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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灩 -【好好小姐不愛了(愛情四味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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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灩 - 好好小姐不愛了(愛情四味之一)

初遇他的那一夜,他喝醉了,酒香滲入玫瑰香氣,
彷彿也醉了她,教她敢於主動走近這陌生的男人,
因為不忍他孤單單一人,她陪著他,心也賠給了他,
再也不是自己的;命運似乎便這樣安排好了,
他們順順利利地走在一起,他做的決定,她都順從,
她主動提出要求,他負責答應,愛的感覺太美,
她捨不得浪費在迂迴試探、做作矯情上,
只因已對他毫無保留,又有什麼需要堅持的?
況且他們之間不算激情熱烈,他對她卻是很好,
那樣溫柔舒心,寧靜自在,就夠了;但是當愛深蝕入心,
她才恍然明白,原來從未足夠,女人要的不只是「很好」而已,
還要男人的真心,但他心裡早就藏著一個人,
她永遠當不了第一和唯一,真心不能勉強,她的愛也不能這樣揮霍,
除了收回,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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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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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 00:07:0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宴會裏,白玫瑰和粉紅色氣球相映交錯,擺設浪漫,氣氛喧鬧,人們酒杯相敬、高聲談笑的聲音,不絕于耳。

    杜樂茵淡睐四周,舉目所見各色男女妝容精致、衣著華貴,言談間派頭十足,可見其家世背景雄厚。

    這是她的好友陶蜜亞及“棠人百貨”現任總經理唐湘邑的結婚典禮,出席人士若非政商界有頭有臉的大老,就是名媛世家貴公子。

    唯有她,渺小不起眼,就和這一次婚宴的女主角一樣,出身平凡。

    陶蜜亞原是唐湘邑的秘書,身分低微,無任何後台背景,相比之下唐家富可敵國,旗下事業規模龐大,橫跨各種類型。

    小秘書和集團小開,這宛如灰姑娘一般的童話情節,自然吸引了大批媒體及社會輿論的關注。宴席現場雖不若門當戶對的世紀婚禮來得高調華麗,但依舊能勾惹多數女性心目中對婚禮的欣羨向往。

    可杜樂茵知道,好友並不十分開心。

    合該是人生最幸福的這時候,她穿的、吃的、用的、表現出來的,都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她微笑著應付一群根本不熟悉的人,虛假地向她道賀恭喜——也許心底正在想她這只小麻雀能撐到什麽時候,甚至連伴娘的人選,都由不得她來決定。

    嫁入豪門,在外人眼中看起來風光無限,內裏不知隱含多少心酸。

    杜樂茵幽幽地想。這兒不管男男女女,打扮都比她華貴太多。蜜亞很忙,無暇顧及到她,她像只誤闖叢林的小白兔,無依無靠,決定溜到飯店外頭的花園喘一口氣,等時間差不多了,她就走。

    她佩服好友,願意爲了愛情在這華而不實的舞台上,極力展現自己與對方匹配的一面。杜樂茵自知沒她那樣的本錢和毅力,她只望平平穩穩、安安順順地過日子,即便庸碌一點,也無所謂。

    “呼……”走到外頭,杜樂茵悶在胸口一晚的氣,才終于疏散許多。

    花園很美,如同會場布置,花圃上盈滿瑩白玫瑰與粉紅氣球,在淡藍色的探照燈下,好似碧玉般光彩逸散。她嗅聞著空氣裏清新沁人的花香,面露微笑。如果有機會,她希望一個簡單溫馨、不必奢華的婚禮,但一定要有很多很多的玫瑰花。

    忽然,杜樂茵愣住了。

    前方有座維多利亞風格的涼亭,一個男人伫立其中,昂藏俊偉的身形,隔著一小片花圃,幾乎使她誤以爲是尊藝術雕像。

    男人穿著一套非常正式的深色西裝,光線下,看得出布料良好,做工精致。好衣服也需要合適的人撐,男人無疑是個衣架子,肩寬腰窄,高大健碩,兩條筆直修長的腿隱沒在花園後方。他服貼在腦後的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墨色如緞,由她這個角度只夠望見他的側影,但已經足夠了。

    不可否認,這男人的側顔十分立體,陰影使他輪廓深邃,五官更顯英挺。

    可真正吸引杜樂茵駐足窺看的,是他此刻展露的眼神。

    那麽靜、那麽深,如同硯石般甯定沈穩,是磨出光澤後的堅定潤雅,卻又像隱藏了某種難以宣泄的濃重哀傷,黝暗深沈——還不及辨別那是不是自己錯見,探照燈下,杜樂茵發覺男人的眼角竟落下了一滴淚。

    她睜大了眸。

    那淚如流星,轉瞬即逝,卻能在心底烙下極爲深刻的記憶。杜樂茵一時震懾,猶如被人下咒定住,動彈不得。

    她是不是……看到了不該看的?

    杜樂茵小心翼翼,怕自己泄漏一點聲息破壞了這一刻,他卻似已感應到什麽,轉過了身,與她四目相對。

    周圍有點燈光,雖是裝飾用但足以勾勒出兩人身影,男人的正臉並不若他側面來得性感吸引,非常端正——或者說是太端正了,反倒沒有特別教人流連忘返的地方。

    他額前劉海同樣整齊地往後梳齊,露出飽滿天庭及一雙凜眉,此刻那眉微擰,狹長內斂的眸定然注視著她,像在無言責備她窺看的行爲……

    杜樂茵熱了臉,被他看得胸口撲通撲通跳,張嘴想解釋她不是故意……

    下一秒,男人竟笑了。

    “過來。”沈聲二字,有種教人難以反駁的堅定力量。

    他態度自然,好似與她十分熟稔——天知道他是誰!杜樂茵慌了手腳,這是一個不知來曆的陌生男人,如果她夠聰明,就不該理他。

    見她久沒動靜,他又重述一次。“過來。”

    他朝她攤開手掌,杜樂茵睜大了眼。

    他手心裏放了一朵白玫瑰,似乎是從桌上裝飾的花籃拈來。他指掌寬大,骨節分明,膚色偏褐,柔嫩花朵在他手裏隨風輕顫,顯得很楚楚可憐。

    “過來。”他還是那兩個字。

    杜樂茵擡眸,眼睫不知怎地顫動著,連心都發顫。男人在笑,笑得像個孩子,純淨燦爛,如一杯潤喉的水,教人感到淋漓舒暢。

    後頭是一片喧鬧的喜宴,而這裏,只有他們兩人。

    在往後的數年裏,杜樂茵回憶起今晚這一幕,只覺自己像被下了蠱。

    他憂傷的目、那隱隱渴求安慰的姿態,牽動了她。

    于是,杜樂茵莫名地心軟了,因爲她感覺眼前的男人,就像那朵花……需要安慰。

    周圍布滿如夢似幻的白色玫瑰,男人濃重的身影伫立其中,像是一塊墨迹滴落上白色的宣紙,張揚顯眼,除非她能狠心換一張紙,否則就只能任由他的痕迹占據,再抹不開。

    她走了過去。

    大不了,真出事就叫人……她想。

    男人見她走了過來,臉上的笑容益發擴大了。

    杜樂茵相信天下沒人能對這樣的笑硬下心腸,人帥真好是從古印證至今的道理。

    她走近了,他臉上依舊端著那惹眼的笑,然後做了個讓她意想不到的舉動——他把那朵玫瑰別在了她的耳後方。這突如其來的靠近使杜樂茵渾身一顫,有股熱切的發麻感自兩人短暫相觸的地方爆開。

    她滿臉通紅,呐呐垂眸,這才注意到石桌上堆積如山的酒杯酒瓶,恍然大悟。原來……這男人喝醉了。

    這是最理所當然的答案,若非醉了,是不會做出這樣舉措的。

    男人給她別了花,似乎心滿意足了,他坐下來,手持酒杯,優雅地啜了一口,便沒再多理會她,好似她只是這片旖旎光景裏的一塊布景。

    杜樂茵站在那兒一時茫然,但很快淡定下來,唯獨別上花兒的地方,仍舊有些羞怯發燙。

    空氣裏,除了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還多了濃醇酒香。

    杜樂茵盡避滴酒未沾,但覺自己已有了眩暈。

    在這迷亂人心的一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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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晨約莫七點多鍾,簡礎洋睜開眼。

    他一向自律,多年的良好習慣使他生理時鍾運作得非常精確,初醒之時腦子最清,他趁睡意未卷土重來之際掀起被子下了床。

    厚重窗簾外隱約透出一層薄薄陽光,台灣近年的冬天越來越冷,他走進浴室,簡單衝了個熱水澡,讓剛醒仍處于低溫的身體,很快地暖和起來。

    洗好走出,簡礎洋意外發覺房裏的窗簾已經被人拉了開來,屋裏一片敞亮,而原先和他一塊兒躺在床上的人兒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從半掩的房門外頭飄蕩進來的咖啡香氣,醇厚濃烈。

    真好。

    他薄唇揚起,打開衣櫃挑選穿著,裏頭清一色的黑、白、灰,再多就是深藍,充分顯示主人不愛招搖、低調內斂的性格。

    剛將衣褲穿好,有人便推開房門走了進來,簡礎洋看著她綻開一抹柔麗微笑,便覺被冬日灰蒙蒙的天氣搞得略顯沈重的心情,舒開了許多。

    “過來。”他朝她招手,沈聲呼喚。

    杜樂茵笑著,似很習慣地走了過去。

    她一頭長及肩背的直亮烏發,簡單地束成了松散馬尾,醒轉不久的眼角還泛著些淺淺的紅。

    她眉目柔和,不具侵略性的五官予人一種鄰家女孩般的清新秀雅,一雙眸子黑白分明,楚楚動人,尤其當那纖長的眼睫微微垂落的時候,教人感覺內心裏的棱角堅硬都被輕輕地磨平了。

    他抱她入懷,指著衣櫃裏擺放的領帶問她。“哪條好?”

    她眨了眨眸,很認真地將他身上派頭瞧了一遍,隨即挑出一條酒紅色的,道:“這個吧?和你今天穿的深藍色條紋很搭。”

    “好。”簡礎洋從善如流,接過領帶繞在衣領底下很利落地打起了結。

    杜樂茵笑看著,沒插手。交往一年,她很清楚男人在生活上的每個細節、癖好,其中一項,就是他不愛假手他人系領帶。

    盡避因此少了些情人間的親昵情趣,但每個人習慣不一,杜樂茵對此倒也從未有過怨言。

    “怎麽起來了,今天不是晚班?”穿好衣物,簡礎洋一邊進浴室梳弄頭發,一邊問。和在“棠人”擔任總經理特助、朝九晚五的他不同,杜樂茵在同間百貨公司當樓管,施行的是排班制,即便輪早班,也能比他晚起很多。

    “你最近不是很忙?我明後天上全班,所以——”

    她話沒說完,簡礎洋卻懂了。“今天下班,我去接你。”算一算,她差不多晚上十點下班,估計那時候他應該也忙到一個段落,可以抽身了。

    杜樂茵白皙的臉瞬間一紅。唉,他果然聽出了她言談裏微小的寂寞。

    這陣子簡礎洋似乎在進行一個投資項目,每天早出晚歸,兩人盡避同住一個屋檐下,生活卻鮮少交集,尤其當她排到近十二小時的全班時,更是誇張得好些天都講不到幾句話。

    所以早晨這難得的相處時光,她想好好珍惜。

    “沒關系,不用了。你能在我下班前回家,我會更開心。”

    杜樂茵總是這樣,對于他們的交往、相處,從來不曾有太多要求,簡礎洋盡避對此感到輕松,但偶爾還是會不舍。

    “晚上十點,老地方。”簡礎洋向來很少給人反對空間,他口氣總是淡淡的,卻不容置疑,要換了哪個強勢的女人肯定能爲這事和他吵了又吵,對向來溫順淡雅的杜樂茵來說,卻剛好很受用。

    只見她點了點頭,輕聲應了個“好”。

    簡礎洋勾了勾唇,再度將她攬進懷裏,那乖順誘人的姿態騷動著每個男人征服逗弄的欲望,他順應著吮住了她的嘴。“你嘴巴裏……熱熱的。”

    杜樂茵臉更紅了,男人一下子就吻得好深,她不好意思。“剛喝了咖啡嘛……”

    “嗯,很香。”簡礎洋笑笑,低下頭,兩人唇瓣再度貼合,膠著纏繞。

    一大早,天還亮著就在床邊忘形親吻,感覺好像很不妙。但簡礎洋自控能力向來極強,他很快將自己從她甜暖馥郁的懷抱裏抽離,略顯粗糙的指腹摩了摩她被吮得紅腫發潤的唇,道:“等睡飽了再去上班,嗯?”

    他一聲“嗯”,低沈惑人,甜美地落在耳畔,再度燙紅了她。杜樂茵小白兔似地眨著波光蕩漾的眼。她今天作了個夢,夢見兩人在夜裏的玫瑰花圃初遇的事,那麽旖旎美好,她差點就醒不來。

    一年過去,這男人對她的吸引力似乎無窮無盡、不減反增,尤其一對古墨般的沈定眸目,凝視人的時候好像滿心滿眼都是她,教人不泥足深陷都不行。

    她想,自己真的很愛他。

    可惜那晚發生的事,簡礎洋至今都不記得。

    畢竟,當時他喝醉了,且醉得不輕。

    “怎麽了,這麽看我?”簡礎洋對她深幽起來的注視有些不解,柔聲喚道:“樂樂?”

    杜樂茵哭笑不得。“說過多少次了,是樂,音樂的樂。”

    “我知道。”簡礎洋不以爲意,親了親她。“樂樂挺好的不是嗎?每天快快樂樂的。”

    是啊,從遇見他開始,她就是快樂的,不論眼裏心底,滿滿地都是這個人……杜樂茵拿他沒法子,他就愛這麽喚她,說是特別,獨一無二,她索性當作是情人間獨一無二的昵稱了。

    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有點危險?太過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快沒了自我。就像張愛玲說的: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還是歡喜的,從塵埃中開出花來。

    “我不睡了,等下去超市買個菜,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你老是吃外食,我怕你身體不好……”

    “也好。”簡礎洋沒反對,隨即一個伸手將准備出房的她給抓住,用力得令她驚呼一聲。“你說,我身體好不好,嗯?”

    “噗。”敢情她剛那句話踩到他啦?“好,很好,超級好,好得令我害怕……這樣行不行啊?”杜樂茵眼眸一擡,濃長眼睫好不可憐地上下撲扇,討饒意味濃厚。

    簡礎洋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聽她呼痛,這才放過了她。

    簡單吃過東西,簡礎洋出門了。杜樂茵打開冰箱,裏頭空蕩蕩的,能做的只有炖啤酒或煮果醬。他工作太忙,時常三更半夜才回家,而她身處服務業,上下班時間不定,兩人不管同居前或後,總歸是聚少離多。

    爲此,她更加珍惜呵護兩人同在一起的時光。他作什麽決定,她都順從,她主動提出要求,他負責答應。在愛情裏,她一向依隨自己的心,畢竟人生苦短,良宵幾何?杜樂茵並不希望浪費時間在故作矯情上。

    她不知道自己對這男人,算不算是一見鍾情。

    但再見傾心肯定是有的吧?導致他那麽輕而易舉地走入她的世界裏,堪稱不勞而獲,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將她內心所有城池一舉拿下。

    而這一年來的交往相處,讓她本來就有的喜歡沈澱得更加深濃,心動指數有增無減,即便簡礎洋對于她……始終有些保留。

    或許那是屬于他的堅持,杜樂茵不以爲意,不是高舉愛情的旗幟對方就有義務攤開一切,相反地,有些人那麽急切,甚至不惜侵門踏戶,毫無道理地要求另一半無所隱藏,求的又是什麽呢?

    不過是所愛之人的一片真心罷了。

    偏偏,真心又是世界上最勉強不來的東西。

    “我不假思索,你不勞而獲,甯可愛得這樣淺薄……”她輕聲哼唱起王菲的〈感情生活〉,掩上冰箱門。無論如何,她喜歡現在的生活,安甯、舒適、美好……且幸福。

    即使沒有激情存在,也無所謂。

    她很知足。

    猶記得在好友的婚禮過後一個多月,再見到簡礎洋的時候,杜樂茵腦裏瞬間閃過了“命中注定”四個字。

    那天同樣是一場宴席,盡避沒婚禮那般鋪張奢華,但與會人士依舊多是政商名流。喬遷Party置辦在夫妻兩人的家裏,一間占地百坪的豪宅,屋內裝潢出自名家之手,處處可見驚喜。

    陶蜜亞身爲女主人沒空多招呼她,杜樂茵不以爲意,只自己拿了些吃的,打算窩到一邊去。

    就在這時,她被撞到,對方險些沒站穩,穩住身形的同時腳下窄細又恨天高的鞋跟不偏不倚地踩中她腳趾,疼得杜樂茵忍不住尖叫出聲。

    全場施予注目禮,那個不小心撞了她的女子很尴尬,賠不是之余口氣隱含責備。“你喊那麽大聲做什麽……”

    杜樂茵縮在地上撫著腳,痛得眼淚都快飙出來了,壓根兒沒力氣多說。

    “Rita,別這樣,你自己說你那鞋跟算不算一種凶器?”沈厚有力的男聲自頂上傳來,杜樂茵對此聲線並不陌生,她意外擡首,在看清他的瞬間……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男人很高大,穿越人群出現在這兒的姿態依舊豐神俊偉。他一身西裝,端正的容顔如記憶裏那般英俊深刻,梳理至腦後的發始終整齊服貼。他上前,朝一臉迷亂的她伸出手——果真是他沒錯。

    只是這次,他手裏並無玫瑰。

    “站得住嗎?”他邊問她,邊不著痕迹地驅散了旁人。

    “可以。”杜樂茵掩住自己激越的情潮巍巍站起身,雙頰一片通紅,但有一半是忍痛憋的。

    “怎麽了?”宴席的主人陶蜜亞聽聞騷動,趕了過來。

    簡礎洋見杜樂茵站穩了,便放開了她,轉而呼喚陶蜜亞。“Mia。”

    由杜樂茵的位置只看見男人立即轉身的動作及好友明豔的臉,然後聽到簡礎洋安撫似地回答。“沒事,只是這位小姐的腳受傷了。”

    “茵茵?”陶蜜亞掃過她,表情略帶不安,杜樂茵何其通透,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擔憂。

    “不要緊,是我反應太過了。”杜樂茵朝好友一笑。

    陶蜜亞明顯松了口氣。如今她在唐家的一舉一動並不屬于自己,動辄得咎,怕極了意外。

    她感激一瞥,杜樂茵笑納。腳很疼,但並非不能忍耐,陶蜜亞明知她不愛這般場合仍邀她過來,就是想有個熟悉的人,討個安心,她不想反而成爲好友心裏的負擔。

    簡礎洋在旁不動聲色地觀察兩人互動,知曉她們關系匪淺。尤其這位叫茵茵的小姐,穿著娃娃鞋,腳都被踩得發紅破皮了,仍能笑得那般恬柔,不以爲意的樣子……

    他爲此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

    她長相並非那種令人驚豔的類型,但勝在溫和清秀,透著一股舒潤人心的柔雅,一頭墨發直直垂落,不染不燙,整個人站在那兒有如一幅質樸古畫,不張揚不華麗,卻很誘人伫足。

    簡礎洋內心仿佛被一道溫和的水流浸潤,但相較于此,另一種油然産生的感覺反倒令他迷茫,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們是不是見過?”

    “呃?”杜樂茵愣住,睐向簡礎洋,只見他注視自己的方式是全然的迷惑——就像在看一個初次認識的人那樣。杜樂茵眨了眨眼,他不記得了?

    “噗。”聽聞兩人對話,陶蜜亞在旁噗哧一聲笑出。“哈哈哈,礎洋你搭讪的方式太老套了,而且茵茵很單純,你別妄想誘拐她!”

    杜樂茵抗議。“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小孩子,是我最好的朋友!”陶蜜亞笑著攬過了她,杜樂茵明白不擅溫情言語的好友是用這種方式,彌補這陣子冷落她的愧疚,遂不以爲意地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告訴她:我不在意。

    簡礎洋看著這一幕,明白兩人感情確實極好,瞅著杜樂茵的眸光也因而添了不少溫度。

    杜樂茵臉頰發燙。

陶蜜亞眼睛很利,一下子看出兩人間流淌的暧昧氛圍。她摟著杜樂茵,爲兩人介紹。“這是杜樂茵,我高中同學;這是簡礎洋,湘邑的特助。”說罷,還不忘偷偷貼在杜樂茵耳邊道:“礎洋很優秀喔,在哈佛念經營管理,才三十歲,年輕又帥又有前途,重要的是單身還無不良嗜好!”

    “噗。”杜樂茵哭笑不得,敢情好友這是給她說媒來著?

    她不太好意思地睐向簡礎洋,只見他一雙墨眸也正瞥向自己,兩人四目再度相接。他目光很柔,教人不只臉蛋發熱,心腔也跟著震動起來。杜樂茵有些不明所以,但不討厭他這般看她,便回以一抹笑容。

    那笑裏透著些羞澀,卻仍坦白大方,令人舒坦。

    簡礎洋怔了晌,眸光變得深幽,多了某種探詢意味。

    杜樂茵未覺,腳上的疼頻頻發作,站得艱辛。因爲看著她,簡礎洋很快注意到了。“要不要去休息室?我找醫生來看看。”

    “好。”杜樂茵沒推托,只是極力站穩了,拒絕了簡礎洋的扶持。“別引起太多注意比較好。”

    簡礎洋立即會意。他們都是陶蜜亞的朋友,有心替她將這場宴會的“意外”減到最低。陶蜜亞先一步去叫醫生,兩人進到休息室,杜樂茵才整個人癱軟,坐在沙發上哀哀叫。“好痛,真的好痛喔。”

    簡礎洋爲她忽然流露的小女孩嬌樣笑了。“辛苦你了。”

    杜樂茵呵呵笑,沒說客氣話,撐到現在,她確實辛苦。

    不一會兒家庭醫生趕到,他請杜樂茵脫鞋,後者面有難色地觑向陶、簡兩人,陶蜜亞明白過來。“礎洋,我們先出去。”

    “嗯?”簡礎洋迷惑,看向杜樂茵,只見她當真露出一副不希望他在場的表情來,這令他心底莫名産生一些抗拒。不過治療腳傷而已……

    “礎洋?”陶蜜亞拉了拉他,簡礎洋這才回神,和她一塊兒走出休息室。

    門一掩上,陶蜜亞便無力地背靠著牆,擡手撫額,一臉懊惱。“我真對不起她,上次婚禮也是把她一個人晾著……這裏除了我又沒她認識的人,肯定無聊死了。”

    簡礎洋聽著,想起自己剛對她産生的那股莫名熟悉。莫非……他們那時見過?

    瞥過這位前同事若有所思的臉,陶蜜亞嘿嘿一笑。“茵茵很漂亮吧?”

    “怎?”

