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5-12-16
- 最後登錄
- 2025-1-19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597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2951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八章
“放開她!”伴隨這句沈聲怒喝,一記強而有力的直拳緊接而來,砰一聲,狠狠地把簡礎洋打落在地。
“就是你吧?你這個變態!”貿然出現的颀長青年滿臉惱怒,打一拳還不夠消氣似的,衝上去把簡礎洋的領子揪起,扯過他便往那台黑色Mazda上摔。“別以爲人模人樣的我就認不出來!混蛋!你這台車化成灰我都認得!”邊說邊又一拳,打得簡礎洋腦袋都擡不起來。
“吐司!”杜樂茵尖聲叫喚青年小名,連忙衝上前來。“他……不是……”
“不是什麽?媽的這種垃圾,就該送去警察局!”
青年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就要撥119,杜樂茵連忙阻止。“別這樣!我……我們認識。”她一時也講不清他們如今究竟是何關系,只得斟酌道:“他是我上司……”
“蛤?”青年挑眉,嘴巴張大,有沒搞錯?他睇向簡礎洋,對方被他幾記強悍的拳頭打得一臉傷痕,血從鼻管滲出。“這年頭上司還得跟蹤下屬?搞秘密調查啊?”
“唔……”簡礎洋倒在車頭蓋上呻吟,青年的拳頭力道十足,甚至超過了一般正常人的力氣,他被打得眼冒金星,一陣暈眩,極力睜開眼,看見杜樂茵正拉住青年,好似在解釋什麽。
分明距離極近,他卻無法靠近,強烈的耳鳴快昏暗了他的神智,還不及緩過來,青年再度惡狠狠地逼近,輕而易舉地拎起他。
“我警告你,以後千萬別讓我看見你跟你的車出現在茵茵家附近……再碰她一根頭發,我要你死。”
砰!說完,青年再度將他摔回車蓋,杜樂茵瞅向他,顯然有想多講什麽,最終只化爲一聲歎息,這令他心髒仿佛被絞緊,雙目空茫,就在這一瞬,她走了過來,從包包抽出紙巾,爲他擦拭臉上的血痕。
她動作非常輕柔,就連眼神也是那般地溫和平靜,就像之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簡礎洋心頭一陣顫動,她幽潤的眸裏漾著一層水氣,神色不忍,好似此刻受傷的是她……
“樂……”
“夠了沒有?”青年的聲音硬邦邦地橫插進來,透著濃濃的不快。“這種人你管他幹麽……餵,不許輕舉妄動啊!”
青年掄起拳頭准備阻止他動作,杜樂茵見狀忙阻止。“吐司!”
“啊?”
她沈下臉,朝青年硬聲道:“快跟人家道歉。”
“蛤?”青年傻眼,一臉不可置信。
“不管理由正不正當,動用暴力就是不對。”杜樂茵義正辭嚴,青年一下子就弱了,從狼犬化身吉娃娃。他、他這是爲誰辛苦爲誰忙啊?還不是擔心她被變態纏上有危險,誰知道是甩之不去的“前男友”!
杜樂茵歎口氣,這杜司爵並非只長個兒不長腦袋,偏偏激動起來——通常都是爲他兩個姐姐的事,一向沒完沒了。她乘機想多教訓一下,不料手在這刻被緊緊握住,像用盡了他一輩子的力氣那樣,捉得人生疼。
她想掙開,偏迎上簡礎洋漆黑而窘迫的注視,見他嘴唇翕動,隱約呢喃。“別走……”她跟眼前青年親昵的互動,令他看著比被打了還難過。
好似被他這兩字給定住了神,杜樂茵被握緊的手,竟再無力抽開。
“礎洋,別這樣……”她苦笑,終究是沒克制住,用了過往的稱呼。
伴隨她這聲輕喚,她看見他的眸裏竟蓄出水氣,仿佛即將溢滿的池水,而她的身影倒映其中,一陣晃蕩,最終破碎地自他眼角滑落,沒入衣襟。
過了好一會兒,杜樂茵才意識到,他在哭。
淚只有一滴,可男人瞳眸裏那一層薄薄的水光,始終散逸不去。杜樂茵瞅望他被打得瘀血腫脹、嚴重破相的臉,忽地不忍心起來了。
他這又是何苦?
