送到四熟藥鋪時,全都成了劣等貨,頓時,我爹就成了以劣貨牟利的惡商,四熟藥鋪上報太府寺,官員隨即將我家給抄家封宅。」

  話到最後,他的眼裡儘是恨意,殺氣騰騰得讓上官凜膽戰心驚。

  她終於明白為何總看不透他了,那是因為他明明是個是非分明的人,卻被仇恨蒙蔽了心,他的骨子裡是個極善之人,但心卻沉浸在黑暗裡太久,所以才變得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但,他這麼說是不對的。

  她家老爺宅心仁厚,力求和氣生財,絕無可能做出此等卑劣行為,這裡頭肯定有誤會。

  她習慣性地絞著手指,低喃,「應該是有誤會——」

  話未完,她已經一把被扯到他跟前,只見他瞇起冷冽瞳眸,神色邪魅懾人。

  「你懂不懂家破人亡的滋味?我娘因不堪打擊而病倒,我爹為了錢四處奔波,卻無人理睬,以往的好友不再是朋友,見著我爹像是見著了鬼,最終還將他打成重傷,那時我才多大的孩子,養尊處優慣了,哪裡知道怎麼討生活?還是翁老去外頭乞討,才能給我爹娘一口飯吃的……」

  夏侯懿神色揪變,似癲若狂,額上青筋劇烈收縮,像是回憶一次就再痛一回。

  可她豈會不知道他的痛?她也是歷經家破人亡的慘事,而罪魁禍首就是他!

  她該怒該恨,可是當他說起往事,他隱藏的痛恍若也滲進她的體內,痛得她眼眶泛紅。

  原來他開倉販濟,是因為翁老曾為了他的爹娘去當乞丐,他對上官舊家僕好,是因為翁老是個不離不棄的忠僕,所以他願意破例給遣散餉銀……他是個好人,是個善良的人,懂得將心比心。

  可是,夏侯懿家與上官家的怨,肯定是誤會,一定是誤會!

  「十二年了,我生不如死。」夏侯懿收起狂亂神色,低低笑開,「為了報復上官漩,我什麼事都願意做,沒有什麼不能出賣,沒有什麼東西不能買賣,只要能活下去,我什麼都能做,終於,我在今年回到京城,也復仇成功了。」

  上官凜呆愣地瞅著他,十二年?他爹娘死後,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能做什麼?所以他為了求生存而成了山賊?為了生存做盡殺頭買賣?

  愈想,她的心愈痛,十二年裡,磨蝕他心裡多少的正直和良知?

  而十二年前,她才多大?根本不會記得上官府曾發生什麼事。

  這事要解,恐怕難了。

  「小二。」夏侯懿啞喚。

  「奴婢在。」

  「你說,我有沒有錯?」

  震了下,上官凜說不出話,不只是因為無法回答,更是因為他尋求一個支持的神情,這意味著他尚有良知在苛責自己,所以他吃不下,才會把薛廚子搞到快發瘋,所以他睡不好,才會半夜不得眠……

  「小二?」

  上官凜閉上眼,微乎其微地歎息,「是老天的錯。」

  除此之外,她還能怎麼說?

  她完全可以體會他的心情,但是卻無法原諒他所做的事。

  這債,化不清,這結,難解。

  「老天嗎?」夏侯懿低低笑開,把臉枕在她肩上。「小二,如果你是我,會怎麼做?」

  她肩頭抖了下,不敢看他。「我……」當然是報復,不然呢?要她拿什麼顏面去見老爺?

  「我知道,你和我一樣。」

  她倒抽口氣,水眸偷覷向他,什麼叫做她和他一樣?難道他識破什麼了?

  「你以為你瞞得過我的眼嗎?」他閉著眼笑,沒瞧見她的倉皇,逕自道:「你不是奴婢命,肯定是出身不差,卻和我一樣家道中落了,是不?」

  渾身緊繃地聽到他落下最後一個字,上官凜才閉了閉眼,暗鬆口氣,卻又不知道此時此刻她怕的到底是什麼,是怕他識破她為復仇而來,抑或是她本身不願被他識破?

  他娣她一眼,隨即又閉上眼。「放心吧,雖然你長得就這麼小小一個,怎麼看都不像個及算的姑娘,看起來又傻愣傻愣的,沒太大用處,但我不會虧待你。」

  聞言,她不禁苦笑。

  「爺。」

  「嗯?」

  「報仇後……你開心嗎?」

  夏侯懿沒張開眼,似笑非笑地低喃,恍若自問自答。「開心嗎?開心吧……」

  幾日之後。

  「記得多弄點菜給她,她像豬似的,怎麼吃都吃不飽。」

  掌燈時分,夏侯懿與四熟藥鋪的官員約在酒樓談場買賣,臨出門前,如此跟翁老囑咐,氣得上官凜牙癢癢的,很想咬人。

  「翁老,你怎麼這樣看我?」面對他慈愛的笑,她不禁也勾起甜甜的笑回應。

  「爺對你很好。」

  她挑眉,很不以為然。「有嗎?」

  「小二。」

  「奴婢在。」她乖巧地垂下臉。

  「你以往可曾到過報慈寺?」

  上官凜眉頭跳了下,不動聲色地問:「翁老怎麼會這麼問?」夏侯懿說他今年才回到京城的,但可不包括翁老,說不準他瞧過她以往陪著凝小姐在報

  慈寺裡販濟……若真是如此,那該如何是好?

  「我記得在十幾年前似乎見過你,不過應該是我記錯了,你年紀沒那麼大。十幾年前,說不準你都還沒出生呢。」說完,逕自哈哈笑了起來。

  說到底,翁老根本不相信她今年已經十七了嘛!她無奈地垂下臉,但也慶幸自己尚未露餡。

  用過晚膳之後,她從後門溜了出去,一路直往城東的外城門下而去。

  在她的義兄隨凝小姐出嫁到龐府之前,她曾寄信給他,與他相約時間、地點碰頭,以商議接下來的計畫。

  今晚,她要順便問他十二年前的事。

  雖說她不太有印象,但義兄好歹長她十歲,應該會有印象。

  等了一會,一抹身影飄然而至,她開心地笑彎水眸。「向陽。」

  「凜兒。」上官向陽身形高大,面貌清俊,一瞧見她也微露笑意。

  「我們好久不見了。」已經大半年不見,而大半年間,卻人事已非。

  「嗯,你潛在夏侯懿身旁,還好嗎?」

  「還好。」除了常常被他的毒舌攻擊之外,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對了,向陽,我問你,你記不記得十二年前,老爺曾與一戶夏侯懿家的商賈對上?」

  上官向陽沉吟了下。「我不太記得。」

  「你再仔細想想。」

  攢起眉,他想了半晌,卻像是想到出神。

  「向陽,你會不會想太久了?」想到臉都發具了,現在是怎樣?要他回憶十二年前,有這麼為難嗎?

  他驀地回神,很明顯的,剛才跟本是在走神。

  「向陽,你在龐府遇到什麼事了嗎?」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你怎麼知道我待在龐府?」

  「前陣子我看見你跟龐家三千金出現在報慈寺外,嚇得我捏了把冷汗呢。」她悴了聲,揚起淡眉,笑得促狹,「喂,是不是龐三千金讓你魂不守舍?」

  先前他寄給她的信裡提到,在領凝小姐出閣後,他便會回到老爺墳邊守墳三年,可她去拜墳時卻不見墳旁架棚,便知道他那頭肯定有變數,而就她所知,對他愛慕有加的龐三千金自然是不會太簡單就放過他的。

  「你在胡說什麼?」上官向陽俊頗微紅,假意端出兄長的架子。

  「好好好,就當我胡說,不過今天大抵是跟你聊不出什麼了,你要是有要事在身,就快去吧。」她壓根不想見他人在此,魂卻不知道飄去哪的急樣。

  「可是——」

  「去吧,我也得趕緊回去了。」

  「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苗頭不對就快走,我在龐府,你隨時可以過來找我。」

  「好。」

  想問的沒個答案,她倒是不甚介懷,只是迎著涼風緩步走向回夏侯懿府的方向,邊走邊忖著。

  仇是非報不可,計畫早在她在江南時便已啟動,如今決不能斷在她一時的婦人之仁,算算時間,江南的茶商也差不多快要到京城了吧,接下來,必須想辦法拿到漕運的通權杖。

  而最好用的通權杖……就數七王爺的鎮守權杖了,聽聞龐三千金很得七王爺青睞,若是透過向陽麻煩龐三千金取權杖,不知道她願不願意了……

  她搖頭靈腦地想著,進夏侯懿府,豈料當她從後門溜回主屋時,竟見她的房內亮著燈,於是她加快腳步趕緊回房。

  「……爺,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頓了下,上官凜隨即揚起笑。

  她原本還打算趁機溜到他房裡找帳冊的,還好,她還沒去。

  「話不投機半句多。」他今晚和四熟藥捕的人談藥材買賣,最後卻不歡而散,還喝了八分醉才回來,「你上哪去了?」

  「在其他院落走走。」她對答如流,態度大方得一點破綻都沒有。

  「好玩嗎?」

  「景致不錯。」她看了十七年,還是一樣的美。

  「過來。」

  她看他坐在她的床榻上,不禁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過去。

  「怕我吃了你?」他低啞笑著。

  「若是平常,我是不怕,但爺醉了……」地很怕舊事重演,上回他親她,真是嚇著了。

  「我還沒醉。」

  「可看起來醉了。」他只有在喝醉的時候,才會露出這麼儒雅的笑,若是靠近他,天曉得他會不會瞬間又變惡狼?

  「過來,你以為我醉了還瞎了嗎?」他嘖了聲。

  真是的,都醉了,嘴巴還不饒人,也難怪去跟人家談生意會談到話不投機!

  上官凜撇起嘴,如老牛拖車般慢慢走向他,多盼走到一半,他就先喊停。

  然而都走到床邊了,他還是沒喊,反而還一把揪住她,她啊了一聲,整個人結實地撞在他的胸膛上,痛得她好想罵人,想掙扎,卻發現他抱得好緊,溫醇的酒氣有如那夜的噩夢再現。

  她無奈地看著自己的枕頭,忖著要怎麼拿,可他已經摟著她躺到床上,她心跳加速,渾身緊繃,屏住氣息,想他要是敢再親她,她非要狠狠咬他一口不可!

  然而,她握住粉拳靜心等待許久都沒動靜,只等到抱著她的男人沉沉睡去……

  現在是怎樣?抱著她很好睡嗎?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頭一回親她就已經夠混蛋了,現在還抱著她睡,到底把她當什麼了?

  而且倆人貼得這麼近,近到她的頭緊貼看他的,他的心跳、呼吸牽動胸口的震動,她都感覺得一清二楚,熱氣也烘得她粉臉發燙,不知所措極了,從沒有人對她如此放肆,如此親近過,讓她很不習慣。

  她的心跳快到她頭暈,讓她呼吸困難,口乾舌燥,更糟的是,她並沒有很討厭他的擁抱,暖暖的,不帶情慾。

  她偷偷把臉貼上他的胸膛,卻突地聽見他胸口微震了下。

  「小二。」夏侯懿啞聲喚。

  「在」她慌忙抬臉,小臉直瞅著他微瞇的眸。

  「我真討厭殺人。」

  沒料到他突來一語,讓她眉間跳了下,就連心頭也跟看不舒服。

  她湊近他,沒在他身上聞到血腥昧,才安下了心,卻又不禁苦笑,為何她要為他感到安心?

  「一開始討厭,但到了最後,已經無關討厭喜歡,而是已殺得忘我,甚至有了快意。」交握在她腰後的雙臂微使勁,將她往上提,讓她可以與他正視。「今晚,我又動了殺意。」

  上官凜看著他眸底浮亂的氣息,不知怎地,竟生出一股心憐,「爺,有人惹你不開心了?」

  「聰明的小二,你怎會知道我只要一動怒就掩不住殺意?」夏侯懿勾唇,笑得放蕩。「在我夏侯懿家尚未家道中落前,我是個養拿處優的公子哥,書讀得不錯,武功也還不差,但我第一次殺人時……」

  她心頭抽痛,想像自己若是他,當自己為了生存、為了報仇而不得不殺人時,又會是如何。

  「後來,殺得麻木了,脾氣易怒,一旦動怒,殺意便起,怎麼忍也忍不住。」他還在笑,笑得空洞。

  「……可是,爺今晚終究忍住了,是不?」她沒從他身上聞到血腥味,況且京城律法甚嚴,豈可能在熱鬧酒樓裡殺人還全身而退?

  「是啊,我忍住了,因為我喝了酒。」喝了酒,意識微亂,可以讓他暫時放下嗜血的念頭。

  「嗯,這樣很好。」

  她知道,他也想當個尋常人,她知道,她看得出來,有時他的眼神失焦,有時神情冷漠,像是無法融入京城,卻還努力尋找自己的立足之地一般,那茫然追尋的模樣,都會讓她莫名心疼……

  心疼?她何時有這種心情的

  「我一直睡不好。」他緩閉上眼。

  「嗯。」她燮起眉,竟想要摸摸他的頭,撫平他眉間的皺折。

  「所以,你陪我睡,好不?」

  「好。」她脫口而出,自己又震愣得說不出話。

  她竟說好?

  這種事怎能說好?她的清白呢?完了,她到底是怎麼了?

  上官凜抱頭痛吟,過了好久好久,確定夏侯懿真的入睡之後,試著要爬起身,卻發現他竟連睡著了都不鬆手。

  啊啊——怎麼辦?真的要她趴睡在他身上,一覺到天亮?

  當夏侯懿張開眼時,頭一次覺得自己睡得真好,可下一刻,視線內就闖進一顆頭顱,細滑如絲的髮隨著對方的呼息,輕輕騷動著他的脖頸。

  他頓了下,隨即由身形猜出懷中人是誰。

  她的身形嬌小,抱在懷裡暖呼呼的。明明食量極大,偏又瘦得讓人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她的睡相極為秀美,長睫濃密輕顫,粉膩小臉透著紅暈,紅潤嫩唇微勾,儘管人睡了,看似揚笑。

  這一回,她總算沒又在夢裡哭泣了,只是……他怎會在這裡?他看了眼四周,確定這裡是她的房,不由得燮緊濃眉。

  他只記得他和四熟藥浦的官員不歡而散,喝了點酒才回府,怎會跑到這兒?難道他下意識在尋找她?

  為什麼?

  他貪她什麼?因為她的笑容嗎?夏侯懿垂睫忖著,手下意識地輕掐她上水凝似的嫩頰,瞧她努了努嘴,伸出小手撓臉,他不禁生起一股惡念,兩手齊下地掐住她兩邊嫩頰,把她的唇角拉得長長的。

  「晤……」她淡眉微皺,小手抗議地拍打著他的手,但還是沒醒,執意要睡。

  見狀,夏侯懿忍不住放聲大笑。

  他的笑聲終於嚇醒了上官凜,見她睡眼惺忪地抬起粉顏,一臉沒睡飽的傻樣,他不禁又往她嫩頰一掐。

  「啊——」她哇哇叫了起來。「爺,疼哪」

  有沒有搞錯啊?昨晚被他騷擾得很難入睡,好不容易睡著了,他還要捏她,她的命有沒有這麼苦啊?

  「說,你為什麼會和我睡在一起?」他佯怒低問。

  上官凜一雙水眸頓時快要滾出淚水。「爺,這是奴婢的房耶——」

  「說,你為什麼趁我喝醉,將我拐到你房裡?以為這麼做,我就得要負責你的清白?」倆人和衣而睡,再加上是他抱著她睡,儘管他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但大抵也猜得出必定是自己強迫與她共眠的。

  然而,他就是想逗她,瞧她哭喪了臉,他就覺得快活,也許,他的心真是扭曲到再也不可能恢復原本的他了。

  「哪有?明明是爺喝醉了,跑到奴婢的房裡硬要抱著奴婢睡的」

  「我為什麼要抱著你睡?」

  「……」她一臉哀怨得要死,要不要她去擲菱問佛啊?

  「你那什麼樣子?被我抱著睡,這麼讓你生不如死?」他哼,覺得逗過癮了,才鬆開手,懶懶娣著她。「還不起來,真要巴著我不放?」

  上官凜動作飛快地坐起身,豈料剛好坐在他的——頓時,她羞怯得渾身僵硬,他的俊顫也難得閃過一絲狼狽,一腳將她瑞下床。

  「啊——」她一時不察,可憐地摔了個狗吃屎。

  「出去」夏侯懿坐起身,俊頗搬紅,原想要拉她一把,但終究還是收了手。

  「這是奴婢的房間……」

  他捧著抽痛的頭,垂眼瞪著她緩緩爬起身,粉嫩小嘴癟得緊緊的,合怨挾法地瞪著他,很哀怨很可憐,卻不知道為何逗得他想笑。

  「你很不滿?」

  「奴婢不敢。」她咬牙切齒,聲聲沉如鐘。

  「看起來像是恨透我了?」他心情大好地揚笑。

  「不敢,反正爺壓根不在意奴婢的清白。」第一次親她,第二次抱著她睡到天亮,第三次呢?

