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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瘟神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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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版主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哥哥你好色 轉吧七彩摩天輪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手機遊戲智慧王勳章 動漫達人勳章 手工藝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影音達人勳章 環瀛達人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汽車達人勳章 機車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寵物達人勳章 笑臉討論主勳章 靈異大法師勳章 成人文學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色瞇瞇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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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16:53: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文最後由 阿挺哥哥 於 2025-1-11 17:54 編輯

 (前言)扒手,最簡單普通的解釋是︰從人身上竊取財物者——一定要從人身上竊取財物的才是,不然,就是小偷,不是扒手。

  小偷和扒手不大相同,扒手,由于要在人身上竊取財物,而被竊的人,又一定處于清醒的狀態之下,所以,扒手要能得手,就不是很容易,不但要有極靈巧的手,在最短時間內得到所需,而且要有心理學的知識,懂得如何轉移他人的注意力,曾有人研究過,扒手須要轉移他人注意力的程度,和魔術相同,不能成功轉移,就不能成功。



瘟神 序言
《瘟神》這個故事,把傳說中的「主宰會」,運用想像力,使它在幻想中變得真實。

(據說,真是有這樣的一個組織的。)

在曲折的情節下,其實只想說明兩點︰

一、人類的命運,是由少數人在主宰的,就算根本沒有主宰會這樣的組織,似乎也不能否認有這樣的事實。

二、各種各樣的病毒、致人于死的過程,盡管有所不同,但奪取人的生命,卻是它們唯一目的。這些病毒,有些是久已存在的,有些是突變而來的,有些,根本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它們殺人的本領,越來越強,被它們殺死的人,也越來越多。它們是某些人制造出來的,還是自宇宙哪一個角落突然來到的?

沒有人知道!

說是瘟神散布的,最簡單最直接了。

故事畢竟是故事,若是看過就算,自然可以。

衛斯理(倪匡)

一九八七、九、八


瘟神 第一部︰老扒手排名世界第三
如果問︰從事什麼行業,最需要有一雙靈巧的手?

答案會有很多,外科醫生、鋼琴家、刺繡者、雕刻家,許多許多,有沒有人想到過扒手呢?

是的,扒手。

扒手,最簡單普通的解釋是︰從人身上竊取財物者——一定要從人身上竊取財物的才是,不然,就是小偷,不是扒手。

小偷和扒手不大相同,扒手,由于要在人身上竊取財物,而被竊的人,又一定處于清醒的狀態之下,所以,扒手要能得手,就不是很容易,不但要有極靈巧的手,在最短時間內得到所需,而且要有心理學的知識,懂得如何轉移他人的注意力,曾有人研究過,扒手須要轉移他人注意力的程度,和魔術相同,不能成功轉移,就不能成功。

扒手自然也要冒當場被捉到的危險,這就需要有冒險家的氣魄——明知自己從事的工作極度危險,可是表面上絕不能有絲毫慌張,這種鎮定功夫,要發自內心,有時,更要故意裝出十分泰然的神情,一個好演員,有時也未必做得到。

人手臂的長度有限制,所以,扒手在作業的時候,必然和目標十分接近,東西在人家的身上,在人家衣服的口袋中,都貼著別人的身子,要把東西轉移到自己手上,安全撤退,這其間,須要扒手眼明手快,心靈手巧,簡直非外人所能想像。扒竊,甚至可說是一種藝術。

一個人,如果能夠成為一個成功的扒手,應該可以說,他就能成為任何行業中的成功者。

以上,是一篇演講詞,听來十分慷慨激昂,也旁征博引,講來大有道理。演講者是一個看來毫不起眼的人,年紀大約五、六十歲,面貌普通得記性中等程度的人,就算看他二十次,只怕也難以從記憶中把他找出來,而在下次見面時。還得請教貴姓。

那樣平凡的面貌,在他從事的行業中,佔了極大的便宜,就像舞蹈家天生有修長的腿,鋼琴家天生有特長的手指一樣。

他是一個扒手,當那麼樣貌普通的人,站在別人身邊的時候,別人根本不會對他加以任何注意,所以他要下手,也特別容易。

他不但是扒手,而且是老扒手,他看來像五、六十歲,實際年齡是七十二歲,他不斷運動以維持健康,並且日日進行面部按摩,使他看來不那麼老。

(看!不論從事什麼行業,如果要出類拔萃,都得付出嚴酷的代價,連扒手都不例外。)