按他的條件,肯定會有大把大把的女人願意前仆後繼,每個都能比她更美更好更加善體人意,就連在秘書室裏大家對這位上司,都是異口同聲不遺余力地稱贊,而她……若不是知曉了真相,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其實是非常幸福的。
只可惜虛假的幸福,她沒有勇氣,不敢奢要。
“礎洋?”杜樂茵終于察覺到他的異樣,當機立斷。“我送你去醫院。”
“別走……”簡礎洋卻仍抓緊她。
他意識渙散,僅剩的力氣全用在看她和牢捉她上,她的形影逐漸模糊,他恐懼、害怕,只能拼了命地收緊了桎梏,用氣音呼喊。“樂樂……別走……”
杜樂茵眸眶潤燙,感覺自己被捉緊的不只是手,更包含了心。
“吐司,你來開車。”
杜司爵傻了。“我?”
“人是你打的。”
二姐這口氣裏竟有些怨怼,杜司爵無言以對。這是哪跟哪啊!
不過礙于二姐不常發揮卻仍堅實存在的“yin威”,可憐的吐司弟只得自作自受地把呈現半昏迷狀態的簡礎洋搬上後座,再自行移往駕駛座發動那台黑色的Mazda。他撇撇嘴。“不過就打了幾拳,誰教他自己沒用……”
不過就打了幾拳?杜樂茵哭笑不得,她這小弟滿身怪力,從小就是破壞王,去學了功夫以後才安定一點。他身懷絕技,下手之狠更不用講,但總歸這是簡礎洋自己造的因,她也無法多苛責小弟什麽。
“別……走……”懷裏的男人已近昏迷,握著她的手卻不曾放開。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手疼還心疼,只以另一只手輕輕撥開他汗濕的發,幽聲低歎。“沒事,我不走……”
她閉眼,就怕這次……她是真的走不了了。
倒黴吐司弟,送佛送上天,到了醫院還得自己把人背下車,送進急診室。
簡礎洋半昏半醒,醫生診斷爲腦震蕩,處理好外傷就送去做斷層——畢竟醫院是唐家産業,撇除簡礎洋私生子的身份,對于這位受唐家器重的左右手,他們也不敢稍加怠慢。
哼,萬惡的特權階級。
吐司弟在內心吐槽,看著二姐爲其忙進忙出,頗不是滋味。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留下來照顧,你回去。”
杜樂茵睐了自家小弟一眼,明顯不信任。
杜司爵“靠”了一聲。“要不你找他家人過來?我知道人是我打的,對方不會善罷幹休,但誰教他先做出那些啓人疑窦的行爲來……總之,有他們盯著,至少你不用怕我粗手粗腳。”
家人……這不期然的兩字令杜樂茵一怔,過去她問過簡礎洋一次,對方只淡淡地表示母親已逝,父親健在,過得很好,除此之外便不肯再多提一字。她見他不想談,也就沒再多問,只覺該曉得的時候就會曉得,不料後來分手,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家庭背景,始終一無所知。
“茵茵?”杜司爵見她沈默,表情不對,忽然領悟。“餵,等一下,你、你該不會……”
她尴尬了。確實,兩人交往過不算短的時間,卻連彼此有哪些家人都不清楚,這未免……
“你……你不要告訴我你打算跟他複合,我不允許!”開玩笑,倘若要被大姐知道二姐之所以跟曾傷她心的混蛋複合,起因于他衝動一揍,他還不被抓去剝皮拆骨?思及此,杜司爵頭皮發麻,很激動。“你不是應該很討厭他嗎?”
“呃……”原來是這個……杜樂茵籲口氣,睇向躺在病床上的人,良久道:“我很喜歡Costco的凱薩色拉。”
“啊?”
“剛分手的時候,你們都知道……我的狀況不大好。”杜樂茵無奈一笑,那時的她,只能用“歇斯底裏”四個字形容,莫名其妙會哭,沒有理由地渴望大叫,情緒不定,活像個瘋子。“有一次我去Costco,一口氣買了十個凱薩色拉回來。”
“……”
“我只是想,如果我能把從前最喜歡的東西吃到討厭了,也許就可以不那麽喜歡他了。我拼命吃拼命吃,結果發現,人啊,根本就沒辦法輕易討厭過去非常喜歡的東西,到現在,我還是很喜歡Costco的西澤色拉。”也還是……很喜歡這個人。
她看向自家小弟,盈盈一笑。“喜歡與否,從來就無法靠意志力控制。像你明明就很討厭甜食,卻很喜歡楓糖,不是嗎?”
