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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听見回答,鐘怡仁莫名地松口氣。如果真是他動手腳,她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沒人想被欺騙、利用、當猴子一樣耍,她今天受的沖擊已經夠多了,要真是他,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接受。
他曖昧的話語跟時不時的挑逗,若是因為她而說出,至少她的心里會好過一點。被一個男人喜歡,多少都會有些虛榮心,但最後發現他的曖昧言語不過是演戲,那便是將女人的自尊踩在地上踐踏戲弄。
憶及淑青說的那些話,她的眼神轉為銳利。「你們要我做什麼,幫你們找東西嗎?」
現在他可以確定她是完全無礙了,游幸芳在她身上施加的影響力已經完全消失了,否則她不會用這麼冷淡凌厲的口氣跟他說話。
「淑青跟阿芳也是一伙的嗎?」她再次逼問。
他先是一怔,又是笑又是無奈。「淑青跟你說了什麼,讓你有這種懷疑?」
難道她的猜測錯誤了?鐘怡仁擰緊眉心,但世界上真會有這麼巧的事嗎?她的國小同學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小學同學她記得的不多,發生了那件事後,她就轉學了,她完全記不清一年三班同學的臉,遑論姓名。會記得國小一年級的人本就不多,何況她下意識地刻意遺忘。
到了新學校後,她听母親的話,再也不在同學面前展現能力,但被誤會、被栽贓的創傷已經埋藏在她心里,讓她疑神疑鬼。
「我跟淑青之前並不認識。」他說道。
不認識?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垂下眼,卻不曉得能不能信任他的話。
察覺她的躊躇與疑問,他嘆口氣。「我也不怪你懷疑,易地而處,我也會疑心,但是有一點我很不高興。」
她抬起頭。「什麼?」
「你懷疑我對你的感情。」他顯得很不高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經把他想成沒品又惡劣的混蛋,可惡,事情都讓游幸芳攪得一團混亂了!
依她防衛的個性,不難猜測她除了懷疑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一定也會疑心自己對她放電到底是真心還是刻意設計。
他壓著怒火說道︰「你以為我是什麼?說露骨點,我們又不是敵對國的間諜,有必要出賣感情跟肉體獲得情報嗎?」
他的話讓她哭笑不得。
「再說,我如果要讓你完全不起疑心,就不會雇用小薛,你有異能就夠稀奇了,同公司竟然還有一個,誰都會懷疑。」
他果然曉得能找回寵物的是她而不是阿寶,但他的話還是讓她不解。「你希望我起疑心?」
他頷首。「把你放在一個都是異人、怪人的環境,就是希望你起疑心,第二是讓你適應。人的調適能力其實很強,當你身邊都是這樣的人時,你會慢慢地習以為常,即使意識上不曉得,但你的潛意識會覺察,到時再告訴你我們是誰,希望你做什麼,你產生的排斥會比較少。」他坦白道。
她越听越火大,原來是想潛移默化她。「為什麼?你到底是誰?想要做什麼?」她面露不悅。
「想要你找一個人。」他直接道出目的。「我們想過直接找你談,但你的防心太重,我們如果直接找你,你大概會二話不說就走人。我要的是合作關系,而不是把你嚇得屁滾尿流——」
「我不會屁滾尿流。」她插嘴。
「但你會逃跑,我們當然可以找到你,但我說了,我們要的是彼此信任的合作,而不是威脅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所以阿芳先接近你,松懈你的戒心……你不需要露出這種表情。」他抬起她受傷的臉。
她推開他的手,不發一語。阿芳果然知情,她身邊還真是狼虎為患。
「我知道你不高興,有目的地接近一個人當然很傷人,但我說了如果我們直接找你談,只會把你逼得逃更遠。」他扳過她轉開的側臉。「你看你,就是這樣。」
「你還想我怎樣?」她也火了。「我不能生氣嗎,把我當聖人了?要不要給你幾根釘子,把我釘在十字架上算了!」
他爽朗而笑,她氣憤地瞪著他猖狂的笑臉。
見她起身要走,他拉住她的手。「我道歉,為了達到目的,我們的手段並不光明磊落,我也沒引以為傲,更沒想過要操縱你。你不如這樣想,為了要接近隨時會逃跑的兔子,我們不能大刺刺地過去,只能一步步往前挪,給她暗示跟心理準備,讓她覺得我們沒有惡意,是好人——」
「我不覺得你們這樣算好人。」她反駁。
「好吧,反正好人不長命。我只是希望你把事情分開看,一個是我們要你幫忙的事,另一個是我對你的感情,別把它們混淆了。」他以最誠懇的表情說道。
他一開始擔心的就是這個。一段感情摻了謊言、設計與欺騙,他如何要求她的信任?
