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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白雪公主(反面童話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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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0:5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凌淑芬 - 白雪公主(反面童話之一)

她做了一個跟童話有關的夢
夢中有一隻只長肚子不長腦子、愛哭愛盧的小天使
直嚷著童話次元快崩解了,她必須阻止災難發生
等她一覺醒來,發現熟悉的世界整個變了
她也變得「面目全非」,還有一群僕人喊她「皇后」?
原來是那個白目小天使把她揪進童話次元的世界裡
由她擔綱主演的這一齣,就叫「白雪公主」!
有沒有搞錯?整個王國最熱門的八卦就是皇室慘案
皇后對國王下咒、還害死白雪公主的謠言越演越烈
再不逃,黑心皇后的債都得由她來揹,只怕小命不保
卻沒想到在出逃途中,遇上了同樣溜出皇宮的神祕刀客……
明知不該引起任何人的興趣,也不該對任何人感興趣
只是緣分這玩意兒真奇妙,每每在她遇到困難時
這個男人總會及時出現,然後拯救了她──
說起來,他不僅是這個世界第一個對她好的男人
也是第一個無條件相信她不是黑心皇后的男人
偏偏她的運氣背到一個不行
生平第一次對男人動心,竟然遇到一個已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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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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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2:22 |只看該作者


  童話的反面
凌某人

  這個系列叫「反面童話」,顧名思義就是童話的反面。

  會忽然想到這個系列的靈感,說來還要歸功於讀友們。

  之前寫《王子想見公主》、《皇后不要國王》、《女王征服王夫》、《大王不 敵太后》這個系列時,並沒有特別想要提個系列名,因為……咳,各位讀友是知道凌某人對於系列名的恐懼的。

  基本上提過系列名的,就像簽了張小說本票一樣,如果後面寫不出來就糗了, 所以早期凌某人的作品都不太常直接掛系列名。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讀友來信,聊起對一些舊作的心得,其中,對於上面說的 這I套書,這位讀友直接稱它為「童話系列」,當時我看到童話系列這名字時,還 愣了 一下,因為我明明記得自己沒寫過哪個系列叫做「童話系列」的。一開始還 想,是不是又有哪個盜版商將其他作者的作品誤植為凌某人的了。

  後來透過這位讀友的解說才知道,網路上為了方便稱呼這套作品,網友們自行 將它封為「童話系列」了。

  這樣一聽,倒覺得新鮮。然後,突然,關於真正寫一個童話系列的想法就冒出 來了。

  可是,咳……大家也知道,以凌某人的個性,是絶對不會乖乖寫個童話故事的,總是要拐幾個彎才行。(我的腦子思考方向,有時也由不得我自己啊, 嗚……〕

  記得之前在《皇后不要國王》的序裡就曾提過,我很喜歡去想「電影背後的故事」,這種看電影的人不太會特別去想的角度。例如,超級英雄不在畫面上拯救眾生時,回到家會不會照樣要被黃臉婆叫出去買醬油?超級警察沒有在螢幕上打壞人時,回家是不是照樣要趴在地上被兒子當馬騎?

  我喜歡想這些角度,這些角度讓那些萬能的角色開始充滿人性。

  同樣的,童話嘛……大家都知道,都嘛是隱惡揚善,教導小朋友愛與力量啦、 美麗與幸福啦……

  那,那些壞人怎麼辦?壞人都沒有好地方嗎?

  那,好人咧?好人都不隨地吐痰丟垃圾踢小貓小狗嗎?
   
  公主一定都是溫柔善良美麗,王子一定都是英勇浪漫充滿男子氣概嗎?

  「反面童話」,就這樣出現了,哈哈。

  我想寫一系列故事,是關於童話的反面,所有童話故事裡不為人知的一面。 於焉,第一本《白雪公主》誕生。

  「白雪公主」的童話有什麼反面呢?就讓我們的代表人物……黑心皇后出來跟大家說分明吧。

  不多說,請讀友們自行翻開書頁,一起來看看這位倒楣要演黑心皇后的女主角有什麼話要說!

  @寫信給凌某人:台灣台北市信義區忠孝東路五段五〇八號四樓之一禾馬文化轉凌淑芬小姐收

  @寫email給凌某人 :shufenlin@mail2000.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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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2:4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凱雅一張開眼睛就嘆了口氣。

  那個小鬼頭還不死心呀?

  她無奈地坐了起來,望着四周灰濛蒙的一片。

  她在做夢,當然了。任何人若是發現自己出現在一片虛無的空間裡,以為是真實的話,都應該去看醫生了。

  這個夢已經持續一個月了,如果夢是潛意識的反射,她實在猜不出她的潛意識想對她反應什麼。

  「凱雅,求求你,時間不夠了……」虛無中,一個哭哭啼啼的孩子氣聲音響起。

  「『封小姐』。」她糾正。

  他們又沒熟到這個小鬼頭可以直呼她的名字。

  「你好殘忍……嗚,我們的世界已經快毀滅了,你竟然見死不救,嗚……」

  所以這是「末世夢」嗎?代表對未來的不安?但身為職業軍人的她對自己的未來確定得不得了,從未不安過。

  「凱雅!」

  砰!一尊雪雪白白胖胖嫩嫩的小天使突然蹦出來。

  封凱雅按着額頭。

  這是另一件讓她很受不了的事。

  為什麼?為什麼是小天使?就是童話故事裡面那個只穿著一片尿布、背上有翅膀,白拋拋幼綿綿的小天使!

  她是封凱雅少尉,少數能在以男性為主的軍人世界裡博得一席之地的強悍女性。她為什麼會夢到一個童話中的人物?

  這簡直是屈辱。

  「我跟你說了這麼久,你從來沒有相信過我的話!」小天使激動得在空中飛來飛去,灑落一地金粉。

  「好了,你別繞了,你繞得我頭痛!」封凱雅揉着額角。

  「你說!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是不是?是不是?」小天使憤怒地飛到她眼前定住。

  它滿臉漲紅的樣子實在太滑稽了,她只好嘆了口氣攤攤手。

  「好吧!你再從頭說一次,我保證我這次一定相信你。」

  小天使抹了抹鼻子,蘋果般的小臉十分可愛,只可惜可愛路線不對她的胃口。

  「童話次元快要崩解了!」

  「……」她再度痛苦地按着額頭。

  一個跟童話有關的夢。老天,為什麼是她?

  「你幹嘛這種表情?」小天使又開始氣得跳腳。

  「沒事。繼續。」她只是擺擺手。

  「你們長大之後就一點都不感激童話的存在!你知道童話有多重要嗎?它是人類教育的啟蒙,所有小朋友都是從童話中學習最初的知識!例如小紅帽教人不要被陌生的大野狼騙,烏鴉喝水教小朋友如何運用急智──」

  「這不是《伊索寓言》嗎?」她插口。

  「都一樣啦!」小天使鄭重地道:「無論在你們的世界裡,童話故事是由誰說出來,其實統統來自同一個地方。」

  「好,繼續。」她的頭痛稍微輕一點。

  「總之,童話次元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你們的世界跟我們的世界相連結,所以才會有人誤入我們的世界,回到你們的世界後把故事寫下來。」

  「所以,你是要告訴我:童話故事是真實的?」

  「我不是已經跟你講了一個月了嗎?」它氣急敗壞地跳腳。

  她的頭痛又威脅要氾濫起來,封凱雅重新按住額角。

  「繼續,繼續。」

  小天使忿忿不平,氣悶地往下講。

  「就像我說的,童話次元是很重要的,裡面有善有惡、有黑有白、有光明有黑暗,可是……最近……」它抽抽鼻子,又要哭起來。

  「水龍頭給我關起來!」封凱雅堅定地舉起一隻食指。

  小天使咕嘟一聲,一張胖臉很可笑地噎在那裡。

  「噯!技術面的問題我沒有辦法詳細解釋,你們這兒的人已經不再相信魔法與神奇,所以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總之,你只要知道有一個很可怕的災難即將發生:童話次元中的壞人快要消失了!」

  「壞人消失不是很好嗎?」

  「哪裡好?你根本都沒有在聽!」一對小肥翅膀亂拍。「我已經說了!童話次元裡必須有惡才會有善,有影才會有光……」

  「有黑才會有白,對,我知道。」她看一眼天上。

  「這是讓童話次元達到平衡的原因,如果有一天壞人統統消失,我們的世界失去平衡,就沒有存在的意義,所有童話故事都會消失,你還認為這是好事嗎?」

  老實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童話實在不是她關心的事。不過這句話要是講出來,眼前的大蒼蠅大概又要亂噴眼淚。

  「好吧!那你找我做什麼?」她直接切入重點。

  「……我們自己沒有辦法改變即將發生的災難,一定要由外來者才行。」

  「為什麼?」

  「就像你們的世界有颱風,你也阻止不了它發生啊!可是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個很厲害的外星人,就可以做到。」

  這什麼鬼邏輯?

  「我就是那個『外星人』?」

  「對!」

  「抱歉,雖然我對自己的求生和戰技很有信心,但我不是神,沒有辦法阻止一個世界的毀滅。」

  「你可以的!我們當然就是知道你是候選人之一,才會來找你,而且時間已經不多了。」小天使急急道。

  「『你們』是誰?」

  「現在不是解釋這些枝微末節的時候,以後有時間再慢慢告訴你。你先說,你願不願意幫我們?願不願意?願不願意?」

  「就算我願意,我也不曉得該如何做啊!」她受不了地放下手。這個夢該醒了吧?

  「這麼說,你願意羅?」小天使快樂地道:「那我就當做你答應了。是你自己自願的,沒有人強迫你哦!」

  「聽著,小鬼……」她不耐煩地開口。

  「謝謝你。」小天使從虛空中抓出一把小小的金弓,瞄準她。

  「嘿!」

  她大吃一驚,連忙撲地避開。

  身下的硬實突然化為一團雲霧。

  封凱雅大叫一聲,整個人疾速往下墜──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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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無邊無際的墜落,墜落,墜落。

  她耳邊只聽到強烈的狂風呼嘯,連自己的大叫都聽不見。灰霧包圍,雲影繚繞,她墜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眼前忽然一亮!

  「喝!」封凱雅抽了口氣坐起來。「咳咳咳咳!」

  喉間強烈的火燒感讓她激烈咳嗽。

  「皇后醒了,皇后醒了!」

  「皇后恕罪!皇后恕罪!」

  一堆七嘴八舌的囈語在她身旁交錯。她眼冒金星,兩耳嗡嗡嗡直響。

  現在是什麼情況?

  她的身體為什麼這麼重?好像被沉重的東西壓住。

  她坐在原地兩眼空茫,大力地喘息。

  終於,星星開始褪去,她的視線漸漸回來。

  她的手摸到一堆壓在自己身上的布,全都濕透了。天!難怪她會覺得這麼重,她簡直是被一堆濕棉被壓着。

  蓬裙,鯨骨架,蕾絲花邊……慢着,這不是棉被,這是她身上的衣服?她為什麼會穿這麼滑稽的衣服,又不是在演戲!

  還有,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眼前黑壓壓地跪了一地人,有一個年輕的女孩伏在她身畔,全身撲簌簌發抖。

  為什麼每個人都穿著中古世紀的服裝?

  伏地的男人約莫有二十人,個個高頭大馬,上半身穿著鎧子甲,下半身穿綁腿長褲和靴子,腰間配戴着鋒利的長劍。所有人都頭低低,不敢抬頭看她。

  在她身旁的年輕女孩穿著侍女的服飾,更後面一點有幾個年紀更大些的侍婦一樣趴跪着。

  年輕的侍女冒險抬頭看她一眼,目光和她對上,打個寒顫撲通又伏在地上。

  封凱雅的第一個反應是找攝影機。

  接着,夢中最後一幕回到她腦中。那無邊無際的墜落感……

  不會吧?

  不,不不不!這絶對不是真的。

  她閉了閉眼再張開,周圍一切如故。

  「皇后陛下,我們要不要先回宮讓您換洗一番?」小侍女抖着嗓音說。

  「皇后陛下」是指她吧?詭異的是,她知道小侍女說的不是英文,卻完全聽得懂。

  心頭沉沉,凱雅開始感覺到一絲絶望的情緒。

  為了某種原因,這個皇后似乎是溺水了。一直耗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先撤再說。

  實事求是的封凱雅將驚惶的心情壓下去,點了點頭。

  「回宮吧!」

  

  第一個二十四小時過去,無論她怎麼捏自己都沒有醒來的跡象,終於封凱雅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已經來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於是接下來凱雅花了幾天弄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

  嚴格的軍事訓練已經成為一種本能,她迅速拋開自憐自艾的情緒,解決眼前的問題。

  這時候,如果某隻過胖的小天使出現在她眼前,她完全不介意把它那對翅膀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拔掉,再扭下來當雞翅烤。

  好可怕……

  「嗯?」

  有人在說話嗎?

  凱雅左右看看,除了她的那個年輕小侍女,更衣室沒有其他人。

  大概是聽錯了吧!她看回鏡中的自己。

  必須承認,這是一具極端美麗的身體。

  燦金色的濃密鬈髮,嫩白得無一絲瑕疵的肌膚,明媚動人的五官。就是一雙眼睛深沉到有些妖氣,可是這種妖氣換到演藝圈去,簡直迷死一堆影迷。

  在她的世界裡,凱雅的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台灣人,她的相貌更偏向東方人一些。自六歲父母離婚之後,她跟着母親一起生活,連姓氏都改成了母親的姓,便很少再見到白人父親。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對自己的自我認同,以亞裔多於白人,因此突然發現鏡中的自己改變如此之大,一時之間有些無法適應。

  這位皇后大人,非常有當超級名模的條件。

  除了有當名模的條件,顯然也非常虛榮。

  凱雅的寢宮很大間,從門口進來會先經過一個巨大的方形玄關,然後是一間華麗的起居室,再進來是一間更華麗的臥房。

  但這些都不夠看,在臥室裡面有一間更衣室──她只能說,香奈兒的總部衣服數量相形之下也不過爾爾。

  巨大的更衣室四面全部是鏡牆,每道牆前都有一長排華麗的衣衫,加總起來的用布量足足能替整個非洲國家的小孩子做一套衣服。

  不只是如此,這幾天下來,她以散步為名行勘察之實,發現城堡裡幾乎每個角落都有鏡子。

  立鏡,掛鏡,直面鏡,橫面鏡,半身鏡,全身鏡,不管走到哪個角落,皇后都可以看見自己的倒影。

  是什麼樣的自戀狂會隨時需要看見自己的倒影?

  她望着此刻鏡中穿上深紅色華麗冠服的女子,必須深呼吸兩下才能接受,這真的是現在的自己。

  「卡琳娜。」

  「是,皇后陛下。」紅髮侍女低着頭回應。

  「讓我考考你的常識。我們的王國叫什麼名字,立國多少年了?現任國王是誰?」

  「皇后,佛洛蒙王國立國已經六百四十七年的歷史,歷經二十六任國王,現任國王……現任國王理德已經在位十四年了。」

  「嗯,不錯,歷史記得很好。」

  既然她是皇后,理所當然應該有個國王,那有沒有王子公主什麼的?

  她摸摸平坦的小腹,看不出這具完美無瑕的身體有過懷孕的痕跡。老天,如果她已經是個母親了,怎麼辦?

  皇后的外表看起來非常年輕,絶對不超過二十五歲。可是現在是中古世紀,一個二十五歲的已婚女人在中古世紀,別稱叫「中年婦女」。

  「國王人在哪裡?為什麼我這幾天都沒看見他?」她問。

  卡琳娜吃驚地抬起頭,凱雅心頭一凜,馬上知道自己問錯話了。

  「皇、皇后,國王陛下……他……他不是失蹤一個月了嗎?」

  什麼?她差點脫口而出。

  國王失蹤了?怎麼失蹤的?重點是,如果這是一個童話故事,她到底在哪個故事裡?

  那個白目小天使莫名其妙把她拉過來,沒有給她任何線索,她甚至不知道要從何問起。起碼它若告訴她自己是在哪個童話裡,她還會有一點底該如何打探消息。

  凱雅已經發現,這位皇后大人不是個很受歡迎的角色。

  不過想想也不意外,童話故事裡的皇后好像大多不是好人。

  舉個例來說:前天早上她一踏出寢宮,在走廊站衛兵的侍衛大概是偷懶太緊張,手中的長矛「鐺」一聲落在地上,嚇了她老大一跳。

  當時她只是瞪了那傢伙一眼,轉身繼續去進行她的「環境探勘計畫」。隔天一早出門,她發現紅衣衛兵換人了。

  「原先的那一個呢?」她隨口一問。

  到了下午,紅衣侍衛的頭領史奈德親自來到宮裡向她請安,並且報告:

  「皇后陛下,安德昨天站衛兵打瞌睡,我已經將他調去馬廄當差,請皇后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的兒子才四個月大而已。」

  「……」她有說要對那個安德怎麼樣嗎?

  另一個例子。

  原本她有兩個隨身侍女,一個是紅髮的卡琳娜,另一個是褐髮的海瑟;兩個人都是十八歲的年輕女孩,另一個共通點就是長得都不漂亮。

  偏偏兩個侍女身上穿的都是極上等的絲綢衣物,雖然剪裁是不起眼的侍女制服,外加一條長圍裙,她猜想皇后對自己的侍女起碼還算是個不錯的主子,才會給她們穿這麼好的料子吧?

  結果,昨天海瑟替剛起來的她準備床上的早餐,衣袖無意間划過她的臉頰。

  「你這衣服料子不錯啊!」她慵懶地道。

  孰料海瑟馬上像全身通了電一樣,撲簌簌跪倒在地上發抖。

  「皇后恕罪,皇后恕罪,我……我昨晚在值班太晚,沒有時間回去換衣服,今天才會穿著同一件舊衣,請皇后饒我一命。」

  「……」

  穿同一件衣服有什麼問題嗎?

  重點是,今天海瑟就不見了,只剩下卡琳娜來當班。

    凱雅重重嘆了口氣。

  她不曉得以前的皇后到底有多乖戾,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性格的人就算現在還沒搞得天怒人怨,也是遲早的事。

  凱雅多少有了點底,這個皇后是壞人的可能性多過是好人,如果不小心讓人發現皇后「腦子怪怪的」,她八成只有死路一條。

  如果她有辦法知道這到底是哪個童話故事就好了。

  看著恭敬的卡琳娜,她心念一動。

  「孩子呢?」

  這個問題很中性,既沒有說是問哪個孩子,也沒有說是問有沒有孩子,隨時可依答案的方向調整。

  「皇后,公主……一直在她自己的寢宮裡啊!」卡琳娜冒險看她一眼,小心翼翼道。

  老天!原來真的有一個公主?她快昏倒了!

  凱雅按住腰間的馬甲。

  「皇后,是馬甲太緊了嗎?」卡琳娜趕快問。

  她一甩蓬度驚人的裙襬走出更衣室,來到起居間跌坐在躺椅上。

  以她的身體年齡來論斷,她女兒頂多四、五歲吧?這個年紀的小孩不是最黏父母的嗎,為什麼七天下來她從沒見過什麼公主?

  如果那孩子有一天來請安,發現自己的母親「怪怪的」怎麼辦?

  不行,她不能坐著捱打,寧可主動去探探公主那頭究竟是什麼情況。

  「走吧,我們去看看公主。」

  匆匆跟出來的卡琳娜腳底一滑,差點跌倒。

  「怎麼?」她尊貴地斜睨她一眼。

  「不,不……好,我去讓其他人做準備。」卡琳娜緊張地跑出去。

  準備?做一個母親的要去看自己的女兒,還要準備什麼?

  半個小時之後,凱雅的問題就有了答案──

  這個城堡該死的大。

  就因為它該死的大,城堡裡分成內外兩區,皇宮所在的內城區她就已經逛不完,還沒機會走到外城區去。

  這麼大的一座皇宮,要容納一個皇后和一名公主絶對綽綽有餘。因此,當卡琳娜領着她一路走向通往後花園的門,凱雅微微一怔。

  後門一拉開,一頂由兩個紅衣侍衛抬着的轎椅已經等在台階底端,前後兩排紅衣人整整齊齊地護住轎子。

  「……」

  她努力不動聲色,雍容華貴地走下台階,坐上轎子。

  她的小公主到底是住在哪裡?

  整座城堡是建在一座類似半島的高台上,城堡後方直接鄰着峭壁和海洋,屬於比較荒僻的地帶。除非日後有需要跳海逃生,她不急着去探那一區的地勢。

  孰料,轎子就是直直往懸崖區走去。

  堂堂公主為什麼會被放在這種三不管地帶?

  轎子足足走了十五分鐘,他們終於踏上一條荒蕪的小徑,盡頭處有一座兩層樓的蔽舊石屋。

  一個守衛直接靠在木門上打盹,旁邊有個中年僕婦很努力在打理花圃裡營養不良的玫瑰花。

  一行衣履光鮮的轎隊來到石屋前,中年僕婦錯愕地抬頭,連忙搖守衛。

  「什麼……」守衛惺忪地醒來,一見到皇后娘娘的臉,打了個哆嗦,兩個人一齊跪倒在門前迎接。

  皇后明明八百年沒來過這裡一步,今天是好日子?偷懶被抓到的守衛頭皮發麻。

  「開門。」凱雅撩起裙襬,步下轎子。

  中年僕婦硬着頭皮接話。

  「皇后陛下,公主她……她不在。」

  「不在?誰帶她出去的?」她錯愕道。

  「皇后陛下,公主她是……是……」中年僕婦伏得更低,吞吞吐吐。

  「公主去哪裡了?」凱雅提高嗓音。

  一個幾歲大的小孩,為什麼可以由人隨便帶走,還沒有人來通知她?