“那是……”杜司爵語塞,滿臉脹紅。他想辯駁,卻又清楚明白自己打小就沒能欺瞞過她什麽,相較于一根筋很好懂的大姐,他更怕這位心如明鏡很難懂的二姐,索性雙手一攤。“好好好,這事我不管了,你高興怎麽做就怎麽做,行了吧?”說罷,仍心有余悸地附加一句。“總之你別讓大姐來問我啊,她很‘番’的。”
“放心,不會的。”杜樂茵一笑,喃喃。“而且……就算很喜歡,我依然吃怕了。”
“什麽?”
“沒事,你回去吧。”
在杜司爵離開以後,杜樂茵申請了一張陪伴證,被問到和病人是什麽關系的時候,她怔忡了一下,感覺好像回到兩人交往之前,阿銀師傅也曾這般問過她。
當時,她是如何回答的?
“朋友。”如今,她最多只能回答到這個程度。
還是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下咒了?
最少在一起的那年,他很寵她,不論出于何種理由、不論是不是她盼求的方式,那都不是假的,她無意抹滅。
杜樂茵歎氣,躺在硬邦邦的折叠床上,透過窗外薄薄的燈光看望簡礎洋模糊身影,咬唇道:“我才不要再給你一次機會……”
她喃聲,恍若自言自語,抑或是一種自我說服。
而一旁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好似在黑暗裏睜開了眼,複又斂去。
簡礎洋醒來的時候,淡薄的曙光已滲透窗簾,照進病房。
他眨了眨眼,四周一片灰白,摸著身上的被毯,直覺自己現在應該是在醫院裏。
頭部隱隱作疼,就連張嘴動舌都令他痛得眉毛一皺,忍不住“唔”了一聲。
他想喝水,只得忍痛翻身,不料竟被躺在對面的人影狠狠嚇到。他心房一緊,幾乎以爲這是他腦袋遭受重擊所産生的幻覺……
樂樂……他動了動嘴,卻沒喊出聲。
杜樂茵靜靜躺在醫院提供給看護用的折叠床上,那張床很窄,單人躺上去不能翻身,她嬌小的身軀縮成一團,烏發微亂,在頰邊伴隨她靜穩的呼吸一陣飄動。早晨熹微的光自窗口擺蕩進來,映照在她身上,仿佛熨上了一層淡淡金箔。
簡礎洋震撼了,這份莊嚴靜美,竟使他愣在那兒,有股衝動想屈膝跪地,虔誠膜拜,可他不敢。
他怕自己一旦輕舉妄動,就會破壞了這一刻的甯靜。這半年,她從沒如此貼近,即便是在職場上,她毫不掩飾的防備態度總令他灰心。
簡礎洋忍住渾身的痛,坐在床沿,貪戀地瞅望她沈睡姿態,那麽近,又那麽遠。
這般物是人非,很難不感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樂茵醒了。
她迷糊睜眼,像是感受到病房裏的氣氛變化,還不及掙脫惺忪,便對上了他濃黑如墨的眼及深邃注視,她頓時傻住。“你醒了?”
“……嗯。”
“感……感覺怎麽樣?會不會頭暈想吐?你怎麽不叫醫生過來看看?”問完最後一句,她從男人深沈愛憐的顧盼裏得到答案,不禁有些生氣,氣他連在這種時候都不顧慮身體,搞什麽深情凝望!
“那裏有救護鈴。”她提醒,卻見他沒動作,視線像凝結在自己臉上、身上,久久不移,她被看得發燙起來,想起自己剛睡醒,樣子肯定很糟……
她下意識整理頭發,隨即一頓——不對啊,以前又不是沒見過!
“快點!”她暗惱自己這般在乎的反應,在傷員面前又不好發作,只得邊催促邊起身,走往病房裏設置的廁所,整個人無力地背靠門板,輕聲歎息。“到底想怎樣嘛……”
她不喜歡現在這種糾扯不清的情況。
偏偏又無力改變。
爲了調適心情,她花了比平常還久的時間梳洗,磨蹭好出來,醫生的複查也差不多告了一段落。杜樂茵猶豫著該不該上前探問。該吧?畢竟打傷他的,是她的親人……
“請問……還好嗎?”