他健康情形極佳,到如今,如果照古老的、傳統的方式來考驗扒手的程度,他毫無疑問,還站在頂峰那一級上,正如他自己所稱的那樣,他的扒竊技巧,在中國,排第三,在世界,排第一——听起來好像有點不對頭,但他有他的理論,他認為,扒手這行業,首先發生在中國,所以中國扒手的技術,還在世界各國之上,在中國,即使排名第一百八十三,在世界,仍然排名第一。

(真的,扒手,作為一種行業,究竟已有多久的歷史了呢?只怕沒有人說得上,不論身為扒手者如何他自己的行業吹噓,扒手所從事的,是一種偷竊行為,那樣算起來,這一行歷史可能極其久遠,因為偷竊是人類本性中許多惡性之一。)

他的名字,十分有氣派,古九非,若是曾在江湖上混過些日子的,一定知道他的名字,因為他是扒手中的老前輩,中國(自然也是世界)三大扒手之一。

古九非的那一番演詞,並沒人替他撰寫,完全是他自己的即興,他沒有受過正式的教育(嚴格的扒手課程訓練自然有過),可是很喜歡看書,各種各樣的書都看,久而久之,仗著他的天分聰明,自然融會貫通,學識也不同于一般。

(他常後悔,說如果不是那麼喜歡看書,多一點時間進行‘業務訓練’,那一定不止排名第三,絕對可以排名第一。不過,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對于自己的學問,遠在同行之上,也就很自負——其詞若憾焉,實乃深喜之。他不但是扒手,而且還惹上了知識分子的毛病。)

听他演講的人,約有百余,紅黃白黑,各色人種都有,有幾個金發碧眼的少女,大有資格成為國際一級艷星,也在听講,而當他的講話告一段落之後,熱烈的鼓掌。

(後來,更在他表演之後,熱情地擁吻他,他的評語是︰洋妞看起來好看——可以遠觀,近,有點吃不消。)

百余人聚集在一所古老大屋子中,那大屋子的主人,也是一個扒手,而這時,那麼多人聚集的目的,是自有人類歷史以來,第一次‘世界扒手代表會議’。

這種空前有盛會,請出了扒手界前輩古九非來說話,自然會得到熱烈的歡迎。

在古九非說話之後,另外有幾個人講話,其中以一個韓國代表的說話,最受歡迎,他說︰「明年在漢城,有盛大的、世界性的盛舉,歡迎各國同行到漢城來,韓國同行,一定竭力協助。」

接下來幾個人的講話比較悶,然後,則是各國代表,表演代表了各民族風格的扒竊技術,泰半乏善足陳——這也難怪,扒竊技術的種種巔峰手法,根本全在中國。

最後是古九非表演,一個全部按照人體關節制造的木人,掛在一個架子上,推出來,穿著整齊的三件頭套裝西裝,當著眾人,把一個一個小鋼鈴掛上去,掛到十只時,古九非揚起手來制止,然後宣布︰「誰能在這木頭人身上扒得財物,而鈴聲不響的,可以登堂入室,成為一流扒手。」

幾個人都上去試,有的手指才一踫到木頭人,就鈴聲大作,有的總算掀開了上衣,但也一樣使鈴發出聲響。

古九非神情難過,搖頭嘆息,吩咐繼續懸掛銅鈴,同時背負雙手,吩咐翻譯,把他的話,用聯合國選定的語言翻譯出來,他說的話,簡直是痛心疾首之至︰「在這里,已經是世界扒手的精英,竟然連十個鈴的考驗都通不過。咦,扒手是藝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當扒手,希望各位多下苦功。」

