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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壞皇后(反面童話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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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6: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凌淑芬 - 壞皇后(反面童話之四)

她是佛洛蒙王國的皇后、白雪公主的後母
也是莫洛里一族最強、最偉大的首席女巫
更是這世上最美的女人……
以上的「豐功偉業」全是她的「前生」
打從那隻神氣活現、挺著小肥肚的肥滿妖物冒出來
說她消失的時間還沒到,一切是它們技術上的失誤
為了彌補她,決定把她送回原來的世界後
她的魔法不知為何消失,連長相都變了一個樣
堂堂一國之后竟然變成粗鄙骯髒的村姑
身邊也沒有宮女侍衛,只有一個粗愚的巨大男人──
瞧他醜得有違她的審美觀,嚴重傷害她的眼睛
但看在他打獵生火樣樣拿手的份上,就暫時忍耐他
等她回佛洛蒙殺了國王,殺了白雪公主後
這個看見她最落魄、最不堪模樣的傻子,死期就到了……
咦?跟傻瓜混在一起久了,她也跟著變傻了嗎?
莫名其妙跟著他半途拐個彎,跑到荒僻深山裡
他幫人鑿山洞開隧道,她則當起一群小毛頭的識字老師
鬱悶啊!人人厭惡、畏懼的她,何時心變得這麼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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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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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7:56 |只看該作者
序幕

  她踽踽獨行在一個漫無邊際的荒原。

  她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

  在很遙遠的地方,似乎有細細的嗓音在呼喚,但她不認識那個名字。

  雪洛……雪洛……

  她只是繼續在無邊無際的荒野中走著,步伐如千斤重。

  她在哪裏?

  她是誰?

  她爲什麽在這裏?

  雪洛……雪洛!

  她終于停了下來,茫然四顧。

  雪洛是誰?爲什麽她的腦海中不斷聽人在呼喚這個名字?

  她低下頭,赤luo的雙足下是一片光滑的白沙。

  曾經有一個來自遙遠東方的使者告訴她,在他們的王國內有一種一望無際的沙地,稱之爲「沙漠」。

  在沙漠裏,白天永遠豔陽高挂、熾熱無比。可是她所在之處不冷也不熱,她是在沙漠裏嗎?

  爲什麽會有一個東方使者來見她?

  她是誰?

  她的腦中是一片和這片廣沙一樣的空白。

  雪洛!雪洛!

  「終于追上妳了,累死我了!」一團瑩白光球砰地冒出來。

  她木然盯著那團光。

  「幸好追上了,不然就要加班更晚……啊,不是啦!妳等一下,我換個在妳的世界出現過的形象好了。」

  咚,一只肥肥滿滿、白白嫩嫩的小天使背著金弓,拍著一雙短翅膀,在她的眼前飛來飛去。

  「這是妳……不,是皇後……不,是封凱雅……嗳,總之是『皇後』眼中的我的樣子。」

  皇後?皇後……

  對了,她是皇後!

  她是什麽地方的皇後?

  她低頭看著自己。她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色長衣,這是皇後應該有的穿著嗎?爲什麽她一點也想不起來?

  「奇怪,她怎麽傻傻的?不會是變成白癡了吧?」小天使自言自語。

  它好吵!

  一陣怒氣突如其來的升起,她一定得殺了它才行。

  「哇!妳想幹嘛?」小天使火速飛遠,想想不對,又有點丟臉的飛回來。「哼!告訴妳,這個空間是我們針對每個靈魂設計的,所有外來的能量都會被中和,所以妳的魔法在這裏一點都不管用。」

  心頭的煩惡越來越強,伴隨著一種空虛感,好像身體中心有什麽東西被抽離掉。

  她不適地按著額頭,沒什麽心情去管這只吵死人的妖物。

  「好了,來談正經事吧!雪洛.莫洛裏,妳知道妳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嗎?」那只妖物神氣地挺著肚子飛過來。

  雪洛.莫洛裏。

  是了,她是雪洛.莫洛裏。

  莫洛裏一族最強的女巫。

  佛洛蒙王國的皇後。

  白雪公主的後母。

  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她想起來了!

  她的藍眸射出一陣厲光,右手一揮──

  什麽都沒有。

  她錯愕地望著自己的手掌。

  「妳這個人真的是說不聽耶!就跟妳說,妳的魔法在這裏不管用。妳對救命恩人是這種態度嗎?沒禮貌!」憤慨的小天使遺落一地金粉。

  這個世界上,從來只有她饒過別人的份!誰有資格當她的救命恩人?

  她的體內激蕩著一股強烈的情緒,充滿各種陰暗能量,嫉妒、不滿、惱恨、優越、憤怒。

  她必須成爲最上等的,最高貴的,最美麗的,否則她體內陰暗的獸永遠不會滿足。

  她痛恨那個賜給她後座的男人,因爲他不愛她──她當然不需要他的愛,但他怎敢不愛她?

  她痛恨他的繼女,因爲那個公主終有一天會追過自己的美貌──只有她能當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她痛恨那群無能的臣民,宮女,侍衛……

  所有世界上不以她爲尊的人都應該消夫!

  「妳這人怎麽這麽鑽牛角尖?」小天使歎口氣︰「雪洛.莫洛裏,我問妳,妳還想活下去嗎?」

  「想!」

  她當然要活下去。

  她要回去殺了國王,殺了白雪公主,殺了每個敢違逆她的人。

  她要變成佛洛蒙王國唯一的主宰者!只有她成爲唯一而且最高貴、最美麗的那一個,她才能重新找到快樂。

  陰暗的獸在她體內嘶吼翻騰。

  「妳這個人不要這麽暴戾好不好?這樣會讓我很難過自己不得不幫一個壞人耶!」小天使埋怨道。「妳聽著,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話很重要,妳聽得懂聽不懂都無所謂,只是按照規定我要先跟妳講清楚才可以──

  「妳消失的時間還沒到,一切是我們技術上的失誤。」

  她欲張口喝斥,這只妖物竟敢舉起食指制止她。

  「別插嘴,我早點講完才能早點收工。」它神氣地晃晃肚皮︰「虛無之境的時間感和人類的時間感不同。所有人類次元的時間都是線性的,也就是說︰早上接著中午,中午接著晚上,一點過後是兩點,兩點過後是三點,以此類推。」

  「但虛無之境並沒有這種時間觀念。對我們來說,時間毋甯像是另一種空間的跳躍,只有目的地,沒有前後。于是就造成了這次的誤差。」

  「有一天我們發現白雪公主的世界裏魔法在消逝,于是在那個世界裏魔法最強的妳也消失了,我們不曉得是什麽原因,只好從另一個人類次元裏抓人過來填補妳的位置。在這個填補的過程當中,我們發現,由我們安插的其中一個女人小紅帽,把其他世界的魔法都吸收過去了,這是造成白雪公主的世界裏魔法減低的原因。」

  「因爲我們的時間感並不是線性的,所以我們完全不曉得,在我們把抓來的人丟到各個童話世界時,我們將他們安置在我們覺得適當的時機點。」

  「可是,每個童話都是平行時空,分享了同樣的線性時間和魔法能量。對我們來講,我們是同時安置了『白雪公主』、『仙履奇緣』、與『小紅帽』這三個世界,但是對于線性時空來說,我們把小紅帽送進去的時間點,早于白雪公主的世界。于是,就有了小紅帽把其他世界的魔法吸掉,以及在白雪公主中的妳消失的事件,目前爲止妳跟得上吧?」

  她瞪著小天使。

  它在說什麽鬼話?線性、跳躍、時空,紅色帽子?

  「唉,我知道這個很難讓妳明白,這種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本來就很難說是從哪個點先開始的。」它苦惱地飛了小鴿圈。「連我們自己,到現在爲止也都不十分明白爲什麽會有這種誤差發生,難道是從我們動念開始就引發了什麽樣的機制嗎?」

  連它自己都還沒搞明白,爲什麽上頭要把這麽困難的問題交給它來解說啊浮浮浮──

  因爲「白雪公主」是你負責的,所以相關人物應交由統一的窗口處理。

  那群老家夥竟然丟給它這麽不負責任的話!

  「你好吵。」雪洛.莫洛裏冷冷地道︰「我只知道你們做錯了事,做錯了事就該賜死!」

  「喂喂喂,妳這女人真的開口閉口就是死,難怪沒有人喜歡妳。跟妳比起來,連男人婆封凱雅都比妳可愛,哼!」

  「封凱雅是誰?」她冷冷地問。

  它揮揮手。「那不重要。重點是,我可以把妳送回妳原來的世界去,妳去不去?」

  「你這只肥滿妖物!再不速速把我送回去,我殺了你!」

  「什麽肥滿……什麽妖……妳妳妳!」它激動到都口吃了。「我不是妖物,是天使!妳聽到了沒有?是天使!」

  她的表情在說,它在她眼中跟一坨排泄物沒兩樣。

  不行了,它要是再不把這個壞皇後搞定,趕快和她分手,它遲早會自己忍不住教訓她。

  「既然妳自己也同意回去,那我就把妳送回去。不過情況不可能跟原來百分之百一樣,妳明白吧?還有,爲了不幹擾妳的新生活,我們在這個空間發生的一切,妳也不會記得。」

  「廢話少說!快送我回去!」她只想快點回去殺掉每一個人。

  這可是她自己叫它廢話少說的,那它還客氣什麽?小天使奸笑兩下。

  「好,妳明白就好,我們後會有期,掰掰。」

  金弓一射,眼前的女人立刻消失。

  它挺起神氣的小肥肚,拍拍翅膀飛走。

  搞定,收工!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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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她劈頭先聞到一陣混雜著雞豬糞便、腐爛蔬菜的臭味。聞起來就像菜市場的味道!

  四周嘈雜的車馬人聲,更加深了她的想法。高貴的她怎麽可能出現在菜市場這種低俗的地方?

  她皺著眉張開眼。

  幾張臉孔圍在她身前,她眨了眨眼,舉手擋住直射而下的陽光。

  「醒了醒了。」

  「好像沒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響了起來

  「讓開。」一個最粗的嗓門響起︰「她要坐起來,讓她起來。」

  人群終于讓出一點空間,雪洛頭暈眼花地坐起來。

  一看清,她差點昏倒。

  她爲什麽坐在地上?而且這個地面一看就很髒,不曉得有多少人在它上頭踩過。哪個該死的奴才嫌自己的命太長?

  「妳沒事吧?」剛才那個最粗的嗓門小心翼翼地問。

  「讓開!」她一巴掌甩過去。

  堂堂佛洛蒙的皇後是別人可以隨便踫的嗎?

  那男人身體雖然龐大,反應倒挺快的,她一掌沒有揮著,差點整個人翻過去。

  「小心,不要又撞到了。」他趕快扶住她的背。

  她閉上眼喘兩口氣,直到那陣暈眩的感覺褪去才又睜開雙眼。

  一座肉山蹲在她面前。

  她很不優雅地往後倒彈。

  這座肉山如果站直,恐怕接近七呎高,泛黃的粗布上衣裹著兩只硬壘的胳膊,粗厚的胸膛被布料繃得緊緊的,陳舊的黑色長褲下是一雙同樣肌肉糾結的腿。

  大歸大,這座肉山全是硬實的肌肉,沒有任何一絲肥滿之象,顯然是個做慣粗工的男人。

  他散亂的紅發把整張臉蓋住一半,隱約露出一雙不算大的綠色眼楮,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十分英俊,甚至偏向醜陋。倒是那雙綠色的眼楮澄碧清澈,其中的關切顯得十分真誠。

  對雪洛而言,這就是個低三下四的粗人!

  「我的侍衛呢?」她又驚又怒地推開他。「侍衛!侍衛!快叫他們過來,不然我統統殺了他們!」

  四周的人看她像在看一個瘋子一樣。

  「既然沒事,那我去忙活兒了。」某個老頭子說道。

  「對啊對啊,沒事就好。」

  一群人一哄而散,只剩下這個憨憨厚厚的巨人。

  「妳要找誰?『四位』嗎?『四位』是妳的朋友嗎?」他扯著喉嚨大叫。「四位!四位!有沒有人叫四位的?」

  他竟敢尋她開心?雪洛氣得差點昏過去。

  「你這個不敬的笨蛋,我要殺了……」不行,不能在衆目睽睽下殺人。

  無論如何她是一國之後,這裏很明顯不是在皇宮裏面,她得顧忌人民的想法。

  總之,她絕對不會讓這個粗人活下去!他的那雙髒手竟敢踫到她!

  還有那些不要命的紅衛,竟然丟下她不知上哪兒去,回宮之後她一個一個殺了他們!

  「妳叫什麽名字?」大漢說話的方式有點含糊。

  她看著自己的腳,倒抽一口氣。

  她竟然光著腳,上面還沾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汙泥,不曉得有多少豬屎雞屎黏在她腳上,她思之欲嘔。

  光腳之上是一條非常肮髒的裙子。

  她不敢相信地摸摸自己,她竟然真的穿著一件髒衣服。她的後袍呢?她的冠服呢?她從遠東進貢而來的绫羅綢緞呢?

  「你還愣在這裏做什麽?快帶我去清洗幹淨!」她怒斥道。

  那粗人愣愣地瞧著她,對她傻笑一下。

  「我叫杜爾夫。」

  她一巴掌甩過去。這次甩到了──可是痛的是她的手。

  老天,他的臉皮是牛皮做的嗎?怎麽這麽硬?

  傻大個兒不曉得自己是哪裏惹她生氣了,有點手足無措。

  他哥哥史文說︰對陌生人要先自我介紹才行。他很有禮貌啊!爲什麽她反倒生氣了呢?

  「我管你叫什麽豬狗牛羊,還不快帶我去洗幹淨!」她斥喝。

  「好好好,馬上走……」女生都不喜歡髒髒的,白雪也說她都天天洗澡,這個女生可能是在生氣自己髒髒的吧?

  雖然他不覺得她多髒,一般女人工作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雪洛的身體突然騰空。

  她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的胳膊。他的一根胳膊就有她的腰那麽粗。

  距離貼近,她更感覺到他的魁梧。被他抱著走就像坐在一匹小馬身上一樣,四周的景物快速退去。

  她顛得頭暈目眩,不由得閉上眼楮。

  「好了,在這裏洗。」那巨人憨厚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她睜眼一看,夾手又是一巴掌甩過去。

  噢!這次痛的依然是她自己的手。

  他竟然帶她來到一條小溪旁邊。

  「光天化日之下,沒一點遮掩,你要每個人都來看我洗澡?」她恨不得殺了他。

  「對喔。」他愣愣地道。

  他們男人家可以脫了衣服就跳進溪裏,女人可不行。

  想了想,杜爾夫將她抱起來,大步又走了一陣,他懷中的女人又顛得七葷八素。

  終于,來到一個彎角之處,中間還有一叢樹木遮掩,從鎮上已經看不到這裏。

  「來,妳在這裏洗。」他把她放下來。

  雪洛暈暈地睜開雙眼。

  爲什麽還是溪旁?爲什麽不是帶她到一間高級的行館?她欲哭無淚。

  算了,她已經受不了自己的身體那麽髒了,她有潔癖。

  「你走開!」她怒斥。

  杜爾夫乖乖轉身走到樹叢外。

  她不斷搓洗每吋暴露出來的肌膚,心頭越來越恨。

  爲什麽她會落入這等處境?她的貼身宮女和侍衛在哪裏?她什麽都記不起來。

  有人行刺她,把他們都殺了嗎?她爲什麽又會落在這個地方?這是哪裏?

  那群宮女侍衛最好是死絕了,否則等她回宮之後也饒不了他們。

  體內陰暗的獸被她的憤怒滋養,不斷抓撓,她煩躁不堪。

  她回去之後要殺很多很多的人。

  尤其是國王。

  想到她必須讓那個男人踫觸自己高貴無瑕的身體,她就覺得惡心!

  但這是婚姻必須付出的代價,國王看中他們莫洛裏一族的古老魔法和家聲,于是和他們聯姻,身爲首席女巫的她自然是皇後的第一人選。

  于是她讓他對她做一些她一點都不喜歡的事。幸好他也知道她不喜歡,很快地對她失去興趣。

  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去哪個低賤宮女的身上發泄,只要他不是來她房間就好。

  想到終于決定殺掉他的那一晚,她不得不再虛與委蛇一次,她就反胃。

  幸好那一晚過去了,可是他死了嗎?她無法確定……

  她想不起來前一次睜開眼楮是什麽時候,她的記憶有一個部分是空白的。

  無所謂,反正她知道自己是誰,她只要設法回到宮裏就好。沒有人能證明國王是因爲她而失蹤,她依然是堂堂佛洛蒙的王後!

  倒是身後那個粗人,她得殺了他才行,不能留著一個看見她狼狽模樣的人活在世界上。待會兒她先殺了他,等她回到皇宮之後再派暗衛來把這個小鎮掃平!

  打定主意,她把身體清洗幹淨,舉手松開腦後的發繩。

  「……」她呆呆看著垂落在胸前的頭發。

  無法置信地,她撩起一縷黑發打量。

  她的金發呢?

  雪洛心中突然一陣不妙。

  其實,原本的她是黑發,只是她認爲金發比較適合自己,于是用魔法永遠地改變了自己的發色。

  如果她的頭發變回黑發,表示她的魔法失效了。這怎麽可能?

  她是莫洛裏家族的首席女巫,她的魔法怎麽可能會失效?

  她舉起手對著岸邊的一撮小草,嘴裏念動咒語,用力揮出──

  小草毫無動靜。

  她嚇得魂飛九霄。

  她念動咒語,一次又一次對那個草叢揮出食指。細細的汗珠在她的額角凝起,終于有一下那株草動了一動,冒出一點青煙,可是那點火星一下子就熄滅了。

  幸好,她還是有一點魔法,只是變得非常微弱而已。

  可能是這次的遇襲受到某些傷害,回去將養幾天就會恢複了,她安慰自己。

  可是,這樣一點小法力,就無法殺死外頭那個傻大個兒了。她只好見機行事。

  現在是她最脆弱的時候,侍衛又不見蹤影,那個巨人看起來不難騙,或許她該留他一條生路,等他送她回到佛洛蒙的皇宮再下手。

  嗯,這主意不錯。

  「妳洗好了嗎?我剛才回去跟一個大姑娘要了件幹淨衣服。」一把憨實的嗓音在樹叢外呼喚。

  她聽到他的聲音就討厭。她最落魄、最不堪的模樣竟然被這樣一個遲緩、魯莽的粗人瞧見,她要怎麽做人?