年輕醫師一愣,看向簡礎洋,只見後者點了點頭,那醫生才道:“外傷沒什麽問題,但簡先生頭部曾遭受碰撞,詳細的情況可能要等斷層掃描的結果出來才好定奪。”
杜樂茵小嘴張大,臉色略白。這……這麽嚴重?
“啊,還有簡先生目前口腔破裂,不太能說話,進食時也得多注意,假如其他地方沒異狀,就可以准備出院了。”
“喔……”杜樂茵瞥他一眼,也難怪從她醒來以後就沒聽見他開口。自家弟弟身手如何,她很清楚,籲了口氣,向醫生理解般地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她沒辦法扔下他不管。這是她作爲一個人的基本道德。
“你……要去廁所?”醫生一走,杜樂茵便看見他從床上站起,不禁一問。
“嗯。”簡礎洋點頭。“還要……喪……班。”他說話有點大舌頭,不知是因懊惱還是疼,他下颚繃緊,不再開口。
上班?杜樂茵見他進了廁所,只好先收拾病房裏的東西,直到他盥洗完畢,才堅定地上前說道:“你這樣不能去上班。”
簡礎洋睇著她。“很多事……沒交代。”
她沈默,要換作以前,她肯定無法理解男人對于工作的執念竟能深到不顧身體,連重病受傷都不得休息的地步。但這半個月來,朝夕相處,她親眼見識到這個人在公事上肅冷果斷、認真嚴謹的一面,知曉他是如何盡力做到最好,深受上司下屬信賴,仿佛“棠人”一沒了他,就會垮掉那樣。
而他不論過去到現在,從沒爲此喊過一聲累。
杜樂茵歎息,不禁深深地憐惜這個從不懂表達自己的男人。
這段日子他說要送她回家,都不是真正地結束工作,而是特意抽出空來。他的方式始終都很笨拙,不過問她的真切需要,實在令她哭笑不得。
但又教人舍不得責備。
于是她緩了表情,柔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今天沒有什麽非你不可的事的話,能不能好好休息一天?我……我會照顧你。”說著,她擔心自己說服力不夠,又附加一句。“拜托你。”
簡礎洋睜大了眼,若不是身上的痛太過強烈,他肯定以爲自己在作夢。
杜樂茵依舊是那般淡淡柔柔的樣子,問他。“好嗎?”
好似時光倒流,回到了他們尚未在一起之前,她也是眨著黑澄澄的眼,軟聲問他:好不好?好不好?
怎可能不好?“好。”
杜樂茵聞言松了口氣,又聽他道:“計算機……在車上……”
“嗯,我去拿。”昨晚杜司爵是開他的車過來的,車鑰匙自然留在她身上。
杜樂茵走出病房。簡礎洋沈默地目送她背影,握了握拳,懷想起昨日擁她入懷的滋味,心情萬般複雜。
他遵從母親的話,不屬于自己的從不強求,唯獨她。她是令他心靈平靜的一帖良藥,作用不單單只是止痛劑那般簡單,不管她和另一個男人是什麽關系,他都放不了手,自私一點說,他受不了她去別的男人那裏;卑微一點說,他不能沒有她。
他感覺自己像極了末期的吸毒病患,快沒了自我和理智,只要這唯一的人能留在他懷裏,即便遭人狠狠撻伐、唾罵,全無所謂。
敲門聲響起,剛才那位年輕醫師探頭進來瞧了一眼,確定杜樂茵不在以後,笑得很戲谵。“喲,不准備出院了?”
簡礎洋懶得理他,兩人是大學同學,在一次酒會上見面,對方前些日子表達想轉來德安工作的意願,簡礎洋無不可地替他斡旋了一把,畢竟有個自己人在醫院裏,行事總是方便許多。
“兄弟,我昨天半夜可是一接到急診室的通知就來醫院了,你居然給我一臉醬菜般的表情……嗚嗚,好傷心啊。”
“我是……病患……”簡礎洋眼神如刀,聲音更冷。
“是是是,你是病患,沒什麽大不了的病患。啧,若不是你在唐家高層,昨晚搽個藥就會趕你回去了,不過一些跌打損傷,痛一痛就沒事了,虧他們緊張得要死,還做什麽斷層掃描……哈!”