    “她啊,不是那種教人眼睛一亮的漂亮,而是讓人舒舒服服的,好像被微風拂過一樣的那種。況且個性又好,如果我是男的,肯定要娶她。”

    簡礎洋爲她不倫不類的結論失笑。“太太,你結婚了。”

    “我知道。”她“哼”一聲,臉上表情隨即展露新婚該有的甜蜜。

    簡礎洋看著,眸光幽暗,沒多說什麽。

    此時醫生走了出來,朝兩人道:“杜小姐的腳傷沒大礙,只是有些瘀青紅腫,搽過藥就好了。”

    陶蜜亞聞言安心,向簡礎洋交代。“我離開太久了,送醫生出去後就得回Party上,你看看她怎樣,沒事的話替我送她回去,以後……我再也不找她來這種場合了。”她黯然一歎。

    簡礎洋沒多說什麽,只在陶蜜亞和醫生離去後敲了兩下門,接著推開。

    杜樂茵蹲坐在沙發上,手臂環抱膝蓋,一雙鞋子脫在地上。她見他進來,慌得想趕忙穿上,但來不及,絲襪上的破洞已經被他瞧見了。

    唉,真糗!

    她滿臉羞熱地朝他笑了笑,幹脆繼續維持那個姿勢。“本來不想給你們看見的……”

    原來是這樣。簡礎洋一笑,心頭蓦地舒坦了。

    她腳趾小巧,白潤如玉,上頭的趾甲修潤得很幹淨,透著淺淺淡淡的粉,沒上多余花稍的色彩,像個初生嬰孩。杜樂茵見他一直看著,不自在地縮了縮腳,問:“蜜亞呢?”

    簡礎洋回神,這才發覺自己竟一直盯著一個女人的腳丫子看,有些窘。可他掩藏得很好,只不動聲色地移開眼,說:“她先回宴會上了。”

    “喔。”杜樂茵很平靜,並不意外,也不介懷的樣子。

    簡礎洋瞅著她一臉溫淡,隱約有股試探的欲望浮現。他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開口。“Mia說,你不喜歡這種場合,以後不會再找你過來了。”

    杜樂茵聞言一愣,繼而笑笑,烏潤的眸望著他,眨了兩下,似乎很笃定他還有下文。

    簡礎洋感覺很複雜,他幾乎沒有過這般被人看透的經驗,好像在她面前,那些引以爲傲的掩藏技巧統統派不上用場。她眼眸太明亮,如一片澄淨水潭,真實地倒映著人心。

    他睇著,那些原先准備好的說詞通通扔到一邊,坦言道:“Mia不好過。”

    “我知道。”

    “我希望……你還是可以過來陪她,有個熟悉的人,她會開心一點。”

    “你不算嗎?”

    簡礎洋苦笑。“我是唐湘邑的特助。”

    簡而言之,他受唐家聘用,聽命唐家,能給陶蜜亞的支持幫助,畢竟有限。

    杜樂茵沒說話,她看見簡礎洋真摯地勾起了笑容,很真心……很迷人。他對陶蜜亞的關懷絲毫不假,甚至剛才一度試探,想以她的反應判斷適不適合讓她們繼續來往下去。

    簡礎洋知曉她看出來了。“Mia她往後好歹算是唐家人,我得知道你對她是不是真的……抱歉。”

    杜樂茵搖搖頭。“沒關系。”

    其實在陶蜜亞決定嫁入唐家時,她便有所准備。金錢利益糾葛圍繞,再鐵的感情都有可能異變生鏽,不論表面上的漆上得多麽光鮮亮麗,爛了就是爛了。

    所以她一直都很小心拿捏分寸,陶蜜亞是她重要的人,她很珍惜,人的感情不需要用外在形式證明,只要心裏頭有對方,便是永恒。

    “往後你來,我會照顧你。”

    杜樂茵一怔。這句話實在是……

    她一下子赧了臉,像是被什麽給觸動了。盡避知曉對方言語裏並非那個意思,她的心……還是忍不住爲此怦動了下。

    他是認真的,態度、模樣、言行都是,他對朋友那種隱晦又溫柔的關切方式令她溫暖。其實就算他不這麽問她,她也不會扔下好友不管。

    但她沒這麽說,只是一笑。“好。”

    她想……讓他照顧她。

    簡礎洋聞言松了口氣,隨即意識到他話裏的歧義,不禁一頓。

    刻意解釋似乎又很奇怪……他不自在了一下,但見杜樂茵臉上還是那派清和模樣,瞬間使他內心深處某個長期受到壓抑而陰暗潮濕的角落,透進了光。

    她是個好女人。她美好得使他貪戀起這樣的時光,如此甯靜安和,千金難買……他內心像是被自己講的話牽引出什麽,偏偏記憶模糊,想不起來。

    他神情若有所思,沈默好一晌,重述道:“我會照顧你。”

    杜樂茵睜大了眼。

    她明白了他這次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然後,還是那般柔光四溢的笑,說:“好。”

    她幹脆得令簡礎洋訝異了。他想,她應該懂他所指的並非只是字面上的“照顧”那般簡單,話說出口之際是有點衝動,可聽她同意又覺得挺好……

    簡礎洋很快地平定下來,從口袋裏掏出名片。“拿好了,以後就靠這個聯系我,其它的……往後你會知道。”

    她爲他理所當然的口吻一笑,仍甜甜地回了一字。“好。”

    當晚,簡礎洋開車送她回家。

    車開到杜樂茵賃居的公寓樓下,他問她。“手機號碼?”

    杜樂茵嘴唇掀了掀,報了前頭幾個數字又噤聲,表情似有些苦惱。

    簡礎洋鍵入手機的動作一頓,不解。“怎麽了?”

    “沒事。”杜樂茵搖搖頭,笑得不太好意思。“只是你知道,把號碼告訴別人以後,就會一直期待對方打來,那種感覺很忐忑,尤其……”物件還是在意得不得了的人。

    簡礎洋似乎沒能理解,他一向不是感性的人,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勉強了。“無所謂,畢竟我很忙,不太有時間打電話,你拿了我的號碼,自己有事就打,我有空了就會回電給你。”

    那……沒空呢?

    杜樂茵怔了一晌,似乎明白了什麽,她表情沈寂下來,點頭應了一聲。“喔。”

    簡礎洋睇向她。“有問題嗎?”

    杜樂茵一笑。“沒有。”

    她笑得很恬靜,柔和的眼微微眯起,全無殺傷力,簡礎洋卻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偏又說不上來。是錯覺吧?“那,晚安。”

    “晚安。”杜樂茵下了車,最終沒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他。

    簡礎洋那台銀色的Lexus在黑夜裏隱沒,杜樂茵站在那兒看了許久,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走進公寓裏頭。

    回到家,她把簡礎洋交予她的名片拿出來瞧了瞧,最後選擇放進了擱在門口的名片箱裏。

    她喜歡收集名片,那就像是各行各業的一種縮影,設計得好的她會收進冊子裏面,簡礎洋的名片則是很簡單的商務人士專用,潔白的卡紙上以黑色楷體印著姓名電話、公司名稱及頭銜。

    她對他,很動心。

    第一次在花園裏遇見的時候,他脆弱迷惘的模樣像個孩子,冀求安慰,笑起來又那麽惹人疼,導致她無法自拔地心軟了。她陪著他,直到他醉得昏睡過去了,才請飯店的人接手處理。

    杜樂茵沒想過兩人還會再碰頭。

    所以當下那份深入又甜蜜的喜悅令她難以遏止,不料……他竟都不記得了。

    “唉……”歎了口氣,失望多少是有的,但仍不影響她爲他情生意動,她想自己應該表現得很明白,簡礎洋不遲鈍,于是暧昧的氛圍自然産生,兩人似乎都有那個意思,倘若要繼續發展下去,也是順理成章……

    偏偏就在剛才,杜樂茵稍稍冷靜了一點。

    簡礎洋他……不是認真的吧?

    杜樂茵不要求感情裏的主控權非要落在誰手上,只要兩個人能好好地在一起,就算忙碌得沒空打電話之類的都沒關系,可是,不能因爲這樣,所以被人當作招之即來的方便情人也無所謂。

    不論是不是她先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感情一定要是堂堂正正、平等而純粹的啊。

    也許……他們不是合適的吧?畢竟只以瞬間的心動當作感情發展的依據,還是太薄弱了……

    杜樂茵靠在沙發上想,算了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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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個月了。

    忙完“棠人”下半年度最大宗的企劃案,難得空閑下來,簡礎洋把手機翻來翻去地按弄一會兒,眉峰困鎖,表情若有所思。

    他身爲總經理特助,即便手下有秘書過濾,每天接到認識不認識的人的電話,隨便抓就是一大把,但裏頭沒一通是由她打來。

    一切風平浪靜,靜得幾乎要讓簡礎洋懷疑,那天給她名片的舉動,是自己的錯覺了。

    “叩叩叩,大助理,發什麽呆?”陶蜜亞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來,這兒她熟門熟路,公司從上到下都認識她以前跟現在的身份,一點也沒受阻擋。

    簡礎洋嚴峻神情因她的到來而緩和。“唐夫人。”

    陶蜜亞反倒一臉厭惡地翻了白眼,自動自發地找了個空位坐下。

    從她頂著總經理夫人頭銜,重回這棠人辦公大廈,受到的側目就沒少過。多數人知悉她的性子,有些話不敢當著她的面貿然挑釁,但背後的議論總是遏止不了的,尤其那一聲聲“唐夫人”,不管惡意好意,聽得她渾身都毛。

    “你私下再敢這麽叫,我就讓你整過型的鼻子變成龍鼻。”

    簡礎洋哭笑不得。“我沒整過型。”只是鼻梁太挺了,挺得不大自然而已。

    陶蜜亞常拿這事和他說笑,如今身份形象改變,倒也沒忘,簡礎洋隱隱松了口氣。

    “湘邑在忙,我來你這兒休息一下。”陶蜜亞脫開腳上跟鞋,袖子卷起,坐姿隨興,那副大刺刺的樣子,看得出在唐家壓抑了挺久。

    她妝容雅致,原先垂散在腦後的發成熟绾起,身上服飾、配件皆出自名家設計,天知道以前她最常穿的是199的路邊攤!

    簡礎洋眼底流露些許心疼,但很快斂去。良久,他問她。“值得嗎?”

    她一愣,僵硬地笑了笑。“爲了愛,值得。”

    簡礎洋沈默。

    陶蜜亞不想在這事上打轉,事實上……她和唐湘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不是男歡女愛這般純粹。

    裏頭太多算計,在外人面前,她只能展現自己很愛丈夫的模樣。她被迫得盡力按照他的意思表演,爭取自己能爭取的,其他的……她不敢多想。

    兩人心思迥異,倒是不約而同逸出了一聲歎息。

    “好了,不談我了,你那天送茵茵回家了對吧?嗯?嗯嗯?”

    她一雙眉眼賊兮兮地彎起,八卦意味濃厚,簡礎洋好氣又好笑。“看來我是被拒絕了,她沒打電話給我。”

    “耶?那你不會自己打去?”

    “……我沒她號碼。”他表情尴尬,將那天兩人在車上的對話,簡單描述了一遍。

    陶蜜亞聽了,噗一聲笑出,笑得好不給面子。“簡礎洋,你這個白癡。哪有人像你這樣追女人的?”

    這……算是追嗎?簡礎洋迷惑了半晌,不否認有些惱,但明白自己的確是沒那方面的細胞。“給我她的電話。”

    “不要。”

    陶蜜亞幹脆的口吻令他錯愕,還不及多說什麽便聽她道:“茵茵那個人最不喜歡欲擒故縱之類的把戲,她沒給你就是覺得不必要,所以我不能告訴你。”

    “也許她只是忘了……”

    “不可能。”陶蜜亞直言。“她心思可比頭發還細。”

    也不怪這麽難捉摸。簡礎洋咂舌,那時他就隱約察覺她反應不對,未料竟是如此。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遭遇女人這般“冷處理”,倒是新鮮了。

    陶蜜亞看了他一會兒,才慢條斯理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她在‘棠人’工作。”

    “喔,後門開這麽大?”

    “呸,當樓管需要開什麽門,我當初倒是想找她來幫我,可惜她不要。”說什麽她的工作太棘手,工作環境不自由,沒自己的時間空間……還真是每樣都說對了。

    簡礎洋意外,兩人先前共事,接觸頻繁,陶蜜亞的工作能力幾乎與他不相上下,能讓她說好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嚴苛得很。

    “真看不出來。”

    “關于茵茵,你看不出來的可多了。”陶蜜亞哼一聲。“茵茵可是我的寶,如果不是她對你有意思,我才不想撮合你們。奇怪,她明明就不是以貌取人的類型,那天怎會忽然‘煞’到你……”

    簡礎洋撇了撇唇。“原來在你眼裏,我評價這麽差。”

    這話裏的自嘲成分陶蜜亞沒意會,她笑笑。“你嘛,當朋友是挺好的,當情人至少我是會氣死。”他們性格太近,都過于強勢,做不到在愛裏奉獻,遑論各退一步,犧牲自己配合對方的步調。

    “那你老公呢?”

    “他嘛……”陶蜜亞正要說,口袋裏的手機偏在這時傳來震動。她掏出來瞧,立即正襟危坐,理好打扮站起。“湘邑找我,該走了。”

    “好。”簡礎洋送她離開辦公室,良久才掩上門。

    他坐回位子,斂眸思忖。陶蜜亞給他的線索並不難查,尤其他又將範圍縮小至樓管部門,他只需交付人事單位即可得到消息,但……

    簡礎洋擱置在木桌上的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這是他深思時的習慣。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去找她。

    看得出來,她對他極有好感。

    所以對杜樂茵,他最深的印象,便是她脈脈注視自己的方式。

    那麽坦白,如一汪春水,他倒映其中,仿佛占滿了她的世界,波動間教人被吸引。說真的,以他的年紀、資曆、外貌,被人愛慕的經驗不可能沒有,可像她這般毫無掩藏,顯得真摯又純情的……少之又少。

    于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簡礎洋光憑一眼,就産生了和她在一起看看的念頭。

    而她,似乎也不是沒那個意思。

    既然你有情、我有意,後面的廢話也就不需要了。她沒多啰唆比他還幹脆!一聲不吭,隱沒得徹底。他原想算了,不過男歡女愛,又不是愛得要死非她不可……

    他自嘲一笑。不過再這麽單身下去,也不是辦法,自己和“那個人”是早就知道不合適,現今更是不可能。

    簡礎洋眼神微黯,既然如此,總歸是該找一個人把日子過下去,而杜樂茵,無疑是眼前最適切的人選。

    所以他只想了一會兒便拿起了電話。“人事部嗎?我這兒是總經理辦公室,想麻煩你們幫我查一個人——”

    杜樂茵做這份工作已經五年了。

    大學剛畢業時,她選擇的是辦公室工作,偏偏那種過于窄小拘束又規律的生活不適合她,便興起了轉職念頭,這時恰好看見某知名百貨公司的招聘訊息,就去應征,成爲樓面管理人員。

    盡避薪資少、雜事多,但上班時間相對彈性,又可以接觸到各種不同的人,她的理想曾經是開間小小的咖啡店,無奈世道不好,生意難做,相較之下她甯可穩穩地領一份薪水,日子過得踏實一點。

    她沒野心也不貪心,只想找個不起眼的角落窩著,安適地看盡人生百態。社會是一個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她不想出頭,任那些人去,自己從不攪和,卻也沒傻得讓自己成爲異類,該怎麽交際就怎麽交際。

    “茵茵,你來得正好,幫我簽名好不好?”杜樂茵在樓面被負責的專櫃人員叫住,那男生打扮新潮,一頭金發以發蠟定型,往上飛竄,很是囂張。

    平日白天裏百貨公司生意清淡,他們這層尤其清冷,大夥兒戲稱“空城”,不過閑暇之余,臨櫃之間插科打诨,倒也不寂寞。

    “不行喔,你這個月第三次了。”杜樂茵見他拿打卡片來,上頭已經有兩次漏打而她幫忙注記的痕迹。

    對方一聽,垮下臉來。“拜托啦,那天晨會點名是你……”

    看來是被其他樓管拒絕過了。杜樂茵歎一口氣,接過卡片。“那下個月的扣打就少一次喽。”

    “耶!茵茵我愛你!”

    多數百貨公司早上開店前都會有晨會及點名,日系百貨甚至附帶做操、喊口號,每層樓面管理方式不一,他們這兒是三次爲限,再來就開罰單。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只要情節不嚴重她都會睜只眼閉只眼,盡量不開鍘。

    但也因爲太包容,導致她在上司面前一直評價不高,去年過來“棠人”時,和她同期的不是升了組長,就是轉換部門或跑道,唯獨她,要上不下地在這位置。

    店員開心地走了,杜樂茵含笑轉身,不料竟撞見一個男人站在前頭,一雙犀利眼眸緊瞅著她,不知看了多久。

    她心跳一時漏拍,過分的驚訝使她全身動作都定住,隨後鎮定下來,揮了揮手。“嗨。”

    簡礎洋擰眉,表情古怪。他這麽突如其來“殺”到她面前,她就一聲“嗨”?

    好歹也該來一句“你怎會在這兒”吧?

    “徇私?”他挑眉,指方才看見的那一幕。

    杜樂茵噗地笑出。“唉,他們的薪水又不是棠人在發,響當當的總經理特助日理萬機,厲害得很,何必跟我們這些小人物計較?”

    她口吻很輕,把人柔柔捧上了天,教人想追究都不行。

    簡礎洋笑了,故意想逗逗她。“樓面一旦疏于管理,人員就會不知本分,客人受影響不想再來,生意肯定下落,雖是小人物,牽一發足可動全身。”

    “樓面一旦管理過嚴,照本宣科,就會引發不滿,真正有實力又懂做業績的人不肯留下,新人又鎮不住場。人員流動頻繁,客人受影響不想再來,生意肯定下落——殊途同歸。”

    簡礎洋詫異地看望她,只見她說完了,表情懊惱。“唉,我忘了問你現在是用什麽身份過來的……”

    “有差嗎?”

    “當然有啊!”杜樂茵笑嘻嘻。“如果你是用棠人總經理特助的身份來巡察,我肯定會邊鞠躬邊說:‘對不起,我會再加強樓面管理。’”

    “如果不是呢?”

    “那就是剛才聽到的那些話喽。”

    簡礎洋聽了,也不知道眼下是怎樣的心情。所以她的意思是,她第一反應就把他當作自己人看待了,是吧?

    見她瞅望自己的眼依舊那般熒亮,透著掩藏不住的情韻……簡礎洋松口氣,確信了她對他的情感還在。“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杜樂茵一愣,直答。“沒有耶。”

    什麽?簡礎洋差點嗆到,她剛才那副眼神明明就是等著他搓圓捏扁的樣子,盡避自知貿然,可他本以爲……她沒道理拒絕。

    隨即冷靜一想,是他躁進了,這樣一聲不吭跑來,即便知曉她今天早班,也不代表晚上就一定沒事。簡礎洋攢眉思索自己接下來哪天有空,杜樂茵軟軟的嗓音便透著笑意傳來。“要不要一起去?”

    “什麽?”

    杜樂茵笑了,眼眸彎彎的。“按摩。”

    簡礎洋瞪大了眼。

    “推拿的那種。”她解釋:“我今天……和師傅約好了。”

晚上七點多鍾,杜樂茵領著簡礎洋開車來到了北市一處僻靜小區。

    “常樂按摩中心”。他看著招牌,不禁一笑。“這兒倒是挺適合你的。”

    “嗯?”

    “知足常樂,就像你的名字。”

    杜樂茵哭笑不得。“我那個字是音樂的樂啦……”她說,但心底仍爲他這句話溫溫甜甜的。

    兩人到櫃台登記,沒一會兒有個老人家走了出來。“喲,你終于來把你的小鼻頭給我這老骨頭整治了?”

    “師傅……”杜樂茵笑喊,那得佳人青睐的按摩師上了年紀,眼不瞎不盲,一頭灰白的發,臉膚卻晶潤透亮地不見皺紋。

    她似與他感情極好,一進門便師傅長、師傅短地喊,語氣甜得讓在場幾位老人家都樂呵呵地眉開眼笑,唯獨簡礎洋在旁有點不是滋味。

    這行程完全不在他原先的規劃裏,他怎會跟著來?

    按摩中心的布置很寬敞,該有的設備用色低調,逸散著柔和的原木色澤,教人心潤神沛,偏偏他很浮躁,嗅到杯子裏一股養生茶的氣息,厭惡颦眉,老天,他從來不喝那個。

    相較于他捧著水杯,故作鎮定的樣子,杜樂茵倒是很入境隨俗地換上一套白色裝扮,同師傅走到簡礎洋面前。

    “就是他?”

    杜樂茵點頭。“嗯。”

    師傅擰眉,睿眸將坐在那兒的簡礎洋從頭睐到腳。

    不是沒遭遇過他人打量,但這種好似把他當成實驗標本的方式實在是……簡礎洋問:“有什麽問題嗎?”

    老者笑得森然。“問題可多了,今天沒空,幫你捏捏腳就好。”

    簡礎洋莫名其妙,同時一陣頭皮發麻,打死他都不會承認這是青蛙被蛇給盯上的感覺——他看向杜樂茵,只見她甚是配合地拿了一套居家衣褲出來。敢情這一老一小早就套好了?

    杜樂茵小臉上依舊是甜柔的笑。“阿銀師傅技巧很好的喔,只是平日散漫了點,神經粗了很多點,記憶力差了一點,偶爾目中無人了一點……”

    “你這妮子!”阿銀吹胡子瞪眼,偏拿她沒轍,只得摩拳擦掌幼稚地准備把這股氣撒到素昧平生的簡礎洋身上——哼,誰叫他是她帶來的?“快換吧!你一分鍾幾十萬上下,我一分鍾也是有個好幾萬在那裏的……”

    “錯了。”

    “嗄?”

    “不是幾十萬,是幾百萬。”簡礎洋一臉正色地回敬這句挖苦,隨後走進更衣間換了衣服。

    一時沒話可回的阿銀師傅瞪大了眼。好啊,行,有錢是吧?管你比爾蓋茲還是股神巴菲特,全身一樣“拍了了”,淪落到他手上,絕對“呴伊夕”啦!

    這一老一少火花四射,杜樂茵看著莫名“杠”起來的兩人,想笑又不敢笑,直覺接下來的“發展”……應該會很慘烈。

    簡礎洋按腳,便只換了褲子。杜樂茵熟門熟路,帶他到泡腳區,那兒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花草精油香氣,他忍不住問道:“你常來?來做什麽?”

    “按摩啊。”杜樂茵失笑,覺得他問了個好傻的問題。“你去餐廳,難道不是爲了吃飯?”