  他為了忍下殺意就喝酒,可他喝酒,遭殃的是她耶!

  「大不了負責,不就得了?」他哼。

  上官凜睦目結舌,「……負責?」

  怎麼負責?嬰她?不要吧——咦咦?為什麼她好像一點都……不排斥?她應該要深惡痛絕的,不是嗎?

  「反正養你就跟養頭豬、養隻狗沒兩樣,況且,你在府裡根本就做不了什麼工作,打一開始就是我養你了,不是嗎?」他說得理直氣壯,她卻聽得渾身打顫。

  「豬?狗?」

  「你敢說你的吃食不像豬一樣多?」他瞇眼。

  ……也還好吧?

  「你敢說,你沒像一隻狗般忠實?」他垂眼。

  她微揚起眉,為何她覺得這話裡透著玄機?

  「昨晚抱著你都沒掙扎,不是忠實是什麼?好乖好乖。」他微探出身,摸摸她的頭。

  上官凜愣了好一會,因為好久沒有人這樣摸她的頭,但是——「我不是狗」

  「對,不是狗,你是我的婢女,還不趕緊去替我打水洗臉,順便端早膳來?」夏侯懿說翻臉就翻臉,催促著她快快幹活。

  惱得快要拔頭髮鬼叫,她恨恨地瞪著他,開始懷疑自己昨晚也醉了,否則在正場☆態之下,是絕對不可能對這人生出憐惜之情的!

  沒錯!她一定是醉了!

  不,也許醉的人是他,而且已經醉很久了。

  「爺?」

  「嗯?」

  「你又喝醉了嗎?」上官凜抱著枕頭一路退到窗邊,瞪著在床邊褪去外袍,一副準備就寢模樣的男人。

  「你今天有看到我喝酒嗎?」他嗽懶看向她,用眼神請她自動移位。

  「沒。」

  今天一整天,他都用蜜餞誘惑她,感覺上她好像從豬變成狗,又從狗變成貓,被他逗好玩的。

  「那不就是了?」他一臉嫌她智能太低的神態。

  「……那爺來我房裡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他墉懶地坐在榻邊,一瞼慈悲地歎息,像在感歎眼前人是個蠢到極點,且已無藥可救的傻孩子,「過來,本大爺要睡覺了。」

  「爺,你不可以這樣子!雖說我是個奴婢,可我也要清白的門她哇哇抗議。

  「你以為我想幹嗎?」

  「不管要幹嗎都不可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經很荒唐了,再加上現在已是晚上,你待在我房裡,我就沒清白了。」拜託,不是有讀過書嗎?怎麼可能連最基本的禮教都不知道?

  「那你昨天不就已經沒清白了?」他一臉恍然大悟。

  「對呀。」

  「既然都已經沒了,那就無所謂。」夏侯懿隨即起身,一個箭步來到她面前,在她沒有防各的當頭立刻將她擒住,押往床榻,強迫她一道共眠。

  上官凜只能僵硬若石地被他摟在懷裡。

  「你是死屍啊?」抱得不舒服的男人沒好氣地斥責。

  「爺,你這樣抱著我睡,要負責的。」她瞪著內牆說。

  「今天不是餵你吃了不少烏李了?」閉上眼,夏侯懿一副準備入睡的模樣。

  「……負責不是這樣的。」拜託,為了吃烏李,她也是卯足了勁好不好?差事做了一大堆,把大老爺服侍得爽快了,才能吃上一顆而已耶!

  「不然呢?」他的嗓音纏著濃濃的睡意。

  「依習俗,是要迎娶過門的。」怕了沒?要是怕了,就快快鬆手!

  「喔。」

  就喔一聲?上官凜氣得咬牙切齒。「爺,你是太久沒回京城,搞不清楚這基本禮俗嗎?壞了姑娘家清白,本就該迎娶。」

  「……你就這麼想嫁給我?」他合糊應道。

  「才沒有門她氣憤低吼,接看用力吸口氣,閉了閉眼,才稍微冷靜一些,打算勸之以理。「爺,姑娘家的清白等同性命,你這樣壞我清白,又不娶我,是想要逼我去死嗎?把我逼死了,你會很快活嗎?」

  話落。她故意用力地歎了長長一口氣,可等了半晌都等不到半點回應,只聽見他勻長的呼息——

  略略回頭,上官凜睜圓眼,瞪看他早已入睡的神情,險些發狂地抓他鼻子,啃他的骨!

  她究竟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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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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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7: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的清白長了翅膀,飛了。

  打從夏侯懿夜夜在她房裡過夜,上官凜也發現翁老看她的眼神愈來愈不一樣,徐大娘對她的態度更是愈來愈恭敬,也帶動了府內的其他人,讓她覺得自己好像不小心被別人在背後安上了其他的稱呼。

  但沒關係的,她一點都不在乎,與那復仇大計相比,清白算什麼?一點都不重要,不、重、要!只要能夠因而得到夏侯懿的信任,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始作俑者,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小二,你愈來愈沒個奴婢樣了,居然敢這樣看我。」坐在亭內看帳冊的夏侯懿懶懶抬眼。

  你現在才發現嗎?坐在他幾尺外的上官凜無聲瞪了他很久,久到眼都發酸發澀了,才總算引起他的注意。

  「爺,你天天都耗在家裡,不用出門談生意了?」快快走吧,別讓她什麼事都做不了,她還要跟向陽聯絡,他像豁皮糖般跟著她,她要怎麼動啊?

  「我對生意並沒有太大的野心。」他淡道,仍是一目十行地看著帳冊。

  「那爺當初又何必接管上官家所有的產業?」她咕啾,水眸偷覷著他手上的帳冊,其實有沒有拿到帳冊,對現在的她一點都不重要,眼下比較麻煩的是,她出不了門,沒法子和向陽見面。

  「既要報仇,自然是求份痛快。」

  是啊、是啊,等看吧,到時候她定會以牙還牙,還他一份痛快……上官;夏!x裡想得很痛快,可卻又一點都不覺得痛快,反倒心頭發悶。

  「怎麼?皺著眉頭還能笑,你也算是一絕了。」他抬眼,笑娣著她似愁似笑的表情。

  「我——」話還沒說出口,便見翁老緩步而來。

  「爺,有帖子。」

  夏侯懿接過手,抽出一瞧,隨即遞給她,「你瞧,我該不該去?」話落,又不甚在意地繼續看他的帳冊。

  上官凜接過帖子,發現是京城內一些鹽商和糧商送來的請帖,這些人每一個她都極熟,也都見過面……她垂眼想了下,想起自己的佈局,輕勾起笑。

  「去呀,為何不去?」

  「為何要去?」他眼也不抬地問。

  「因為可以坐畫舫渡運河。」

  夏侯懿頓了下,抬眼看她偷塞了一顆烏李進嘴裡,整張粉顏燦燦生光,恍若吃了什麼天下極品。

  「你喜歡搭畫舫?」

  「嗯。」尤其是坐在上頭大吃特吃配美景,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瞧她笑得連唇下的梨渦都隱隱浮現,他不禁勾動唇角,「好吧,明日你就陪我一道,翁老,傳口訊,告知對方明日我必定準時抵達。」

  「是。」翁老笑笑退下。

  頓時之間,亭子裡又恢復先前淡淡的平靜,唯一不同的是,先前是她看著他,現在換成是他看她。

  被看得頭皮發麻,覺得右邊臉頰好燙,「爺,奴婢只吃了一顆,真的。」她受傷時曾與他約法三章,一頓飯只能吃一顆烏李,可現在傷好了,不用再喝藥,她卻一樣可以吃烏李,為此她已經很感恩,不會胡亂壞了規矩。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熱情地看著她?她心跳很快,覺得很害怕。

  「你可以再吃一顆。」

  「咦?真的?」像怕他反悔似的。她趕緊從桌面的袋子裡又掏出一顆,丟進嘴裡,把腮幫子鼓得脹脹的,一臉滿足地笑開,像只膺足的貓。

  「像貓似的。」他淺笑著,長臂一探,掌了掌她的頭。

  上官凜頓了下,內心大感不妙,完了,她好像愈來愈習。噴這樣的生活,壓根不討厭他的碰觸,甚至喜歡他偶爾摸摸她的頭……她也太好收買了吧?要她怎麼對得起死去的老爺?

  呼口氣,她收斂心思,狽!眼看向他,伸出手。

  「怎麼?」

  「給錢,我要去買一斤茶葉,免得爺明日在畫舫上喝醉了酒,我就麻煩了。」

  「我喝不喝醉有什麼差別?」他支手托腮,另一隻手把玩著她柔膩的小手。

  「至少沒喝醉,你才不會亂來。」陪睡已經是她的底限了,若再有其他,她真怕一個不小小心會失手殺人哪。

  「喔?你很怕我亂來?」

  她沒力地白他一眼。「每個姑娘家都怕。」

  「……說的也是,我倒忘了你也是個姑娘家。」

  喂喂——

  他從懷裡掏出一兩給她,「叫別人去買,錢再從你的晌銀裡慢慢扣。」

  上官凜聽見第一句,臉已經垮下來,再聽到第二句,整個身子都垮了,就連嘴裡的烏李都變澀不少。

  「爺,我一個月晌銀才一文錢耶……」

  「嗯,慢慢扣。」他帶著壞心眼的笑,繼續看他的帳冊。

  「小二,你到底好了沒有?」夏侯懿站在房門外,不耐地催促。

  「就快好了。」

  「上什麼妝?就算你上了妝,不也是個娃兒。」他悴了聲。

  突見門板掀開,裡頭走出個小個子的絕塵美人,她淡眉如黛,水眸粉潤,討喜的菱唇抹上朱艷,檀髮梳成花臀,身穿粉杏色圓領窄袖衫,穿上同色羅裙,中間束了王色長腰帶,婷婷嫋嫋地欠了欠身,朝他展頗勾笑。

  「爺,奴婢現在不就來了?」誰說她上了妝,還會像個娃兒?他不就看直了眼嗎?上官凜抿唇笑得得意,小小梨渦更添了幾分俏美。

  夏侯懿回過神,濃眉緊攏。「你沒事把自己扮成花娘做啥」

  花、娘?她瞬間瞇起水潤的眸。「花娘才不是穿這樣則她的衣裳都是最近他請人裁製的,全是很中規中矩的姑娘樣式,哪裡像花娘了?

  啐,虧她還這麼盡心地化妝,想擺除小娃兒形象,豈料他一點都不識貨!

  「去弄掉臉上的妝。」

  「咦?」她撇起嘴。「人家化好久的耶——」

  她向來懶,也認為外貌不是重點,所以甚少上妝,頭一次化得如此精細,他居然這麼不給面子。

  「去」他微瞇起眼。

  心裡泛著說不出緣由的難受,上官凜正要乖乖回房,便聽翁老前來催促。

  「爺,時候差不多了。」

  「對呀,既然時間都差不多了,咱們就走吧。」聞言,她高興地一個旋身,從夏侯懿敖身旁鑽了出去。

  「小二」他不悅地低咆。

  上官凜回頭,朝他扮了個鬼臉,隨即又撩起裙擺往前狂奔,所以沒瞧見當他看她回眸勾笑時,目光有多癡迷。

  好半晌,夏侯懿才收拾好情緒,朝外而去,不得已地帶著她上馬車,直往南方水門,上了畫舫。

  畫肪上,笙歌繚繞,花娘穿梭其間,而二樓的艙房裡,黃姓鹽商、羅姓糧商,再加上上官凜與夏侯懿,四入席地而坐,中間的矮几上頭擺滿了珍諾美食,還未開動,兩個商人便迫不及待地想與夏侯懿攀交情。

  「夏侯懿爺,如今一見,才知久聞不如一見。」黃老闆一見到他便熱情地攀談,但得到的反應是——他的一個冷眼。

  「夏侯懿爺真是俊俏,不知娶妻了沒?」羅老闆立刻見風轉舵,換了話題,但得到的反應是——他的不耐皺眉。

  上官凜垂著臉,喝著茶,暗歎這兩個急著攀關係的老闆實在是太弱了。不過不關她的事,反正這兩人也不是善人,讓夏侯懿刁刁他們也好。

  冷場沒有太久,黃老闆立刻把注意力放到坐在他身旁的她身上。「唉,這姑娘長得真標緻。」

  她微挑眉,確定自己果真瞞過了倆人,卻聽見夏侯懿冷哼。

  「你瞎了?」

  上官凜不由得偷偷橫眼瞪去。

  「呢、呢……吃菜吧,兩位。」黃老闆尷尬地穩住陣腳,趕緊舉杯舉筷,假裝很忙碌。

  「不知道夏侯懿爺對江南茶葉買賣有無興趣?」倒是羅老闆懶得再遷回,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以往京城的茶葉買賣都是由上官家一手採辦,但是上官家散家之後,這條線便斷了……」看了眼夏侯懿的臉色,似乎沒太大反應,他又接著說:「聽說夏侯懿爺也沒接到這條線,不知道有沒有興趣再接下?」

  「接又如何?不接又如何?」夏侯懿興致索然地淺啜著茶,只覺這茶真是不錯,若他沒記錯,應該是小二要人買來,帶到畫舫上的。

  「唉,難道夏侯懿爺不知道茶葉的利潤有多高?以往上官家掌茶葉命脈,就連宮中御貢都是經由上官家的手,這一來一去的利潤高得嚇人,一次漕運北上,翻個數倍都是正常的。」

  「喔?」他微揚起眉,難怪阮適也在打這門生意的主意。

  「聽說方興起的阮家已經被夏侯懿爺連根拔起,現在南北貨源可說幾乎都握在夏侯懿爺的手中了,要是夏侯懿爺不出面談下這筆生意,這南北貨源可要讓朝廷給直接吃下,到時候咱們做生意都得要看朝廷的眼色。」這就是為什麼他們這京城的兩大商家會找上他的主因。

  上官凜聞言一震,阮家已經被他拔除了?什麼時候的事?想不到他看似懶散,私底下還是有所動作。

  夏侯懿看了她一眼,懶聲道:「我與江南商家並不熟稔。」

  「所以過幾日,會有個江南茶商要到,咱們可以一起接待他。」意思就是說,他們也要分點餅吃。

  「你覺得如何?」夏侯懿湊近身邊默默吃菜的女人,低問著。

  「咦?」

  對面的兩位老闆互看了眼,其中一人不由得笑了,「這情況不禁讓人想起以往上官老帶著金帳房一道協商的畫面呢。」

  上官凜不由得微抿著唇。

  「兩位見過金帳房?」夏侯懿問。

  她側娣著他,神色不變,腦袋卻快速運轉著。

  「見過幾次,畢竟咱們與上官老爺的交情不在話下。」

  胡扯!兩個見死不救的奸商!上官凜垂眼暗罵著,記得向陽給她的家書裡頭提過,這些商場老友,可沒半個願意對老爺伸出援手。

  「可知道金帳房長什麼模樣?叫什麼名字?」

  可惡,沒事幹嗎提到她!

  「她呀,被上官老爺收為義女,名為上官……」羅老闆頓了頓,雙眼直看著上官凜,「她的身形大概與這位姑娘相差不遠,相當嬌小。」

  她心一緊,咬牙切齒地偷瞪著碎嘴的男人。

  「不過,她其貌不揚,自然比不上眼前這位姑娘。」

  上官凜又倒抽口氣,真不知道該要感謝這個有眼無珠的羅老闆替她避嫌,還是惱他。

  「當然啦,女子有才便無貌,說到底,女子有才是禍,瞧,她再多了不起,還不是一樣保不住上官家,金帳房的名號早就砸爛了。」羅老闆還在說,口吻滿是汕笑鄙夷,「勸侯爺還是別找禍上身。」

  垂下眼,上官凜緊握看粉拳。是了,她是悠閒日子過太久,才會忘了那深鏤的痛,如果不是計畫早早策動,只怕她現在早已甘於悠閒,什麼仇都忘了。

  夏侯懿看了她一眼,淡淡撇開。

  「說說這茶商的事吧,我怎麼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江南茶商?」

  「唉。夏侯懿爺,茶商是做不得假的,有印為證,還有……」

  後頭,他們到底聊些什麼,上官凜聽得不怎麼仔細,她移到窗邊,透過竹簾窗,看著運河上頭的粼粼風情。

  當初上官家接上的茶商,便是由她一手促成的,而幾個月前,她在江南早已找好幾號商家,壟斷南方糧貨,且與茶商陸正約定好,斷絕所有北貨,如此一來,京城的幾大商家必定會為這塊餅而蠢動,進而尋找夏侯懿魏共吃這塊大餅。

  畢竟茶葉的利潤高,所要投入的資金也高,獨自是吃不下的,但夏侯懿手中握著上官家原有的資本,想要獨吞這一塊,可說是輕而易舉。

  如今計畫如她預料進行。夏侯懿必定會獨資,而上官家的漕運通令早就被她銷毀,要茶葉北上,必得再請權杖,等茶葉一入水關,上頭印的卻是上官家的印,夏侯懿可動不了這大批貨。上不了御貢,出不了貨,再加上她壟斷其他貨源……這法子和當初他整垮上官家的一般,但是他不易察覺,因為他信任她。

  到時候,他將會一無所有,而她則是再次把上官家的產業收回。

  她看著窗外逐漸駛近的一艘畫舫,又轉頭朝後頭看了下,確定無人注意自己之後,便推開窗,待那艘畫舫再駛近些時,從懷裡取出一份硬綢丟入河中。

  「夏侯懿爺這就不對了,你怎能打算獨吞?」

  「有何不可?」

  後頭傳來如她所料的對話,上官凜輕勾笑,看著外頭的畫舫。

  昨日,她托蜜兒幫她去清風樓買茶,銀兩就擱在一隻錦荷裡,而錦荷內有兩張紙條,一張給清風樓的掌櫃,一張要掌櫃轉告上官向陽,要他在今日到運河上與她碰頭。

  清風樓是她在多年前因愛吃美食與上官向陽一同合作開設的,沒想到多年後,倒變成了上官家沒被易主的唯一產業。

  「小二。」

  「啊?」她回過頭,對上夏侯懿溫煦的笑臉。

  「咱們到甲板吧,這兒人多屋小,難過。」他主動牽住她的手。

  「好。」她乖巧地任他牽看離開,回頭看了眼兩名老奸商悔不當初的嘴臉,心裡閃過過癮。

  對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壓根無須同情,然而面對夏侯懿,她卻是五味雜陳。

  明明他確實信任她了,可是……可是她的心竟動搖了。

  她故意與他混熟,以裝傻來降低他的防心,甚至付出清白也要換得他的信任,但卻又心亂地想要真正的解決之道,否則若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她與他又有何不同?