他一邊設陷阱讓她產生懷疑,希望她慢慢接受他們的存在,進而與他們合作,可他一方面又要求她在「感情」上不要懷疑他,希望她相信自己的真心,這根本就是前後矛盾、雙重標準、得了便宜還賣乖。他知道,他都曉得,所以當初才想著將她「收編團隊」的任務結束後再跟她表白。
沒想到一盤好好的棋卻讓游幸芳的「神來之手」弄得一團亂,他不怪怡仁生氣,她生氣情有可原、理所當然,換了他也會生氣,只是他不想她懷疑自己對她的感情。
他真誠的話語撞擊著鐘怡仁的胸口,含著情意的黑眸凝視她的雙瞳,里頭是赤luoluo的感情與欲望,她察覺臉頰不受控制地染上一抹紅,更加羞惱。
她討厭自己如此受他影響,想抽回手,他卻不放,緊緊抓著。
雖然他的話讓她動搖,但她的氣還未消,不知該怎麼處理這矛盾的情感,一方面想原諒他,另一方面又覺得他不值得信任,不能原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就是錯的。
她只能逼自己冷靜下來。「你們要找什麼人?」
見她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他嘆門氣。「外星人,你有辦法嗎?」
她錯愕地望著他,見他戲譫的眼神才曉得自己又被耍了,她大怒,真想一巴掌甩過去,偏偏手被抓著,她怒吼道︰「放開我!」
「是我欠揍,我又弄巧成拙。」他哪敢松開她的手,就見她脹紅著臉與他角力。「我的幽默感太低級。」
她抬腳踢他,他實在沒辦法,只得一把將她壓在沙發上。「怡仁,冷靜點。」
「你給我滾開。」她掙扎著,全身扭動。
「冷靜點。」他把她的手壓在頭頂上,低頭凝視她憤怒的表情。
鐘怡仁正考慮要不要吐他口水時,他已看穿了她的意圖,警告道︰「別這麼做,你吐我口水我沒辦法打你,只好吻你。」
她嚇得瞠大眼,趕快把口水咽下去,靈機一動大喊;「阿寶、阿寶!」
狽鳴聲離她很近,她側過臉,發現阿寶跟嘟嘟就站在沙發旁,眼神困惑地望著他們兩個。
「咬死他!」她嚴厲道。
但因為她從沒教過這句話,所以阿寶只是無措地待在原地,頭微微歪著,張著無辜的大眼楮。
「你這只笨狗!」她氣嚷。
方羲和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痛苦。「你听我說幾句行不行?」
他可以使用能力讓她冷靜下來,但他不想這麼做,至少現在不要,她的怒氣需要宣泄,即使現在強制讓她冷靜下來,之後她一樣會生氣,不如讓她發泄一會兒。
「不要壓著我!」她不知是怒還是羞,整張臉通紅一片,連耳朵都紅了。她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可他結實壓在身上的重量無法忽視,還有他的氣息變得更加明顯,這種屬于情人間的親昵讓她萬分不自在,臉越來越紅。
「我不壓著你,你就要打我。」再說這樣貼著感覺很好,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又軟綿綿的,身上有股清香,擾得他心猿意馬,開始遐想……
「走開!」
鐘怡仁的怒斥將他神游的意識拉回,差點想不起來自己要說什麼。他整理好思緒後,才道︰「我本來想過一陣子再告訴你,誰曉得阿芳會插手,好心辦壞事就是她這種。」
「她對我做了什麼?」她蹙眉。
「她只是把你的心打開一點,讓你的自制力降低,就像喝醉酒後會暴露出隱藏的一面,講深一點就是她強制拉開潛意識的門,你隱藏的情緒跟記憶會從里面跑出來,你想壓也壓不下去。」
他簡單地解釋了下阿芳對她做的事。
听著听著,她又惱起來。難怪她會變成林黛玉,若是平時,淑青的事固然讓她難過,但絕不可能暈倒,她只會冷著臉走人,更別說他的挑逗……
「你給我滾開!」她惱羞成怒。「你們沒有權利對我做這種事。」
「你——」
「我不想听了!」她大叫。
他嘆口氣,松開她的手,她氣憤地槌打他。「走開!」
他翻下身,側躺在她身邊,將她困在自己的身體與沙發之間。「我做隻果派給你吃好不好?你消消氣。」
「我不吃!」她抬起腳要把他頂下去,雙手又是打又是推。
阿寶朝兩人叫了幾聲,忽然跳到兩人身上,嘟嘟也有樣學樣。
鐘怡仁的腰被踩了幾下,她火大道︰「下去!」現在連狗都來欺負她!