  噠噠噠噠噠──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往他們的方向奔來。

  凱雅馬上回身。

  來人有兩騎,騎在前頭的人穿著深紫色的官服,後面是一騎藍衣人。

  凱雅已經知道,皇宮內城區由紅衣的內宮禁衛軍看守,外城區則由身穿藍衣的外宮禁衛軍負責。

  來人顯然是由城堡外直驅而入,才會由一騎藍衣人跟隨。

  聽說這個王國的深紫色官服是屬於公爵階級,看來來人是個公爵,官倒不小。

  公爵下了馬,精神鑠爽地走到她面前,雙眸凌厲。他約莫五十來歲,一把白色的鬍子極有威嚴。

  雖然他對凱雅彎身行禮,她從他眼中捕捉到一晃而過的不屑。

  「皇后陛下,我剛接到消息聽說您來探望公主,連忙趕過來回話。公主這幾天患了嚴重的感冒,我已經派人送她去醫官那裡治療,過幾天才會回來。」

  「王族生病都是送到醫館那裡,不是叫醫官進來的嗎?」她再怎樣也知道這不是常態。

  公爵一頓。

  「公主的病可能會傳染,所以送去醫官那裡較為合適。」

  「公爵好靈通的消息,我連公主病了都不知道,你倒是已經都張羅好了。」她慢悠悠地道。

  公爵終於抬起頭,深藍色的老眸中充滿不馴的神色。

  「因為皇后平時很少關心公主,微臣才自作主張,希望您不要見怪。」

  她冷笑一聲。「公爵不只消息快,腳程也挺快的,我前腳才剛到,你後腳就跟來了。」

  公爵虎地一聲挺起腰,直勾勾盯住她。

  「如今國王失蹤一個月,生死未卜,公主是佛洛蒙王國『唯一且合法』的繼承人,身為護國王公,我當然不能對公主的病情輕易看待。」

  「這樣說來,倒是我這個母親失職了。」她冷冷地道。「如果公主是唯一且合法的繼承人,那我這個皇后是什麼呢?過路人嗎?」

  公爵昂起下巴,再不隱藏自己對她的輕蔑。

  「我們舒密特家族七代忠心耿耿侍奉佛洛蒙正統皇室,不敢有半絲的懈怠。如今國王下落不明,奸人的身份還未找出來……」他的眼光分分明明就在看著他口中的「奸人」,「本公爵當然要更加小心,不能讓王朝的下一任接掌者──白雪公主,再度落入奸人手中!」

  「……」凱雅僵在原地。

  他媽的!

  她演的這一出,竟然叫「白雪公主」!

  

  逃吧!

  凱雅下定決心。

  舉凡童話故事裡的後母都沒有好下場,尤其是白雪公主的,下場更是淒涼。

  如果童話屬實,鏡子裡的那個女人只因她的繼女比她更美,就決定殺了她。

  凱雅不曉得為什麼會有人堅持當「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在她眼裡,美麗是一個比較值,不是絶對值。

  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最美麗的女人,除非全世界只有一個女人。

  ……唔,難道這就是皇后的計畫?

  重點是,這個皇后在宮內不得民心,在宮外想必也不會有多大的美名;聽舒密特公爵言下之意,國王的失蹤又與她有關,唯今之計只有一條──

  逃。

  再不逃,只怕她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對留下來當烈士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尤其把她弄來的那個傢伙還蹤影全無。

  接下來她花了幾天做準備。

  首先,利用權勢弄清楚侍衛交接的時間,再摸清僕役穿梭在各個宮殿間的捷徑路線。

  最後她擬定計畫:每天半夜十二點,一輛進來清夜香的拖板車──白話文就是「水肥車」──會定時抵達最靠近外宮門口的糞房。

  清完糞桶,夜香車載着水肥離開,城門立刻上鎖,吊橋升起,內外兩宮的侍衛一起交接換班。因此,這段期間是等着下班的侍衛警覺心最鬆懈的時刻。

  只要她能設法溜到夜香車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覺一起出宮。

  其實凱雅有想過白天找個理由出門野餐,然後趁機脫逃,但,無論這個皇后如何不得民心,如果出去野個餐人就不見了,難免有些人要掉腦袋。

  侍衛掉腦袋也就罷了,卡琳娜的小腦袋只怕也要跟着不保。

  同樣身為軍人,凱雅覺得侍衛因怠忽職守而被處罰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害那小姑娘一起送命,她的良心過意不去,因此最好的方法還是趁夜深人靜時自己一個人偷偷逃走。

  終於,逃脫大計付諸行動的那一天來臨。

  這天,她先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把一干侍女僕役全部趕走,自己回床上睡覺。

  待到接近午夜,她無聲下了床,鑽進更衣室裡,把前兩天以巡查之名到侍衛休息室摸來的一套男性服裝拿出來。

  雖然尺寸大了點,幸好她身形高身兆,褲腳修一下還不至於不能穿。

  凱雅拿出剪刀,把過長的褲腳剪短,再拿出一件從卡琳娜那裡摸來的侍女服套在男性服裝外頭。

  燦爛的金髮編成辮子,以侍女專用的髮網罩住,鏡中的女人在黑夜裡,看起來就像個尋常女僕一般。

  「凱雅?凱雅。」

  竟然有人在叫她。

  凱雅火速環顧四周。

  細細的叫聲從她左邊的華服後飄出來,她走到那一長排華服之前,開始搜尋。

  「凱雅?凱雅!」

  聲音來自大蓬裙後面,她揮開一件裙襬,咦?後面竟然有一道小門。

  那道小門隱藏得極好,和牆壁上的鏡子化為一體,一不小心根本看不出來。此刻,那道小門微啟,細微的呼喚從門後飄了出來。

  她彎身推開小門走進去。

  一間三公尺見方的小房間裡毫無任何裝飾,只有一面鏡子掛在牆上。

  她走到鏡子前。

  黃銅鑲的鏡面泛出灰暗的色澤,根本照不出人影。她湊近鏡面,突然在一團灰雲當中,看見一抹隱隱發亮的螢光。

  那點螢光越飄越近、越飄越近……

  砰,肥胖小天使出現在她眼前。

  「凱雅!」

  凱雅做了她能想到的第一個動作──一拳捶往鏡面去。

  鏡面激烈地震盪起來,猶如一顆石頭丟進水裡。肥胖小天使竟然被震得往後飛,好半晌才拍着翅膀,吃力地飛回來。

  「你幹嘛一見面就打人?」它怒叫。

  「你這個白痴!」她的怒吼不亞於它。「算你運氣好,躲在鏡子裡,不然我就讓你變成一團天使泥!」

  「你……你……你竟然罵人,你……你竟然罵人,嗚!」

  它哭了。它竟然哭了。

  凱雅翻了下白眼,幾乎不敢相信。

  「你哭什麼?立刻給我說,我要怎麼回去?」

  「你怎麼可以回去?你的任務還沒完成啊!」小天使驚慌地道。

  「誰跟你出什麼鬼任務?你知道這裡是『白雪公主』嗎?你知道白雪公主的後母是怎麼死的嗎?慘死的!除非我和你一樣白痴才會留在這裡等別人宰了我!快,把我弄回去,聽見沒有?」

  「不行,我辛辛苦苦才把你弄到這裡來,你知道我要找到這次的機會現身有多不容易嗎?」小天使盤起胖手,固執地抬高下巴。

  凱雅狐疑地看了看古鏡。

  「你該不會就是故事裡的魔鏡吧?你真的一直在告訴這個女人,她是全世界最美麗的?」

  「對啊,她現在確實是。」

  凱雅翻個白眼。「如果魔鏡就是你,我還是靠自己比較妥當一點。」

  「你幹嘛這麼瞧不起人?」過胖小天使抗議。「總之,我時間不多。我只是要告訴你,我要查的事還沒有下落……」

  「什麼事?」她插嘴。

  「就是故事裡的壞人消失的事,你根本從頭到尾沒在聽我說話!」小天使放聲大哭。

  「別別別,」凱雅被它哭得頭痛。「反正我改變主意了,我不管這個世界的壞人發生什麼事,我這個好人要先閃再說。」

  「說好的事,不是你說改變主意就能改變主意的。」小天使又搬出它固執的脾氣。「總之,你只要照着故事線走,接下來,你差不多該叫人把白雪公主帶進森林裡去了;至於我,我會再回頭去查到底是什麼力量在讓童話世界的壞人一直消失,等我有了進展,我們再聯絡。」

  「喂!什麼叫再聯絡……嘿!嘿!」

  那個千刀萬剮、超該死、超不負責任的過胖小天使,砰一聲又在她眼前消失。

  「……」

  凱雅面對著一團灰影,無言個徹底。

  就算先前還有一絲絲遲疑,現在也確定到不能再確定。

  她非逃不可。

  如果繼續待在白雪公主的故事線裡,遲早會被這只兩光小天使害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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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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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3: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的脫逃計畫,嚴格說來進行得還算順利。

  午夜十二點,凱雅打開臥室窗戶,衡量一下自己和外頭那棵大松樹的距離,先把侍女裙撩起來綁在腰間,然後縱身一躍。

  十分鐘後,她氣喘吁吁地爬下地。

  到底是養尊處優的身體,肌耐力不足,在往常她輕而易舉可以完成的動作,現在光只是下個樹就喘起來了。

  順着僕役小徑來到夜香房的過程並不困難。她事先藏了一個糞桶在松樹後,途 中遇到巡邏的守衛,他們看她的服飾自然以為是個倒糞桶的女侍。

  嚴格說來,中古世紀……或者童話次元……裡的警衛系統實在比不上現代的嚴實。

  她花了 一點時間繞路,中途幾度必須停下來避開巡守的侍衛。

  如果時間拖延到,等她趕到水肥房,夜香車已經走了怎麼辦?

  冷靜。凱雅命令自己。

  待她終於來到水肥房外,夜香車依然停在門口。她鬆了口氣。

  除了兩個駕夜香車的人,還有三名僕役正在幫忙把整個城堡的糞水倒進夜香車 裡。到了這區已經是藍衣人的管轄範圍,守衛噁心的站得遠遠的。

  「皇后寢宮的。」凱雅低眉垂眼,提着準備好的糞桶從旁邊的林徑裡走出來。

  一名僕役想接過去,她微一縮手,「我自己來就好,你們忙。」

  僕役咕噥一聲「皇后拉出來的跟我們還不是一樣」,另一名僕人連忙頂他一 下,兩人繼續進水肥房裡提糞水。

  屋外一片黑暗,只有門內流瀉的燈光照亮夜香車的半邊,她特意走到燈光照不 到的那一側,假裝把手中的糞桶往車上的大糞桶倒去。

  趁着無人注意,她退到旁邊的樹叢裡,飛快把侍女服脫掉,塞進糞桶裡,往樹 後面一扔,一溜煙鑽到拖板車底下。

  原本她事先做好一條鈎子,可以把自己扣在任何可以支撐的軸柱上,沒想到天 助她也!這個夜香車底下竟然有一層可以置物的夾層,寬度正好容她平平地躺進去。

  大喜過望的凱雅直接往夾層鑽進去。

  「……」

  「……」

  她和身旁已經先躲進來的人大眼瞪小眼。

  嗯,這個情況有點尷尬。

  夾層裡伸手不見五指,她只感覺得到對方是個男人,而且比她高大很多,寬敞 的平面被他占掉超過二分之一。他灼灼的體熱烘暖了整個空間。

  她唯一看得見的是一雙眼睛,咫尺之遙,燃起興味的光彩。

  「你不聲張,我就不聲張。」低沉雄厚的男性嗓音輕語。

  「嗯。」她整個躺平,臉看著正上方,不再理他。

  她冷靜的反應似乎讓他頗覺有意思,即使不轉頭看他,她都可以感覺從他身上 源源射出的興趣。

  上方的車底板隨着每一桶糞水倒進來而隆隆撞響,凱雅已經預期搞得一身髒是 免不了的。出乎意料,除了臭味之外,並沒有任何髒水滲下來,連味道也沒有想像 中濃重。

  看來這些人事前做了萬全的準備。

  這個夾層做得像抽屜一樣,只能從單向滑進滑出,她擋在出口這側,他便躺在內側。

  「想逃離某個人嗎?」身旁的男人低語。

  凱雅只看他一眼。

  「嗯。」眼睛又轉回正前方。

  「為什麼?」他低聲調侃。

  「你是想逃出去還是想被抓?」她不耐煩地低語。

  男人聳了聳肩,強壯的臂肌碰觸到她。

  這不是一個孱弱男人的身軀,她想。

  「今天就到此結束,謝謝幾位大哥幫忙。」

  終於,收集糞水的工作結束,兩名駕駛替拉車的騾子套好繮繩,告別了城堡的 人,夜香車開始緩緩上路。

  沒有避震系統的車子顛起來着實叫人難受,她努力忍耐。

  幾分鐘後,木頭車輪發出空洞的聲音,他們上了吊橋。

  再過一會兒,空洞的響音又變回實地,他們通過吊橋了。

  她曾經站在高處觀望過地形。吊橋外約有五公里比較空曠的領域,接着便進入一座占地廣大的森林。剛進森林的樹木還不太濃密,所以她預估再等一、兩個小時下車會比較安全。

  她身旁的男人滿上道的,接下來的一小段路沒有再嘗試攀談。敵友未分之際, 她不想在這人的面前洩漏太多線索,因此她只是閉上眼,在腦中一 一盤點自己身上 藏的一些盤纏。

  六個金戒指,一對黃金手鐲,兩對金耳環,一條黃金項鏈……她都選黃金,是 因為黃金易於熔化;如果是珠寶類的首飾,設計太特殊的話有可能被人認出來,她 又沒有耐性一顆寶石一顆寶石地撬下來賣。黃金是最實際的。

  過了許久,感覺時間差不多了,她開始往外挪想研究一下地理環境。

  一隻鐵掌突然反扣住她的手腕。

  凱雅反射動作,右腳在窄窄的空間內踹向他的脛骨,被扣住的手腕倒勾去擒拿他的腕。

  她的擒拿手被他躲過,脛骨的那一記卻挨得結結實實。

  「噢。」黑暗中一聲低笑。「還沒。」

  她再度感覺到這男人的壯碩。她知道自己的那一腳踢中脛骨穴道,正常人都會 痛得拚命吸氣,他卻像無知無覺。

  夜香車突然慢了下來,有兩匹馬騎近的聲音,她馬上明白他在說什麼。

  「今天怎麼這麼晚?」馬蹄走到車邊,停了下來,一個男性的嗓音盤問。

  「今晚收的糞水多了 一些,就拖到現在。」左邊的車伕笑道。

  盤查的人顯然也看慣了夜香車在這時間出現,隨口問了幾句就讓他們過去。 沒想到隔了這麼遠的一段路,竟然還有皇宮的侍衛在巡守。

  「只盤問了兩句就放行,這些侍衛的警覺性也變差了呀!看來國王一不在,就 什麼都變了。」身旁的男人輕飄飄地一句。

  「你認識國王?」凱雅不禁看他一眼。

  「不認識。你呢?」

  「不認識。」她轉回正前方。

  於是他們都知道彼此沒說實話。

  凱雅倒不擔心逃出去後會被人認出來。一來這裡不比媒體發達的現代世界,各 國元首一天到晚在媒體上露臉。

  市井小民裡真正近距離見過皇族的人肯定不多,尤其她又換了平民裝束。就算 真有見過皇后的,也不會相信尊貴的皇后會出現在他們眼前,頂多以為她們兩人長 得很像而已。

  不過,若身旁的男人認識國王,就有可能認出她,她尋思着該如何在最安全的情況下脫身。

  她再往外挪一點,看看車外的情況,這回他沒有阻止她。

  她趁機摸了 一把車底下的濕泥,把白淨的臉全部抹黑,再縮回夾層裡。

  「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我溜進皇宮嗎?」他閒聊地道。

  「不想。」她的聲音木無表情。

  他又輕笑起來。

  她的不急不躁似乎真正激起了他的興趣。凱雅沉住氣,不理他。

  騾車突然停了下來,她一愕。現在是怎麼回事?

  「借過。」他熱熱的氣息突然吹上她的臉頰,她的心一跳。

  她卡在出口,非得先下去不行,只好滑出夾層外。

  一站直身子,兩雙眼睛詫異地盯着她。

  「嗨。」她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身材矮胖的約翰和一旁高高瘦瘦的弟弟強森互望一眼。什麼時候車子底下多了 一個人?

  「其他人呢?」她的背後響起他低沉有力的嗓音,發音位置遠高於她一顆頭。

  「就快到了,我們約定好在這裡會合。」高瘦的強森連忙道。

  他和哥哥都是棕髮棕眼,長相平凡,最適合在市井間打聽情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既然你們還有事,我就不打擾了,謝謝你們載我一程,告辭。」她拱拱手, 客氣地告別。

  手腕再度被身後探過來的一隻鐵掌扣住。

  這男人真的很不怕死!

  「別!」他帶著笑,連忙擋住她的攻擊。「我只是要問,你想去哪裡?我們可 以送你一程。」

  凱雅一直避免回頭看他,終於,現在非回頭不可了。

  夜色遮去了大部分的細節,她只看得出他的剪影,如同他應該也只看得出她的身影。

  即使如此,已讓人印象深刻。

  他很高。

  不只高,還極為魁梧。

  他的身高接近兩公尺高,張揚飛散的長髮灑在足足有她兩倍寬的肩膀上,胸肌與臂肌如此之厚實,讓人不禁懷疑他是如何擠進那道扁扁的夾層裡。

  炯炯有神的一雙眸子如同一匹狼,在深濃的黑夜裡放著幽光。而此刻,這頭狼 釋放出的不是兇猛,而是濃厚的興趣。

  他像座高塔,頂天立地的站在她面前,向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伸出援手,她纖 細感性的部分沒有辦法不被觸動。

  凱雅覺得不妙之至。

  逃亡的第一準則:絶不引起任何人的興趣,絶不對任何人感興趣。

  她立刻垂下眼,迴避任何目光交接。

  光線不明,她臉上又塗了泥巴,他們應該無法看清她的長相。

  「不用了,謝謝,我們可能不同路。」

  蓋林深深盯着她,半晌,慢慢點頭,並沒有強留她。

  「往西邊再走十里就有一座城鎮,」他抬起小樹幹般粗的手臂指向左方,嗓音 隆隆。「以腳程來算,你天亮就可以走到,但是那座城鎮就在皇城底下,還不算脫 離險境。你如果往東北走,要再走二十里才會有人煙,不過那裡在國境邊緣,比較安全了。」

  「謝謝。」她禮貌地點點頭。

  她真有趣,男人想。

  他印象中的女人總是喋喋不休,永遠有提不完的要求,但她從頭到尾只有「謝 謝」,「嗯」,「啊」等回應,連在黑夜裡發現一個跟自己一樣躲藏的男人都沒有 露出任何吃驚之色。

  他沒有遇過這麼有趣的女人。

  他深深將她打量,凱雅心頭浮起顫慄。

  「師父!師父!」

  突然又有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從林子裡奔過來。

  凱雅暗暗叫苦。

  深更半夜的,佛洛蒙王國的人是都不睡覺的嗎?