  可是,她有責任,她非報仇不可,也不得不這麼做,哪怕,他會恨她。

  只是想到他發現的那一日的震愕和被背叛的惱怒,她的心就抽痛起來。

  「小二,你喜歡河面風光嗎?」站在甲板上,夏侯懿刻意為她檔住風。

  「嗯——」她回神笑了笑,眸色卻是淺淡的。

  河面上,暖陽灑落點點金光,可見繁華市集錯落,京城到處橋樑為路,每個水門皆是南北貨分送的轉輸點,也即將成為她和他之間的命運轉捩點。

  「怎麼了?」

  他的氣息中帶著溫醇茶香,上官凜一抬臉,才發覺他貼得極近,她的唇好似刷過他的她瞪大眼,他則是神色不變,垂斂的黑眸深沉得讓人讀不

  出思緒。

  甲板上有兩位曲信彈琴,樂音還在,配著船身破浪的聲響,相當動聽,然而她卻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時間像是靜止了,眼前只有黑暗。只看得見他熠亮的眸色。

  「——真醜。」

  「咦?」

  夏侯懿抹了抹唇,瞪著指間的紅。「下次不准再上妝。」

  「咦咦?」她的世界開始運轉,眼前是他微惱的神情,耳邊是他無情的話語。

  「像隻猴子似的。」

  上官凜這才清醒過來,粉顏漲紅,「哪裡像猴子啊?」

  「嘴巴紅得像是猴屁股。」他冷嗤。

  「哪有!姑娘家的胭脂本來就是這個顏色。」好個瞎眼傢伙,沒聞見這胭脂味道有多香嗎?那可是一年前凝小姐送給她的,她特地化給他看還這樣……特地化給他看?

  胸口一緊,險些呼吸不上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不是為了避免被人認出才上妝的嗎?特地化了妝與他同行,就是為了確定計劃是否照預料在走,怎麼、怎麼……

  「胭脂是給姑娘家用的,小猴子還是繼續當你的小猴子。」他懶懶回道,可瞧她臉色驟然慘白,不由得攏起眉,「怎麼了?身子不舒服?」

  他的語氣透看擔憂,眸色溫柔,近乎寵溺地將她摟進懷裡。「怎麼抖成這樣?病了嗎?」

  是病嗎……

  她不知道,只知道——糟了。

  「躺著。」

  匆匆下畫舫,搭著馬車回府,一進主屋,夏侯懿立刻將貼身丫環押上床,隨即差人各來熱水。

  擰著手巾,他替她擦臉,木盆裡立即暈開色彩,還她一臉素淨俏美。

  「這胭脂打哪來的?是不是你買了什麼便宜貨才搞得自己不舒服?」他又擰了回手巾,替她拭手。

  上官凜只是傻愣愣地看著他,還沒從震驚中回復過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什麼她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怎麼可以一點徵兆都不給?等到情生癡植了,才讓她發現,要她怎麼回頭?

  「怎麼,還很不舒服?還是我要大夫過府?」夏侯懿難得不帶戲謔,柔聲問。

  她搖了搖頭,苦笑之後,覺得很想哭。

  「想吃烏李嗎?」他又問,毫不在意她不吭聲,只當她不舒服。

  她想,可是現在吃不下。

  「這可不是一般烏李,而是以最聞名的林擒旋烏李另外用蜜釀製,沒有果核,入口即化,想不想嘗嘗?」他暖聲誘惑。

  嗯,她現在如果說不要,他可能會不開心吧……「好啊。」

  夏侯懿微露喜色起身。「你等會。」話落,隨即離開。

  唉,跑了?差人去取來不就得了,幹嗎自己跑一趟?上官凜微起身,看著他早巴消失的身影,又緩緩躺回床榻。

  不要對她這麼好,這樣下去會完蛋,他一定會很恨她……思及此,她又是一陣苦笑。

  他們之間的命運本就注定好了,不是嗎?現在是她恨他,總有一天,要換他恨她的。

  可她現在還恨嗎?

  「來了,你最愛的烏李。」

  正忖著,便聽見他的聲響,抬眼,夏侯懿已出現在她面前,從袋子裡取出一顆烏李。

  「張嘴。」

  她乖乖張嘴,等著烏李,卻見他把烏李放進她的嘴裡,正傻眼之際,卻見他迅速俯低臉——她瞪大眼,好半晌才發現他在吻她,唇舌溫柔地吮吻看,不濃不烈,是滿腔的疼惜,吻得她滿嘴的酸甜味。幾乎酥麻了她的心魂。

  「好吃嗎?」他舔了舔唇問。

  上官凜羞到無法言語,好半晌才擠出一句,「……爺又喝酒了?」

  「你看見我喝酒了嗎?」他好笑反問。

  「沒。」她全場監控,確定他喝的是茶,「……喝茶也會醉?」

  夏侯懿不禁低低笑開。「傻猴子,笨透了。」

  她被罵得很無辜。

  「往後不准再上妝,聽見沒?」

  「嗯。」若非必要,她也不愛。

  「若真要化,就化給我看就好。」

  這話裡透著獨佔,是拐了彎的告白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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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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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8: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的心跳得好快。不難受,酸酸甜甜的,就像是每次嘗了烏李的感覺。

  「你好好歇息,晚點我再差人送午膳過來。」恍若察覺自己話說得太多,夏侯懿有些不自然地起身。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上官凜心還在悸動,讓她不知所措。

  她不夠聰明,想不出一個最適合兩人的共存之道,現在的她,只想逃。

  夏侯懿離開主屋,踏進西側院落,拱門上題著龍飛風舞的字體,寫著清風院。

  他踏進院落,黑眸掃過裡頭的一樹一花,踏上迴廊,走進偏廳,撩起珠簾,走進房內,不難看出這是間姑娘的房。

  打開衣櫥,裡頭是一件件疊得極為整齊、質地精美的衣裳,抖開一瞧,不難猜出房間的主人身材極為嬌小。而衣櫥下方有個小錦匣,他帶到妝台前翻開一看,原本擱在裡頭的胭脂水粉都不見了。

  坐在妝台前,他垂眼沉思,接著就在這充滿淡雅香昧的房裡,待了一個下午。

  上官凜像個瓷娃娃般被鎖在房裡一整天,直到夜裡,夏侯懿又如常地踏進她的房。

  他如往常般脫下外袍,她早已見怪不怪,只是今天多了幾分意識到自己心情後的羞怯。

  然而,當她發現他連中衣都脫下,半裸著躺上床時,終於震愕得眼珠子差點凸出來。

  「見鬼了?」他淡聲取笑。

  溫熱的氣息逼近。她立刻排紅了頰,不斷往床的內牆退。「爺,你、你……」

  夏侯懿長臂一撈,輕而易舉地將她撈回懷裡。

  上官凜再次僵硬如石。當他吻上她的頸項時,麻票感更是蔓延至全身,讓她驚得將他一把推開。玉手撫著被他吻過之處。

  不是錯覺,今晚的他,確實透著古怪。

  她手足無措地看向他,對上他毫不掩飾的惱意。

  「你不是老吵看要我負責?」

  誰呀?「我沒有」

  「你不是老說要我負責?」他瞇起眼。

  「我……」那是以進為退的做法,聰明的人應該都會趕緊閃開,免得沾上一身腥的,不是嗎?

  「我如你所願,不好嗎?」他放軟了口吻。

  「我沒有、沒有想要和爺……」不行,不可以,他們之間不可能的,有一天他會很恨地,她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要把她逼到毫無退路,不要把他們之間搞得這麼複雜……

  「無所謂,我想。」他又吻上她的額。

  上官凜渾身抖若飄葉。「爺,你……喜歡我?」她一方面欣喜,可是理智卻又拉扯著她,告訴她這樣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嗯。」

  怎麼辦?怎麼辦?

  不給她思考的機會,夏侯懿的吻已封住她的唇,唇舌糾纏,吻得濃烈而狂野,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爺、爺……不要……」她殘存的理智命令她推開他,叫是他厚實的胸膛宛若銅牆鐵壁。將她困得牢固,她壓根沒有機會逃開。

  夏侯懿置若同聞,又吻上她的頸項,大手也早已滑入她衣衫底下。

  夜裡,只存倆人喘息的聲響,和衣料寒竄聲。

  上官凜神色混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她身上點火,她彷徨無措,渾身燙得難受,而當他炙熱的體溫傳來,她更是不自覺地嬌吟了聲,半掩的眸也瞥見襲來的陰影。

  她張眼,對上他裹上氰氦慾念的眸,迷亂的邪魅氣息令人心動,尤其當他和她一樣不從容,額上滿佈細碎汗水時,她忍不住違反理智地對他展顏一笑。

  是啊、是啊!她真的喜歡他,真的喜歡他,她可以騙盡天下人,但卻不想騙自己。

  可是計畫……

  也許、也許……他們可以尋找一個共和的方式,只要她喜歡他,而他也喜愛著她,又有何不可?

  理智至此徹底崩壞,她張開雙臂,環上他的頸項,生動貼近他,咬了咬下唇,卻感覺他的唇又封住她的。溫柔吮吻,接看突地一陣強烈的撕裂痛感傳來,讓她睜圓水眸,難以置信埋進體內的脈動竟如此強烈。

  她痛得瞇緊雙眼,渾身抖顫,連大氣都不敢喘,而他只是不斷地親吻她,像是點點雨水,在她臉上頸間不斷飄落,不疾不徐。直到那股痛逐漸褪盡,反升起難耐的躁動時,他才又微微地埋入更深。

  「小二。」他低喚。

  「嗯?」她閉上眼,淡眉擰得死緊。

  「小二,笑一個。」

  咦?她不解地張開眼,瞧他勾著笑看著自己,不禁羞怯地垂下眼,長睫輕顫,不懂他怎要在這當頭要她笑。

  「笑一個。」他親吻她的唇,不再動作。

  她羞答答地抬眼,嬌俏芙蓉面滿是排彩,瞅看他半晌,才靦腆笑得梨渦淺露。

  瞬間,他凶狠地律動起來,讓她難遏地閉上了眼。

  她攀住他,猶若拉住浮木,由著他狂悍地舞動肢體,緊密地將他收藏到最底,直到他低哼逸口,歡愉暫歇……

  當上官凜再次張開眼時,一張俊魅的笑臉便出現在眼前。

  他的長髮未束,如爆流洩,襯得那張俊臉更加讓人轉不開眼。

  「爺?」好半晌,她才認出他是誰。

  夏侯懿不發一語,輕掐住她秀挺的鼻。

  她皺了皺鼻,正要抗議,他隨即吻上她的唇,吻得濃烈而霸道,直到她喘不過氣,他才結束了吻。

  「疼嗎?」他輕撫著她紅潤的頰低啞出聲。

  「啊?」

  剛睡醒的腦袋還來不及清醒,便讓他給吻得暈頭轉向,上官凜哪裡知道他到底在問什麼,只能一臉嬌憨地對著他。

  夏侯懿唇角微勾,王面生光,使她幾乎看傻了眼。

  若是當年夏侯懿家未遭巨變,今日的他,應該是個風流惆伎的公子哥吧,也許倆人會在京城一隅擦身而過。但不會記得彼此是誰。

  那麼,她要感謝這一連串的巨變,促成倆人相戀嗎?

  「今日,你多歇一會吧。」他輕撫過她微溫的頰,隨即起身,壓根不在意自個兒一身赤裸。

  上官凜趕緊側過身,嫩頰燒燙燙的,不敢看他精實的體魄,也不敢再想昨晚他是用如何狂野的力道使她迷醉,更不想她最後怎麼累到枕在他的肩上入睡……

  真是不敢相信,她居然可以不守禮教到這種地步!

  捂看發燙的臉,耳邊是他看衣的窸窣聲,上官凜滿腦子綺思,才剛睡醒,就覺得很不清醒。

  「小二。」

  「咦?」她略回頭,瞧見他坐在床榻邊,橫過身子,極貼近她的臉。

  「幫我束髮。」

  「呢?好。」她點頭,想要起身,才猛然想起被子底下她不著寸縷。「呢……爺,你要不要先回房,我待會就過去。」

  「不要。」他想也不想地道。

  上官凜馬上撇起嘴。他不知道她沒穿衣裳嗎?難道就不能避開一下?

  「起來。」夏侯懿連人帶被將她摟起,拎起她太輕鬆,抱著她感覺就像抱個娃兒,壓根不費力,

  但現在是大白天好不好?她拉緊被子瞪著他,表情卻很羞澀,半點殺傷力都沒有。

  「衣裳。」她一手抓被,一手要衣裳。

  夏侯懿彎下身,替她抬起一地散落的衣裳,裡頭不乏她的貼身衣物。

  她飛快地搶過,整個人像毛蟲般躲進被子裡,在被裡快手快腳地著裝,然而抹胸和裹褲才剛穿好,她掩蔽用的錦被隨即掀開,她氣得哇哇叫,想搶被,卻剛好自投羅網,被他鉗制得不得動彈。

  「羞什麼?昨晚不是都被我給看透了?」

  「爺,不是要我幫你束髮?」不要一大清早就窩在房裡,這樣很羞人。

  「嗯。」他略鬆開她,把月牙梳和綁繩遞給她。

  「我的衣裳。」

  「綁好了,才有農裳可以穿。」他背過身,就坐在床榻邊。

  瞪著他的背影,她沒轍地跪在床榻上,抓起他柔順的髮讓王亮的月牙梳滑過。

  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竟會和他演變成這樣的關係,如果她現在跟他坦承自己的身份……

  「爺,你在這兒嗎?」門外響起翁老的聲音。

  「有事?」夏侯懿懶懶啟聲。

  上官凜沒力地垂下眼,快手幫他束起發,真是的,這人真不知道避嫌,居然如此理所當然地回應!