  她繼續清洗黑發。她的頭發向來以牛奶和花汁保養得如嬰兒般幼細,現在的頭發卻粗糙許多。

  她看著溪面的倒影。這個水域雖然淺,流速卻很急,溪底凹凸不平的小石讓水面晃蕩不已,她只看見一個黑發白膚的形狀,看得不是很清晰。

  「你把衣服放到樹幹上,不准偷看。」她指示道。

  一只有她臉這麽大的手將一套舊衣裙挂在樹枝上,馬上閃開。

  別人穿過的舊衣服,太惡心了!也不曉得前一個主人有沒有什麽病。

  算了,無論如何都比她換下來的那件幹淨,她無可奈何只能將就。

  「喂!你過來!」她傲慢地召喚樹後的男人。

  巨人腳步隆隆地走了過來。

  她盤起雙臂,瞪著杜爾夫。

  傻大個兒回瞪她。

  「看什麽?」她終于失去耐心。

  杜爾夫搔搔腦袋,好心地遞出一面小銅鏡。

  「賣我衣服的姑娘說,女生換好衣服都要照一下鏡子,這個鏡子她連衣服一起賣給我,比較便宜哦!」

  天生愛美的她一聽說有鏡子,無論如何也要照一下。她凶悍地接過來。

  「漂亮吧?呵呵呵。」他覺得她很漂亮!

  雪洛震驚地盯著鏡子。

  鏡中那個黑發藍眼的小姑娘,膚色白膩可愛,長相不差,但,「她」不是佛洛蒙王國的皇後。

  「她」不是她,雪洛.莫洛裏!

  杜爾夫盯著眼前的小姑娘。

  她的心情好像很不好,他不曉得要如何讓她開心。

  如果史文在就好了。他的哥哥史文什麽都懂,從小到大,都是史文在替他們倆拿主意。

  可是史文要結婚了,以後要和白雪一起住在皇宮之中,他會變成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杜爾夫很難過。

  他知道他們兄弟總有一天會有不同的路要走,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史文有問過他,願不願意一起住到皇宮裏去。可是他們兄弟倆都知道,杜爾夫不是一個適合宮廷生活的人,在那樣的環境裏,他只會覺得笨拙和窒息。

  他知道自己不像一般人那麽聰明,住在宮裏只是會拖累史文而已。如果他不小心做錯了什麽事,說錯了什麽話,讓人家拿來說史文壞話就不好了。

  于是婚禮結束之後,杜爾夫自己一個人回到以前生活的木屋。這個木屋是建在一座礦坑的地面上,唯有在這片森林和礦坑裏,他才覺得自在。

  他每天照樣自己一個人進礦坑裏采礦,可是過了一陣子之後,他開始覺得寂寞。

  沒有人可以講話的日子,原來是這麽孤單。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史文派來的人來探望他,每一次那個使者都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他都回絕了。

  有一天他到礦工小鎮上賣礦石,聽說極北的冰封之國發現一座綠石礦,國內的礦工人數不夠,正在向鄰國的礦工招手。想了一想,他就跟著一起報名了。

  不過他自己的礦坑還有一些事要收尾,于是工班的人先走,他隨後再追過去,雙方預計在冰封之國踫面。

  沒想到在途中遇到了她。

  她好凶,問她的話都不太回答,只喜歡罵人。可是他覺得她很可愛。

  她讓他想到住在他們森林裏的一種小貂鼠,只有小貓兒大小,長了一身蓬松柔軟的白毛,偏偏脾氣壞得要命。

  若是有人靠近就拚命龇牙咧嘴,全身的毛漲成一顆球,一點都不嚇人,反倒讓人看了更想抓起來逗弄一番。

  她有一頭又濃又鬈的黑頭發,眼楮藍藍的。洗幹淨之後,臉也白白嫩嫩,手也白白嫩嫩,腳也白白嫩嫩,全身都白白嫩嫩,好可愛。

  他沒有念過很多書,史文教了他很久才勉強會認幾個字而已,所以他想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形容她。他只覺得她好可愛。

  可是現在杜爾夫有點頭痛,不曉得該拿她怎麽辦?

  昨天中午他只是在那個小鎮子停留一下,吃完午飯就要扛著他的十字鎬繼續上路,突然聽到街上發出一聲劇響,不知道什麽東西被撞倒。

  他趕快跑過去看,發現幾個谷物袋倒下來,壓在一個小姑娘身上。需要兩個人扛的一袋谷物,他一個人三兩下就統統搬開了。

  有片刻杜爾夫以爲她死掉了。可是過了一下子,她黑黑的睫毛顫動幾下,終于睜開眼楮。

  幸好她沒有死掉!他到現在還不曉得她的名字,從昨天到今早,他想和她說話,她都像一只凶巴巴的小貂鼠,根本不理他。

  因爲有時候她一個人呆呆地坐著,突然對著路邊的草叢揮呀揮的,可是她離草叢那麽遠,她這樣揮根本就摸不到草啊!于是她就會露出沮喪的表情,然後又開始咬牙切齒的發怒。

  有時候草叢會輕輕動一下,她看起來就很高興的樣子,可是杜爾夫覺得那明明就是風吹過去,不曉得爲什麽風吹會讓她那麽高興?可是高興也高興不久,她馬上又咬牙切齒地嘀哝一些話,他有一兩次聽見,好像是要殺死誰的樣子。

  不曉得是誰害她那麽生氣?害他也跟著很不快樂。

  史文說,女人比男人脆弱,所以男人不能和女人動手,要努力讓她們過幸福開心的生活。

  不曉得她想不想去冰封之國?如果她也想去就太好了,他們就可以一起做伴,他就不會那麽寂寞。

  「來,給妳吃。」他把烤熟的野兔取下來,撕成兩半,一半送到她面前。

  半只兔肉握在他龐大的手掌中,像個小肉團一樣。

  「一點調味都沒有,難吃死了!」她嫌惡地撇開頭。

  「啊?」他看看她,再看看手中的兔肉,搔搔後腦。

  想到了!他在自己的行囊裏翻了很久,終于翻出一小塊鹽塊。

  鹽很貴的,這是他離開時白雪送他的禮物,他都舍不得用,放到自己都快忘了。

  他拿起鹽塊在她那一半兔肉上抹一抹,再把鹽塊小心翼翼地收回袋子裏,兔肉送到她眼前。

  她嗅嗅空氣──小貂鼠要吃東西之前也會這樣抽動鼻子,真可愛──終于接過來,撕著肉,一口一口地吃了。

  看見她終于進食,他松了口氣。

  她一直都不理他,也不肯跟他說她家在哪裏,昨晚他們只好在附近的森林裏紮營,她整個晚上吃得很少,再這樣下去他怕她會受不了。

  小動物一定要努力進食才可以。

  他大口大口咬著自己的兔肉,吃得一嘴油。看她吃得那麽優雅秀氣,她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

  「妳叫什麽名字?」他忍不住再問。

  不曉得是不是矜持了一整夜,她也累了,她擡頭用高傲的眼神看他一眼。

  「皇後……雪洛。」她改口。

  「皇後雪洛?」他疑惑地重複。「這名字好特別。」

  「什麽『皇後雪洛』?雪洛就是雪洛,你這個人怎麽這麽笨?受不了你!」她拿沒吃完的兔肉砸他。

  他利落地一手接住。「食物很珍貴,不可以浪費。」

  「我不想吃了!」他竟然還想把肉還給她的樣子,她真是快氣死。

  「哦,那我吃。」他坐了回去,左右開弓把兩份兔肉吃光光。

  其實還是不太飽,晚點再去獵更大的動物好了。

  「我是很笨啊!」紅色亂發下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我從小就很笨,史……我哥哥比較聰明。」

  差點忘了,不能在外面說史文和白雪的名字。雖然同名的人很多,可是他們兩個都是佛洛蒙王國的大名人,史文有告誡他,一個人出外行走的時候不要太張揚,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妳家住哪裏?應該住在這附近吧?妳跟我說,我送妳回去。」他好心地問。

  雪洛心念一動。

  說真的,無論是未出嫁前身爲莫洛裏的首席女巫,或者出嫁後成爲佛洛蒙王國的皇後,她向來養尊處優,從未過過如此原始的生活。昨天茫然無從,不得不在樹林裏棲身一夜,就讓她把前夫一家詛咒過十萬八千遍。

  無論如何,她還是得回到她熟悉的地方,再想辦法恢複自己的魔力,然後殺光國王一家泄憤。可是她連這裏是哪裏都不知道,要叫她一個人餐風露宿地回到皇宮去?她真是死都不想幹。

  眼前這個傻大個兒倒是個很好的腳夫。他不聰明歸不聰明,打獵生火、紮營拔營樣樣拿手,她身邊正需要一個這樣的人打點。

  「昨天那個鎮是什麽地方?」既然有求于人──實話是想利用人──她的語氣放緩一些。

  「威諾鎮。」他回答。

  青筋在她的太陽穴一跳,她壓抑地道︰「威諾鎮在亞維王國的北邊。」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要回到佛洛蒙,必須橫越半個亞維王國,再橫越一大片幻森林,再橫越半個佛洛蒙,最後才會回到皇宮附近,腳程起碼要走上……走上……該死!她哪裏知道要走多久?她從來沒有走過!

  「對呀。」離冰封之國只剩下十天就可以走到了。

  「好吧!」她高傲地昂起下巴。「那我們再休息一下,待會兒就動身回佛洛蒙。」

  「啊?」

  「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家嗎?我的家在佛洛蒙。」她傲視他。

  「啊?」

  「話是你自己說的!我又沒有強迫你!你想出爾反爾嗎?」她撿起一根樹枝丟他。

  杜爾夫側身閃過,抓抓一頭已經很亂的紅發。

  「可是我要去冰封之國耶!現在回佛洛蒙要走一個月,我走回去再走回來就來不及了。」

  她又撿起一顆石頭丟他,被他接在手裏。

  「冰封之國又冷又凍的,有什麽好?既然你說要送我回家,就要說到做到!言而無信的男人最小人,你想當一個小人嗎?」她不齒地斜睨他。

  杜爾夫抓抓頭顱,有點犯難。

  他是有說要送她回去沒錯,可是他沒想到她住得那麽遠啊……

  他的腦子難得的靈光一現。

  「我說要送妳回去,又沒有說要立刻送妳回去。我想等我去冰封之國挖完礦再送妳回去。」他用力點頭,嘴上挂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倒抽一口寒氣。

  「你這個白癡、笨蛋、小人!你應該慶幸我現在沒有魔法,不然我就殺了你!蠢才、王八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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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混蛋、豬、笨死了豬!髒死的豬!不守信用的豬——」

  一天過去了,她依然在罵,整條路上都是她臭罵他的聲音。

  「混蛋、王八蛋——」

  「你重複了。」他好心地提醒。

  「閉嘴!你這個笨蛋!豬!」呼,呼,呼,罵了一天,她終于累了。

  沒想到這家夥憨歸憨,脾氣跟驢子一樣,一打定主意就不回頭,無論她說軟說硬都沒用。

  她那個討人厭的國王前夫都沒有他死板!

  「笨蛋!缸癡!」她忍不住再罵兩句。

  「渴了嗎?」杜爾夫送上水壺。

  她奪過來灌了一口。

  「我本來就很笨啊!」他好脾氣地傻笑著。

  小時候要是有其他小孩罵他笨蛋,他會很難過,史文就會帶著他去跟那些小孩打架。力人如牛的他打架當然贏,可是其他小孩並沒有因此就認爲他不笨。

  後來想想他就想通了,他的腦子天生就是比常人慢,所以被人家說「笨蛋」也不算錯,于是就釋懷了。

  不過看她這麽激動,他有點擔心她氣到生病。他不敢再問她「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的話,她只會更生氣,他只好帶著她一起上路,走一步算一步。

  「慢著!」她突然停了下來。再這樣走下去,就真的離佛洛蒙越來越遠了。

  杜爾夫跟著停了下來。左肩一柄巨大的十字鎬,右肩一個行李袋,他看起來更加龐大了。

  他起碼高出她一尺有余。她若站到他胸前,頭頂可能只到他的肩膀。

  她素來愛美,憑他醜陋的長相,一頭亂七八糟的紅發,小眼楮配上大鼻子與厚嘴唇,怎麽看都有違她的審美觀。

  她心中一陣嫌惡,偏偏又不能轉頭就走。

  等她回到莫洛裏的家族祭壇,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重新把所有的魔力喚回來,她第一個就要殺了他!

  「你要吃面包嗎?」她早上好像吃不多。他放下十字鎬,低頭在包包裏翻找。

  「不要。」吃吃吃,只知道吃,跟豬一樣。「我問你,要什麽條件你才肯答應送我回佛洛蒙?」

  杜爾夫停下動作,楞楞地看著她。

  「呃,我不回佛洛蒙哦!」

  「我知道!我是問你,要什麽條件你才肯答應?」

  「條件?」他抓抓腦袋。

  「你要錢嗎?還是想當大官?我的家族很有勢力,回到佛洛蒙之後,我可以給你很多的金錢,或讓你當權力很大的官。」你想死吧你!

  「你不用給我錢,我現在就是要去賺錢。」他搖搖頭,往前面一指。「冰封之國需要礦工,他們可以付我很多錢。如果你沒有錢,我也可以賺給你,你想要錢嗎?」

  她幾乎氣歪。上古之靈啊!爲什麽讓她攤上這麽個笨蛋?

  「我不是跟你說我家很有錢了嗎?」

  「噢。」他抓抓腦袋。「那你要叫你家裏的人來接你回去嗎?」

  她現在已經不是同一個身體,叫誰來接她都不對。

  「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她蠻橫地道。

  「不行,我要去冰封之國。」

  「我命令你送我回家!」

  「不行。」

  「送我回家!」

  「不行。」

  她狂怒,一股突然爆發的力量讓她伸手一揮,原本忽有忽無的光鞭突然一閃杜爾夫猝不及防,右臂激烈一痛。

  她錯愕地張開嘴。成功了?

  他的衣袖被劃破一個洞,細細的血痕開始沁出血珠。

  「啊!浮!流血了!你別怕,這個擦擦就不見了。」他怕女孩子怕血,連忙抽出一條巾子把傷口裹起來。

  他一天到晚在礦坑裏工作,被尖銳的岩石劃傷是常有的事,這種小傷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怔在原地。

  「別怕,血每個人都有,我以前工作的時候也常常流血,沒事的,看習慣就好了。」他溫柔地拍拍她背心。

  她……突然有一種很罕見、很陌生的情緒,依稀叫做「罪惡感」……

  是她劃傷他的,他一直安慰她是安慰個什麽鬼?

  她看著他手臂上的傷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囂張了大半天的氣焰突然不見了。

  杜爾夫看她突然不說話,越來越擔心。

  「再往前走幾哩有個野棧,我們到那裏吃東西好不好?」他覺得她需要坐下來休息。女人天生嬌弱,不像他隨便躺下來都可以睡。

  她看他一眼,悶悶地往前走。

  杜爾夫扛起行囊和十字鎬,趕快跟上去。

  不會真的是嚇到了吧?

  「我是個大男人,我的血很多的,哈哈哈。」好傻的安慰。「不過好端端的,怎麽會閃電呢?還閃得這麽低,把我的衣服割破,真奇怪!」

  「你閉嘴!」她悶吼。

  「噢,好。」

  從何時起,她的體內充滿一股憤怒的能量?

  她依稀記得她小時候不是這樣。

  小時候她已經在魔法上展露天分,可是她依然跟一般的孩子一樣,喜歡逛街聊天。自何時起她不再做這些事?

  好像是從她被祭司選定爲首席女巫的繼任者之後。

  從那時開始,她精修首席女巫專有的魔法,生命中的每一刻都在潛心修行。

  她的目標是成爲最尊崇的女巫繼任者。隨著年紀越大,容貌越來越美麗出色,那股不下于魔法功力的偏執也開始出現。

  這個世界上,不能有任何人比她更強,比她更美!

  當她發現她被同侪趕過去了,她會千方百計的贏回來,否則她就食不知味、睡不安枕。

  爲什麽她會變成這樣?

  爲什麽她連一個……一個其實很善良的男人都會想傷害?

  她是何時起變成一個殘酷的人?

  她甩甩頭,突然覺得很累很累。

  這是一種待在頂峰上,孤高自傲的疲累,也是一夕之間墜落泥地,失去所有的疲累。

  對自己開始産生懷疑的疲累。

  「要不要喝水?」一個水壺遞過來。

  「要不要吃面包?」一片面包遞過來。

  杜爾夫唯一知道安慰人的方式就是吃飯和喝水。他每次有東西吃、有水喝的時候就會很開心。

  「……我餓了,我要吃熱的食物。」她悶悶地道。

  「好,那我們到前面那個野棧吃東西。」她終于說話了,他松了口氣。

  沒有把她嚇壞就好。

  野棧的老板佛烈德今天一早照常開張。

  他自己是佛洛蒙人,他老婆是亞維王國的人。結婚時他們一直住在佛洛蒙和亞維的交界處,直到最近幾年,他的老丈人身子越來越不好,他和老婆一起搬到她的娘家附近。

  一開始要在森林出入口處開個野棧,他自己都很懷疑︰會有生意嗎?畢竟再往前走幾哩就進入較繁華的小鎮了。

  事實證明,對于在森林裏走了一整天的旅客而言,一看到有炊煙的地方就會靠過來,只想感覺一點人氣。于是他的野棧生意竟然一直都還不錯。

  今早照樣是一開門不久就有客人,到了接近中午的時候,六張桌子已經幾乎坐滿。

  佛烈德忙著招呼絡繹不絕的客人時,竟然看見一個熟悉的魁梧壯漢。

  「杜爾夫?你怎麽會一大趟路跑到這個地方來?」佛烈德高興地迎了上去。

  杜爾夫在出門之前就聽說,以前在礦工小鎮開餐館的老板跑到這附近來開業了,所以倒不像佛烈德那麽驚訝。

  「嗨,佛烈德,我要去冰封之國挖礦,你還有位子嗎?」紅發巨人轉頭看看滿座的桌位。

  野棧其實就是一張大布篷底下擺幾張桌子,一間木頭搭成的夥房兼儲藏室。佛烈德招呼客人時,他老婆就負責在夥房裏做菜。

  「當然當然,來這裏坐。」佛烈德從儲藏室裏拖出一張桌子,一雙好奇的棕眸一直瞅著杜爾夫旁邊的年輕丫頭瞧。

  這丫頭長得挺清秀可愛,看起來頂多十七、八歲,穿著一件半舊的藍色洋裝卻不減清麗,就是臉上的表情不太討人喜歡。

  她挑剔地四處打量一下,然後撇撇嘴。

  喲!也不想想你就一個小村姑,不然是想吃皇宮禦膳嗎?

  「杜爾夫,你哥哥沒有跟你一道?」佛烈德招呼他們坐下來。

  杜爾夫的反應比常人慢,佛烈德擔心他一個人長途跋涉會遇到想占他便宜的人——例如某個對人家的店挑三揀四的小村姑。

  「他娶老婆了,跟他老婆一起回家鄉。」紅發巨人搖搖頭。

  「啊。」佛烈德同情地點點頭。

  那杜爾夫不就孤零零了嗎?如果叫他學哥哥找個妞兒安定下來,一般姑娘家一看到他異于常人的大塊頭就先被嚇住了,再發現他的腦子不太聰明,大部分也會興趣缺缺吧?