“……”
“唉喲,好啦,跟你說正經的,片子已經出來喽,放射科的正在看,你希望我怎麽講?”
簡礎洋沈默,陷入思考。
年輕醫師又乘機表達了一下自己對于權貴的酸葡萄心理,換作一般人,就算是急診件,等正式報告出來至少都要兩、三天呢!
“總之你想一下,我要回去工作了。”
“等等。”他……該不該真的用這樣的方式,強逼她留在自己身邊?
簡礎洋天人交戰,看她今早的情狀,想必在他傷好之前不會撇下他不管,可先前硬調她過來內部,他已做錯一次,錯得堪稱刻骨銘心,若非發生眼前這般“意外”,他能保證……兩人之間肯定無望了。
思及此,他歎了口氣。“不了。”
“嗄?”
“該……怎麽來,就怎麽來。我明天……出院。”簡礎洋撇過頭。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自認不是什麽善類,生意場上,凡是可以利用的,欺騙拐賣、制造于己有利的消息,哪一樣缺德陰損的事他沒幹過?偏偏對她,他是真的沒辦法了,軟的她不吃,硬的舍不得。想一想罷了,他不想在毀了她的信仰以後,再把她對人存有的信賴破壞殆盡。
畢竟天下沒有完美的謊言。
年輕醫師愣了一會兒,聳肩道:“OK,你想好就好。”
難爲有人打算吃素走不殺生路線,他自然樂于配合。說罷他轉身要走,這才注意到地上好似多了個東西。“這什麽……電腦袋?”
他撿起來。“餵,礎洋,這是不是——喔!”他被撞開,還不及回神就見簡礎洋從病房裏疾奔出去,直教身爲醫務人員的他當場傻眼。“啧啧,我看馬上就可以出院了嘛……”
簡礎洋幾乎聽見了自己體內血液逆流的聲音。
他不顧身上傷口裂開,拼命地追了出去,完全沒敢停歇。
好在醫院的正常出入口只有一個,他往那方向追,終于在醫院大廳門口看見她停伫的身影。
他沒松口氣,因爲她眼神不對,那雙沈靜幽深的眸,正憂傷地望著自己。
“你果然沒那麽嚴重。”她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簡礎洋聽了這話,呆立當場,渾身是撕心裂肺般的疼。
這是她第一次試探他,等在這兒看他能不能追上,借此確認他情況無礙——最少,能跑能跳,四肢沒廢。杜樂茵說不清自己眼下究竟是什麽心情,失望?不可能沒有,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沈的無力。
“我回去了,住院的費用……我會支付的。”
簡礎洋立在那兒,瞬間露出了好似被主人遺棄的狗般,那種很疼很傷很茫然的樣子,他眸底一片虛無的空洞,薄薄的水光籠罩,教人又哀又憐……又生氣。
到底誰才是那個傻傻被騙的人?
杜樂茵雙手握拳,氣得腦袋發昏,就快忍無可忍。她這輩子從沒這麽氣,氣得很想幹脆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只求和這男人再無瓜葛。
她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她表情毅然堅決,像要徹底和他斷了,簡礎洋胸口涼涼的,血液都快停止流動了,他不曉得她聽到了哪裏,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的確有打算以欺瞞的方式留下她,這是第二次,他想,她不會原諒他了,而這一切,全是他的自以爲是造成的。
他企圖妄想人心可以操控,事實不然。“樂樂……”
杜樂茵悲涼地瞥了他一眼,不想再任由這個人的聲音樣貌牽動自己,她轉身,他瞪大眼,直覺這一次,他是徹徹底底,一點余地都沒有地失去了……
咚的一聲在杜樂茵身後響蕩,伴隨而來的是路人倒抽一口氣及各種議論的聲音。
她轉過頭,只瞧了一眼,就快落下淚來。
她不敢相信,簡礎洋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跪下了。
“原諒……我。”
他只說了這麽一句話,她的眼淚再沒忍住,溢了出來。
“你這個人……”她渾身顫抖,良好的教養使她連到了這種時候都罵不出什麽來。大廳裏人來人往,他似乎沒有起身的意思,路過的人很難不往他們這兒瞧上一眼,有的甚至當場圍觀,看起戲來。
杜樂茵深呼吸,任憑淚落地掉頭走了。
這回,她是真的沒回頭。
簡礎洋一口氣沒提上來,頭重腳輕,目眩得厲害。她那麽心腸軟的人,究竟是厭惡到了何種地步,才會對他如此心狠?他想得心都痛了,這是迄今爲止他所嘗過最苦澀、最難受的苦果。
傷口好像裂了,他疼得動不了身。不知維持了這樣子多久,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他沒接,鈴聲停歇一會兒又響起,如此重複了五次,他才極力起身,掏出手機,卻在看清來電者的姓名以後,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
“餵?”