  雪白光潔的馬身在黑暗裡連瞎子都看得見,毛色油光水滑,一見即知不是凡 品。馬上的年輕人翻身下馬,興高采烈地走近,一線篩落的月光正好落在他的臉 上,映照出一頭燦爛的金髮,和神采飛揚的笑顏。

  他的年紀不出二十歲,英俊明亮得有如一座雕像。

  「啊,你……師父,怎麼多一個?」年輕人發現她的存在,吃了 一驚,疑惑的 眼神轉向她身後的男人身上。

  男人搖了搖頭,沒有多說,年輕人打量她好一會兒。

  凱雅不打算再跟這群人多扯,更不想知道他們三更半夜到城堡裡幹什麼好事。 「不打擾了,後會有期。」她拱拱手走開。

  既不往東,也不往西。

 

  正午時分,凱雅踏入十里外的城鎮,諾福鎮。

  現在的她是個面貌污穢、衣衫襤褸的疲憊旅人,走在大街上毫不起眼。

  皇宮腳下第一鎮,果然比較繁華,尤其到了用餐時分,路旁的攤販卯起來努力 叫賣,用餐的工人旅人開始走出來。一片喧嚷中,她完全融入人群裡。

  「讓開讓開!」一輛囂張的馬車揚長而來,車伕揮着馬鞭大喝。

  路旁一名猥瑣骯髒的漢子連忙跳開,馬車輪輾過一池水窪,濺了中年漢子一身 髒水。

  中年漢子『凱雅』按住頭上的帽子,彎腰駝背地走進一間金飾店裡。 櫃檯後的老闆一見到她,眉頭立刻皺起來。

  「你需要什麼?」

  「老闆,」凱雅低眉斂目,捏着一個爛包包啞聲道:「我的錢包在森林裡掉 了,現在身上只有一點我老婆給我帶出門的碎金子,請問……你可不可以讓我換點 零錢?」

  「你拿過來我看看。」老闆狐疑地看著她。

  凱雅將一個用石頭捶成一小團的金耳環拿出來,怯怯交給老閲。

  「……這金子不是你偷來的吧?」老闆拿起放大鏡檢查。

  「不是不是,真的是我老婆給我當路費的。」

  老閲咕噥兩聲,狠狠砍了價,「這種貨來路不明,我也不確定純不純……十五個銀元。」

  八成只有實際價值的一半而已,但她並不在意。

  換好了現金,心頭比較踏實一些,她離開金飾店,走向一間飄出食物香氣的館子。

  這間小餐館兼營酒吧,裡頭熱鬧哄哄,八張桌子都坐滿了用餐的客人,木頭吧 台也沒有多少空位。

  一位瘦高的酒保站在吧檯後負責給客人倒啤酒,一個肥胖的女人從後面的廚房 鑽出來,將煮好的餐點往吧檯一放。

  「牛肉三明治和起司!」

  馬上有人走過來付了錢,端回自己的座位。

  小館子絶對稱不上華麗,用餐的人大多是販夫走卒,原始樸拙的氣氛卻讓凱雅 看得興味盎然,彷彿走進一間中古世紀的主題餐廳。

  「你要什麼?」老闆娘看到她,粗聲粗氣問。

  「牛肉三明治和起司。」她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自己找地方坐!」老闆娘手一擺,鑽回後頭的廚房裡。

  她看了看,只剩下吧檯尾端有個空位,自動走過去坐下。

  「你要喝什麼?」高瘦的老闆笑問。

  「不用了,謝謝。」她連忙搖頭。

  「呵。」

  慢着……

  那如絲般輕柔的聲音,像貓逗老鼠般的笑聲,為什麼這麼耳熟……

  凱雅極慢極慢地回頭。

  該死!她轉回來低咒。

  「嗨,又見面了。」蓋林坐在她身後,輕輕揚了揚大掌。

  酒吧最內角有一張圓桌,在光線勉強照及之處,他龐然的身影猶如一隻大熊, 盤踞着整個角落,連光彩燦亮的提姆在師父的身旁,也被他強壯的身形壓得黯淡幾分。

  「嗨。」她無奈地嘆息。

  就着昏暗的燈光,她終於看見他的外貌。

  一把大鬍子遮去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深邃鋭利的黑眸,此刻那雙眸子正透出 笑意,深褐色的長髮依然在肩上散亂張揚。

  那把鬍子造成年紀不輕的假象,如果在現代她會猜他年過四十;但凱雅看慣了 同袍留長鬍子遮掩相貌,再加上中古世紀的年齡感和她的世界不同,她猜他頂多 三十出頭,正值男人最精碩壯實的年紀。

  她是個強壯的女性,不可免地會被同樣強壯的男性吸引。她連忙拿起老閲不知 何時放在她前面的水杯,灌了 一 口。

  蓋林咖啡色的單衣十分蔽舊,肩線撐破了 一個洞,露出一點古銅色的肌肉。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徒弟雖然也很認真的在身上刮幾個破洞,可是年輕人就是年 輕人,要他們穿難看衣服跟要他們命一樣。那身衣服乾淨得像直接從洗衣店裡走出 來的,一頭光鮮的金髮比太陽更吸引人,漂亮的藍眸沿路不知已迷醉了多少小姑娘,全身只差沒豎個牌子寫「我是觀光名勝,請欣賞我」。

  「你真的該好好教教你這個徒弟!」凱雅搖頭嘆氣。

  「我?我怎麼了?」年輕徒弟低頭看著自己,不曉得自己哪裡不對。

  男人仰頭大笑。

  憑心而論,她的偽裝確實做得不錯,甚至連馬糞和汗臭味都弄得唯妙唯肖。如 果不是在初見那夜她猝不及防,讓他聽見她女性化的原音,他也會以為她只是個憔 悴的中年漢子。 ……

  「我叫蓋林。」男人向她伸出手。

  凱雅盯着那隻手。

  長得極好的一隻手!筋骨厚實,指節強壯,拇指和掌心有着勞動形成的繭。她 向來喜歡男人的手就該像個男人的樣子,那種軟趴趴奶油小生之手向來不入她的 眼,例如他身旁那個徒弟。

  她敢保證,他徒弟的手一定跟嬰兒屁股一樣光滑。

  「海倫。」她沒有坐過去,只是探長了身子和他一握,又縮回吧檯前。

  他的黑眸閃過一絲笑意。

  「我真的叫蓋林。」

  「……凱。」

  蓋林滿意地點了點頭。

  「師父,你不覺得她很……」年輕徒弟的話戛然打住,手在桌上收成拳頭,額角開始有一顆顆汗珠冒出來。

  凱雅真同情他,不曉得在桌子底下被師父怎麼修理了。

  「他叫提姆。」男人指指自己的徒弟。

  「嗨……」提姆勉強擠出一絲笑,聲音有點虛弱。

  凱雅只是點點頭,沒有任何深聊的意思。

  蓋林低笑。

  真是一隻戒心很重的貓啊!背心的毛豎得高高的,隨時在警戒狀態,把跟所有 人的互動降到最低。

  這個女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要什麼;現在除了覺得她有趣之外,他又多了 一絲讚賞。

  他很少見過……不,是未曾見過對自己要求這般嚴格的女性。

  「讓開讓開!」

  門外的街上突然響起一陣騷動,幾個坐得最靠近門口的客人不禁探頭出去。

  「是皇宮裡的士兵,不知道出來找什麼人!」一位客人回頭喊道。

  凱雅心頭一凜,立刻拉低帽檐把自己縮到最小。

  這麼快?

  她的眼角開始尋找後門的路徑。

  「坐過來。」蓋林低聲道。

  「嗯?」她瞄他一眼。

  「坐過來!」他的語氣加入幾絲強硬,提姆立刻用腳勾了 一張椅子過來。

  這時候落單確實太顯眼,凱雅移了過去。

  他魁梧的身軀移動一下,讓他們兩人並肩背對著門口的亮光,提姆坐到最裡面去,也半掩在不明亮的角落。

  砰!門被人用力推開,三個穿著紅色制服的侍衛大步而入,原本鬧哄哄的餐館 頓時安靜下來。

  「不是本城居民者,一律把你們的旅行證拿出來!」帶頭的紅衣侍衛扶着腰間的刀柄大喊。

  原來在這裡,遠行的人還要有旅行證?凱雅心中暗暗叫糟。

  所有外地人乖乖把證件放在桌上,另外兩名紅衣侍衛一桌一桌的查對。

  她開始盤思對策。他們的桌子在最內角,如果她從旁邊溜到吧檯後面,再從廚 房溜出後門,應該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逃走,問題是,要怎麼讓吧檯後的老闆不聲張?

  一隻大掌按在她手上。 凱雅一怔,抬起頭。 蓋林穩穩地迎上她的視線。

  她的心不知為何,就定了下來。

  「你們的呢?」紅衣侍衛走到他們這一桌。

  蓋林對徒兒點點頭,提姆馬上摸出三張旅行文件。

  「我們是來自賽洛維的打鐵匠,來這裡買一些零件。」提姆爽朗地笑。

  紅衣侍衛接過旅行文件,一張張讀過去。

  幸好這個時代還沒有照相技術,她不必擔心文件上的照片與本人不合。

  「臉轉過來讓我看看。」紅衣人一喝。

  蓋林微微轉過四十五度,大鬍子底下一笑。紅衣侍衛看了他兩眼,再轉向凱雅。

  「你呢?」

  凱雅照做。

  紅衣侍衛看看他們,再看看手中的證明。

  「門外那輛運鐵器的車子是你們的?」

  「是啊,我們過來採買一些鐵料,回去打幾隻鐵鍋,賽洛維的烹飪大賽快要開 始了,最近各家主婦都出來挑鍋子,生意正好。」金髮帥哥應得很溜。

  「你們什麼時候要離開?」

  「我們已經買完東西,吃完午飯就要回去了,我們還希望在天黑之前走出幻森 林呢!賽洛維雖然離這裡有一小段路,但我師父是方圓十里最厲害的鐵匠,如果你 們有任何兵器需要修補,我師父的工保證比本地的鐵匠更好,隨時歡迎你們來。」 這小子有當推銷員的本事。

  「他是你師父,那這個是什麼人?」紅衣侍衛懷疑地盯着低頭不作聲的凱雅。

  「他是我師父的弟弟,在我們店舖裡打雜的。他天生聾啞,聽不見我們在說什 麼。」

  「嗯。」紅衣侍衛又看了他們幾眼,把旅行證往桌上一扔,轉身走開。「辦完 事快離開,不要逗留。」

  提姆笑着應了。

  凱雅悄悄吐了口氣。

  過濾完館子裡的人,侍衛轉身往下一間捜索。

  「這幾個一定是新來的,才……」提姆渾身一僵,手在桌子上握成拳,額角一 顆顆汗珠又開始滴下來。

  又被師父修理了啊?凱雅不得不同情他。

  忍了 一會兒,他終於恢復如常,把旅行證收回懷裡。

  「嘿,你看,我還是有點用處的吧?」

  「是,是,謝謝你們拔刀相助。」向她邀功來着?凱雅好氣又好笑。

  「又要『後會有期』了?」蓋林低低地笑。

  她喜歡他的笑聲。

  笑得暢快時像個粗爽豪邁的漢子,笑得輕悄時像在逗弄小動物的主人。

  他的笑聲每每在她背心製造一串電流,讓她的每顆細胞都提高知覺。

  「你有身份證明嗎?你知道下一個城鎮要怎麼走嗎?你知道接下來有多少關卡 嗎……」破少年一 口氣丟出一堆問題。

  「你過來。」凱雅對他勾勾手指。

  提姆好奇地靠過去。凱雅揪住他一把金髮,用力往他腦袋敲一拳。

  「噢!你幹嘛打人?」提姆痛叫,抱著頭縮回去。

  「我要去的地方,自然有辦法弄清楚。至於身份證明,」她揚揚手上的一張 紙,嘿嘿笑。「你看這是什麼?」

  「你……你……」提姆連忙一摸懷裡,真的少了 一張。「你怎麼手腳這麼快? 你是扒手嗎?」

  蓋林大笑。

  「噓。」凱雅噓他。

  「抱歉,你知道他們今天在搜索什麼嗎? 二他笑意盎然地問道。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今天出來的人是內宮侍衛,而不是負責外宮的藍衣侍衛,所 以他們要查的事一定和內宮有關,那就一定不會是小事,沒有查到他們是不會停手 的,否則他們在外宮侍衛面前就掛不住面子了。」

  「你怎麼這麼瞭解?」凱雅狐疑地看著他。

  「全佛洛蒙的人都知道紅衣侍衛和藍衣侍衛不和啊!」提姆快言快語地代答。 「噢。」

  看吧!這種細節在「白雪公主」裡就一定讀不到。

  「和我們一道走吧!」蓋林邀她。「你一個人落單更是顯眼,和我們一起走起 碼有個照應。況且,我們現在要做的事起碼需要三個人,約翰和強森的父親臨時生 病,兩個人都趕回家去,我們還短缺一個人手。」

  「我不做打家劫舍的事。」她立刻拒絶。

  「我們像搶匪嗎?」破少年抗議。

  凱雅打量機巧靈便的他,然後移到他那個一身橫肉、力拔山河的師父身上,最 後給出一個極中肯的答案:

  「像。」

  蓋林仰頭大笑。

  她真希望他不要再笑了,她忍住抓癢背梁骨的衝動。

  「如何,你要一起來嗎?」蓋林站了起來,挑戰地盯着她。

  她的心中陷入掙扎。

  暫時和他們同一路似乎是個不錯的提議……

  可是一同旅行,勢必他們有機會看見她的真實面貌,屆時會不會為他們引來任 何麻煩?

  「打聽到了,打聽到了。」一名客人突然從門口衝進來,「你們知道紅衣侍衛滿城正在查什麼事嗎?」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快說快說!」

  那人發現自己成為目光焦點,頓時紅光滿面,得意非凡。

  「白雪公主!」他大聲宣佈:「白雪公主失蹤了,那個黑心的皇后一定找人把 她給殺了 !」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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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雪公主失蹤了。

  依照過胖小天使的說法,目前故事應該進展到它告訴那個虛榮的皇后,白雪公 主比她美,因此皇后要獵人帶白雪公主進森林去宰了。

  獵人不忍心動手,於是白雪公主躲進森林裡,被七個小矮人收留。

  既然,一,凱雅不怎麼在意自己是不是最美的女人;二,她比白雪公主搶先一步蹺頭,那麼,白雪公主的失蹤就成了 一件相當令人玩味的事。

  說到底,她離宮之前就沒見着公主,白雪後來有回去嗎?或是就此消失無蹤? 無論答案是哪一個,凱雅的頭都很大。

  一開始蹺頭的原因是因為她不想涉入太深,沒想到皇后不見的消息被封鎖,公 主不見的消息卻先傳出來。再這樣下去,她這個皇后殺死公主的惡名非坐實不可。 她好像撞到一堵牆,現在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先吃點東西。」蓋林遞給她一份夾着肉片的硬麵包。

  凱雅接在手中,卻沒什麼食慾。

  官兵前腳剛走,他們後腳跟着離開,午餐也沒吃到,於是一出了城鎮,師徒倆 在森林裡找處空曠的地方停下來,先野餐一番。

  提姆奉師父之命找水去了,他們弄來的拖板車全是打鐵的工具,她只好坐在拖 板車的車尾,晃悠悠地一起上路。

  現在約莫是午後兩點,頭頂上濃密的樹蔭擋掉了毒辣的日光。拖板車停在一株 古老的松樹下,蓋林就着一根盤伏的氣根坐下來,她依然坐在車尾望着他。

  前兩天才下過雨,濕氣被樹蔭悶在下方。才走了 一段路她就覺得全身黏黏的, 空氣呼吸起來都特別厚重。

  「吃不慣這麼粗糙的食物?」他看著一臉心事重重的她。

  「還好。」她勉強咬一 口意思意思。

  「看你想吃什麼,晚上進了下一個城鎮,我請你。」蓋林低沉地笑。

  她現在只想吃某隻小天使的烤肥雞翅!凱雅陰陰地想。

  不過這時期的乾糧真的不太好吃,麵包太乾太硬,肉片為了防腐,用嚇死人的 鹹度醃過,相較之下,以前同袍們抱怨連連的行軍餐包倒像大餐了。

  「看你整個路上都悶悶不樂,你有心事嗎?」蓋林揚了下濃濃的眉。

  「我只是覺得,在這個世道,生存很艱難啊。」她仰天長嘆。

  蓋林搖頭笑了起來,閃亮整齊的白牙一現。

  「佛洛蒙王國被治理得不錯,已經算太平盛世了,你若到其他更貧瘠弱小的國 家去,才知道什麼叫世道艱難。」

  「那個皇后也會治國?」凱雅奇道。

  這個世界有點像中國古代的諸侯國時期,是由許多或大或小的王國組成的。佛 洛蒙鄰着亞維和南國兩國,三國中間是一片巨大的森林。

  「你為什麼認為國家是皇后治理的?」蓋林看她一眼。

  「國王不是失蹤了嗎?國王失蹤,又沒立新王,治國的人當然是皇后。」

  「國王失蹤是最近這一個月的事,雖然自國王失蹤後,局面有點混亂,但理德 國王以前打下的底子很穩固,所以佛洛蒙暫時不會出太大的亂子;除非有人趁機攻 打,不過這個可能性很低,佛洛蒙和鄰近兩國的關係都非常良好。」

  「你是佛洛蒙的子民?」凱雅問道。看他這麼關心佛洛蒙的國勢,想必是切身 有關。

  「沒錯,不過提姆是亞維王國的人。」蓋林聳了聳肩。

  「佛洛蒙國王失蹤了,公主也下落不明。就算把公主找回來好了,她年紀也還 小,只剩下皇后一個人主持大局。」凱雅指出。「除非他們有一天能把國王找回 來,不然這個國家遲早要陷入權力鬥爭裡,而王族鬥爭永遠是敗亡的開始。」 蓋林沉默下來。

  看,這又是另一個在「白雪公主」裡絶對不會看到的事。

  「那,現在只能希望國王趕快回來了。」蓋林拿起麵包,慢慢咬了 一 口。

  「說不定已經死了呢!」

  「你怎麼知道?」蓋林看她一眼。

  「你沒聽說嗎?他們父女都被那個黑心皇后害死了。」她真是鬱卒到極點。為 什麼連不想殺人都會有事?

  「你這個人真消極!只要沒有找到屍體,他們就有機會都還活着。」蓋林譴責 地用麵包比了比她。

  「就算找回來又怎樣?」她攤攤手。「先說那個國王吧!現任皇后除了美貌之 外,大概只有『心情不好』這點強過別人,那個國王卻娶了這樣的一個女人為皇 後,可見眼光有問題。再說白雪公主好了,一個養在深宮裡的小姑娘能瞭解多少國 家大事、民間疾苦?若真把國家交給她,她有能力擔得起嗎?依我說,這個國家與其期待國王奇蹟似生還,不如趁機另選賢能。」

  蓋林驚訝得張開嘴巴。

  「你說這些話是要被殺頭的!」

  「難道不是嗎?身為一個佛洛蒙公民,請問你欣賞這個皇后嗎?」

  蓋林嘴巴合上,又張開,又合上,半晌終於咕噥兩聲:「男人娶老婆當然都是 挑個漂亮好生養的……」

  「你在開玩笑嗎?你是鐵匠,你當然娶漂亮好生養的;他是國王,他和他老婆 生下來的可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他能隨便挑個女人嗎?」

  說到底,如果她不是皇后就一切好辦了,都是那個該死的國王的錯!幸好他自 己先噶了,不然就算皇后不動他,凱雅都要對他不客氣。

  蓋林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搖頭輕笑。

  「凱,你總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偏偏聽起來又有些歪理。」

  「哪裡是歪理?明明是正理!」凱雅看他一眼。「如果國家真的亂起來,你在 皇宮裡有關心的人嗎?」

  現在終於想刺探他為什麼進宮了?蓋林大鬍子底下嘴一咧。

  「你不是從城堡裡出來的?你說說看你在的地方安不安定?」

  想反剌探她?凱雅陰陰地眯眼。

  「城堡這麼大,事情這麼多,我哪管得了其他人的閒事。倒是你,要不要說說 你的內線是誰,說不定我認得,可以提供你一點線索。」

  「你在城堡裡的人面這麼熟?」

  「對啊,說不定以前我們在哪個場合見過。」

  「你先把臉洗洗,讓我看看。」他慢條斯理地道。

  「你把鬍子刮了,讓我看看。」

  蓋林仰頭大笑。

  林中的雀鳥被他渾厚的笑聲一震,撲簌簌地拍拍翅膀飛起來。

  「凱,你真有趣,我很少見到女人像你這樣伶牙俐齒的。」

  「那是你們這裡的女人被男人壓迫太久了!我在一本書中讀過,中古世紀的女 人如果太聰明,威脅到男性的地位,他們會把這些女人以女巫之名活活燒死。」 蓋林雙眸深處一閃。

  他們這裡的女人?

  「為什麼要燒死女巫?」他只做不解的偏着頭,「諾西亞王國的女巫以醫術見 長,許多重傷的士兵都是被她的魔法和巫藥醫好的。莫洛裡一族的女巫對人民安危也有貢獻,女巫並不一定是壞人啊!」

  啊,她忘了她是在一個童話與魔法的世界裡。

  「那大概是我看錯了。」她含糊地道,低頭啃麵包。

  他又深深看了她好一會兒。「凱,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她哈哈兩聲乾笑,隨便糊弄過去。

  提姆快捷的身影從路的那端快速衝過來。

  「師父!師父!不好了 !」

  他急促的語音讓兩人同時站了起來。

  「不好了!魔瘴開始升起了 !」提姆提着一桶水,根本顧不得水潑出多少,只是拚命衝來。

  蓋林眼神鋭利地轉變。

  魔瘴是什麼?她想問,蓋林已快速迎上徒兒。

  「怎麼可能?下大雨是兩天前的事,今天根本沒雨。」

  提姆把水桶往地上一放,兩手撐在膝蓋上彎腰喘氣。

  「我……我也以為看錯了……呼呼……可是我一到溪邊取水,突然發現所有來 喝水的動物全跑回樹林裡,溪中的魚下沉到水底,我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對,連忙順着溪床往下走,沒走多遠就發現樹林上方已經開始出現紫色的霧氣了!」

  「什麼是魔瘴?」凱雅莫名其妙地問。

  「你不知道魔瘴?」提姆嘴巴張大大的喘着氣,眼睛睜得和嘴巴一樣大。

  凱雅心頭一個咕咚。

  蓋林打斷徒弟的話:「現在沒時間說這些。提姆,你先往高處逃,我和凱另外 找地方躲。」

  「師父,你們能躲哪裡?魔癔再過半個小時就會吹過來了!我們趕快上車 吧!」提姆焦急地道。

  「車子載着三個人走不遠,你把馬解下來,先騎馬離開,我們照預定的時間在 目的地會合。」

  「可是……」

  提姆還想抗議,蓋林不和他多說,直接將車鞍從馬背上卸下,揪住徒兒的背心 往馬上一拋,舉腳在馬臀一踢,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馬兒長嘶一聲,朝着前方的坡路風馳電掣而去。

  原來那匹看似癩肉頑皮的拖車馬也是偽裝過的,骨子裡其實是匹千里馬,凱雅想。

  第二個念頭是:這個男人到底多強壯?竟然一把就將一個結實的年輕人扔上馬背,凱雅看得撟舌難下。

  「來吧!」蓋林拉住她的手臂,往提姆剛才跑過來的方向奔過去。

  「慢着,這個方向不是正迎向魔瘴嗎?」她堪堪低頭避過一根矮枝。

  蓋林沒有回答,只是拉著她在樹林間穿梭。

  「前面!」

  前面是哪裡?

  他不挑好走的路,專門鑽那種枝葉蔭密的獸徑,凱雅專心地注意路況,不敢再分心。

  突然間,腳下的泥土地開始震動,起初她以為是自己踩到軟泥的錯覺,音效隨即出現——

  隆隆隆隆!

  遠方的天空出現巨響,有如千軍萬馬朝他們奔騰而來。

  魔瘴顧名思義是一種瘴氣,不是嗎?這些急行軍似的巨響是怎麼回事?