  「我肚子餓了!」坐在旁邊一直不出聲的小村姑突然開口。

  佛烈德看她一眼。

  雪洛再度希望自己有魔法,她就能把老板那副狐疑的眼珠挖出來。

  「好,佛烈德,我們要吃東西。」杜爾夫純樸地對老鄉笑著。

  佛烈德歎息,各人也只能各安天命了。

  「馬上來。」他拍拍杜爾夫厚實的臂膀,起身走開。

  熱湯熱食不久就送上來,他們安靜地吃著。雪洛拉長耳朵聽其他桌客人的閑談,發現有些人要往南方去。

  那正是她回佛洛蒙的方向。

  她在桌子底下踢踢杜爾夫。

  「喂,你去問問看有沒有哪一桌的人是要往佛洛蒙走的,我和他們一道回去。」她低聲道。

  杜爾夫回頭看著其他桌的客人,再看著她。

  「這樣不好吧……你認識他們嗎?」他遲疑地道。

  「笨蛋,我也不認識你啊!」

  「可是你一個年輕姑娘,這樣很危險……」

  「少廢話,快去。」她更用力踢他一腳。

  杜爾夫不情不願地站起來。

  對這傻大個兒,擺什麽高貴端莊都沒用,越直接越好。

  他不是很樂意地一桌一桌幫她問。許多客人一看到這座「移動的山」都先嚇了一跳,發現他無害之後才敢告訴他他們的行程。

  這樣一圈問完也花了不少時間,其中有一桌先離開了。

  他最好保證那桌不是要回佛洛蒙的,不然她就要他好看!雖然她現在也不曉得要怎麽讓他好看。

  不過早上那個刺激,似乎把她一小部分的魔法激回來。她的光鞭依然非常之弱,可是要再召喚出來不是那麽困難。

  這表示,即使她被困在這副身體裏,也有可能把魔法找回來嗎?

  可是一想到永遠困在這副身體裏又讓她煩躁。這種其貌不揚的村姑臉,怎麽配得上高貴豔麗的她?

  總之,她一定要回到佛洛蒙去!

  「我問好了。」杜爾夫砰地一聲坐下來,椅凳在他的體重下嘎吱一響。

  根據回報,剩下來的幾桌人裏,有兩批人要往南走。

  其中一夥人要到南方的凡德城去,另一夥人是要先往前再走兩天,采辦完他們需要的貨之後,再返回佛洛蒙。

  因爲凡德城和她的目的地不同路,到了亞維王國的中部就要分道揚镳,到時候她在中部要另外找人同行,反倒不方便。

  第二夥人雖然還要往前走兩天,杜爾夫反正也要往前走,這兩天有他同行,他們折返的時候應該不敢亂來。

  想了一想,她在桌下踢踢杜爾夫的腳。「你去跟他們說,我們要和他們一起走。」

  杜爾夫楞楞地回頭看第二批人馬。

  他們是三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女人組成的布商,目的地是到前面城市去買布匹。

  去程他們靠走路,回頭的時候才會雇馬車載貨。

  「可是我們沒有要和他們一起走啊!」

  「你不要,我要不行嗎?」她露出龇牙咧嘴的凶相。「反正你也是要往前走,兩天之後我和他們一起折回頭剛剛好。你快去跟他們說!」

  杜爾夫心裏悶悶的。

  他真的不想她跟其他人一起走。如果那些人是壞人怎麽辦?那他就無法保護她了。如果史文知道他讓一個小姑娘跟一群壞人上路,一定會罵他。

  而且……而且有她在一起上路有意思多了。雖然都是他在講話,她一開口就只是罵人,可是有人聽他講話的感覺還是很好。

  一只尖尖的爪子釘進他的大腿肉裏。

  「你、去、不、去?」

  噢!會痛。

  「好啦好啦。」他極度不甘願地靠過去。

  那三個男人分別是一對兄弟與哥哥的兒子。

  今年三十六歲的哥哥叫做約瑟,是一個棕發棕眼的男人;他三十二歲的弟弟叫拉夫,發眼顔色與哥哥一樣;今年二十歲的兒子叫雅克,和父親一樣的棕眼,沙金色頭發。

  讓杜爾夫非常不自在的是那個女人,艾曼紐。

  艾曼紐是個榛發綠眼的女人,約二十八歲左右,有一副極之豐滿的ru///房。

  她顯然也非常不介意和其他人分享它,因此她的衣服全都是超低領口。杜爾夫每次眼楮不小心掃到,只感覺一對白晃晃的ru///波在他面前晃蕩,晃得他頭暈眼花。

  艾曼紐嗓門很大,性格豪放,和任何男人都可以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單純老實的杜爾夫簡直被她害死了。

  他越怕她,她就越愛逗他,動不動在他面前講一些充滿暗示性的話,或是故意彎腰讓自己豐滿的ru///房差點從領口爆出來。

  每次杜爾夫窘迫地走開,她就在身後放聲大笑。

  雪洛完全冷眼旁觀,事不關己。

  這群人裏面,做兒子的雅克和今年二十四歲的杜爾夫年齡最相近,這不表示他們兩個人就比較有話聊。雅克唯一感興趣的對象只有雪洛。

  讓杜爾夫比較安慰的是︰雖然她主動提議和這群人一起走,可是她完全沒有想套近乎的意思。

  有時候雅克過來找她說話,她幹脆繞到杜爾夫另一邊,愛理不理,雅克只好悻悻然走開。

  當他們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她反倒比較有反應。雖然那個反應通常是罵他或笑他,可是也好過現在冷冰冰的樣子。

  杜爾夫非常欣慰。

  果然小動物養久了,都會認主。

  當天晚上他們在幻森林裏紮營。

  稍早杜爾夫獵到一只野羊。他將整只羊剝洗幹淨,羊腳取來給艾曼紐炖肉湯,羊身架在烤架上烤。

  「如果不是杜爾夫厲害,今天晚上我們只能吃幹糧。」約瑟坐在營火旁笑著。

  「雪洛,來,這份羊肉給你。」雅克將一盤切好的羊肉送到她面前。

  雪洛冷冷看他一眼。

  她實在不耐煩跟這種毛頭小子瞎纏,偏偏以後還要同路許久,只好隱忍。

  她接過肉,表情木然地吃著。

  杜爾夫剛切好一片肋排,看見她已經有東西吃了,自己在她身邊坐下來慢慢吃掉。

  「喝水?」他把水袋遞給她。她優雅地啜了一口。

  她吃東西慢條斯理、秀秀氣氣的,真好看。

  「杜爾夫,你們爲什麽要到佛洛蒙去?」酒足飯飽,一群人坐在營火邊聊了起來,約瑟好奇地問他。

  「我、我沒有要回去。」杜爾夫看雪洛一眼,搖搖頭。

  「雪洛,只有你一個人要跟我們走嗎?」雅克驚喜地道。

  她心裏更煩,忍不住給杜爾夫一個大白眼。都是他這個笨蛋,硬不肯送她回去,害她接下來的路要被一個自以爲大情聖、嘴毛長不牢、她那不長眼的前夫單手就可以捏死的臭小子纏住!

  「哎喲,杜爾夫,你幹嘛不跟我們一起走?我會想念你耶!」艾曼紐聲音拉得長長的發嗲。

  杜爾夫面紅耳赤的拿起水壺大灌一口,艾曼紐哈哈大笑。

  「你這麽說,好像跟我一起旅行多無聊似的。」拉夫捏她大腿一下。

  艾曼紐旁若無人地勾住拉夫脖子,兩人立刻熱吻起來。

  杜爾夫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原來男人和女人可以這樣公開親嘴的嗎?

  有幾次他不小心撞見史文和白雪親嘴,或是國王和皇後親嘴,可是他們都是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才做。

  他心頭仿佛有一只小鹿亂跳,不知道爲什麽突然不好意思偏頭去看雪洛,好像腦子裏的念頭會亵渎到她一樣。

  「好了,你們兩個差不多一點。」約瑟似乎對弟弟和他女友的熱情見怪不怪。

  艾曼紐嗲嗲地道︰「人家我和拉夫情投意合,這樣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原來只要是男人和女人互相喜歡就可以?杜爾夫點點頭,他懂了。

  史文不太跟他說這種男人和女人的事,所以他從來不曉得是怎麽回事。

  「你們兩個是佛洛蒙人嗎?」約瑟繼續和他們閑聊。

  「不是,是,呃……」他搔搔腦袋。

  他住的礦工小鎮位于佛洛蒙與亞維王國邊境,在地界上算是亞維王國,所以他是亞維王國的人。他不曉得她是哪裏人,她一直想回佛洛蒙,或許她是佛洛蒙人?

  他吶吶看向身旁的女孩,雪洛臉臭臭的不理他。

  「我本來想,如果你們是佛洛蒙的人,一定聽過近來的大新聞,說不定知道最新消息。」約瑟遺憾地道。

  「什麽大新聞?」她終于開口。

  這是她今晚第一次主動說話,約瑟訝異地看她一眼。

  「當然是佛洛蒙王室的大新聞。」回答的是拉夫。

  「佛洛蒙王室出了什麽事?」她蹙起柳眉。難道有人發現皇後不見了,正在四處找她?

  「那是大大的好事!」約瑟把話題接過來。「聽說佛洛蒙的皇後和國王把魔瘴消滅了。」

  她一震。

  「不只如此,原本大家都以爲白雪公主被皇後害死,其實她根本活得好好的。所有人都誤會皇後了!她是怕白雪公主和國王一樣被魔瘴纏住,迷了心性,所以先派人把白雪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私下一直不斷在尋找國王。」一聊到王室八卦,艾曼紐也興致勃勃。「所有人都以爲她是壞皇後,其實她是個真正的好人啊!據說國王是她找回來的,魔瘴是她和國王一起破除的,白雪公主是她保護的。王室有大難時,真正在幕後主持一切的都是皇後。」

  「白雪公主被送走的期間認識了現在的夫婿,兩人已經得到國王和皇後的許可,結婚了。」雅克插一句。

  「最新消息是,皇後剛生下一個王子。」拉夫不落人後的補充。

  「不是已經生很久了嗎?我聽說小孩快兩歲大了?」艾曼紐插口。

  「我聽說是剛懷孕。」雅克分享自己知道的部分。

  幾個人的話兜不攏。

  「反正壞皇後被證實是大好人,佛洛蒙王室正處于欣欣向榮的狀態,每個人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約瑟說出結語。

  「……」

  雪洛臉色慘白。

  她?消除魔瘴?救了白雪和國王?生小孩?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爲什麽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皇後沒有失蹤嗎?」她極端艱難的擠出話來。

  「沒有。鬧失蹤的是國王,不過皇後已經把他找回來了。」約瑟告訴她。

  皇後沒有失蹤?

  所以,現在的佛洛蒙皇宮裏有一個皇後?

  怎麽可能?她明明在這裏,那個皇後是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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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雪洛?雪洛?」

  杜爾夫在林子間小聲呼喚。

  夜晚的森林很危險,有許多猛獸會在晚上出來狩獵,她這樣一只小貂……小女人,自己貿貿然跑掉太危險了。

  幻森林的這一端並不是他熟悉的地盤,他只能憑著追蹤的技巧檢查她留下來的足迹。

  她到底是跑到哪裏去了呢?

  「雪洛?雪洛?」

  足迹來到一個岔路口變得淩亂,地上有許多白天的旅者留下來的痕迹。他蹲下來,就著月光勉強看出一雙較小的足印往左邊的岔路去,他趕快爬起來跟進去。

  這條小路通往小溪邊,晚上野獸都會跑到溪邊喝水,真是太危險了。

  他走了一會兒,突然聽見溪邊隱約傳來嬉鬧的聲音,這麽晚了怎麽會有人在玩水?

  他連忙閃到一株大樹後。

  「拉夫,你這個好色的男人!」一聲粘膩性感的鼻音輕吟。

  杜爾夫呆掉。

  他沒有偷看的意思,真的,然而眼前的景象仿佛有一股魔力,吸引他目不轉楮地觀看。

  艾曼紐兩腿夾在拉夫的腰間,頭高高地仰起,頸項彎成一個誘人的弧度。

  拉夫低頭在她暴露出來的喉間啃吮、輕齧。艾曼紐喉間發出性感的低吟。

  他們的衣服都在身上,但拉夫的長褲褪到膝蓋,艾曼紐的長裙因爲她圈起的腿而蓋住兩人的下|shen,白晰的tun部隨著她扭動的動作若隱若現。

  他們的身體以一種緩慢的韻律移動,當拉夫往前頂,艾曼紐同時往前迎合,兩人的唇間一起逸出舒爽的shen|吟。

  這也是男人和女人互相喜歡就可以做的事嗎?

  前方的兩人突然改變動作。粗喘的拉夫抱著她走到一塊石頭前,變成他呈坐姿,艾曼紐跨騎在他的身上。

  他們的動作更加凶猛!

  他面紅耳赤地閃回路上。按著胸口,覺得心髒快要跳出來了。

  那份原始的律|動中有某樣東西挑動他的本能。他是不是看見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

  身後傳來兩人調笑的聲音——

  「那個紅頭發的巨人要是看見你這副模樣,一定不只臉紅而已。」男人低笑。

  「天下哪個男人不和女人做這件事?沒做過的,哪裏算是男人?」女人嬌笑。

  原來男人和女人都應該做這件事,沒做過的就不算男人。

  那,那,他是男人,他也應該做一次嗎?他傻傻地想。

  身後的shen|吟讓他心跳得再也受不了,他面紅耳赤地跑回森林裏去。

  以前白雪曾經來他和史文的家住過一陣子。有一次他挖礦挖到一半,發現史文不見了,就跑出去找他。

  後來他在他們家旁邊的林子裏,看到史文壓著白雪把她抵在樹幹上,兩人在親嘴。

  可是白雪先看到了他,連忙拍拍史文,史文沒有立刻轉身,只是叫他先回去等。

  他猜想,史文當時是不是也有一個消不下去的硬塊?

  後來他和他們一起回皇宮去住的那一段時間,他似乎也看過蓋林——就是國王在以爲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偷親那個美麗的金發皇後。皇後手上捏他一下,臉上卻充滿笑意。

  所以,史文和白雪會做這樣的事?蓋林和皇後也會?

  所以,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都會做這樣的事?

  做這種事的意義在哪裏?他不知道,不過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都很舒服的樣子……

  他想做做看。一個強烈的念頭升起。

  既然這是一件「是男人就應該做」的事,那,他想試試看。

  他想知道這件事到底有什麽魔力,爲什麽是男人就會想做。

  「喂,呆子!」一個冷冷的嗓音突然冒出來。

  杜爾夫整個人往旁邊一彈,差點撞倒一棵幼樹。

  雪洛的俏臉在月光下纖白透亮。他整個腦袋熱烘烘的,好像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被她撞見。

  「你要去哪裏?」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沒、沒有,我在找你。」他慌亂地回答。

  雪洛滿心沈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沒心情去踩他的異樣。

  「我問你,你爲什麽一定要去冰封之國采礦?」

  「啊?」他腦子一團漿糊,一時轉不過來。

  「你笨蛋啊你!」她氣得拍他腦袋一掌。「我在問你話,專心一點。你爲什麽一定要去冰封之國?那裏有什麽礦石是別的地方沒有的嗎?」

  他拚命深呼吸。「也沒有,就……想去采礦啊!他們那裏有礦采,就去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只是想采礦而已,是不是冰封之國的礦石不重要?」她無法置信地張大眼楮。

  「嗯。」

  「那你幹嘛非去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佛洛蒙王國沒礦嗎?亞維王國沒礦嗎?」

  她氣得又巴他一下。

  「你、你不要再踫我。」她打人其實不痛,可是她軟綿綿的手踫到他身上,他就會一直有怪怪的念頭冒出來。

  他其實不太曉得自己想怎麽樣,只是剛才的景象不斷閃回腦中,讓他越覺羞臊,無法正眼看她。

  「我跟你說,那些人還要再往前走兩天,太久了,我不想再等下去,我想現在就回佛洛蒙。如果你只是要挖礦,我答應你一到了佛洛蒙,就找一整座礦讓你一個人挖,好不好?或是任何條件都行。」她放軟語氣,輕輕地央求。

  剛才聽到的王室消息依然在她心頭翻攪不已。

  她只專注在自己的魂魄被換到其他女人的身體裏,卻忘了去想她自己的身體在哪裏。她一直以爲是被某種法咒禁制在某個地方,原來,有人奪走了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她最美的身體!

  熟悉的怨怒湧了上來,她體內陰暗的獸再度翻騰搔抓。

  她一刻都不能等了,她必須回去把自己的身體奪回來!

  如果他再不聽她的話,她就殺了他!一個違逆她的粗人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必要!陰暗的獸憤怒咆哮。

  他對她沒有防備,只要她靠得很近很近,她的光鞭可以插進他的胸口裏,一擊斃命。

  杜爾夫呆呆地看著她,竟然不像之前一樣一口氣就拒絕。

  她終于注意到他的臉色紅通通的,不會是突然得了中風吧?

  這樣也好,省了她一道光鞭。她體內的獸慢慢退下去。

  「條、條件?」

  「對,只要你送我回去,任何條件我都答應你。」

  一聲嬌吟突然從林子裏鑽了出來,他低下頭,耳朵已經紅到快出血。

  她不感興趣的回頭瞟一眼。

  不過就一對男女在野合,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她不覺得有什麽奇怪耶!他訝異地擡起頭。

  所以,「那件事」真的不是一件太奇怪的事,每個男人女人都會做,對吧?她的態度才會這麽稀松平常。

  強烈的衝動下,他說出了一個以前打死都不敢說的念頭——

  「好,我送你回去,可是……可是你要陪我做他們做的那件事。」

  「我揍死你!你竟敢跟我提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要求!我不揍死你才怪!」

  亂說話的結果,果然就是被暴打了一夜。

  她要殺了他!雪洛氣怒地想。她發誓她一定要殺了他!

  約瑟一行人看他被揍得乖乖的,心裏都好笑。

  「杜爾夫,你怎麽惹惱小姑娘?」艾曼紐又拉出嬌嬌長長的嗓音,旁邊忙著收拾行李的男人也感興趣地停下來。

  杜爾夫吶吶的,鮮紅的耳朵從半夜到現在都沒褪過。

  兄弟倆一笑,不再追問,自顧自去打理營地。

  約瑟用水將飄著白煙的營火澆熄,拉夫負責將每個人的水壺裝滿,雅克將所有行李捆好。

  雪洛自然是四平八穩地坐在旁邊,等著杜爾夫幫她把事情搞定。

  「走開,走遠一點!」看他在身邊她就一肚子氣,又踢他一腳。

  「好啦,你不要再踢了。」他小聲道︰「再踢你的腳會痛。」

  真的,她腳痛多過他被踢痛!她想到更生氣。

  「哎呀我們嬌滴滴的姑娘是要用哄的嘛!」艾曼紐嗲聲嗲氣地逗弄他。

  雪洛給她一個大白眼。

  還不是她三更半夜勾搭男人,那粗人哪會「芳心大動」?說來始作俑者就是她。

  艾曼紐不以爲忤,嬌笑一聲收拾她自己的行囊。

  「你們還需要去溪邊一趟嗎?不需要的話我們就出發。」約瑟把一大包行李扛在背後。

  一聽到「溪邊」,杜爾夫馬上聯想到昨晚偷窺到的偷情景象。當下好像自己做了什麽虧心事,忙碌地擦拭他那柄十字鎬擦不停。

  雪洛看他那副窘樣,思索一下,有了決斷。

  「我們不跟你們一起走了,杜爾夫要直接送我回佛洛蒙。」

  杜爾夫的動作停下來,呆呆地看著她。

  「怎麽,你想反悔?」她陰陰地眯起眼。

  「不、不是。」可是他的條件……?那她是答應了嗎?