    簡礎洋有些尴尬,低頭注意到她腳趾上的傷好了。“還好,你的腳沒廢。”

    他記得?杜樂茵心裏暖暖的。“我覺得能穿高跟鞋走路的女人都好厲害,上輩子肯定都是武功高手。”

    “不用上輩子,這一生就是了。”

    杜樂茵呵呵笑。“我以前也練過這門功夫,可惜底子差,硬撐的結果就是把自己的腳弄壞了,好險遇見阿銀師傅幫我矯正回來。也是因爲他,我才明白原來人的身體裏有那麽多東西值得探解,有時候表面上最不惹人注意的,主宰的卻是我們一整個人生呢。”

    “看不出來你倒是個思想家。”對他來說,人生重要的無非是能掌握在手裏的事物,最好具有實體。他對這話題不感興趣,卻喜歡她說話的聲音,如鳥鳴一般細細脆脆,舒和婉轉,輕柔地蕩漾。“那些不受注意的東西,是什麽?”他隨口問。

    “啊?”杜樂茵不大好意思地紅了臉。“答案很老梗啦,像是心啊、愛啊……”

    愛那個字,她說得小小聲,卻有種綿長情韻,缭繞不去。

    簡礎洋一時無法接話。她笑得腼腆,擡眼望他,眼睛底仿佛有光閃爍,繁星點點,誘人摘掇。

    她用這樣的方式瞅得他心腔一陣波動,洶湧如潮……他想,世界上絕對沒人能夠抵擋另一個人這般溫切脈脈的注視。

    或者說,也沒必要抵抗。

    “嘿咻,我准備好了,你們誰先來?”師傅揮舞雙手,蓄勢待發地走進來。

    簡礎洋和杜樂茵對看一眼,氣氛莫名地有些害羞。她指了指簡礎洋。“他比我需要。”

    “哼,來吧。”老人一抹鼻子,做出李小龍的標准Poss。“啊答——”

    “……”

    簡礎洋只得站起身來,走往按摩區。

    單人沙發大半被人坐滿,師傅敲敲打打的聲音傳來,被敲的人多數一臉平靜,或看電視或翻雜志。簡礎洋放松戒備坐下,把腳伸直,見那阿銀師傅撩起袖子,白淨的手臂雖比尋常人健壯了些,但也沒什麽……

    “喔——”事實證明,他天真了。

    “喲,先生很愛熬夜喔?”阿銀語調專業,但眸底盡是得逞笑意,他又在另一處捏了一下,痛得他整個人狼狽地蜷縮起來。

    “你、你、這裏、唔……”

    “不愛喝水對吧?水果也很少吃,喝太多酒,肝髒不好,火氣旺盛,喔對,還有這裏——”

    “啊!”簡礎洋再顧不得旁人側目,不計形象地大叫。尤其阿銀一按下去,分明沒怎使力,他卻疼得臉冒冷汗,一陣抽搐,再來竟連慘叫的力氣都沒了。

    “啧啧啧,年輕人,憋太多不是好事,偶爾適度發泄一下有益循環,新鮮的精子才能生出健康的小孩……”

    夠了,這都什麽跟什麽?

    簡礎洋整個臉脹紅,他爲什麽會在這種情況底下任人捏扁,甚至公開地討論他的私密事?

    畢竟是商場上打滾過來的,即便他再不滿也很沈著地沒顯露,阿銀見狀挑眉。

    “喲,不錯,你小子夠沈穩,但太壓抑了,遲早會吃到苦頭。”

    “謝……謝……你……的……忠……告……”他的聲音簡直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了。

    杜樂茵在旁拿了紙巾給他拭汗,見他都快進入無我境界,不由勸道:“師傅,小力一點吧……”

    “哼,這就舍不得了?”阿銀嘴上哼哼,但力道相較先前輕緩許多。

    簡礎洋眉宇放松,平日他在健身房裏好歹訓練有素,未料今日卻抵不過一個老頭子的……呃,玩笑。

    等換到杜樂茵,他原先預料她會和自己那般痛叫,不料一按下去,像個沒事人,任師傅如何“上下其手”都沒一點誇張表現,簡礎洋不可置信。“師傅你沒用力?”

    阿銀不屑地哼一聲。“你當人家茵茵跟你一樣全身都是廢的嗎?你啊,外強中幹,能壞的都壞了,還沒壞的我看也差不多了——”

    “啊!”

    杜樂茵適時痛呼,阿銀這才停下吐槽,確認按壓下去的位置。“站太久,血液循環不好,最近是不是都沒運動?”

    “最近……比較忙……”

    簡礎洋見她秀眉因疼楚糾結,反倒不忍心了,擡手便環住她肩膀。

    杜樂茵一怔,擡眸望他,兩人四目纏繞,黏膩得教在下方的阿銀師傅受不了。

    “夠了啊你們,又不是在生小孩,是打算閃瞎我這鋼金硬化眼索性給人家盲眼按摩去是吧?”

    杜樂茵羞窘地笑了,但簡礎洋看起來沒打算收手,她也只好任他去。

    事實上,她並不討厭他這些若有似無的暧昧舉措。

    她只是想……他們現在這樣,算什麽呢?

    時間不多了,阿銀沒再絮叨,專心替杜樂茵按摩。直到簡礎洋去換衣服了,阿銀才湊近問她。“這個是你男人?”

    杜樂茵一時沈默,搖了搖頭。“不是,好友的同事。”

    分明僅此而已,她卻感覺自己剛才被攬過的肩膀,正熱烈地發燙著。

    盡避他們之間有陶蜜亞作爲交集,又同處一幢大廈工作——對于簡礎洋知曉她的工作地點,杜樂茵並不奇怪,只是沒想到他會再來找她。

    畢竟上次由他的態度看來,她對他應當是可有可無,至少這一個月來毫無聯系,不料今天突如其來出現在她面前,用的還是那般理所當然的態度,她看起來很鎮靜,骨子裏卻緊張得連手都快找不到位置放了,索性以朋友的方式應對。

    然後……覺得他眉宇間遮擋不住的疲憊很教人心疼,就帶他來了這兒。

    杜樂茵漸漸想出了神,阿銀活了這麽多年腦子也不是白長的,他歎了口氣。

    “丫頭,趁還沒有什麽前離他遠一點,你爺爺我這輩子看過的人多了,他心裏沒你,不是愛你的。”

    “喔。”杜樂茵沒多說什麽,只應了一聲。

    阿銀瞅著她。杜樂茵是個聰明孩子,心如明鏡,清楚通透,有事往往一點就通,只是同時也有倔強的地方。她很少反駁人,總是輕輕用一聲“喔”來帶過,代表她知道、明白……可是另有想法。

    杜樂茵不傻,簡礎洋對她的感情有幾分,她大略看得出來,但這不妨礙她欣賞、喜歡,甚至想多親近他的心思,這是她愛的方式及權利,誰也不能剝奪。

    所以阿銀也不多說了,凡事點到爲止即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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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去了?”簡礎洋換好衣服走出來,見師徒兩人表情嚴肅,不禁一愣。

    阿銀態度明顯不爽,倒是杜樂茵平靜地笑了笑。“沒事。”然後給了阿銀一個謝謝關懷的眼神。

    阿銀揮揮手,隨他們去了。

    簡礎洋不明就裏,只看了眼跟在他後頭的杜樂茵。相較于陶蜜亞性格上的外放,這女人似乎甯靜得過分,但某些地方又有獨屬于她自己的步調,不輕易受人擺布及影響。

    兩人走至門口,簡礎洋瞥過地上那雙光可監人的皮鞋,這鞋由牛皮制成,手工制造,舒適包覆不咬腳,伴了他好些日子。可現在,他腳底輕盈,竟一點都不想穿上,受其拘束。

    杜樂茵笑觑他古怪神情,明白他心思。“等一下……當啷啷啷……”她模仿哆啦A夢拿出道具的音效,從包包裏掏出兩雙未拆封的夾腳拖。“要不要穿這個?”

    簡礎洋驚訝地見她將夜市裏一雙五十塊有找的鞋放在兩人腳下,並身先士卒地穿上——好像……真的……很不錯的樣子。

    “很舒服喔!”

    瞅著她臉上盈潤的笑,簡礎洋不自覺也跟著放松了。

    他接過拖鞋穿上,時序尚未入秋,經曆白日大雨,夜晚的空氣非常幹淨,住宅區裏不聞多余喧囂,晚風拂來,清涼宜人,教人悶壓了整天的氣都消散了許多,來前杜樂茵特意要他將車停遠,他一開始不懂,現在卻明白了。

    沒人說話,杜樂茵悄悄瞥他一眼,只見他西裝筆挺,腳上卻極不搭調地穿了雙夾腳拖,而她也是。

    杜樂茵低下頭,看著兩雙腳、十根趾頭在水泥地上一前一後、一前一後,幾乎認不出誰是誰……

    她不由自主笑了起來,有種不分你我的甜蜜滋味,自心底蒸騰而上。

    簡礎洋見了那笑,柔和淡雅,又充滿柔情密意,心裏有一種遭人百般抓撓的搔癢感,顫顫麻麻的,恨不得一把將她揪進懷裏,揉碎了吞掉。

    他不信,她當真不知他今日來找她的理由。

    可她只字不提,開頭甚至還拒絕了他,就連現在這般,怕也只是討了個順道。

    他抓不住她,無法理解,這令他難得地感到心慌,很不習慣。

    簡礎洋停下了腳步。

    杜樂茵立即停住——可見她有多麽注意自己,竟連一秒之差都沒。

    簡礎洋瞅著她,見她略顯迷惑地眨了眨眼,夜燈下,那澄淨的眸子裏溢滿屬于他的身影,逐漸地水亮起來,恍如琉璃寶石。他定然注視,看著她顯露的感情變化,原先不大確信的,如今安然笃定了許多。

    他相信一個人的眼睛是最藏不住事的,尤其是她看望自己的方式,正因爲太坦然,反倒令人感到迷惑——她究竟想怎樣?

    這令簡礎洋隱隱有些惱怒,甚至不知所謂地生氣。

    “杜小姐。”

    “嗯?”

    他俯下臉,黑夜裏一點燈光映照著他深刻的五官線條,性感得教人一陣心跳。

    杜樂茵被他盯得臉熱,心口怦然,頓生局促,不自覺輕輕啊了一聲。

    以她這聲驚歎爲序音,簡礎洋吻上了她。

    僅是單純唇與唇的探觸,他並未深入,輕得簡直要令她懷疑自己是被夜風給親吻了。

    杜樂茵瞪大了眼,偏此時過于貼近的距離又令她知曉那並非幻覺,簡礎洋灼燙的吐息拂上她臉,快燙傷了她。

    他用鼻尖輕蹭她軟潤的頰,兩人吐息暧昧相纏,杜樂茵心腔裏亂成一團,還不及厘清,便聽見他低啞地說:“沒那個意思,就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男人。”

    “啊?”

    杜樂茵張嘴想抗議,但簡礎洋靠得太近,只要她一說話,就有可能會不小心含住他嘴唇。她擡手想推離,卻難以掀動他堅定身軀分毫,她忍不住氣紅了眼,這人……也太不講理。

    她以眼神表達立場,可惜效果不彰,看在簡礎洋眼裏只能說像只毫無殺傷力的白兔,粉白的毛誘人好好地揉上一揉。

    但即便再柔弱、再不堪一擊,簡礎洋仍感受到她真心的抗拒,對此他有些不解……甚至不滿。“你到底想怎樣?”

    “嗄?”這問題……怎會是他來問她?

    偏偏他問得如此認真,一雙凜眉都糾結在一塊兒了,模樣竟似真的非常苦惱,害她很沒用地心軟,都快舍不得責備他剛才的貿然了。

    “我才想問你啊……”她臉紅紅,小聲嗫嚅著。

    “問我什麽?”

    見簡礎洋一臉迷惑,杜樂茵不甘地努了努嘴,怨道:“你……你什麽都沒說,就……親,我怎知道你想幹麽……”她越講越不好意思,擡頭見他露出了意外神情,這才想起,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把話攤開來好好講過。

    所以,他們都分不清對方的心思。

    只是各自揣測,不是這樣嗎?這樣夠了吧?事實上壓根兒就沒搞懂,又自以爲是大人了,很多事不必講得太清楚,以致攪進一團迷霧裏,在她爲簡礎洋的忽冷忽熱深感迷惑之際,他也正爲她的若即若離感到迷惘。

    杜樂茵明白他們此刻的症結在哪裏了。

    不管十歲、二十、三十……七十,該確認的事情就是要做好確認。

    杜樂茵潤潤略顯幹燥的唇,鼓起勇氣開口——

    “你要做我男朋友嗎?”

    她問得好直,簡礎洋一時愣住。

    “要嗎?”她又問了一次。

    她秀臉仰起,黑眸澄亮地瞅望著他,那光芒幾乎要令頭頂上的星空相形失色。

    她語態嬌軟,與其說在詢問他,倒不如說像在索要。簡礎洋感覺自己耳根發燙,胸腔震動,一股燥熱蓦地湧上。爲了消除這局促得難以言喻的熱度,他顧不得回答,伸手再度將她攬進懷裏,像個沙漠裏急需解渴的旅人,一下子吞沒她嘴裏的甘霖。

    這回的吻不同于方才那般輕描淡寫,侵入得非常徹底。

    簡礎洋含吮住她粉豔唇片,嘗到一點唇蜜的味道,但很快地融進兩人相互交遞的口沫裏,逸散出一股甜甜香香的氣味,誘人沈墮。

    這令他更難自持,杜樂茵一口氣噎在那兒,腦暈耳熱,心韻急速。他的舌跟他的人一樣,不允許人輕易拒絕,一旦她有一點反動的意思,就會被更加熱切地壓制,全然不由分說。

    結果一來一往,原就纏膩的吻變得更加黏貼,濡濕的聲響在耳際回蕩,教人心蕩神馳。杜樂茵熱紅了臉,頭重腳輕,整個人像徹底被掏空。討厭,哪有這樣的……

    “我、我不喜歡……”

    “嗯?”

    輾轉相貼的唇終于分離,杜樂茵極力呼吸,她臉紅彤彤的,眼底一片迷蒙水氣,顯然對接下來要講的話很不好意思,但仍勉力正色。“你……你這麽做是不對的,你應該先回答‘要’,我說了‘好’,才可以這樣那樣啊……”

    她講到後來口吻很委屈,簡礎洋笑了出來。這樣那樣?虧她想得到!

    杜樂茵瞪眼,只可惜搭上那微微泛紅的眼角,實在像極小白兔,毫無殺傷力。

    他心底憐惜,情感在她的催化之下化成一灘水,在心底柔和擺蕩……

    “要。”

    “呃?”

    “我說——要。”簡礎洋笑了。

    這一聲“要”,低低貼在耳畔,徘徊的熱氣鑽進了腦子裏。他的笑,勾起了她初見他時的記憶,迷得她三魂七魄都快沒了。杜樂茵暗罵自己窩囊,覺得在他面前特別沒用,或者喜歡上一個人就是這個樣子,始終占不了上風。

    他來找她,她很開心,看到他時産生的幸福感是貨真價實的,被親吻了雖然覺得很突然,心裏的感受也並不是討厭。她做不到、也不想欺瞞自己的心情,這男人一開始以脆弱的姿態叩擊了她心門,還來不及補強,第二次他便那般理所當然地侵入進來,第三次……更是徹底擊落了她。

    她舍不得驅離,只好任他住下了。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杜樂茵報了一串數字,簡礎洋這次不敢再輕慢,很慎重地記了下來。“我知道你很忙,但我不想只是因爲方便就在一起,我們……好好交往好嗎?”

    繞了一圈,她終于明白,那些關于愛的事,總是應該講清楚的。

    她所謂的“好好交往”其實也沒特別意思,就是不希望兩人的關系變得好似可有可無、不明不白,那樣,她甯可不要了。

    簡礎洋一怔,原來自己先前輕忽的態度,她還是注意到了。

    他有些抱歉,抱住了她,這一次,是不帶任何侵略意味,溫情實意的一個擁抱。

    “好。”他說。

    杜樂茵左心房一陣顫動,一種美好幸福的感覺如同潮水湧上,在這夜裏,潤濕了她眼眶。

    並非想哭,只是自然産生的反應,大概是喜悅太滿漲了,總要找個出口宣泄。

    察覺她有絲異樣,他問:“怎麽了?”

    “沒事。”杜樂茵一笑,眨了眨水潤的眸。這回,換她吻上他。

    那麽毫無保留的一個吻,吻得他胸口都疼了。

    因爲從這愛意坦露的吻裏,他感覺得到,她喜歡他、很愛他。

    但……他卻不然。

就這樣,他們交往了。

    而且不到兩星期,就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一遍,一個月後就已頻繁地在對方的住處裏過夜。

    對杜樂茵來說,她只是順應自己的心情做了想做的事而已,沒有所謂的快或慢,愛的滋味太甜美,她舍不得浪費揮霍,況且被喜歡的人擁抱,無論如何都是教人感到欣悅及開心的。

    在一起之後的日子很平靜,簡礎洋工作忙碌,杜樂茵也有自己的生計要顧,即便在同一間公司,一樣沒有交集,聚少離多,好不容易相約,他更是有發生不完的突發狀況。

    長久下來,就連一向自我的簡礎洋隱約都過意不去了,尤其當他的另一半從未對此表達抗議不滿。

    偏偏現狀難變,他只好說:“如果不開心,要告訴我。”

    杜樂茵聽了,隨即笑出。“我講了,你會變嗎?”

    他一時語塞,表情有幾分尴尬。答案是——不會。

    只是,她表現出來了,至少他可以用別的方式彌補,讓自己心安理得一點。

    他不想積欠,偏偏有個最無欲無求的情人,她的“不求”並非表面上拿喬,而是真心顧及到他的方便和自由。人非草木,他很難無動于衷,無奈現實上做得到的畢竟有限。

    杜樂茵見他表情沈滯,明白他想到什麽了。“那我才不要告訴你,有點愧疚,你心裏才會記得我。”她呵呵笑,把某句經典的電影台詞給改了。

    她眼裏亮光眨動,也不知說真的還假的。

    杜樂茵環抱住他,都半夜了,簡礎洋才剛回家,如此西裝筆挺,領帶依舊系得牢牢的。她深知另一半在公事上有多投入,人生在世。有渴望追尋的事物是好的,他如此認真打拼,她實在不懂自己有什麽必要計較。

    當然,不可能完全不寂寞,但還是舍不得他爲此在意。她笑笑。“既然改變不了,就好好忙吧,作爲補償,你空閑的時間要全都給我……這個夏天,我們去墾丁好不好?”

    簡礎洋也笑了。“墾丁?不如去夏威夷?馬爾地夫?杜拜?”

    杜樂茵瞥他一眼,從鼻子裏哼出長長一聲,貌似不屑。“土財主啊?我肯定你連墾丁都沒去過!”

    這倒是。“反正都要出門,何不去更好的地方?”

    “現在流行愛台灣啊,墾丁又沒比較差,幹麽白白給人家賺外彙?而且去那些地方舟車勞頓,根本無法好好放松休息,光搭飛機來回就得花一、兩天時間呢!”

    “原來如此。”簡礎洋一臉受教的樣子,曉得她連提要求都舍不得他太操累。“好,那就去墾丁。”

    杜樂茵體貼人的方式如冬日暖被,烘得熨貼舒適,十分受用。和她在一起,遠比他一開始預料的還要舒心,這輩子從沒過過這般舒坦平和的日子。

    某方面來說,就是因爲她夠可愛貼心,才會令他在允許範圍內,想疼、想寵,對她好一點。

    這一點,杜樂茵也知道。

    晚上,兩個人就這麽閑扯瞎談,親密地偎靠著。交往大半年,現在杜樂茵是越來越少回自己的家了,他們一個在台北北,一個在台北南,距離太遠而相聚時間太少,她考慮過要不要搬家,但沒看到合意的房子前不好意思提……唉,算了吧,何苦連對自己都裝模作樣地說謊?

    她內心希望的,當然不僅僅是住得近,更渴望住在一起,分享彼此的生活,每天醒來的第一眼和睡去的最後一眼,看見的都是心愛的人。

    但……或許這只是她一個人的想法而已。

    杜樂茵感受得出,他的心思沒她這麽深、這麽重。簡礎洋很重視自己的空間,不會想和她住在一起。他的世界總有些地方是她無法涉足的,就像系領帶這件事一樣。

    她隱隱歎息。說出搬家的事,也許簡礎洋會很上心地替她找房子,可她多少會感到失望。

    她靠著簡礎洋,蹲坐在沙發上,扳起自己的腳趾頭。

    他正看文件看得專心,只手撐著頭,微側的臉部線條剛棱俊凜,輪廓清晰,沈思的表情襯著那雙含斂的目,很吸引人。

    她心怦怦跳,因爲很喜歡他,所以就連對方一個垂眸的動作,都會令她心跳到不行。不過杜樂茵偷偷在腦內代換了一下,如果是挖鼻孔的動作咧?她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反應了?

    想著那畫面,她吃吃地笑了。

    她因笑産生的震動影響了他,簡礎洋挑眉,停止閱讀瞧了她一眼,看她像只粉白可口的兔子窩在他懷裏,乖順的樣子逗惹得他勾起唇來,俯首親吻她發頂。“想什麽,這麽開心?”

    “想你挖鼻孔是什麽樣子,是不是也這麽好看?”

    “呃。”沒料到她腦袋裏轉的竟是這古怪念頭,他不禁噎住,哭笑不得。“想那些幹什麽,你要真想,我做給你看不就行了?”

    “真的?”杜樂茵瞪大眼。

    “假的。”

    “小氣!吧麽這麽盧。”

    “盧?敢問杜小姐,我挖鼻孔,你挖什麽給我看?”他戳了戳杜樂茵不滿翹起的嘴,笑得很壞。

    “挖……”不知想到什麽,她一下子從腳根紅到臉,整個人像只被燙熟的蝦。

    她瞪他一眼。這男人平素看來很拘謹,但有時候,就會顯得特別……呃,邪佞?

    特別是欺負她的時候。

    所以她哼哼兩聲,無視他的調戲,隨手摸了個指甲剪給自己剪腳趾甲。

    她低著頭,剪得很慢,狀似專注,偏偏發紅的耳根還是沒遮掩住心思,簡礎洋笑看著,手臂一個用力將她給牢牢扯入懷裏。

    “我來。”

    還不及反應,指甲剪便已落入他手裏。

    簡礎洋手伸到前頭,將她白潤的趾一只只分開握住,再行修剪。

    他堅硬的下巴抵著她的肩,白日刮淨的胡因近深夜而冒了些頭出來,不時紮進她真絲薄透的睡衣裏,奇異地麻癢。

    這姿勢太親昵,他的每一口呼吸拂落在她臉畔頸側,給她造成莫大影響,敏感的腳趾被人揉捏的感受非常奇妙,她頭暈耳熱,腦際一陣醺醉似的酩酊,連腰都軟了。

    她忍不住發顫,簡礎洋看著,安撫似地親了親她。“別怕,我技術沒那麽差,不會剪到肉的。”

    “才不是那樣……”杜樂茵閉了閉眼。這男人簡直是她的毒,她上了瘾,卻不想戒除。“我自己……”

    “小心。”簡礎洋把她箍得更用力,整片胸膛貼著她的背,仿佛就連心跳聲都快同步,化爲一體。

    杜樂茵低垂著臉,羞得都快蒸發了。不是沒做過比這更親密的事,她實在沒必要這般大驚小敝,可是、可是、可是……唉。

    “喀嚓”、“喀嚓”,簡礎洋動作仔細,幫她的趾甲都剪好,還用手撫了撫頂端。杜樂茵逐漸甯定下來,氣氛安適,這遠比先前激烈的擁抱還要令她更加感受到兩人的靠近,如果是現在講出來……也許,不管他反應如何,她都不會太失落了。

    “那個……我想搬家。”

    簡礎洋擡眉。

    “剛好租約快到期,我們現在……住得太遠了,很多事都不方便,我想找個離這兒近一點的……不用太近也沒關系,交通方便就行了。”

    簡礎洋聽著,表情逐漸嚴肅起來,像在思考什麽。“房子找好了?”

    “沒,還在看。”

    簡礎洋沈默。確實,他們現居位置過于遙遠,不論去誰那兒都不方便,但沒想到……先估量到這一點的,居然是她。

    “信義區如何?離上班的地方近一點。”

    “可是離這兒還是遠啊,而且又貴……”

    簡礎洋一笑,抱了抱她。“我朋友在那一帶有置産,先前問我要不要住餅去,我嫌麻煩。他不收房租,水電、管理費自理,幫他把房子看好就行了。”

    聽起來很誘人,但……

    簡礎洋看她神情,明白她的顧慮,笑道:“距離問題就不用擔心了,我也會搬過去。”

    “……啊?”