阿寶嗚叫兩聲,躺在他們身上,方羲和笑了起來,拍拍它的頭。「真乖。」
她掙扎著要起身,方羲和握住她一只手。
「我要回去!」她叫道。「我不想再跟你說了。」
她倔強的眼神跟表情讓他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怕是談不出結果。「好,我送你回去。」
她雙眸圓瞠,有些不可置信。「真的?」
他點頭苦笑。「不然呢?我還能把你綁在這里?別把我想得這麼壞行不行,我額頭上有刻壞人兩個字嗎?」他把阿寶跟嘟嘟推下去後,翻身坐起。
她咕噥一聲。「就是沒有才可怕……」
瞅著她凌亂的頭發,他抬手想幫她攏一攏,又怕她反應過度,張牙舞爪起來,只好作罷。
「你冷靜幾天,好好休息。」他凝視著她的臉。「我過兩天再去找你。」
她沒說話,低垂視線不看他,心里亂糟糟的。她想相信他沒有惡意,但又害怕自己作錯決定——相信一個騙子需要多大的信心?
他無奈地嘆口氣,抬手踫了下她的頭頂才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有太多事,她需要想一想。
她連辭職都懶得說,反正方羲和應該知道她的意思。怒氣持續了幾天,但人不可能永遠在生氣,在沒有外力的刺激下,怒氣也開始消退,直到三天後,她收到一箱水果。
隻果上畫了一個可愛小臉,貼著一張便條紙——
我想你,親愛的。
她立刻把紙條撕得粉碎。
手機突然傳來一通簡訊,她打開一看——
收到愛心水果了嗎?我忘了在紙條上署名,怕你不知道我是誰,我是方羲和,想你。
最後還附了一個愛心。
她差點把手機甩出去,幸好理智實時回籠。
她暴躁地在客廳走來走去。這個人就是能把她逼瘋,她扛著箱子打算把水果退回去,但走到警衛室的途中,她改變心意,把水果分送給管理員跟剛好在警衛室里聊天的住戶。
她若把水果退回去,還得花錢,而她已經快沒錢了,在生活面前沒有人能不低頭。分送完水果,她私底下囑咐管理員,以後不要幫她收水果箱。直接讓快遞人員退回去。
「為什麼?」管理員納悶。
「送水果的人是希望我幫他接一個工作的案子,但是我不想接,所以他就用水果來賄賂。」
避理員不由分說點頭答應。
沒想到隔天又來一箱,她簡直快崩潰,因為管理員一職由三人輪替,而今天與昨天是不一樣的人,她只得把話又交代一遍,當場開箱分送水果。
沒想到除了水果外,多了一個玻璃瓶跟巨大的卡片——
玻璃瓶里是我精心曬制的陳皮,可以泡茶當零食吃,有行氣健脾、降逆止嘔、調中開胃的作用。最近我為你茶不思飯不想,所以常吃陳皮開胃,我想你與我有同樣癥狀,故以陳皮贈佳人,情意抵萬金——思念你的羲和。
鐘怡仁惱羞地正想撕毀這張紙,背後偷看的住戶笑了起來。
「唉喲,是男朋友寄來的,他說思念你。」
「為你茶不思飯不想。」另一個大嬸竊笑。
「年輕人花樣真多。」
她簡直無地自容,力持鎮定對大家說道︰「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來騷擾我的——」
「怡仁,你怎麼在這兒?」
游幸芳站在警衛室門口,好奇地往里看。
她望向態度自然的游幸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從方羲和那里回來後,她一直以為游幸芳會來找她,和她說明、解釋,甚至是道歉,但沒有,她什麼也沒做。