  「有位黃老闆要找爺。」

  她立刻知道對方是上門來幹嗎的,幫他束好友後,她迅速搶過他握在手中的衣裳,快快穿上,免得待會他逕自開門離開,她會羞得無臉見人。

  豈料,她才剛要橫過他跳下床,卻被他一把撈進懷中,隨即聽他說:「要他在廳裡等著吧。」

  「是。」翁老快步退下。

  「爺,我已經幫你束好友了,你還想要做什麼?」上官凜索性放棄掙扎,由著他又摟又抱。

  「你幫我束髮,我幫你挽髻。」他說得理直氣壯。

  她驚訝地挑眉。「爺會嗎?」

  「試試吧。」他說著,拿起月牙梳替她梳發。軟細的髮就像娃兒般柔膩。黑亮如緞,在他指尖閃耀著光痕。

  上官凜背對他,只感覺他的指尖在她發間不斷游移,抓了發卻又不斷滑落,弄了好半天,什麼發樣都沒有,反倒像是在玩她的髮。

  「……爺,好玩嗎?」她面無表情地問。

  「怎麼身材像個娃兒,就連頭髮也像個娃兒?以往我替人挽髻時,也沒這麼難。」他懶聲回答,索性放棄挽髻,改幫她紮辮。

  她頓了下,抿了抿唇。滿嘴澀意。「原來爺以往常幫人挽髮。」她偷偷拉過自己的髮,不願借他玩了。

  未完成的辮被她拉走,夏侯懿不由得低低笑開。「原來你也會吃醋」

  「哼,有什麼好吃醋的?」上官凜鼓著腮幫子駁斥。

  「我替我娘挽髻,也由得你介意?」

  咦?原來是替他娘親挽髻啊——「……我哪有?」她心虛地把玩著自己的髮。

  「小二。」他貼在她耳邊喚。

  「幹嗎?」她偷偷離他遠一點,總覺得耳朵讓他的氣息吹拂得很癢。

  「記住,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

  「聽見沒有?」

  「嗯。」

  「沒有我的允許,你哪兒也不能去,聽見沒有?」

  雖覺話裡透著古怪,但上官凜還是乖乖地點點頭。

  「我去哪,你就跟到哪,不管往後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守住今日的誓約,記得不?」

  她愈聽愈古怪,不解地點頭後,他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囑咐她待在房裡,隨即便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上官凜偏著頭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於是乏力地倒回床榻。

  不可否認的是,他真的好貼心,定是知道她渾身酸痛得難過,所以才要她待在房裡就好。

  也好,她需要時間好好地想個辦法,唉,他們之間非想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才成……

  在愛情與恩情之間,上官凜不斷重複思量,而過了幾天之後,她終於找出一個堪稱兩全其美的法子。

  若當年老爺沒將她撿回家,她早已餓死在外頭了,又怎會有今日的上官凜?所以,不管如何,上官家的產業她都要取回,但她也知道兩家之間定有誤會,所以她會找時間查個明白,而所有的一切,就在她計畫完成之後冉跟夏侯懿表明吧。

  若是他因此而恨她怨她……那也是她的命。

  自古忠孝難兩全,在愛情與恩情之間,若硬要她選擇……她還是會選擇恩情,儘管她已經那麼地喜歡這個人了——

  「你不覺得你穿這樣,挺像戲樓雜耍的小孩?」

  為什麼她都已經成為他的人了,他說話還是這麼毒舌呢?

  「爺不是說,不愛我上妝嗎?」她是為誰扮男裝啊?說話可不可以客氣一點?

  「更不喜歡看小猴子扮男裝。」他垂眼瞅著她身穿大一號的交領青衫,看她頭戴軟巾覆住細發、掩至眉眼,手拿摺扇,腰束革帶,怎麼看都覺得半點英氣皆無,只會更顯出她的纖瘦無骨。

  「我不是小猴子」他到底喜不喜歡她啊?天底下有人會這樣損自己喜歡的人嗎?

  夏侯懿看了她半晌,很勉強地妥協。「小娃?」

  上官凜淡眉顫票看。「是誰夜夜抱著小娃睡覺的?」不要以為她只守不攻,惹毛她,殺他個措手不及!

  微揚眉,他似笑非笑地撇唇。「我喝醉了。」

  「你有沒有喝醉,我會不知道嗎?」他明明就只有喝茶而已!「哼,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愛我上妝,根本就是你吃醋!你聽別人誇我,就覺得很不是滋昧,所以才不准我上妝的,對不對?」

  她自個兒有幾兩重,她可是一清二楚,他再辯白,就太虛偽了。

  上官凜一臉驕傲地看著他,卻見他明顯怔了下後,放聲大笑。

  這還是她頭一回聽他笑得如此豪邁,酉享厚的聲響恍若從厚實的胸腔震出,爽朗得讓人如沐春風。

  只是……他也笑太久,笑得太忘形了吧?她臉上的笑慢慢僵硬,最後冷眼瞪著他。

  「有意思,有意思」夏侯懿拍案叫絕。

  深吸口氣,上官凜真有股衝動想要衝上前去掐住他的脖子,摀住他大笑的嘴。「你到底走不走?不是說要趁著黃老闆還沒上門,要我陪你去走走嗎?」

  話落,見他還在笑,她乾脆扭頭就往大門的方向走。

  她大步走著,聽見後頭笑聲逼近,立即拔腿快跑,而夏侯懿也在後頭追,府裡的下人見到這一幕,莫不震懾得說不出話。

  然而等她跳上馬車後,直至下馬車之前,她完全都沒有抱怨的時間。

  當馬車抵達目的地時,上官凜仍是一臉傻愣,嫩頰排紅。

  「小傻子,還不下來?」早已下馬車的夏侯懿好笑地朝她招手。

  她這才回神,抿了抿唇。滿嘴都是他的氣昧,忍不住又羞又惱地瞪他,可最後還是把手遞給他,借他的力下馬車。

  馬車停在一家藥浦面前,原屬於上官家產業的藥捕位於十字大街轉角,上官凜看了眼早已候在門口的藥浦掌櫃。

  「你不是說要去渡口?」她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水眸落在年過半百的掌櫃身上,心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總覺得夏侯懿像是在試探她什麼。

  「嗯,突地想起有件事,想要先跟掌櫃確認近來的進貨。」他眸色墉懶地看著她。

  「呢。那我到附近走走吧。」她揚揚手,打定主意不介入其中。

  「別走遠。」

  「是。」她笑著握扇拱手,隨即刷開扇面。邊搖邊走。

  夏侯懿看看她轉過轉角,許久才拉回心神,問著掌櫃。「可認識她?」

  「小的不認識。」掌櫃畢恭畢敬地遭。

  「真不認識?」他微瞇起黑眸。

  「不認識。」掌櫃斬釘截鐵地重申。

  夏侯懿緩緩勾笑,眸露欣賞,「老掌櫃,我真喜歡你這樣的性子。告訴我,近來南方藥材入城了嗎?」

  「尚未。」

  「不是已經催了好一陣子了?」

  「不知怎的,南方的藥材似乎被人給壟斷了,叫不上貨。」

  「是嗎?」他沉吟了下,正要再說些什麼,便見有個看似十歲大小的男孩一身破爛地走進藥鋪。

  「掌櫃的,我娘生病了,能不能再給我一帖你上回所開的藥方?」男孩一臉髒污,滿是驚慌。「等我攢到銀兩,定會把先前欠的一併還給你,求求你幫我」

  掌櫃頓了下,偷覷夏侯懿,正不知該如何處置,便聽他說:「不管要幾帖都給他,直到醫好他娘親的病。」

  「爺?」掌櫃明顯錯愕。

  「不,弄上好的藥,全都記在我賬上。」他直看著那男孩說。

  看看他,恍若看到當年的自己,若當年有藥鋪掌櫃願意幫他,他的娘親又豈會病重而死?

  掌櫃聽得傻眼,不敢相信使計香下上官家產業的賊人,竟有如此善心。

  「掌櫃的,這孩子正等看救命的藥。」夏侯懿凋回視線,看著他。

  「是,小的馬上準備。」

  「謝掌櫃、謝掌櫃」男孩開心地跪地道謝。

  「謝這位爺吧。」掌櫃的趕緊走進櫃檯後方抓藥。

  夏侯懿看了那男孩一眼,一把拉起他,順便在他手裡塞了幾兩黃金,回頭對掌櫃說:「幫他找個棲身之處,再差人去頭些補身的東西給他娘親吃。」

  掌櫃一再錯愕,卻在他的注視之下,連聲應好。

  走到店外,他沒瞧見小二的身影,於是朝轉角走去,遠遠的,便瞧見有個男子站在她身旁,而她探手輕撫對方的束環,這舉措讓他不悅地瞇起眼,下一刻,那男子竟扣住她的皓腕,讓他更加不快地瞇緊黑眸,拐向轉角,不動聲色地大步走去。

  倏地,對面轉角也轉來一名姑娘,不悅地吼,「上官向陽,你在搞什麼?」

  他微揚起眉,看了那姑娘一眼,依舊朝小二大步而去,見上官向陽回身走往那位姑娘的方向。也沒興趣理睬,直到聽見——

  「上官凜」

  「小姐」

  他頓了下,若有所思地看著迅速離開的兩人,直到小二緩步走到他身旁,他才懶懶地看向她,只見她一雙眼柔膩似水,無驚無懼,神色自若。

  「你剛才在做什麼?」他問。

  「沒呀,那人在問路。」

  「你不認識那個人?」他撇嘴哼笑。

  「不認識。」她沒心眼地搖頭。

  夏侯懿眸底閃過一抹痛,抽回視線,啞聲說:「那人,是以往上官府的總管,名叫上官向陽。」

  「喔」上官凜垂下眼,想著他是否在懷疑自己。

  「他護送上官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出閣,對地百般呵護,依我看,牛民本是有情有義過了頭。」

  上官凜不置可否,只因她清楚知道,她和向陽都是將疑小姐當妹妹疼愛的。

  「就連大街上都能如此拉扯而走,要說他們之間沒私情,誰信?」

  「咦?」她頓了下,才發現他根本搞錯人,錯把龐三千金當成凝小姐了,「那位姑娘是——」

  「上官凝,不是嗎?」

  上官凜面有難色,想解釋又不知該從何解釋。他以為向陽喊了聲小姐,那姑娘便是凝小姐,可偏又解釋不得,一旦解釋,屆時肯定會惹禍上身,如此一來,別說他會惱她,就連計畫都要中斷。

  「……我也不認識。」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裝傻了。

  夏侯懿斜貌她一眼,「這是我頭一回見到她,先前有幾回都想見她,都被上官向陽那只忠犬給拒於門外。」

  「爺為什麼想見她?」她不禁疑惑。

  「你想知道嗎?」

  「嗯。」他不可能和凝小姐有所交集的,可她還在江南時,向陽寫給她的家書裡的確提過他三番兩次想見凝小姐,都被檔了下來的事。

  「因為我恨她,因為她是上官漩的女兒。」他面無表情地說,緩步往回走。

  暗抽口氣,上官;夏決步跟上他。「可……爺,這冤有頭,債有主,若要算及他女兒,未免也追討太過了。」

  若他恨看凝小姐,勢必也會恨她,因為就算她不承認,但老爺總是對人介紹她是他的義女呀。

  「但卻也喜歡著她。」

  上官凜突地停下腳步,錯愕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喜歡凝小姐?這怎麼可能?「爺……你不是說沒見過她嗎?」

  回頭,他眸中透著玩味。「我是沒見過現在的她,但我見過十二年前的她。」

  「咦?」怎麼可能?凝小姐根本不出門,他哪來的機會見過她?

  「在我家道中落,一無所有時,在報慈寺前,她給了我一籃烏李糕餅。」

  上官凜頓時一震。

  暑風吹拂,揚起他薄透的涼衫,也拉住她的記憶,拋向十二年前——

  「喂,你要不要吃糕餅?」

  每年人暑配合著浴佛節,上官漩總會開倉發糧販濟,而上官凜總是會一道去。

  因為她嗜吃糕餅的緣故,老爺特地請了名廚到家裡為她做糕餅,而她從此以後也開始學習做糕餅,就為瞭解一時之饞,之後每年的販濟,她都會帶著她自己做的糕餅一道去。

  五歲那年,她頭一回學會糕餅,雖然外觀有點扁塌,但是昧道她很有把握,瞥見有個污頭垢面的少年窩在牆角,她主動走去蹲在他面前,想要與他分享。

  「醜丫頭,誰要吃你的糕餅則那少年冷哼,儘管看似落魄卻依舊傲氣淩人。

  五歲大的她一雙水眸轉呀轉的。「很好吃耶——」她咬了一口,滿足地瞇緊水眸,唇下梨渦若隱若現。

  他瞇起眼,惱聲咆哮,「走開!」

  面對他粗魯的聲響,她壓根不以為懺,反而直瞅著她,把抱在懷裡的小籃子遞給他,「幫我吃好不好?要是沒吃完,我爹會罵我的。」

  「關我什麼事?」他哼。

  「就算幫我一個忙,拜託——」她雙手合十,粉嫩小嘴嘟在一塊,模樣逗趣討喜。

  少年直看著她,很清楚她不過是拐著彎在施捨,曾為公子的傲骨在體內發酣,讓他不願受人同情,忍著飢餓硬要將籃子遞還給她,這時卻聽見寺內有人高喊。

  「凜小姐,你在哪?」

  上官凜趕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錦衣,「這位哥哥,我家人在找我,我必須先告辭了。」臨走前,她還不忘學義兄向陽的動作,向他抱拳拱手,瀟灑退場。

  少年啼笑皆非地看她那傻樣,看著她走遠,與方領物品的翁老擦身而過。

  「少爺,我拿到不少米呢。」

  「拿去丟掉」他惱聲吼,髒污的臉看得出一絲搬紅,恍若拿人販濟之物,像是要逼他去死。「我不拿上官家的東西,寧可餓死我也不吃。」

  「可是少爺不也接受了上官家千金的糕餅?」他剛才可看得一清二楚。

  「那不同……這是那丫頭片子自己要給我的,況且。我是非分明,上官漩的罪不會算在她頭上」他有些彆扭地說,拿出裡頭一塊扁塌的餅,嫌棄地咂嘴。「這哪來的糕餅,真醜」

  說是這麼說,他仍嘗了一口,嘴裡儘是濃而不膩的酸甜。紮實的內餡、飽滿的滋味,不知為何竟逼出他忍遏多時的淚水。

  淚水燙頰,他也不抹,糕餅一塊接著一塊吃,黑眸還鎖著遠處那團故作老成的粉白身影,這是他家道中落以來,頭一回有外人對他伸出援手,沒想到對方竟會是個小女娃。還是上官家的小女娃……

  這個小女娃常在夢裡滋擾他,一擱就是十二年,沒惦記著卻也沒遺忘,直到他再次踏上京城,他想做的除了是報復上官漩,也想再見她一面。

  可惜,始終無緣。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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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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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傻了?」夏侯懿哪裡知道眼前人陷入回憶,只見她傻愣地微啟朱唇。

  上官凜用極其緩慢的速度拉回脫緩的心神,把視線定在他臉上。

  差太多了,難怪她沒辦法認出他。

  那是她頭一次自己試做糕餅,記得她給的是個很貴氣的乞丐大哥,誰知道那個人竟會是他?那雙憤世嫉俗的眼,深刻地鏤在她的腦海裡,可她卻沒能將倆人聯想在一塊,那是因為他的眼已和從前相差太多。

  現在的他,不若當年清澈和傲慢,多了分陰沉和算計。

  十二年的時間,到底是怎麼折磨他的?

  「你在想什麼?」夏侯懿靜靜地注視看她。

  「我……」她欲言又止。

  該說什麼呢?她能告訴他,其實當初給他糕餅的人是她而不是凝小姐嗎?一旦說破,她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小二,我只說一次,若是你下次膽敢再與男人在街上拉拉扯扯,我會將你立即趕出府外。」

  上官凜抬眼,粉嫩的唇辦終究是無奈地閉上,不能解釋,那就別說了吧!不過……「爺,你吃醋了?」

  「不,是動怒了。」他哼了聲,獨自走在前頭。

  動怒?她心頭一震。難道他想殺向陽?「爺,別惱,我不過是瞧他頭上的束環樣式特別。摸摸而已。」她立即追上他,主動牽住他的手。

  夏侯懿一語不發,大手由著她牽,就是不吭聲。

  「不然……改天我買一個送你好不好?」她討好地笑說。

  「你還欠我一兩。」

  「……」她撇了撇唇。「欠你一輩子,服侍你一輩子總成了吧。」

  有夠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她都已經是他的人了,還當她是奴婢,還要跟她算晌銀,有沒有那麼小氣啊!

  聞言,夏侯懿唇角微勾,記下她不經意的承諾,但仍不饒過她。「我讓你欠,還要讓你糾纏一輩子,這買賣對我是不是太不划算了點?」

  「喂——」

  人暑的陽光在粼粼河面暈開整片金芒,隨著船隻駛近,金芒更加瀲灩。

  站在渡口的夏侯懿微瞇起眸,梭巡著有沉香色魚飾的商舶旗幟。

  他掌握的第一手資料顯示,江南茶商陸正將會在今日抵訪京城,而往來京城,倚靠的是四通八達的水道,尤其是載著貨物的船,必定靠嘈運北上。

  若他估計無誤,對方會在這幾日內抵達。

  他耐心等候,想著連幾日小讓那女人跟隨出門後。她索性賴在大門邊耍無賴的逗趣神態,不由得微勾唇角。

  真是個逗趣的俏姑娘!看似聰慧偏又帶著傻氣,水眸打轉的滿是算計,菱唇微勾儘是風情,天底下怎會有她如此特別的姑娘?