    “要不要一起住?”

    簡礎洋問得很平靜,好似只是在問她“要不要吃這個”一樣。

    杜樂茵睜大了眼,還不及回答便聽見他道:“我這裏,你上班不太方便。”他本身自己有車,但未必可以隨時接送到她。“如何?”

    “好。”杜樂茵笑了,答應得很幹脆,這本來就是她日思夜想之事,自然沒必要多矯情。

    她眉梢彎彎,笑得好甜,盡避沒有過于熱烈的反應,簡礎洋依舊知道她很開心,這樣就好,總歸是打算好好過下去的,住在一起不過是遲早的事。

    他想,他喜歡她。

    她不多彰顯自己,輕輕淡淡,恍如微風,拂得人心神舒暢,卻又不至于淡泊無趣,尤其那一雙明明白白、顯露愛意的眸光,滿足了他被愛的渴望,甜甜地靠過來撒嬌的時候,更像極了棉花糖,松軟可口。

    那種感覺,大概像養了一只貓或者其他小動物,有空就疼,沒空就先擱一邊,隨心所欲,沒有太多壓力,偶爾看著它搖尾走來向自己示好,就覺得開心。

    有這麽一個伴侶,他覺得夠了。

    可她畢竟是人……他腦裏閃過這念頭,但很快抹去。他會照顧她、對她好,讓她開心滿足,補償他不夠愛的部分,這應該可以了。

    思及此,簡礎洋籲了口氣,將她擁得更緊。“樂樂。”

    杜樂茵爲他突來的稱喚一愣,好氣又好笑。“是音樂的樂啦。”他老愛這般叫她,害她對廠商自我介紹的時候差點都把自己名字講錯了。

    簡礎洋一笑。“我喜歡你叫樂樂,一輩子快快樂樂的。”說罷,他俯在她耳邊,又喚了一聲。“樂樂。”

    頓時,杜樂茵渾身一顫,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她明白他在示好,盡避方式很笨拙。像她喜歡Costco的凱薩色拉,每次都能自己吃掉一盤,他下班想到,總是繞過去帶給她;有時他和自家老總下來“棠人”巡視,看到適合她的東西也會一股腦兒地買,導致款式相似的項鏈,她都已經有了三條。

    對他這種幾乎是拿錢砸人的拙笨行徑,她沒少念過,但他壓根兒不聽,仍舊故我。

    唉,她明白這男人懂得的做法也就那些,不論如何,他這份心意她很感動;世界上沒有所謂正不正確的愛情表現,只有適不適合、受不受用。她喜歡他,不論他做什麽都是好的,自然舍不得責怪。

    思及此,她笑了。樂樂就樂樂吧,她就當他的樂樂,快快樂樂一輩子……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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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 00:08: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交往一年多,好不容易能騰出時間旅行,杜樂茵開心極了。

    早在一個月前排班,她就和同事們耳提面命、再三叮咛。“這幾天我一定要休!拜托……拜托……”

    她雙手合十,求得很可愛。杜樂茵在排班上向來隨興,配合度高,大家也都願意賣她一個方便,有同事乘隙調侃。“怎麽,要跟男友出去啊?”

    她呵呵笑,羞澀垂眸,頰畔漾起一片甜潤的紅,答案明了。

    這是兩人第一次長時間出門,她很重視,早早便准備好各項旅行用品,不料卻在這時候接到簡礎洋通知——

    “Mia住院了。”

    她嚇著,隔天緊急和同事換了晚班,一早便到德安醫院探看。陶蜜亞見她來,歎了口氣。“真是,明明都叫礎洋別告訴你了。”

    兩人先前見面已是快三個月前的事,這段期間盡避有通電話,畢竟沒看到人,杜樂茵沒料到好友竟在短時間內變得這般憔悴。她臉色蒼白,眼窩深陷,身形瘦削,過往如墨緞般的發絲毫無光澤,整個人奄奄一息,失卻生氣。

    杜樂茵看得心揪,眼眶含淚,反倒是陶蜜亞無所謂地笑了笑。“幹麽啊,那種表情,我又不是快死了。”

    “再折騰下去就差不多了。”先去停車,隨後而至的簡礎洋跨步進門,臉色很不好看。

    陶蜜亞沒說話,但眼神陰暗。杜樂茵見狀,上前握住她的手,心疼于那骨感。

    陶蜜亞的情況確實還好,僅是過勞,得花時間休息調養,怕的就是心理的勞累大于身體,畢竟心病難醫。

    她入院的消息唐家瞞得很密,醫院是唐家産業,病房也是最高級的VIP室,附帶看護,說真的沒什麽杜樂茵可插手的地方。

    離去之際,簡礎洋問陶蜜亞。“有什麽話要幫你帶給他的嗎?”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陶蜜亞的丈夫、簡礎洋的頂頭上司唐湘邑。

    陶蜜亞眸光一黯,沈默了一會兒,搖搖頭又點點頭。“暫時……我不想看到他。”

    “好。”簡礎洋同意,這代表無論如何他都會擋著。

    杜樂茵隨同他走出病房。對于陶蜜亞的事,她知道的其實不若簡礎洋來得清楚,畢竟他們先前處于同個職場,朝夕相見,陶蜜亞的丈夫與他又是極貼近的上下屬關系。她有些感傷,又隱約愧疚自己沒及時關心,未料在她極爲幸福的一年裏,好友竟過得如此艱辛……

    “蜜亞她……不要緊吧?”

    簡礎洋沈默著,沒回答。

    “礎洋?”杜樂茵不解,喚了他一聲,發現他走神得厲害。“怎麽了?是不是你也累了?”她擡手,想在他額前一探,簡礎洋竟下意識閃避,甚至擋開了她的碰觸。

    她一愣。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反應太過,他笑了兩聲,轉而握住她纖白柔荑,安慰道:“沒事,只是在想些事情。”這倒也不是說謊。

    “喔。”杜樂茵沒多說,僅垂下眸,看望兩人交握的手。

    隨即她恬靜地笑了笑,加緊了手中的力道。沒關系,反正不是第一次這樣,簡礎洋的世界,她懂的一直都有限。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誰都沒提起外出旅行的事。

    陶蜜亞一個人住院,爲免引發媒體無限聯想,這事不能公開,等于幾乎沒有能去探病的人,杜樂茵擔憂好友孤單寂寞,盡量把班調成晚班,早上都來醫院陪她。

    有時候簡礎洋會同她一塊兒,有時不然。陶蜜亞的身體狀況沒特別惡化,但也沒好轉迹象,整個人越顯羸弱,她似乎鐵了心不想回到唐家,正用一種近乎自殘的方式在抗爭。

    杜樂茵很擔心,盡避確信好友不會尋短,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簡礎洋想的似乎和她一樣。這陣子,他心不在焉的時候多了,兩人盡避住在一起,但幾乎無法有所交流,因爲他把自己關了起來,不論心靈或實際上的,杜樂茵無法涉足,外加陶蜜亞的事已足夠她操心,短期內無暇改善兩人現今不上不下的情況。

    她想,簡礎洋肯定很擔憂吧?畢竟一直以來,他和陶蜜亞的關系也很深刻。

    這天,她下了班,是晚上七點,盡避多數換成晚班,但也有輪值早班的時候,德安醫院的探病時間只到晚上八點,她想去看看好友,抱著給對方一個驚喜的打算,她走向病房,手腳很輕,悄悄地推開了門……

    “簡礎洋,你每天晚上特意跑來,不會就是爲了監督我有沒有好好吃飯?”

    簡礎洋坐在一旁沒說話,但答案如何,已是顯而易見。

    陶蜜亞笑了聲,其中苦澀的成分居多。“我居然淪落到要你跟茵茵擔心成這樣的地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動筷,不是不想吃、不願吃,而是吃不下,身體覺得足夠了,再多好似也沒意義。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了七成,簡礎洋滿意了,將餐盤拿起,准備替她放到門外,順便回去。

    陶蜜亞問他。“還要回去上班?”從前兩人共事,他下班時間從未早過晚上八點,如今幾乎天天跑來醫院“監督”,可見是把公事壓後了。

    她歎口氣,朝簡礎洋招了招手。“過來。”

    “嗯?”

    “領帶。”陶蜜亞笑著指了指他松開的襟口,見他手裏還端著盤子,遂道:“我幫你。”

    “好。”簡礎洋深沈的眸裏,蕩起了幽微的光。

    陶蜜亞至少懂四種領帶的綁法,她動作熟練地幫他系了個雙環結,忽而想起一事。“很久前幫你用過一次雙交叉結,記得嗎?”

    “記得。”或者說,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時他們陪同唐湘邑出席一場宴會,陶蜜亞一見他脖子上的領結便大驚小敝。

    “你怎麽到這種時候都在弄溫莎結?過來,我幫你!”溫莎結適合寬領襯衫,雙交叉結則較顯得高雅隆重,多用在正式場合。

    陶蜜亞低垂著頭,纖細修長的手指在他喉間遊走,打出了漂亮的結來……一如此刻。

    “好了。”她笑笑,拍了拍簡礎洋的肩膀。“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回去跟茵茵說別太擔心了,還派老公來監督,真是——呃?”

    不知何時,簡礎洋手裏的杯盤放下了。

    他騰出的手緊緊抓牢了她,陶蜜亞迷惑地眨了眨眼,只見他眼目深邃,看著她的方式很沈很沈,像是載滿許多難言情緒,她看不懂。“礎洋?”

    “不是樂樂叫我來的。”

    “呃?”

    “是我自己想這麽做。”說罷,他擡手撫上她蒼白瘦弱的臉。她現今的變化……實在太教人心疼。

    可隨即他意識到,這不是他應該講出口的話。“沒事,我沒打算做什麽……忘了吧。”簡礎洋歎息。

    陶蜜亞睜大了眼。她不笨、不傻,一個男人這般眼神、這般舉措、這般言語,她若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幹脆把腦袋拿去撞一撞,重新投胎比較快。

    她沒想到,簡礎洋居然……對她……

    “什麽時候開始的?”她聲音顫抖。

    簡礎洋沈默了一陣,露出一個苦悶的笑意。“有意義嗎?”

    在一時的驚愕過後,她沈下臉,抽回手,簡礎洋沒用太大力氣,使她得以掙脫,下一秒更是迅雷不及掩耳地甩了他狠狠一巴掌。“你把茵茵當什麽?”

    從他的語氣、態度、表情看來,這是進行式,不是過去式,在這種情況下他竟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一年多……天!

    簡礎洋因她擊打的力道微微側開了臉,眼神陰暗。“我會照顧她。”

    “照顧?你——”陶蜜亞簡直快氣瘋了。他到底是用什麽心態跟自己好友在一起的。

    “這一件事,我不想她知道,就讓她保持這樣,一輩子,快快樂樂的……”簡礎洋道。

    這一件事,我不想她知道,就讓她保持這樣,一輩子,快快樂樂的……

    杜樂茵站在那兒,久久沒法動彈。

    她不確信自己看見了什麽、聽見了什麽,只是好友替自己戀人打領帶的動作是那麽自然熟練,契合得教人無法插足。

    那是……她進不去的,簡礎洋的世界。

    裏頭的兩人似乎還在交談,可她沒聽下去,只是轉身走開。

    她腳步很緩,走的是固定路線,沒遮掩自己的行蹤。倘若這時簡礎洋走出來,應該看得見她,可直到醫院門口,她轉身,依舊不見他的身影。

    他還在陶蜜亞的病房裏。

    夜晚的醫院,很靜。

    一陣空虛的感覺如冷風吹進了她心底,她走著走著,一直走到了較爲熱鬧的大街上,看望四周歡騰喧鬧的人群,那股揪扯人心的冰冷刺痛並未消褪多少。

    腦子裏一片空白,卻又出奇地清明,好似冥冥之中,她已經有預感了。

    簡礎洋對她很好,但……就只是“好”而已。

    那種像在補償什麽的小心翼翼,杜樂茵想起,這一年多來,他們連一次小吵都沒有。

    因爲他們兩人對彼此什麽都不求,可她的“不求”,是建立在她索求的只有一樣——就是對方的心,簡礎洋卻不是,他是真的……不求。

    那些關于未來的展望,他們的家庭生活,小時候的點滴,各式各樣的喜好,甚至是屬于私人的感情、情緒,他從不曾向她表達……思及此,杜樂茵幹澀地笑了幾聲,胸口太疼,以致笑得咳了出來,眼眶溢淚。

    原來,她跟他,從來都不是愛情。

    從來,都不是。

    杜樂茵回到家的時候,已是晚上十點。

    簡礎洋還沒回來,她不意外,這陣子他忙得出奇,有時直到她睡了還看不見人。她握著手機,躊躇了很久,撥了他號碼。“餵……”

    “樂樂?怎麽了。”男人聲音始終沈穩,一點聲息都沒漏,如果今天不是她恰好撞見了,她想,他是真的打算一直哄著她的。

    讓她一輩子,快快樂樂……

    杜樂茵眼眶酸澀起來。“沒事,就想聽聽你的聲音。”

    電話彼端的簡礎洋似乎有些意外,畢竟杜樂茵先前極少在他工作時,爲了這般不大不小的理由打來。

    “我還有事沒忙完,你先睡,不必等我。”簡礎洋放緩了聲嗓,想陶蜜亞住院這一陣子,他確實冷待了她,外加今晚發生的事,心底難免有抱歉。“我們下個月再去旅行吧,我會騰出時間的。”

    杜樂茵沈默了一會兒,接著回話。“好。”

    簡礎洋舒心了些,叮咛兩句,挂了電話。

    他歎口氣,攤坐在辦公椅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在病房裏與陶蜜亞的爭執。他本來……沒打算要說那些話的。

    他對陶蜜亞的感情是時日累積,共同打拼相互努力之下生成的革命情感,但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與陶蜜亞相系的人,並不是他。

    他們性格太相近,在一起的結果不是極好就是極壞,而他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太過不安于室,所以即便爲她心動、情動,也始終把自己的心思壓著,乃至唐湘邑說要娶她,他也沒反彈。

    直到她婚禮那天,他才意識到那些自以爲是的顧慮全都是屁——偏偏,他已經錯過了。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失控,端著伴郎的名目給新郎擋酒,事實上是他自己想喝,到最後,他居然喝倒在花園裏,還被公司的人稱贊特助好義氣……他哭笑不得。

    既然一開始選擇了不說出口,幹脆隱瞞到底,帶進墳墓,可他終究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看著她爲另一個人憔悴虛弱的樣子,很舍不得,覺得有一絲後悔,至少照看她的心意不想被認爲是他人授意。在那一瞬間,他是真的忘了,自己身邊還有一個人存在。

    那個總以很喜歡他的目光,柔柔地看著自己的女人。

“你把茵茵當什麽?”陶蜜亞的那一巴掌,打醒了他。

    “我會照顧她。”他說。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決定,至今不會改變。“這一件事,我不想她知道,就讓她保持這樣,一輩子,快快樂樂的……”

    陶蜜亞聞言冷笑。“快快樂樂?你想讓她活在謊言裏,一輩子快快樂樂?簡礎洋,你可以再差勁一點。”

    “有時候,說實話未必就是好。”就像現在,他與陶蜜亞多年來的友情,可能就此沒了。“我會對她好,哄著她一輩子,讓她開開心心的。還是……你想讓她知道?”

    “……卑鄙。”陶蜜亞咬牙切齒。杜樂茵有多喜歡他,她不可能不明白,衝著這一點,她就不可能去跟好友多講什麽。

    簡礎洋苦笑。“我還希望自己多卑鄙一點。”至少這樣,當初他就會不顧一切去爭取,但或許,他也就失去了讓杜樂茵深愛自己的機會。

    他分不清究竟哪個才是他衷心盼望的結果,或許,後者才是如今的他,甘心所有……是嗎?簡礎洋迷惘了。

    杜樂茵本以爲自己會失眠,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腦袋一沾枕,都還不及傷心,整個人便被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擄獲。

    很黑很黑,沒有光,恍如死亡的阒喑。

    再醒來,晨光已透進室內,她聽見背後一陣窸窸窣窣有人在穿戴的聲音,有些迷惑地撐起身子,眨了眨眼。

    簡礎洋回過身來,正在上袖扣。“你醒了?”

    “嗯。”杜樂茵點點頭,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哪兒,夢抑或是現實?

    她一臉惺忪,烏絲紊亂,簡礎洋爲她這般傻氣的模樣笑出,只見她粉白的頰逸散著剛醒後的紅暈,雙唇水亮,眼眸迷離的樣子實在很誘人。他俯身在她臉畔落下一吻,挑了兩條色系不同的領帶給她。“幫我選一條。”

    杜樂茵渾身一顫,瞪大眼,好似被什麽打到一般,整個人瞬間劇痛起來。

    不是夢……

    “怎麽了?”簡礎洋爲她蒼白的臉色不解,彎下身來關切,卻見她伸手抽了一條,在不及反應前,她已將領帶繞過他的脖頸,接著就要動作——

    “不用,我來。”

    他退後一步,杜樂茵好似沒聽見,直起身,執拗地想再上前,這令簡礎洋感覺不對了。“樂樂!”

    他皺眉低喚,她僵了一會兒,忽地像泄了氣的氣球,一下子癱軟下來。

    “爲什麽不行……”

    “什麽?”

    “領帶。”她擡眸,平時晶亮水潤的眸如今一片潮暗,仿佛深夜的海,什麽都看不見。

    而她,就像快溺斃其中了。

    簡礎洋胸口一疼,很想將她撈起來,可一伸手,她已避開了他的扶持,再度倒回床上,掀被將頭蒙起。“我想睡……”

    他隱約籲了口氣,撫了撫她的頭。“身體不舒服?”

    他聲音好溫柔,杜樂茵心酸酸的。“沒有……我困了。”

    她再無聲息。簡礎洋想了想,這陣子她醫院上班兩頭忙,肯定累得不輕,剛才的反常也許是因還沒睡醒,也就沒多打擾,裝束完畢後離去。

    屋內再度回歸寂靜,杜樂茵躺在那兒,並無睡意。她睜著眼,分明看著東西,卻又無任何東西入眼。她頭好疼,暈眩得厲害,不禁縮成一團,窩在棉被裏,像一個蛹。

    她不想思考,因爲一思考,昨天看見的、聽見的,就會如同洶湧潮水,凶猛襲來,她避無可避,只能淹溺,被擊打得殘破不堪。

    簡礎洋並非天生就不喜歡讓人打領帶,那是他爲另一個人保留的。

    而那個人,不是她。

    杜樂茵一直在床上賴著,賴了很久,直至時間到了,才緩緩起身,准備盥洗上班。她看向鏡子,裏頭的女人相比前一天並無太多變化,她沒哭得厲害,眼睛不算紅腫,唯獨臉上眸裏的光采不見了,感覺自己變成一幅黑白畫,所有的色彩在短短一夜間被抽幹了。

    日子依舊得繼續,尤其在她還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

    一個是交往一年,深愛的戀人,一個是多年來相互扶持的好友。

    徹底的兩難。

    “茵茵,你今天好沒精神喔。”一上班巡樓,交情不錯的櫃員隨即看出她的異樣,平日裏她總是紅光滿面、笑臉迎人的,像顆香甜可口的蘋果,今兒個卻徹底失了生氣。

    對此,杜樂茵僅是笑笑。“身體不太舒服。”

    “是喔,最近感冒病毒好可怕,你有空去看一下醫生啦……對了,你之前不是說想買領帶?我們家今早進貨,有幾條我覺得不錯,要不要過來挑?”

    杜樂茵一愣,看見櫃員手腳迅速地把好幾條領帶從倉庫裏拿出來。“別說我不夠意思,今天才剛來的貨,就等你挑完我再出賣場。”

    她看望那一條條的領帶,色澤內斂,緞面的材質摸起來極爲舒適,她輕輕撫觸,腦裏閃過自己給他系上這些領帶的畫面,但沒一會兒,裏頭主角換了人,爲簡礎洋打領帶的,不是她……是陶蜜亞。

    她胸口劇痛,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茵茵?你怎麽了?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我……”她粉唇輕顫,發覺自己快將手裏的領帶握绉了,指甲陷進掌裏,但疼痛好似麻痹,她感受不到。“我能幫你打領帶嗎?”她問向那櫃員。

    “好啊。”對方一愣,見她狀態不若平常,又是小事,也沒打算拒絕。他把自己原先系好的領帶給解下,任由杜樂茵動作,她很專注,每個動作都放得很慢,像怕出錯。

    等系好,對方朝鏡子照了照。“不錯啊!很漂亮,常幫男友打呴?”

    他嘿嘿笑,語氣調侃,不料一轉身竟被嚇到。“茵茵?”

    不知何時,她竟已淚流滿面。

    她不想、不願意承認,偏偏事實不容狡賴,即便狠狠地睡了一晚,傷心的事也不會過去,一年來的甜蜜情節不斷在她腦裏倒帶,那些都是假的嗎?不可能吧,一個人有沒有心,她終究還是感受得到的,簡礎洋一直都對她很好……很好……

    但再好,都無法抹滅不愛的事實。

    她有些醒了。

    他疼寵她,就像對待一只小動物。動物與人類,始終都是人類用自己喜好的方式對待它們,她想起簡礎洋在病房裏那一句:“我會照顧她。”

    他究竟……把她當成了什麽?

    她想要的,從來就不是他的“照顧”……

    杜樂茵在樓面失控的事終于引來組長關切,對方監于她平日工作表現良好,與同事、專櫃人員的配合度極佳,也就沒多責備,只語重心長地道:“再多不開心的事,都別帶到工作場所來,人生沒過不去的坎,爲此失去正常生活,才是真正得不償失。”

    杜樂茵聽著,沒多說,只是一直一直地哽咽、一直一直地落淚,像要把昨天沒哭幹的分,一次傾泄殆盡。

    這一晚,簡礎洋打給她。“下班的時候,我去接你。”

    他已經很久沒這樣,若不是工作告了一段落,就是他今天沒去醫院,把那些時間用在公事上了。杜樂茵沈默很久,久到他在電話那頭疑惑地喚“樂樂?”才回神,最後依舊回了那一個字——

    “好。”

    她……放不下這個人。

    她挂了電話,下午一時的情緒發泄讓她變得清明許多。她曾經聽很多人講過,愛一個人,不要愛得太深,若即若離、吊著對方胃口是最好的,可她從一開始便失卻了這個機會,踩入深不見底的愛情泥沼,近乎滅頂。

    她舍不得用那些似是而非的技巧對待他,他卻在她身上施展得徹底,如今一年來的生活,她徹底被啃蝕,一點兒自我都沒剩,是她太依賴、太投入,連到了這種時候,都沒勇氣開口說“不”,推拒他施予的溫暖。

    她不怪人。明知道他們對感情的定義大不相同,明知道他喜歡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可沒辦法,那時候她已經動情了,所以……不顧一切答應的自己,也許亦有責任。

    下班時分,簡礎洋來了。杜樂茵搭上他的車,裏頭是專屬于他的那種一點煙味混著古龍水的氣息。車內前頭擺著一個玻璃小杯,她前些日子放進去的白玫瑰如今已凋謝,白色的花瓣變成幹枯的褐色,她拿起來,往後……自己的心是不是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在虛構的愛情之下,凋零、枯萎……死去。

    她不想這樣。

    “礎洋……”

    “嗯?”

    “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我這個人太不貪心?”