  她狠狠瞪他一眼。

  「杜爾夫,你們不跟我們一起走?」艾曼紐遺憾地道。她挺喜歡這老實憨厚的大巨人。

  「我、我自己帶她回去比較好。」他吞咽一下。

  「好吧!有機會到羅斯城的話,記得來找我唷!」艾曼紐給他一個飛吻。

  杜爾夫面紅耳赤地低下頭。

  兩方人馬在路口分道揚镳。

  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

  杜爾夫龐大的身子跟在她後頭,抓耳撓腮,連問都不敢問。

  雪洛的想法很實際。

  她一直以來就是個實際的女人,知道何時該摒棄個人喜好,所以她能成爲首席女巫及一國之後。

  「xing」對她是一件肮髒討厭的事,不過也是手段之一,雖然她不常使用,也不屑使用,唯一用的一次也不過就是要殺國王的那晚。

  現實是,她已經不是個一身魔法的女巫。杜爾夫比起其他人,終究是她熟悉的「腳夫」,既然如此,暫時犧牲一次來綁住他,未嘗不是個方法。

  他只說他要做,並沒有說他要做幾次。她隨便讓他弄個兩下就可以搞定。

  反正她終究會殺了他,現在容許他對她做什麽事也不會有太多人知道。

  「哪裏人比較少?」她說停就停,身後的杜爾夫差點撞上來。

  「啊?」她要小解嗎?可是現在離溪邊有點距離。想了想,他指了下左手邊。

  「那裏。」

  她昂著下巴,舉步往他說的方向走過去。

  杜爾夫站在原地不動。

  「過來啊!你這個笨蛋!」

  「啊?」她解手他也要跟去看?

  可能她一個人會怕,他趕緊跟上去。

  實際的雪洛,還起債來也很實際,即知即行。

  于是,林子裏不久便傳來以下的聲音——

  「噢!箍蛋,你把我裙子扯破了,我有第二件換嗎?」

  「不是那裏,是這裏。」

  「真是笨手笨腳的,你到底會不會?」

  「啊,好痛,輕一點,你不知道自己力氣多大嗎?」

  「噢,好痛,好痛……笨蛋!你到底有沒有做過?」

  森林裏,一大早分外熱鬧。

  杜爾夫帶著充滿罪惡感的愉悅,抱著她再度上路。

  雪洛雖然不到氣息奄奄,可是兩人尺寸上的差距確實讓她這個身體的第一次不太好受。

  既然他要抱,就讓他抱吧!她自己也懶得走。

  于是,溫柔的巨人時不時地輕撫懷中的嬌顔,她安安穩穩地枕在他臂上,安他的步當車。

  雖然某人技術不熟練,不表示就不有趣。他終于知道男人和女人爲何樂此不疲。

  現在他也做過了,所以他也是男人了。

  他突然有一種任重而道遠的英勇感。

  雪洛如果不是被他弄得很痛,真的想笑出來。這個傻子……

  「笑什麽笑?」

  可能是看習慣了,他傻乎乎的樣子比較沒那麽刺眼。

  「沒有。」他溫柔地拂開落在她頰上的頭發。

  任何人實在無法對這麽呵護的姿態生氣太久。

  她以前的第一次有這麽痛嗎?似乎沒有。

  她想起來,因爲當時她用魔法控制疼痛。

  果然沒有魔法什麽都不方便,還得被這粗人壓得筋骨差點斷掉,她忍不住又捶他一拳。

  「小心,不要動來動去,免得跌下去了。」杜爾夫反正也不痛不癢,細心地調整一下她的姿勢。

  「你報酬已經收了,別想賴賬。」她提醒他。

  「嗯。」杜爾夫臉色微深。

  現在這傻大個兒屬于她了,她心情好了起來,白晰的小腳在他臂膀外一晃一晃。

  他盯著懷中的女人。

  她真的好可愛好可愛,他好喜歡她。

  他很高興他決定陪她回佛洛蒙。不只是爲了今早的事……當然講信用也是主因,不過,最主要是他們就有更長的時間在一起。他不想太快和她分開,他會很擔心她,也會想念她。

  他本來就已經在動搖了,她就算沒有答應他的條件,他也會改變心意陪她一起回去的。

  那,那這樣算不算占她的便宜呢?他遇到不懂的事就想抓頭發,可是他現在抱著她不能抓。

  她輕得像羽毛一樣,冬天一定很怕冷。

  沒關系,有他在,他會把她養得白白胖胖,像白雪一樣健康漂亮。

  不,說不定比白雪更漂亮!

  獻身的另一個好處,就是他比以前更逆來順受。

  他身上的錢不多——當然這點又被她責怪了一頓——不能雇車,所以他負責在她走累的時候抱她走。

  後來杜爾夫幹脆砍些木頭,做了一個可以挂在他背後的背椅,她便舒舒服服地坐在背椅上,將走路的重責大任都交給他。

  于焉,杜爾夫身上累累贅贅的挂一堆東西,幸好他人高馬大,倒也沒有妨礙他行走。

  或許是被服侍得還算舒心,她興致來潮會跟他聊天。當然大部分都是他在說,她應兩句。他要是問到什麽她不想回答的事,被尖尖的指甲戳下去就知道要轉話題。

  「……我爸爸也是挖礦的,我爺爺也是挖礦的,所以我和我哥哥也挖礦。」他愉快地道。

  「挖礦能賺多少錢?」她坐在背椅上,舉著他摘來的一枝棕蓮葉當陽傘。

  「一個月可以賺到四百個錢幣吧!」他算了一下。

  「四百錢幣?」她嗤笑一聲。她以前一套皇後的華服就要用掉五千錢幣,他賺一年都不夠她做一件衣服。

  「我和史……我哥哥一人一半,可是我們吃住都靠森林供給,我的錢幾乎都沒有怎麽在用,最後幹脆用甕子裝起來埋在礦坑裏。」杜爾夫告訴她。「要喝水嗎?」

  她從他肩膀接過水壺,吸了一口又還給他。

  「吃面包?」

  她接過來咬一小口,再遞給他。

  他兩三口把她沒吃完的面包吃掉,再喝了口水,繼續走路。

  「……你要不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她終于有一點良心發現。

  「這點路不算什麽。」他搖搖頭。「我以前在礦坑裏,一待就是好幾天才出來,比走這趟路辛苦多了。我也都習慣了。」

  「你既然埋了一堆錢在礦坑裏,爲什麽這次出來沒有多帶一點?」想到他連輛車都雇不起,她不由得好氣。

  「我不曉得出來一趟要花多少錢……」他搔搔腦袋。

  她爲之氣結。

  「你存那些錢要做什麽?將來娶老婆?」

  他愣了一下。「也沒要幹什麽,就存著。我用不到,可以給別人用。」

  「給誰?給你哥哥?」

  他搖搖頭,史文現在比他有錢。

  「我哥說,有時候外頭鬧旱災或水災,收成不好,很多家庭養不活孩子,我的錢就可以給他們用。」

  這是一個她完全沒有想到的回答。

  「你要把你辛苦攢下來的錢給別人?」她不可思議地問。

  他聳了下肩。「反正我用不著,給有需要的人用更好。那些錢幣埋久了會黑掉,將來就不能用了。」

  老實說,她從來沒有去想一般老百姓的生活甘苦。生活對她來說,再容易不過。

  一出生就被家族長老認可爲這一輩最具天賦的女巫,她的一切都被安排得好好的。她吃的是最精致的食物,穿的是最柔細的衣料,她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專心修練魔法。

  後來進了皇宮當皇後,日子只有更奢華,沒有更退步,她所有的操煩憂慮都不在跟生活有關的事情上。

  原來,她的一件衣服是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原來,她的一頓飯錢可以養活好幾戶人家。

  她突然煩躁起來。她不想去想這些事!她只想回去要怎麽殺掉國王和白雪公主!

  「我要睡一下,你不要吵我。」她悶悶地道。

  「等一下。」他突然停下來,窸窣半晌,抽出昨晚給她蓋的那條薄毯。「你用這條毯子把自已蓋著。我用礦油煮過,可以防水,待會兒如果下雨了才不會打濕你。」

  他先幫她圍得好好的,再把全身的東西挂回去,繼續向前走。

  她蓋在他的油布毯底下,看著兩旁移動的風景。

  「杜爾夫?」

  「嗯?」他以爲她睡著了。

  「你快樂嗎?」

  「快樂啊。」

  「你快樂什麽?」他竟然回答得這麽輕易,讓她很不高興。

  「沒有什麽事好不快樂的,難道你不快樂嗎?」

  「那你舉幾件很快樂的事來聽聽。」

  「嗯……每天早上醒來看到青翠的森林和許多活潑的小動物,心情就很快樂;可以走路很快樂,因爲很多人不能走路,嗯……」他努力地想。「我有哥哥和朋友,也很快樂。沒有什麽不快樂的。」

  能吃能喝能睡,身體又很健康,有什麽不快樂的呢?他的想法就是這麽簡單。

  他身後的人沈默非常久,他不曉得她是不是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他問︰「雪洛,你不快樂嗎?」

  依然是非常久的一段沈默。

  最後,一個輕輕的嗓音傳來。

  「……不快樂。」

  「爲什麽?」他疑惑地問,他很想知道她在不快樂什麽。

  「因爲沒有什麽值得快樂的事。」

  「你沒有家人嗎?」

  「……他們不關心我,他們只想從我身上得到他們想得到的東西。」

  莫洛裏家族要她的天賦,父母要她的榮耀,國王要她代表的勢力,沒有一個人只是單純因爲她而愛她、要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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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00:09: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他們在上路七天之後遇到另一隊往南走的旅人。

  這一批路人也是由兩波人馬組成。一隊是三個騎馬的年輕男人,另一隊是一雙夫妻帶著一個十六歲的年輕女兒,由丈夫駕著篷車。

  本著出門在外互相照應的精神,大家很自然湊合在一起。她和那家女眷一起坐在篷車裏,杜爾夫和男主人輪流趕騾子。

  「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年輕的女兒叫夏妮,對「年齡相近」的雪洛分外親切。

  「北方邊界?」她淡淡地道。

  在路上餐風露宿這麽久,她知道有騾車坐是多麽難得的事,不敢再像以前那樣高傲。

  即使如此,閑聊終究不是她的長項,所以能以單字作答的,她就不會講成一個句子。

  「哇,那你們一路過來應該很辛苦吧?有沒有搭上邊界那波難民潮?」黑發碧眼的夏妮瞪大眼楮。

  她搖搖頭。

  杜爾夫盤纏有限,吃住都靠森林,雪洛對此倒是別無意見,因爲她本來就不喜歡跟一堆市井小民混在一起,于是兩人盡可能地走在森林裏,直到非得走到大路上不可。

  從其他旅人口中聽說,亞維王國東北方在鬧旱災。許多農田龜裂,根本無法種植任何作物,牲口紛紛渴死,渴死病死的人也爲數不少。

  這波旱災已經持續了半年之久,平民們眼見家鄉已經沒了生計,只好往內陸撤退。

  第一波受到衝擊的自然是周邊的城鎮。許多外來者湧入,造成工作機會不夠,薪資被壓低,原有住民的生活開始受到影響,外來者一樣找不到足以锂口的活兒,只好繼續往內陸退。

  整個邊境地區就這樣紛紛擾擾,人民怨聲載道。

  亞維王室對于這場旱災並沒有什麽具體的救濟方法,民衆的不滿聲浪越來越高。

  她不禁想到,以前佛洛蒙境內,臨近大河的城鎮曾經鬧過嚴重的水災。國王一得知地方送來的消息,立刻派軍隊前去救災,協助災民重建家園。災區當年的賦稅減免,重建的經費由國家補助一半,國王派遣的醫官隊定期到災區義診長達半年。

  種種救濟措施之下,災區迅速地回複生機。

  原來她前夫竟然是個不錯的國王。她猜想他的治績與他以前曾用「蓋林」爲化名,在民間遊曆多年有關。他比其他嬌生慣養的貴族更懂民間疾苦。

  蓋林是個好國王,佛洛蒙是個強盛的好國家。

  她莫名其妙地覺得驕傲。

  「聽說有些年紀大一點、身體差一點的人受不了,死了不少人呢!再這樣下去怎麽得了?」女主人愛絲憂心忡忡地道。她是個圚胖嬌小的婦人,有一雙充滿元氣的棕眼。

  「王室這次好像都沒有什麽動靜,聽說有一些救災的款項都進了地方貴族的口袋。」男主人強森又高又瘦,恰好和圓胖的妻子呈對比。

  「太過分了!國王他們都不管的嗎?」夏妮氣憤地道。

  「亞維國王最近被他的兒子逼著退位,他自己都自身難保,哪有心情去管外面在鬧什麽災?」她冷冷地丟出一句。

  「什麽?」一家三口轉向她。

  雪洛馬上閉嘴。沒事幹嘛跟他們說這個?

  亞維國王十四歲便即位,到現在已經坐了快要五十年的王座,把自己吃成一只又懶又重的大胖子。他的長子差不多也有四十歲了,眼看父親怎樣都不退下來,天曉得他還要等多久?二王子也不甘心一輩子只是當個王子。唯有年紀最小的三王子目前意向不明。

  于是亞維皇宮情勢緊張,風雨欲來。

  她後來弄清楚了,現在的時間和她最後記得的大約差了兩年,既然這兩年亞維沒有改朝換代的消息,王室之爭只有越演越烈的份。

  「雪洛,你是說,國王會有危險嗎?」夏妮連忙問。

  「我不曉得。」她把臉轉開。

  以民間聲望來說,老國王依然得到廣泛的支持,但是在皇宮的核心貴族間,大兒子的勢力不容小觑,二兒子也漸漸在坐大,但國王最喜愛的是麽子,這個王位之爭最後會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現在想想,以前聽密探報告鄰國情報的日子,竟然已經如此遙遠。

  「別擔心,老國王身體這麽健康,怎麽會有事?」強森安慰妻女。

  雪洛只是繼續漠視。

  反正她對誰都愛理不理,他們已經很習慣了。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車頭的布簾被掀開。

  「吃午飯了。」杜爾夫探頭進來,憨厚地微笑,透進來的光線馬上被他遮去一半。

  夏妮給他一個燦爛的笑顔。大部分的女人第一眼見到杜爾夫,都會爲他不同尋常的體格而害怕,唯有夏妮,一開始就不怕生,和杜爾夫很聊得來。

  「讓你駕了一早上的車,真是不好意思。」強森從車尾先跳下車,再扶著妻女一一下來。

  在陰暗的篷車裏悶了一個早上,如今見到天光,聞到新鮮的空氣,雪洛不禁精神一振。

  那三個年輕男人是三兄弟,分別叫「阿大」、「阿二」、「阿三」。他們已經在前頭停下來,照顧他們的馬。

  阿大,阿二,阿三,這種假名真是取得一點誠意都沒有!雪洛在心裏冷笑。

  黑發黑眼的阿大年紀接近三十,褐發棕眼的阿二約二十五歲,金發藍眼的阿三長得最英俊,也最年輕,頂多二十歲。他們的外表上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三個身強體壯的男人,騎著腳程極快的駿馬,爲什麽不自己走,卻要跟著一家老小慢慢拖?明顯就是想借著有人家同行,讓自己不至于太醒目。

  只有鄉巴佬和笨蛋才會對他們的話深信不疑,她身邊正好一種一個。

  無所謂,只要他們不要礙著她就好,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雪洛,你要吃什麽?」杜爾夫憨憨地問。

  「還能吃什麽?當然是有什麽就吃什麽,窮鬼一只還敢讓我挑!」

  杜爾夫抓抓頭發。夏妮從他們身後走過去,不禁吐吐舌頭。她對所有人都冷冰冰,偏偏對杜爾夫好凶。

  阿大、阿二和阿三餵好自己的馬,施施然走過來。

  這裏是一處鄉郊的泥土路,路邊有一塊被清理過的空地,應該是之前的旅人用來歇腳的。

  男人很有風度地將石頭讓給女士們坐,強森坐在自家的騾車板子,三個年輕人盤腿坐在地上。

  杜爾夫重重坐在她的腳旁,從行李裏掏出一包肉幹,一條幹面包,兩人的水袋。

  他繼續掏啊掏,雪洛不曉得他還能掏出什麽來。他的行李看來幹扁扁的,但是好像隨時掏得出東西。

  小女生夏妮看到那包肉幹,眼楮一亮。

  「那是山魚肉嗎?」山魚是一種長于森林深處、出沒在水邊的小獸,因爲善于遊泳而有了「魚」字爲名。

  「嗯。」杜爾夫對她和氣地點點頭。

  「山魚跑得很快,一鑽進水裏就遊得不見蹤影,很難獵的,可是肉非常好吃。你們是怎麽獵到的呢?」

  雪洛看她一眼。肉就是肉,她從來沒有想過好不好獵的問題,只覺得這種肉吃起來比其他獸肉腥氣淡一些。

  「雪洛喜歡吃山魚肉,我就獵回來了。後來吃不完,有些肉就做成肉幹。」杜爾夫永遠是那麽和善。

  「真好……」夏妮羨慕地道。

  「分一點給人家嘗嘗。」她難得的善心大發,足尖輕點了下他的腰際。

  杜爾夫一怔,看看手中的肉幹再看看她。

  「你舍不得?」雪洛見他竟然敢遲疑,如果不是圍觀者衆,鐵定暴打他一頓。

  「沒關系沒關系,山魚肉本來就很難得,你們自己吃就好。」夏妮連忙打圓場。

  「不是,這個肉不夠所有的人吃。」杜爾夫巴巴地道。

  又沒有叫他每個人都分!