  眼前的光線突然劇烈地黯淡下來,枝椏間的陽光有如日蝕被吞噬掉,整座森林 逐漸蒙上一層深紫色的陰影。

  「快走!」蓋林臉色一變,用力拖着她往前跑。

  凱雅不敢怠慢,竭力追上他的速度。

  眼前一開,他們突然衝出濃密的樹林,面對著開闇的溪谷,凱雅驚駭地盯着天 邊的景象。

  一層紫霧撲天蓋地而來,猶如有生命一般。方才尚晴朗無雲的上空,此刻已經 看不見藍天。

  在紫霧的後方,有一大片不知是什麼生物的灰團在騷亂竄動,影影綽綽,甚至 傳出不似人間任何動物的嘶叫。

  「下去!」蓋林猛然將她往溪谷一推。

  凱雅猝不及防,整個人滾進湍急的溪水裡。

  「喝……」她掙扎着抬起頭,用力吸了 一 口氣。

  身旁一陣水花濺起,他也下了水,隨即,一隻手按住她的頭頂,她才吸了兩口 氣就又被推進水中。

  唔……該死……

  幸好她水性還可以,馬上鎮定了下來。蓋林矯如游龍的身影從她身旁掠過,回 頭對她招招手,凱雅用力一踢水,跟上。

   

  轉瞬間,頭頂的世界變黑,她仰頭一看,溪水之外已經被一整片濃紫取代,一陣又一陣的黑影掠了過去,各種奇形怪狀都有,不知是飛鳥還是走獸,也可能兩者皆有。

  她這副身體的肺活量沒有原來那副好,只劃了幾下水,胸口已然如火灼燒的疼痛。

  游在前面的蓋林絲毫不受影響,一隻手反過來揪住她的手,穩健踢水騰游。 該死!她得上去換氣才行……凱雅痛苦地往上一蹭。

  一隻鐵掌堅決地將她拉下來。

  她嗆了口水,肺部更加難受,努力想掙脫他的手到水面上去。一頭金髮被溪流 衝開,燦爛地在水中翻飛。

  一張大鬍子臉突然湊了過來,在她本能反應之前,封住她的唇。

  新鮮空氣從他口中渡了過來,凱雅解脫地大大吸了 一 口。大鬍子臉又消失,腕 間繼續被一股巨力扯着她往前游。

  一番折騰下來,凱雅的體力幾乎消耗殆盡,到最後已經是被他半拖着往前游。 他們游向一個溪流的轉彎處,岸邊出現一大團糾結的樹根,宛如水中的森林一 般。蓋林先鬆開她,從綁腿抽出一柄刀子,游到樹根前砍出幾道口子,然後拖着她往那個開口鑽進去。

  「喝——」

  凱雅終於冒出水面,劇烈地開始咳嗽和喘氣。

  「慢慢來,慢慢來。」一隻輕柔的大掌拍撫她的背心。

  凱雅喘了好一會兒,終於勉強控制住呼吸。

  好黑。

  從摸出去的觸感,她猜想他們應該是躲在某種樹根盤結成的「氣囊」底下,空 間並不大,勉強只夠他們兩個人容身。

  「別怕,」黑暗中,他的嗓音更顯低沉。「這種氣穴通常是水獺做巢的地方, 不會有兇猛的動物。」

  「嗯,我不怕。」她點點頭。

  人類本能對黑暗密閉的空間有恐懼感,這是為什麼處罰或刑求犯人經常用關黑 牢的方式。但凱雅受過這方面的訓練,黑暗的空間對她並不造成困擾。

  慢着,她為什麼整個人緊貼在他懷裡?

  她想退開,可是空間小得退無可退,她只好假裝沒注意到,繼續這種曖昧的姿勢。

  是她多心,還是頭上真的有個男人在偷笑……

  「外頭是什麼東西?」她轉移兩人的注意力。

  「魔瘴。」蓋林解釋:「原本只是森林裡的一種瘴氣,毒性也沒有現在這麼強,通常在大雨過後、濕度提高的日子裡會出現,隔天就消失了。

  「五十年前,莫洛裡家族的首席女巫從各地收伏了太多魔物,沒有地方囚禁, 只好將它們全禁制在魔瘴裡;沒想到這些妖物的毒氣讓魔瘴的毒性越來越高,所以 每逢魔瘴升起,所有動物行人都要趕快迴避,避不過的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這不是太危險了嗎?如果有一天它們掙脫了瘴氣怎麼辦?「妖物受到莫洛裡女巫的咒語禁錮,不可能掙脫的。只是每當瘴氣升起之時, 女巫也無法讓這種自然現象消失,只能儘量以咒術控制,讓它們無法作亂。」

  「那如果女巫自己作亂呢?」

  低沉的笑聲揚了起來。

  「女巫作亂,就只好燒死她了。」

  她知道自己被調侃了。「哼。」

  不過這等於把一股龐大的武力交在一個女巫手中,換到現代世界裡,她想不出 有哪個當權者能安心。

  「渴嗎?」他問。

  「我才不要喝這裡的水。」誰知道水裡有什麼細菌。

  他窸窸窣窣不曉得在做什麼,似乎是拿出刀子在削東西。

  過了 一會兒,一個冰冰涼涼的物事湊到她鼻子前,聞起來有一陣沁心的果香。 「吃吧!」

  她試探性地咬了一口。啊!是樹的氣根! 口感很像白蘿蔔,可是滋味更甜美, 沒有那股辛辣的氣息。

  饑渴交加的她暢快地吃了起來。

  他也替自己削了 一條,慢慢啃起來。

  「你怎麼知道這種樹根能吃?有人教你這些野外求生的事嗎?」她好奇地道。 他安靜了 一會兒。

  「我很小就去給人當學徒,我師父是個很厲害的人,也很嚴格。如果我做得不 好,就會受到處罰,久而久之,就什麼都會一點。」

  「你現在對提姆也很凶嗎?」她微微一笑。

  「那個臭小子,我要是不每天揍他一頓,他早爬到我頭頂上來了。」大鬍子底 下一笑。

  「你教他什麼?」她好奇地道。

  「跟我師父教我的一樣。」他聳了聳肩。「刀術,劍術,打鐵,做鍋子,蓋房子,什麼都教一點學一點。」

  「噢。」

  其實就是來學武的吧?她並不意外他是個武人,他身上有着武人才有的精嚴與 紀律。

  一直站在水裡的不適感開始發揮,她用力揉搓自己的雙臂。

  「冷嗎?」他低沉問。

  「有點。」其實她已經在打冷顫了。

  他雄壯的臂環住她。明明同樣站在水裡,他的體溫硬是比她高。

  她知道失溫的嚴重性,顧不得矜持……反正她也不是個矜持的女人……整個人 偎進他懷裡取暖,從他身上源源而出的熱氣幾乎讓她呻吟。

  她也更加感覺到,臉頰下的胸肌有多堅硬厚實,背後的手臂有多強壯有力。 她沒問他結過婚沒有。

  像他這樣的男人,不會有女人錯過,孩子只怕已好幾個了。

  「你太瘦了,吃胖一點才會有體力。」他感覺她抖得越來越厲害,在黑暗中皺眉。

  「哪有女人……哪有女人吃得胖乎乎的……多醜?二她勉強微笑。

  「女人為什麼總是在乎美醜的問題?美醜能當飯吃嗎?」

  「因為……我們是女人啊……」呼,呼,呼。

  她已經算不注重外表了,可是偶爾也會有虛榮的時候。例如,現在。

  她就會在意他覺得她漂不漂亮,會不會太瘦,會不會太胖……

  「魔瘴……魔瘴要多久才會過去?我們不會要站在水裡一整夜吧?」她努力引 開自己的注意力。

  「魔瘴一般只在大雨過後才會出現,今天的情況相當特殊,我也說不準。」他 沉吟半晌。「你在這裡待着,我出去看看。」

  「不……不行!如果……你被毒死怎麼辦?」她死死地拖住他。

  「我不會被毒死的。」他安撫她道。

  「你怎麼知道?你……你百毒不侵嗎?不行……不准去!」

  她專制的命令讓他低笑起來。

  「別擔心,我馬上回來。」他輕柔地啄了下她的唇。

  她來不及抓住他,他已經潛入水中,消失無蹤。

  凱雅焦急地在原地團團轉。

  少了他的體溫,她才發現樹洞裡有多冷,不久她就站在水中,無法克制地發抖。

  她努力摩挲雙臂,雙腳在水中跳動,但熱氣被冷水衝散的速度遠快過累積的程 度,全身開始劇烈顫抖。

  「的的的……呼!」她用力咬住打顫的牙齒,不斷深呼吸。

  嘩喇一響,一道強壯的身影破水而出。

  「魔瘴已經散了,來吧!」蓋林牽起她的手。

  「好……的的的……好……」她已經出現明顯的失溫症狀,四肢無法協調。 「深呼吸,閉住氣,馬上就溫暖起來了!」蓋林抱住她用力摩擦她的手臂幾下。

  確定她照做後,他抱著她潛回水中。

  強烈的寒意讓她差點嗆出肺內珍貴的氧氣。

  幾乎游了永恆的時間,其實只過幾分鐘而已,蓋林挾着她破水而出。

  凱雅軟軟的癱在他懷中,臉色慘白。蓋林迅速將她抱上岸,用力摩擦她的雙臂 和身體,努力想讓她暖和起來。

  她雙眼緊閉,感覺到溫熱的光亮,卻連撐開眼皮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蓋林發現她沒有緩過來,馬上採取進一步措施。

  他將自己和她的上衣一起脫掉,把她整個人抱進懷裡。

  他強烈的熱氣迅速穿透寒霧,讓她開始一寸一寸的暖了起來。

  彷彿身上被揭掉一層冰紗,她的臉龐浮起淡淡的粉紅色,終於對外在開始有知 覺了。

  籠罩的紫霧早已消失無蹤,暖熱的太陽再度融融地掛在他們頭頂上。開闊的溪 岸上沒有任何遮蔭,凱雅渾身曬得暖洋洋,只覺得渾身都舒軟無比。

  枝葉的沙沙聲,溫暖的陽光,空氣的流動,他的體熱……

  體熱?

  她倏然睜開眼睛。

  她和蓋林抱在一起!他們兩人都半裸。

  「啊!」

  「小心,溪床是斜的,你會再滾回水裡去。」蓋林忍着笑將她拉回來。

  她張口結舌的樣子簡直是天下一絶!

  水裡?

  等一下。她連忙摸摸自己的頭臉。

  她的偽裝!

  她的偽裝全被水洗掉了!

  光耀燦爛的髮絲飄到她鼻子前,彷彿想多事地再提醒她一次。

  「哎呀!」凱雅連忙滾開一步,抱著胸脯坐了起來。

  真的不見了!污泥,髮網,帽子,連她細心塗在衣服上的馬糞味都不見了! 廢話,連衣服都不見了,何況味道?

  她盯着自己青蔥粉嫩的手臂,摸摸白皙無瑕的臉頰。如果蓋林以前見過皇后怎 麼辦?

  她警覺地投向他。

  蓋林注視着眼前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有多美嗎?

  在陽光下的她,有如一尊出水的女神,玉肌嬌嫩得似乎碰一下就能掐出水來, 澄澈的藍眸讓完美無瑕的臉孔更加耀眼。

  儘管兩手抱住胸口,卻遮不去她的女人味……不,正因為兩手緊抱胸口,柔軟 的酥胸更加僨起,加深了性感的味道。
     
  他撩起一綹飄落在她肩頭的金髮,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揉搓,她屏住呼吸。

  他將髮絲攏回她的耳後,指背滑向她的臉頰輕撫,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在他 的指背蹭了 一蹭。

  他的黑眸變深,粗糙的手指順着她的臉頰,滑上她細緻如玉的肩膀。

  他的每一絲動作都不含狎昵之意,令她屏息等待他的回應。

  「我,沒有料到自己會跟一個如此美麗的同伴一起旅行。」

  咚,她的心頓時掉回應該在的地方。

  太好了,他沒有認出她。

  他沒有見過皇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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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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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4: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自從五天前的那一劫,他們之間有了微妙的轉變。

  蓋林總是在他以為她沒有注意到時偷偷凝視她,等她回過身,他又若無其事繼 續做他的事。

  她偷看他的時間也變多了。

  他們就像兩塊磁鐵擺在一起,無可避免地會感覺到對方的牽引力。

  生活在一個以男性為主的世界裡,凱雅向來對男女關係不在行。她不希望讓人 以為她獲得的一切都是運用女性優勢得來的,於是她對男人從來不假辭色。

  同袍中若有人對她表露出公事以外的興趣,她只要以一個冰冷的眼神,就能讓 對方打消念頭。

  她可以面對爆破、攻堅、人質危機、恐怖行動,卻不知道如何應付男人。

  然後她掉到這個世界來。

  她遇到的每個人對她若不是恐懼,就是敬畏,其中,前者恐懼比後者多。 唯有他,昂藏七尺,頂天立地,而且有很古怪的幽默感。

  這個男人總是在她困難的時候及時出現,然後拯救了她。

  或許這真的是個童話故事,英勇的男士總是在拯救落難的女性。

  即使如此,他從沒有過任何踰矩的行為或暗示。這個男人不只俠氣,還充滿紳 士風度。

  她該拿這樣的一個男人怎麼辦?凱雅對命運丟給她的試題手足無措。

  五天後,他們到達一個礦工小鎮。

  進鎮之前,兩人在森林裡稍事停留。

  這幾天他們大都走在森林裡,遇到的旅人不多,因此她只穿上男人衣服,戴上 帽子。如果中途和其他旅人遭逢,她就把帽子壓低走到旁邊去,繼續偽裝成「聾啞 人士」,讓他去應付。

  如今要進到有人煙的地方了,蓋林幫她將原有的偽裝穿戴回來。

  「你的相貌太顯眼,看過你的人一定忘不掉,我們得想法子遮一遮才行。」他 看著她雪膚花貌說。

  那你看過我了,你也忘不掉嗎?她捺下反問他的衝動。

  她將滿頭金髮綁成瓣子,縛在腦後,再把綁好的瓣子東挑一束、西挑一束地弄亂,然後用一頂帽子罩住。

  蓋林找來某種植物的葉子,用石頭搗爛,將它的汁液塗在她臉上。白皙的皮膚 一碰上葉子汁液立刻變成古銅色。

  「這種葉子倒挺好用的。」想到可以不必再用污泥塗臉,她鬆了口氣。

  須臾間,凱雅又像個落魄潦倒的中年旅人了。

  「好了!」蓋林把爛葉子往旁邊一丟。「這種汁液不防水,所以你要小心,免 得被洗掉了。」

  一講到水,五天前的一幕同時浮上兩人心頭。

  「走吧,我們最好在天黑之前進到鎮上去。」

  凱雅清清喉嚨,跳下她坐著的大石頭。

  皓腕突然被一隻大掌拉住。

  「等一下,這裡還有一點沒塗到。」他粗厚的手指輕點在她頸側的一塊肌膚。 凱雅的皮膚浮起一層細細的疙瘩。

  按在她頸側的手指一頓,整座森林彷彿跟着一起停頓了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屏住氣息。

  那只按着她頸側的手移到她腦後,蓋林粗獷的臉龐占滿了她的視界,一雙認真 的黑眸直直盯進她心底。

  她輕嘆一聲,閉上眼,他溫熱的唇覆上她的。

  他的舌點開她的唇片,不急不躁,和他粗豪外表全然相反的溫存。她張開柔軟 的唇,迎接他的進入。

  然後,她的感官被他佔據。

  他的呼吸,他的味道,他的精壯,他的結實,他的溫柔。

  他的舌與她糾結交纏,滿滿地佔據着她,卻不給人一絲脅迫的感覺。

  她喜歡他的吻。如果這不是童話,而是愛情故事,她會以為他其實是情場高 手,有過許多次機會練習,才會知道如何吻女人……

  「你結婚了嗎?」她陡然推開他!

  蓋林眼睛眨了 一下,一時間沒回過神。

  「你結婚了嗎?」凱雅緊張地盯着他。

  機會,練習,女人。

  如果他結婚了怎麼辦?

  蓋林頓了 一下,眼神可疑地開始飄忽起來。

  「你結婚了?」凱雅倒抽一 口氣,猛然站起來。「老天!我竟然跟一個已婚的男人接吻!我的天!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我碰了另一個女人的男人!」

  「凱,其實……」他清清喉嚨。

  「其實什麼?其實你沒結婚?」她停下來,死死盯着他。

  蓋林的眼光眯了 一眯,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就是沒有定在她臉上。

  「這個問題……其實,情況有一點複雜。」

  「這個世界上只有已婚和未婚兩種答案而已,有什麼好複雜的?」她咄咄逼人 地道。

  「複雜的地方在於那個女人的狀態……」

  「我的天哪!真的有個女人,他結婚了,他真的結婚了!」她激動地開始走來 走去。

  她生平第一次對一個男人動心,竟然遇到一個已經結婚的。

  這表示他是一個不忠的男人。

  這表示他是一個爛男人。

  她竟然喜歡上一個爛男人!

  「我喜歡上一個爛男人!」

  蓋林有點傻眼。

  不只傻眼,還覺得非常好笑。

  原來這就是凱失控的模樣啊!怎麼……那麼可愛?

  「嘿!」他連忙拉住團團亂轉的她。

  「不準!」她回頭對他狺狺咧嘴。「不准碰我,不准吻我,不准讓我變成狐狸 精。我絶對不當別人婚姻的第三者。」

  「你不會變狐狸精……」他試圖解釋。

  「你是個已婚男人,已婚!所以我就是狐狸精,就會變第三者!」她揮舞雙手 尖叫。

  老天,他還以為她永遠都不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

  他連忙捺下笑意,努力安撫她。

  「我的狀況很複雜,當她和我結婚時,她並不特別想要我……」

  「她不想要你,為什麼要跟你結婚?」

  「這就得問她了。重點是,對你來說,我並不是不自由的男人……」

  「為什麼你自不自由要對我來說?那如果對其他女人來說呢?你是隨時在路上 遇見什麼女人就調整成什麼狀態嗎?」她連珠炮質問。

  蓋林搔搔大鬍子,努力想該如何說起。

  凱雅不給他機會。「我的天,他是個混蛋!我竟然喜歡上一個混蛋,這一定是 上天對我的懲罰!」

  「嘿!」

  「你沒有『嘿』我的資格。」凱雅指着他鼻子。「從現在開始,不准你再碰 我,聽見沒有?我會做完答應幫你的事,然後我們就分道揚鑣,從此以後你要去跟 誰『調整』都不關我的事丨‘」

  她怒氣衝衝地走開。

  嗯……蓋林搔搔大鬍子。

  好吧,起碼她承認她喜歡他。這是好的開始。

  他聳了聳肩,大鬍子下的嘴角掛着一絲很論譎的微笑,慢條斯理地跟了上去。

  

  礦工小鎮荒涼得超乎她想像。

  她曾經到過肯德基州的路易莎鎮,或母親的故鄉台灣九份,這些採礦小鎮之所 以衰頽都是因為採礦業沒落,有的小鎮乾脆轉型成觀光勝地,另起爐灶。

  在冷工業時代的中古世紀,煤礦依然是主要的能源之一,這座礦工小鎮會如此 冷清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這個鎮叫什麼名字?」凱雅問身旁的男人。

  「礦工小鎮。」蓋林看她一眼。

  「我知道它是礦工小鎮,我是問它叫什麼名字?」

  「『礦工小鎮』。」他白牙一閃,再說一次。

  「……」

  這座位於幻森林裡的礦工小鎮,也就一百零一條不長的主街。她一眼可以從街 頭望到街尾,左右加起來不超過五間的木屋,整個小鎮就算看完了。

  周圍的野生動物相信都比它活絡一些。

  「這附近的煤礦是在七年前才被發現的。」蓋林對她解釋道。「有一個旅人無 意間跌入一處地縫裡,因而發現蘊藏在森林中的豐富礦脈。」

  「那他現在應該大發利市了吧?」凱雅猜想。

  「他沒發財,發現他屍體的人倒是賺了 一筆。」他微微一笑。

  「……」某個女人繼續無言。

  「最原始發現的人,在逃得出森林之前,就被魔瘴追上了。」他挑了下眉。

  「這裡還在幻森林的領域?我們不是已經離開一座森林,走過一個山崖,又進入另一個森林了嗎?」她吃了一驚。

  「凱,你對地理環境真的很不熟悉呢!」蓋林看她一眼。「幻森林位於佛洛 蒙、南國、亞維三個王國的交界處,中央被一座峽谷切開,占地極廣,如果真的逛 深進去,兩個月都走不出來。我們之前只是走過中央的那座峽谷而已。」

  她堵了 一堵。

  「後來是誰發現那人的屍體的?」

  「史文兄弟。他們發現他手中握著一塊原礦,順着他的軌跡找回去,花了 一個 星期才找到礦脈。這一帶已經是亞維境內,根據亞維律法,所有礦脈都屬於國家, 但開採權屬於第一位發現者。除非他們放棄,才會將開採權賣給下一個人。」

  「那,我得說,史文兄弟看起來混不太開呀。」她盯着這座荒涼的小鎮,有感 而發。

  蓋林輕笑,從她身旁走過去。

  他們進去左手邊最大的一間木屋,鎮上唯一的酒吧。

  酒吧裡客人寥寥,酒保有一搭沒一搭地擦着吧檯,看見他們進來也不打招呼, 只等他們自己開口要飮料。

  「師父!」

  早已經等在裡面的提姆見到他們,歡喜地走了過來,身旁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 約翰、強森兩兄弟也一起站了起來。

  蓋林威嚴地點點頭。

  「嗨。」凱雅揮揮手打招呼。

  「坐。」蓋林走過去他們的桌子旁,所有人等他和凱雅坐下了才跟着坐。

  「凱,你的表情看起來僵僵的。」提姆細心地道。

  「……有嗎?」

  「剛才的吻大概太刺激了。」蓋林慢條斯理地拿過徒弟的啤酒喝了 一 口。

  凱雅的下巴掉下來。

  其他三人掉下巴的程度不亞於她,只有始作俑者神色如常。

  凱雅迅速給他一個殺人的眼神。

  「凱、凱、你、你跟我師父……」提姆指着他們倆,話都說不出來。

  「閉嘴!」她瞪那破少年一眼。

  提姆的嘴巴立刻閉上。

  約翰、強森兩兄弟就比較識相,大氣不敢吭一聲,只敢衝著兩人猛瞧。

  「你們查到什麼?」蓋林自在地喝完徒弟的啤酒,對酒保比了下手勢。

  砰砰砰,幾杯啤酒馬上推來。

  凱雅啜了一口,惡!溫的啤酒最是噁心。

  「史文不在家。」瘦高的弟弟強森回答。「我們兩天前來到鎮上,酒保說他已 經進森林採礦去了,所以我們沒有遇到他的人。」

  「我們留了話給他的弟弟杜爾夫,但杜爾夫……你也知道,」提姆聳聳肩。 「他的忘性比記性大,脾氣又比忘性大,我們也不曉得他會不會把話傳到。」

  「杜爾夫沒有跟他哥哥一起進森林採礦?」蓋林訝異地道。

  「他感冒了。」矮胖的哥哥約翰性格穩重,到了這時候才出聲。

  「嗯。」蓋林點點頭。

  史文和杜爾夫……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名字聽起來挺熟悉的。

  「難道你們不能請其他工人幫忙傳話嗎?!」凱雅問。

  一桌子男人同時看向她。

  她又說錯什麼?