    “有嗎?我忘了。”簡礎洋一愣,隨即一笑。“但確實如此。”

    杜樂茵淡淡地笑了,轉而看向窗外急馳而過的風景。“我不是……”她說得很輕,剩下的句子喃在嘴裏,沒人聽見。

    她不是不貪心,也不是真的,什麽都不求。

    她只是想要一份平等而有尊嚴的感情,想要一份真心,她本以爲自己的要求很輕易,不料竟是如此難得。可一段關系裏倘若連這些東西都沒了,那就和她一開始所堅持的一樣,不如不要了。

    “礎洋,我想唱王菲的歌,好不好?我很喜歡她。”她不知道,簡礎洋是否知道她的喜歡有哪些。

    除了Costco的凱薩色拉,還有呢?

    “嗯。”簡礎洋並不特別喜歡王菲那般飄飄袅袅的女聲,也覺她的歌過于空靈,沒有力道,但偶爾她在家裏哼唱的時候,那些缥缈的旋律格外有種柔和的甜蜜,教人心神舒軟。

    思及此,他溫柔地笑了。“我喜歡聽你唱歌。”

    杜樂茵心髒不爭氣地悸動了下。“真好……”原來他對她,還是有“喜歡”。

    于是她開始輕輕唱了起來,(不愛我的我不愛)。

    “什麽時候,我期望過,擁抱會鎖定整個世界。我只能感謝,你能夠給我的一切……不要我的我不要,不愛我的我不愛。把燈關上,連背影都不會存在……”

    是的,不愛我的我不愛。

    杜樂茵閉上了眼。

    不愛我的……我不要愛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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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 00:09: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隔了一個星期,杜樂茵才又來到醫院,探望好友。

    陶蜜亞身體上已無大礙,可她短期內不想出院,也就在醫院裏蹭著。反正唐家的VIP病房原先就是爲了他們這些毛病多的人設置的,不影響其他患者權益,陶蜜亞就當自己是住飯店,至少理由很正當:長期休養。

    再看到杜樂茵,陶蜜亞心情很複雜。

    “怎麽了?”杜樂茵還是那副平靜如水的樣子,笑了笑,給她削蘋果。

    “茵茵,你……”見她停下動作,好似迷惑地擡眼,陶蜜亞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下去了。“你跟礎洋……還好吧?”

    杜樂茵一個沒小心,刀鋒割到手指,紅豔豔的血珠冒了出來。“我去衝一下水。”

    陶蜜亞也被嚇著了。“好,我請護士小姐過來。”

    杜樂茵進廁所裏衝手。刀刺得不深,疼痛很細微,她眼角卻溢出了淚,本以爲自己已經准備好了,可聽好友那般小心翼翼地問起,卻仍是紮痛了她心底最柔軟脆弱的角落。

    “別傻了……”她閉了閉眼,笑得比哭還難看。逾一年的傾心相待,怎可能短短一周時間就抽離?

    她平複心緒走出來,就見陶蜜亞緊張兮兮地坐在床沿,像是被主人遺棄的狗兒那般,垂著耳看向她。“嚴重嗎?我跟護士小姐拿了傷藥,我、我幫你用……”

    “好。”杜樂茵一笑,坐下來,任好友替她處理傷口。

    四周很靜,早晨的日光從采照良好的窗戶映進室內,使醫院病房雪白的牆壁好似瑩瑩發光。杜樂茵看向好友,只見她正專注地低垂著頭,細心動作,不禁揚起唇來,恍如回到高中那時,她們也是這般握著對方,相互激勵打氣。

    陶蜜亞外在表現強硬,很多人以爲在她們這段關系裏,她是負責主導的那個。

    多數時候的確是如此,可陶蜜亞私底下遷就她的也不少,每回若有爭執,總是陶蜜亞率先敗下陣來退讓。她外剛內柔,尤其對自己人更講義氣,好得不得了,杜樂茵清楚知曉自己之所以能傻傻地清高至今,都是因爲有陶蜜亞的相伴、容許。

    蜜亞是她這一生獨一無二的最好朋友,她的心已傷痕累累,至少好友的心,她想牢牢保住。

    這是她僅剩的,唯一不會失去的東西了。

    “我跟礎洋很好,你不用擔心。”

    “真的?”陶蜜亞擡頭,看著好友淡然微笑,嘴唇顫動,開合了數回,終究還是把話吞了回去。“那就好。”

    她……說不出口。

    一方面是怕杜樂茵知曉了真相,太過傷心;另一方面,她不知道好友會用什麽樣的眼光看待她,就算這只是簡礎洋單方面的想法,疙瘩仍是免不了的。想到這兒,陶蜜亞幾乎要恨起那個用情不專的男人。

    杜樂茵心知自己拙劣的演技肯定瞞不過好友,想了會兒,索性半真半假地道:“好吧,我們最近確實有點問題……”

    陶蜜亞猛擡頭。“什麽?”

    她笑了笑。“小事啦,最近調來一個新組長,她好煩,規矩好多,專櫃小姐都在抱怨……我回去跟礎洋聊到這事,他就說要換別人過來,你知道我不喜歡這樣,就……吵起來了。”說著,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結果就冷戰到現在。”

    陶蜜亞聞言心情複雜,但……多少松了口氣。“礎洋這家夥也太不長心眼了!真以爲自己是總經理啊?呸,不過是個特助!況且你最不喜歡這種事,怎交往了一年,他還不清楚……”

    她故意把話說得刻薄,盼好友聽了,能趁此把感情收回一些。不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杜樂茵胸口一痛,隱隱歎了口氣。“是啊……”他確實不懂。

    不懂她要的,從不是那滿櫃子派不上用場的物品。

    她們各懷心事,杜樂茵怕再留下來會露出更多破綻,索性早早告辭。她走出醫院,這一陣子反複思考,已初步有了一些打算。

    她必須離開。

    再這麽不幹不脆地拖沓下去,她肯定會變得越來越沒用,變得只要能夠待在他身邊就好,貪戀他的懷抱及溫暖,戀棧假像,忘卻了對愛的堅持。那樣……她就真的太可憐了。

    不告而別是不可能的,她的生活、工作、朋友都在這兒,太勞師動衆,何況她也沒做錯了事需要逃避,她只是要搬離這個不屬于她的地方,給自己一個空間,好好地療傷止痛,重新呼吸,感受人間。

    偏偏要用什麽理由,她還沒想好。

    假若貿然搬離獨居,就算簡礎洋沒知覺,陶蜜亞肯定也會察覺到不對勁。不論如何,他們都是她生命裏重要的人,占有一席之地,她舍不得傷害他們,也不想往後見面大家尴尬,只得從長計議,誰教她身邊這兩個人,都是一等一的精明?

    就唯獨她,傻傻地給人騙身又騙心,足足一年。

    “唉。”杜樂茵自暴自棄地想。

    其實簡礎洋並未“騙”她,只是沒告訴她,他愛的另有其人。

    想想這一年來不論在何種情境下,他從不曾開口說愛,真是……夠誠實的了。

    杜樂茵近來狀況不佳,身邊周遭的人都有察覺,尤其是按摩店裏與她素來交好的阿銀師傅,知曉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以後更是氣得不輕。

    “好啊好啊好啊,當我老頭子老了,整治不了他這個小混蛋?!耙欺負我家寶貝,這次我要他直的進來橫著出去!”

    喝啊一聲,閑暇時候在練劈磚的阿銀師傅,功力又更精進一層。

    杜樂茵看得頭皮發麻。“不用啦,這事……我自己也有責任。”當初阿銀就勸過她的,是她不聽,天真地以爲事在人爲,可以改變,而他後來的疼寵,也使她誤會了那就是愛,沒去追究。

    事已至此,她不想再多責怪什麽。

    就算把自己當成被害人,埋天怨地,付出去的感情不會回來,她也不會爲此多開心分毫。

    現在,她只想從這出不屬于她的戲碼裏,平靜抽身。

    阿銀歎了口氣,收回將那小混蛋揪來拆骨斷筋的念頭,想了一會兒,道:“丫頭,你要真想不動聲色地搬,爺爺我這兒倒是有個方法……”

    “什麽?”杜樂茵黯淡的眸瞬間亮了。

    阿銀看得心疼。這丫頭的眼眸過往總是光采四射的,如今卻被折騰得這般幽暗無光,他心裏哼哼,決定不論如何,都不會讓那小子好過!

    簡礎洋發覺,最近的杜樂茵似乎有些奇怪。

    她依然還是那副溫溫淡淡的樣子,可整個人散發出的感覺不同了,從前在家裏她總是穿得很隨興,有時拿他穿舊的T恤便套在身上,坦露那一雙潔白溫潤的腿,在家裏像個貓兒似的蹦蹦跳跳,不時哼曲,可愛甜蜜。

    現在,她卻整齊地穿好了睡衣,扣子扣到第一顆,靜靜地坐在那兒像個石雕,沒有溫度。她不再靠近,偶爾將她攬進懷裏,更是四肢僵硬,不若從前那般甜甜地蹭過來撒嬌,親吻以後的表情總是顯露一股難以抹滅的憂傷,惹人迷茫。

    杜樂茵正在看書。她最近似乎很迷戀閱讀,滿心栽在書本裏,有時他回來也不見多招呼。簡礎洋隱約有些吃味,若不是看在跟書本爭寵實在太蠢,否則他早就上前將那本書搶了過來。

    “樂樂……”他喚,她沒反應,像沒聽見。

    過往即便他聲量多輕,她好似有所感應,都會朝他這兒看望過來,柔柔一笑。

    現在……卻始終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裏,像有一道看不見的楚河漢界,橫亘在他們之間。

    那是心的距離。

    簡礎洋擰眉,莫名有股巨大的不安湧現,好像她就要消失,而他抓握不住。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使他焦躁地起身上前。杜樂茵還沒遲鈍到這地步,終于擡眸,如他所願地看向了他,偏那目光,反倒讓簡礎洋更加激烈地感到煩躁——他不懂。

    不懂她爲何分明看著自己,眼底卻沒有他。

    不懂她的眼神,爲何會變得如此平淡、平靜,沒有一點兒欣悅的光。

    好像,她不再愛他……

    這念頭使簡礎洋狠狠地嚇著,他不可置信,想從她眼裏搜尋一點蛛絲馬迹,可她看望自己的方式,並無改變。

    “礎洋?”她迷惑的語氣下一秒換作驚呼,簡礎洋將她單薄的身軀撈起,置放到床鋪上,接著強而有力地侵壓上來,她駭然。“你……你怎麽了?”

    過分的緊張、害怕致使她心跳加速,臉上漾起一片紅光。她狼狽的反應總算讓簡礎洋好過一些;他吐了口氣,用力地將她抱進懷裏,不許她再有分毫掙動。

    他想,或許這陣子是他太冷落她了,無怪她會不滿,如今有了空閑,是該好好補償……

    他問:“旅行的日子,定好了?”

    “旅行?”杜樂茵眨了眨眼,不解。

    “不是說要去墾丁?”簡礎洋記得自己先前已把休假的日子告訴她了。

    “喔。”她這才想到似的,無奈地勾了勾唇。“沒辦法,同事已經先排休了,我那幾天都得上全班。”

    難得一回休息,戀人卻整天都不在,他皺了皺眉。“不然我請其他部門派人過去支持?”

    “噗。”杜樂茵好氣又好笑。“你好大的官威啊?對你來說也許是一句話的事,但我卻要花一百句跟同事解釋……算了吧。”

    她說話的語調好久沒這般輕快,他不禁松了口氣,攬抱住她。“了不起別做了,我養你。”

    他說得很真心。對杜樂茵,他是真的抱持了一輩子跟她過下去的打算。

    杜樂茵聞言渾身一僵,一股冰冷刺麻瞬間自腳跟湧上,紮進了心髒裏,凍得她渾身血液都好似凝結,一陣暈眩。

    “這算什麽呢……”

    她喃喃,簡礎洋沒聽清。“嗯?”

    她垂首,咬唇沒語。她不懂,簡礎洋不愛她,卻又想和她一直過下去,她是不是應該得意,至少這表示她這個女友當得足夠成功?

    杜樂茵還在迷亂裏,屬于男人炙烈的氣息卻已傾壓上來。

    這般的吻代表什麽,她不會不懂,至少換作過往她會非常樂意迎合,伴隨他的熱情燃燒自己、傾盡愛意,可現在……她心底只溢滿濃濃悲傷。

    曾經喜歡到了骨子裏的,如今變成了穿腸毒藥,不愛我的我不愛,盡避如此告訴自己,但天下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至少她無法說不愛就真的不愛啊,只能慢慢地先把付出的感情一點一點收回來,未料他這一番舉措,輕而易舉將她打回原形……

    杜樂茵痛苦得想哭,好想揪住他的領口,拼命問他:爲什麽?爲什麽你可以這樣對我?

    她只是愛上了一個人……

    然而,那個人不愛她。

“樂樂?”簡礎洋意識到她的僵硬,迷惑地停下動作,看見她臉色蒼白,烏黑的眸裏蕩漾水氣,卻不是因情動産生。她表情如死灰,整個人黯淡無光,教人心痛。“怎麽了?”

    “我好痛……”心,好痛。“痛得好像快死掉了……”

    她縮成一團倒臥在床上,眼角終究沒抑制住地滲出淚來。“好痛……”

    “哪裏痛?要不要叫醫生?”簡礎洋憂心,忙將房裏大燈打開,取了手機要打電話,卻被她阻止。

    “沒事,只是那個來,第一天,很痛……”她勉強笑了笑,如果真爲那不知名的疼痛叫來救護車,不僅是浪費醫療資源,肯定還會笑掉許多人的大牙。

    簡礎洋松了口氣,爲她端來熱水。“要不要吃止痛藥?”

    “沒用的……”杜樂茵搖搖頭。

    他放下水杯,坐在床沿,看著她恹白如紙的臉,歎息著撫上。“以前不是沒這麽嚴重,怎突然這樣?”

    她虛弱地笑,這痛也不是裝的。她輕輕擡眼,瞅著簡礎洋,他表情擔憂,那雙炯黑深邃的眸子裏滿是對她的關懷,她知道,這絕非虛假。

    她淌下淚,無法遏止自己的抽噎,簡礎洋以爲她又疼,連忙察看,隨即蹙眉,沈聲道:“我帶你去看醫生。”

    她還是搖頭,只是緊緊握住了他探來的手,握得很用力、很用力。她眨著濕潤的眼,隔著一片水霧瞅望他。

    “礎洋……抱抱我好嗎?”她脆弱地懇求。

    簡礎洋看得心都擰了,舍不得她這麽痛。他跟著躺下,自她背後牢牢環抱住她,雙手置放在她腰腹間,盼她能爲此好過一點。

    見她漸漸好轉,他緩了口氣,想想他下周得和唐湘邑一塊兒出差去北京,便問她。“要不要給你帶什麽?”

    杜樂茵搖搖頭。“不用了,你之前給我的東西都快擠滿一櫃子了。”而她,沒有一樣用得到。

    “好吧。”應歸應,到時看見什麽喜歡的,給她買就是了,簡礎洋心裏想。他享受的純粹就只是那個送禮的過程,看她甜甜地笑著收下,就覺得舒坦,至于她後來有沒有用……那就不是他關切的事了。

    偏偏她近來太若即若離,實在教人擔憂。

    “等你情況好一點……我想生個孩子。”

    杜樂茵一顫。

    他咳了一聲。“當然在這之前,我們應該先結婚。這次去北京,我會順便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戒指,這一星期你也可以好好思考……最好把身體養好。”最後一句,他加重“身體”二字,說得很暧昧。

    她不敢置信自己聽見的,很努力才抑制住內心、身軀的顫動。“你要娶我?”

    “是。”簡礎洋音聲笃定,沒有猶疑。

    她快哭了。“爲什麽?”

    “傻瓜。”他笑了笑,環抱著她,想她是太感動了,才會産生這般反應。“我們一直都處得不錯,不是嗎?”

    就這樣?她睜著眼,眸底逐漸染上一片徹底的灰敗。

    罷了罷了,不論如何,被心愛的人求婚,這是她人生裏最美好的一刻……也是最痛的一刻。

    “礎洋……”

    “嗯?”

    “礎洋……”她一邊喚,一邊撫上他的臉。從這一秒開始,他俊美的五官、深幽的眼神、剛硬的輪廓、強硬裏又帶點溫柔的語態、親吻自己時總會滿足上揚的嘴角,以及擁抱她時的那份熱切、教人酥麻又疼痛的撫觸……關于他的每一樣每一樣,她都要好好感受、深深記憶,牢牢地放進心裏。

    她以爲她跟這個人擁有的從來不是愛情,可她錯了。至少,是她一個人的愛情,是屬于她的,獨一無二的心思。

    想到這兒,杜樂茵不再那麽難過了,反倒逐漸地沈定下來。

    “阿銀師傅……受傷了。”她忽道。“他去爬山摔斷腿,行動不便,加上又沒結婚,一個人住,日常生活需要照料,你去北京這一星期,我想去他那兒。”

    “也好。”畢竟是自己也認識的人,何況去北京期間把她一個人晾在家裏也不安心,有個人能互相照看總是好的。“叫那老人家收斂點,都快六十了,不是十六歲,老這樣蹦來蹦去的,象話嗎?”

    杜樂茵笑了笑。簡礎洋跟阿銀兩人天生不對盤,一見面就像豺狼遇見虎豹,肯定有番厮殺,但骨子裏兩人還是挺關切對方的,有時阿銀還會說:“把你家那渾小子叫過來,我很久沒聽他慘叫,老骨頭都不對勁。”

    杜樂茵祈禱,希望等一切雲淡風輕以後,每個人都可以回複以往良好的關系。

    簡礎洋去北京出差一星期。第一天,他打給杜樂茵關切情況,她只說:“很好啊,沒什麽問題,只是師傅年紀大了,需要多照顧。”話講不到一分鍾,後頭便傳來阿銀叫嚷,她連忙道:“師傅找我,我得過去了。”

    “好。”簡礎洋挂斷電話,不料第二天打去,杜樂茵沒接,隨後發了封簡訊回複。“師傅擔心電磁波幹擾,這幾天就別打電話了,有事發簡訊。”

    這悶得簡礎洋不行,心裏直罵那老混球搞什麽東西!

    杜樂茵好一陣子的反常使他覺悟,若不花點力氣把人抓住,肯定會出事,偏他出差這一星期,發出去的簡訊三封裏她只回一封,那看不出感情起伏的文句,實在教人心慌。

    就在這般情況中,他挑好了戒指,在回台前一晚發簡訊給她。“我明天回去,沒事早點回家。”

    隔天起床,簡礎洋按開手機一瞧,差點沒氣死。“抱歉,師傅他身體狀況還是不大好,我可能先不回去了。”

    她在搞什麽?

    事到如今,他很難不起疑。

    偏偏她不接電話,訊息回得零零落落,簡礎洋從機場跋回家,准備擱下行李便去揪人。他打開足有一周沒人居住的屋門,胸口莫名震蕩,少了人氣的屋宅竟是這般灰暗冰冷,他拉開客廳窗簾,看向陽台,一時感覺不大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口袋裏的手機一陣響動,他掏出來,是杜樂茵。“餵,礎洋?”

    久違的柔聲呼喚令簡礎洋心緒平複許多,他籲了口氣,坐在沙發上。“終于肯打給我了,嗯?”

    “因爲……師傅他情況不太好啊,傷筋動骨一百天,呃……總之,他需要人照顧。”

    要換作平常,簡礎洋也就隨她去了,偏偏現在聽她這麽說,他渾身不對勁。

    “我呢?我就不用你照顧了?”

    “啊?”杜樂茵嚇著了,他過往從沒用這樣……孩子氣的口吻和她說話。

    簡礎洋也有些尴尬,只得啧了一聲,道:“沒事,你好好照顧他吧,看要什麽時候回來,再跟我說。”

    “……嗯。”

    兩人挂了電話,杜樂茵看著阿銀把爲她寫的大字報放下,內心覺得一陣奇妙。

    怎短短一星期,簡礎洋變得她不大認識了?

    那口氣……簡直像很舍不得她。

    “丫頭,發什麽呆?”

    “……沒事。”杜樂茵笑笑。是她多想了,人總是會讓思考往自己有利的方向而去,她大抵就是這樣。

    阿銀見她表情不對,撇了撇嘴。“丫頭,你可千萬別心軟啊,男人這種東西,賤得很,你越百般遷就,他越當你好糟蹋,他希罕的不是你,是你的態度……”

    “我知道。”就算先前不清楚,現今也徹底學到了。“不過師傅,你不也是男人嗎?”

    杜樂茵怪異地瞥他一眼,阿銀立即拍胸道:“哼,你爺爺我是真男人!所謂真男人呢,是要寵妻的,知道哪個女人好,就一輩子一心一意、絕無二心。聽好啦,跟著我開始複誦愛情條約一,所有的差遣都要甘之若饴。當她的司機,當她的快遞,另外還當她的提款機——”

    阿銀手舞足蹈地唱起張字的(愛情條約),杜樂茵笑到不行。

    古早人講彩衣娛親,原是小輩做的事,沒料阿銀卻反過來娛樂她,她心裏有感動、有抱歉,不論如何,爲了這些關愛她的人,她都該好好振作起來。

    其實阿銀給她出的主意也很簡單,她想分手,又不願讓簡礎洋跟陶蜜亞察覺到真正的理由,只好自己制造矛盾——女朋友長久在外不回家,照顧別的男人,盡避是老頭子,很少有男人會沒意見。

    只要起了爭執,她就能名正言順地說“我們先分開一陣子吧”。她和阿銀的關系衆所皆知,她就像他孫女兒一樣,百善孝爲先,這個原因講出去,應該沒有人不信服。

    這一段時日,杜樂茵就先住在阿銀這兒,一邊找其他房子。

    她看中了離以前住家稍近的一處小區,那兒氣氛甯馨,交通方便,生活設施齊備,重點是她看的那間房,陽台因前位租客的興趣,種滿了許多花草,令她一眼就愛上,恨不得立刻搬來居住。

    繞了一圈,她才明白,人不能太無保留,總要給自己留下一個遮風擋雨養傷的地方。

    于是立好契約,講好入住日期,剩下的便是搬過來的問題。

    早在籌劃這件事前,杜樂茵已將簡礎洋屋裏屬于自己的東西一點一點收拾了幹淨,她用盡了力氣,卻也慶幸自己還有余力,逃離那片深不見光的、情愛的泥淖。

    一開始,簡礎洋很沈得住氣,偶爾在電話和簡訊上關切阿銀的身體狀態,慢慢地他沒了耐性,一直問她什麽時候要回來?杜樂茵則是不輕不重地回:不知道、再說吧等等。

    好險是在電話裏,若當面,她不敢保證自己能回答得這般流暢。

    終于在一個多月以後,簡礎洋爆發了。

    “你到底想怎樣?”

    這句話在很久以前,他也問過她一回,那時她聽得一陣心跳,血液循環急速,全身熱燙到不行,如今卻只剩余一點兒灰燼,興不起火光。

    “師傅就像我的親人,我想好好照顧他。”她仍舊是這一句話。

    簡礎洋深呼吸。“你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

    “喔。”

    他頭痛了。他現在知道,一個人跟你吵的時候還不是最可惡的,是連吵都不肯吵!“等下周你就搬回來,嗯?”

    杜樂茵沒說話。

    她深呼吸,正要開口把那些准備好的台詞講出來,卻聽簡礎洋道:“你看你,一個多月不在,陽台上的花都該枯了——”說到這兒,他一頓,手機裏一陣吵吵嚷嚷,她隱約聽見他拉開玻璃門的聲音。“你把花都帶走了?”