  阿大呵呵大笑。「沒關系,我們吃幹糧配水就行了,給小姐們吃吧!」

  「噢噢,好。」他拿出刀子把肉幹切成三份,送兩份到夏妮母女面前。

  「杜爾夫,你很會打獵?」阿大啃了口幹糧,含糊地問道。

  雪洛總覺得在他們三個人身上有某些熟悉的特質,曾經在哪個人的身上見過,卻又說不上來。

  「是嗎?」杜爾夫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會打獵,他只知道自己很會挖洞。

  阿三「嗤」的一聲笑出來,阿二連忙頂他一下。

  「我看你力氣很大,那根鐵鎬你扛起來一點也不吃力。」阿三說道。

  「原來力氣很大的人就是會打獵?」杜爾夫越發疑惑。

  「不是……我不是在講打獵。」阿二有點被打敗了。

  「問你打獵的人是我。」阿大指指自己。阿三嗤的一聲又笑出來。

  雪洛惱了。她的「腳夫」要他們來奚落?

  「阿大阿二阿三看起來既不高也不大,想必力氣很小,打獵的本事也不好,所以只能吃幹糧了?」

  她的搶白讓他們滿口食物差點梗在氣管裏。

  阿大輕咳一下。「不好意思,我們只是這幾天跟杜爾夫一起打獵,看他個頭龐大、動作卻很靈巧,所以才好奇他有沒有拜師學藝過。」

  他一提到「拜師學藝」,她心頭登時一亮。

  她想起來他們讓她感到熟悉的特質是什麽了。他們是武人!

  他們行動間有一種常人沒有的矯健。他們歇腳的第一件事是先照顧牲口和擦拭工具,拔營前最後一件事是將他們留下來的蹤迹掩蓋掉,這些在在顯示出受過嚴格訓練的武人特質。

  蓋林是個高明的刀術大師,她和他終究做過幾年夫妻,在他身上的就是這種紀律和靈巧。

  她相信他們三人的造詣遠追不上蓋林,但是同爲武人的一些小習慣卻瞞不過她。

  學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一般人沒有特別的需要不會去學武,也學不起。他們是誰呢?

  離開宮廷的侍衛或軍人嗎?

  保護商旅、貨運的保镖?

  民間富豪的家衛?

  流浪的劍客?

  無論是哪一種,有意隱姓埋名的人通常有著不欲人知的秘密。她自己的麻煩就夠多了,不想去扯上別人的,她和杜爾夫最好和他們分道揚镳。

  「如果我們像杜爾夫一樣會打獵就好了。」年輕的夏妮羨慕地道。「如果會打獵,我們就不用千辛萬苦的離開家園,留下來也能生活。」

  「你們住在哪裏?」阿大貼心的問。

  「其卡。」愛絲告訴他們。

  「其卡是中部的一個山城吧?你們怎麽會跑到北方來?」阿三好奇地開口。

  不同于老大和老二的平凡相貌,他是個英俊的男人,雪洛已經注意到,他們三人若有需要和外人交涉,大多派阿三出馬。

  「其卡不是被山崩封了路嗎?你們要出來不容易吧?」阿二訝異地道。

  「豈只不容易。」一家之主強森歎了口氣。「兩年前,我們唯一的一條出路突然山崩,把整個村子鎖在山裏面。如果不走正路,唯一能下山的方法就是繞過後面整片的大山,路途危險不說,走一趟出來要花一、二十天,回去再花一、二十天,尋常人根本沒有辦法動不動走一個半月出來幹活。

  「我們一直等著國王派人把路挖通,可是等了大半年都沒有下文,村民只好自己開挖。」

  他的妻子愛絲接口︰「一開始大家被困在村子裏,盡量靠耕作和狩獵自給自足,可是一個冬天過去,一些力量差些的老弱婦孺差點餓死。後來沒辦法,陸續有人從後山離開,另謀生路。」

  「我們以前只要半天就可以到外面的鎮子上了,現在出去要走很久不說,大山裏有很多野獸和懸崖,一不小心就會死人的。」夏妮愁惱地補充。

  「我一部分的田被山崩埋掉,又不擅長打獵,我們勉強靠做零工維持了一陣子,後來實在是撐不下去,只好從後山出來,到北方的一個親戚家投靠。」強森輕拍女兒的肩膀,告訴他們。

  「那你們現在要去親戚家?」杜爾夫楞楞地問。

  強森搖頭。「親戚收留了我們這麽久,也不方便再打擾下去,我們現在要回其卡去了。」

  「我們有遇到一個從其卡出來的人,聽說留下來的村民有繼續在挖,只是進度很慢,因爲根本就沒有什麽壯丁留下來。我們村子裏的人數本來就不多,恐怕沒有個一年半載應該是挖不通,這一趟回去,也不曉得老家變成什麽樣。」愛絲無法不擔憂。

  「有些山的石頭很硬,挖起來很辛苦。我家的礦山就很硬,我每次要挖一小段都要花好幾天。」杜爾夫非常了解。

  「用『天』已經算厲害了!」強森搖頭苦笑。

  「那你們現在回去一樣是沒有法子生活,不是嗎?」阿三問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親戚家的媳婦最近添了孩子,沒有空房間再給我們睡了。」

  其實這是很客氣的逐客令,強森焉能不知?于是一家人趁大家關系還沒打壞,決定動身回山裏去。

  阿大和阿二互望一眼,沒有搭腔。

  「杜爾夫,我想洗手。」雪洛突然道,腳尖輕點他的後腰。

  她對什麽山村、山崩的話題沒有興趣,她有更要緊的事要交代他。

  「我陪你去。」夏妮以爲她要解手,連忙站起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杜爾夫。

  「我這裏有水,我倒給你洗。」他把腳邊的水袋拿起來。

  「我就是要到林子裏去洗!」她真想一腳踢翻他。這人老是可以激出她最沒氣質的那一面。

  「好好,我帶你去。」好脾氣的杜爾夫先交代他旁邊的阿三︰「請你幫我看著行李一下,我馬上回來。」

  「沒問題。」阿三笑著揮揮手。

  雪洛轉頭就走,讓他自己跟上來。

  這片林子已經沒有之前的森林那樣濃密,她再往前走一點。

  「雪洛,水在我手上……」他不曉得她要走到哪裏去。這個林子裏沒有水源,要等到下一個地點才有。

  她確定兩人已經離開那幾個男人的聽力範圍,立刻揪著他的衣襟把他抓到鼻子面前,凶悍地開口。

  「我跟你說,那三個年輕人也不曉得什麽來路,你不要太信任他們。接下來你們如果又一起去打獵,他們問你任何事情,你都沒有必要跟他們說太多,知道嗎?」

  杜爾夫呆呆看著眼前的白晰臉龐。

  好可愛。

  她的藍眸晶亮無比,殷紅的唇隨著說話移動,露出白白的小牙。真的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你就這樣告訴他們即可。」長篇大論交代完,她喘了口氣。

  他呆呆盯著她的唇,吞咽一下。

  「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見?」她直接揪他的頭發。

  連生氣的樣子都這麽可愛,像炸毛的小貂鼠,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她開始發現這家夥的表情不太對勁。他們在說話,他臉幹嘛漲得這麽紅?他身體的熱度是不是提高了?別跟她說他生病了,她可照顧不了他!

  然後她就發現他在發什麽傻。

  「你這個笨蛋!」她莫名其妙的臉紅了,舉手重重給他一記。

  「雪、雪洛……」他巴巴地道。

  「叫什麽叫?」她凶惱地問。

  「我想親親你……」他低聲道。

  她看著眼前這張大臉,就像一只放大版的哈巴狗,癡心看主人會不會丟一點小肉塊給它。

  奇怪,爲什麽她要跟他一起臉紅?

  她皎了咬牙,捧著他的臉敷衍地「啾」一下。

  「好了,我交代你的事都記住了吧?」

  杜爾夫又楞楞瞧她半晌,最後輕歎一聲,將她很輕很輕地擁進懷裏。

  她的視線被一副魁梧的身軀填滿,被他擁住的感覺並不令人討厭,反而有一種安心感。

  他的體熱烘在她的臉上,灼熱而幹淨,她掌心貼住的胸膛每一寸都是紮紮實實的肌肉。

  一直以來,她都討厭其他人隨便觸摸她的身體。即使是她的前夫,非到必要她都不讓他離自己太近。杜爾夫是第一個背著她、抱著她,毫無顧忌地吻她摸她的男人。

  如果他的神情更猥瑣一些,態度更卑劣一些,她早已千方百計將他殺了。

  但是,他的碧眼單純幹淨得猶如稚子,即使他要求她陪他上床,都是笨拙好奇大于se欲。

  在她的身邊,從來沒有一個人的靈魂像他這麽單純無瑕,她不曉得該拿他怎麽辦。

  她別扭地站著不動——要她回擁當然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她又不想立刻將他推開。

  過了一會兒,她清清喉嚨,有點凶地問︰「你要抱到什麽時候?很熱!」

  杜爾夫又笨拙地拍拍她,挺直腰。

  她覺得他好像把她當成小動物。

  「走吧,我們……」她突然住口。

  「怎麽了?」

  她做一個噤聲的手勢,拉著他往左方的林子裏走。

  前生法力高強時,她的感知力也極爲敏銳。剛才短暫的一刻,她又有了那種感知的觸動。她體內的魔法雖然低微,卻極爲穩定,她猜想是她的身體和魂魂漸漸調適的結果。

  「雪洛……」他想告訴她不要走太遠。

  「咻。」她繼續在不怎麽濃密的林間穿梭。

  突然間,她在林子當中停了下來。

  杜爾夫輕輕扶著她的腰,她的手下意識搭在他的大手上,閉上眼,念動莫洛裏女巫第一個必學的咒語——

  整個大自然的氣流在她的體內旋轉,風,葉,草,樹,她的感知與整座林子融爲一體,她聞到了森林聞到的氣味,聽到了森林聽見的聲音。

  在前方的某個角落,三個男性的嗓音隨著樹林與草葉的低語一起傳來。

  「……或許有用……強壯……」老大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和那個女孩……什麽關系……」老二的聲音接著響起。

  「只要不妨礙我們……」老三道。

  「或許可以找他一起來?」老大道。

  「不太妥當,腦子不是很聰明……」老三道。

  「我們不是正需要這樣的一個替死鬼嗎?」老二低笑。

  「他的身材太顯眼了……看過……不會忘記……如果被人把他跟我們聯結在一起……」老三道。

  「就是因爲好認……對我們有利……到了王都……設法勸他們留下……拜入公爵麾下……」老大道。

  接著是一陣模糊的交談聲。

  「……只會以爲他是愛德華公爵的人!」老二說道。

  三個人同時大笑。

  催力過度,雪洛的視線開始花掉。她大吃一驚,連忙將所有感知召回體內,風聲草聲葉聲退回背景裏成爲絮語。

  「雪洛?雪洛?你怎麽了?」杜爾夫發現她動也不動,心頭發急。

  她的魔法太過微弱。通常使用魔法過度,又沒有依循正常的步驟收功,施法者會承受強烈的副作用,她現在就在付出苦果。

  她腦子暈得厲害,丹田的地方仿佛被打了一個洞,全身的力量都從這個洞迅速流失。

  「你生病了?走,我帶你去看醫生!」情急之下,他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回營地。

  她軟軟地枕在他的肩頭,連一根指頭都擡不起來。雖然軀體承受魔法的反擊,她的意識卻十分清醒。

  「笨……」蛋!她癱在他的懷裏又好笑又好氣。

  她只要再一下子就緩過氣來了,哪有這麽著急?

  心裏有個地方癢癢軟軟的。

  「強森!強森!雪洛生病了!」杜爾夫幾個大步就衝進營地。

  我若真的生病了,你叫個男人來做什麽?她沒好氣。

  「哎呀,怎麽了?剛才不是好好的?」愛絲和女兒連忙圍過來。

  頭實在暈得厲害,她索性直接閉上眼楮,讓她們自己去想辦法。

  「雪洛?」一雙粗糙的大手輕輕撫在她的臉頰上。「你很不舒服嗎?」

  她睜開眼楮。

  那張實在稱不上好看的臉,緊緊對住她,仿佛她的每個呼吸每個舉動他都陪她一起受苦。

  她的心軟了,勉力想擡起手安慰他,到了半途又掉下去,被他快手接住。

  「雪洛,你是不是中暑了?」愛絲摸摸她的額頭。「夏妮,你去我的袋子裏拿那罐涼涼的藥膏來。」

  「我去。」強森是個男人,不方便圍過來,幹脆幫忙跑腿。

  杜爾夫小心地坐下,讓她更舒適地躺在他的胸懷間。

  他一下又一下的撫著她的發絲,在她耳邊說一些無意義卻令人安心的話。

  無視于周圍的紛擾,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她身上。

  在他的眼中她就是最重要的。

  她在一個無足輕重的男人身上,看見了她的婚姻中無法給她的東西。

  她不曉得命運是怎麽回事。

  「發生了什麽事?大家怎麽亂成一團?」阿大的嗓音在人牆之後響起。

  她頸背的汗毛完全豎起。

  愛德華公爵是二王子,所以他們不是二王子的人馬,那他們又是哪一邊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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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雪洛,走,我們帶你去洗衣服。」

  愛絲母女和幾個婦人站在她門口,每個人手上提著一籃衣物熱情邀約。

  雪洛嘴巴慢慢張開。

  洗衣服?她?

  他們來到其卡已經十天了,中間的千辛萬苦就不用多說。

  實地走了一遍,他們更深切的明白爲何大家急需把前方的路打通。

  所謂的後山,不是一座山而已,是真正的崇山峻嶺,根本沒有路可言。

  這段「後山」之路他們就走了二十天,有好幾回甚至是面對著垂直的峭壁,男人爬上去之後,再用藤索將行李和女人一一吊上去。

  強森一家的行李能丟的在路上都丟了,幾乎只剩下衣服。

  時序已進入秋天,晚上的山林溫度急遽降低,幸好有強森家的衣物讓所有的人不致失溫。

  如果前山沒有打通,只要想到要再走一趟這樣的路出去,她就頭皮發麻。

  原先和杜爾夫過來只是想做做樣子,這下子真的被困在山上了。

  接下來越接近冬天,溫度只會越低,就算他們想離開,不到明年開春也是不可能。

  他們一抵達山村,杜爾夫立刻由強森陪著去村民們正在清路面的現場察看。

  杜爾夫是挖掘的行家,一看就知道村民們只是在做白工。

  「挖錯了。」回來之後,他們坐在強森家的客廳,杜爾夫立刻說。

  愛絲母女正在忙著打掃,雪洛一如既往的無所事事,坐在旁邊作陪。

  「怎麽挖錯了?」強森連忙問。

  「這座山的土質,外層很軟,內部卻很堅硬。你們一直清外面的土,它還是會繼續塌下來的。」他一頭亂發下,有著罕見的嚴肅神色。

  其卡被包圍在好幾座高山的山坳處,唯一的對外道路是一條勉強鑿出來的泥土路,沿著山勢而行;路的右側是近乎垂直而上的峭壁,路的左側是近乎垂直而下的斷崖。路最寬的地方勉強可容兩輛馬車互相交錯而過,也已險象環生。

  山崩後,大量的土石把約五哩的路面完全掩埋,于是留下來沒走的村民輪流接力開始清土石。

  由于土質外軟內硬,只要來一場供風雨,山上的泥流馬上衝刷下來,所有的成績又會被掩埋住。

  「現在想想,以前確實是常常崩路,只是不像這次這麽嚴重。所以要是山崩,村長就派幾個壯丁出去把路清一清就好。」愛絲替他們送上茶水,忍不住插口。

  強森憂慮地點點頭。

  「哪裏崩就清哪裏沒有辦法真正解決問題,唯一的方法只有——挖山洞。」杜爾夫續道。

  「那我們趕快去跟村長說!」強森連忙道。

  雪洛對造橋鋪路的事完全不感興趣,只是冷眼旁觀聽他們說。任何事一牽涉到「政治人物」,就變成「政治議題」,政治議題永遠比造橋鋪路複雜。

  她也不說,且看他們一頭熱。

  果然,村長聽完他們的話,反應非常的平淡。

  「我們村裏,從五百個人剩到現在的一百多口人,每個能工作的男人都在努力把路開通,眼看清出了一半的路面,你們卻說我們挖錯了。」村長搖搖頭。「杜爾夫,你是個好人,我很感激你特地進山裏來幫我們,可是你不要再提什麽另外挖隧道的事了,明天趕快加入大家的行列一起清路吧!人越多,我們完工的時間就越快。」

  兩個男人一起垂頭喪氣地回到強森家,雪洛依然什麽也不說。

  有些事,是要自己踫過之後才知道該怎麽處理,旁人多說都沒用。

  「不好意思,把你們拖回山裏卻沒有派上用場,我先給你們找個地方住下來。」

  強森歉然地道。「冬天快要到了,我們得開始儲存一些糧食才行。」

  他們暫時住在強森家後面那條街的一間空屋子。這間屋子屬于強森的表哥,表哥一家在山崩不久後就搬走了,一直空著,屋子裏幾乎什麽都沒有。強森從家裏搬來一些鍋碗瓢盆,克難地應應急。

  隔天東方的天空才剛破曉,杜爾夫就扛著他的十字鎬出去。

  「你要去哪裏?」被他吵醒的雪洛倚門問道。

  「挖山洞。」他堅定地道。

  村長相不相信他的話無所謂,他只做對的事,而他相信自己的看法是對的。

  如果村長不派人跟他一起挖,他就自己挖。反正他以前就常常和哥哥兩個人自己挖礦,他已經很習慣。

  一天兩天挖不通,十天半月總是能挖通。

  「我說我們來這裏幫忙只是隨口講講,你不用太認真。」她撇了撇嘴。

  「可是,不把路挖通,也出不去啊!」他抓抓頭發。

  也對。雪洛登時氣餒。

  這是十天前的事。

  每天杜爾夫早上就去挖他的山洞,她無所事事地到處亂晃。

  直到今天有人來找她洗衣服爲止。

  「衣服爲什麽要洗?」她問。

  「不洗衣服,你要穿什麽?」她的問題讓女人們很困惑。

  「櫃子裏自然就有衣服穿。」

  這話簡直跟「沒飯吃就吃蛋糕」一樣,愛絲真想昏倒。

  她就是看雪洛平時都沒在做家事,覺得不太對勁。之前在路上,吃食穿衣幾乎都是杜爾夫在張羅,她以爲雪洛是身體不好或怎地,萍水相逢也不好問太多。

  可是現在他們已經要棲腳在其卡村,每天他們屋後有衣服在晾的時候,都是杜爾夫從工地回來之後,難道家事依然是杜爾夫在做的?

  這可不行!

  雪洛和她女兒差不多年紀,夏妮可是在十一歲就會煮飯洗衣服。其卡人力有限,每雙手都得提供最大的幫助。

  「我帶你去後山的溪邊洗衣服,回來之後我教你怎麽煮午餐。」愛絲堅定地說。

  竟然真的有人想要叫她工作?雪洛實在太訝異了,以至于竟然被呆呆帶到溪邊去。

  「雪洛,來,這個位子給你。」夏妮熱情地招呼她。

  這條溪位于村子後方的林子裏,平時婦女都來這裏洗衣汲水聊八卦,所以溪邊有一排平板的石頭,也不曉得是被大家洗平的,或特地去找來當洗衣板的。

  雪洛看她們每人拿著一籃衣物就定位,溪中的水由山頂衝流而下,雖然還不到結冰的程度,光看她就全身打冷顫。

  她才不要把手浸進去!