  「史文和杜爾夫是唯一能進礦坑採礦的工人。」提姆負責回答她。

  「你是說,這座礦場只有兩個採礦工人?」她怪異地聳起眉心。

  「史文和杜爾夫擁有礦坑的開採權,而他們拒絶讓其他人進入。」蓋林進一步解釋。

  「為什麼?人越多,產能才會越高。憑他們兄弟倆一天能挖出多少礦?」她覺 得荒謬之至。

  「起碼處理的屍體也少很多具啊!」提姆快人快語地道。

  「啊?」凱雅相信自己的表情很無知。

  果然,破少年深深嘆了口氣。「凱,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呢!」

  「好了。」蓋林淡淡一句,徒兒馬上正襟危坐,規規矩矩地回答她。

  「當年莫洛裡女巫作法把妖物關入魔瘴的祭壇有南北兩座,北方祭壇就在主礦 脈不遠處。每次大雨過後就會有礦工逃避不及,被魔瘴揪住,最後史文兄弟乾脆不 再收新的礦工,兄弟倆慢慢開採,也能應付基本的生活開銷。

  「不過,有人相信,史文兄弟長年在祭壇附近工作,其實已經研究出一些外人 不知道的方法來迴避魔瘴,只是他們無法象莫洛裡女巫一樣讓魔瘴聽命於他們。這 是為什麼他們可以在森林裡採礦這麼久,從來沒有被魔瘴殺死的原因。」提姆進一 步道。

  「嗯。」凱雅慢慢地點頭,將這些資訊吸收進心裡。

  「主人……」約翰遢疑地開口。

  蓋林的眼光移向他。

  「我相信,史文就算聽到我們的留言,也不會……」約翰先看一眼凱雅,才謹 慎地用字遣詞:「也不會聽我們的話。他對於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執念非常的深, 我不認為他會輕易放手。」

  「不屬於他的東西,他捨不得放手也由不得他。」蓋林的眼神一冷。

  凱雅忍耐了片刻,終於還是舉起手。

  「好,我很不想打擾你們的機密對談,不過說真的,如果你們需要我的幫忙, 是不是起碼應該把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告訴我?」

  幾個男人互相看了 一眼,最終目光集中在做主的那個男人身上。

  蓋林尋思片刻,「我們在找一個女孩,她目前在史文手中,我們必須找到她送 她回家。」

  凱雅穩穩地看向他。

  「蓋林,我們可以談談嗎?」

  「當然。」他對幾個年輕人點點頭,和她一起走出酒吧門外。

  「你之前說,這件事需要三個人,如今約翰兄弟回來了,你應該不需要我了吧?」凱雅看著他道。

  蓋林大鬍子下的嘴角輕輕一挑。

  「我好歹救過你的命,你打算過河拆橋了?」

  「真正善良的人是不會向人討人情的。」她雙眼微眯。

  「幸好我不怎麼善良。」蓋林愉快地道。

  她長長嘆了口氣。

  「說真的,我另外有要緊的事。如果你不需要我,以後有機會我再報答你,我 真的該走了。」她正色道。

  「你想去哪裡?」蓋林的濃眉皺了起來。

  該怎麼說呢?

  這幾天下來,凱雅開始有了危機意識。

  從相逢的旅人口中,他們聽見這陣子最熱門的八卦就是佛洛蒙的「皇室慘案」。

  皇后不只殺了國王、還害死公主的謡言越演越烈,最近已經開始有人主張該攻 進皇宮,揪出黑心的皇后。

  當初她只想一走了之,卻沒有想到反而給了有心人士操作的空間。皇后不在宮內,所有謡言他們想如何製造就如何製造,根本不會有人出來反駁。

  她不曉得究竟是誰的力量那麼大,可以推動一個顛覆一國皇后的策略,她真的 能一走了之也就算了,問題是,她不曉得要被困在這副身體多久。如果所有皇后的 債都得由她來背,她這顆腦袋未免掉得太冤。

  無論如何,她非回去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可。

  而這些話該如何告訴他?

  她幾度開口,都不曉得從何說起,神色越來越陰鬱。

  「凱,看著我。」

  雖然平時總愛逗逗她,真正遇到要緊的情況,他是個懂得輕重緩急的男人。
   
      凱雅悶悶地抬起藍眸。

  「一切都會沒事的。」蓋林輕柔地撫着她的臉頰。「告訴我困擾你的是什麼 事,讓我幫你。」

  她的睫毛垂下。

  「蓋林,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麼要潛進城堡裡?」她必須弄清楚他和佛 洛蒙皇室的關係有多深,才能決定是否該告訴他。

  「我們剛剛在談的那個女孩,是提姆的未婚妻。」蓋林不再瞞她。「那個小女孩是宮裡的一個侍女,有個同伴爭寵爭不過她,打算讓她消失。提姆無法眼睜睜看 着自己的未婚妻被陷害,於是想進去帶她出來。

  「那個小女孩我也認識,她和提姆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也等於我看著長大 的;我想,城堡不是什麼可以隨人進出的地方,讓那小子毛手毛腳的進去送死反倒 不好,所以我才幫他跑這一趟。」

  「可是你並沒有帶出任何人啊。」她指出。

  蓋林嘆了口氣,「等我到的時候,她已經被調出宮外,我沒能順利見到她。」

  「噢……」她慢慢點頭。

  「你呢?」蓋林的拇指滑過她的雙唇,留下一陣粗糙的顫慄感。「你的秘密是 什麼?」

  她心頭的不定彷彿也被他撫平。

  這男人可以在前一刻將她氣得半死,卻在下一刻讓她相信他是全世界最值得信 任的人。

  「城堡裡有一個人死掉了…… 一個大官。」她慢慢開口:「大家都說是我害死 他的,可是我沒有。為了保命,我逃了出來,但逃也逃不了 一世,我發現自己還是 得回去查出到底是誰殺了他才行。」

  「好,我幫你。」

  「你不懂……」她急急道。

  「我懂的。」蓋林的拇指按回她唇上,深沉而溫柔。「凱,我懂,讓我幫你, 相信我。」

  她眨了眨突然發熱的雙眼。

  「怎麼了?」他輕柔地笑,撫去她眼睫間的濕意。

  「你是我來到這裡之後,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她輕聲地道。

  「如果你給別人機會,他們也會願意對你好。」他向她許諾。

  那是因為你不曉得我是誰。凱雅默默地想。

  「如果我現在吻你,你會又抓狂嗎?」

  「會!」她火速退開一步,飛快看看四周。「你瘋了嗎?我們在大街上,我是 『中年男人』。」

  所有哀傷的表情消失了,這樣的精神才像他的凱呀!

  蓋林仰頭大笑。

  老天,這個男人的笑聲可以當春藥,她真想撲上去巴在他身上,就此不下來。

  「師父。」提姆幾人走了出來,做徒弟的好奇地喚。

  凱雅鬆了口氣。她不信任自己的自製力,有人打岔是好事。

  蓋林笑着搖搖頭。「好了,我們找個地方住下來,明天行事吧!」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凱雅連忙問。

  蓋林看她一眼,但笑不語。

  

  他們要打家劫舍。

  「你們不能隨便把一個老百姓抓起來逼供!」凱雅差點昏倒。

  終於明白「誤上賊船」是什麼意思!

  她現在是最需要低調的時候,請不要隨便做一些會讓她登上社會案件的事好嗎?

  蓋林和提姆互望一眼。

  「但是我們要問他話。」提姆好心回答。

  「沒有人試過敲敲門好好地問他?」她嗆道。

  「這就是你的任務。」蓋林撫鬚,對她露出慈祥的微笑。

  「……」

  凱雅的眼光投回前方的小屋上。

  森林。

  濃密的森林。

  濃密的森林中央的一處小空地。

  濃密的森林中央的一處小空地的一間小木屋。

  這棟木屋看起來歷史悠久,使用整根帶著樹皮的圓木搭蓋而成,旁邊有一座上 鎖的小工具棚。

  怎麼看都像個尋常人家,要她去入侵別人的家,她的良心過不去呀!

  木屋的背後緊捱着一整片山壁,乍看很像半個屋子埋在山壁裡。

  約翰強森兩兄弟已經在另一端就定位。她和蓋林師徒躲在一株半倒的樹幹後 頭,望着前方安靜的小木屋。

  「他如果來應門,你們要我問什麼?」凱雅看回師徒倆身上。

  「問他那個女孩在哪裡。」蓋林告訴她。

  「你不是說她被調離皇宮了嗎?為什麼現在會問一個礦工要她的下落?」她狐 疑地道。

  「這就是我們要問清楚的事。」蓋林善良地指出。

  「……你們確定史文兄弟倆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確定。」提姆回答:「約翰和強森調查結果,這兩天有人見過史文和她在一 起。」

  「話說回來,約翰和強森不是回家探望重病的父親嗎?」她的雙眸一眯,總覺 得這群人有鬼。

  「他們老家就在附近,正好一面探病,一面幫忙調查內情。凱,你的疑心病真重。」蓋林嘆息。

  好吧!

  她從樹幹後站了起來。

  「等一下,我先就定位!」提姆人影一閃,消失在他們身後的林子裡。

  凱雅看看他消失的方向,再看看他師父。

  「請。」為師的坐在原地,蒲扇大手往前一比。

  「……」

  看他們這種陣仗,這門敲下去一定有問題。

  凱雅倒不怕他們陰了她,自己跑掉……蓋林不是這種人……可是被蒙在鼓裡的 感覺真不好。

  她整了整衣容,才想起自己此刻是中年男人的身份。看來,運用女人楚楚可憐

  的那招是沒機會了,見機行事吧!

  她慢慢走到木屋前。

  叩叩。

  「誰?」屋子裡的人粗聲問。

  「我是過路的旅人,可不可以借杯水喝?」她清清喉朧,用沙啞的嗓子說。

  「不可以!」

  嗯?就這樣?

  我儘力了。她回頭對蓋林攤攤雙手。

  樹幹後冒出一隻手,打了個往前轉的手勢,要她直接把問題丟出來。

  她嘆了口氣。

  砰砰砰!這次是捶門。

  「誰?」門內粗吼。

  「杜爾夫,我們要找那個女孩,快叫史文交出來!」她深吸一 口氣大喝。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走到門旁,木門霍然拉開。

  「誰?誰要找那個女孩!」雷鳴般的怒吼幾乎震襲她的耳膜。

  凱雅駭然無聲。

  首先,蓋林是個巨人。對任何人來說,身高兩公尺的男人都絶對是巨人。 但是開門的這個男人,更,高,大!

  他的肩膀比門框還寬,腦袋比門框還高,巨大得連門框都容不下他。粗布短衫 下露出來的胳膊比建木屋的圓木更粗,兩隻腳的鞋子足以當一個嬰兒的小床。

  凱雅傻傻望着眼前的龐然肉山,罕見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誰?到底是誰想找那個女孩?」旱雷似的嗓音震得她腦門噏嗡作響。

  巨人彎腰踏出門框外,一頭亂七八糟的紅髮,酒糟鼻子,神情猙獰。腰帶上那 柄短斧對柔化他的外表沒有任何幫助。

  「……」她張開嘴,卻沒有聲音。

  「你是誰?吼……」巨人仰頭咆哮, 一臂抓了過來。

  凱雅及時往後一躍避開。

  她的靈活似乎更激怒他,巨人再咆哮一聲,雙臂合攏抱過來。她發誓他的雙臂 有一里長,根本無法避開,終於被他抱個正着。

  杜爾夫的肌肉僨起,凱雅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這次真的要被擠成肉醬了! 合圍而來的巨力忽然消失。

  「咦?」杜爾夫疑惑地瞧瞧她,巨掌東捏捏西捏捏。

  「嘿!」她抗議。

  「女人。」他連忙將她放下,巨大的頭顱搖了一搖。「女人。不打女人。」 ……真是好孩子。

  砰!

  她嚇了 一跳連忙跳開,杜爾夫轟然倒地。

  「嬌小」的蓋林手上拿着一根對正常人來說是粗棍、對杜爾夫來說像筷子的樹 干,站在他身後。

  「你殺了他!」凱雅目瞪口呆望着那個倒地不起的巨人。「你竟然從背後偷襲 他,太小人、太不光明磊落了!」

  從這個巨人說不打女人開始,她對他的好感度大幅提升。

  「除了從背後偷襲,你還有更好的方法嗎?」蓋林冷靜地反問。

  她看看地上七葷八素的巨人,啞然無聲。

  杜爾夫搖搖跟馬一樣巨大的腦袋,撐着身子坐起來,光是上半身的高度就已經 到達她的肩膀。

  「你,女人,不打女人。」他對凱雅搖搖頭,轉向身後的蓋林。「你,男人!打男人!」

  突然一聲暴吼,站起來往蓋林擒抱過去。

  兩人萬萬料不到他捱了那麼重的一下,竟然還能說打就打。

  蓋林以着和體型不相符的靈巧往後一閃,杜爾夫一抱不成,雙足跨了巨大的一 步,再抱過去,蓋林的背後抵住木屋的牆,沒有再退的空間。

  砰!杜爾夫的後腰被重踹了 一下。

  「你不打我,我會打你的哦!」凱雅一個鷂子翻身落地,笑着對他招招手。 杜爾夫愣了 一下。

  他的腦袋顯然不太靈光,凱雅有種大人在欺負小孩的感覺。

  「杜爾夫,我們只是想問你一件事而已……」

  「吼!」杜爾夫不等她說完,哇啦擒抱過來。

  他的招術其實不多,凱雅這次有了防備,迅速閃開。身後的蓋林抓到空隙,馬上補進,一個笨重的巨人被他們兩個打得左支右絀。

  「吼!」

  杜爾夫終於發現自己討不了好,回頭往家門鑽進去。

  凱雅、蓋林兩人追了進去,只來得及看見他消失在一道房門後。

  「慢着。」蓋林攔住要跟上前的她。

  兩人站在屋子中央打量全室一圈。

  木屋的內部空間明顯比外表大很多,可見確實有一部分建在山壁裡面。凱雅走 到他消失的那道房門口,謹慎打開,門後竟然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通道。

  這兩兄弟是礦工,竟然自己挖了 一條逃生密道在家裡。

  「有什麼想法嗎?」凱雅回頭看他。

  「這條坑道通往山壁的另一側,約翰他們已經等在那一頭。」

  「哦。」

  難怪他需要這麼多人手。

  光憑他和提姆一人守一邊,根本攔不住那個龐然巨物。

  過不一會兒,山道內響起氣急敗壞的雷吼,杜爾夫顯然遭遇了守在另一側的埋伏。

  雷吼聲越來越響,轉向往他們這一頭衝回來,一串雜沓的腳步聲緊追其後,各 種聲響在坑道內形成層層交錯的回音。

  凱雅和蓋林各自找了 一柄稱手的工具,屏息以待。

  然後……

  雷吼聲消失了。

  約翰、強森、提姆三人從通道里衝過來。

  「師父!」

  「人呢?」蓋林一愣。

  「他、他往另一條支道鑽進去,不見了。」提姆垮下英俊的臉。

  竟然還有另一條支道,蓋林抹一下臉孔。

  凱雅開始有了想笑的感覺。

  「你們沒有先查清楚坑道的地形嗎?」她清了清喉嚨。

  蓋林沒好氣地看她一眼。

  「這整座山都是他們兄弟倆的地盤,從沒讓別人進來過,約翰能找到另一邊的 出口已經算運氣好的了。」

  難得看他這麼吃癟啊!

  想到那個遲鈍的巨人竟然打敗精明的蓋林,她不禁有點幸災樂禍。

  「提姆,看到沒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世界上也有你師父打不倒的人。」

  抱歉,她莫名其妙的對那傻大個兒印象極好,實在無法不虧虧這幾個以多欺少的男人。

  蓋林冷冷地看她一眼。

  「如果用殺死他的方法,我自然打得倒他。」

  確實,要殺死杜爾夫並不難,甚至砍斷他的一隻手腳讓他殘廢,就能省掉不少 功夫。只是,任何一個有道德良知的人都會無法對那樣的憨大個兒痛下殺手。 蓋林甚至連折斷他的骨頭都不願意,才會需要召來這麼多人手幫忙壓制吧? 凱雅好笑之餘,也不禁佩服他身為武人的堅持。

  「好吧好吧!現在要怎麼辦?」她忍着笑問。

  「怎麼辦?追啊!」蓋林陰鬱地回頭找可以當火把的東西。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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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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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4: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他們順着杜爾夫消失的坑道走下去。

  原以為這對兄弟只是挖了另一條支道而已,沒想到這條甬道竟然連結到煤礦的主坑道。

  「師父,現在怎麼辦?」提姆站在坑道的交接口,對著整座錯綜複雜的礦坑發呆。

  杜爾夫往哪邊走還未可知,如果他哥哥正在礦坑裡採礦,他有可能跑進深處找 他哥哥,也有可能早就從坑口出去。

  「我們分兩頭走,提姆和約翰兄弟往左邊,你和我往右邊。」凱雅提議道。 蓋林看著她微一點頭,同意由她發落。

  見師父不說話,提姆就跟着聽話。

  「好。」

  「你們千萬不要分散了,每走幾十步就用石頭在壁面畫一個只有你們認得出來 的符號。如果你們先找到史文和杜爾夫兄弟,不要驚動他們,兩個人負責看著他 們,其中一個順着路回來叫我們。」凱雅撿起一塊煤渣在地上畫一個符號,「我們 會在途中留下這樣的標誌,你們順着過來就成了。」

  三個年輕人點點頭,她用腳把圖案擦去。

  兩邊人馬各自分頭行事。

  主坑道左邊往上,可能通往地面,右邊往下,可能通往更深處,兩端又各自岔 出無數條分支,每隔幾十公尺掛着一盞煤油燈照明。

  坑壁看得出是人工一斧一鑿挖掘而成,整個坑道的寬足供兩個較瘦的礦工錯身 而過;考慮到杜爾夫的身形,這個尺寸應該只是夠他來去自如而已。

  蓋林懊惱之餘,也不禁佩服兄弟倆的開挖規模。

  「你為什麼這麼分配?」蓋林走在她身後問着。

  通常會是由年紀大有經驗的各領一邊,她卻把他們兩人湊成一組。

  「因為那三個年輕人里約翰最老成,有他在大體上不會出事。如果讓他們捜尋 礦坑內,而正好杜爾夫也往這一頭躲,他們等於面對一隻被圍堵的困獸,我不認為 讓那幾個好勝的年輕人圍捕困獸是好事,寧可我們自己來。」

  背後響起他低沉的輕笑。

  「你笑什麼?」她對他皺眉頭。

  「你一直叫他們『年輕人』,叫得老氣橫秋,好像你自己年紀多大似的。」蓋 林調侃她。

  凱雅本身的年齡是三十歲,在現代世界是女人芳華最盛的時刻,在這裡卻比皇 後娘娘更「中年婦女」了。

  「在這裡,不得不老。」她嘆了口氣。

  蓋林的大笑,礦坑撲簌簌的震下石屑。

  「喂!我們是來這裡抓人的!」她噓聲道。

  「抱歉抱歉。」蓋林依然笑意盎然。

  奇怪,他怎麼常常覺得她很好笑的樣子?希望在他眼裡,她不是馬戲團成員。 凱雅真鬱卒地想。

  兩人朝往下延伸的主坑道走下。

  長時間待在這種陰暗狹長的甬道里,讓人有想趕快脫身的衝動,但她只是步伐 穩定地走下去,蓋林不得不佩服她的耐力。

  女人對他而言一直就是軟弱和依賴的化身。身為一個男人,他相信自己有保護弱小與女人的天職,卻對她們沒有太大耐性。

  凱不同。

  她堅強,耐心,能吃苦,有主見。所有這些特質,都是他以為男人才有的,她 的外表卻與男性化沾不上邊。

  一個有着男人般堅定的意志,與女性化艷麗容貌的綜合體,她簡直就是上天讓 一個男人的夢想成真。

  但,她真的就是她外表看起來的這樣嗎?

  他持保留態度。

  先觀望看看這女人還會露出哪些面向再說。

  「你想走哪一條?」凱雅在一個岔路前停下來,回頭看他。

  「這條。」蓋林指向右邊。

  「為什麼?」她明亮的雙眸凝視他。

  蓋林微微一笑。「左邊的泥土大多乾掉了,右邊聞起來有新鮮泥土的濕味,表 示這一條是新鑿的,我相信他們在右邊工作的可能性大過左邊。」

  「嗯。」她點了點頭,彎身在壁腳畫了 一個符號。

  「這個符號是什麼意思?」他研究她畫的那個簡筆符號,一隻展翅的鳥站在一個圓球上。

  陸戰隊隊徽。

  「沒什麼,我隨便畫一下,比較不容易被其他人複製。」她聳了聳肩。

  蓋林嗯了 一聲。

  她高舉火把,才剛踏上右邊支道,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怎麼了?」蓋林立刻扶住她的後腰。

  這是什麼感覺?好奇怪!凱雅僵在原地。

  好像空氣中有一股無形的電流突然穿透她的四肢百骸,突然間,她的感官被激 發到最高點,對周圍的一切敏鋭無比。

  她的鼻子聞到從極遙遠的地方飄來的泥土和煤礦的味道,皮膚感覺到最細微的 空氣流動,耳中甚至聽到不知藏在何處的地下水聲。剛才還陰沉幽暗的礦坑,此刻 在她眼前清晰起來,連坑壁上最細微一道的斧鑿細節都沒有錯過。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整個人鮮活了過來?