    杜樂茵歎了口氣。“是。”她沒想到,他居然到現在才發現。

    簡礎洋一陣沈默。確實,當初她過去一星期,連小花盆一起帶去情有可原,但換個說法,她又不是不能回來給花兒澆水,這般勞師動衆,大可不必……

    除非,她走了,就不打算再回來。

    “你到底想怎樣?”他又問了一遍,這次是帶著混亂及不可置信的。

    “我想……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

    “不可能。”簡礎洋想也沒想便冒出這三個字。他強烈預感,一旦這次他若放手,有可能再追不回……

    光是想象,他胸口便傳來一陣激猛痛楚。他不懂,她這是怎麽了?他們先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

    “樂樂,我們當面談談。”也許是他那時忽然說要結婚,嚇到她了。

    想來想去,只覺這個可能性最大,何況他求婚求得……確實不浪漫,她會爲此産生不滿,也是可以理解。

    杜樂茵在電話那一端甯默。她握著話筒,手心發汗,胸口震顫得厲害。這不是她預料中的情況,她沒想到……簡礎洋竟會這般執拗。

    于是良久,她回道:“好,我知道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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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 00:09: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簡礎洋和她約了三天以後。

    盡避沒有必要,那天杜樂茵還是和同事調了假。她很早就起床,把剛搬進來住的這間屋子從頭到尾清理了一遍,拿著一塊菜瓜布,把每一塊磁磚都仔仔細細地擦了,直到發亮爲止。

    她不嫌累,這兒是屬于她的城堡,沒人可入侵,她把自己所有的心神精力全心全意貢獻給它,至少這一次,她不用擔心真心白費。

    打掃好了,她給陽台的花盆澆了水,幾朵小白花迎風搖曳,很是惹人憐愛,她用手撥弄,勾了勾唇。當初買這盆花的時候是希望簡礎洋也可以看見花開的樣子,沒料兜了一圈,終究還是無緣。

    晚上七點,杜樂茵來到簡礎洋預約的餐廳,侍者領她進去。

    只見他早已候在那兒。他服裝正式,一身深灰色西裝搭配酒紅色領帶,頭發梳理得十分整齊,襯托出他剛凜五官,比平時上班還要更出色幾分。

    他正和一旁的領班交談,黑亮的眼注意到她,便轉過頭朝她這兒一笑。“你來了。”

    “嗯。”杜樂茵掩住自己猛然失序的心跳,淡淡地走了過來。

    簡礎洋很忙,但他一向有個優點,就是絕不遲到,即便真臨時有事也會提早通知,不會教人白等。

    “吃什麽?”他把Menu遞給她,似乎打算吃飽了再談。

    她沒異議,想兩人確實好一陣子沒這般平平靜靜地吃過一頓飯了,往後……機會應該更少。

    她點好東西,發現他盯視自己的目光直接得有些……逼人,只得喝水掩飾,裝沒知覺。

    今天,她希望能給兩人的關系做個明確的收尾。

    簡礎洋並未急著交談。他開了一瓶酒,酒香醇烈,單甯厚實,看得出是頗有年代的好酒,這時,忽然有個穿著花稍西裝的男人朝他們這桌走過來,頭頂上還戴了一頂誇張的黑色禮帽,教杜樂茵一時傻眼。

    “美麗的女士,不介意我爲你們做些余興表演?”對方一揖,手裏捧著一束鮮紅玫瑰,模樣像是小說漫畫裏出現的魔術師。

    她知道有表演者會跟餐廳合作,在顧客的桌邊做些節目,收取小費,但從沒遇過。

    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看向簡礎洋,見他沒反對之意,想想也好,省得兩人相對無言,徒留尴尬。

    她朝那人點點頭。“好,麻煩你了。”

    男人一笑,開始表演起來,他動作靈巧,從手裏變出一朵一朵的花兒,各式各樣眼花撩亂的小魔術很討女性喜歡,杜樂茵連同別桌的顧客都看得目不轉睛。男人走到簡礎洋那兒,道:“請這位先生將雙手借給我。”

    一向不大喜歡這種事的簡礎洋難得配合度很高,他伸出雙掌,在魔術師的指示下攤開平放,再彎指相合起來。魔術師在他手邊比劃一會兒,忽地打了個響指。

    “一、二……三!”

    “嘩——”全餐廳的人都被這一幕給吸引,粉色氣球綁著蝴蝶結乍然展現,如夢似幻。

    杜樂茵傻了眼,看向面前的男人。只見他張開的手心裏躺著一朵白色玫瑰,短短的一截綠莖上戴了銀白色的鑲鑽戒指,兩相輝映,紮得人頭昏眼疼。魔術師不知何時退到了一旁,換上的是小提琴現場演奏門德爾頌的(結婚進行曲)……

    到這地步,她再傻,都明白是什麽了。

    不會吧……

    簡礎洋起身,拿著白玫瑰和戒指,在她面前站定。“上次是我說得太簡便了,所以這次我想正式一點——樂樂,嫁給我好嗎?”

    杜樂茵怔了。

    她睇向那一朵朵白玫瑰,那是她最喜歡的花,被放在她最喜歡的人手裏。他的指掌依舊寬厚、有力,曾經,這一雙手給過她各種各樣不同感受。杜樂茵擡眼,看見了他又黑又深的眸,時光仿佛倒流,回到兩人初遇的那一天,她想起那天正是陶蜜亞結婚的日子,他那般黯然神傷、借酒澆愁,原來……

    四周人注意到這一幕,在一時的驚訝過後歡騰起來,有人鼓掌,有人喧鬧地嚷著:“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聲音越來越響,響得杜樂茵逐漸麻痹了,渾身的顫抖靜止下來,她默默接過簡礎洋手心裏的戒指,感受到指尖的冰冷。

    “吃飯吧。”她只淡淡說了這一句。

    “樂樂?”簡礎洋隱約察覺她反應不對,至少不是一個女人接受自己心愛男人求婚後該有的樣子。

    但餐廳上下卻因女主角的首肯沸騰起來,旁人鼓掌、叫好,甚至還有熱情些的前來敬酒祝賀,連餐廳經理都過來給他們獻了一束花。“祝福兩位百年好合。”

    這一來一往間,就讓他忘了追究杜樂茵的情況。反正她已收下戒指,代表同意,那麽剩下的應該都只是小問題……

    想著,簡礎洋這段日子裏的郁悶也就消了許多,盡避安排麻煩,其間也沒少受旁人調侃,可眼下的結果令他覺得值得,連平日不大碰的酒都多喝了兩杯,導致無法開車回去。

    兩人走出餐廳,簡礎洋准備叫車。“我先送你回阿銀那兒,這兩天有空把行李整一整,我周末接你回來。”

    杜樂茵在他後頭,始終沈默,他回過身來,不解。“樂樂?”

    隨即,他愣住了。

    “還給你。”杜樂茵走上前,從口袋裏把那枚戒指掏了出來,在他還不及反應前,拉過他的手,將之置放回上頭。“剛才在餐廳裏太多人,我不想……讓你失了面子。”

    這話說得很白,加上她歸還戒指的動作,已是明確的拒絕。

    簡礎洋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眉宇擰起,這絕對大大超過他認定的鬧脾氣的範疇了。

    杜樂茵收回手,清明如水的眸子裏,沒有喜悅沒有感動,甚至連一點美好的情緒都看不見。指尖冷涼,她把手插入口袋裏,碰觸到那朵玫瑰,不禁笑了笑。“我們家包含我在內,一共有三個小孩。”

    簡礎洋不明所以。

    “我爸媽感情很好,他們年輕時互相一見鍾情,一眼就認定對方,至今快三十幾年,依舊恩愛……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對不對?但我們家的小孩都相信,覺得第一眼看見的東西往往才是真的,因爲等看了第二眼、第三眼,很多時候,就不是那麽純粹了。”

    說到這兒,她看向簡礎洋。“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蜜亞的婚禮上。”

    簡礎洋斂眉思索,他不記得。

    杜樂茵不意外。“我知道你不記得,當時你喝醉了,在涼亭那裏,我出來透口氣,剛好遇見你,你叫我過去……然後笑了,你笑得讓我很心疼,好像需要安慰,我明明意識到這樣太危險,還是控制不住走過去,你就把花別在我頭上……那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現在想想,是她自己陷入太快,喜歡上一個人爲另一個人黯然神傷的樣子,造就今天的結局。“後來在蜜亞的Party上再遇到你,我真的以爲這是命中注定……呵呵,很幼稚,對不對?”

    講著,杜樂茵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眸光越發黯淡,沒人可以理解,那種相信了一輩子的東西……就在眼前瞬間傾毀的感覺。

    她深呼吸,忍住那碎心疼楚,開口。“你在醫院裏跟蜜亞的對話,我聽見了。”

    “……”

    簡礎洋瞬間無語。有一種什麽東西被人瞬間抽空的感覺,使得身體內一陣哐啷哐啷地響,一口氣積在胸口,吐不出、收不回,不上不下,教人難過。

    他沒想到……

    “記得我唱的那首歌嗎?‘不要我的我不要,不愛我的我不愛……’礎洋,不愛我的我不愛,戒指還給你,我們……好聚好散吧。”

    杜樂茵本以爲自己說這些話,會說得很辛苦。

    但意外地,其實很平靜,好像真正傷心欲絕的自己被關在另一個很遙遠的地方,現在由另一個不知名的人操縱了她的身子,代替她將這荒腔走板的戲碼收尾。

    她本來不想說的。

    想就這麽自然而然地離散,說是感情淡了也行,一方面是不想大家往後見面太難看,另一方面……是她自己也不想面對,原來一年多的美好情節,全是建立在她單方面的愛戀之下。

    如今被他這般求婚,她只覺一盆冷水兜頭而下,荒謬、可笑……杜樂茵睫毛有點濕,她眨了眨眼,忍住那股心酸淚意,重述道:“礎洋,我們好聚好散吧。”

    她准備離開,卻被人捉住了手腕,她遲疑地轉身,看見簡礎洋在黑暗裏顯得迷茫扭曲的臉。他開口,向來沈穩的聲音竟顯得顫抖而破碎。“不是……樂樂……不是……”

    “不是什麽?”杜樂茵看著他,濕潤的眼是那樣清明澄淨,教人吐不出一句虛假的謊言。

    沈默間,簡礎洋看見她眸心底微弱的光,一點一點地黯了,消沈……消失,一片死寂。

    取而代之的,是淚。“我覺得自己好惡心,居然真的希望你騙我一輩子……我好想把這一年的回憶都忘了,那一點都不美好,我好痛苦,痛苦得快死了……”杜樂茵最後一點殘余的期待沒了,一把推開男人,搭上等候多時的出租車。

    她報上地址,淚流滿面。她從口袋裏掏出手,那朵白色玫瑰早已被她揉得破碎,一如她那卑微的對愛的向往。也好,她情願什麽也不留下,再也沒有,什麽牽挂……

    “如果我還有哀傷,讓風吹散它……”她握緊了玫瑰。從此,她和那個人,再什麽也不留了。

    簡礎洋杵在那兒,真的呆了。

    “你在醫院裏跟蜜亞的對話,我聽見了。”

    “不愛我的我不愛,戒指還給你,我們……好聚好散吧。”

    而最後一幕,是她再沒遮掩的淚。“我好想把這一年的回憶都忘了,那一點都不美好,我好痛苦,痛苦得快死了……”

    他不知道……她居然都知道了。

    事後回憶,他根本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家的。

    先前在餐廳裏喝了酒,加上自以爲是的喜悅令他頭腦呈現難得的空白狀態,眼下卻似被一口氣抽幹。他倒臥在客廳的沙發上,木然地瞥向陽台,那兒原先置放著幾盆花,他不清楚花名,想當初買的時候。她在花市裏挑了很久,笑問他。“你喜歡什麽顔色?”

    他不置可否,隨口答。“黑白灰。”

    杜樂茵聽了一怔,噗哧一笑,隨即好氣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你叫我到哪裏去找黑色跟灰色的花啊……好啦,就只能買白的了。”

    後來那盆小白花開了沒,他不記得,也沒注意,現今看來,已是無緣得見。

    思及此,他整個人僵在那兒,像具屍體,連呼吸的方式都忘了。

    他好一陣子動彈不得,半點聲音都沒發出,隨即像是想到什麽,猛地起身走至臥房。自從少了她,床被就沒一天是整齊鋪好的,但這不是重點。他倒臥在床上,一把扯過了棉被,猛地意識到不對——在他前往機場前,杜樂茵看著窗外,淡淡說了一句話。

    “真好,看氣象報告說,這周都會是好天氣。”

    當時他沒放在心上,但現今想來,她極少出門,平日又長時間窩在建築物裏工作,哪會在意天氣好不好?

    她是預謀的……全是預謀好的……

    她把家裏每一處屬于她的東西全清幹淨了,包含棉被枕套,重新洗滌,吝啬得一點氣味都不留下。他渾身冰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打開她的儲物櫃,裏頭堆了各式各樣的物品,有些他記得,有些他已忘記,但全都是他送給她的……

    她沒一樣帶走。

    她曾在他送她禮物時說:“礎洋,我真的不需要這些。”

    “那你需要什麽?”

    她笑了笑,眼睛裏的光如黑夜星辰。“我需要的……你已經給我了。”

    不,他沒有給她。

    因爲給不了,不敢也不舍得給,所以只好拿其他東西作爲補償,他分明是經商的,怎就忘了天底下從不存在不公平的交易?即便有,那也不可能持久,他妄想用虛假的一切換取另一個人的真心,如今淪落到徹底失去的下場,實屬活該,怪不了人……

簡礎洋不知道自己這一晚是如何度過的。

    他只是躺在曾經屬于兩人的床上,哪怕用盡再多力氣,除了洗衣粉的氣味外再沒嗅聞到一絲屬于她的氣息。口袋裏的戒指在他翻身之時壓痛他,他最後將之握在手心,像個護身符,這才蒙蒙胧胧地睡去。

    他作了一個夢。

    一個……關于很久之前的夢,久到他醒來憶起,不禁驚訝自己還記得。

    他死去的母親抱著幼時的他,對著另一個女人信誓旦旦道:“我們絕對不會再從你跟你兒子身上奪走什麽,包含唐這個姓……”

    他的母親,本質裏是一個正直到過分的女人。

    她人生裏最大的汙點,就是在一時不察的情況下,做了人家的第三者,即便早早抽身,在懷著他的情況下遠走,避居鄉下,可他的存在也已造成了傷害,甚至他與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唐湘邑,年紀只差了三個月。

    唐夫人畢竟是世家出身,獲知消息,前後衡量下,願意給予她二房的身份,並且讓他這個私生子認祖歸宗,他母親卻堅決地不同意。

    他的成長過程裏,他的母親總是一再告誡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要強求,尤其是你哥哥的,你多讓著他,不管他要什麽,都給他……”

    身爲一個母親,她很了不起,不論身份爲何,她在各種壓力下,斷絕了唐家的後援,既嚴又慈,獨自把少了父親的那一份關愛也極力補給他。他的童年並無任何缺憾,正因爲過得幸福,才會覺得連母親愧欠的那份都該好好地賠給他的哥哥及唐夫人。

    所以他在唐夫人的要求之下進入集團,輔佐哥哥,縱使哥哥從不領情……他認定這是一份責任,所以在唐湘邑告知他將娶陶蜜亞時,他也忍住了心底那股翻騰,只沈沈道:“恭喜你。”

    他並未爭取。

    那是一個不在選項內的選項,盡避……他之後有了後悔。

    隔天一早,簡礎洋好好地打理自己,把胡髭刮去、換下身上發绉的西裝,重新打扮,在挑選領帶時他怔了一會兒,但很快地選好一條,出門之際想起昨天上司的交代,只得繞去醫院探望一下陶蜜亞的情況。

    自從兩人上次不歡而散,他就沒再看望過她,即便去了也只是跟看護做些交接,詢問狀況,回報上司。

    而這段期間,他沒接過陶蜜亞打來任何一通電話,可見杜樂茵並未把這事告訴她。

    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瞞著,她一個人究竟憋得有多辛苦?他沒再想,怕一旦想下去,就會沒完沒了。

    醫院裏,陶蜜亞一見到他,臉上就像罩了十層寒霜。“一早就逼我看髒東西,是嫌我心情還不夠差?”

    簡礎洋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不想見我就自己收斂點,你想浪費醫療資源多久?即便醫院是唐家開的,主人姓唐不姓陶。”

    這話戳中陶蜜亞的痛處,她沈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我想離婚。”

    簡礎洋頓住。“……什麽?”

    “我不是開玩笑的。”

    他知道。“湘邑同意?”

    陶蜜亞扯了扯唇。“爲什麽不?”在外界看來,他們這對“蜜糖夫妻”早已貌合神離,既然如此就沒有任何延續的必要。“我先說,當初我和湘邑結婚,期限約好就只一年,我愛他……偏偏他不愛我,女人真的沒辦法跟不愛自己的人在一起……至少我不行,只要一想到未來都必須過這種生活,我就快瘋了。”

    陶蜜亞說這番話是真心的。不論如何,簡礎洋仍是她信任的好友,不過還是不忘貶損兩句。“怎那副表情?我離婚,你不開心?”

    什麽表情?簡礎洋眼前沒鏡子,唯獨確信心裏除了一時的驚愕之外,竟無任何一絲喜悅或解脫的感覺。他瞅著她,曾經一度後悔沒撒手追,眼睜睜地看她嫁給別人……他的異母哥哥兼上司,他本以爲自己會糾結在這件事上,也許一輩子,然而這一刻,他卻被自己的平靜給嚇到了。

    唯一吃驚的,大抵就是她和唐湘邑的婚姻有期限這回事。

    “你想好了?”

    “是。”陶蜜亞語氣堅定,目光銳利。“這件事先別告訴茵茵……還有礎洋,你聽懂我剛才的意思了嗎?女人真的沒辦法跟不愛自己的人在一起。”

    “我懂。”他淡淡笑道。

    所以……杜樂茵離開了。

    思及此,他胸口便有一股撕扯般的痛。得知陶蜜亞想離婚的決心,除了表示遺憾,他心底沒有過多起伏,甚至沒去質問唐湘邑兩人當初結婚的緣由。這令他隱隱産生了一些茫然,好似心底的天秤早已傾斜,但自己竟無所覺。

    杜樂茵走了,他的言行舉止並未因這些變化而有不同,他照樣上班,該加班到幾點就到幾點,回到家裏便洗澡睡覺,周而複始,規律至極。

    過了一個月,有一天,他忽然發覺這屋子太空了,空得像荒漠,教人窒悶不已。

    于是他弄了許多盆花放在陽台,偏又無暇照看,沒一陣便枯了一片,很是淒慘。簡礎洋只得放棄種花,改買了許多王菲的專輯,任那空靈缥缈的女聲如煙霧般填滿她離去後顯得空蕩的屋子,卻更顯清冷。

    甚至于夜半醒來,他探手觸摸隔壁床鋪,空蕩蕩的,不禁渾身發冷,滿頭冷汗。那冷好似滲進了骨子裏,他感覺構成“簡礎洋”這個人的一部分內核,正在逐漸衰敗、死去,只剩身體機能還在運作,不會哭、不會笑,像個沒有心的機器。

    簡礎洋終于受不了,拿了一個月前就向人事部探問得來的地址,前往杜樂茵新搬去的小區。

    這裏氣氛甯靜,極少人來,附近有個綠意盎然的小鮑園。他晚上九點便到那兒,坐在車裏,等她下班回家。他沒打算做什麽,只是想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況下,悄悄地看她一眼,解一解思念的瘾。

    百貨公司九點半打烊,她晚班下班,回到家時已近十一點。

    簡礎洋好不容易看見了她,連眼都舍不得眨,即便夜半街燈下她身影朦胧,他仍靠記憶清晰地描摹出了她的模樣。

    杜樂茵走進一幢米白色的公寓裏,不一會兒,屬于她那間屋子的燈亮起,隔著一段距離,簡礎洋發現了她陽台上的幾盆小花。

    原來,花開了。

    他怔在那兒許久,望著那些花,關于溫暖的渴望,仿佛一點一點回到了他身軀裏。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用自己剛新辦的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半晌,有人接起,還是那般清脆甜柔的女聲。“餵?請問哪裏?”

    他喉嚨如遭扼緊,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餵?聽得到嗎?不說話我要挂了唷。”

    “……”

    “奇怪……”喃著,杜樂茵挂了電話。

    手機裏傳來陣陣刺耳的嘟嘟聲,他卻始終沒把電話放下。

    他看著那盆白花,隱約想起她說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情景,滿片的白色玫瑰,幼稚可笑的粉紅色氣球,第一次爲了另一個人失控,不顧一切地喝醉……

    然後一轉身,卻見她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柔白的身影幾乎與這片花海融爲一體,仿佛從玫瑰裏誕生的精靈,在燈光下閃耀著異樣的純淨。

    他爲自己奇異的幻想笑了。“過來。”

    她沒動,像是被嚇著了。

    “過來。”他又說了一遍。

    她始終沒動,怯生生的。他蹙眉,想她若真是玫瑰花精,用花朵引誘也許有效,便從桌上的花籃裏摘了一朵。“過來。”

    她終于走上前,爲了表示贊許,他把花別在了她頭上。

    然後,坐下來繼續喝酒。

    她問他。“你很傷心嗎?”

    “是。”

    她沈默了一會兒,接著笑了,很溫柔的。“喔……那沒關系,你慢慢喝,我……我會照顧你。”

    ——我會照顧你。

    之後再有記憶,他已被飯店工作人員喚醒,身上披了毯子。因爲太虛幻,他索性將之當成了夢境,徹底忘懷,唯獨她說的話在腦裏、心裏,不斷回蕩,以致後來再遇見她的時候,“我會照顧你”這句話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原來,早在那時,他就爲她動了心、動了情。

    杜樂茵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從病房裏的對話到她搬離,足足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她還留在他身邊,他卻把她的反常看做是缺乏寵愛的表現。

    因爲他始終把她當作寵物,不想她介入自己的內心,幹涉太多,卻忘了她的本質如涓涓細流,在他壓根兒不及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走到了他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所以她走了,他的心也空了。

    而他居然遲鈍得直到現在才明白。

    簡礎洋坐在車裏,很久以後,濕熱的淚水從眼眶裏溢出。

    這不是悔恨,也不是失去了才懂,他一直都很珍惜她在他身邊,一直都想對她好,他只是搞錯了自己的心態,用了笨拙的方式。他這輩子還沒好好愛過一個人,出錯是肯定的,但她從沒說過一句不對,只是笑著,包容他所有的錯誤。

    于是他像個迷路的孩童,辨不明方向,如今終于走到死胡同,即便想重新再來,機會也已失去。

    他哭聲壓抑,氣息紊亂,從不知道一個人心痛居然可以痛到這種地步。

    就連陶蜜亞結婚那時,他都不記得自己有這麽痛。

    因爲她安慰了他。

    “我好痛苦,痛苦得快死了……”當時她的言語猶在耳畔,聽見了病房裏的對話,她又是什麽心情?