張淑青來了,卻是來接嘟嘟。她的表情煩躁,或許是企劃案沒通過,也或者是沒找到隨身碟,鐘怡仁不曉得,因為她接了嘟嘟就走。
她有些失望,但後來反而松了口氣。
不只對方羲和,對她們兩個,她一樣有著復雜的心情,畢竟自己不是做錯的一方,她不可能主動去修復她們的關系,甚至認為若三人從此形同陌路,那也無所謂,說起來她與她們也才認識一個多月,雖然相處得還不錯,但還不至于到傷心欲絕、惋惜的地步。
撇除她們,她在高中、大學甚至後來的廣告公司也結交了幾個很好的朋友,只是她們不曉得她的特殊能力,而這件事太過復雜,她擔心與好友討論時不小心泄漏自己的異能,因此只能緘默不談。
在她神游間,大嬸們一一按照自己的想象把事情說了一遍,游幸芳一看整箱的水果就知道出自誰的手筆,她笑道︰「果然俗氣。」
鐘怡仁合上卡片,對大嬸跟管理員說︰「水果你們分吧。」
她邁步要走,大嬸卻把玻璃瓶塞到她手上。「人家辛苦做的,心意難得。」
她根本不想收,但大嬸無敵,跟大嬸爭論是落不到好處的,所以她拿了玻璃瓶跟卡片就走。
游幸芳也沒講話,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當鐘怡仁走進大樓按下電梯鍵時,游幸芳還在她旁邊,她蹙起眉頭,忍不住說道︰「你家在隔壁棟。」
游幸芳回道︰「我知道,我來找你。」
鐘怡仁沒吭聲,上了樓,她讓游幸芳進屋,听听她有什麼話想說。
「上次我貿然在你身上動了些手腳,應該要跟你道歉,對不起。」仿佛知道她沒寒暄的心情,游幸芳一坐下就進入正題,阿寶過來聞她的腳,她笑著摸摸它的頭。
「但是我也必須讓你曉得,有需要的話,我以後可能還是會這麼做,你先別給我臭臉,我們都是一樣的,某部分可能痛恨自己的異能,但另一部分又會受不了誘惑,總是會忍不住使用它。」
鐘怡仁蹙了下眉頭,但沒有出聲與她辯駁,很想叫阿寶過來,但又不好顯得太過小家子氣。
她頓了下繼續說道︰「假設你一出生,老天就給你一個聚寶盆或是一雙翅膀,我想沒有人能抵擋不去用它,即使那會帶來麻煩。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放棄去想為什麼我有這種能力,或者把能力收回去這種幻想。我的力量很邪惡,我想我也有一點邪惡,但我努力往天使的道路走。」游幸芳給她一個笑容。
「我不停地實驗,鍛鏈我的能力,希望能用得精準,但人心不是我能控制的,我覺得鑽五公分的洞應該沒關系,結果最後變成十公分或其實只鑽了三公分。前幾天你的狀況有點類似這樣,我只打算開五公分,但最後變成了八公分或十公分,這點我很抱歉,我畢竟不是神,沒辦法預測那天會發生什麼事,不只你怪我,方羲和也怨我多管閑事。」
鐘怡仁還是沒吭聲,听她繼續說道︰「你可以恨我沒關系,不想再見到我,我也能理解,但方羲和是好人,希望你可以公平地看待他,不要因為我怪罪他。我覺得你們兩個很適合,都是好人,你如果以為方羲和是因為想利用你的能力才追求你、喜歡你,那就錯了。」
她難掩詫異,游幸芳笑了笑。「看透人心是我的專長,他其實很遲疑,擔心你的個性太拘謹、太嚴肅,也怕你們兩個價值觀差太多,最後不歡而散,那樣就麻煩了,因為如果你加入我們,我們就是一個團體,若你們兩個分手,到時候你一定會離開,不想再見到他,對我們來說這是損失不是幫助,所以你可以放心,他真的不是為了讓你加入才故意裝出喜歡你的樣子。」