  他的心被她唇角的笑給緊緊扣住,就連他也不敢相信,只是一抹笑,竟也能讓他思之不忘,好希望她的笑可以繼續下去,而不只是表面展露的笑。

  他知道,唯有她唇角的梨渦微現時,才是她真心喜悅之時。

  這時有艘商舶接近,他瞇眼尋找船上的旗幟,瞧見是沉香色的魚飾,唇角笑意更濃,就站在渡口邊上,等看商舶靠岸,官員查貨收稅。

  他耐心等候,直到瞧見一名年約三十,身形瘦高,極具風采的男子走下船。他一身錦衣華服,面白如玉,極為出眾。

  「請問閣下可是陸爺?」他立即走上前問。

  一雙風眼看向他。「你是——」

  「在下夏侯懿!」他揚笑。

  陸正神色戒各地看著他,回想起上官凜曾告訴他關於此人的事,也想著與上官凜合作的計畫,她曾說,待他運貨北上,夏侯懿必定會來找他,想不到才下渡口,他竟然就送上門來。

  只是,他也未免來得太早了,讓他更加防各。

  「久聞陸爺大名,不知今日能否請你過府一敘?」

  陸正揚扇,笑意淺露,「抱歉,我並不識得你。」

  夏侯懿倒也笑答,「陸爺不認得我無妨,但必定認得我髮妻。」

  「夏侯懿夫人?」陸正不禁失笑。「夏侯懿爺,在下甚少上京城,即使上了京城也少久留,怎可能認識你的夫人?」

  夏侯懿黑眸直鎖定他。「陸爺能夠直入東水門,不就是因為手中握有通行無阻的通權杖,而這通權杖不是我髮妻差人逐水道南下,交給陸爺的?」

  陸正微愕,思緒團轉,沉聲詢問:「請問你的夫人是——」

  「正是原上官家的金帳房,上官凜!」

  聞言陸正徹底傻眼,錯愕得說不出話。

  這怎麼可能?他與上官凜認識三年,自認還摸得清她的性子,更知道上官家被這人使計搬空之後,她有多麼想要報仇,這樣的她,怎可能和她的仇人在一塊,甚至成了夫妻?

  可,他說的明明是上官家金帳房上官凜,還會有錯?

  怎會這樣?原本他打算等她收回家業之後,再以恩情跟她索個承諾的,怎麼才多久的時間,已是風雨變色?

  這期間,到底發生什麼事?難道是他強逼上官凜?

  夏侯懿將他錯愕轉惱怒的神情收入眼簾,不動聲色地說:「凜兒要我來接你,一道走吧。不過,我得先走一趟清風樓替她買些糕餅,你知道她很喜歡吃糕餅嗎?尤其是烏李糕餅。」

  陸正看看他,一時心頭百感交集,不知道該不該信,然而照道理說,夏侯懿應該不會知道上官凜的喜好才對,如今說得如此清楚,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請夏侯懿兄帶路。」他歎口氣,勉為其難地揚笑。

  「就在前頭。」夏侯懿其實沒去過清風樓,但方纔來渡口的路上已稍稍注意了下,拐個彎就到了。

  陸正沒再搭腔,只是跟著他的腳步走,愈走愈是想不透。若現在已出現這麼大的變化,那麼上官凜到底還要不要報仇?還是說,她為了報仇,以色誘人,寧可委身於夏侯懿,得他信任,再反將一軍?否則,在她差人將漕運通權杖交給他時,就可以給他一封書信告知轉變的,是不?

  看來這些疑問,都必須等他見到上官凜之後,才能理清了。

  收妥思緒,他隨著夏侯懿踏進清風樓。原以為是要帶些糕餅走的,豈料夏侯懿卻臨時改變心意,上了二樓。

  「京城的茶樓果然是南方比不上的。」陸正忍不住說。

  這裡頭竹簾風雅,席榻錦繡,坐在臨窗雅座,可以眺望外頭的河面風光,河面觸舶銜接,千里不絕,可見京城的繁華。

  「倒是。」夏侯懿打量著清風樓,裡頭清雅淡素的風格,確實像極了那人的性子,只重其內,不重其外,幸好有這樣的她,他才能感覺內心被救贖。

  視線環顧四週一圈,發現二樓沒什麼人,直到瞥見角落有竹簾罩落的座位上那一男一女。

  男的,他再眼熟不過,是見過幾次面的上官向陽,而他身旁的姑娘,就是他上回喊小姐的那位,那麼……她就是上官凝了?

  沉吟了下,他朝陸正道:「陸爺,不知待會能否借你的船一用?」

  陸正不解地看著他。「貨已大抵卸下,要用自然是可以,只是不知道夏侯懿兄有何打算?」北運的貨物必須經由官員查點,他派了親信在場盯著,確定貨物無誤,便隨即轉運到上官凜要他送至的倉庫。

  「此事凜兒要我們回去後再談,你先下樓回渡口去監督吧。」

  陸正張口欲言,想了想,也罷,索性先行離去。

  不一會,夏侯懿瞥見上官向陽匆匆下樓,不由得搖頭微笑。

  真該感謝老天給他這麼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啊。

  起身,他像只沒有聲息的貓,走到那崩竹簾外,注視那張生動鮮明的俏艷麗容半晌,才緩緩掀開竹簾。

  「向陽……」那姑娘欣喜回頭,卻明顯愣住。

  「不知道能否請姑娘過府一敘?」他淡問,黑眸緊鎖著她。

  眉頭不自覺地顫了下,正在睡午覺的上官凜猛地清醒。

  外頭陽光煦照,半點陰霆皆無,但她卻沒來由地感到寒意,有些不安。

  她起身想了下,下床走出屋外,瞧見一個家奴,抓著便問:「爺回來了嗎?」

  「尚未。」

  「謝謝大哥。」她福了福身。

  是她的錯覺嗎?怎麼主屋附近的家奴變得這麼多?

  走到主屋外的涼亭坐下,上官凜不動聲色地偷覷在主屋附近假裝灑掃忙碌的家奴,發現他們個個都在偷覷著她。

  她清楚知道自己並非國色大香,絕無可能引起他人覬覦,所以說,他們是在監視她?誰的命令?

  念頭一生,她不禁好笑,在這宅院裡能發號施令的,除了夏侯懿,還有誰?

  難道他真看穿她的身份了?不可能,他根本沒見過「上官凜」,就連黃老闆也不能將她的特徵說得詳實,他沒道理起疑,然而,眼前的狀況。又古怪得讓她快要沒信心。

  算一算時間,陸正差不多在這幾日就會抵達,貨也會運人她指定的倉庫裡,也許,她應該在這當頭跟夏侯懿說個清楚才好。

  最差的打算是兩敗俱傷,最糟的下場……

  「爺,這位姑娘是——」

  思緒被翁老的聲音打斷,上官凜回頭探去,就見有幾個人出現在通往主屋的青石板路上。夏侯懿,翁老……龐三?

  她立即起身,看著夏侯懿走近,而他的手……緊扣住龐三千金龐月恩的手。

  上官家與龐府是世交,兩家常有往來,她對龐月恩並不陌生,龐月恩自然也跟她熟得很。只見龐月恩直看著她,眸裡無驚無懼,只是有點不知所措,眸中透著求救。

  「爺,你回來了。」她趕緊出了亭子,檔在夏侯懿一步外。

  「嗯。」他微勾起笑。

  「她是——」她看向龐月恩,佯裝不認識,而龐月恩也別開眼,一臉不認識她的表情。

  「你別管,回房。」難得的,夏侯懿竟然阻止她靠近,大步拉著龐月恩走到主屋後方的院落。

  「咦?」上官凜頓時呆掉。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真把龐月恩錯認為凝小姐而帶回府?

  可帶回府做什麼?

  她不解地瞪著地面,突地想起他說喜歡給他糕餅的小娃,而他以為那小娃是凝小姐……

  「小二,你別在意,爺說不准只是想和那位姑娘聊聊,沒別的意思。」翁老沙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讓她錯愕地抬眼。

  翁老在安慰她?為什麼?

  「我看得出爺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沒有其他姑娘可以取代的。」拍拍她的肩,給她信心之後,他才緩步離開。

  呆愣了好半晌,上官凜才緩緩蹲下。

  完了!在這危險當頭,她竟只在意男女情感,竟吃起連翁老都看得穿的醋……

  抹了抹臉,她武裝起自己。

  必須趕緊將龐月恩還回去不可,不然向陽會發狂的,到時候……可就不只是見血就能解決的事了。

  夏侯懿坐在屏榻上,打量著悶不吭聲的龐月恩,看出她極為恐懼,卻不願表露在外。

  只是那張芙蓉面上有著出色五官、絕艷風采,和他記憶中的女娃出入甚大。

  「謝謝你。」他道。

  龐月恩揚起濃眉,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謝謝她?謝什麼啊?她根本就不認識他。

  「對不起。」他又說。

  她更疑惑了,開始懷疑眼的的男人可能空有張好看的皮相,卻有壞掉的腦袋,老說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上官小姐,可否一笑?」

  聞言,她瞪大水眸,愣了片刻。「誰?你是叫誰?」

  「你不是上官凝!」他也是一愕,接著瞇起眼。

  「……」龐月恩一時無言。

  她從向陽口中得知,夏侯懿是害死她世伯的兇手,是搬空上官家產業的混蛋!在清風樓時。原以為他是為了威脅向陽而要擄她,可他也不強逼,只是揚著淡淡的笑,一副邀她上府做容的模樣,整個人文雅得像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

  基於內心疑俱,所以她沒有反抗,乖乖搭上船,下了渡口再轉搭馬車到原上官府,這宅院她來過幾回,如今再踏進,卻已易主,總讓她傷懷,奇怪的是眼前男人明明是個壞蛋,可她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是個大惡之人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跟在你身旁的不是上官向陽?」

  「是啊。」

  「他不是喚你小姐?」

  龐月恩先是疑惑地攏起眉,而後恍然大悟。「他現在是我的貼侍,當然叫我小姐,我是龐家的三千金,上官凝是我的大嫂。」

  這人根本沒見過凝兒,只是衝著向陽喊她小姐就誤以為她是凝兒……他對凝兒有什麼心思?該不會是打算要搶妻吧?

  不過要搶也難,大哥早就把她帶往淮南了。

  夏侯懿垂眼尋思片刻,才點頭,「是嗎?」難怪他覺得眼前的女子與他記憶中的女娃壓根不像。

  據他所知,上官凝確實是嫁給龐家大少,正因為太快出閣,才會叫他至今仍見不上一面。

  「那麼……」龐月恩轉動著眼,直看向房門口。「我可以走了嗎?」

  她很怕要是她再不趕緊回家,一旦被向陽查到她在哪裡,結果可能就難以收抬了,向陽性子內斂,但談起夏侯懿總是憤憤不平,甚至恨不得能親自殺了他。

  「上官凝長得僕麼模樣?」他突問。

  她疑惑地看著他。為什麼他要一直追問大嫂的事?

  「她笑時,唇下可有小小梨渦?」見她不回答,他索性直接問重點。

  龐月恩燮緊眉頭。「有梨渦的是上官凜吧。」脫口說出後,她隨即神色微變,後悔自己說話不經腦子。

  「……上官凜?」他一震。

  她張口欲言,最後卻又無奈地閉上嘴。多說多錯,乾脆閉嘴算了!

  無視她的侷促不安,夏侯懿逕自喃喃自語起來。「凝……凜?」這兩個字的音太像,說不準當年他根本沒聽仔細……

  兜過了十二年,誰會知道命運依舊將他倆接繫在一塊?

  是她嗎?給他糕餅,對他揚笑的小女娃?

  所以,當她再次展頗時,他才會對她的笑難以忘懷……

  原來,一直都是她。

  「龐三——」

  窗外傳來上官凜貓叫似的聲音,龐月恩趕緊跳上窗邊屏榻開了窗,左看右看,卻沒看到人。

  「我在下頭,你的眼睛一定要擱在那麼上面嗎?」她沒好氣地道。

  龐月恩往下一探。「對了,我都忘了這窗挺高的。」

  「我知道我很矮,你可以不用再提醒我。」都什麼時候了,真的要在這視窗上敘舊嗎?

  「你是要來救我出去的嗎?」龐月恩看看向來跟她不對盤的人。

  說真的,她們沒啥交情,因為她一直都很嫉妒向陽對上官凜太好。

  「對,所以你趕快跳下窗來,我帶你從後門出去。」她可是守在這裡很久了,確定夏侯懿離開回到主屋大廳,才趕緊溜來的。

  「可是,這樣不會害你嗎?」能走,她當然是求之不得,可就怕她走了,有人要遭殃。

  上官凜眨了眨眼,嘿嘿笑。「原來龐三還挺喜歡我的嘛,我一直以為你很討厭我。」

  「我是討厭向陽對你太好」她沒好氣地悴道。

  「原來是討厭向陽啊。」左看右探了一會,上官凜才催促,「快下來吧,我在這兒墊了石板了。」

  龐月恩抿了抿唇,跨過窗台,踩在石板上。「你要不要跟我一道走?」

  她笑笑搖頭。「不,我還有事要做。」

  「可是,我覺得夏侯懿很古怪,要說他是壞蛋,偏又不覺得他是大惡人,他先前把我錯認為大嫂,還跟我說謝謝,又說對不起呢。」

  「……是喔。」她不由得苦笑,大概可以想像得到是什麼樣的狀況。「對了,你回去後跟向陽說,要他沉住氣,事情也許不如他想像的那般。

  「什麼意思?」

  「就是……」上官凜頓了下,尋思片刻才道:「上官家與夏侯懿家繫了個誤會,才會釀成今天的悲劇,也許解開誤會已經無濟於事,但至少可以消弧彼此之間的仇恨。」

  龐月恩怔怔地看著她。「你是不是——」

  突地,鏗鏘數聲,哀叫四起,兩人心頭頓時抖了下,不約而同地朝主屋的方向看去,只見夜燈已起,主屋燈火燦燦,似有人影閃動。

  「糟!向陽來了!」上官凜撩起裙擺就跑。

  龐月恩跟著跑。「他來了,不好嗎?」

  「你沒看過向陽發火的樣子嗎?」她低吼。

  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為了一個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奔跑。

  可是,卻不能不跑,向陽一旦怒極,是寧可王石俱焚也不願放過的,一個是她的義兄,一個是她所愛的男人,她不願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她火速狂奔,壓根不管龐月恩在昏暗的碎石路上跌跤,逕自衝向主屋的迴廊,陣陣血腥味撲鼻而來,她心頭抖顫得更厲害。

  轉過迴廊,光亮之中,只見上官向陽持劍砍向夏侯懿的後腰,眼見他還要痛下一擊,她想也不想地撲過去——

  「不要」

  最終,上官向陽帶回了龐月恩,待在夏侯懿府裡的家奴則多半重傷,翁老從城裡請來數個大夫一併診治,府裡上下忙得一團亂。

  而主屋寢房裡的一男一女,則是不發一語。

  夏侯懿裸著上身趴在床上,上官凜沉著臉,紅著眼眶,瞪著他背上皮開肉綻的傷口,傷在他身,卻痛在她心。

  「不是要上藥?」他略回頭看了她一眼,瞥見她紅透的眸,想起身安慰,卻又被她一把壓在床榻上。

  「不要亂動」她惱著,抽開藥瓶的棉塞,開始在他傷口上灑藥,憐惜地在傷口上吹看氣,就怕上藥會讓他更疼。

  「不過是小傷。」他溫馨安撫。

  和他身上其他已愈的傷口相比,這傷口確實算小,但也正因為如此,上官凜更心疼。

  「你沒事幹嗎胡亂帶人回家,偏要惹出禍來?」她惱斥。

  向陽向來沉斂,但一旦惹火他,他就會不要命地豁出去,她不敢想像那會有多可怕……

  「我以為她是上官凝,不過是想要跟她說話罷了。」

  「難道就不能在外頭說嗎?」

  「有那傢伙在,能說嗎?」

  「那也沒必要帶回家吧!她可是龐家千金,背後有七王爺和皇后娘娘撐腹,你是不要命了你」她怒瞪著他。

  夏侯懿背對著她揚笑。「你倒是挺清楚的。」

  上官凜不由得一愕,暗惱自己管不了情緒,一時氣極話多。

  「爺,外頭有位名叫陸正的商人,打江南來的,要見你。」翁老的聲音殺出,適時地化解房內的凝滯氛圍。

  她微攏淡眉,不懂陸正怎會找上門來。

  「……讓他進來吧,」

  「是。」

  上官凜看向門外,正忖著自己到底要不要迴避,卻瞧見陸正已來到門外。

  「夏侯懿兄?」

  「進來吧。」夏侯懿淡道。

  陸正推開門,一瞧見上官凜就坐在床榻邊,原本還存疑的心頓時跌落谷底,慘澹地揚笑。

  「凜兒……」他難過地喚。

  她頓時僵住身子,不懂他為何在這當頭喊出她的真名。

  夏侯懿坐起身,一把扣住她緊握成拳的小爭。「陸兄,真是對不住,府裡出了點事,你可別介意。

  「唉,夏侯懿兄受傷了?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跟你下午帶走那位姑娘有關?」

  午後時商舶駛離渡口。繞了圈轉向東水門,原本夏侯懿是要帶他回府的,但臨時又改變主意,要他在客棧投宿。

  這事讓他怎麼想都覺得古怪,最後再也坐不住,便提早上門赴約問個清楚,二來也想知道夏侯懿帶回那姑娘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

  「你猜得一點也沒錯。」夏侯懿答得一派悠閒。

  「夏侯懿兄竟帶姑娘回府,這是要將凜兒置於何處?」陸正不悅地斤責。

  聽著兩人的對話,上官凜頭皮逐漸發麻,發現她勝券在握的計畫早已變得七零八落。

  「凜兒?」夏侯懿瞇起眼。「凜兒是你叫的嗎?」

  「你——」

  上官凜伸出手制止了兩人的對話。水眸橫娣著因失血不少而面帶蒼白的男人。「你……早知道我是誰?」

  「一開始並不確定,但後來……」夏侯懿點了點頭。

  「你怎麼可能會知道?」她收回手,站在床榻邊,居高臨下地瞪著他。「你並沒見過我,見過我的商賈也不多,你怎可能知道我是誰?」

  她不信!不信他對她的好,只是引她入甕的手段……

  「這府裡上下我都去過,主屋西邊的清風院自然也是。」他直瞅著她,語氣平靜。「我剛收了這宅院時,順便收買了一個老奴的心,他跟我說了一切,所以當我見到你時,還不甚確定,但當阮適要殺你時,你是在清風院後,我幾乎就肯定了你是誰。」府裡的奴僕,沒有人敢在府裡胡亂走動的。

  「……所以你一開始就想殺我?」

  夏侯懿頓了下,無法否認,「一開始,我確實是想,但——」因為她的淚,因為她的手藝,讓他猶豫不決,而在聽見她的求救聲後,更只有一個救她的念頭。

  「你確定我的身份之後,想要網羅我?」上官凜心思運轉奇快,回頭問陸正。「茶貨呢?」

  「在你指定的倉庫裡,我沒動。」夏侯懿淡淡回答。

  「他說的沒錯,貨都在倉庫裡,我特地去點算過了,上頭皆有上官府的印樣,也加押官印了,就算他拿了也沒用。」陸正聽到現在,才明白自己被夏侯懿給擺了一道。「凜兒,我一時著了他的道,真以為你成了他的妻,我——」

  「你已是我的妻,不是嗎?」夏侯懿冷聲打斷他。

  上官凜死盯著他,心灰意冷,「……你到底在想什麼?想殺我卻又不殺我,不斷試探我,是想要利用我的才能?」

  原來,在他眼裡根本沒有感情,而是更深層的爾虞我詐,她竟然直到現在才發覺,真是蠢到可笑!