    簡礎洋不敢想。

    怕一旦想了,連在這兒默默看著她的勇氣,都要失去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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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 00:10: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簡礎洋覺得自己病入膏肓了。

    平日,他照樣上班,照樣忙碌,恍如經久不衰的齒輪,按部就班,沒有一絲差錯。但一等工作結束,他總會不由自主驅車前往她所住的小區,只求偶爾在她下班或從陽台探出頭來之際,遠遠地看上一眼。

    他想,自己會一輩子記得這些夜晚。一個人孤寂地坐在車裏,手上是便利商店買來的咖啡,熱氣氤氲,飄散在車廂,模糊了窗外映照進來的暈黃車燈……全世界朦胧。

    他看向杜樂茵的屋子,那溫暖的光似乎成了他唯一慰借,而音響裏的王菲還在袅袅地唱: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用一朵花開的時間。你在我旁邊,只打了個照面,五月的晴天,閃了電?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正常,可實在是沒有辦法。他像中了蠱,一天沒看見她就難受,甚至爲了不引起注意,他不敢開他那台銀色的Lexus,換了台黑色的Mazda,或許待一小時,或許待大半夜,唯有王菲空靈的歌聲相伴。

    “啊,特助,你又要去員餐啊?”中午休息時分,秘書小姐見他走出辦公室,不禁奇異地問。

    “棠人”百貨公司裏設有員工餐廳,在地下三樓,開放給全公司人員使用,包含樓管及專櫃人員,但一般因爲使用的人衆多,用餐時間有限,所以內部人員較少會去那兒用餐。

    簡礎洋聞言僅是颔首。其實他知道這個時間過去,並不會有任何收獲。

    上次,真的只是碰巧。

    碰巧少訂了一個便當,碰巧去了員工餐廳,碰巧遇見她跟其他外場人員相談甚歡的樣子。

    這段日子,她氣色顯然好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恢複了,烏潤的眸伴隨旁人的說話聲眨啊眨的,十分專注。她一開始並沒注意到他,直到看見了,笑意收束,淡淡閃避了視線,卻沒特意離開。

    也造就了他半年來,第一次有幸可以光明正大、清楚地看望著她。

    可惜之後,他沒再在員餐裏遇過她。

    她肯定是故意的,樓管的用餐時間較爲彈性,不若他們固定同一時間,要避開他太容易,但他不到黃河心不死,總是忍不住抱持一點期望……不這樣,日子就太難過了。

    簡礎洋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怎麽做。

    即便早就分清了自己的心思,但一想到自己曾加諸給她的傷害,就沒辦法厚著臉皮去說“我愛你”之類的話,那不過是一種自以爲是的自我滿足,他已混賬自私過一次,不能在她好不容易看似走出陰霾以後,還隨心所欲地對待她。

    所以,只能默默看著了。

    看著白花凋謝,看著她身影越發精神,看著想或許這般下去,也算是種安穩的幸福……

    直到他在她家外頭看見另一個男人。

    男人外表看來年紀稍輕,滿臉飛揚,神采奕奕,步履挺拔地走在她身旁,修長的身形更加襯托了杜樂茵的嬌小秀致。兩個人有說有笑,互動親密,提著從超市買回來的東西,一並進了她家公寓。

    不知是不是簡礎洋的錯覺,在轉身之際,那名男子好似犀利地往他這兒瞥過一眼。

    這天,簡礎洋沒回家。

    因爲那個男人始終沒從她的公寓裏出來。

    甚至到夜半,還從她居住的公寓陽台,往下瞟了一眼。

    簡礎洋痛苦極了,尤其一連三天,他都看見相同的男子踏入她居住的公寓大樓裏,偶爾會替她陽台上的植物澆水。

    那些他做過的、沒做過的事,往後要換一個人接手了。

    夜半,簡礎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好。

    這幾天所見的情形,是他一直以來刻意忽略的現實。他不意外,像她那麽美好的女孩,很難被忽略,她好不容易重新得到幸福,他若還有一點良心,就不應該自私地再去打擾……

    隔天一早,他擬了一份人事檔,伴隨眼下深重的黑眼圈敲開了唐湘邑辦公室的門扉。

    唐湘邑狹長鳳眸微眯,將那文件看了一遍,露出不感興趣的神色來。“這種東西還需要我同意?你叫人事部拿去辦一辦就好。”

    簡礎洋神態不變。“我跟秘書室的人員配置是受你直屬管轄。”

    “我不想管無聊的事。”言下之意,就是他不簽名,不想理會。

    簡礎洋僅是一笑,早有預料。“那好,關于‘棠人’二館預定地,地主想擡高價碼,這事開發部的正在籌劃商量,你該去和他們聊一聊。十月開始周年慶,企劃案有上百份,你可以一份一份慢慢看。在這之前要先進行樓面改裝,招商不大順利,鄰近百貨公司聯合祭出排唐條款,之前是靠前任主事湘茉小姐親自出面斡旋。喔對,還有十二樓的展演空間,你母親希望能給她好友的女兒辦水墨展,據說那位小姐家世背景極好,卻不嫌棄離過婚的男人,真不容易不是嗎?”

    這一大串聽得唐湘邑頭都疼了,尤其是最後一句。這些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終決策權盡避在他手裏,但簡礎洋若不幫著他拿捏一些,會很麻煩。他冷冷瞥了簡礎洋一眼,在那份檔簽下自己的名字。“拿走。”

    簡礎洋從善如流,收回公文,這才不疾不徐道:“我已經叫開發部的人下去查究竟是誰煽動地主,沒意外應該是同業,沒直接來搶就代表對方評估過,那塊地不值錢,敵不動我不動。周年慶的企劃案我會再跟副總討論商量,排唐條款則由招商部先去處理,那時可能需要你出面表示一下誠意。十二樓的展演空間,很遺憾我們後半年的檔期滿了,都是簽了約的,相信那位小姐不至于太無理……夫人方面,你再花些力氣安撫就行。”

    “嗯。”唐湘邑很滿意,即便看不太慣這個異母弟弟,可他的工作能力倒是有目共睹,爲己所用不失爲樂事一樁。“我還當你最近被愛情衝昏了頭,沒料辦事挺牢靠。”

    簡礎洋冷不防道:“Mia後天的班機飛邁阿密。”

    唐湘邑一愣,表情不變。“喔,所以?”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不過還是告訴你一聲。”

    “嗯。”唐湘邑沒否認,只把玩著手裏的鋼筆。前妻的行蹤,他確實掌握得很清楚。“給她安排最好的位子,好歹她也曾是唐家人,不能委屈了她。”

    “放心,Mia從不委屈自己。”唯獨爲了唐湘邑的事——這句話,簡礎洋藏在心裏,沒講出來。

    “確實如此。”唐湘邑笑了笑。“我就欣賞她快刀斬亂麻的風格。”就像說不見他就不見,受不了了就離婚,不想待台灣了就遠走。

    簡礎洋毫不客氣,直接吐槽。“那也是有人先做得幹淨利落。”

    唐湘邑呵呵笑,笑得很開心,完全沒被冒犯了的惱怒。“行了,管好你自己的女人,別煩我。”

    “是。”簡礎洋拿好文件離開辦公室,他這位難纏兄弟的事,他管不動也不想管。

    秘書小姐湊上來,剛好看見他神態嚴峻,不禁問:“特助,怎麽了?”

    “沒事。”他一笑,在多余的顧慮介入前,將卷宗遞給她。“幫我拿下去給人事部,請他們立即發函處理。”

    “好的。”秘書領命而去,簡礎洋吐了口氣,苦笑。他知道自己這麽做不對,但目前,這是他唯一想得到將她留在自己身邊的方法。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杜樂茵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調到內部?爲什麽?”

    “這……人事部講的……”組長顯然也很傷腦筋,中午人事部傳來公文,說是要將杜樂茵“暫時”轉調內部,任職總經理特助的助理,而且三天後就得報到。

    說調就調,完全不合乎規章及正常程序,偏偏上頭老大直接發話,又說只是人員暫借,很難推拒。

    杜樂茵目瞪口呆,超級傻眼,將那紙公文翻來覆去研究好一會兒,上頭只簡單寫道因爲人力短缺,要她轉調內部,期限未定。

    這實在太荒謬,全“棠人”上下多少員工,她就不信隨便找個人支持頂替會有多難?

    如今卻動到身爲小小樓管的她頭上,她很難不懷疑這事跟簡礎洋有關。

    但,爲什麽?

    “都半年了……”她喃喃,迷惑、不解……以及一想到他便不由自主産生的疼,各種情緒在她體內衝撞,最終只化爲一聲無奈歎息。罷了,又能怎樣呢?他身處高位,真想把自己怎麽樣,還不是一句話說了算?

    即便她想離職,按規矩需得一個月前提出,何況她又沒做錯事,爲何得因他人任性,被迫放棄適合自己的工作環境?

    總之兵來降擋水來土掩,她無可奈何,決定先了解情況後再說。

    她花了三天時間把手邊工作移交出去,才轉往內部報到。

    總經理室位于“棠人”大廈最高層,她搭上電梯,看著樓層數節節高升,原先驚惶不安的心逐漸平定下來。不要緊,沒事,她可以做好自己……

    她暗暗給自己打氣,所以再見到簡礎洋時,已沒了先前在員餐不期而遇時的狼狽。

    簡礎洋見了她,那深幽沈定的眸子裏仿佛燃起了光,他與秘書交談到一半,停頓下來瞅望她,好似看她是他這刻最重要的事那般。他嚴肅抿緊的唇掀動,喃念著什麽,最後蕩開一抹淺淡笑弧,道:“杜小姐。”

    她一愣。

    隨即有股羞惱感自腳底湧上,她差點以爲……他會用以前那個方式稱呼她,甚至都做好請他改正的准備。

    太丟臉了……杜樂茵咬唇,收斂心思,任由簡礎洋帶她認識環境,講解工作內容與流程,從頭到尾未置一詞。

    她很認真地拿了個小筆記本記錄,很少擡頭,這也使得簡礎洋可以更貪婪地看盡她的容貌。

    近距離一瞧,才發覺她發型和以往有了不同,剪短了些,燙了卷度,看起來更成熟了。

    他曉得自己行爲不當,公器私用,這般荒謬只爲能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他無法再佯裝紳士地遠遠看著她與另一個男人發展親密關系,再說一句“祝你幸福”……

    他撐不下去,就快發瘋,而她的作用相當于餓死前的一口糧,即便行徑再粗魯難看,只要不想死,就非得搶到手裏,無所謂良知。

    簡礎洋事前想了很多理由解釋這次荒腔走板的調動行爲,最後決定等她問起,他便坦然相告,不料從頭到尾她都沒肯開口,這令他迷惑,不禁問:“你有沒有什麽問題?”

    “有。”杜樂茵擡眸,清潤的黑眼望著他。“公文上寫‘暫調’,這暫時需要多久?”

    簡礎洋愕住了。

    她目光不變。“給我一個時間。”

    他下颚繃緊,雙唇掀動,好一會兒才說:“一個月。”

    “就一個月?”

    “是。”

    “好。”杜樂茵接受了,准備去領她的工作來做。她沒問簡礎洋爲什麽大費周章把她調過來,那不是她該關切的事,她不想多費力氣,只求穩穩地維持自己的步調。

    她打定主意,采取軟性不合作,簡礎洋一下子就領會了,緊接而來的便是一陣椎心刺骨的痛。她不在乎他意欲何爲,只盼何時可以掙脫,甚至連不滿之類的私人想法,她都吝于展現。

    不僅僅如此。

不論如何,兩人公事上總有牽絆,作爲他的短期助理,即便她內心再百般不願,有些不懂的事項還是得詢問他。可她安靜了整天,不時出去又有點沮喪地回來,簡礎洋不解地跟隨,看見她抱著東西,拿著筆記本詢問秘書小姐。“不好意思,關于這部分……”

    那位秘書小姐抱歉地笑了笑。“我現在很忙,沒空,你要不要直接問特助?”

    “喔……”她垂下眸來,接著又去問另一名秘書。“抱歉,這個……”

    對方搖搖頭。“你直接去問特助會比較清楚喔。”

    並非秘書大人們不近人情,或者分身乏術到這種地步,實在是先前簡特助特地打過招呼,若杜樂茵有任何問題都請她直接問他,他們不敢冒這個被上司記恨的險。

    杜樂茵不清楚狀況,杵在那兒,有點愣愣的,像只迷路的小兔子。簡礎洋在門外看著,不禁失笑,但接下來,他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只見杜樂茵锲而不舍,硬是把整間秘書室的人全問過了,偏偏沒人回答。簡礎洋躲在一旁,看她讪讪地走出來,本以爲她放棄了要去特助室找他,不料竟是走往樓梯間。

    她掏出手機,另一端似乎有人接了。“餵?蜜亞,你到邁阿密了吧?喔,沒啦,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簡礎洋沒再聽下去。

    他默默地回到辦公室,胸疼發悶,無法自已。

    他明明就在這裏……明明無論她來問什麽,他都願意回答她,她卻甯可拿熱臉去貼冷**,甚至打給千裏之遙的陶蜜亞,也不肯來貼靠近距離的他。

    他忽然發現,自己這一輩子按著立定好的目標一路走來,不曾對不起過誰,唯獨對她,欺瞞利用、暗處窺伺、任性轉調,管他正當不正當的手段,全在她身上使了一回。

    其實到頭來,他只是想她能好好地看自己一眼,露出過往那般的柔麗微笑,問他天氣冷了,要不要加件衣衫。

    但現在,似乎連這都變成了一份奢想。

    偏偏……他是那個最沒資格抱怨的人。

    半個月過去了。

    平心而論,簡礎洋並沒打算讓杜樂茵發揮什麽了不得的功用,這與個人能力無關,她沒接觸過這方面工作,若要說在短期內諸事上手,未免太天方夜譚。

    杜樂茵自己也明白,所以她只求公事上別拖累太多,不懂的事盡量請教、搞懂,秘書室的人一開始都迫于簡礎洋的yin威,但見她態度認真,不免也會偷偷地稍加提點。

    對此,簡礎洋已是睜只眼閉只眼。人心不會按規劃好的方向走,杜樂茵令他格外無力地明白了這點,即便縮短了實際距離,也不代表就能靠近。說真的,還不如他默默地看她的那半年——至少她不會用那般淡冷的目光瞅望自己。

    即便如此,他仍沒縮短這一個月時限的念頭。

    實在是他太想念那一年有她相伴的時光,盡避深知眼下的行爲不過是飲鸩止渴,也無法停止。他唯一能想的就是把她留下來,再一天一天自虐地數日子,不是沒想過乘機對她示好,但如水般的人兒執拗起來絕對是捧都捧不動、摔也摔不了,他這陣子收集到的軟釘子,足夠他去當批發商了。

    “我送你回去。”這半個月,簡礎洋已習慣在她下班前把工作告一段落,然後提議。

    “不用了。”杜樂茵始終拒絕,淡淡道:“我喜歡一個人慢慢地搭公交車回家。”

    她特意強調“一個人”,說走就走,很幹脆。但這回,他一股衝動上來,陡地拉住她。“我送你回去。”

    杜樂茵一顫,瞪大眼,猛地把手抽回。“簡先生,請自重。”

    “我送你回去。”他還是這一句話。

    杜樂茵細眉糾起,嘴張了張,還不及開口就聽見他說:“我讓你提早一個星期回你原先的工作崗位。”

    她一怔,衡量了一下,立即就說:“好。”

    這聲“好”反倒令簡礎洋內心益發苦澀。原來她竟如此迫不及待想離開他。

    “走吧。”他率先走向電梯,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神情苦悶的樣子。

    杜樂茵亦步亦趨,跟在後頭不發一語,兩人一路沈默至停車場,見了那台黑色的Mazda,她眉一皺。“這是你的車?”

    “公司的。”他心情黯淡,沒察覺到不對,只道:“上車吧。”

    她默默上車。簡礎洋有一點潔癖,車子裏從來都是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還有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味,她非常熟悉。

    他驅車上路,方向准確,她觀望一會兒,不禁問:“你不問我住在哪裏?”

    簡礎洋這才回神,暗罵自己沒注意。“你住哪兒?”

    杜樂茵報上地址,見他依舊熟門熟路,連哪兒有小巷都知道,內心一度存有的疑問在這一刻似乎得到了解答,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另外一份迷惑不解。

    他到底想怎麽樣?

    不管緣由爲何,她都不想理會,偏偏心裏有處角落仿佛如鲠在喉,刺刺癢癢、不上不下,教人難以忽略,感覺就像眼睛裏進了沙子,盡避很微小,不揉出來還是會難過。

    所以想了想,她決定道:“簡礎洋,你別再戲弄我了。”

    他錯愕。“你怎會這麽想?”

    “你把我莫名其妙調過來,做那些根本不擅長而且不喜歡的事,不管你是爲了什麽,我都很不開心。”說著,她眉目間隱隱顯露出一股疲憊。

    簡礎洋說不出話來。這確實是他一個人的自私任性,他無從辯駁,最終只能發出一聲苦悶的笑,道:“我調你來,不是打算戲弄你。”

    “喔。”杜樂茵應了一聲,然後說:“但結果好像差不多。”

    從以前她的反應就快,這下更是快狠准,一下子戳得簡礎洋幾乎沒招架之力。

    他握緊方向盤,手心沁出汗,眼前的道路好似迷茫起來,這是他僅剩的機會,至少她願意聽他說話……

    他用盡力氣,逼自己開口。“樂樂,給我一次機會。”

    杜樂茵渾身一震,表情伴隨窗外一閃而逝的街燈浮現一抹驚愕,隨即轉化爲了然。從他不顧規矩地把她暫調過來,外加這些日子的種種行爲,她多少也拼湊出了大概。

    只是她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截了當地說出口。

    她靜默了一會兒,心想半年的時光,真的能抹滅不少東西啊……盡避有些是抹不去的,但最少,她能在這時平靜地開口。“憑什麽?”

    簡礎洋無語。

    于是她又問了一次。“憑什麽?簡礎洋。”

    她眼神澄淨,好像只是發出一個單純不過的疑問,卻字字句句紮中要害。

    是啊,憑什麽。這問題連他自己都想問,但既然沒按捺住,做了自私的行爲,何妨貫徹到底?

    “你不在,我很難過。或許我這麽做對你很不公平,可是我沒辦法,我別無選擇。”除非他打算眼睜睜地讓自己黯然灰敗而死。

    “我承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思確實不夠純粹。Mia結婚的事給我的打擊不小,我不想再抱持不切實際的愛情過下去,況且年紀到了,也該找個人安定下來……那時,剛好你是眼前最合適的人選。”簡礎洋苦笑,看著她。“你不能否認我們在一起的氣氛確實很好,我是真的……把你當作可以共度一生的對象看待。”

    他說:“至少這一點,我是認真的。”

    “……”

    “我覺得這樣很夠了,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爲了過日子?結果導致我很愚蠢地忽略了那些生活中日積月累、逐漸變化的東西。你對我來說,早已不單單只是一個結婚的伴侶,而是讓我擁有感情,辨別喜怒哀樂、白晝黑夜的存在……我花了半年的時間領悟這一點。沒有你,或許我連一個‘人’都不是。”

    想著這半年來的種種,他這番話,很難講得不真心。

    “我現在,跟一具行屍走肉差不多了。”

    杜樂茵久久未語,他也不敢再側頭窺看她的反應,只是緊握方向盤的手慢慢地放松了下來。他嘴角僵硬一扯,這下在她面前,他是真的什麽都沒剩了。

    “停車。”

    簡礎洋一頓。“樂——”

    “停車,我家到了。”她道。

    他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車子駛到了她居住的公寓樓下。

    他停車,卻沒把中控鎖解開,杜樂茵拉了下車門,見不爲所動,不禁轉過頭來,蹙眉說:“你這樣,我很困擾。”

    他澀然一笑,到這個地步,他已經豁出去了。“那我希望你能再多困擾一點。”

    她瞅著他,黑暗裏他臉部的輪廓並不那麽清晰,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從沒把這個男人看得如此清楚。

    那一年的記憶在她腦裏回蕩,過往他總是一副遊刃有余的樣子,她沒見過他這般狼狽落魄、蠻不講理,或許她低估了自己對這個男人的必要性,至少他不是真的……對她一點愛也沒有。

    明白這一點,她眸底慢慢湧出一股哀傷,那些原以爲過去了的、放下了的情緒,排山倒海,勢如破竹,再度淹沒了她。

    “樂樂,給我一次機會。”他又說了一次,低聲下氣,近乎懇求。

     杜樂茵沒敢看他臉上表情,畢竟是曾用心愛了足足一年多的人,那份舍不得早已根深柢固,在她心裏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不是不愛,正因爲還愛,所以才會困擾,害怕自己……又回到過去重蹈覆轍。

    良久,她開口。“我是不是說過,我爸媽的感情很好?”

    她瞥向窗外,緩了口氣,緩緩道:“我們家三個小孩從小看他們恩愛的樣子長大,認爲世界上的愛情大概就是那樣子的……或許有人覺得很傻很天真,但對我來說,這是一份信仰,而信仰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簡礎洋看向她,隱約明白接下來的話,才是他們這段關系能不能延續下去的關鍵,可他下意識解開了車鎖,竟有些害怕她再說下去……

    她聽見了解鎖的聲響,沒急著下車,只是手按住了車門開關,隱隱顫抖。“我曾經很糾結在你愛不愛我這件事上,直到今天聽見你這麽說才曉得,原來我真正在乎的……不只是如此。”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地潮潤了眼,聲音哽咽。“你讓我沒有了信仰,你知道嗎?”

    說罷,她打開車門,走了。

    簡礎洋回神,立即開門追上。“樂樂!”他從她背後緊緊擁抱住她,用力得好似怕她就此消失不見。“我很抱歉……給我一次機會……”

    “不……”杜樂茵猛烈震顫,眼淚破碎,屬于男人的強悍力量緊貼在她身後,她掙不開,渾身恐懼得無法自已。他讓她的信仰毀于一旦,如今還殘破地無法重建,那般椎心之痛,太可怕,她不想再經曆一次……

    “放——”

    “放開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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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放開她!”伴隨這句沈聲怒喝,一記強而有力的直拳緊接而來,砰一聲,狠狠地把簡礎洋打落在地。

    “就是你吧?你這個變態!”貿然出現的颀長青年滿臉惱怒,打一拳還不夠消氣似的,衝上去把簡礎洋的領子揪起,扯過他便往那台黑色Mazda上摔。“別以爲人模人樣的我就認不出來!混蛋!你這台車化成灰我都認得!”邊說邊又一拳,打得簡礎洋腦袋都擡不起來。

    “吐司!”杜樂茵尖聲叫喚青年小名,連忙衝上前來。“他……不是……”

    “不是什麽?媽的這種垃圾,就該送去警察局!”

    青年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就要撥119,杜樂茵連忙阻止。“別這樣!我……我們認識。”她一時也講不清他們如今究竟是何關系,只得斟酌道:“他是我上司……”

    “蛤?”青年挑眉,嘴巴張大,有沒搞錯?他睇向簡礎洋,對方被他幾記強悍的拳頭打得一臉傷痕,血從鼻管滲出。“這年頭上司還得跟蹤下屬?搞秘密調查啊?”

    “唔……”簡礎洋倒在車頭蓋上呻吟,青年的拳頭力道十足,甚至超過了一般正常人的力氣,他被打得眼冒金星,一陣暈眩,極力睜開眼,看見杜樂茵正拉住青年,好似在解釋什麽。

    分明距離極近,他卻無法靠近,強烈的耳鳴快昏暗了他的神智,還不及緩過來,青年再度惡狠狠地逼近,輕而易舉地拎起他。

    “我警告你,以後千萬別讓我看見你跟你的車出現在茵茵家附近……再碰她一根頭發,我要你死。”

    砰!說完,青年再度將他摔回車蓋,杜樂茵瞅向他,顯然有想多講什麽,最終只化爲一聲歎息,這令他心髒仿佛被絞緊,雙目空茫,就在這一瞬,她走了過來,從包包抽出紙巾,爲他擦拭臉上的血痕。

    她動作非常輕柔,就連眼神也是那般地溫和平靜,就像之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簡礎洋心頭一陣顫動,她幽潤的眸裏漾著一層水氣,神色不忍,好似此刻受傷的是她……

    “樂……”

    “夠了沒有?”青年的聲音硬邦邦地橫插進來,透著濃濃的不快。“這種人你管他幹麽……餵,不許輕舉妄動啊!”