「你們是同一國的,自然為他說話。」她終于開口。
她聳聳肩。「不見得,如果我討厭他,或是覺得你們不適合,我根本不會來跟你說這些。」
游幸芳從包包里拿出一張照片。「她是我們要找的人,我希望你能找到。」
鐘怡仁告誡自己不要去看,但她忍不住好奇,還是瞄了一眼。相片中是個戴著毛線帽、正在喝咖啡的漂亮女生。
「如果第一次見面,我拿出這張照片,告訴你我的來意,你會幫我嗎?」游幸芳問道。
鐘怡仁蹙眉。「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因為我不可能答應,所以你才迫不得已用這種方法接近我。」
游幸芳微笑。「對,但你覺得手段卑劣,而且不值得原諒。」
她再次因為她看穿人心的能力而驚訝。
「手段是否卑劣我不與你爭辯,也不是我今天來的目的,我只是想問你一句。你與方羲和的緣分才搭上,你確定要扯斷?把幸福放走真的好嗎?」
鐘怡仁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怎麼知道對……對方羲和的感覺不是你加在我身上的?」
游幸芳輕聲笑了起來,見她惱了,又收斂神色。「我只是打開你的心門,讓你不需壓抑自己,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感受,可沒做其他多余的事。當然你可以懷疑,畢竟我有不良記錄,只是真的沒必要畫蛇添足,多此一舉,雖然這樣說有點不客氣,可要讓你加入我們還有其他辦法,哪需要用到美男計?」
听到美男計,鐘怡仁翻了個白眼。「他算什麼美男?」方羲和的長相屬于有個性那一類,跟美男搭不起來。
「所以啦,你真的想太多了。」游幸芳促狹道︰「你明明在意他,干麼扭扭捏捏的?」
鐘怡仁脹紅臉,又窘又惱地看著她,游幸芳自嘲地笑了笑。
「你看,我的能力是不是很討人厭?我說實話別人覺得難堪,我說假話別人又怪我不真誠,不過我明白你的別扭,依你的個性,可能要一個月才會真正接受喜歡一個人,誰曉得我給你加了火堆進去,一下就燒起來了,把你弄得措手不及。」
被說中心事,她難掩困窘,游幸芳知趣地起身,話說到這也差不多了,太多會惹人厭。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對我心平氣和,卻獨獨對他不諒解?如果不在乎,你又怎會生氣?給他一個機會,他有時雖然很讓人受不了,恨不得一腳踢走,但他真的是個可以依靠的人。一幅畫看的是整體,別只盯著邊邊的小瑕疵。」她起身往門口走。「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了,再見。」
「你的照片——」
「送給你,我還很多。」她笑著開門走了出去。
鐘怡仁嘆口氣,倒在沙發上。「什麼送給我,是故意留給我看的吧……」
怎麼他們都一個樣呢?明明對她耍手段,卻又表現得這麼理直氣壯,只是這次與游幸芳談話,讓她感覺很陌生,之前的她可愛開朗,現在卻透著一股狡猾。
既然能心平氣和地面對她,為什麼不能原諒方羲和?