  他的緊迫盯人、派人監視,這些小動作,她怎麼會一直都看不透?是她不願看透,不願面對真相吧,不肯相信他對她一點清愛皆無,不過當她是顆棋子,由著他操弄玩耍……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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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怎會如此以為?」他不禁失笑,「我去接陸正的貨,是為了避免有人半路劫貨,有我坐鎮,我倒想要看看誰有膽子在我面前搶貨。」

  他確實是找人試探她,但這些試探的把戲,為的只是想要確認對她忠心的到底有幾個。他欣賞忠心的人,若是可以,他會大力提拔,但若是專扯人後腿,甚至落井下石之人,他也決不輕曉。

  上官凜皺擰眉,不知道該不該再繼續信任他。

  「我說過,罪,是上官漩的,不關其他人的事。」他雖想復仇,並不代表他要是非不分地趕盡殺絕。

  「那你有沒有想過,罪,是你的,我是非報不可。」是他太瀟灑,把不共戴天的仇恨說得太輕鬆,還是又要擬什麼樣的陷阱讓她跳人?「你明知道我為何而來,卻將我玩弄於股掌——」

  她這輩子沒被如此狠絕地羞辱過,這是頭一回,還是她最愛的男人給她的!

  「我沒有,我確實喜歡你。」

  「說謊」

  「你痛苦,難道我就不會掙扎嗎」見她一臉狂亂氣恨,夏侯懿一把擒住她的手臂,硬是將她拉到眼前,「你沒發覺我反覆無常嗎?我是為了誰而反覆,為誰無常?都是因為你!因為你讓我的心思驟亂,也讓我感到平靜……」

  她的笑,平撫了他體內狂亂的魂魄,讓他可以人眠,讓他逐漸貪戀,讓他陷入兩難掙扎。

  當決定抱她時,便是因為他已下了決定,要讓她成為他的人,不管有任何的仇恨,他只想得到她,只想確定她可以伴在他身邊一輩子,其餘的,他什麼都不想。

  這樣的退讓,還不夠?

  上官凜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沉篤的黑眸,卻找到了憐愛,可她怎麼也不想相信。

  「小娃,謝謝你當年給我烏李糕餅。」是她,沒錯。就是這一雙軟溜溜的眸,就是她淘氣學人拱禮,就是她真心展笑時,唇下微顯的梨渦,樣樣證明都是她,真是她。

  若不是烏李糕餅,也許他與她,根本是不可能銜合的兩端,但命運弄人,牽上兩人,所以他不逃,就盼與她相守。

  「……」上官凜水眸淌著琉璃光痕,唇角不斷抖顫。

  「毀了上官家,是我一生所願,我只能跟你說抱歉。」夏侯懿拭去她的淚,輕聲道:「即使是現在,我也不後悔,但是我不願意你走我的路,沒有後悔,但痛苦卻會讓人夜不能眠,我不要你也嘗到這些苦。」

  她正走在他走過的路上,這條路是打著正義的旗幟沒錯,但是卻會走得萬般艱辛,正因為知道她也喜歡著他,他並不想讓她兩難,所以他掙扎,不斷地掙扎,想要在理想和家恨之間尋找平衡,最終,他的答案是——

  「我盯著茶貨上渡口,只是防各其他人奪貨,你該知道,這種伎倆,根本算不了什麼,對不?」京城裡有太多商賈覬覦這批貨,天曉得為了利益,人可以泯滅良心到什麼地步。

  上官凜不斷滾下淚,聽著他的話,心好暖,卻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所以,你就別再壟斷南方的貨了,許多藥材都沒了,缺得很。」

  她錯愕地看著他。

  他的心思究竟填密到什麼地步,就連她暗地單動什麼手腳也都瞞不過他的眼?

  「金帳房確實是金帳房,為了確定你的每一步路,我可是沙盤演練再三才推敲出的。」他掐掐她的頰,沉聲問:「別再哭了,我說了什麼,你究竟聽懂了沒?」

  上官凜下意識地搖搖頭,處在多重錯愕之中。

  「如果上官家的產業你那麼想要,就還你吧。」他不甚在乎地道。

  「……你不還,我也拿得回來。」

  「非要弄到兩敗俱傷?」

  她又搖搖頭。「我不懂你為何有這麼大的轉變……」

  家仇是那麼容易遺忘的嗎?她愛著他,卻也惦記著老爺,心常常在夜裡痛到無法呼吸而醒來,恍若在告誡她不得忘了承諾,決不能忘了復仇大事,所以她痛苦、受盡折磨,卻沒想到他早已看穿一切,她成了耍猴戲的小丑。

  難怪,他老愛叫她小猴子……

  「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你,也許我的心不會變,但因為遇到的是你,所以我願意改變,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相信我。」

  「……我不知道。」

  「瞧,真正不信任對方的人,是你。」

  「我——」

  「我無所謂。只要你能放下,我就能放下。」事實上,他已經放下了。「死者已矣,報盡了仇,人也回不來了,眼前的人事物,難道比不過以往的回憶和仇恨?你可以慢慢想,但我要提醒你,你已答應過我,我在哪,你便在哪。」

  她抿嘴不語。

  「現在,我還要你答應我,不管未來發生任何事,你都要與我廝守一生,不離不棄,當我的妻。」他牽住她的雙手。

  上官凜無法言語,淚卻迅速掉落。這不是她預料的結果,卻可以說是最美好的結果。

  但是、但是……就算她可以放下一切,向陽呢?

  「向陽是我的義兄。」她突道。

  「嗯。」提及其他男子,夏侯懿面帶不耐地合糊回應。

  「他很恨你。」

  「彼此彼此。」他哼了聲。

  「向陽有什麼好讓你恨的?」她惱咆,「向陽和我一樣都是被老爺撿回府的,我倆把老爺當爹看待,你等於是親手逼死了我爹,我們恨你是應該的,你憑什麼恨他?」

  「就憑他不讓我見上官凝,害我浪費時間,更憑他對你動手動腳,難道我不該恨?若是我方才手上有劍,誰要死在誰的劍下還不知道」他撇嘴,黑眸微瞇,一臉陰狠。

  上官凜氣得朝他背部一拍,他當場疼得黑眸緊縮,卻也倔強地不喊痛。

  「你再說一次試試看!你想殺我義兄,何不乾脆先殺我算了?」可惡、可惡!想到自己被他當猴子耍,她就一肚子氣!說什麼他可以放下,他哪裡放下了?分明還想對付向陽!

  「你就把你義兄看得那麼重要,那我呢?你把我擱到哪了?對我有意,但計畫卻絲毫沒停頓,我不得不懷疑你到底愛不愛我。

  正因為看上官向陽不順眼,他才會故意不讓龐月恩那麼早離去,但方纔會敗下陣,可說是他一時疏忽,若是再打上一場,誰勝誰負,誰都說不準。

  「我要是不愛你,老早就在糕餅裡下毒了,哪裡還需要那麼大費周折地討回家業?」她火大低吼。

  夏侯懿聞言,皮笑肉不笑地道:「那麼,我是該感謝你愛上了我,讓我免於死得不清不白?」逼出她一句愛字承諾,竟也逼出她的歹毒念頭,真讓他哭笑不得。

  「誰愛你」她氣得跺腳,開始發現自己根本是笨蛋,由著他耍得團團轉。

  「你說的。」他墉懶地看向門邊化為石塊已久的陸正。「還有證人一個。」

  上官凜順著他的視線探去,才猛然發覺她根本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羞得直想要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我先告辭了。」一頭熱地參與計畫,最終卻沒撈到半點好處的陸正垂淚退場。

  「你!老奸巨猾。」她到今天才知道,原來真正工於心計的人是他!城府真夠深,手段更是狠毒!

  「不老奸巨猾,怎能拐到你?」夏侯懿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有些埋怨地咕吒a「明明就是只不起眼的小猴子,為什麼會那麼搶手?」

  初見陸正,光是瞧對方的神情,他便可以確認陸正絕對對她有情,所以才會在一開始就把兩人的關係說開,要他死心。

  想也知道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汴劃,若不是對她有太過關注的心思,根本不可能配合。

  而這些事,還得要感謝黃老闆的小道消息。

  「誰是小猴子?」她抬眼瞪他。

  他不由分說地俯身吻上她的唇,吞下她的抗議,嚥下她的呼吸,品嚐著她甜美青澀的唇。

  署風徐徐拂窗而來,吹動了上官凜挽起的髮,她坐在窗邊屏榻,垂眼為夏侯懿上藥。

  他赤裸著上身,田各回頭看她一眼。

  「嗯?」她察覺他的視線卻沒理他,逕自忙著。

  長臂微探,他把玩她一紹飛動的髮。「怎麼過了十二年,你一點都沒變?」

  深吸口氣,上官凜瞪著他不安好心的笑。

  「我要是一點都沒變。為什麼你沒有一眼就認出我?」再說啊,看她怎麼堵死他!

  「誰說沒有?我一眼就看出了,要不是你唇下的小小梨渦,你早不知道已經死了幾百遍,還不感謝我的好眼力?」

  怎麼身子傷著,嘴巴還這麼壞?她無奈地瞪著他。「感恩啊,爺——你的大恩大德,奴婢銘記在心永不忘,哪天你要是瘸了不能動,我就背你去曬太陽,要是瞎了不能走,我就牽著你走,開心沒?」

  「好開心,你最好記住你說的每一句話,膽敢沒做到,瞧我怎麼整治你。」他哼笑。

  上官凜扮了個鬼臉,看向已經見底的藥瓶。「沒藥了,怎麼辦?」

  藥已經上了七八分,傷勢也收得不錯,可是藥卻已見底了。

  「誰害的?」他笑笑反問,宛若壓根不在乎這麼一點傷。

  她瞇眼瞪他。「誰要你沒事挑釁向陽的?」幹嗎一副好像是她的錯?

  「誰要他抓著你不放?」

  她頓時氣到沒力,問題又回到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輪迴上了。

  「算了,我再上一趟藥鋪問問。」她已經麻煩陸正帶她手令回江南,吩咐南方商行趕緊運貨北上。

  「不用了,昨天不是才問過?」他一把扣住她的手。

  「說不定今天貨就到了。」

  「陸正離開才幾天,你認為他已經到江南了?而他一到江南,貨就會立刻飛到京城嗎?」他冷哼。

  「……反正你現在就是拐彎笑我用計不高明就是了。」她當然知道壟斷貨源必須背負多大的風險,但她怎麼曉得理該對立的兩個人,如今會變成一對?

  而且。她還不知道要怎麼跟向陽提倆人的事呢!照向陽的個性,就算夏侯懿已歸還所有上官家產業,但老爺已死,這罪愈必定還是要算在夏侯懿身上的。

  每每想到這個問題,她就覺得頭痛,不安也隨之而起。

  「不,那是高招,還要有手段。」想要壟斷南方貨源可是要佔盡許多先機才辦得到,當然也得雙遇上有財力、有人脈,且情摯永不背叛的好夥伴才能。「我警告你,下次不准私下和陸正見面。」

  上官凜原本不悅地噘起嘴,而後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笑得很促狹。「呵呵,你吃醋了吧?」

  「我還想吃人呢。」他哼了聲,皮笑肉不笑。

  「夏侯懿大爺,說話很酸喔——」她學他以往掐她頰的舉動,然而還沒碰到他,就已經被他輕鬆地拽進懷裡。

  「夏侯懿夫人,有本事惹毛我,就要有本事為我消火,否則——」

  「誰是夏侯懿夫人?」她皺起眉打斷他的恐嚇。

  「……你想不認帳?」

  「誰想不認帳?」她不禁發噓,到底是誰欺負了誰?「你不覺得我的名字要是改成了夏侯懿凜,怎麼聽都覺得不夠威風?」

  「……誰管你威不威風。」他摟她的力道更甚,正要吻上她的唇時。卻被她以手摀住嘴。「你在做什麼?」

  上官凜噘嘴瞇起水眸,低聲問:「為什麼那幾個家奴一直跟著我?」

  不管她走去哪,出府入府,前後左右至少會有十個人包圍著她,她都快要誤會自己成了什麼官夫人還是後宮嬪妃了。

  夏侯懿一頓,這才說:「我的仇家多,現在我又受傷,多幾個人照顧你,我比較安心。」

  「……原來是這樣子。」原來打一開始,他就不是在監視她,而是在保護她。

  「不然你以為呢?」

  她扮了個鬼臉,從他懷裡掙脫。「喝了藥,你也該倦了,歇會吧。」

  「陪我。」

  「好。」瞧他側躺睡下。她拉上絲被半覆上他,坐在床邊陪著他。

  看他閉眼睡去,她的心卻莫名不安,不知是不是她放棄復仇,老爺在黃泉底下惱她,還是自己的良心譴責著自己,總讓她心惶惶。

  但他的眼太利,她連一丁點都不能洩露,免得被他識破,怕他會為她難過。

  他是嘴壞,但心可沒壞。

  看似平順的日子,實際上還有許多問題哪……

  歎口氣,看向窗外,瞥見幾個家奴守在主屋四周。夏侯懿說,這是從以往就跟在他身旁的弟兄,如今以家奴身份待在府裡,實際上一個個都是隨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有的尚在養身,有的傷重休養,但每個人都極為盡忠職守。

  只是她總覺得這陣仗不尋常,但又想不透,正垂眼尋思,便見一人從院落外急步而來,與另一名家奴交頭接耳一會,隨即快步朝這裡而來。

  「夫人,大當家呢?」急步而來的家奴在窗門問。

  夫人、大當家?上官凜揚了揚眉,當沒聽見這兩個稱呼,問:「發生什麼事?他睡著了,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可是——」他面有難色。

  「發生什麼事了?」夏侯懿突地出聲,眼也不抬。

  上官凜歎口氣,暗惱又把他給擾醒。最近幾天,外頭似乎事情不少,總要他拖著傷勢外出處理不可。

  「大當家,城裡的倉庫被火給燒了」

  此話一出,夏侯懿驀地張眼,翻身塵起,「什麼時候的事?」

  「聽說是在天亮之前,軍巡鋪屋已滅了火,幸好友現得早,火勢沒燒得太盛,裡頭的貨物燒燬了一些,但損失並不嚴重。」

  「各馬車。」

  「我去就好。你休息。」她微惱低喊,「這倉庫的事,沒有人比我更熟。」

  「這事情與倉庫無關。」

  她一怔,「……不然呢?」

  著火的倉庫位在東水門太倉旁邊,太倉是用束裝載南方繳付的糧貨,是供大內調派所用,而著火處就在太倉旁,這下子可是驚動了大內,派遣刑部緝兇歸案。這正是當初上官凜為何指定非要這個倉庫不可。

  有過一次前車之鑒,這次她運籌帷帽決不可能再犯下同一次的錯,而且——

  「大人,這些可是御貢的茶,上頭早已押上官印,竟然還有人蓄意縱火,這事還得請大人迷速查清,要不上頭怪罪下來,小女子可無法擔當。」

  上官凜唱作俱佳,把小姑娘家的無助和恐懼演得絲絲入扣,讓前來查探的廂軍隊長立刻回享上級。

  確定損失不大,且已加派一支廂兵看守後,上官凜隨即走回馬車前,掀了簾,裡頭立即探出一隻手,將她輕易拉入車廂。

  「看來,嬌小也是有用處的。」夏侯懿戲謔道。

  透過紗質車簾,他可是把外頭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她拿手的哭戲,其梨花帶淚楚楚可憐的模樣,有幾分良心的人,大抵都會動容。

  「這跟嬌小有什麼關係?」她沒好氣地晚他一眼。「這可是件大事,御貢的茶貨上已押了水門官印,就算尚未呈上,也已算是朝廷御茶,再加上地點就在太倉旁邊,只有傻子才會放火擾事。」

  「那倒是。」他淡道。

  上官凜瞪著他很久。「你的反應就這樣?」

  「不然你還希望我有什麼反應?」他勾起懶懶地笑。

  「阮適的事,你為何都沒跟我說?」她一針見血地問,瞧他不否認也不承認,不禁更惱。「店舖被砸的事,你怎麼都沒跟我提過?」

  要不是她硬跟著他出府,怎會知道短短幾日外頭就出了那麼多事。也難怪他老撐著傷勢外出。

  「重要嗎?」他倚在窗邊閉目養神。

  「不重要嗎?」瞧他看似痕累,她主動坐到他身旁,輕扯著他,要他躺在她腿上休憩一會。「你已經把上官家的產業都還來了,這些店家已是隸屬上官家的,既然有事,當然要知會我一聲。」

  夏侯懿已把所有產業轉至上官凝名下,只是目前尚由他打理。

  「口亨,那種聲東擊西的小把戲,我會看不穿嗎?用不著理他,反正他這回踩中了陷阱,離死不遠了。」她以為他為什麼要加派人手在她身旁?那是因為阮適認定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所以定會將苗頭指向她。

  弄些小禍,不過是想要引他出府,而他在確定這些小把戲是出自誰手之後,他就懶得理他了。

  「他必定是得知你近來受傷,所以想要在這當頭痛下一擊吧?」

  「有個聰明的妻子,感覺真不賴。」夏侯懿勾起笑。

  「我還沒嫁給你呢門還妻子呢,什麼話都不跟她說,這樣也算是禍福同享的夫妻嗎?