    青年掄起拳頭准備阻止他動作,杜樂茵見狀忙阻止。“吐司!”

    “啊?”

    她沈下臉,朝青年硬聲道:“快跟人家道歉。”

    “蛤?”青年傻眼,一臉不可置信。

    “不管理由正不正當,動用暴力就是不對。”杜樂茵義正辭嚴,青年一下子就弱了,從狼犬化身吉娃娃。他、他這是爲誰辛苦爲誰忙啊?還不是擔心她被變態纏上有危險,誰知道是甩之不去的“前男友”!

    杜樂茵歎口氣,這杜司爵並非只長個兒不長腦袋,偏偏激動起來——通常都是爲他兩個姐姐的事,一向沒完沒了。她乘機想多教訓一下,不料手在這刻被緊緊握住,像用盡了他一輩子的力氣那樣,捉得人生疼。

    她想掙開,偏迎上簡礎洋漆黑而窘迫的注視,見他嘴唇翕動,隱約呢喃。“別走……”她跟眼前青年親昵的互動,令他看著比被打了還難過。

    好似被他這兩字給定住了神,杜樂茵被握緊的手,竟再無力抽開。

    “礎洋,別這樣……”她苦笑,終究是沒克制住,用了過往的稱呼。

    伴隨她這聲輕喚,她看見他的眸裏竟蓄出水氣,仿佛即將溢滿的池水,而她的身影倒映其中,一陣晃蕩,最終破碎地自他眼角滑落,沒入衣襟。

    過了好一會兒,杜樂茵才意識到,他在哭。

    淚只有一滴,可男人瞳眸裏那一層薄薄的水光,始終散逸不去。杜樂茵瞅望他被打得瘀血腫脹、嚴重破相的臉,忽地不忍心起來了。

    他這又是何苦?

    按他的條件,肯定會有大把大把的女人願意前仆後繼,每個都能比她更美更好更加善體人意,就連在秘書室裏大家對這位上司,都是異口同聲不遺余力地稱贊,而她……若不是知曉了真相,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其實是非常幸福的。

    只可惜虛假的幸福,她沒有勇氣,不敢奢要。

    “礎洋?”杜樂茵終于察覺到他的異樣,當機立斷。“我送你去醫院。”

    “別走……”簡礎洋卻仍抓緊她。

    他意識渙散,僅剩的力氣全用在看她和牢捉她上,她的形影逐漸模糊,他恐懼、害怕,只能拼了命地收緊了桎梏,用氣音呼喊。“樂樂……別走……”

    杜樂茵眸眶潤燙,感覺自己被捉緊的不只是手,更包含了心。

    “吐司,你來開車。”

    杜司爵傻了。“我?”

    “人是你打的。”

    二姐這口氣裏竟有些怨怼,杜司爵無言以對。這是哪跟哪啊!

    不過礙于二姐不常發揮卻仍堅實存在的“yin威”,可憐的吐司弟只得自作自受地把呈現半昏迷狀態的簡礎洋搬上後座,再自行移往駕駛座發動那台黑色的Mazda。他撇撇嘴。“不過就打了幾拳,誰教他自己沒用……”

    不過就打了幾拳?杜樂茵哭笑不得,她這小弟滿身怪力,從小就是破壞王,去學了功夫以後才安定一點。他身懷絕技,下手之狠更不用講,但總歸這是簡礎洋自己造的因,她也無法多苛責小弟什麽。

    “別……走……”懷裏的男人已近昏迷,握著她的手卻不曾放開。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手疼還心疼,只以另一只手輕輕撥開他汗濕的發,幽聲低歎。“沒事,我不走……”

    她閉眼,就怕這次……她是真的走不了了。

    倒黴吐司弟,送佛送上天,到了醫院還得自己把人背下車,送進急診室。

    簡礎洋半昏半醒,醫生診斷爲腦震蕩,處理好外傷就送去做斷層——畢竟醫院是唐家産業,撇除簡礎洋私生子的身份,對于這位受唐家器重的左右手,他們也不敢稍加怠慢。

    哼,萬惡的特權階級。

    吐司弟在內心吐槽,看著二姐爲其忙進忙出,頗不是滋味。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留下來照顧,你回去。”

    杜樂茵睐了自家小弟一眼,明顯不信任。

    杜司爵“靠”了一聲。“要不你找他家人過來?我知道人是我打的,對方不會善罷幹休,但誰教他先做出那些啓人疑窦的行爲來……總之,有他們盯著,至少你不用怕我粗手粗腳。”

    家人……這不期然的兩字令杜樂茵一怔,過去她問過簡礎洋一次,對方只淡淡地表示母親已逝,父親健在,過得很好,除此之外便不肯再多提一字。她見他不想談,也就沒再多問,只覺該曉得的時候就會曉得,不料後來分手,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家庭背景,始終一無所知。

    “茵茵?”杜司爵見她沈默,表情不對,忽然領悟。“餵,等一下,你、你該不會……”

    她尴尬了。確實,兩人交往過不算短的時間,卻連彼此有哪些家人都不清楚,這未免……

    “你……你不要告訴我你打算跟他複合,我不允許!”開玩笑,倘若要被大姐知道二姐之所以跟曾傷她心的混蛋複合,起因于他衝動一揍,他還不被抓去剝皮拆骨?思及此,杜司爵頭皮發麻,很激動。“你不是應該很討厭他嗎?”

    “呃……”原來是這個……杜樂茵籲口氣,睇向躺在病床上的人,良久道:“我很喜歡Costco的凱薩色拉。”

    “啊?”

    “剛分手的時候,你們都知道……我的狀況不大好。”杜樂茵無奈一笑,那時的她,只能用“歇斯底裏”四個字形容,莫名其妙會哭,沒有理由地渴望大叫,情緒不定,活像個瘋子。“有一次我去Costco,一口氣買了十個凱薩色拉回來。”

    “……”

    “我只是想,如果我能把從前最喜歡的東西吃到討厭了,也許就可以不那麽喜歡他了。我拼命吃拼命吃,結果發現,人啊,根本就沒辦法輕易討厭過去非常喜歡的東西,到現在,我還是很喜歡Costco的西澤色拉。”也還是……很喜歡這個人。

    她看向自家小弟,盈盈一笑。“喜歡與否,從來就無法靠意志力控制。像你明明就很討厭甜食,卻很喜歡楓糖,不是嗎?”

    “那是……”杜司爵語塞,滿臉脹紅。他想辯駁,卻又清楚明白自己打小就沒能欺瞞過她什麽,相較于一根筋很好懂的大姐,他更怕這位心如明鏡很難懂的二姐,索性雙手一攤。“好好好,這事我不管了,你高興怎麽做就怎麽做,行了吧?”說罷,仍心有余悸地附加一句。“總之你別讓大姐來問我啊,她很‘番’的。”

    “放心,不會的。”杜樂茵一笑,喃喃。“而且……就算很喜歡,我依然吃怕了。”

    “什麽?”

    “沒事,你回去吧。”

    在杜司爵離開以後,杜樂茵申請了一張陪伴證,被問到和病人是什麽關系的時候,她怔忡了一下,感覺好像回到兩人交往之前,阿銀師傅也曾這般問過她。

    當時,她是如何回答的?

    “朋友。”如今,她最多只能回答到這個程度。

    還是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下咒了?

    最少在一起的那年,他很寵她,不論出于何種理由、不論是不是她盼求的方式,那都不是假的,她無意抹滅。

    杜樂茵歎氣,躺在硬邦邦的折叠床上,透過窗外薄薄的燈光看望簡礎洋模糊身影,咬唇道:“我才不要再給你一次機會……”

    她喃聲,恍若自言自語,抑或是一種自我說服。

    而一旁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好似在黑暗裏睜開了眼,複又斂去。

    簡礎洋醒來的時候,淡薄的曙光已滲透窗簾,照進病房。

    他眨了眨眼,四周一片灰白,摸著身上的被毯,直覺自己現在應該是在醫院裏。

    頭部隱隱作疼,就連張嘴動舌都令他痛得眉毛一皺,忍不住“唔”了一聲。

    他想喝水,只得忍痛翻身,不料竟被躺在對面的人影狠狠嚇到。他心房一緊,幾乎以爲這是他腦袋遭受重擊所産生的幻覺……

    樂樂……他動了動嘴,卻沒喊出聲。

    杜樂茵靜靜躺在醫院提供給看護用的折叠床上,那張床很窄,單人躺上去不能翻身,她嬌小的身軀縮成一團,烏發微亂,在頰邊伴隨她靜穩的呼吸一陣飄動。早晨熹微的光自窗口擺蕩進來,映照在她身上,仿佛熨上了一層淡淡金箔。

    簡礎洋震撼了,這份莊嚴靜美,竟使他愣在那兒,有股衝動想屈膝跪地,虔誠膜拜,可他不敢。

    他怕自己一旦輕舉妄動,就會破壞了這一刻的甯靜。這半年,她從沒如此貼近,即便是在職場上,她毫不掩飾的防備態度總令他灰心。

    簡礎洋忍住渾身的痛,坐在床沿,貪戀地瞅望她沈睡姿態,那麽近,又那麽遠。

    這般物是人非,很難不感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樂茵醒了。

    她迷糊睜眼,像是感受到病房裏的氣氛變化,還不及掙脫惺忪,便對上了他濃黑如墨的眼及深邃注視,她頓時傻住。“你醒了?”

    “……嗯。”

    “感……感覺怎麽樣?會不會頭暈想吐?你怎麽不叫醫生過來看看?”問完最後一句,她從男人深沈愛憐的顧盼裏得到答案,不禁有些生氣,氣他連在這種時候都不顧慮身體,搞什麽深情凝望!

    “那裏有救護鈴。”她提醒,卻見他沒動作,視線像凝結在自己臉上、身上,久久不移,她被看得發燙起來,想起自己剛睡醒,樣子肯定很糟……

    她下意識整理頭發,隨即一頓——不對啊,以前又不是沒見過!

    “快點!”她暗惱自己這般在乎的反應,在傷員面前又不好發作,只得邊催促邊起身,走往病房裏設置的廁所,整個人無力地背靠門板,輕聲歎息。“到底想怎樣嘛……”

    她不喜歡現在這種糾扯不清的情況。

    偏偏又無力改變。

    爲了調適心情,她花了比平常還久的時間梳洗,磨蹭好出來,醫生的複查也差不多告了一段落。杜樂茵猶豫著該不該上前探問。該吧?畢竟打傷他的,是她的親人……

    “請問……還好嗎?”

    年輕醫師一愣,看向簡礎洋,只見後者點了點頭,那醫生才道:“外傷沒什麽問題,但簡先生頭部曾遭受碰撞,詳細的情況可能要等斷層掃描的結果出來才好定奪。”

    杜樂茵小嘴張大,臉色略白。這……這麽嚴重?

    “啊,還有簡先生目前口腔破裂,不太能說話,進食時也得多注意,假如其他地方沒異狀,就可以准備出院了。”

    “喔……”杜樂茵瞥他一眼,也難怪從她醒來以後就沒聽見他開口。自家弟弟身手如何,她很清楚,籲了口氣,向醫生理解般地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她沒辦法扔下他不管。這是她作爲一個人的基本道德。

    “你……要去廁所?”醫生一走,杜樂茵便看見他從床上站起,不禁一問。

    “嗯。”簡礎洋點頭。“還要……喪……班。”他說話有點大舌頭,不知是因懊惱還是疼,他下颚繃緊,不再開口。

    上班?杜樂茵見他進了廁所,只好先收拾病房裏的東西,直到他盥洗完畢,才堅定地上前說道:“你這樣不能去上班。”

    簡礎洋睇著她。“很多事……沒交代。”

    她沈默,要換作以前,她肯定無法理解男人對于工作的執念竟能深到不顧身體,連重病受傷都不得休息的地步。但這半個月來,朝夕相處,她親眼見識到這個人在公事上肅冷果斷、認真嚴謹的一面,知曉他是如何盡力做到最好,深受上司下屬信賴,仿佛“棠人”一沒了他,就會垮掉那樣。

    而他不論過去到現在,從沒爲此喊過一聲累。

    杜樂茵歎息,不禁深深地憐惜這個從不懂表達自己的男人。

    這段日子他說要送她回家,都不是真正地結束工作,而是特意抽出空來。他的方式始終都很笨拙,不過問她的真切需要,實在令她哭笑不得。

    但又教人舍不得責備。

    于是她緩了表情,柔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今天沒有什麽非你不可的事的話,能不能好好休息一天?我……我會照顧你。”說著,她擔心自己說服力不夠,又附加一句。“拜托你。”

    簡礎洋睜大了眼,若不是身上的痛太過強烈,他肯定以爲自己在作夢。

    杜樂茵依舊是那般淡淡柔柔的樣子,問他。“好嗎?”

    好似時光倒流,回到了他們尚未在一起之前,她也是眨著黑澄澄的眼,軟聲問他:好不好?好不好?

    怎可能不好?“好。”

    杜樂茵聞言松了口氣,又聽他道:“計算機……在車上……”

    “嗯,我去拿。”昨晚杜司爵是開他的車過來的,車鑰匙自然留在她身上。

    杜樂茵走出病房。簡礎洋沈默地目送她背影,握了握拳,懷想起昨日擁她入懷的滋味,心情萬般複雜。

    他遵從母親的話,不屬于自己的從不強求,唯獨她。她是令他心靈平靜的一帖良藥,作用不單單只是止痛劑那般簡單,不管她和另一個男人是什麽關系,他都放不了手,自私一點說,他受不了她去別的男人那裏;卑微一點說,他不能沒有她。

    他感覺自己像極了末期的吸毒病患,快沒了自我和理智,只要這唯一的人能留在他懷裏,即便遭人狠狠撻伐、唾罵,全無所謂。

    敲門聲響起,剛才那位年輕醫師探頭進來瞧了一眼,確定杜樂茵不在以後,笑得很戲谵。“喲,不准備出院了?”

    簡礎洋懶得理他,兩人是大學同學,在一次酒會上見面,對方前些日子表達想轉來德安工作的意願,簡礎洋無不可地替他斡旋了一把,畢竟有個自己人在醫院裏,行事總是方便許多。

    “兄弟,我昨天半夜可是一接到急診室的通知就來醫院了,你居然給我一臉醬菜般的表情……嗚嗚,好傷心啊。”

    “我是……病患……”簡礎洋眼神如刀,聲音更冷。

    “是是是,你是病患,沒什麽大不了的病患。啧,若不是你在唐家高層,昨晚搽個藥就會趕你回去了,不過一些跌打損傷,痛一痛就沒事了,虧他們緊張得要死,還做什麽斷層掃描……哈!”

    “……”

    “唉喲,好啦,跟你說正經的,片子已經出來喽,放射科的正在看,你希望我怎麽講?”

    簡礎洋沈默,陷入思考。

    年輕醫師又乘機表達了一下自己對于權貴的酸葡萄心理,換作一般人,就算是急診件,等正式報告出來至少都要兩、三天呢!

    “總之你想一下,我要回去工作了。”

    “等等。”他……該不該真的用這樣的方式,強逼她留在自己身邊?

    簡礎洋天人交戰,看她今早的情狀,想必在他傷好之前不會撇下他不管,可先前硬調她過來內部,他已做錯一次,錯得堪稱刻骨銘心,若非發生眼前這般“意外”,他能保證……兩人之間肯定無望了。

    思及此,他歎了口氣。“不了。”

    “嗄?”

    “該……怎麽來,就怎麽來。我明天……出院。”簡礎洋撇過頭。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自認不是什麽善類,生意場上,凡是可以利用的,欺騙拐賣、制造于己有利的消息,哪一樣缺德陰損的事他沒幹過?偏偏對她,他是真的沒辦法了,軟的她不吃,硬的舍不得。想一想罷了,他不想在毀了她的信仰以後,再把她對人存有的信賴破壞殆盡。

    畢竟天下沒有完美的謊言。

    年輕醫師愣了一會兒,聳肩道:“OK,你想好就好。”

    難爲有人打算吃素走不殺生路線,他自然樂于配合。說罷他轉身要走,這才注意到地上好似多了個東西。“這什麽……電腦袋?”

    他撿起來。“餵,礎洋,這是不是——喔!”他被撞開,還不及回神就見簡礎洋從病房裏疾奔出去,直教身爲醫務人員的他當場傻眼。“啧啧,我看馬上就可以出院了嘛……”

    簡礎洋幾乎聽見了自己體內血液逆流的聲音。

    他不顧身上傷口裂開,拼命地追了出去,完全沒敢停歇。

    好在醫院的正常出入口只有一個,他往那方向追,終于在醫院大廳門口看見她停伫的身影。

    他沒松口氣,因爲她眼神不對,那雙沈靜幽深的眸,正憂傷地望著自己。

    “你果然沒那麽嚴重。”她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簡礎洋聽了這話,呆立當場,渾身是撕心裂肺般的疼。

    這是她第一次試探他,等在這兒看他能不能追上,借此確認他情況無礙——最少,能跑能跳,四肢沒廢。杜樂茵說不清自己眼下究竟是什麽心情,失望?不可能沒有,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沈的無力。

    “我回去了,住院的費用……我會支付的。”

    簡礎洋立在那兒,瞬間露出了好似被主人遺棄的狗般,那種很疼很傷很茫然的樣子,他眸底一片虛無的空洞,薄薄的水光籠罩,教人又哀又憐……又生氣。

    到底誰才是那個傻傻被騙的人?

    杜樂茵雙手握拳,氣得腦袋發昏,就快忍無可忍。她這輩子從沒這麽氣,氣得很想幹脆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只求和這男人再無瓜葛。

    她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她表情毅然堅決,像要徹底和他斷了,簡礎洋胸口涼涼的,血液都快停止流動了,他不曉得她聽到了哪裏,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的確有打算以欺瞞的方式留下她,這是第二次,他想,她不會原諒他了,而這一切,全是他的自以爲是造成的。

    他企圖妄想人心可以操控,事實不然。“樂樂……”

    杜樂茵悲涼地瞥了他一眼,不想再任由這個人的聲音樣貌牽動自己,她轉身,他瞪大眼,直覺這一次,他是徹徹底底,一點余地都沒有地失去了……

    咚的一聲在杜樂茵身後響蕩,伴隨而來的是路人倒抽一口氣及各種議論的聲音。

    她轉過頭,只瞧了一眼,就快落下淚來。

    她不敢相信,簡礎洋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跪下了。

    “原諒……我。”

    他只說了這麽一句話,她的眼淚再沒忍住,溢了出來。

    “你這個人……”她渾身顫抖,良好的教養使她連到了這種時候都罵不出什麽來。大廳裏人來人往,他似乎沒有起身的意思,路過的人很難不往他們這兒瞧上一眼,有的甚至當場圍觀,看起戲來。

    杜樂茵深呼吸,任憑淚落地掉頭走了。

    這回,她是真的沒回頭。

    簡礎洋一口氣沒提上來,頭重腳輕,目眩得厲害。她那麽心腸軟的人,究竟是厭惡到了何種地步,才會對他如此心狠?他想得心都痛了,這是迄今爲止他所嘗過最苦澀、最難受的苦果。

    傷口好像裂了,他疼得動不了身。不知維持了這樣子多久,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他沒接,鈴聲停歇一會兒又響起,如此重複了五次,他才極力起身,掏出手機,卻在看清來電者的姓名以後,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

    “餵?”

    他顫聲接起,電話彼端的人沈默了半晌,才幽幽歎道:“我……我不喜歡你這樣。”

    “……嗯。”

    “調職的事不談,求婚那次也是,你總是自作主張,不管我到底想不想要……坦白說,你這不過只是一種自我滿足而已。”

    簡礎洋呼吸一下子變得稀薄,聲音像是哽住了。

    “那一櫃子的東西我沒一個用得上的,除了心……這是你最應該給我的,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不需要了,你又送上來。你到底有沒有顧慮過我的想法?一下不給一下給,我好累……”

    他安靜了一陣,忽然問:“你……討厭我了嗎?”

    “……”

    “討厭到……一眼都……不想、看到的程度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很仔細緩慢,大抵是扯到了嘴巴裏的傷口,偶爾能聽見吸氣的聲音,可還是極力訴說,怕拖到一點,她就要把電話挂了。

    “真的不能……原諒我嗎?”他問。“一點點……都不行?”

    杜樂茵沒回答。

    “很多事,我以前……做得不好,但……我可以學……學,變成你喜歡的,那種樣子。我……需要的,只是時間和……機會。投資都要……等一陣子,才會有……成果,我沒有……失敗過,股東……都很信任我……”

    “……”

    “樂樂……相信我。”

    “愛情跟做生意,是不一樣的。”光是籌碼就大大地不同。

    杜樂茵緩緩吐了口氣,聽他沒再講話,便把電話挂了。

    簡礎洋握緊了無聲息的話筒,杵在那兒,動彈不得。

    隨即看向醫院門口,恍惚地睜大了眼。

    她站在那兒。“礎洋。”她開口,那聲音聽起來像是無可奈何地認輸了。“我不討厭你,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往後……大概也不會有吧。”

    簡礎洋看著她。

    她苦笑,詩人顧城曾說:把心給了別人,就收不回來了。盡避後面的語句多少有點替濫情粉飾美化的意思,她仍願意記住美好的部分,虔心信仰。

    “我會學著向你好好表達我的想法,我希望你可以稍微尊重我,不用特地變成我喜歡的樣子沒關系。”其實是現在這樣,她……就覺得夠了。

    簡礎洋腳步踉跄地上前,一下子抱緊了她。

    抱得很深、很用力,杜樂茵幾乎以爲自己會窒息而死。

    但死在此時此刻,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想著,她一笑,擡手回抱住了他。

    他渾身一顫。“樂樂……”

    向來強勢的男人,如今卻顯得既疲憊又可憐,杜樂茵嗅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藥水味道,淚意再度湧現。“我……我先說,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複合到以前那種地步,我也需要時間,或許最後我還是不會答應,我不知道……我現在很混亂……”

    她只是……無論怎樣都走不了。

    每走一步,腦袋裏就會有個聲音說:“別走……別走……”

    一聲一聲,像掐住她的心,終于令她不可自拔地心軟了。

    本來決定用電話講清楚,他沒接就算了,卻一連打了五通,一開口就不自覺抱怨起來,聽到他說會努力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真是氣得心都揪了,敢情她以前那麽喜歡,他都以爲是假的?

    她想,這個人肯定終其一生都不會明白,她究竟有多喜歡他。

    所以才會在分手以後,那樣有意無意地出現在她面前,擾亂她的心思,甚至打算拿自己的身體健康當作籌碼,倘若不是後來打消了念頭,她真的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甯可一個人放在心裏,把這喜歡默默地帶進墳墓裏了。

    “從今以後,你要很喜歡我,只能喜歡我,什麽都不用給我沒關系,可是心要給我……”

    她感受到男人身軀的一陣顫抖,良久之後,才伴隨肩膀上的濕意,聽見了男人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一聲“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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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14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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