參加聚會的人,看著木頭人身上的銅鈴,已掛到三十個了,大多數(尤其是西方人)都現出幸災樂禍的神色來,存心看古九非出丑。

古九非吸了一口氣︰「夠了,三十個鈴,已足以令這里的人大開眼界了。」

他搓了搓手,「呼」的在掌心之中,吹了一口氣,也沒見他有什麼動作,只見他悠悠閑閑,若無其事地走近到木頭人,甚至還手掩著口,打了一個呵欠。在木頭身邊,轉個圈,順手向外揮,就有一樣一樣的東西被揮出來,一個樣子俊美的少年人,隨著他奔跑,把他揮出來的東西,一一接住,高舉起來讓人看——那些東西,全是剛才當著眾人,放進木頭人身上的衣服中的,有放進褲袋中的鈔票,有放在上衣袋中的皮夾子,有放在襯衫袋中的金筆,手腕上的手表,甚至手指上的戒指……

剎那之間,人人屏住氣息,鴉雀無聲,那時,木頭人身上的三十只銅鈴,任何一只,只要發出一下聲響,必然人人可聞。

可是懸空掛著的木頭人,硬是紋絲不動,身上三十只銅鈴,自然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響來。

表演過程,前後至多一分半鐘,那少年人的雙手之中,已滿是「贓物」,古九非陡然站定,臉不紅,氣不喘,仍然是那種看來普通之極的樣子,背對木頭人站著,陡然轉身,向木頭人吹了一口氣,木頭人立時身子晃動,鈴聲大作。

直到這時,所有人等,才迸發出暴雷一般的喝彩聲,幾個金發美女,努力把她們唇上的唇膏,印向古九非的臉頰,古九非微閉著眼,雙手在背後交叉,一動不動,絕不打那些美女的主意。

等到眾人激動情緒,略為平靜,古九非才道︰「我十九歲那年,最高的紀錄,是六十六只鈴,維持了將近二十年,才開始退步,現在,五十只鈴還可以,再多,就難免出丑。一般來說,若是有五只鈴,就極少失手了。」

一眾扒手,又是一陣感嘆,那少年人把自木頭人身上扒出來的東西,一一放回去,轉頭對古九非道︰「我听我一個朋友說起過這種訓練扒手的木頭人,和在木頭人身上掛銅鈴的事。」

古九非一揚眉,道︰「哦,現在知道這種訓練方法的人不多了,你朋友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人道︰「他的名字是衛斯理。」

古九非「啊」地一聲,把那少年拖到一邊︰「衛斯理?白老大的女婿?」

少年連連點頭︰「你認識他?」

古九非沉吟片刻︰「應該互相听說過。嗯……如果我想見他……」

少年人顯然未曾想到古九非有這樣的要求,立時現出為難的神色來。

那少年人自然知道,我,衛斯理,不是那麼隨便見陌生人的。因為那少年人的名字是溫寶裕,那個闖禍胚溫寶裕。

溫寶裕怎麼會和古九非「泡」到了一塊的呢?有必要作簡短的介紹。

完全是偶然。

(人生的際遇,有許多事的發生,都偶然之極。而偶然發生的事,可以對一個人的一生,形成巨大的影響,甚至于改變一生。)

溫寶裕、胡說、良辰美景到一個規模十分大的游樂場去玩。那種游樂場,正是他們這種年紀的人的天地,良辰美景十分喜歡那種環境,也和胡說、溫寶裕比賽著膽量和各方面的能力。

良辰美景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在各種游戲中,自然也大佔上風,反正胡說和溫寶裕都很有君子風度,不是太著意和女性爭勝,所以嘻嘻哈哈,自然也樂在其中。

他們第一次見到古九非,是在游樂場一個游戲攤位之前,那游戲攤位的游戲,相當特別,有一個九曲十三彎的,鐵絲札成的「迷宮」,迷宮都由雙線組成,兩股鐵絲之間的空隙,有時較寬,約有五公分,有時十分窄,大約只有半公分。

游戲的玩法,是要用一根直徑大約三公分的鐵棒,在兩股鐵絲之間移動,而不能踫到鐵線——一踫上,就會有怪聲傳出,那就算輸了。

溫寶裕第十次勸良辰美景不要再玩下去的時候,聲音極大︰「別再浪費時間了,世界上沒有人可以通過整個迷宮。你們自己看,最窄的地方有七八處,每處都間不容發,誰的手有那麼穩定?」