她心煩地側了個身,視線不經意地掃過茶幾上的卡片與陳皮,想到卡片上荒謬、令人哭笑不得的話語,她好笑地搖了搖頭。
「真是受不了他。」
阿寶把前腳搭在沙發上,期待地望著她。
「想去散步?」她揉著它的臉。「當寵物可真好,整天只知道玩,又沒煩惱,你說……我是不是太小題大作了,可是他們的做法真的很讓人生氣。」
拿起玻璃瓶與卡片,她遲遲無法下定決心,最後還是舍不得丟掉,將它們放在書架上,帶著阿寶去公園散步。
對于方羲和的感覺太過復雜了,她不知怎麼處理,最後只能化為憤怒,因為那是最直接的發泄。
一開始,她只覺得他這人有點怪,後來發現他對員工不錯,是個好老板,可又沒老板架子,兩人說話也不像上司下屬,他只有耍派頭或是純心要氣她時才會端出老板的身份,平常相處就像個朋友。
理智上,她喜歡薛崇亞那樣的人,溫和冷靜,但兩人之間沒有化學反應,反而是方羲和老愛惹她,逗得她無所適從,她都還弄不清自己的感情,游幸芳卻耍了一記陰招,把她渾沌的感情一下挖出來,她像是讓人強迫中獎、趕鴨子上架。
她想一刀斷了這段關系,偏偏又下不了決心,而且她都借故不去上班了,想靜個幾天,他卻一直送水果來招惹她。
「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抱怨道。
走進公園時,幾個熟悉的面孔與她打招呼寒喧,正好轉移她的注意。在家休息的日子她也沒閑著,幫大樓住戶找回一只貓跟一只綠蜥蜴,只是收入微薄,總共只有五百。
綠蜥蜴是個可愛的六歲小男生養的,哭得唏哩嘩啦,說是舅舅送給他的,媽媽覺得丟了就算了,反正她也不特別喜歡那只蜥蜴,但兒子一直哭,便透過別人介紹來找她。
媽媽自然是不想為一只蜥蜴多花錢,她價格若開高,鐵定不成,因此只意思意思收了兩百。那個媽媽還叨念了許久,心有不甘,希望她能免費服務,但她不能開先例,否則以後生意也不用做了。
另一只貓也是差不多情形,一個女高中生丟的,也是哭得眼楮腫,但又沒什麼錢,她就意思意思收了三百。在小區接生意就是這樣,講究的是人情,如果是外面的寵物偵探,沒錢的自然不會打電話來,大家已經有預期心理,知道價格不會便宜,不想付錢的根本不會上門。
她沒辦法出來開業的原因是她曉得自己心軟,定會禁不住客戶的哀求砍價,最後一樣賺不了錢,更別說開公司前得走各式各樣的程序,光想就覺得煩。而在公司上班就不一樣,收費標準是死的,就算客戶要議價,也不是她要煩心的事,方羲和才是那個該操心的人。
撇開到底要不要接受方羲和這個問題,離開「包君滿意」也讓她不舍,在那里上班真的很輕松,算是她夢寐以求的工作。
想到這兒,她發了一通簡訊給方羲和,為她這幾日請假感到抱歉,她明天就會去上班——當然是以員工的身份發過去的。
她以為他會傳個簡訊回來,或是打電話過來,但都沒有,這讓她有些心神不寧,沒隔幾分鐘就忍不住拿手機出來看一下。
會不會在忙呢?可是明明每天都閑得要死,只會上網和吃水果……她憂心地蹙了下眉頭,要不要打過去問問看?
依照他纏人的個性,她傳簡訊過去,他怎麼可能無動于衷?除非有事情絆住他,或者在上廁所……可是都十分鐘過去了,也該出來了吧?還是在跟客戶談事情?這麼巧?
她每想到一個理由,就不耐地找出漏洞推翻,一個接一個,最後連自己都煩了。
她到底在干麼——
阿寶突然叫了起來,鐘怡仁低頭看了它一眼,就見它往外奔去,沒料到它會有此舉動,她一時松了狗鏈。
「阿寶!」她往前追,沒跑多遠,只見李俊章帶著嘟嘟不知要去哪兒。
她不假思索地追上去,可還是慢了一步,他已經坐進車里開車離去。望著絕塵而去的車子,她心急地撓了下額頭。
李俊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還有,嘟嘟怎麼也在這兒?