  她搖搖頭。

  「你不動手,怎麽知道如何洗呢?」愛絲挫敗地望著她。

  「沒關系,雪洛,不然你坐在我旁邊,我洗幾件給你看,你看幾次就會了。」

  夏妮連忙打圓場。

  這小姑娘心地倒是不錯。她想。

  于是她把自家的髒衣籃交給夏妮,自己坐在旁邊的石頭上看風景。

  滿山遍野的綠,映著山頂尖端的白雪,好美。經過一番辛勞,她再不敢將大自然視爲理所當然。

  這裏已經是亞維王國的中樞地帶,接近王都,卻有著如此的崇山峻嶺阻擋,看來開發也不容易,莫怪乎亞維王國一直無法如佛洛蒙一樣繁榮富庶。

  他們王室的颟預笨重也是一個問題。

  東北的旱災不說,即使像其卡這種小村子被封,蓋林也斷然不會拖到兩年依然放任他們自生自滅。

  她再度感受到,他真的是個不錯的國王。

  而她正在回去殺死他的路上。

  「雪洛,你家裏以前是做什麽的?」夏妮把杜爾夫的髒襯衫用水打濕,皂角子抹一抹,利落地在石板上搓洗起來。

  「女巫。」

  「你會魔法?」夏妮驚呼。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會魔法的家族通常不簡單,尤其天賦越高的家族越被當權人士所倚重,所以她以前真的是個千金小姐?難怪什麽事都不會。愛絲理解地點點頭。

  「雪洛,你會什麽魔法?可不可以表演給我們看一下?」夏妮興奮得臉都紅了。

  「……我什麽都不會。」魔法又不是用來表演的。

  所以她是魔法家族中不會魔法的那一個?那她心裏一定很難過,難怪有一副這麽古怪的脾氣。其他婦人繼續理解地點點頭。

  「太可惜了。」夏妮歎了口氣,拿起衣服繼續搓洗。「聽說隔壁佛洛蒙王國的皇後就是來自一個法力很強的家族,所以佛洛蒙變成很強的國家。我們亞維王國就沒有這麽厲害的皇後。」

  「佛洛蒙的強盛來自于國王的手腕,和明智果斷的決策,和魔法一點關系都沒有。佛洛蒙國王以前就不是個會讓魔法師參與政事的人,因爲魔法師只懂魔法,不懂政治;莫洛裏家族的女巫頂多用來控制魔瘴,如今連魔瘴都已消失,國王就更不需要魔法師了。」她冷冷一哼。「像其卡這種雨崩封山的事,在他的治下,就絕對不可能拖了兩三年還沒有人理會。

  「依我說,你們亞維王國的問題在于王室的颟預無能,人人忙著奪權傾軋。光一件封村的小事就能處理得七七八八,由小觀大,就算再有十個八個魔法家族也沒有用,國事只有越扯越爛汙的份。」

  幾個女人聽得張口結舌。

  這種大不敬的話,她竟然說得這麽天經地義!

  「其實你說得也沒錯。」愛絲歎了口氣,拿起老公的衣服郁悶地抹上皂角子。

  「我們的老國王人很好,就是年紀太大了,許多國事已經無力去處理。聽說現在大王子和二王子爭得很厲害,可是人民真正看好的是三王子。」

  「爲什麽?」夏妮不解地問。

  「三王子聽說從小就送到宮外遊曆,是真正了解民間疾苦的人,不像前面兩個哥哥從小嬌生慣養。」愛絲其實只是轉述以前聽男人聊過的政治話題,沒想到連她的同伴都聽得津津有味。

  雪洛突然想到,亞維王國的三王子提姆,就是白雪公主的前任未婚夫。

  提姆這孩子其實人不錯,依然用充滿樂觀和希望的眼光看待人生,也確實了解民間疾左。不過論到爭權奪利,他的手段一定遠遠不及上頭兩個哥哥,除非他的厲害師父,蓋林,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算了,這都不是她現在的問題。

  話說,她幹嘛跟著一群女人蹲在溪邊洗衣服、聊政治啊?

  更糟糕的是,她竟然不討厭這種感覺。

  話題很快從政治上轉開,開始聊各自丈夫孩子、公婆親戚的家務事,有些事她聽聽還真無聊。

  原來女人家聚在一起,都在聊這些微不足道的家務事。

  她沒有經曆過這種婦女式的閑聊洗禮。出嫁後就不用說了,出嫁前即使和同輩姊妹聊天,也都是在互相刺探彼此的進度,暗地較勁。

  你婆婆說你煮的菜她兒子不喜歡吃,那就叫她兒子自己煮啊!杜爾夫要是敢抱怨她煮的菜——雖然她也不可能煮菜——她一定叫他連盤子都吞下去。

  你公公要送你家一輛板車,送到現在還沒送?那就直接問他什麽時候要送!幹嘛在那裏郁悶半天又不好意思開口?

  鄰居的狗很吵?晚上加菜!

  不過她依然繼續聽下去——

  還越聽越津津有味,甚至有幾次忍不住插話,想想真郁悶。

  她插的話每次都把這群女人嚇個半死。幾次之後大家習慣了她的驚世駭俗,開始笑了起來。

  她自己是覺得她建議的事都很實際,沒什麽好笑的,不過看她們笑得很高興的樣子,就讓她們笑好了。

  「雪洛,你真可愛,我們都好喜歡你。」夏妮歎息。

  她那副哽住的表情再度讓所有女人大笑。

  「雪洛,原來你在這裏。」

  身後的樹林窸窣一陣亂響,一條龐大的身影鑽了出來。

  溪邊幾個洗衣服的女人倒抽一口氣。

  「杜爾夫,你怎麽跑來了?」愛絲已經對他的巨大很習慣。「各位,這是杜爾夫,和我們一起回來幫忙開路的。」

  幾名婦人松了口氣,敬畏地盯著他。

  十月山寒,他依然穿著一件短袖,露出來的手臂肌肉糾結。他強壯有力的肩上不見熟悉的十字鎬,改背著一副結實的弓箭。

  他頂天立地的站在這片山林之間,猶如從天而降的守護神。

  雪洛莫名生起一種驕傲的感覺。

  「各位好。」杜爾夫闖進純女人的聚會裏,突然感覺到自己巨大笨拙,連忙彎腰打招呼。

  「杜爾夫!」夏妮開心地跳起來,想想自己好像太熱切了,趕快再蹲回去。

  「咦?你在幫我們洗衣服?真是謝謝你。」杜爾夫憨厚地對她一笑。

  「不客氣。」夏妮燦然回答。

  「你跑回來做什麽?怎麽沒去挖你的山洞。」雪洛瞄他一眼。

  「最近雲層變厚,可能會有一場大雨,我想趁今天多獵點獵物腌制起來,免得之後沒食物吃。」

  太好了,她聽這些張家長李家短的話題也聽到有些膩了。

  「我跟你去。」

  「你們的衣服我洗好之後,會幫你們晾在屋子後頭。」夏妮看看他們兩個人,目光放回他身上。

  「好。」

  「不用了,我自己回來晾就好。」兩個完全不一樣的答案,很明顯何者出現哪個人口中。

  雪洛看他一眼。「晾衣服又不是多好玩的事,有人做就好了啊!」

  聽聽她這話!如果不是了解了她的怪脾氣,真會被她的話氣死。

  「那,那,我們先走了。」杜爾夫搔搔腦袋,被她拉進林子裏。

  雪洛很喜歡看他打獵。重點不是在殺戮的過程,而是在他對山林與自然的尊重。

  他從不獵殺帶子崽獸或ru///房脹大的母獸。

  「殺了它一只,就等于殺死全窩,以後森林裏就沒有小動物了。」他說。

  他也不獵熊或山獅之類的大型猛獸,除非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

  「這麽大只的動物我們吃不完,肉就浪費了,而且它們也是這個森林的主人,要尊敬它們。」他說。

  他只獵些山雞、豚鼠、野兔和鹿這種繁殖很快、數量很多的動物。

  「森林是我們的母親,所以我們要保護它,讓它一直生生不息,動物也能生存下去。」這是他的哲學。

  這個看似遲緩笨拙的男人,總是在許多地方讓她感受到他的敏感聰穎。

  她跟在他身後閑晃,他肩上很快就背了幾只獵物。

  「那些工人依然在清他們的路面,沒有過來跟你一起開隧道?」

  「嗯。」杜爾夫的神色暗了下來。

  「那你自己慢慢挖打算挖到什麽時候?」反正來春之前,注定是被困在山裏,她也不急著催他上路。

  說真的,就算他現在主動提議再從後山走出去,她都得要考慮一下。她不認爲她能在夜晚已經變得這麽冰寒的時節還露宿在山野中。

  杜爾夫張嘴想說些什麽,最後,只是搖了搖頭。

  「總之,挖山洞才是對的!」他堅定地道。

  當他露出這種表情就表示他驢子脾氣發作了,任誰說什麽都沒用,她吃過這種表情的苦頭。

  「算了,反正還有好幾個月,你高興怎麽挖就怎麽挖吧!」

  她找一根斷木坐下來歇腿。他立刻從背袋掏出幹肉面包遞給她。

  「你肚子餓了吧?快吃。」

  她吃了起來。

  他負責照顧她,她負責被他照顧,在他們兩人的世界中,一切就是這麽理所當然。

  杜爾夫不會強迫她洗衣服,做菜,討他父母歡心,當他的受氣包。他有一技之長,善于打獵,能提供整個家庭充足的食物。

  這樣想想,他竟然是個不錯的丈夫人選。

  她深呼吸一下,空氣中充滿潮濕的氣味。她想起他剛才的話。

  「最近真的會下大雨嗎?」

  雖然天空看起來是陰了一些,可是天氣算不錯,白天只有出太陽,就是很宜人的溫度。

  杜爾夫點了點頭,擡頭望望天色。

  一抹憂慮從他臉上一閃而逝。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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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石頭要滑下去了,大家讓開!」

  村長和來工地幫忙的村婦一聽見警告,紛紛退到安全的距離外。

  幾個大男人所在之處非常險惡。

  在他們後面是一個陡峭上升的山坡,數次的土石坍塌把表層的植被都洗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土石。在他們身前是一段近乎垂直向下的峭壁,他們站的這個地點就是原先的路面,如今早已埋在層層叠叠的石流之中。

  幾個大男人裏,以粗壯魁梧的杜爾夫最爲顯目。

  他們各自站在一個可施力的角度,包圍住一顆約有一棟小木屋大的巨大圓岩。

  這顆大石頭是某一次下雨時從山頂上滑下來的,然後就卡在舊山路的上頭,不上不下。因爲這個地點和新開的隧道很近,爲了以防萬一,衆人決定把它推到底下的斷崖。

  講是這樣講,執行起來可不容易。他們所站之處能施力的地點有限,光要如何找角度滾動一顆屋子大的石頭就是件頭痛的事。

  由杜爾夫領頭的幾個較爲年輕力壯的男人,先拿鏟子挖了四天,將石頭的基底挖松一些,終于今天可以試著將石頭推到懸崖下了。

  杜爾夫兩臂的肌肉鼓起,一根兒臂粗的木棍握在掌中,肩膀架住翹起的一端,削尖的另一端插入岩石的底部。

  在他左右有七個男人拿著木棍,跟他一樣插入巨岩和泥土之間。

  春寒料峭,他依然光著上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泛著一層汗澤。

  話說,在他們遇到第一場供風雨的隔天,村長終于明白杜爾夫所言分毫不差,當天下午就帶著工頭布洛南和強森,一起到他們暫居的木屋。

  今年五十歲的布洛南是村子裏的木匠。他雖然對做木工很有經驗,挖掘鋪路又是另一回事。山村裏人口流失大半,目前留下來的只剩下一百多個人,其中大半都是年老體弱,所以真正能投入開路工作的人力不過十來個。在這些人之中,唯一對「造東西」有點概念的就是布洛南了。

  杜爾夫卻是真正的挖洞搭梁蓋甬道的行家。只可惜,這個行家口語表達能力實在不怎麽樣。

  雪洛在一旁聽他七零八落講半天講不清楚,終于受不了,坐下來就著杜爾夫畫的山勢圖開始講解︰

  「在整條山路之中,就屬崩塌下來的這一段土石最軟,所以你們再怎麽挖也趕不及它崩塌的速度。可是這座山腹卻是極堅硬的山岩,如果我們從這個點到這個點,打通一條隧道過去,」她比了比杜爾夫用石灰塊畫在桌面上的圖,在其中兩個對角打叉叉。「我們直接穿過最容易發生土石流的部分,一勞永逸解決掉以後的問題。」

  「這段通道大概有多長?」村長看著她畫的那條直線,沈吟半晌。

  「一哩吧!」杜爾夫抓抓頭發。

  露天的山路要轉過一個大山坳,大約是四哩長。這一段等于截彎取直,蓋好之後不但不必再憂心土石流的問題,將來下山的路程甚至可以縮短。

  「你確定這個隧道不會塌陷嗎?如果人被埋在隧道裏更可怕。」工頭布洛南道。

  「不會。」他搖搖頭。

  「爲什麽?」

  杜爾夫被他問得一楞。

  爲什麽?不爲什麽,就是不會啊!

  就像天空是藍的,草是綠的,你問他爲什麽,他可說不上來。對他來說,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對岩石和土壤的了解就是這樣。

  雪洛知道再這樣下去絕對瞎扯不清。

  「杜爾夫家裏就有礦山,他從小挖礦到大,如果他說不會,就是不會!」

  他在旁邊拚命點頭。

  村長和工頭終于被他們說服。

  這是十個月前的事。

  這十個月來,所有的工人一起投入開挖隧道的任務,如今隧道已經完成七成,今天的主要任務是把這顆大石頭清理掉。

  「大家准備好了嗎?一、二、三——推!」工頭布洛南負責指揮。

  杜爾夫全身的肌肉贲起,臂肌鼓脹!

  每個男人都使力到臉孔漲紅。

  「一、二、三——推!」

  杜爾夫單邊的肩膀奮力往上頂!嘿咻!

  「一、二、三——推!」

  啪的一聲,他的木棍支撐不了他的巨力,突然斷裂。旁邊的H人嚇了一跳趕快跳開來,才沒有被木屑噴到。

  「換根粗一點的來!」杜爾夫豪邁地回頭大吼。

  這次換上一根成年男人大腿粗的木頭。他一模一樣擺出陣勢,其他工人對他的神力露出敬畏之色。

  「一、二、三——推!」

  他臉孔漲紅,肌肉糾結,將全身的力道灌注在木棍上。

  巨岩shen|吟一聲,晃了一晃。

  「一、二、三——推!」

  杜爾夫鼓起全身的力氣奮力一頂!

  轟隆隆隆——整顆石頭終于滑下斷崖。

  「成功了!成功了!」周圍所有的人跳起來歡呼。

  負責挪動石頭的工人們全身脫力地坐下來。

  杜爾夫完全不受影響,散亂的紅發下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太好了,終于成功了!

  「大家辛苦了!村子裏的女人在工寮煮了一些點心,我們今天就做到這裏,大家休息一下,吃吃點心。」村長手圈成一圈,放在嘴巴旁喊。

  他撿起丟在一旁的上衣擦擦汗,然後套回身上。

  「杜爾夫,辛苦了。」

  「要不是你,真不曉得還要挖多久。」

  「你的力氣好大啊!你平常都吃什麽?」

  他的隊友紛紛過來跟他說幾句話。

  大約再兩個月隧道就可以完工,每個人都不敢相信他們艱困的工作即將到達盡頭。

  這一切都是因爲杜爾夫。

  如果不是他千辛萬苦地走後山進來,只爲了幫助一群素未謀面的山民,他們可能現在依然坐困愁城。

  上天有時候會派來一個很高大、很憨厚、長得很不像天使的天使。

  「也沒有什麽。如果不是大家一起幫忙,我一個人也做不到。」粗豪的礦工又變回那個溫和的巨人。

  他從不居功自傲的個性,讓人更加喜歡他。杜爾夫卻對自己成爲「最受歡迎人物」異常的尴尬。

  對他來說,他就只是挖洞而已,就算不在其卡挖,也是回家挖,或去冰封之國挖;而其卡的人最需要他,所以他就留在這裏挖,一切只是這麽簡單。每個人對他不絕于口的感激,反而讓他無所適從。

  他這一生都是別人眼中的「笨蛋」,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人,不曉得爲什麽來到其卡,每個人突然都把他當成大英雄。

  他還是喜歡當個普通的礦工。

  工寮旁邊的棚子,幾名婦人正熱火朝天的煮著點心熱湯。

  現在已經是晚春,即將進入初夏,如果是在平地早就開始回暖了,可是高山的氣溫依然偏低。有時夜裏來一場大雨,清晨的屋檐還能看到一排冰珠子。

  工作了大半天,能夠喝上一碗熱騰騰的湯是最幸福的事。

  「杜爾夫!」夏妮熱情地招呼。

  「夏妮,你也來了。」杜爾夫看看她身後那群忙碌的女人,卻沒有看到她母親。「愛絲呢?」

  「她在忙,我和其他人一起過來的。」夏妮年輕的臉龐被山風吹得紅撲撲的。

  「快坐下來喝湯,今天是你最喜歡的馬鈴薯豬肉湯。來,這是只果餅幹!我用我們家自己腌的只果片做的哦!」

  「喂喂喂,爲什麽只有杜爾夫有只果餅幹,我們沒有?」工人約瑟夫笑著抗議。

  夏妮的俏越更紅。「不就只做了這三片嗎?下次有只果再做給你們吃就是了。」

  幾個心知肚明的工人嘻嘻呵呵地笑了起來。

  雪洛最喜歡吃的水果就是只果。這個時節只果得來不易。她如果知道有只果餅幹可吃,一定很高興。

  杜爾夫連忙把餅幹抓在手裏,望向工頭。

  「布洛南,今天下午不再施工了吧?那我先回村子裏去。」

  「村長說下半天放大家的假,不過你這麽急著回去做什麽?先喝碗湯暖暖身子再走吧!」布洛南一頭霧水。

  「對啊,先坐下來嘛!」夏妮急道。

  「雪洛喜歡吃只果,我把這個餅幹拿回去給她吃,你們不用等我沒關系。」他親切地對夏妮道︰「謝謝你的餅幹。」

  夏妮愣了一下。

  其他幾個工人偷偷做個鬼臉。

  他們早就注意到夏妮對杜爾夫的好感。

  杜爾夫或許長得並不英俊,也不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但是他誠懇踏實,手腳功夫利落,確實是一個理想的夫婿人選。