那時,正輪到良辰美景在玩,沒有移動多久,又有怪聲傳出來,美景立時道︰「我再試一次。」

溫寶裕臉漲得通紅,一伸手,在美景的手中,把那根鐵棒,奪了下來,叫︰「別玩了。」

誰知道,他才叫了一聲,那游戲攤的攤主,陡然揚起了一根細長的鐵枝,向溫寶裕的手背上,疾敲了下來。

良辰美景的行動雖然快,只是快在她們自己,要她們把溫寶裕推開,自然慢了一步,所以「拍」地一聲,鐵技已經重敲在溫室裕的手背之上,那一下,還真敲得不輕,手背上立時紅腫了起來。

良辰美景、溫寶裕、胡說,一起跳了起來,想和攤主理論,可是攤主卻先發制人,那是一個一臉橫肉,一望而知不是什麼善類的流氓,一開口,不但聲勢洶洶,而且一連串髒話,涌了出來,听得平時只說說「他媽的」或是「他女乃女乃的」,就以為自己大有說粗話豪氣的那四個人,目瞪口呆,張口結舌,滿臉通紅,學步維艱,想要還上一兩句口,如何插得進半句口去。

正當他們進也不是,退出不是,看來眼前虧已經吃定,只好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時,忽然在他們身後,有一個老人的聲音︰「好了,又叫你打了,也給你罵了,也該住口了吧。」

那攤主人可能是橫蠻慣了的,厲聲又罵了兩句︰「這小王八,阻我做生意,就該……」

看來,本來還有一連串的髒話要出籠的,可是那老者已將一張鈔票遞上去︰「我來玩。」

有了生意,惡罵也就停止,這時,溫寶裕等四人,才看清,出頭阻止了惡罵的,是一個樣貌普通之極的老人家,也看到老人家遞出去的,是一張百元鈔票。

而攤主一接過鈔票,神情極度狡猾︰「老伯,小孩子玩,十元一次,你就一百元玩一次吧,反正只要能通到底,彩金一百倍。」

那老大——自然就是古九非,喃喃地道︰「一百倍,那是一萬元了,你……賠得出嗎?」

攤主怒道︰「當然賠得出,那麼大的游樂場,就算我這里沒有場方也會代支。」

古九非連連點頭︰「說得對。」

溫寶裕剛手手背上吃了一下重的,這時兀自痛得摔手,又招了一頓臭罵,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又忍不住道︰「老伯,你別浪費錢,沒有人可以通到底的。」

攤主立時又怒目相向,古九非笑道︰「小朋友,這就是你不對了,壞人買賣,如殺人父母,少出聲,看我一大所年紀了,手是不是還夠穩。」

他說著,取過了那根鐵棒來。

這時,由于攤主的惡罵,本來就吸引了不少人,他的突然出現,又充滿了戲劇化,而且,一百倍的彩金,在游戲場中,又一個大數目,所以一下子,就圍了上百人在看。

溫寶裕還想仗義執言,去勸老者不要玩,良辰美景在他的兩旁,把他夾在中間,一邊一個在對他說話︰「那老者看來不是常人。」

溫寶裕不服︰「你們怎麼知道?」

她們道︰「我們習過武,听得出他的呼吸,綿遠細長,和常人大不相同,一定在寧氣靜息上,有極高的造詣,他是看攤主那流氓欺侮人太凶,替我們出頭。」

溫寶裕將信將疑,那時,古九非已開始玩游戲。尋常人在移動鐵棒之時,總是又慢又小心,唯恐踫到了上下的鐵線,可是他卻又穩又快,若無其事,轉眼之間,已經通過了一半。

攤主面上變色,大聲叫︰「大家鼓掌,喝彩。」

他想藉此令對手分神,可是古九非是什麼樣的身手,一轉眼間,已完成了十之八九,攤主人一發急,竟然沒法搖動那迷宮。

良辰美景早已看出那流氓心懷不軌,立時各自彈出了一顆小鋼珠,射在他的腿彎之上。

也就在那流氓一個站不穩,坐跌在地時,觀眾發出如雷的掌聲,古九非已經通過了整個迷宮。

流氓站起來時,臉色之難看,自然也到了極點,溫寶裕興奮得奔過去,奔到古九非的面前,抓起了他的手來看,一面不住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們雖然有過這一次偶遇,但是真正相識,卻又在幾天之後——那一次,人叢中忽然亂了起來,一些不明來歷的人,沖了進來,一下子就擠得人四散奔走,溫室裕他們,在游樂場門口,才會齊,再進去找那「江湖異人」時,已找不到了。