她直覺地就想搭出租車追上去,但招手的瞬間忽然想到自己身上只有一百塊,還是準備買西瓜汁的,只好又把手放下。
她立刻撥電話給張淑青,但沒人接听,她考慮了兩秒,又打給方羲和,結果他也沒接,她又氣又急地切斷電話,正打算撥去公司時,一輛車緩緩在她身邊停下。
「你找我?」
她嚇了一大跳,轉頭發現方羲和坐在車里笑嘻嘻地看著自己,還刻意晃了下掌心的手機。
見他嘻皮笑臉,一副得意洋洋嚇到她的表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忍不住踢了輪胎一腳。「你……你……太惡劣!」
「上車。」他露出更多的牙齒,大言不慚地說︰「像不像超人,你一說我馬上到。」
智障才會相信!她狠瞪他一眼,但想到嘟嘟,她壓下甩頭就走的沖動,用力打開車門,幾乎想把車門拆下來丟到回收場。
阿寶跳上她的腿,她關上門,火大道︰「還不開車?」
「是。」他往前開,也沒問她去哪兒。
終究是她先沉不住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跟著李俊章來的。」他說道,然後又加上一句。「我收到你的簡訊了。」
她瞥他一眼,想問他為什麼沒回,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見她欲言又止,他噙笑道︰「怎麼了?」
「沒有。」她轉了話題。「車子都走遠了,還追得上嗎?」
「有你在,不怕跟丟。」他坦率地說。
她抿了下嘴,不發一語。
他嘆氣。「你不會多疑到以為我叫李俊章綁架嘟嘟,然後陰險地把你叫上車,是為了測試你的能力吧?」
「我只是心里不痛快,覺得好像落入你的陷阱。」她听見他無奈地嘆了一大口氣。「反正我就是一個心胸狹小的人。」
「我沒這麼說。」他趕緊撇清。「前面右轉還左轉?」
她看著紅綠燈,想著嘟嘟的模樣……
「左轉,你最好跟緊點,我的能力有距離限制。」
「好。」他打方向燈,往左轉。
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道︰「水果好吃嗎?」
「送人了。」
他挑了下眉。「便宜那些人了。陳皮呢?」
她轉向右側,不發一語。
他微微一笑,明白她留下來了。「我做了芒果干跟蔓越莓,香甜味美,純自然風味,完全無色素無防腐劑,好吃到停不下來,明天送你一罐,慶祝你回來。」
見她沒說話,他繼續說明他怎麼做芒果干跟蔓越莓、食物風干機怎麼用,然後他又訂了草莓,打算做草莓醬,像沒關的水龍頭,滔滔不絕。
听到阿寶打了個大呵欠,鐘怡仁忍不住笑出聲。看吧,家庭主婦式的叨念連阿寶都受不了。
「你真的很閑,花這麼多時間弄這些有的沒的。」
她這一笑,原本僵滯的氣氛忽然輕松許多。
「你不喜歡?」方羲和問。
兩人互看一眼,她捕捉到他試探的眼神,想到游幸芳的話,還有那些關于他的夢。真的有必要再跟他別扭下去嗎?都氣三天了,自己還要氣多久?如果真的舍不得斷,現在是順水推舟的好時機,別再拖拖拉拉了。
掙扎了幾秒,她轉頭望向窗外,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喜歡就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興趣。」
見她耳朵紅了,方羲和也不笨,自然明白她軟化了,他笑意更深,忍不住想吹口哨,不過太過猖狂可能又會惹毛她,還是低調一點,幸好等待終究是值得的。
鐘怡仁能感覺身旁熱烈的視線,她不敢轉頭,害怕與他四目交接,她也不知自己決定接受他是對是錯,但不嘗試就永遠不曉得,而且心底深處,她還是願意相信他。
這幾天,她總是夢見他,細節記得不是很清楚,但他們兩個去了許多地方,變換各種身份,有時她能看清他的臉,有時只是模糊一片,但她曉得那是他。
若心里不在意,又怎會老是夢見他?
話雖如此,她的疑心與怒氣並未完全消除,否則又怎會氣那麼多天?但她累了,不想再交戰了。
或許游幸芳的話終究對她產生影響,當她可以觸及幸福時,為什麼要放棄?
她不知游幸芳說的是真是假,但要她瀟灑地放手,叫方羲和滾出她的生命,她也說不出口,既然如此,就作決定吧,然後她可以自己觀察他說的是真是假。
做出選擇後,她心里頓時輕松不少,嘴角掛著一抹笑意,然後她听見他愉快地吹著口哨,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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