  「早晚的事,別忘了你的承諾。」

  「先把你的傷給養好再說。」她輕撫他的髮,匆忙出門,他一頭長髮未束,身穿墨黑直袍,更顯他臉色蒼白。

  「你不是已經要馬伕轉往藥鋪了嗎?」

  「我說得那麼小聲,你也聽得見?」到底是他心思細密,還是他有順風耳?

  「你那麼一點心思,要是摸不透,當初我是怎麼搬空上官家的?」他又哼。

  「還好意思說呢。」她偷偷扯了下他的髮,算是小小報復。

  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如今竟成他倆嘴裡鬥嘴的材料,這真是始料未及的事。

  世間物易測,情感卻是讓人難以自控。不該愛的,不想愛的,偏是愛上了,真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孽緣,牽引著兩人的命運,也許他倆的命運,早在十二年前,便已被烏李糕餅繫上了吧。思及此,上官凜不禁失笑。

  「你在笑什麼?」他眼也不張地問。

  「笑命運弄人。」

  「命運弄人嗎?」夏侯懿撇唇。「那也得要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說到哪裡去了?突然說得這麼深奧,害她摸不著頭緒。原本想再迫問,

  但馬車卻已停下。她看向簾外,確定已來到藥浦。「老爺子,下馬車了,要小妾扶你下去嗎?」

  「小妾?」他失笑地張開眼,起身直瞅著地淘氣的神情。「就憑你?」

  「喂!你什麼意思?」

  「我要的只有一人,若你堅持不當妻要當妾,我也是可以默許的。」妻與妾在他心裡沒有分野,只因不管是妻或妾,都只有她而已。

  上官凜敗下陣來,不知道該惱還是該笑,佯惱地覷他一眼,隨即輕柔地扶他下馬車,其神態與舉措完全不同步,惹得夏侯懿抹不去唇角的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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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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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10: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掌櫃的,這藥鋪裡可有替代金創藥的一些藥方?」上官凜踏進藥鋪,瞥見掌櫃的就在櫃檯,神色內斂,但微揚的眉透著一股不尋常。

  幾年來的相處,讓她在第一時間就發覺不對勁。

  正想要退出約鋪外頭,便有一道人影從櫃檯後衝出,她來不及反應,然而夏侯懿卻像早有防各,一個箭步來到她身邊,反手要擒下對方,但瞥見來者時,卻遲疑了下,刀子隨即砍上他的手臂。

  他哼都不哼一聲,反掌抓下來者的手低喝,「你好大膽子,竟敢恩將仇報」

  看似十歲大的男孩見狀,隨即跪在他身旁,抿唇低哭,「爺,對不起,我不是想要傷你的……」

  「是誰逼你的?」鐵青著臉,夏侯懿直瞪著多日前援助過的男孩。

  「是一個男的,他把我娘押走了,要我傷了那位姐姐,才肯放我娘……」

  「你這孩子,爺幫你救你,給你棲身之所,還讓你娘親養傷,我還留你在鋪裡幫忙,想不到你居然這樣回報。」藥鋪掌櫃歎口氣,回頭找著僅有的金創藥來到櫃檯外。「爺,先讓我替你上藥吧。」

  夏侯懿瞪看那孩子半晌,惱怒地將槍下的短刀丟到一旁,在上官凜的攙扶下坐到店捕裡的椅子上。

  上官凜瞧他只是受了皮肉傷,又看向那抽噎不休的孩子。「懿,怎麼做?要報官嗎?」她指的是如何救出這孩子的娘。

  雖說她不清楚夏侯懿和這孩子如何相識,但掌櫃的說了個頭,她大抵也猜得到夏侯懿做了什麼,他必定是把自個兒的身世投射到那孩子身上了,所以才會無條件地幫助他,沒料到卻被反咬一口。

  「報官找屍嗎?」他冷笑。

  她倒抽口氣,掌櫃愣了下,那孩子更是傻眼地直瞅著他。

  「除了阮適,還會有淮?他是斬拿除根,決不留後路的人,若劫走了這孩子的娘親,那他娘勢必早已不在人世了。」他惱,惱阮適這混蛋是個縮頭烏龜,不衝著他來,偏要找他身旁的人麻煩!

  「……」上官凜看向那孩子,只見他尚處在震愕之中,完全無法接受,不禁心頭發酸。

  「可惡的阮適,若真要這般糾纏不清。就別怪我無情了」他怒瞪著門外,使了一個眼色,守在外頭的家奴之一隨即領命而去,其餘的皆踏進店舖內。

  「你就暫時先到我府中住下吧。」看向那孩子,他眉頭深鎖,歎了口氣之後,開始謀定他的後路。

  「好啊好啊,就來跟我做伴吧,往後跟在找身邊,我把我所學的全都交給你,等你長大,就可以幫我分憂解勞了。」上官凜主動走向那孩子,壓根沒將他先前要殺她的舉動放在心上。

  那孩子愣愣地看著她,淚水滾落。

  她心疼地蹲下身將他抱人懷裡。「乖,沒事的,往後我會照顧你,沒事的。」

  夏侯懿注視著那孩子,眸底細細盤算著。「不過,眼前要你先配合一場戲,你想報仇的,對不?」

  孩子用力點點頭,淚水未乾,小臉滿是憤恨。

  「好,乖孩子,這是我欠你的,一定幫你完成。」他和阮適之間的恩怨情仇,實在不該將這孩子牽扯在內,如今既已扯入……那就一報還一報吧。

  京城內由於太倉旁失火而實施宵禁,一進掌燈時分,皆不得在外逗留,於是向來繁華如不夜城的夜市集難得休市,就連茶樓酒肆,甚至是銷金窩也全都停止了營業,原本光燦如晝的數個瓦子市集,頓時靜若死城。

  「人還在裡頭?」

  「嗯,他只留下兩個家奴,就連掌櫃的都回去了。」

  藥鋪外,阮適拿著火把,帶著數人,前頭是個孩子,正打開藥鋪的門。

  「爺,我娘呢?」開了門,孩子問。

  「放心,待我處理這兒的事就告訴你。」阮適面露猙獰笑意,將他一把推開,隨即領著幾個人踏進店舖,掀開通往後院的簾,如入無人之室。

  今日,街上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夏侯懿敖在自家藥鋪裡為護妻遇刺,傷勢不輕,索性在藥鋪後院住下。

  他想機不可失,要除去夏侯懿藥,今晚絕對是大好時機。於是,他踏進後院的小屋,一腳瑞開門板,手上的火把清楚映照出夏侯懿冷冽寒蟄的俊臉。

  「你——」阮適驚詫萬分,只因他完好無缺地站在他面前,像是等候多時。

  「你知道你為什麼永遠只能當二當家嗎?」夏侯懿眸露鄙夷,就在他舉劍欲砍來的同時,快他一步將他反制,「因為你太蠢」

  他差人在外頭造謠,心想今日宵禁,必定是阮適認為下手的好日子,果真,這傻子就送上門來了。

  「上」阮適一吼,然而後頭竟然半點聲響都沒有,回頭探去。只有些烏抹抹的人影,看不仔細,待有人點起屋內燭火,才發現那些竟全非他的手下。

  「碩之。」夏侯懿一把搶下他手中的劍,輕喊。

  那孩子從外頭走進來,滿是仇恨地瞪著阮適。

  「你」

  呸的一聲,他把口水吐向阮適的臉。「把我娘還來」

  阮適怒瞪著他。「我告訴你,你娘死定了。」

  「她早已死在你的手中了。」夏侯懿淡道。

  他派人去杏探城外偏僻路道上是否有過挖墳的痕跡,結果在入夜之前,便已找到了簡碩之娘親的屍首。

  心中大驚,阮適冷汗直流。

  「碩之,劍給你。」夏侯懿輕聲說。

  接過長劍,簡碩之的小手不斷發抖。

  「你可以殺他,為你娘親報仇,也可以選擇將他押進宮府,治他死罪,你選擇哪一樣?」

  他猶豫看,看看青冷劍身,下意識地發顫。

  「你想殺我?倒不如殺他!若不是他,今日你也不會攬人這趟渾水裡,不是我的錯,而是錯在他不該幫你。」

  聞言,簡碩之一劍往他腰側刺入,但刺得不深。

  「你該死!為什麼要殺我娘?夏侯懿爺幫我有什麼不對?他有什麼不對?你為什麼要把我娘牽扯到你們的恩怨之中?」抽起劍再刺,不斷地刺,雖只是小傷口,但卻劃得他滿身血淋淋。

  直到阮適痛得渾身發顫,才聽見夏侯懿軟聲道:「好了,先將他押回府中,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你不是說要將我押進宮府?」聞言,阮適不禁驚吼。

  他寧可進宮府,也不願被押進夏侯懿府受私刑處置!

  「哪有那麼簡單就放過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想要試試扒人皮是怎麼個扒法?」夏侯懿冷冷扯笑。

  阮適頓時面無血色,雙腿無力地軟倒在地。

  以往尚在山寨時,他就見識過這人淩退的手段,但他沒料一到有一買,自己會落到與那些囚犯同一個下場……

  上官凜在家中大廳等候,翁老和數位家奴也陪侍在旁,聽見大門頓開的聲響,她緊繃的情緒才鬆懈了幾分。

  只見夏侯懿和簡碩之走在前頭,而後頭數位家奴則架著鮮血淋漓的阮適,嚇得她瞳目結舌。

  「把他1甲進柴房裡,不准任何人靠近。」夏侯懿吩咐。

  待家奴把阮適帶走之後,她隨即走向前。「你為什麼要把他帶回來?不是說好了要將他押進宮府嗎」她看向他身旁的簡碩之,見他渾身抖顫,素衣上頭還噴濺著血跡,喉口更是一窒。「是你讓碩之動手的?」

  「冤有頭債有主,阮適造了因,當然要承受這個果,讓碩之動手,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他不讓碩之走向他的路,所以才讓他適時發洩。

  可上官凜哪懂得他的心思,看他竟將個孩子捲入其中,她氣得不知道該怎麼說他。

  「翁老,把碩之帶下去。」

  翁老聞言,立即將孩子帶至偏院休息,整個大廳頓時只剩下他們兩個。

  上官凜氣呼呼的,先前的擔憂全化成一把火。「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要親眼看他死,才能安穩。」夏侯懿看著她半晌,眼見她要發火,才又溫聲道:「帶他回府,不是要動私刑,只是要把他整到不能走不能逃,再將他送進宮府,這麼做,也錯了嗎?」

  阮適在他眼中是個瘋子,是個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寧可王石俱焚的傻子,這樣的人,他不能不防,當初沒要他的命,他至今後悔得很,怪自己不該一時心軟,縱虎歸山,惹出今日這些事來。

  「你」她氣惱看,卻聽見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回頭探去,驚見是家奴領著黃老闆而來。

  今晚不是宵禁嗎?怎麼還是有人在外頭走動?

  「唉,真是凜小姐啊」黃老闆一見著地,神色複雜,但還是用力地揚起笑。「兩位真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設的——」

  「有事?」上官凜冷著臉。

  「呱……」黃老闆頓了下,趕緊取出握在手中的藥。「是這樣子的,聽聞夏侯懿爺受了傷,又聽說京城藥材正短缺,我手頭上剛好有上好的金創藥,心想夏侯懿爺應該用得上。」

  唉,他聽見外頭傳說夏侯懿護妻遇刺,細細探聽之下,得知他的妻竟然是上官凜,且夏侯懿已將上官家的產業全數歸還,他實在忍不住,趕緊前來,只為了證實所探之事是否屬實。

  沒想到,真是這麼一回事。

  「藥,我收下了,你還有事?」她正在氣頭上,而且想起過往黃老闆對老爺見死不救,對這人更是一點好感也無。

  「有點事想要請教夏侯懿爺——」

  上官凜瞧夏侯懿似乎沒打算趕人,八成是想要利用黃老闆當緩衝,拖點時間,她大概就會消氣——

  別做夢了!「我去看看碩之。」話落,她隨即臭著臉轉身離開。

  然而走到通往偏院的青石板路上,才想起藥她還拿著,這樣夏侯懿就算想上藥也沒辦法,暗惱了下,她趕緊又重回,可才踏上迴廊,便聽見黃老闆的聲音——

  「夏侯懿爺,別說我沒勸你,她真是留不得的。」

  「你在胡扯什麼?」

  「我才想問你到底是著了她什麼道呢,怎會將上官家的產業又還了回去?」黃老闆皺著老臉,覺得美好的未來遠景快要化成泡沫了。

  「這本是上官家的產業,我留著做什麼?」夏侯懿語透譏諷,「黃老闆可是曾做過什麼虧心事,才因此心急?」

  就算被猜中心事,他依舊不改今晚前來的用意。「夏侯懿爺,告訴你一件就連你也不知道的事,你就知道為何我會這麼說了。」

  「呢?」

  「你可知道當年你爹為何會被降罪?」瞧夏侯懿坐在主位上垂眼不語,黃老闆逕自說下去,「兇手並非上官漩。」

  他猛地抬眼。

  「當年上官漩急於要分四熟藥鋪這塊大講,卻苦無機會,那當頭他家中聰穎得三歲就會吟詩作對、五歲就能論商經的義女就告訴他,可以直接賄賠太府寺聖,要求四熟藥浦比貨。」

  站在迴廊上的上官凜怔了下,思緒飛快回轉,想起有一年老爺似有煩心事,問她若想要將藥材賣入國營四熟藥鋪該如何做。她記得她當時回答,先以賄賠要求供商公開,再行公正比貨……

  會這麼說,是因為她知道老爺是個宅心仁厚之人,他所營生的買賣皆是上乘貨色,絕無魚目混珠。

  而當初另一個藥材商……就是他爹?