他們的確用「江湖異人」的稱呼,來稱那個老者,也曾向我提及,我道︰「有一個可能,是這老者玩慣了這種游戲,他以前,可能就擺這種游戲攤,所以駕輕就熟,自然得心應手。」

可以看得出,他們四個人對我的說法,不是十分同意,但卻也難以反駁。

這本來是平常之極的一件事,若不是有第二次的偶遇,事情自然也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

早在大半個月之前,溫寶裕就一副喜心翻倒在神情,和胡說、良辰美景,鬼頭鬼腦,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可是一見到了我,就不說什麼,我知道他想引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我卻忍住了,根本不去問他,到後來,他忍不住了,向我宣布了他的「特大喜訊」——他父母決定歐游,為期一個月。

我看他那麼高興的樣子,不禁嘆了一聲,感慨做父母的,真不容易。在父母的立場而言,都覺得自己在盡力照顧子女,可是再也想不到,將成年的子女,視父母遠游,為特大喜訊。

我一面嘆,一面道︰「小寶,千萬別在你父母面前,表現那麼高興,他們會傷心的。」

溫寶裕為難︰「也不能太難過了,不然,他們以為我不舍得他們遠游,取消了計劃,就麻煩了。」

我道︰「是啊,總要自然才好。」

想不到這一番話,被白素听了去,她責備我︰「你對孩子,怎麼這樣說話。」

我苦笑︰「你沒看到,小寶真感到高興?他家里管得他太嚴了。」

白素不同意︰「那還叫嚴?」

我想了一想︰「小寶不是普通的孩子,大有獨立精神,他的父母也明知管不了他,可是還努力在盡責任,小寶的處境也夠難的了。」

白素也吁了一口氣︰「至少有一個月可以松一口氣。」她說著,不由自主,向我伸了伸笑頭,作了一個鬼臉。

父母遠游,孩子去送機,親戚朋友一大堆,飛機快起飛了,胖得已幾乎成為一根圓柱的溫三少女乃,還抓住了小寶的手不肯放,千叮萬囑,雙眼潤濕,溫寶裕作了至少三百次以上的保證,才仿佛生離死別一樣,進了閘口。

(溫寶裕事後對人說︰我只怕會一頭撞死在飛機上——溫寶裕說話夸張,當然作不得準。)

父母才一進閘口,溫寶裕一個轉身,提氣前縱,三下兩下,就把其余的送機親戚,摔到了身後——他和良辰美景在一起久了,很學了些輕功身法,雖然離來去如同鬼魅,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是行動之間,大是靈敏,倒是真的。他那時只想避開姨媽姑姐,所以專向人多處擠進去,在人叢中穿來插去,眼看已可以離開機場大廈,忽然身邊一聲大喝,已被人扭住了手臂,同時听得有人大叫︰「扒手,扒手!」溫寶裕再也想不到他會被人誤認為「扒手」,還在四面看著,直到看清抓住他的那個中年人,氣急敗壞,又惡狠狠瞪著他的樣子,他才哈哈大笑了起來,喝︰「放開我,你弄錯了。」

那中年人不肯,糾纏間,警員已然來到,到了機場的警局辦公室,溫室裕十分樂意接受搜身,在他身邊,當然沒有找到那中年人失去的皮包,反倒在他的皮包中,找到了他的存折,存折中八位數字的存款,看得那中年人和眾警官目瞪口呆。(那是溫寶裕為了維持研究陳長青留下的那間大屋子,變賣了一些屋中物件的得款,他身懷巨款,卻從來也沒有亂用過。所以,我說他是一個很有獨立精神的少年人。)