  「你沒感覺到嗎?」她驚異地伸出一隻手,彷彿可以看見在五個指尖間互相傳 導的電流。

  「感覺到什麼?」他警覺地問。

  「這條路……」她怔怔指向前方。

  「這條路如何?」蓋林鋭利地盯住她。

  她怔了片刻,突然大步往前走。

  「這裡!這個方向。」

  「凱!」

  她完全沒注意到身後還有一個人,只是憑着直覺開始在甬道間穿梭,臉上的神 情如夢如幻。

  她從來沒有來過這裡,每一個轉彎卻不需要任何遲疑。蓋林低咒一聲,迅速跟上。

  走了大半時辰,四周壁面越來越濕,到最後,他們來到坑道的盡頭。凱雅站在 一堵石壁前面,一顆巨大的岩石滿滿堵住了去路,史文兄弟也無法鑿穿它。

  「在這裡!」她急切地回頭看著他。

  「沒有路了。」蓋林的大掌貼住石面。

  「有,就在這裡,這顆石頭後面,你幫我把它搬開!」她堅決地搖撼巨石。 蓋林的臉色古怪滑稽。這顆巨石,不是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搬開的。

  「快!」

  凱雅彷彿着了魔一般,用力把火把一扔,全身肌肉繃緊使勁推撼,無論如何也要推開它。

  想當然耳,巨石動也不動。

  這實在太不像她了。

  蓋林看著巨石與坑壁的接縫處,心念一動。

  「讓我來!」他把火把往壁面一靠,回頭找了根做坑道支架用的棧木。

  回到岩石前,他舉起棧木沿著石縫搜索一圈。

  凱雅焦急地盯着他。

  左下角有一個微微的突起,果然!他微微一笑,將棧木對準那個地方,「砰」一聲重重擊了下去。

  山岩依然文風不動,他毫不遲疑「砰、砰、砰」連續幾下重擊。

  喀哩喀啦的機械運轉聲突然響起,一開始,那巨石依然沒有動靜,漸漸地機械 聲越來越響,那塊巨石突然晃了 一晃,無聲往旁邊滑開。

  一小道僅供單人通過的窄縫露了出來,凱雅驚異地看向他。

  「齒輪,礦工常用的道具。」他聳了聳肩。

  這種裝置通常是用來隱藏已經挖到的礦藏或寶物,不讓其他閒雜人等進來看見,撿了現成便宜。只是,這顆巨石後是什麼?史文兄弟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將它隱 藏起來?

  她再不答話,迅速鑽過那道窄縫。蓋林連忙舉起火把跟了上去。

  洞裡唯一的光源是他手中的火把,在火光範圍外伸手不見五指,陰濕的壁面不 再有人工的開鑿痕跡,他們彷彿踏入某個古老而神秘的世界裡。

  「這一頭。」凱雅猶如白晝視物,絲毫不被前方的黑暗所影響。

  「凱,慢着!」他連忙喚。

  轉眼間她已經衝過一個九十度的轉角,不見蹤影。

  「凱!」他火速跟了過去……

  一個巨大的半圓形洞窟橫在眼前。

  蜿蜒交纏的樹根在壁面攀延、扭轉,甚至給人一種它們其實是活物,會蠕動的錯覺。

  在這半圓形洞窟的中央,有一座長得像石棺的高台,棺身佈滿曲曲折折的裂痕。定睛細看,原來那並不是裂紋,而是某種石刻的咒文。

  咒文從石棺延伸開來,蓋林突然發現,原來佈滿整個洞壁的所有「裂紋」全部都是一模一樣的古老手雕咒語。

  「神啊……」他敬畏地輕語。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兩個人站在這驚人的景象前,好一會兒沒有出聲。

  凱雅神情虔敬,舉步走向石棺。

  蓋林一把握住她的手肘,她對他搖搖頭,繼續走過去。蓋林謹慎地跟在她身後。

  來到石棺前,她輕撫棺蓋上的咒語。

  「禁錮。邪惡。光明。黑暗……」每撫過一道咒文,便輕輕念出它代表的意義。

  「你看得懂?」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看得懂。所有的這些咒語,在她指尖觸摸到的那一刻, 自動引發了她腦中相連的記憶。

  那種感覺好像跟別人聊天時,談到小時候的事,你順口說出來,才發現原來自 己還記得。但在沒有特別去想它之前,你連自己腦子裡有這份記憶都不曉得。

  為什麼她看得懂魔法文字呢?

  是因為小天使當初將她硬拉過來,魔法在她的靈魂留下了某種烙印嗎?

  「我也不知道……」她迷惑的神情讓他輕撫一下她的髮絲。「這裡是哪裡呢?」

  蓋林仰頭環視一圈,心中有了答案。

  「禁錮魔瘴妖物的北方祭壇。」蓋林慢慢開口。「所有人都知道南北各有一處 祭壇,但除了莫洛裡的首席女巫,沒有人真正知道祭壇的地點。看來史文兄弟在挖 煤礦時,無意間挖開了這座祭壇的通道。」

  她輕撫石棺上的咒文。

  「這些咒術有禁縛魔瘴的功效,難怪他們是唯一能在這裡開採煤礦而活下來的 人。」她解釋道:「我不認為史文兄弟看得懂這些咒文,他們很可能只是依樣畫葫 蘆,畫了一些祭文帶在身上,誤打誤撞在魔瘴來臨時發現有防身的效果。」

  「很合理。」他點了點頭,沿著石棺繞了 一圏。「他們沒有女巫的法力,無法 驅使魔瘴中的妖物,但防身還是做得到的。」

  「當心。」她發現他想去扳石棺的蓋子,連忙道。

  蓋林搖搖頭。「除了莫洛裡的女巫,或大雨過後,一般凡人是打不開這個棺蓋為了示範,他雄壯的臂肌僨起,石棺蓋子果然文風不動。」

  「水有隔絶或壓抑魔法的效果。」她若有所思道。

  每當大雨過後,咒文的法力因為水氣變厚而減弱,讓魔瘴可以擠出來,待水氣 消散之後法力增強,魔瘴便被迫召回來。同理,上次他們遇到魔瘴,躲進水底的樹 洞裡它也無法穿透水流。

  「但是,上次我們遇到魔瘴時,並不是大雨過後。」他沉吟道。

  為什麼那一次,魔瘴可以從石棺中鑽出來?

  「你懷疑,南方的祭壇被人破壞了嗎?」她立刻明白。

  蓋林讚許地看她一眼。

  和心思靈敏的人交談是很愉快的事,不需要多加解釋。

  「佛洛蒙王國,就在南方祭壇的範圍內。」他道。

  凱雅細細看著石棺上的每道刻文。

  「你看。」她指着石棺中央的一個圖騰,這是一個直徑約二十公分的圓形圖騰,和其他咒文的結構都不一樣。

  她彎腰細看,原來這個圖騰不只是圖騰而已,而是一個嵌在石棺中央的石塊。 只是因為嵌得絲絲入縫,乍看有如咒文的一部分。

  她下意識把手指樞入圖騰的圓周,蓋林火速抓住她的手牽開。

  「怕什麼?你說一般人是無法打開這個祭壇的。」

  「還是不要亂動比較好。」蓋林搖搖頭。

  凱雅直起身子,後知後覺地想到,所有魔瘴妖物就封在這副石棺裡呢!那麼多 怪物如何裝得進這座石棺裡,她也不懂,不過一想到那些東西此刻跟她只隔着一道 石頭,想想有點可怕。

  她打個寒顫,退開一大步。

  「師父……師父……」一陣急切的叫喚曲曲折折傳了進來。「師父……你們在哪裡……」

  是提姆。

  「我們還是先出去吧!」兩個人異口同聲。

  「這種地方別讓他闖進來亂看。」

  「這種地方還是別讓那破少年進來。」第二句雖然用字不同,原則上仍然同義。

  蓋林輕笑一聲,突然揪她過來重重親了 一下。

  「嘿!」她還來不及抗議,他已經笑着往外走。

  凱雅咕噥幾聲,跟在他後頭。

  兩人回到史文兄弟設的機關前,他重新把巨石移回去……其實不難,同樣那個 點敲擊一下,齒輪就轉回來了。

  巨石堪堪堵住甬道的那一刻,提姆的身形出現在坑道口。

  「師父!」提姆兩手抵着膝蓋,氣喘吁吁。「我們找到史文兄弟了!他們正在 礦坑口,約翰和強森躲在林子裡守着他們,我進來叫你們。」

  原來這一路下來他都不忘留記號。凱雅不得不佩服身旁的男人,他真正是外表 粗豪,其實心細如髮。

  現在一想,她也不曉得自己剛才是怎麼發狂一路亂跑的。

  「走吧!」蓋林點點頭,走向徒弟。

  「師父……」提姆遲疑地看她一眼。

  凱雅翻個白眼,攤了下手。

  「但說無妨。」蓋林低笑。

  提姆尷尬地摸摸鼻子。

  「那個女孩……她跟史文在一起,我們找到他們兩個了。」提姆終於說。 女孩?他在宮中當侍女的未婚妻?

  完了!其他人或許沒見過皇后,一個在宮中當差的侍女不可能沒見過。無論她 現在偽裝得再好,這西洋鏡太容易穿幫了。

  「太好了,我們去把這件事徹底解決吧!」蓋林鬆了 一 口氣。

  凱雅跟在兩個男人身後,暗暗叫苦。

  要怎麼想法子開溜?

 

  三個人一起退回史文兄弟的木屋,提姆躲在甬道門前,食指在唇前比了比,悄 悄推開一道縫。

  屋子裡沒有人。

  三人迅速無聲地走出來,立刻散開。一左二右貼住牆壁,謹慎地朝窗戶看出去。

  屋子外的空地也看不見人影,可是他們已經聽見杜爾夫隆隆的嗓門從樹林裡飄 出來。

  「約翰和強森呢?」蓋林低聲問。

  窗戶另一側的提姆比了比右方的樹林,蓋林點點頭。

  師父下了指令,徒兒輕巧地推開大門,一溜煙躲向右邊的一株樹幹後。凱雅確定屋子前沒有動靜,也靈活地衝向左邊的一株樹後。

  蓋林正要開門出來……

  砰、砰、砰、砰,連大地都為之震動的腳步聲從樹林裡踩了過來。

  三人心頭一緊,蓋林連忙關上大門,四周看了 一下,迅速退回甬道里,把木門 開着一小條縫。

  「你說他們人在哪裡?」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跟在那道沉重的腳步聲後頭。

  「你確定他們說是來抓我的嗎?」一道清亮的女孩嗓音跟着響起。

  「對。對。」杜爾夫憨憨的嗓門十分肯定。

  凱雅謹慎地從樹後探頭,三個人魚貫從她面前走過去。走在最前頭的是巨人杜 爾夫,第二位應該就是史文了。

  紅髮碧眼的他算是男人裡好看的那一種,和提姆奶油小生型的俊帥又自不同,

  幸好他不像弟弟那樣高壯,但在一般男人裡也算魁梧了。他的身高介於蓋林和提姆 之間,大約是六尺三寸,有着一頭和弟弟一樣的紅銅色頭髮,肩頸胳膊覆滿從事重度勞力活的男人會有的結實肌肉。

  走在最後面的少女,一隻小手緊緊抓着史文的衣角。

  哇!真是個美女!凱雅心裡暗呼。

  如雲般濃密的黑髮散灑在精緻的肩架上,雪白無瑕的肌膚有着青春少女才有的 彈性,玫瑰般艷紅的唇被襯得更艷,黑子般燦爛的雙眼更明亮。

  難怪凱雅在城堡時從未見過她。以皇后的心性,這種漂亮美眉只有被趕到夜香 房刷糞桶的份。

  她沒見過少女,不表示少女也沒見過她,凱雅立刻把腦袋縮回樹後。

  現在該怎麼辦?

  兄弟兩人與少女停在屋子前,史文檢查了 一下四周,確定沒有遭人破壞。

  「他們,在裡面。一定在裡面。」杜爾夫伸出粗厚的食指,指着木屋控訴。

  「你和杜爾夫在這裡等着。」史文皺起眉頭。

  「不行!」一粗一嬌的抗議同時響起。

  少女眼眶一紅,小手緊緊揪着他的衣角。「要進去一起進去!」

  「我先進去看看他們還在不在礦坑裡。」史文柔聲安撫她。

  少女紅通通的眼眶隨時會沁出水來。

  「你一個人……」她輕咬了咬下唇,一顆汪汪的淚珠掉了下來。「不行!他們 很可能這派來殺我的人……我絶對不讓你一個人進去。」

   「我去。我去。」
  
   「不行。」史文當然不會讓弟弟再進去冒險。

  「不然你們兩個一起進去,我在外面等。」少女吸吸鼻子提議。

  「留你一個人?想都別想。」

  這幾個人光是要怎麼進屋就糾纏好幾分鐘。

  看來提姆的問題很大了!凱雅好笑地想。

  聽那女孩與史文的對話,明顯郎有情妹也有意,提姆這個未婚妻一不小心就要 拱手讓人了。

  但,這些都不是她的問題。

  她縮回樹幹後,望着眼前一整片濃密的森林。

  現在是她離開最好的時機,沒有人能攔阻她,她也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什麼。 可是,蓋林被困在木屋裡。她該丟下蓋林,自己一個人離開嗎?

  她的心口一緊。

  蓋林是躲在屋子裡,或退回礦坑裡?

  即使退回礦坑,他對路徑也不熟。提姆三人有沒有能力引開史文兄弟的注意, 讓蓋林趁隙逃脫?

  她着實委決不下。

  她再偷望一眼糾纏不清的三個人,心中頓時有了結論……

  「好吧!你在客廳等我們,杜爾夫和我一起進礦坑查看,如果有人從前門接 近,你立刻跑進我之前告訴你的那條密道躲着,知道嗎?」史文終於決定。

  少女輕咬下唇,依依地點了點頭。

  「你要小心一點……」

  「啊!啊!」杜爾夫突然抓住哥哥的衣袖,指着右邊的方向!「啊!啊!」

    「什麼……該死!」史文立刻將少女往身後一推。「他們竟然想燒了森林!杜 爾夫,到井邊去!」

  杜爾夫轟隆轟隆的腳步衝向木屋旁的水井。

  史文撿起一段柴火,直接敲掉工具棚的鎖,迅速從裡頭抽出一段段中空的樹 干。他再拿出幾截較短的管子,把中空樹幹以短管串連起來,一端伸到井邊,另一 端扛在肩上。

  杜爾夫奮力打水,將伸過來的樹管也扛在肩上,再將井水注入中空木管中,兄 弟兩人的身高差讓中空木管迅速變成一條水龍。

  兩人的動作迅速確實,顯然已訓練有素。

  杜爾夫身後突然有動靜。

  提姆不知何時溜到他的身後,趁着他面對失火的方向,飛身而出,一棍重重擊在他肩膀。

  「吼……」杜爾夫痛叫一聲。

  木屋的門轟然破開,蓋林飛身撲了出來,擒抱住猝不及防的少女,往旁邊滾開。

  「啊……」少女大聲尖叫。

  蓋林滾到空地邊緣,將她往樹幹後一推,「別叫,是我!」迅速加入徒弟的行 列,壓制搖搖晃晃又要站起來的巨人。

  約翰和強森兄弟同時對史文展開襲擊。

  只是一瞬間,兩兄弟已各自被兩攤人馬壓倒在地上。

  「你……你們……」少女驚惶失措的站起來。

  杜爾夫奮力熊吼掙扎,提姆和蓋林整個人坐在他背上,還幾乎壓不住他。

  「是我,提姆,我和師父來救你了!」提姆勝利地喘息,一張臉漲得面紅耳赤。

  凱雅知道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迅速撲熄以枯枝和樹葉燃起的火堆,這種火堆只能製造出濃煙,火勢其實不大。

  用小刀在樹幹上刻了 一句道別的話。

  「你們、你們、你們不要傷害史文!你們不要傷害他,哇——」少女心碎的放聲大哭。

  凱雅做了個鬼臉。

  提姆,祝福你成功追回你的小未婚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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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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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5: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凱雅花了十天的時間,回到她的第一站……諾福鎮。

  多出來的這段時間她做了 一些準備。

  首先,她跳進溪水裡痛快洗了個澡。

  蓋林用來改變她膚色的那種汁液極好用,缺點就是不防水,因此她上好色的期 間完全無法漱洗。

  幸好她的體味不重,中古世紀的人也不像現代人講究,幾天不洗澡是常有的事。

  以前出任務時,也待過嚴苛的沙漠環境,不能洗澡是一種常態。可是在當時起 碼可以擦澡,像現在這樣好幾天碰不得水的情況實在痛苦,她甚至可以在腦中想像 一堆蟲子在她身上賽跑的場景。

  蓋林也很愛乾淨……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

  當他們在森林裡旅行時,他每天都會跳進溪裡洗澡,有時沒有其他旅人在,她 也會跳下去一起泡……

  噯!別去想他的事!她立刻阻止自己。

  「你和蓋林那一段已經過去了。」她對著溪水裡的女人說。「他們已經救出他 們想救的女孩,回到他們的家去,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既危險又艱辛,沒有把他扯進 這淌泥淖裡是正確的。」

  但溪中的女人看起來有點孤寂。

  自從被揪進這個世界裡,她就像在打一場只有她一個人對抗全世界的戰爭,以 至於第一個對她好的人,就被她深深放進心裡。

  「封凱雅,別想了 !」她當機立斷地起身,走回森林裡。

  這頭柔柔亮亮閃閃動人的金髮實在太麻煩,她毫不遲疑地掏出小刀,把頭髮及 肩削短。

  對了,那種葉子的汁液既然可以染她的皮膚,說不定對頭髮也管用?

  凱雅心念一動,開始收集樹葉。

  事實證明,她的猜想是正確的。

  她把金髮染深,用烤乾的樹枝當炭筆,涂粗眉毛,再加深下巴的陰影,女性化的瓜子臉頓時變成男性化的方臉。

  一個多小時後,憔悴的中年旅人不復見,金髮嬌嫩的女人也消失,溪水映出來 的是一個褐色頭髮、古銅皮膚的年輕男人。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離開。

  

  諾福鎮一如往常的忙碌繁華。

  一個褐髮深膚的年輕人踩着略略降溫的陽光,優閒地走在大街上。

  下午街上的人潮比較少,路旁供旅人歇腳的驛站依然熱鬧擾攘,賣乾糧和水果 的小販更加倍努力地叫賣,想在清閒的時段多多少少賺一點銀子。

  「聽說那個皇后自從殺了白雪公主之後,就躲在皇官裡不敢出來!」水果攤老 板壓低了嗓音,彷彿在說一個全世界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聽說舒密特公爵在內的其他幾位大公已經向鄰國求援,希望他們看在先王的 份上,一起聲討那個皇后。」一個中年婦人用不遜於他的秘密語氣說道。

  「那個皇后真是太可惡了,我們的白雪公主多美麗可愛,她竟然也下得了手。」

  「聽說公主出生的時候,天上出現七道彩虹,久久都不消散,表示她命中注定 是王位的繼承人,那個皇后大概是嫉妒她的福分吧!」

  「老闆,這兩顆李子多少錢?」褐髮深膚的年輕人把帽檐壓低,隨手挑了兩個李子。

  「兩枚銅板。」水果攤老闆看他一眼,回頭繼續跟老客人嚼舌根。「哼!當初 國王娶那個皇后,我就發現城堡上籠罩着一層黑氣,她鐵定是個黑心的女人!」

  「不好意思,老闆,你們在說的白雪公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年輕人好奇 地湊過來。

  老闆和中年婦人看他一眼,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沒聽說嗎?」

  「這一路下來,大街小巷都在聊王室陰謀論,讓我也聽出一點興趣來。」年輕 人露出亮亮的白牙。

  「我們的公主被害死了。」老闆傷心地搖搖頭。「聽說心臟被挖出來,被那個 皇后拿去做成永保青春的巫藥。」

  「什麼?」年輕人嚇了 一大跳。「這也太殘忍了吧?」

  「豈只公主。」中年婦人左右看看,壓低了嗓音說:「連我們國王聽說都是被她害死的。」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難道人民沒有任何反應嗎?大家都縱容那個皇后 的惡形惡狀嗎?」年輕人憤慨地道。

  「現在人民都仰仗舒密特公爵出來主持正義。如今國王和公主都不在了,也只 有向來對皇室忠心耿耿的舒密特家族值得人民信任了。」水果攤老闆嘆息。

  「可是,皇后呢?她犯下這種滔天大罪,連民間都聽說了,難道她自己一點都 不擔心?」

  老闆和熟客互看一眼。

  「她是皇后,現在全王國就她最大了。」

  年輕人搔搔下巴。「可是,如果連人民都知道舒密特公爵已經向鄰國求救,她 難道不會想趕快躲到安全的地方去?說不定皇后現在已經不在城堡裡了呢!」 老闆和熟客又互看一眼,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

  「唉,我是隨便講講的。真可惜了白雪公主那麼美麗善良的小姑娘啊……」年 輕人聳聳肩。

  「可不是嗎?」

  在一陣嘆息聲中,三個人互相告別。

  年輕人……凱雅挑了 一條狹窄的巷子鑽進去,一陣污水和馬糞的惡臭味立刻飄來。

  所以,國王失蹤,公主的心被挖出來,皇后依然躲在宮裡,舒密特公爵正在向 鄰國借兵是嗎?