  「天曉得這貨到底是怎麼比的?反正到最後,你爹被安了個劣貨私充的罪名治罪,大筆家產充公,從此流落街頭。」黃老闆說得口沫橫飛,好像當年他也在現場似的。

  瞧夏侯懿閉眼不語,看似聽進了他的話,內心正大大地在動搖,於是他趕緊再下猛藥……

  「瞧,才多大的娃兒居然懂得比貨,就算是現在也少有此種做法,這個娃兒聰穎過頭,非妖即孽,先是一句話就鬥垮了你夏侯懿家,而後又無力自持上官家,而讓上官家易主,如今……」

  黃老闆語重心長地看著他,又說:「你得到上官家,有何不對?怎能因為那娃兒三言兩語就將產業歸還?我說,這樣的姑娘是禍,你不可不防,切莫因為一時迷惑而斷送大好將來。她對你好,不過是計謀,你千萬不能著她的道,否則這樣子,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娘?」

  原來,罪魁禍首……是她?上官凜眨眨眼,熱淚立時燒燙地直落粉頰,她踉蹌地往回退,一路往後院的方向狂奔。

  「你說夠了沒?」夏侯懿不耐地打斷他。

  「夏侯懿爺?」黃老闆錯愕地看著他。

  「怎麼你知道這麼多內幕,當年卻不幫我爹?」

  「這……我當年也不過是個不成氣候的小商賈,哪有法子幫他?若我有能耐的話。必定是兩肋插刀也……」

  「牆頭拿。」夏侯懿冷嗤。「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你依附著上官家而活,如今上官家倒了,自然要找上我,就怕我再將產業轉到上官凜手中,你便再也拿不到好處了,是不?」

  凜兒豈會不知道上官漩向數位商場好友求援,卻落得眾人背棄的下場?若她重掌產業,必定會斷絕與這些人的合作,也莫怪黃老闆擔憂。

  而他,向來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

  黃老闆臉色變了又變,試著委婉地為自己說些好話,「就算如此,可是你也要知道,我說這番話是出自肺腑,我——」

  「給我滾。」他懶聲打斷,眸色微厲。

  「你」

  「別逼我動怒。」他溫聲道,眸中卻有了赤裸殺意。

  見狀況不對,黃老闆嚇得拔腿就跑,什麼利益全都拋在腦後了,只想著保命。

  夏侯懿垂斂著眼,不斷調氣勻息,直到惱意自他胸口褪去,才緩緩張開了眼。

  多年前的事,他豈會不知道?若真不知道,當初他又何必如此掙扎?

  他看上凜兒的,絕非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甜柔的性子,處處留步的良善,還有不展露於外的脆弱,讓他莫名心疼,忍不住想憐惜她。

  想到那可人兒,他忍不住快步走出廳外,想回主屋逗逗她,要她別再因為阮適的事而生他的氣,然而才走了幾步,便瞥見迴廊底下的綠草裡有抹白,他伸出長指撈起,認出是黃老闆贈予的藥。

  藥,是凜兒拿走的,怎會出現在此?

  內心突地竄跳不安,握緊藥瓶,他先是趕至偏院,卻只見到碩之,他說她沒來過,於是他又快步跑向主屋,裡頭燭火爍爍,卻不見她的身影,再轉向西側的清風院。依舊不見她。

  夏侯懿愈找愈心慌,難道說,她聽見他和黃老闆的對話了?

  心頭惴票不安,他驀地低喝,「來人」

  「大當家?」幾名家奴迅速從前後院落奔來。

  「去找夫人,包括府裡、城內全都徹查清楚,非將她帶回不可」

  「是」家奴立刻散開。

  他緊握著藥瓶,心裡抽痛著。這傻丫頭,他掙扎得如此煎熬,正是因為他早知道前因後果,而掙扎的苫楚,他半點也不願她嘗,所以他才選擇什麼都不說的……

  上官凜從後門離開,一路朝城南的方向走,原本要等天亮城門開,然而卻有巡邏的廂兵識得她,她享報去意後,好心地為她開了城門。

  她徒步走,直走向城南郊外的一座新墳前。

  「啊……老爺,我忘了帶東西了,竟然兩手空空的來。」坐在墳前,她暗罵自己竟連祭拜的牲禮花束都沒帶。

  天色仍暗,不著燈火的城外,黑幕從天而降,將她整個籠置,她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卻不會錯認這是誰的墳。

  「老爺,女子有才原是禍啊……」她呵呵笑,卻淚流滿面。「原來老爺是被我給害的,我才是那個罪該萬死的人哪……」

  唉,報仇……抱愁啊。

  真正的罪魁禍首,居然是她,這仇該要怎麼報?

  直盯著墳,上官凜眼睛眨也不眨,淚如雨下,未覺天色漸漸發亮,只是怔怔地看著墓碑。

  「老爺,你說,你想要我怎麼做呢?」

  上官家的產業取回了,她可以原諒夏侯懿的復仇行為,但卻不能原諒自己無心的活而造成一樁又一樁的悲劇。她自以為聰明,從沒想過自己一個動作,會無心累及多少人。

  好比此回蓄意壟斷南方貨源,累得數人無藥材可用,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缺了一味藥而痛苦難熬,為了復仇大計,她在不知不覺中,到底傷了多少人?

  「老爺,如果你當年不要撿到我,是不是比較好?」她笑問,軟聲沙啞模糊。「老爺,對不起、對不起……」

  她從夜晚坐到天亮,渾然不知城裡早因為她的失蹤而人仰馬翻。

  夏侯懿派人搜尋,自己也尋遍所有鋪子,就連清風樓也沒放過,每個樓層都找過了,就是不見她的蹤影。

  眼看一天就快要過去,他尋思半天,終於決定前去州西瓦子的龐府。

  汴京就這麼大,皇城禁地她不可能進得去,而城裡城外在天一亮之後他也已派人徹底翻過一遍,依舊沒有她的下落,想來想去。她最有可能的去處,應該就是龐府了,因為她的義兄上官向陽就在那裡。

  一夜未眠,他黑眸赤紅,沾血的錦袍未換下,倦意難掩地來到龐府外頭,差人找來上官向陽,詢問上官凜的下落。

  然而死對頭一見面,自是問不出個所以然,這時突見軍巡鋪屋的撞鐘聲響起,一列軍巡而過,嚷著,「城東土市子東著火了,動作快」

  夏侯懿看向外頭,瞥見天上一片猩紅火光,內心緊縮,那是夏侯懿府的方向!

  他不假思索地快步奔跑。

  府裡除了一些奴僕,其他人都被他派出府外尋人了,若是凜兒回府,府裡卻著火了,那該怎麼辦?

  回府的路上,他又瞥見不少軍巡往城東方向前進,心裡更急了。到底是多大的火,居然一口氣派出這麼多人?

  他惴惴不安,卻不敢表露在外,直到快步回到家門外,就見門口早已聚集了家中奴僕,正拿著捅朝牆內潑水,更有不少軍巡已經動手沖人府內取井水救火。

  「爺,你可回來了」指揮救火的翁老一見到他,一把抓住他。「阮適不知道怎麼從柴房跑出來,在府裡放火,我沒辦法阻止他,只能要大夥趕快一道跑。」

  「阮適?」他皺緊濃眉。「可有瞧見夫人回府?」

  「老奴不知道。」

  夏侯懿從大門看向裡頭,大廳已經被火舌吞噬,難以想像更裡頭的院落是否還安好。

  「我進去找找。」他推開翁老,直往裡頭走。

  「可是爺,火已經燒得極旺,就連最北邊的院落都著火了」實際上,是整座宅院都著火了。

  「放手,不管怎樣,我非要親自尋過一遍不可」還有,他要親自將阮適給殺了!這個禍害,早知如此,昨晚就該將他就地正法!

  翁老抓不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抓過一桶水兜頭澆下,衝進火海裡。

  宅院裡早已是火海翻騰,迎面而來的是燙得痛人的火風,夏侯懿瞇起眼在宅院內的林地裡奔跑,每個院落每個院落地跑,就怕錯過心愛的人,就怕她困在哪裡,而他遺漏了。

  「凜兒!」他吼著。跑著,好心急。

  已經有多久沒如此驚慌難定了?心像是懸浮在半空中,沒見到她,就注定得要無根飄浮,無法安定,充滿恐懼。

  沿著圍牆繞過一圈之後,他再從北邊的院落找到西側的清風院,邊找邊喊她的名,直到身後傳來——

  「夏侯懿,你這個笨蛋!你跑到裡頭做什麼?沒看到著火了嗎」沙啞的軟音尖聲吼,卻又不斷地咳著。「翁老跟我說你跑進來找我,你是傻子啊,我根本就不在府裡」

  她在城南郊外的墳前坐了許久,直到城內的嘈雜聲傳進耳裡,才將她迷走的心神拉回。

  聽聞城門上的皇城兵不斷喊著城東土市子東著火,不斷傳出撞鐘聲,她趕緊回城內,才發現著火的竟是夏侯懿府,也才知道這傻子竟早地一步入府找她。

  夏侯懿回頭,瞥見上官凜就站在月亮拱門邊,用手巾捂看唇鼻,卻還是不斷地咳看。

  「你這個傻子,既然不在府裡,就該在外頭等我出去。」他面露欣喜,快步走向她,卻見她直往後退,不禁不悅地瞇起眼。「你在做什麼?」

  「爺,咱們先到外頭再說吧。」她客氣地欠了欠身,先退到拱門外。

  聞言,他大步流星地來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裡。「你敢躲我?你忘了許諾的誓言?」

  「可是我——」她閃避著他的擁抱,卻被他摟得更緊。

  「你昨晚聽到我和黃老闆的對話?」他試探性地問,感覺她渾身立刻緊繃,確定自己的猜想無誤,不禁心疼地歎口氣,「在他告訴我之前,我就知道了。」

  「你早知道了?」

  「記不記得有天晚上,我和四熟藥捕的官員上酒樓,鬧得不歡而散?」

  她想了下,恍然大悟。那是他第二次喝了酒,抱看她睡了一夜。

  「那官員對我說,我爹天性貪婪,最後忍不住以劣藥替補上等藥材,還給了藥鋪御醫一些抽佣費,太府監早已注意,所以當上官漩賄賠官員,盼可比貨時,他們就順水推舟地舉辦,正好給我爹辦了罪名,說到底,一切只是我爹的私心而起。」他不想信,所以與官員鬧得不歡而散,喝了大醉,不想知道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因為那代表他的復仇是錯的,他殺了不該殺的人,強撐他十二年的復仇意念全成了可笑。

  上官凜傻氣的看著他,無從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是真是假又如何?依舊改變不了什麼。但她佩服的是,他居然能原諒她,他居然能不在意……這意味著,他寧可背負不孝罪名,也執意要她?

  他怎能這麼傻?

  「那都不重要了。」她笑著搖頭。

  「可不是?」他也認為不重要。「一切都過去了。」

  「不,沒有過去。」

  「……上官凜,你的腦袋非得這麼硬?」他發狠地掐她的頰,「我都還沒問你跑到哪去,讓我為了你跑遍整座城!這就是你回報我的方式?」

  「你何必找我呢?」她坐在老爺的墳前,就是在罰自己,她打算待在那裡陪老爺,若不是撞鐘聲人響亮,太讓人膽戰心驚,她不會回府。

  「那你又為何進府找我?」他冷瞪著她。終究不捨地放過她的臉,

  「我……」

  「先到外頭再講。」見火勢順風往南燒,夏侯懿牽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她想甩開,他就握得更緊,壓根不管過大的力道會掐得她發痛。「你答應過我不管未來發生任何事,都要與我廝守一生,不離不棄,心甘情願當我的妻的。」

  正因為考慮到總有一天也許她會發現此事,所以他老早就討了承諾,要她一份心甘情願。

  「那是我還不知道有這件事——」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的心意不變。」他的黑眸緊鎖住她。「我說過,我曾經想殺你、想欺負你,可是後來我改變想法了,而一旦改變之後,心念一定,我就不會再變。」

  「……你不應該在那當頭救我,讓我死在阮適手中就好了……」如此一來。她不會懂得愛戀,也不會知道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夏侯懿微微揚笑。「那你也該知道,為了不恨你,我掙扎了多久,在我掙扎這麼久才決定將你抱入懷後,你怎能還如此對待我?」他一直在掙扎,從愛戀開始滋長便開始抗拒,但愛了就是愛了,有什麼不能放下的?

  「可是我沒有無法原諒我自己……」

  「我原諒你。」

  「這麼大的仇恨,關係到老爺和你家人的命運,你怎能如此風淡雲輕?」多可怕的輪迴,他的爹娘亡故,他為復仇而淪落為山賊,泯滅人性,殘虐得連自己都厭惡,而後又報復老爺,上官家因而家破人亡……

  就因為她一句話,就因為她一句話,多可怕。

  「我說了,逝者已矣,全都過去了,我看重的只有眼前,我要的只有你。」夏侯懿不動聲色地接近她。「你呢?你不想要我嗎?咱們一道走,遠離這京城重新度日,弄間糕餅鋪子,不好嗎?」

  她怔忡了下,腦中浮現一家小小的捕子,而她在廚房蒸著各式糕餅,他則隨心情在店浦子裡當掌櫃,若是哪天善心大起,就拉著她一道販濟……真美的夢,好美好美。

  「懿,謝謝你原諒我,但是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我害死了老爺……」

  「害死他的是我。」他說過數次,他不後悔,就算人生再重來一遍,他的做法也不會改變。因為,罪是擔在他身上的,一切與她無關!

  「是我。」是她種下了因。

  「你為什麼要那麼死腦筋?人死都死了,那又如何?大不了哪天在黃泉路上遇見了,再跟他道歉不就得了?」

  上官凜搖搖頭,甩落了淚。「你快走吧。」

  「你不走,我就不走,你想死,我就陪你一道」他怎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定是內疚上官漩因她而死,心想她受他養育十七年,最終卻成了取他性命的頭號兇手,也莫怪她想要一命抵一命。

  她想與這座養育她的宅院共存亡,還上官漩一份心安理得,那他呢?他要的平靜,誰給他?

  「你不要這樣子,取回上官家產業,我的責任已了,這條命是該還的——」

  「好啊,我陪你一道還。」

  「你不要鬧了,趕快走吧。」

  「要走,一道。」夏侯懿索性坐在月亮拱門上,壓根不管四面八方席捲而來的火舌。

  「反正是我逼死了上官漩,我也欠他一條命。」

  她嘻淚瞪他,才剛要開口,卻突見清風院裡有抹人影撲來,來不及警告,來者已手持長劍壓在他的頸上。

  「阮適?」

  他渾身是血,芍言信低笑。「沒想到你竟會落在我的手裡,是不?」

  攢緊濃眉,夏侯懿暗忖著要如何全身而退。

  「只可惜,你家的柴房不但有柴也有火摺子,更有刀呢,應有盡有,我想逃出還真是一點都不難。」

  夏侯懿的視線落在阮適鮮血琳漓的手腕,猜想他八成是反身就刀割開綁在他手腕的粗繩,才會割得手腕血肉模糊,這也意味著,他的手腕勁道已經不大了。

  垂眼細忖脫身之道,卻又聽見細微腳步聲接近,他一抬眼,就見上官凜反身而去,抓著翩然來到的男子。

  「向陽,救他。」

  他不悅地瞪著她抓看上官向陽的手臂。

  上官向陽也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我為什麼要救他?我要救的人只有你,快跟我走。」

  他跟著夏侯懿路來到昔日的上官府,親眼瞧他入府要找凜兒,而後凜兒又無視他的勸告進府找夏侯懿,逼得他不得不膛入這渾水裡。

  「不要,他不走,我就不走。」上官凜雙腳一跪。「向陽,我是待罪之身,我走不了,你帶他走吧。」

  「你在胡說什麼?你哪來的罪?」一把將她扯起,清俊瞳眸嘻怒瞪著她。「就算你要嫁與他為妻,我也不可能認定你有罪,那是你的選擇,我沒有二話。」

  「不是的,我……」

  「先帶她出去,我隨後就到。」夏侯懿沉聲命令。

  「你以為你是誰,我要帶她走,還得要你的吩咐?」上官向陽立即回嘴。

  「就快帶她出去吧。」他展眉揚笑。

  被晾在一旁的阮適不禁再略施力道。「你們把我當空氣了嗎?」

  焚燒的風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濃重的煙昧燒嗆著所有人,附近的牆早已被火給烤得隨時都可能倒塌。

  上官向陽冷眼看著這一幕,看似沒打算要出手相救,卻已在暗自計量該要如何讓夏侯懿全身而退。

  他確實是恨他,但近來城裡的傳聞也讓他對這個人起了極大的疑惑,尤其他毫不猶豫地人府找凜兒,光是這點,就可以讓他暫緩兩人的仇恨。

  「口亨,就憑你也想要我的命?」夏侯懿略偏了頸項,快手擒住他持劍的手,反手一扯,阮適立即痛得鬆脫開劍,接著又一個回身,朝他胸口擊下一掌,阮適隨即成了堆爛泥般癱在清風院的石板路上。

  就當夏侯懿要起身時,地面突地震動了下,三人不約而同地朝聲音來源探去,發現清風院裡一棵老樹禁不起火焚已倒下,撞在圍牆上,整列圍牆應聲而倒——

  「不要」上官凜著急地衝上前去,上官向陽要阻止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撲進夏侯懿懷裡,倏地,圍牆倒塌,火舌塵煙彌慢,燒燙的風四處打轉,灼痛上官向陽的眼。

  「凜」他吼看,不管火舌撲上了身。

  沒有回應,只有風聲掠過,猩紅的火跳躍著,滾燙的沙塵密佈,讓他不由得重重咳著,胸口像是被燒傷般的痛。

  「快點出去、快點」後方傳來軍巡的聲響。

  「不!我義妹還在裡頭!快救她、快救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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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6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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