警官恭敬地送他離開,溫室裕听到兩個警官的對話。一個說︰「真怪,這幾天,每天的扒竊案,超過十宗,卻又一個也抓不到。」

另一個道︰「是啊,看來像是全世界的一流扒手,都集中到本地來了。」

(那警官自然只是說笑,可是卻說中了事實——真的,全世界一流扒手,都集中在一起了。)

瘟神 第二部︰一只紫絲絨小盒子
溫寶裕離開了機場大廈之後,就听到背後響起了一個相當熟悉的聲音︰「小朋友,你是用什麼方法‘換柱’的,能告訴我?」

溫寶裕回頭一看,大是高興,因為在他背說話的,赫然就是那天在游樂場見過的那個「江湖異人」,溫寶裕為人十分熱情,連忙抓住了老者的手︰「又見到你了,真高興,真好。」

古九非卻用十分古怪的神情,打量著溫寶裕,看得溫寶裕心中有點嘀咕,古九非又問︰「那麼快就放你出來,自然沒有在你身上搜到失物?」

溫寶裕一怔,還沒有回答,古九非又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溫室裕抓著頭︰「你剛才的問題是——」

古九非笑︰「你‘換柱’用的是什麼手法?」

溫寶裕大是惘然︰「什麼叫‘換柱’?」

古九非像是大出意外,「啊」地一聲︰「原來你是‘外空子’。」

溫寶裕更是莫名其妙︰「什麼又是‘外空子’?」

古九非也失笑︰「你不懂?就是說,你是一個業余的扒手。」

溫寶裕又好氣又好笑,大聲抗議︰「我根本不是扒手。」

他在一本正經的否認,可是古九非卻向他眨了眨眼︰「我是,不但是,而且,還是一個十分成功的老扒手,唔,我……」

可能是古九非認定溫寶裕是扒手,不但是,而且是扒手中的可造之材,也可能是溫室裕的樣子相當惹人喜歡,更可能是他也要在適當的時候,炫耀一下自己(人人都有這種傾向),所以他又加了一句︰「排名中國第三。」

溫寶裕本來很生氣,可是這時,卻被古九非的話,引起了興趣,而且他本來就對這個「江湖異人」印象十分好,所以這時,他也興致勃勃,側著頭,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是嗎?那一定了不起之至了?」

這時,恰巧一輛大房車停下,他們還在機場大廈的門口,車子幾乎就停在他們的面前,車門打開得十分無禮,幾乎撞在他們的身上。

溫寶裕和古九非各自退後了半步,先跨出車來的,是一個跟班模樣的人,狐假虎威,還向溫室裕和古九非兩人,狠狠瞪了一眼,又去打開了車子後面的車門,自車中,又跨出了一個一望而知是大亨型的人物來,有一點怪的是,那大亨自己,提著一只公文包——一般來說,大亨很少自己提公事包,都由跟班來提,如果他要親自提的話,一定里面有極重要的物事。

溫寶裕一見這種情形,就向古九非挑戰似的,望了一眼。這一老一少兩人,相識雖然不久,可是顯然雙方之間,大有默契,古九非立時點了點頭,向前走去,在那大亨和跟班之間插過,看來像是一個匆匆趕路的人,動作雖然冒失了一點,但也不至于惹人詈罵。

古九非到了對面馬路,大亨和跟班走進機場大廈,溫寶裕也奔了過去,古九非笑滋滋問︰「看到了沒有?」

溫寶裕大奇︰「看到了什麼?」

古九非悶哼一聲︰「剛才,我在那大亨身上,弄出了一只皮包,那叫‘偷梁’,又立刻把那只皮包,放到了那狗仗人勢的跟班身上,那叫‘換柱’,偷梁換柱,一口氣進行,快是快了一點,難怪人看不清。」溫寶裕真的什麼也沒有看到,可是古九非的話,也令得他大感興趣。他道︰「那大亨,要是發現那皮包到了那家伙的口袋中,那家伙不知如何解釋?」