  所有人都搞不清楚杜爾夫和雪洛之間是怎麽回事。

  有幾次偶爾拗不過衆人的相邀,雪洛和他一起參加了村裏的開春慶典。村民和她聊起天來,發現她的談吐不俗,說起外地的許多奇風異俗頭頭是道,仿佛什麽都知道。

  這樣的女人絕對不是個鄉村鄙女的背景。可是一問她怎麽會知道這麽多事,她馬上回去那個冷冷的樣子,轉頭走開。

  說她和杜爾夫是情人嘛,杜爾夫對她唯命是從的態度反倒像長工與富家千金。

  說他們之間沒什麽嘛,一個女人怎麽可能隨便跟一個男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

  要是去跟杜爾夫打聽,他就一陣傻笑,什麽都說不清楚。

  照理說杜爾夫對雪洛一副死心塌地的樣子,他們不應該鼓勵夏妮,可是雪洛……

  這個……稍微有個性了一點,和好脾氣的杜爾夫實在是不太搭調。

  這樣看起來,大家反倒認爲已經滿十七歲的夏妮和杜爾夫無論背景、個性都比較合適。

  雖然這麽想對雪洛很不好意思就是了——大家很有罪惡感的一起低下頭猛喝湯。

  「杜爾夫,女人不能這樣寵的。」布洛南歎了口氣道。

  「呵呵呵,」他只是一陣憨笑。「我先走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夏妮連忙把圍裙解下來,跟他一起往外走。

  「紅色。」一個工整的字出現在一片大木板上。

  「紅色。」一群稚嫩的嗓音跟著複誦,每只小手拿著小石灰塊,在自己面前的小木板上依樣畫葫蘆。

  「橙色。」第二個漂亮的字出現在木板上。

  「橙色。」

  「黃色。」

  「黃色。」

  這時,一只小手舉了起來。

  「雪洛老師,我想學『黑色』。」

  「你有看過黑色的彩虹嗎?」雪洛挑剔地看小女孩一眼。

  「我爸爸有一頂黑色的新帽子,我想寫給他看。」十歲的小女生害羞地說。

  「那頂帽子好看嗎?」

  「最好看的!」小女生用力點頭。

  她撇了撇唇,轉身寫下一個字。

  「黑色。」

  「黑色。」一幹小朋友又大聲又用力地重複。

  會接下教他們讀書寫字的工作完全是一個意外。

  之前負責教他們認字的是一位貝齊太太。

  嚴格說來,貝齊並不是老師,她的父親才是。她的父親過世之後,貝齊太太變成少數識字的人,于是教小孩認字的工作便落到她身上。

  這一回貝齊太太得了腸胃炎,休息了好幾天不見起色。入冬之前貝齊太太發現她的衣物太單薄,將兩件穿不下的大外套送給她,基于人情世故——其實是愛絲大力暗示她應該去探視——她只好去了。

  她去的那一天,貝齊太太正抱病替幾個小孩子訂正錯字。

  她發現貝齊太太識的字其實也不算多,錯字更是不少。她一時雞婆,幫忙改了一下。

  得!教小孩子的工作就這樣落到她頭上。

  基于「皇後怎麽可以工作」的心理,她平時都是無所事事。由于杜爾夫在全村人眼中是大善人,所有他們家的家務都有村裏的婦人自願幫忙處理。

  她不需要煮飯,不需要洗衣服,不需要打掃,每天就是等人家幫她弄好好的就好,日子和以前好像也沒有差太多。

  這種日子過久了,難免會覺得無聊。她想想,幹脆替小鬼頭上上課,打發點時間也好。

  一開始說好了,她只做到貝齊太太可以重新接手爲止。沒想到教著教著,她變成正式的老師,貝齊太太成了她的「助教」。

  而且她竟然還滿喜歡的!郁悶。

  「雪洛老師,爲什麽彩虹有這麽多顔色?」一個八歲的小男孩舉手發問。

  「因爲它是衆神回歸天庭的橋梁,神走的路都會有漂亮的七彩光芒。」

  「我不想學彩虹!」今年十二歲的喬伊豪氣幹雲地道︰「我想學打仗!還有怎麽做刀和劍,可以把人全都殺光光!」

  嗜血的小怪物!

  她喜歡。

  雪洛贊賞地看他一眼。

  「好了,今天就上到這裏。」她拍拍手。

  幾個小朋友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她把石灰塊隨手一丟,不打招呼,直接走出去。

  大家都熟悉了她的怪癖個性,也不以爲忤。許多小女生甚至認爲雪洛老師好高貴,對她越來越崇拜。

  「雪洛老師。」一個怯生生的嗓音從身後叫住她。

  「幹什麽?」她傲慢地挑起眉毛。

  叫住她的就是剛才說要學「黑色」的小女孩,好像叫蘇瑪。

  她的兩手放在背後,不曉得藏了什麽東西,幾個小鬼頭在她身後圍了小鴿圈,每個人都笑得叽叽咯咯,仿佛知道什麽天大的秘密。

  她柳眉一掀,正要凶他們,蘇瑪慢慢將藏在背後的雙手拿到前面來。

  她手中的竹籃子,躺著兩顆鮮豔欲滴的只果。

  「這是送給你的。」蘇瑪擡高竹籃。

  雪洛瞪著那兩顆只果。

  發現她沒反應,蘇瑪怯怯地再加一句︰「我爸爸說,你幫村子裏的小孩上課,都沒有收學費,所以這個只果是送給你的。」

  現在並不是産只果的時節,而且山裏的只果樹在後山的一段距離之外,要去到那裏非常辛苦。這應該是他們去年入冬前先摘下來,然後用雪鎮在地窖裏。

  只果是她最喜歡的水果。

  這些村民自己物資缺乏,卻把珍貴的只果送給她。

  該死!她快哭了!

  這些臭老百姓幹嘛老是做這種讓人想哭的事?

  「嗯。」她點點頭,一把將竹籃子接過來,什麽都沒說。

  她生怕自己一開口,眼淚真的會掉出來。

  蘇瑪的小臉霎時發亮,一群小家夥又叽叽咯咯亂笑成一團。

  她站在貝齊太太的院子裏,仰頭深呼吸一下,山野的清新氣息溢滿她的胸肺。

  她很不情願地承認,她真的喜歡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還有這個鳥地方的居民。

  他們沒有心眼,你對他們好,他們就對你好,世間的事在他們眼中就是如此單純。

  和杜爾夫一樣。

  她歎了口氣,往大街上走去。

  遠遠的,杜爾夫高大的身影竟然映入眼簾,她有些驚訝,現在還不到他下工的時間。

  慢著,他旁邊那道嬌藍的身影是怎麽回事?還和他一起有說有笑的進村子裏來,哼哼……

  她提著她的只果,悠悠然迎上去。

  「雪洛!」杜爾夫不怎麽大的眼楮一亮,開心地衝過來。「你不是在家裏嗎?」

  「我要是在家裏,你現在看得到我嗎?」她挑了下嘴角。

  夏妮慢下腳步,怯生生地看她一眼。

  她怎麽會看不出這個女孩對杜爾夫日漸生出的好感?

  她沒有說什麽,是因爲這件事和她沒有關系。她沒有預料到的是,看到杜爾夫和夏妮有說有笑走在一起的情景,竟然讓她的心頭很不痛快!

  夏妮身上的藍衣裳一看就是新的,雖然以杜爾夫這個笨蛋大概也分不出新舊美醜,不過夏妮去工地幫個忙,幹嘛特別換新衣服?

  「你看,這是夏妮烤的只果餅幹,我特地拿回來給你吃。」有個人還不怕死繼續說。

  只果,她就沒有嗎?她臉上依然挂著疏遠的笑容,指關節泛白。

  「啊?你怎麽也有兩顆只果?」杜爾夫把手中的餅幹放進她的籃子裏,被她冷冷一哼。「對了,夏妮也買了新衣服,她說瑟拉婆婆今天早上出來賣衣服了。」

  瑟拉是鎮上唯一的裁縫師,年紀已經很大了,手工靈巧的她所做的衣服在村裏很受歡迎。她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在門口擺攤子賣衣服,不過數量有限,有時候去晚了還不見得買得到。

  他想,雪洛愛漂亮,都已經開春了,也該給雪洛添幾件新衣裳。

  「夏妮告訴你這麽多事?她真是個熱心的好人。」她慢步走到夏妮身前,繞著小姑娘走一圈。「夏妮,我也很會做只果。我煉的蜜只果香甜好吃,吃過的人沒有說不好的。」因爲他們都沒有機會說不好了。「以後有機會,我煉一顆只果給你嘗嘗。」

  吃過她只果的人,都會像睡著一樣的死去,完全符合她的美感。

  「好……」夏妮小聲道。雖然她們兩人年齡差不多,她一直覺得雪洛身上有一種其他女人沒有的風華。

  她不禁自慚形穢地低下頭。

  杜爾夫的眼中只有雪洛一人,自己又是在做什麽呢?

  「你們慢聊,我先回家了。」她匆匆點了下頭,轉身跑走。

  「夏妮,謝謝你的餅幹!」某個不怕死的人還在那裏熱烈道別。

  啪!腦袋馬上挨了一巴掌。

  「噢!你幹嘛打我?」巨人無辜地撫著腦門。

  「你不錯嘛你,邊挖洞鋪路還可以邊勾引小女生!」雪洛揪著他的耳朵。

  「我、我沒有啊!」杜爾夫搔搔腦袋。

  大家都說雪洛冷冷的,雪洛明明凶巴巴的!而且凶巴巴得好可愛,他現在越來越常看著她,嘴巴就有一種很幹的感覺,腦子會開始想到很多不該想的事。

  現在他知道,原來以前他和她做過一次的事,是不可以隨便亂做的。

  他當時想說史文和白雪、拉夫和艾曼紐都有做,所以應該沒關系。後來從村民口中才知道,那是丈夫和妻子才可以做的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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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杜爾夫,你來瞧瞧這是怎麽回事?」布洛南困惑地站在隧道中段一處岩壁前。

  這條隧道全程以實木梁柱支撐,每隔十步就做一組橫梁和牆柱。

  杜爾夫當初的預估沒錯,山的內部極堅硬,雖然挖掘起來備感艱辛,卻也支撐力強,不用擔心像以前露天的路面那樣容易坍方。

  整段隧道長約一哩,中間有一個弧度,所以站在頭尾只能互相看見一半的洞口。

  杜爾夫正在隧道尾端和其他工人架最新的梁柱,一聽工頭叫他,立刻把肩上的橫梁卸下來。

  「交給你們了。」

  「啊浮浮浮——」兩個大男人接過他的柱子差點頂不住。他一個人是怎麽扛起來的?

  「布洛南,你叫我?」他扛著自己的十字鎬走過來。

  「你有沒有發現這一塊特別深?」布洛南指了指面前的山壁。

  他看看壁面,再退開看看左右。

  「嗯,對,這一塊顔色比較深。」

  不等布洛南回應,他舉起十字鎬,轟!重重一鎬敲在壁面上。

  布洛南嚇了一大跳,退都來不及退。

  奇怪的是,以他的神力,這一鎬下去竟然沒有太大的影響,壁面只出現一個小訃洞。

  「這是怎麽回事?」布洛南非常清楚他的臂力驚人,大惑不解地走上前,摸摸那個小訃陷。

  杜爾夫搔搔頭發。「我當初挖洞的時候就覺得這塊很硬很硬,挖不過去,所以繞開它繼續挖。」

  原來這就是隧道有弧度的原因。

  「既然硬,就表示它是安全的吧?不會崩下來吧?」布洛南和所有村民一樣,聞崩色變。

  「是不會啦!只是很奇怪而已。我檢查過它的砂子和石頭,明明和其他地方都一樣,不曉得爲什麽就這一塊特別硬。」

  「沒事就好。」布洛南登時笑容滿面。「杜爾夫,我們真的快把路打通了!」

  「對啊,再一個月。」杜爾夫憨實地笑著。

  最近其卡一改以往的蕭條氛圍,村民只要想到完工在即的新路,都喜逐顔開。

  經過三年的封村,他們終于可以走正路出去了,不必再攀山越嶺,和峭壁或野獸搏鬥。而且隧道一旦鑿好,甚至比以前的路縮短了三哩,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杜爾夫,多虧你了,唉。你很好,真的很好!」布洛南不擅言詞,只能拚命拍他的背。

  「我、我就是挖洞啊。」他覺得很別扭,不曉得該說什麽。

  「杜爾夫,隧道做好之後,你要不要幹脆留在其卡?大家都很歡迎你。」

  這也是最近杜爾夫聽慣了的話,每個人都爭相邀請他住下來。村長甚至說要選一處最清靜漂亮的地,大家一起蓋一棟房子給他。

  「我答應雪洛送她回佛洛蒙。」他老實說。

  「然後呢?你會向她的父母提親嗎?」布洛南非常關心。

  這是村裏第二個熱門問題。

  「我不曉得……」他甚至不曉得雪洛有沒有父母。她沒有說太多她的事。

  另一個工人瓊斯見他久久沒回來幫忙,走過來看,正好就聽在要緊的點上,連忙加入戰局。

  「這樣不行!桂的不講,你們在其卡都同住了快要一年,怎麽一點進度都沒有?你想不想娶她?有沒有培養一下感情?」

  「嗯……她一會兒要過來,我說要帶她看山洞。」這樣算嗎?

  「山洞?山洞黑漆漆的有什麽好看?」布洛南不以爲然。

  「布洛南,這你就不懂了,就是黑漆漆的地方才好看!」瓊斯回頭振臂大喊︰「喂,兄弟們,杜爾夫要帶雪洛過來約會,大家家夥收一收,撤走撤走!」

  「不用了啦!」

  「什麽?約會?那還等什麽!走走走。」洞底的工人紛紛吆喝,大家把東西收一收,吃飯家夥扛在肩上往外走。

  「杜爾夫,把握機會啊!」

  「是啊,良辰美景。」

  「天時地利人和又沒有人打擾。」

  「不要辜負了我們的一番好心。」每個人經過他身邊都擠眉弄眼。

  他們到底在想什麽?杜爾夫瀑布大汗。

  一幹工人走到出口,午後的春陽曬得整個世界發暖,一個俏生生的纖影悠緩地走過來。

  「雪洛,你來了。」

  「杜爾夫在裏面。」

  「我們不打擾了。」

  工人從她身旁嘻嘻哈哈走過,最後頭的布洛南向她眨了眨眼。她停下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

  她的紅發巨人站在洞口迎接她。

  「你跟人家亂說什麽?」她兩根尖尖的手指對住他的厚臂。

  「沒有、沒有!我就說你要來看,他們就走了。」害他也跟著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她望著他紅臊的臉孔,又好氣又好笑。

  「走吧,你不是老誇耀你們的山洞挖得多好,要帶我進來看?」

  「對對對,你進來。」他舉起挂在洞口的一根火把,小心地攙著她。「另一面還沒有通,所以裏面很黑,小心不要跌倒。」

  她一走進洞內就聞到一股潮濕的氣息。這麽大的一座山,他們竟然能夠挖通,她不由得好奇。

  「不會塌下來吧?」她擡頭看著每隔一小段就架起來的木梁。

  「不會。」杜爾夫走到旁邊,踢踢其中一根木頭柱子。「這種柱子是用非常堅固的木頭做的,我們很短的距離就架一段,而且這座山的內部很堅硬,一點都不用怕。」

  「所以,村長家前面的那個廣場曬了一堆木頭,就是拿來做梁柱的?」她摸摸實木溫潤的質感。

  「嗯。」他點點頭。「木頭一定要曬幹了才堅固,所以我們一邊挖洞,一邊進山裏砍樹做柱子。」

  他的步伐特意放慢配合她的速度,手中的火把隨時都將她罩在光亮中,以免她害怕。

  從隧道開挖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走進來。一開始是因爲她對這種髒兮兮的工地不感興趣,後來是杜爾夫擔心裏面工具太多,她會受傷,不讓她來。

  現在一看,發現內部情況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髒亂。

  整條路面已經鋪得相當平整,空氣裏雖然有潮濕的氣味,洞壁摸起來相對幹爽。將來等兩邊打通之後,空氣流通,氣味會更淡。

  「杜爾夫,你怎麽會挖這些東西?」她問。

  「因爲我就是一直在挖洞。」他不曉得爲什麽每個人都說得一副他很厲害的樣子,所有挖礦的人不是都知道怎麽挖洞嗎?

  果然是很杜爾夫的回答,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價值。

  她的笑容在橘紅的光影中豔麗動人,他腦子裏又升起一堆「奇奇怪怪」的事……

  「幹嘛?」雪洛換上凶巴巴的表情。

  他帶著厚繭的大手輕撫她的嬌顔。

  「雪洛……我、我好想親親你。」

  她一楞,然後迅速反應過來。

  這一年來,他都很規矩,即使踫觸到她也是短短的一下,她猜想村裏的人應該讓他明白了外頭世界的男女之防。

  甬道裏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好吧,只能一下下。」

  杜爾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爲自己又會被暴打一頓,沒想到她、她竟然答應了。

  雪洛微紅的臉頰在橘色的火光中無比動人。

  「你不想?那就算了。」

  他連忙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轉身走開。

  他小心地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輕撫她的臉頰,然後笨拙地彎下腰,輕觸一下她的櫻唇。

  她的唇在他觸到的時候微微分開,杜爾夫一楞,不曉得該怎麽做。

  她歎了口氣,決定還是采取主動。

  她對男女之事並不熱衷,所幸她有一個技巧還算不錯的「前夫」,多少也學到一點。

  她的雙手滑進他蓬亂的紅發中固定他的頭顱,舌尖點一下他的唇。他將雙唇分開,她的舌頭溜了進去。

  杜爾夫暈陶陶。他好喜歡她軟軟甜甜的舌頭。當他唇間的小舌要收回去時,他強烈的不願意。

  本能再度接管。他大手按在她背後,換他將她緊緊地固定在他的懷裏,舌頭攻回她的唇內。

  他們互相的吸吮,糾纏,他粗重的鼻息噴在她的臉上,散亂的紅發拂擦她的臉頰,狂跳的心重重震在她的胸口。

  他的每一個部分都讓她覺得無比的安全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讓她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的小腹被一個硬硬的東西抵住。她突然起了使壞的念頭,小腹故意貼緊他扭了一扭。

  她滿意地聽見男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杜爾夫急急忙忙退開,轉過身去。

  「你……你不要過來!」他窘迫地低吼。

  「爲什麽不能過去?」她故意道。

  「我現在有點奇怪,你不要過來!」

  她可愛到讓他好想……好想把她整個拆了吃下去,他怎麽會有這種可怕的念頭?他又困窘又不解。

  「笨蛋。」他身後的女人輕聲嬌笑。

  連她的笑聲都可愛到讓他受不了。他如果再不做點什麽,一定會對她做出很糟糕的事情!