  嗯……這倒有趣。

  她停在窄巷深處,思索下一步該如何走。

  「喂!你!」

  驀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從巷子口逼近,凱雅一轉頭,發現三名穿著紅衣製服 的內宮侍衛一前一後,正朝着她走來。

  「你!你叫什麼名字?」為首的紅衣侍衛停在她面前,另外兩個迅速從左右包 抄,斷絶她的去路。

  這條巷子本來就不寬,被他們一圍,她被逼到角落,有一戶窮人家打開門要出 來,一發現是內宮侍衛在盤查路人,忙不迭縮回去,門砰一聲關上。

  「我叫霍伊,我是從亞維王國過來的旅人,請問有什麼問題嗎?」她客氣地。

  「你剛才和水果攤的老闆在聊什麼?」紅衣侍衛依然面無表情。

  「我只是聽到他們在聊王室的八卦,湊過去問幾句而已,絶對沒有其他意 思。」她雙眸一閃,微笑道。

  為首的侍衛慢慢走近她。

  凱雅後退一步,一把刀立刻抵住她的背心。

  為首侍衛停在她身前。

  忽地,他咧嘴一笑,露出一 口參差的牙齒。

  「你以為你偽裝成這副模樣,我們就認不出來你嗎?」他壓低了嗓音說。

  凱雅的呼吸一屏。

  「我們早就知道你化裝成男人了,你以為你還能瞞多久?皇后……」

  凱雅先發制人。

  她旋身飛踢向右邊的紅衣侍衛,左肘往身後的左侍衛一撞。右侍衛飛快跳開, 左侍衛連忙揮刀,但這一切不過是障眼法。

  她沒有一個招式用到老,飛出去的右腳順勢勾回正前方,帶頭侍衛猝不及防, 被她一腳踢中胸口。

  「唔!」他抱著胸膛往旁邊踉蹌一步。

  就是這一點空隙,已經足以讓凱雅從他身旁掠過。

  人算不如天算,路邊另一扇門突然打開,一位正要出門的大胖婦人沒頭沒腦和 她撞成一團。

  「啊……」大胖婦人發出殺豬般的尖叫。凱雅被她坐在底下,差點喘不過氣來。「啊啊啊啊——」

  大胖婦人七手八腳爬起來,連滾帶爬躲回自己的家裡,砰!把門鎖上。

  凱雅狼狽地滾了 一身污水馬尿,一跳起身,刷刷兩柄憤怒的刀子架在她的脖子 上。她的背心一涼,第三把刀的寒氣直剌而來。

  看來這次要買單了……

  咻。

    噗。

    「唔!」

  接着是重重的一聲:「咚!」

  凱雅閉上眼睛,一直等不到刺進背心的那一擊,終於,慢慢回頭。

  咻,是一支箭射出的聲音。

  噗,是箭穿進其中一名侍衛後心的聲音。

  「唔」,是他捧着從前胸透出來的箭頭發出的驚噫。

  咚,是他不敢置信垮下去的聲音。

  站在所有人後方,持着彎弓而立的,是一把極端熟悉的大鬍子。

  「你這個人實在很不夠意思,要走連聲再見都不說。」大鬍子底下白牙一閃。 蓋林。

  凱雅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

  總是在她最艱難的時刻,他就會出現。

  她試了 一次沒有成功,又試了 一次。

  「我留了話給你。」

  出乎意料,嗓音除了沙啞一些,還算平順。

  蓋林微微一笑。

  然後,鋭眸一閃。咻咻兩聲過去,另外兩名侍衛無聲無息地倒下。

  

  「以一個女人而言,你非常的擅長打架。」

  諾福鎮外,森林裡,溪水旁,石頭上。

  凱雅坐在前面那顆比較大的石頭,高壯魁梧的蓋林坐在後面比較小的石頭,手 中一條布沾了下溪水,為她拭掉背心的血痕。

  她的後衣依然被刀鋒劃破了,背心滲出血絲,如果不是他提醒,她自己還沒發現。

  「顯然還不夠擅長。」凱雅扮了個鬼臉。

  濕巾滑過,一片晶瑩嫩白的肌膚出現在眼前。她兩手在胸前環抱,用脫下來的 上衣遮住酥胸。

  每次他們在水邊,不是他脫衣服,就是她脫衣服,不然就是他們兩個都脫衣服。

  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歡把女人的衣服脫掉,這是她得到的結論。

  雖然連衣服都脫了,頭上還戴着帽子實在挺滑稽的,不過她說服自己這樣叫做 「衣裝完整」。

  在她背上滑動的濕巾輕柔地洗拭,粗指不小心滑過她柔嫩的肌膚,她微微一顫,一層細細的疙瘩立刻浮在皮膚上。

  濕巾的動作一頓。

  凱雅很窘,他不可能沒注意到她的反應,她也無法克制自己的身體對他的反應。

  她突然感覺自己非常赤裸,兩手在胸前抱得更緊一點。

  「你為什麼回來找我?」她清清喉嚨,決定轉移一下兩個人的注意力。

  「因為有人很不講義氣地溜走了。」蓋林低沉的輕笑,順從她的意圖。

  「我幫你們在森林裡放了一把火,確定你們打倒史文兄弟,救到那個小女孩, 把我自己放的火撲滅才離開的。」她指出。

  「這並沒有讓你的不告而別更夠意思一點。」

  「而且我留下一個訊息。」她指出。

  「『我走了,請保重,後會有期』的字句也沒有提供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想走就走,幹嘛需要解釋?」

  蓋林吸了口氣,把濕巾放下。

  「你就沒有想過樹林裡可能有其他敵人嗎?史文兄弟並不是沒有朋友,如果你 是被他們挾持走的怎麼辦?樹幹上的訊息是他們逼你刻的怎麼辦?」他平靜地道。 「你沒有想過,但我想過了。」

  濃濃的罪惡感立刻掠過她心頭。

  「……我離開的原因就是為了保護你們。」

  「為什麼?」

  「不好意思,先生,您剛才一定是來得太晚了,所以沒有看到有三個紅衣人想 殺我。」

  「嗯,事實上,我確實看見了,而且我心裡在想:她才和我們分開不久就有辦 法搞到人家想殺她,果然不愧是凱!」

  話中的笑意讓她翻個白眼。

  「你到底有沒有抓到重點?有人想殺我!而且是有原因的。」

  「為什麼?」

  該死!

  「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因為我要告訴你,就得先讓你知道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是什麼?」

  「這就是我不能告訴你的事!」

  「為什麼?」

  「因為你如果知道我的身份,就會想殺了我。」

  「為什麼?」

  「如果你再問我一次,我就打你的頭!」她大叫。

  蓋林竟然挫敗地嘆了口氣。她才是應該嘆氣的人好嗎?

  「凱,你必須學會相信我。告訴我你的麻煩是什麼,讓我幫你。」

  但是幫助她只會把他一起拖下水而已,她沒有辦法忍受讓他陷入險境。

  凱雅把臉埋進手中。

  所有的利弊得失在腦中晃過一遍,讓他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不讓他知道又會有 什麼後果。

  最重要的是,她的心呢?

  她願不願意相信他?又能不能相信他?

  這個問題反而為所有疑難提供了答案。

  凱雅轉過身,一副雪嫩的肩膀從衣服上方露出來,海藍的眸中滿是猶疑。

  「蓋林,我是皇后。」

  「昆恩『queen'?這是一個很特殊的名……」

  「不是名字,是皇后,『那個』皇后丨.」

  蓋林安靜。

  凱雅緊緊盯住他深黑的眼睛,大鬍子掩去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卻不曾改變過清明。

  「你不可能是皇后!」蓋林終於有反應,而且反應很篤定。

  「為什麼?」

  「全世界都知道皇后愛美虛榮,膚淺勢利。」蓋林荒謬地指指她。「凱,你是 我見過最不愛美、最不虛榮、最不膚淺、最不勢利的女人。而且皇后殺了國王和公 主,你不可能殺死任何人。」

  事實上,以前的封凱雅不只殺過人,還殺過好幾個,但那些都是恐怖分子。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皇后害死國王的時候你在場嗎?」她耐心反問。

  「嗯……好吧!那你有殺國王嗎?」蓋林搔搔大鬍子。

  「……我不曉得。」

  蓋林的濃眉聳得高高的。不曉得?

  一陣涼風吹來,背心濕涼的凱雅打了個冷顫。

  該怎麼解釋呢?我是另一個時空的靈魂不慎被丟進皇后的身體裡?這種鬼話不 會有人信的。他說不定真會以為自己遇到瘋子,然後開始後悔提議要幫她。

  凱雅揮了下手臂。「我的記憶始於一個月前。在那之前的事,我完全沒有記憶。」

  「……」蓋林的濃眉幾乎要挑進發線裡。

  「這是我能給你的唯一答案,因為這是事實。」

  他在腦子裡咀嚼一遍她的話。

  「你受過什麼震到腦子的重傷嗎?」

  她嘆了口氣,簡直是無從說起。

  「蓋林,我沒有受過任何傷,我就是我,只是不巧我恰好也是皇后,但我不是 大家以為的那個皇后。我知道這個說法一點都不合邏輯,只能請你相信我。」她懇求地再重複一次:「我不是大家以為的那個皇后!」

  蓋林靜靜看著她,半晌,濃黑的眸中漸漸透出暖意。

  「我從不懷疑這一點。」

  凱雅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在她面前的男人,不僅是這個世界第一個對她好的男人,也是第一個無條件相 信她的男人。

  她何德何能遇到這樣的一個好人?

  「嘿。」蓋林溫柔地將她拉進懷中:「別哭,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一定都有辦 法解決,我絶對不會丟下你的。」

  她埋進他的胸膛哽咽。「蓋林,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對一個人好需要理由嗎?就不能單純只是想對一個人好而對一個人好嗎?」

  他的眼中出現笑意。

  「只是……」她顫巍巍地吐了口氣。「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獨立又堅強,不會 被任何事情打倒,直到現在……」

  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是孤獨無依的感覺。

  沒有一個朋友家人,沒有一個精神寄託,只能一個人在黑暗裡孤單地往前走。 「噓。」蓋林把她的帽子摘掉,輕吻她的發心。「從現在開始,你不再孤獨了。」

  驀地,他全身一僵。

  凱雅連忙回頭看是不是有敵人。

  沒人啊!她轉回來看硬邦邦的男人。

  「你……你……」蓋林震撼地指着她。

  「什麼?什麼?發生什麼事?」是她相貌改變了嗎?是她變回原來的身體了嗎?

  「你的頭髮,」蓋林無法置信地指着她。「你的頭髮怎麼了?」

  頭髮?

  「削短了啊!」凱雅被他吼得莫名其妙。

  「你剪掉頭髮?你為什麼要剪掉頭髮?」他瞪着眼睛。

  「……因為那麼長的頭髮整理起來很麻煩。」

  「你!你!」他用力一拍腦袋,「沒有女人留短髮的,那麼漂亮的一頭髮,你 竟然只為了麻煩就把它剪掉,你實在……」

  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頭髮有這麼重要嗎?

  再想想,好像有個童話是一個美女被關在塔頂,只能留很長很長的頭髮當做繩梯,讓塔底下的王子爬進來救她。

  或許在這個世界裡,女人的頭髮真的很重要。她沒有弄清楚,就擅自把頭髮剪短,現在想一想好像莽撞了 一些。

  想了半天,不曉得要說什麼,她只好認錯。

  「對不起。」

  「沒關係……」蓋林深吸了口氣。

  「蓋林,女人的頭髮在這裡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她試探性地問,實在不想將來又犯了類似的錯。

  蓋林鬱悶地望她一眼。

  「沒事,只是我喜歡我的女人長頭髮。」

  凱雅想揍他。

  接着她想吻他。

  他喜歡「他的女人」長頭髮,代表他想要她當「他的女人」嗎?

  她又呆又愣的表情實在太可愛,蓋林終於忍不住。

  他將她拉進懷裡,重重吻住她。

  「你結婚了。」凱雅的理智有一瞬間的清明。

  「這不再是問題,我和其他女人沒有婚姻關係。現在的我可以對你做所有男人 想對女人做的事,沒有道德上的瑕疵。」

  所以,這幾天他也在解決他的問題嗎?

  她愉快地跳到他身上。

  兩個人都不是性格扭捏的男女,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很順理成章。

  蓋林大笑,順勢坐下來背靠着她剛才坐的石頭。

  「我從來沒有打過『野戰』。」凱雅跨坐在他身上,興奮地道。

  「什麼是野戰?」

  一陣笑意的泡泡從她喉間逸出,她決定示範給他看。

  唇交鎖着,蓋林突然站起來。她輕叫一聲,連忙環住他的脖子。

  她的上衣早就跌落一旁,豐滿高聳的乳房立刻貼住他的胸膛,他直直盯住她被 壓扁的渾圓好一會兒。

  蓋林粗嗄地咕噥幾聲,抱著她往溪裡走去。

  那串咕噥裡夾雜男人慾求不滿時會用的髒話,聽他用那些髒字讓她更難以抑止的興奮。

  凱雅幾乎呻吟出聲,這副身體敏感得超乎想像,只是腦子裡動了念頭,她的肌膚刺痛,腿間開始沁出暖熱的濕潮。

  她已經可以預見稍後的做愛會對這具身體帶來怎樣的反應。

  一個堅硬的東西抵着她的腿間,她突然無法忍受他們之間有任何隔閡,兩手開始亂扯他的衣服。

  蓋林低沉大笑,任這個暴力的女人直接扯破他的上衣。

  她大概忘了她的臉還有偽裝,他好笑地想。如果這時有人路過,會見到他正和一個男頭女身的人妖做愛。

  蓋林不打算讓任何人欣賞她。

  他抱著她走到冰涼的溪水裡,突然下沉。她尖鋭地抽了聲氣,抹掉臉上的水珠和偽裝。

  他半走半游地來到一個比較淺的溪坳,這個角度不會有任何人看到。

  她捧住他的臉兇猛地吻住。

  蓋林以不下於她的饑渴回吻,坐在溪床的圓石上,兩手忙碌地卸掉他的褲子, 然後是她的。

  凱雅感覺一個灼熱的尖端在她的腿間剌探,輕吸了口氣,調整一下角度讓他進入得更順。

  下一秒鐘,他熱烈充實地填滿她。

  「啊……」她大聲地呻吟出聲。

  蓋林模模糊糊又說了一句髒話。

  他精實的大腿在她的臀下緊繃,她的雙腿夾住他的臀,開始劇烈地起伏。

  老天,她真是個熱情的東西!他半是驚訝,半是愉快的想。

  女人在床上通常是被動的,承受男人在她們體內播種。一個堅貞的女人不會表現出對床事的享受……他以前也如此以為。

  直到現在。直到她。

  和他一樣享受性愛的凱,美麗無比。

  她雪白的肌膚泛起一層晶潤的紅澤,眼神朦朧,輕聲嬌吟。他再沒有見過比她

  更美的女人。

  她的這一面,只能給他看見。

  他抓住她的腰,用力一下抵進她的深處。

  她險些被他巨大的衝擊力弄得連呻吟都發不出來。

  「幹嘛啦!」她難受地捶他。

  沒有一個男人受得了這樣的嬌弱示軟,蓋林低頭封住她的唇,男性部位狠狠衝剌。

  第一波強烈的高潮讓她打了個哆嗉,癱在他的懷中,但在下方逞兇的部位依然 尋求屬於它的滿足。

  她的預感成真,這具身體幾乎承受不了他的雄壯。

  身下粗悍的身軀衝擊得更激烈,她已經攀上第二波高潮。

  「這麼快?」蓋林在她耳畔低笑。

  她渾身無力,只能嬌弱地枕在他肩頭輕吟。

  蓋林不再有任何保留,手指緊緊扣住她的腰,奮力的最後一波衝刺。

  終於,他全身一僵。

  當他的熱流湧入她體內,她攀上第三波高潮。

  蓋林癱軟在原地,激烈喘息。

  老天!他從來沒有在女人身上享受過這樣劇烈的歡愉,勢均力敵的性愛原來如 此美妙。

  隔了好久,屬於他的部分軟軟脫出她體外。

  凱雅坐直身體吁了 口長氣,對他暈眩地一笑。

  蓋林想將她抓回來,她翻身一倒,整個人浸入溪水裡,洗掉全身所有的染料。 幾分鐘後,一尊燦爛耀眼的女神從溪流中站了起來,對他傲然而笑。

  蓋林無法不屏息。

  凱雅輕哼着不知名的曲調,將頭髮和身體搓洗得更乾淨一些。

  他受不了地黏上來,兩人站在溪水中,以高難度的姿勢又做了 一次。

  他不怕傷到她,因為他知道,無論他做什麼,她都能以同樣熱力回應。

   

  等兩人終於踏上岸,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

  「抱歉。」凱雅對撕碎的上衣扮個鬼臉。

  「小代價,值得。」

  她笑得更燦爛。

  他們穿回自己的衣服,只除了他必須打赤膊。

  「我好餓。」做愛會有這種效果。

  「我去獵一點東西回來。」蓋林走進森林裡。

  凱雅趁機尋找乾枯的樹枝,以金屬小刀敲擊石頭,生起一堆火。

  不多久,他帶著兩隻野兔回來,步伐一頓。

  「怎麼?」凱雅在火中加一塊木頭。

  他搖了搖頭,慢慢地笑。

  「真的沒有事情難得倒你。」在野地生火是很困難的事。

  「噢,以前都讓你生火是因為我懶得做,不過我現在太餓了。」

  「那你一定也會處理兔子吧?」他在火堆旁坐下,兩隻死兔悠哉地丟給她。 凱雅露出太白的牙笑一下。

  「分工合作。我生火,你負責處理野兔。」

  她會,不表示她喜歡,兩隻野兔丟回他腳邊。

  蓋林大笑,拿起兔子和短刀走到溪旁,開始處理獵物。

  幾分鐘後,兩隻剝洗乾淨的野兔串在樹枝上,架在火上烤,兩人饑腸轆轆等着 晚餐烤熟。

  傍晚的陽光不會停留太久,一旦日頭完全消失,天色就暗得很快。

  他們剛開始烤兔時,天際猶有餘暉,等兔肉烤熟,整片森林已經陷入夜的懷抱。

  「所以,你們查出那女孩是怎麼跟史文兄弟混在一起的嗎?」她接過他切下的 兔腿,開始啃食。

  蓋林露出不太愉快的神色。「似是她自己趁出宮途中,逃去找史文的。」

  「真的?」她興趣十足地問:「一個宮中侍女是如何認識一個深林中的礦工的?」

  「似乎是去年國慶日的慶典中……算了,你知道嗎?我甚至不想知道他們兩人 如何認識的。」

  「少來,你不會是在替自己的徒兒抱屈吧?」凱雅推了他一下,調侃他。

  「她和提姆已經有婚約了,他們兩人一定會結婚,她根本不應該去認識那個史文。」即使有部大鬍子擋着也看得出他整張臉沉下來。

  「可是她和提姆互相有愛意嗎?11她好笑地指出。

  「婚姻是責任,跟愛不愛沒關係,他們的感情可以婚後再慢慢培養。」蓋林的臉更臭。

  「並不是每對夫妻都可以在婚後培養出感情的。」

  蓋林根本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你們女人就在乎這些情情愛愛的小節。」他抱怨。

  冥頑不靈。

  「好吧,那我換個說法:如果這個時候我那無緣的老公突然冒出來,宣稱他還 活着,而我是他合法的妻子,然後把我抓回家做所有你剛剛對我做過的事,你的感 想如何?」

  「除、非、我、死!」

  「那就對了。」她攤攤手,「你自己是這樣的心情,史文也是這樣的心情啊! 換成那女孩的立場,如果今天另一個和我沒有感情的男人出現,要對我做你剛才對 我做的事,我也不願意。」

  蓋林持兔肉的手一頓。

  「是嗎?」他愉快地一笑,清清喉嚨回到原先的話題:「你為什麼這麼關心她 和提姆的婚事?你又不認識她!」

  「這和認不認識無關,而是基本的正義感。」凱雅拿啃光光的骨頭指了指他, 蓋林切一塊兔胸肉給她。

  她接過兔肉,邊吃邊說:「男人結婚只是娶進一個女人,女人卻是從自己的原生家庭被拔除,加入另一個家庭裡,所有壓力都落在她身上,所以她起碼該選擇一 個讓她願意承受這些壓力的男人去嫁。」

  他倒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

  女人嫁給男人,為男人持家生孩子,在他眼中一直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到底哪來這麼多怪念頭?」他不禁搖頭笑了起來。

  「這哪裡是怪念頭?這種事很實際好嗎?尤其是在中古世紀,女人能夠自己獨 立的不多,一生幸福都取決於她嫁的男人身上,你敢說這不重要嗎?」她怒目而 視。

  「『中古世紀』到底是什麼?你為什麼一天到晚掛在口中?」他好奇問。

  凱雅翻個白眼。「頑石!駑鈍!懶得跟你說了!」

  蓋林低沉大笑。

  「好吧,來說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有什麼打算你都跟我去嗎?」凱雅啃着兔肉,對他揚了下眉。

  「不然我回來做什麼?」

  「哈,可惜,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

  「你要去哪裡?」蓋林撥弄火堆的手一頓。

  「那個帶頭的紅衣侍衛認得出我。在你趕到之前,他對我說:『我們早就知道你化裝成男人了』,還叫我皇后,他是怎麼知道的?」

  蓋林眼神鋭利無比。

  「你認為有人獲得線報,派他們出來殺你。可是,會是誰呢?國王已經死了, 而……相思」

  「是嗎?」她插嘴。「國王真的死了嗎?就我所知,他只是失蹤而已。有沒有 人真正找到國王的屍體?」

  蓋林的背慢慢挺直。「你認為,是國王派人來殺你的?」

  「我不『認為』任何事,我只是不排除所有可能性。」她告訴他。「如果國王 還活着,他是最有理由要我死的人。如果國王真的駕崩了,誰是下一個受益者?」

  「公主,但是公主也死了。」

  「如果公主真的死了,是誰殺的?如果公主還活着,一個十五六歲、養在深宮 的小姑娘有沒有能力策畫這一切都還是未知數,背後一定有黑手幫忙,這只黑手又 是誰?」

  蓋林撥弄火堆,陷入深思裡。「如果在以前,最佳的答案是皇后……」

  「是,皇后是最現成的代罪羔羊。但,你知道我沒有殺他們,我也知道我沒有殺他們,所以還會有誰?」凱雅玩味地問。

  「你認為有人想搶奪皇位?」蓋林鋭利地盯着她。

  「無論原因是什麼,只要我一直在外圍打轉,就永遠找不到答案 兩人都注視着跳動的火苗,好一會兒沒人出聲。

  半晌,他緩緩抬起頭,眼神眯緊。

  「你該不會在想我在想你正在想的事情吧?」

  凱雅聳了聳肩,笑容被火光映得過度燦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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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9 00:05: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凱雅和蓋林站在森林的高處,越過一片濃綠樹蓋,望着遠方和他們遙然相對的

  皇宮尖頂。

  「要把你偷渡回那座金絲籠的方法並不是沒有,只是困難一些。」蓋林兩手抱 胸,盯着城堡沉思。

  凱雅看他一眼。

  「我們可以依照你當初偷溜出來的方式再做一次,只是進去之後要怎麼回到內 宮會是個問題。你說你當時把糞桶和侍女的服裝丟在樹後頭?」他看她一眼。

  她點點頭。

  「那一定有人發現了,我們不曉得內部是如何處理這項資訊,但我想這次的防 守只會更嚴密,上次能溜出來不被發現是你運氣好,很難說這次會同樣幸運。即使 你成功回到皇宮去,我也不可能跟着你一起進去而不被發現。」

  凱雅想開口,他舉起一隻手指阻止她,「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回到裡面,所以 我們必須想個辦法是讓我們兩個都能混進去的。」

  「嘿。」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方法,就是從皇宮的背面爬上去,但是現在季節不對,風勢是從陸面吹向海面,從斷岸爬上去要對抗從陸路吹來的風,太過危險。如果 ……」

  「嘿!」她大叫。

  蓋林終於停下來。

  「怎麼?」

  「你沒搞錯吧?那裡是我的家,我要回家誰擋得了我?」

 

  守在城門口的兩名藍衣侍衛下巴掉下來。

  他們的皇后,冷冷地站在面前。

  「看什麼?還不開門!」凱雅抬高傲慢的下巴。

  「你、你……」左邊的藍衣人終於開口。

  「你什麼你?你瞎了眼了?連我都認不出來?」

  右邊的藍衣人終於回過神。

  「你怎麼可能是……你是從哪裡來的潑婦?你以為長得和我們皇后很像,我們 就會放你進去嗎?」

  凱雅大怒,啪啪!兩個耳光賞過去。

  「我本來還想,等稍事休息之後再拿你們這些蠢材開刀,你倒是有這個狗膽! 好,我問你們,我是怎麼出宮的?為什麼到現在你們沒有一個藍衣人發現皇后不見 了?我養你們這群侍衛是好看的嗎?