他顫聲接起,電話彼端的人沈默了半晌,才幽幽歎道:“我……我不喜歡你這樣。”
“……嗯。”
“調職的事不談,求婚那次也是,你總是自作主張,不管我到底想不想要……坦白說,你這不過只是一種自我滿足而已。”
簡礎洋呼吸一下子變得稀薄,聲音像是哽住了。
“那一櫃子的東西我沒一個用得上的,除了心……這是你最應該給我的,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不需要了,你又送上來。你到底有沒有顧慮過我的想法?一下不給一下給,我好累……”
他安靜了一陣,忽然問:“你……討厭我了嗎?”
“……”
“討厭到……一眼都……不想、看到的程度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很仔細緩慢,大抵是扯到了嘴巴裏的傷口,偶爾能聽見吸氣的聲音,可還是極力訴說,怕拖到一點,她就要把電話挂了。
“真的不能……原諒我嗎?”他問。“一點點……都不行?”
杜樂茵沒回答。
“很多事,我以前……做得不好,但……我可以學……學,變成你喜歡的,那種樣子。我……需要的,只是時間和……機會。投資都要……等一陣子,才會有……成果,我沒有……失敗過,股東……都很信任我……”
“……”
“樂樂……相信我。”
“愛情跟做生意,是不一樣的。”光是籌碼就大大地不同。
杜樂茵緩緩吐了口氣,聽他沒再講話,便把電話挂了。
簡礎洋握緊了無聲息的話筒,杵在那兒,動彈不得。
隨即看向醫院門口,恍惚地睜大了眼。
她站在那兒。“礎洋。”她開口,那聲音聽起來像是無可奈何地認輸了。“我不討厭你,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往後……大概也不會有吧。”
簡礎洋看著她。
她苦笑,詩人顧城曾說:把心給了別人,就收不回來了。盡避後面的語句多少有點替濫情粉飾美化的意思,她仍願意記住美好的部分,虔心信仰。
“我會學著向你好好表達我的想法,我希望你可以稍微尊重我,不用特地變成我喜歡的樣子沒關系。”其實是現在這樣,她……就覺得夠了。
簡礎洋腳步踉跄地上前,一下子抱緊了她。
抱得很深、很用力,杜樂茵幾乎以爲自己會窒息而死。
但死在此時此刻,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想著,她一笑,擡手回抱住了他。
他渾身一顫。“樂樂……”
向來強勢的男人,如今卻顯得既疲憊又可憐,杜樂茵嗅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藥水味道,淚意再度湧現。“我……我先說,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複合到以前那種地步,我也需要時間,或許最後我還是不會答應,我不知道……我現在很混亂……”
她只是……無論怎樣都走不了。
每走一步,腦袋裏就會有個聲音說:“別走……別走……”
一聲一聲,像掐住她的心,終于令她不可自拔地心軟了。
本來決定用電話講清楚,他沒接就算了,卻一連打了五通,一開口就不自覺抱怨起來,聽到他說會努力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真是氣得心都揪了,敢情她以前那麽喜歡,他都以爲是假的?
她想,這個人肯定終其一生都不會明白,她究竟有多喜歡他。
所以才會在分手以後,那樣有意無意地出現在她面前,擾亂她的心思,甚至打算拿自己的身體健康當作籌碼,倘若不是後來打消了念頭,她真的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甯可一個人放在心裏,把這喜歡默默地帶進墳墓裏了。
“從今以後,你要很喜歡我,只能喜歡我,什麽都不用給我沒關系,可是心要給我……”
她感受到男人身軀的一陣顫抖,良久之後,才伴隨肩膀上的濕意,聽見了男人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一聲“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