  「你來這裏,我帶你看一個很奇怪的硬硬的東西。」他舉著火把,急急往前走。

  「我剛剛已經看過很奇怪的硬硬的東西了。」她調侃地跟上去。

  如果是在三年前,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會說出這種輕佻的話,可是在天與地與山之間,任何事情好像都自然無比。

  在這裏她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只是平凡的村女雪洛。

  「你看,在這裏。」杜爾夫走到剛才他和布洛南討論的那處壁面。

  她悠悠哉哉地晃過來。

  「就一面黑洞洞的牆,有什麽好看的?」

  「這個地方比較硬,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明明土和旁邊是一模一樣的。」他撿起剛才自己敲下來的一點碎土。

  雪洛隨手一摸。

  一陣強烈的電流貫穿她。洶湧的魔法在她體內奔流!

  她痛叫一聲,體內蟄伏的暗獸受到驚擾,翻滾撓動,四肢百骸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拆開。

  「雪洛!」

  除了血管中的鮮血與魔法流竄的聲音,她的耳中聽不見任何聲響。她的身體同時極冷與極熱,冷得像是進入冰封之國的地底,熱得像是掉入煉丹的火爐。

  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頭好脹,魔法的氣流仿佛要從她的眼耳口鼻同時爆出來,她好難受好難受……

  吼!她體內的暗獸抓狂嘶吼。

  「雪洛!」杜爾夫硬生生將她從牆壁前拔走。

  所有異感消失,暗獸不甘願地蟄伏。

  驚魂甫定的她,呆呆望著那面山壁。

  「雪洛,你沒事吧?」他依然在緊張地輕晃她。

  「那裏……」她的手擡起來。

  「別踫!」他火速將她的手壓下去,趕快再抱遠一點。

  那面牆,有問題。

  牆的後面,有巨大的力量存在,她不曉得是什麽。那個力量與她的魔法相呼應,突破了魂魄與肉體的界限,將她的魔法送回她體內。當她的手離開那片牆時,所有法力跟著消失了。

  正常的山林不會有這麽強的魔力,難道是什麽異獸困居在這片山裏?

  她莫名其妙的全身發冷。

  「你是不是會冷?走,我們回家。」杜爾夫發現她在打寒顫,急急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覆住她。

  他不曉得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他有一種雪洛好像差點飄走的錯覺。他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她的唇蠕了一蠕,沒有說話。

  杜爾夫抱起她,大步走出山洞之外。

  她一直盯著那處特別黑的牆面,眉間一陣陰影。

  冷意一直困在她的體內,無論如何都化不去。

  雪洛煩躁地下床,安靜無聲地走到臥室外。

  夤夜時分,起居室裏一片安靜,杜爾夫的臥室門緊閉。

  這間屋子裏所有的家俱都是他到森林裏砍樹做成的,他是一個巧手的男人。

  她繼續往外走。

  屋外一輪冷月,她站在星月之下,長發如泉,月光輕吻著她的肌膚。

  黑夜是屬于魔法的,女巫是屬于黑夜的,月光對她們總有一股無法解釋的誘惑力。

  她雪白的肌膚放出瑩白的光,她在月光下翻轉指尖,白芒在她的掌中流轉。

  黑暗曾經是她力量最強大的時刻,所以她施法時總是選在黑夜。

  那樣的日子已經離她很遠,遠到……如果不是今天的觸動,她幾乎忘了魔法在體內流轉是怎樣的感覺。

  原來是那樣的痛楚,她以前爲什麽都不覺得?

  她體內的獸受到滋養,又開始騷動難安。

  曾經錦衣華服的日子,她只感覺到不滿足,仿佛日子過得越好、敬畏恐懼她的人越多,她就越想源源不絕地索討更多東西。

  而今,在最粗茶淡飯的時候,她的心靈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不想回到那座金色的牢籠去!

  她終于願意向自己承認。

  在這個身體中蘇醒過來的那一刻,她所有的怨與怒都還在,于是她千方百計要回到那座宮牢,可是她現在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即使身無魔法都能安然自得的世界。

  就是這樣的心情,讓她在過去的一年來,絕口不提要回去佛洛蒙的事嗎?

  一想到回去,所有的陰暗恐懼都會推壓過來,她又會變成那個鑽牛角尖的女人,她不想再變回那樣的人。

  皇後必須是最美、最棒、最好的,可是雪洛不必。

  雪洛只是一個平凡的村女,教教山裏的小孩讀書識字,聽鄰居女人們閑話家常。

  可是,她能就這樣留下來嗎?她的靈魂開始被魔法觸動,會不會有一天醒來,她又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那杜爾夫該怎麽辦?

  他能接受他所知的小村姑,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後嗎?

  可是她不能不回去。她很清楚。

  所有魔法的反噬都有嚴重的後果,並不是埋頭不理就可以的。她的靈魂被換了身體,極有可能就是某種魔法的反噬。唯有回到莫洛裏家族去見長老,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她才不會一輩子生活在未知的恐慌裏。

  想到還要再回去面對那些人,她的心一陣寒顫。

  杜爾夫是一定不可能和她進宮的。宮裏的人心太過險惡複雜,她不想將純良憨厚的他拉進那團亂局裏。

  原來,這個世界上也會有一個人讓她想保護。

  她深吸一口氣,讓夜與月的清涼灌進她的心肺。

  她回頭走進屋子,停在杜爾夫的臥房前,寒氣繼續在她體內流竄。她打開房門,安靜地走進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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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隧道的竣工絕對是其卡村的一件大事。

  完工的那一日,村長先在村內舉行一個命名大典。

  沒有杜爾夫就沒有這個隧道,因此各種感念杜爾夫的名字一一湧現。

  「就叫杜爾夫山洞。」

  「杜爾夫隧道。」

  「杜爾夫之路。」

  「善良之路。」

  「俗氣。」雪洛撇了撇嘴︰「做一點小事就急著把自己名字四處亂貼,這種事最俗氣了。」

  村長對于這位陰晴不定——他真正想用的是「尖酸刻薄」——的女人真無力!

  但念在她在村中的孩子緣極佳,更是杜爾夫的心愛之人,村長只好把自己的不悅壓下來,換上和氣生財的笑臉。

  「不然你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她轉頭看天,事不關己。

  沒有還意見那麽多?

  「那杜爾夫呢?」

  「雪洛覺得俗氣。」他抓抓頭發道。

  意料中的答案。

  雪洛的意見就是他的意見。

  最後村民集思廣益,隧道依然叫「其卡隧道」,但是牌匾由杜爾夫來提字。

  「可是我的字很醜!」杜爾夫登時滿頭大汗。

  雪洛反而舉雙手贊成。「我教你認了兩個月的字,也該派上用場了。」

  「其卡」和「隧道」這兩個字是一定學過的,其他還有一些生活用字,例如他自己的名字、「挖掘」、「礦坑」、「雪洛」、「最漂亮」、「一定要聽話」之類的。

  最後,布洛南去山裏找了一種號稱「百年不蛀」的鐵木,砍了回來做成兩塊大木匾,然後有請杜爾大筆揮毫。

  杜爾夫戰戰兢兢地寫下「其卡隧道」四個字,再有請雪洛大師鑒定。

  鑒定結果︰還可以。

  于是布洛南依著字迹刻成牌匾,親自固定在隧道各一端出口的上方,其卡隧道于焉竣工!

  隧道完工,就表示他們該離開了。

  「不行不行,我們要辦一個盛大的完工慶典,你們要走也得等慶典結束再走!」村長大力挽留。

  杜爾夫看雪洛沒有反對的意思,點點頭答應。

  村長領著幾位村民駕著板車,浩浩蕩蕩過山洞,下山補貨去,杜爾夫和雪洛自然也跟去看熱鬧。

  山下最近的一個小鎮叫巴立亞,長期以來都是其卡互通有無的夥伴。巴立亞人對他們的困境雖然同情,卻也愛莫能助。以往久久就會有幾個村民不辭辛勞地走後山出來,巴立亞的商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們一點折扣。

  今天眼看村長和他夫人駕著一輛板車進城,接近城口的店家迅速備好他們通常會叫的貨,然後是第二輛板車、第三輛板車……

  當七輛板車浩浩蕩蕩地駛上主街時,每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村長,你們……你們的路通了?」城口的商人霍斯迎了出去,下巴合不攏。

  「通了!我們自己挖了一條隧道,又平坦又好走!」村長一副「小事一樁」的大方樣揮揮手,表情得意得可以。

  其他相熟的朋友紛紛圍過來,久違不見的兩地居民開心寒暄,「其卡隧道」的消息迅速傳遍不算太大的巴立亞。

  「我們是過來補貨的,我們要辦一個開路慶典,要准備的東西可不少。」村長揚揚錢袋。

  「瑟拉婆婆有新衣服托你們賣嗎?」城裏的婦人關心地問。瑟拉的好手藝連巴立亞都有固定客戶。

  「你們的慶典,我們都可以去參加嗎?」其他小攤販趕緊湊過來。

  「當然可以!我們打算辦一個慶典市集,就跟以前的假日市集一樣,歡迎大家一起來熱鬧熱鬧。」村長笑得幾乎合不攏嘴。

  巴立亞的鎮長聞風而來。

  其卡被封村,其實受影響的不只其卡人而已,也包括他們鄰近的幾個小城鎮。

  這些小城鎮散落在鄰近的山腳或山坡上,平時互相貿易。一旦一個小鎮從這個貿易的圈子缺席,其他幾個城鎮的經濟收入都會受到影響。

  其卡的狀況,巴立亞小鎮並非無動于衷,只是王室一直颟預行事,他們也不可能挪用自己鎮上的經費幫忙開路,只能搖頭歎息。

  其卡和巴立亞的兩地之長向來維持不錯的交情,如今見他們真的脫困而出,簡直喜出望外。

  「村長,你們終于出來了!是誰幫你們開的路?」鎮長連忙問。

  「你絕對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不辭辛勞、跋山涉水的進到我們村子,就爲了幫助我們的陌生人。來,我幫你介紹一下,杜爾夫!」村長回頭找人。

  結果一看,樂了。

  那個雙眼圈圈、頭暈眼花、滿臉蒼白想吐的女人是誰啊?

  「哎呀,雪洛暈車?」不行,笑得太燦爛了。村長清清喉嚨,換上同情的表情︰「哎呀,雪洛暈車?」

  其實村長並沒有多討厭雪洛,他只是覺得老實憨厚的杜爾夫總是被她欺負,有機會就要擺上「和氣生財陰險臉」,幫杜爾夫出出氣。

  雪洛當然沒有在怕的。

  村民私心裏都認爲,這兩個人根本就很享受跟對方過招的感覺。

  不過不是今天。

  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身體竟然會暈車!

  之前「乘坐」杜爾夫那麽久都沒事,沒想到一踏上其卡的山路,她出來的前半段開始想吐,後半段開始想死。

  路怎麽會這麽蜿蜒又這麽崎岖呢?除了隧道的那一段比較平坦之外,根本沒有比後山好多少。

  重點是,她從來不知道暈車是什麽滋味,今天終于見識到了!

  她硬忍著沒有吐是因爲公然嘔吐實在太恥辱,她甯死都不讓自己做這種丟人的事。

  杜爾夫溫柔的大手拭著她額角的冷汗,輕聲問她要不要喝水。她臉色慘白,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

  一名好心的婦人給他一片萊姆片,杜爾夫立刻放到她唇邊。

  「雪洛,你含一口萊姆片會舒服一點。」

  她張嘴吸吮了幾下,強烈的酸香衝入口中,終于把反胃的感覺驅走一些。

  她有氣無力地張開眼。

  「以後……」再敢走這種山路我就打扁你!

  可是那張病貓臉實在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好好好,我們多休息一晚再走。」杜爾夫完全知道她想說什麽。「村長,雪洛今天應該沒有辦法回去,我們在巴立亞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

  村長又露出和氣生財臉。「只不過是一點小山路,女人家就是嬌弱。」

  你這個死老頭。你這個弱女子。

  兩個人互相對彼此微笑,強森在旁邊發出一聲很像忍笑的咳嗽。

  杜爾夫沒有什麽心情社交,匆匆向巴立亞的鎮長打個招呼便抱著她跳下板車。

  「大嬸,請問鎮上有沒有旅店?」他向剛才給他萊姆片的婦人打聽。

  中年婦人告訴他旅店的地點,加了一句︰「你要不要抱小姑娘去給我們鎮上的婆婆看看?婆婆的藥治療這些小毛病很有效。」

  「哪位婆婆?」杜爾夫連忙問。

  「婆婆就是婆婆,我們都叫她「婆婆」。你往下走到第二條街,左轉,就會看到一扇門外挂著一個草藥店的招牌,那就是婆婆的家。」

  「好,謝謝你。」杜爾夫感激地道,背起背袋,抱著她往藥店走。

  她自己就是魔藥方子的大師,通常對這種草藥郎中只有嗤之以鼻的份,不過今天她連呼吸的力氣都不太有,「嗤之以鼻」要花的力氣更大。

  被他抱著走了一會兒,她的氣息稍稍緩過來,終于能睜眼稍稍打量一下。

  其實也就是個偏僻地方的小鄉鎮而已,連她皇宮附近的諾福鎮都及不上,不過街上人來人往,確實比其卡有生氣多了。

  假以時日,其卡回複到全盛狀態,應該也會是這副光景。

  咦?她的目光一凝。

  「雪洛,婆婆的店快要到了,我們先給你拿點止暈的藥。」杜爾夫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

  她挺身從他的肩膀後面看過去,可是他已經繞過轉角,看不到了。

  是她看錯了嗎?

  她覺得她看到阿大。他們三個人焦孟不離,這表示另外兩個人也在這裏。

  他們一心想做大事業,來這種山腳荒村做什麽?

  杜爾夫先敲了下門,裏面傳來一聲「進來」,他推門進去。

  婆婆的家並沒有什麽裝神弄鬼的煙霧,乍看就是一間普通的草藥小店,比較奇特的是婆婆這個人。

  如果看她滿頭花白的頭發和偃偻的身影,會猜她已經是個七旬老婦,她的臉看起來卻像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

  看見杜爾夫珍而重之地抱著一個年輕女人進來,婆婆和藹地一笑︰「坐。你們有什麽問題嗎?」

  「她暈車暈得很厲害。」他抱著雪洛坐在房子中央的一張木桌前。

  婆婆在他的左手邊坐定,伸手探向雪洛的額頭。

  「我看看……」啪!一陣突然的白光從兩人相觸的肌膚迸射出來,將兩個女人都嚇了一跳。

  雪洛隨即明白,這位婆婆擁有的是真實的魔法,和她體內的相呼應。情況有點像她去觸踫那塊有問題的山壁一樣,只是掩在山壁後的魔法力量更強,于是造成的震蕩更深。

  婆婆訝然看她一眼,慢慢收回手,清澈的眼中出現一抹了然。

  這道白光和震動,只有她們兩人感受得到,杜爾夫渾然不覺,只覺得她們兩個人很奇怪,幹嘛一直盯著彼此不說話?

  「婆婆,你可以幫雪洛把暈車的毛病治好嗎?」他關心地問。

  婆婆注視著她,微微一笑,最後對杜爾夫點點頭。

  「她的問題不是什麽大毛病,我這裏有一帖草藥,帶回去吃一次就會舒服許多。」她起身到成排的草藥架子前抓藥。

  「你還暈嗎?」杜爾夫總覺得她一進來就怪怪的。

  雪洛搖搖頭。

  他對于發生在那道山壁前的事依然耿耿于懷,于是今天早上下山時,他堅持要跟她一起坐在後面的板車上,讓強森駕車。車子經過那一段時,他的身子側過去整個擋住她,生怕那面牆會射出什麽魔物將她攝了去。

  她感動之余又有點好笑。

  若那面山壁後的魔法那麽強,他就算用身體擋著也沒有用,但他一心保護她的心思,依然讓人窩心。

  她枕在他肩頭,對他甜甜一笑,杜爾夫霎時意亂情迷。

  自從那一夜之後,他們晚上就會經常……嗯,做壞事。有時候不只晚上,白天他帶著她出去狩獵,他們也有幾次忍不住在林子裏……嗯,做壞事。

  他好喜歡跟她「嗯……做壞事」。

  重點不只是做壞事的本身,而是他知道,雪洛不會隨便跟人做壞事,他也一樣,表示他們兩個在彼此心中都是特殊的。

  原來,被一個人在意著,又能這麽深切地在意著一個人,是如此幸福。現在他終于明白爲什麽史文和白雪在一起時,總是開開心心,甚至願意爲了白雪放棄最喜歡的挖礦。

  如果他能跟雪洛永遠在一起,可是他們去的地方不能再挖礦,他也一定願意的。

  婆婆轉過頭來,看見他們兩人互望的樣子,眼中有抹光芒一閃而逝。

  「藥抓好了。」她走過來,親切地叮咛杜爾夫︰「回去泡在熱水裏喝下去。藥裏面加了莓果,酸酸甜甜的,不會太難喝。」

  「謝謝你。」杜爾夫感激地接過來︰「請問多少錢?」

  「不用了,治暈車的藥不花什麽錢。」婆婆搖搖頭。

  雪洛的眼光和她對上,總覺得這位婆婆有什麽話沒說。

  「婆婆,你還有什麽事要交代我嗎?」她很難得的主動詢問。

  婆婆看看她,再看看杜爾夫,末了只是淡淡一笑。

  「沒有。你難得來一趟,要好好玩玩,畢竟機會難得。」

  她還想多問一句,婆婆已經下了禮貌的逐客令。「我一會兒還有客人,不送了。」

  「謝謝婆婆。」杜爾夫鞠躬道謝地走出草藥店。

  透過窗扇,她的視線與屋子裏的婆婆對上。

  婆婆若有所思的眼光,讓她心裏像硌著什麽一樣。

  村長這次的采辦果然數量驚人。

  他們駕出來的七輛板車全部裝得滿滿。這裏面不只是爲了開路慶典准備的東西,更有村民被封村三年所接觸不到的外界新知。

  他們買了最時興的布匹,最好用的鍋具,最堅固的鐵器,甚至訂了一台新型可聯結的板車,下一趟再出來領貨。

  杜爾夫把所有重的貨物搬上車,一一確定每輛車都綁縛牢固,拍拍強森的背。

  「今天就麻煩你自己駕回去了。」

  「你們投宿的旅店會很遠嗎?離開前我想去看看雪洛。」強森和他們兩人交誼最深,就這樣回家實在放心不下。

  「就在前面兩條街的地方很近。」他擡頭看向村長。「村長……」

  村長點點頭。

  「我們一起去看看,別耽擱太多時間。我希望在天全黑之前到達其卡隧道。」

  雖然他常跟那姑娘鬥嘴,心裏其實也挺挂念的。「你們先把車駕到鎮口的地方,等我們一確定雪洛沒事,就過來和你們會合。」

  幾個村民點頭應好。

  杜爾夫領著他們一路走向投宿的旅店。

  「我們有去看過婆婆,雪洛吃了藥之後舒服很多。她要我早一點回來吃飯,所以應該沒有大礙。」他打開房間的同時,向兩位同伴報告。

  然而,房間裏面並沒有人在等他。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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