  「我躲在宮外,起碼還看到幾個穿紅衣服的認真在找人,你們這群守外宮的反 倒安安心心站在這裡當酒囊飯袋?」

  兩個藍衣人被她罵得怔怔發愣。

  最近那幫紅衣服確實頻頻在出宮,但從不肯告訴他們出宮做什麼。每次只是拿 着史奈德的通行令,神神秘秘出去。難道……難道皇后真的出宮去了?

  「你、你不要胡說,皇后沒事出宮幹嘛?」左邊的藍衣人壯着膽子。

  「我就是看宮裡的守衛越來越鬆懈,有心想試試你們,沒想到我只不過是變裝 一下,輕輕鬆鬆就從你們眼皮子底下溜出來。我溜得出來,旁人難道溜不進去?難怪國王會不明不白失蹤,原來就是養了你們這群不中用的東西」
   兩個藍衣人頓時想到一個月前撿到的那個神秘糞桶和侍女服。

  後來清查宮中,沒有人說少了件衣服……不對,他們只能查藍衣的這一區,那 群紅衣人一直說他們的權力不及內宮,不讓他們進去查問。

  該死!原來真的有問題。

  「皇、皇后不是短髮……」他們猶想掙扎。

  凱雅大怒,啪啪!兩個人再各一巴掌。

  「我不過剪個頭髮你們就認不出了,難怪要通過你們的巡守這麼容易!」

  兩個藍衣人互望一眼。

  最近這陣子內宮的巡防確實變嚴了,不是慣常在內宮服待的下人甚至不能進 去,在裡面當差的也被嚴令不得輕易出來,敢情那群紅衣人弄丟了皇后,還順道陰 他們藍衣服的一記。

  「你、你有什麼身份證明的東西?我們不能隨便相信你……」

  啪!又是一巴掌打得左邊那人七葷八素。

  「去給我叫卡琳娜出來!誰敢再多廢話一句,誰就準備掉腦袋!」

  

  卡琳娜一見到她,簡直熱淚盈眶。

  凱雅倒不認為皇后對她有好到讓她思唸成狂,應該是皇后不見了,她的小腦袋 隨時會跟着不見,看到自己才會這麼激動。

  「皇、皇后陛下……你……你終於回來了!」卡琳娜抽抽噎噎地跪倒。

  浩浩蕩蕩的轎隊跟在身後,幾名紅衣人帶著猶然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她。

  凱雅冷笑一聲。「現在在內宮當差的,架子都這麼大了?見到皇后不用請安 的?」

  紅衣人神色一斂,連忙躬首行禮。

  藍衣人頭領塞德思一聽到消息,早已帶著幾個手下飛快趕到,倒是紅衣人頭領 史奈德不知道為什麼沒出現。

  「塞德思是個可以相信的人。七年前他在全國的一場武術竟技中脫穎而出,被 國王看中而召進城堡。在他受封為藍衣頭領的那一天,他曾立下『禁衛血誓』,誓 言忠於皇室,永無二心。」

  「什麼是『禁衛血誓』?」

  「就是立誓者若背叛他效忠的對象,會七孔流血而死。」

  「這麼好用?那為什麼不每個侍衛都立?」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的。」蓋林森然看她一眼。

  「噢。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因為每一屆國家竟技的評審,是由國內知名的刀客、劍客擔任。」蓋林微微 一笑,「我是那年的評審之一。」

  「皇后陛下,您以後千萬不要再擅自出宮了。」藍衣頭領塞德思正色道:「如 果您對皇宮的警備有任何不滿,隨時可以告訴我們,千萬不要再以身涉險。」     
     凱雅掛出高傲的冷笑。

  「這次被我試出警戒的漏洞,內外宮的侍衛都有責任。內宮侍衛等於貼身保護 皇族的人,更讓人無法原諒。」她威嚴地望着藍衣頭領。「塞德思,你親自送我回 內宮去!從這一刻開始,所有藍衣侍衛全部銷假當班,所有紅衣侍衛暫時解除任 務,我要一批一批問個清楚!」

  「皇后……」幾名紅衣人猛然抬頭。

  素來與他們不和的藍衣人霎時甚感快意。

  「叫什麼叫?卡琳娜,上轎,回宮。」

  「遵命!」一群人嘩啦啦蹲跪下來

  

  「說吧,在我離開之後發生什麼事?」

  凱雅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持着茶杯,有一搭沒一搭地喝兩口。

  一個月前逃出時,完全沒有想到會有再回來這個金絲籠的一天。

  卡琳娜抽抽噎噎說了個大概,她約莫也聽明白了。

  在她失蹤的翌晨,卡琳娜發現皇后不見了,立刻驚慌失措的奔出去求援。 史奈德一聽,匆匆趕到寢宮來。卡琳娜原本以為接下來宮裡會翻天覆地大捜 索,沒想到史奈德只是點了點頭,什麼話都沒說。

  接下來幾天,她和幾個近身隨侍皇后的下人都被隔離起來,內宮的氣氛開始變 得詭譎。

  沒有「翻天覆地的捜索」。沒有人掉腦袋。

  她被帶到地牢細細的盤問過,問不出什麼,最後又被關回自己的寢室去,直到 今天藍衣人進內宮叫人為止。

  「就這樣?沒有其他人發現皇后不見了?沒有重要官員進來看看?」凱雅舒舒服服地伸展一下穿著長褲的雙腿。

  「沒有。」卡琳娜試探性地問:「皇后,你想換衣服嗎?」

  「換衣服?為什麼?」她一想到那堆大蓬裙就頭疼。

  卡琳娜瞪大眼。

  以前皇后每天起碼要換三套衣服的。

  她出宮的這一個月,到底發生什麼事啊?

  「外頭在吵什麼?你去看看。」凱雅皺了皺眉。

  卡琳娜連忙告退。

  幾分鐘後,卡琳娜進來回報。皇后站在玄關和起居間的交界,仰頭看著那個開 口,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皇后,是內宮侍衛在門口和外宮侍衛發生爭執,紅衣人堅持要進來見您,藍 衣人不讓他們進來。」

  她老是講紅衣人藍衣人,卡琳娜不知不覺也用上了。

  「噢,去叫塞德思過來。」

  正在重新部署全宮守衛的塞德思匆匆被叫進來,凱雅淡淡丟了 一句:

  「怎麼吵到我門口來了?」

  「皇后,短短的時間內要把全宮的布點換成我的手下,實在需要一點時間;原本的內宮侍衛大概是抓到空隙跑了進來,屬下已經在加快步伐部署。」

  「我還以為你能力很強,不會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吧?」凱雅涼涼地道。

  塞德思額角的青筋暴得差點中風。

  「是。」

  然後這件事就被她輕輕鬆鬆推給別人。

  「卡琳娜,去叫木匠來給這裡加道門。」她指指玄關和起居間的開口。

  卡琳娜看看皇后,再看看她指的地方。

  「是。」皇后的行徑實在越來越令人費解。

  趁空,凱雅回到更衣室裡的小密室去。

  果然,那只過胖小天使不知所蹤。

  她在魔鏡前喚了半天,連「芝麻開門」都用上了,鏡子一點動靜也沒有。

  事實證明,這傢伙果然不可靠。她要是靠它,早就連命都沒了。

  算了,既然是個倒行逆施的皇后,那就倒行逆施個徹底。

  隔天,皇后要求在內宮看一場馬戲表演,而且兩天內就要看到。

  焦頭爛額的塞德思再度匆匆趕來。

  「皇后陛下,目前內外宮的安全正在重新部署,人手有些短缺,這個時候屬下 不建議讓太多人進到皇宮裡面。」

  「塞德思,我真的以為你能力很強的,這種小事你一定做得到吧?」

  一句話又讓藍衣頭領青着臉回去想辦法。

  皇后說兩天就是兩天。兩天後,一個最近的巡迴馬戲團被召了進來。

  莊嚴寧靜的御花圜馬上變得雞飛狗跳。塞德思一方面要讓人監督馬戲團,一方 面要去對付那些頑固抗拒的紅衣人,自己想想都會後悔,當初幹嘛沒事去立那個什 麼「禁衛血誓」?

  馬戲團才表演了一天,皇后娘娘玉手一揮,說他們表演得不精采,不想看了。 於是一群人灰頭土臉的拔營,用最快的速度被趕出宮去,塞德思終於鬆了口氣!

  進來的是一百零七人,出去的是一百零七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剛剛好。

 

  正在寢宮玄關團團轉的卡琳娜,一見到她立刻迎了上去。

  「皇后陛下……」她焦急地喊。

  皇后森然瞄她一眼。

  她馬上閉上嘴巴。

  「好了,我累了,你們下去吧!」皇后對護送她回來的藍衣人揮了揮手。

  等所有人退了出去,外頭的步伐聲安靜下來,饑雅把紅紹皮斗篷取下,輕輕一 拋,卡琳娜飛身過去接。如果掉到地上,某人的腦袋也可能一起掉在地上。

  「卡琳娜。」皇后悠悠輕喚。

  「是!」卡琳娜掛好斗篷,連忙再拜下去。

  皇后檢查一下已經裝好的起居室隔門,搖了搖手中的扇子。

  「你確實知道我是目前這個王國中權力最高的人吧?」

  「是,卡琳娜當然知道。」小侍女頓時誠惶誠恐。

  「你確實知道今天下午我讓你領着兩個馬戲團的占卜師回來,幫我做私人占卜 吧?」

  「是,那兩個占卜師……」卡琳娜急急開口。

  「你確實知道因為我不喜歡今天的表演,整個馬戲團的人都被我趕出去了 吧?」

  「……是。」卡琳娜吞了口口水。

  「你確實知道我不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吧?」

  「是……不,不是……」這個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你確實知道那兩個占卜師也被你領出去,跟着整個馬戲團的人一起離開了 吧?」

  「是,是,兩個人都離開了。」卡琳娜顫聲道,立刻決定忘記自己只帶了一個占卜師出去的事實。

  「你確實知道身為一個皇后,我要讓一個侍女不明不白地消失很容易吧?」

  「是,是。卡琳娜知道,卡琳娜知道!」小侍女連連叩首。

  「那就好,記得,兩個占卜師都一起離開了。」

  「是,是。」心情悽惶的小侍女現在只有這兩個字。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進到這扇門以內。」皇后的扇子敲敲起居 間的新門。「包括你。」

  「卡琳娜遵命。」小侍女已經五體投地。

  皇后大人滿意地點點頭,纖纖素手搭在門把上。

  「我餓了,去送晚餐來吧!以後都在寢宮用餐……對了,我最近胃口比較大,

  以後餐點多送一份進來。」

  「是,是,卡琳娜遵命。」

  

  「你,是個糟糕透頂的皇后。」

  凱雅轉頭,先欣賞一下眼前的風景。

  在寬敞明亮的起居室中間,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她的男人。

  「我也覺得我是個糟糕透頂的皇后。」她慢慢地道。

  「那以後不做皇后要做什麼?願意跟一個流浪刀客一起浪跡天涯嗎?」

  「那得看你養不養得起我。」她傲慢地揚起眉。

  「回到權力中心,撤掉一批心腹之患,把男人偷渡進宮,一切只花了兩天的時間。」蓋林輕聲低笑,挑了下劍眉。「皇后,我印象深刻。」

  她的唇角勾起。

  「哈。」

  一頂大蓬裙撲到他身上。

  蓋林大笑,接住凌空而來的女人。

  「老天,這些布料掛在身上不嫌重嗎?」

  「重死了。」她雙眸明亮,肌膚煥發紅潤的光彩。「你幫我脫掉吧!」

  當她靜靜不動地看著他時,猶如一尊精緻的玉雕像,有一瞬間他無法確定他眼 前的是聲名狼藉的皇后,或是跟他一起在森林裡吃野兔的凱。

  然後她開始把一堆累贅拔掉。

  鑽石后冠,藍寶髮夾,紅寶耳環,珍珠項鏈……襯裙底褲馬甲?

  「要做就要快,接下來要談正事了。」她起勁地說。

  蓋林豪邁大笑。

  果然還是他的凱呀!

  半個小時後,捧着兩人份餐點的卡琳娜吃力地走進來,立刻聽見門內傳出一陣 可疑的聲音。

  「啊……啊……啊……太深了……」

  「太深?那就再深一點吧。」

  「啊啊啊……再快……用力一點……」

  「呼,你還是這麼棒!」

  啪啪啪啪啪啪啪。

  純情的小侍女面紅耳赤,呆在原地。

  裡面到底在幹什麼啊……

  

  他們坐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他穿回長褲,褲頭敞開,她穿著他的襯衫,一雙瑩 白美腿橫在身下,惹得對面那男人心猿意馬。

  等兩個人終於開始「談正事」,夜已經深了。

  他們在貂毛地毯上鋪着他的斗篷……下午卡琳娜領他和共犯進來時,他身上是披着一件蓋頭蓋臉的大鬥篷,卡琳娜連他是圓是扁都沒看清楚——斗篷上,是小侍女稍早為他們張羅來的晚餐。

  這頓臨時野餐有一隻栗子烤春雞、一盆馬鈴薯燉肉、兩份鮮蒸蔬菜、一整條面 包、奶油和起司、小麥酒。

  兩個人吃得津津有味,和在森林裡分享烤野兔差不多,只除了環境華麗了點, 餐點豐盛了點,衣衫不整了點。

  「你什麼時候要把那部鬍子剃掉?」凱雅叉起一匙馬鈴薯進口中。

  蓋林搔搔他的大鬍子。

  「在外頭行走,鬍子可以保護臉不被太陽曬傷,至於現在,」他聳聳肩,「等 所有事情結束,我們一起離開這裡,我就要剃掉了。」

  她期待那一天的來臨。

  「你有什麼想法?」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吧!」蓋林側躺下來,一隻手肘撐着身體,抓到春雞 以小刀分切,遞給她一塊。

  他總是在喂食她。

  凱雅接過來,愉快地一笑。

  「目前塞德思把那群紅衣人擋着,但是大概擋不了多久,史奈德遲早會去搬更 大咖的人進來當救兵,我非出面不可。」

  「也好。在諾福鎮,那幾個紅衣人想殺你,他們若有膽子搬救兵,就看看他們 搬了誰出來。」

  凱雅拿起麥酒啜了一口。

  「你認為他們會搬誰? 」

  「最合理的人是舒密特。」他想。「不過舒密特是國家大公,由他出面是很正常的事,很難說他因此就有嫌疑。」

  「我問你,國王有其他兄弟姊妹嗎?」凱雅忽然問。

  「現在沒有了。」他搖搖頭,白牙咬進肥嫩的雞胸肉裡。

  「現在沒有?意思是,以前有?」她一愣。

  「你怎麼會……噢,你不記得了。」他點點頭。「理德國王是從他哥哥手中接 下王位的。十八年前,老國王過世,將王位傳給自己的長子柏格,柏格在位四年就 發生了意外,於是由弟弟理德接任為新的國王。」

  「柏格沒有小孩嗎?」她皺起眉頭。

  蓋林把雞胸骨往斗篷上一扔,抓起一角擦擦手,把完整的人物關係解釋一次。

  「柏格在十七歲的那年娶了他從小訂婚的未婚妻,同一年接下佛洛蒙的王位, 兩年後,皇后為他生下一個女兒,可是生產過程並不順利,所以皇后的身體一直很 虛弱。

  「在小女孩兩歲那年,柏格不慎在一次狩獵活動中墜馬,扭斷頸骨而死。接任 的理德國王當時還未結婚,便正式收養了兩歲的小公主。」

  「白雪公主?!」

  「嗯。」他點點頭,跟她一樣拿起麥酒啜了 一 口。「當時,先王的皇后因為傷心過度,再加上自己的身體也不好,在那個冬天就受了風寒過世了。此後,理德國 王待小公主如同己出,兩人相依為命情同父女,一直到今年他失蹤為止。」

  「所以,白雪公主不是國王的親生女兒?」她驚訝地道。

  他點點頭。

  老天,另一個在「白雪公主」裡沒有提過的事。

  「沒有人覺得很可疑嗎?」她揮了揮手。

  「可疑?什麼可疑?」他皺起眉頭。

  「老國王是怎麼死的?」

  「年紀大了,六十歲的老人,病死的。」

  「好,老國王病死了。柏格剛生下繼承人不久也死了,理德國王雖然在位長一 點,在他結婚兩年後也莫名其妙失蹤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你懷疑有人殺了他們?」蓋林的表情很古怪,好像沒有料到她會往這方 面聯想。

  「這總是一個可能性吧!話說回來,國王到底是怎麼失蹤的? 」

    「據說有一天半夜,他突然隻身騎馬進入幻森林,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蓋林看她一眼。「有人認為他是被居心不良的皇后迷失心神,才會在那個時間進入幻森林,一定是被魔瘴殺死了。」

  「現任國王失蹤,唯一的皇位繼承人失蹤,連皇后在失蹤期間都有人想殺她, 沒有人覺得一堆王族在短時間內密集失蹤是奇怪的事嗎?」

  「你的意思是……?」

  「權力是最好的春藥。」她告訴他。

  「唔……」他搔搔下巴,「這話還真是不錯。」

  「不是我說的。總之,有人布了 一個局,只為了除掉對他取得皇權有妨礙的 人,現任皇后冷酷無情,不得人心,就是最好的代罪羔羊。如果她自己消失,那就 是『畏罪自殺』,如果她不肯消失,那也會有人興正義之兵,把她除掉,總之她無 論如何躲不掉。」

  「你就這麼確定皇后是無辜的?」感覺她一眼瞪過來,他中立地舉起雙手。

  「你說你不記得了,所以沒有人能確定皇后是不是真的用了什麼方法將國王騙入森 林中。如果你……如果皇后,其實跟那些人是一夥的呢?」

  所以,是黑吃黑?

  她頓了 一頓。

  可惡!還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她懊惱地放下酒杯,盤起手開始從頭想一遍。

  故事裡的黑心皇后本來就不是個好角色。別說是共犯了,說不定是主使者之一 呢!如果一切只是分臓不均喬不攏呢?

  「該死!」她喃喃道。「如果皇后也有問題,我就一定躲不掉了。」

  「凱。」

  凱雅挫敗地抬起頭。「幹嘛?」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願意誠實地回答我嗎?!」

  她盯着他誠摯的眼神,吁了口氣。

  「我答應你。」

  「你真的是『皇后』嗎?你是她本人嗎?」

  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

  失憶不再是個合適的答案,於是她決定告訴他實話。

  「不是,我不是皇后。」

  他凝視着她。

  她的神情不是驚慌失措或急於掩飾,而是……困擾,彷彿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 從何說起。

  最後,她眼眸回覆清澈,抬起頭清清楚楚地看進他眼底。

  他體內繃緊的弦一鬆。

  他相信她。

  「原本的皇后在哪裡?」他問。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有一天我醒來,就在這裡了,而且發 現每個人都不喜歡我。」她鬱卒地道。

  他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於是你決定一走了之?」

  「是。」她嘆息。「逃跑顯然不是個好方法,皇后留下來的問題統統變成我的 問題。除非我能夠回去原來的地方,否則就得把這些問題統統解決才行。」

  「你原來的地方在哪裡?」他盤腿坐了起來,雄壯的胸肌滑動收束,神色變得專注。

  「一個非常、非常遠的地方,遠得超乎你想像。」她又露出那種不知從何說起 的困擾表情。

  「冰封之國嗎?」極北的冰封之國終年大雪,氣候嚴寒,極少有人能到得了那 麼遠的地方,他們國家的人也很少出來。

  「比那個地方更遠。」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別猜了,你永遠猜不到的。我答應你,有一天一定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現在只能請你相信我,我不是一個邪惡 的女人。」

  她懇求地望着他:「我不是那個黑心皇后!」

  好一會兒,空氣中只有窗外風聲流動的聲音,枝葉搔擦搖曳,夜鶯輕啼。 漸漸的,大鬍子底下浮起一絲極淡的笑。蓋林越過食物,溫柔地貼在她的唇上

  「我相信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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