古九非也哈哈大笑︰「這算是給他的一點小教訓,我還在那大亨的身上弄了一些東西來,不知是什麼?」

他說著,一翻手掌,像變魔術一樣,手掌上已托了小小的一個方形小包,約莫是五公分立方,用十分考究的深紫絲絨包著,纏以金色的線。

他把那小方盒在手上拋上拋下,又問溫寶裕︰「你真的不是扒手?我看你一副精靈相,以為一定是。」

溫寶裕苦笑,心想這不知是什麼邏輯,人長得一臉精靈相,就必然是扒手?他只是好奇︰「老先生,你——」

說到這里,有一輛汽車,在他們面前停下,車中一個中年人探出頭來︰「師父,到處找你,時間到了。」

古九非打開車門,仍然對溫寶裕有點依依不舍︰「我要去開一個會,你參加不?」

溫寶格隨口問︰「什麼會?」

古九非的回答,令得這個無事尚且要生非的少年得幾乎大叫。

回答是「世界扒手代表大會。」溫寶裕送了父母上機,正在想有什麼新鮮玩意,如今有這樣的好事送上門來,焉有不答應之理?他本來還想提出,請胡說、良辰美景一起參加,但上了車這後,車行迅疾,他唯恐一提出來,連自己參加的機會都錯失了,所以就不再出聲。

就那樣,他參加了那次會議,听了古九非的演講,看到了古九非的表演,終于因為多了一句口,惹得古九非提出了要和我會面的要求。

古九非當時,看到溫寶裕面有難色,他又取出了那只扒自那個大亨身上的小盒子來,拋上拋下︰「你猜猜,這里面會是什麼?」

溫寶裕翻著眼︰「你知道?你有透視能力?」

古九非笑︰「絕對有人有透視能力,不過我不會,我猜,是大亨送給情婦的首飾。」

溫寶裕不屑地撇嘴︰「一點想像力也沒有,我猜是一大批秘密文件的縮影。」

古九非「嘖嘖」連聲︰「中了間諜電影的毒,我猜……是一個怪獸的試管胚胎。」

溫寶裕「哈哈」大笑︰「有點意思,我猜是一種新型的武器,雖然小,但足以毀滅一個城市。」

古九非「嗯」地一聲︰「幾乎可以是任何東西。」

人都有好奇心,溫寶裕的好奇心更盛,而古九非對于如何撩撥起人的好奇心,顯然十分在行,溫寶裕搔耳撓腮,恬舌咂唇︰「打開來看看,就可以知道了。」

古九非敢一想︰「剛才那個大亨,你認得他?」

溫寶裕大搖其頭,古九非道︰「我也沒見過,不過氣派很大,好像又有點神秘,我想這東西,說不定關系重大,因為他放在西裝背心里層的一個暗袋之中。」

溫寶裕賠著笑臉︰「拆開來看看。」

小滑頭遇上了老滑頭,佔上風的自然總是老滑頭,古九非這時,提出了他的條件︰「你能安排我和衛斯理見面,我就把這東西送給你。」

溫寶裕又好氣又好笑︰「誰知道那是什麼,我為什麼要替你出力。」

古九非咪著眼︰「正因為你不知道是什麼,所以才要出力,它可能是……‘異寶’,可以和不知在多少萬光年這外的外星宇宙航行者見面、講話。」

古九非的話,又令得溫寶裕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眨著眼︰「我不能直接帶你去,可以安排,安排好了,再通知你。」

古九非想了一想,表示同意,留下了一個聯絡電話,又將那盒子在溫寶裕的面前晃了一下,令溫寶裕幾乎忍不住要把它一把搶過來。

溫寶裕這次,倒十分老實,一反他平日行事鬼頭鬼腦的習慣,也不轉彎抹角,在和古九非分手之手,來到我的書房,白素也在,他第一句話就是︰「我今天又見到了那個江湖異人,原來他是一個扒手,叫古九非。」

我听了,只覺得名字相當熟,一時之間,還想不起那是什麼人來,白素卻立時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聲︰「古九非是大江以南,第一扒手。」

溫寶裕大是興奮︰「他自稱中國第三。」

白素由于白老大的關系,對江湖上五花八門的幫會、堂口、組織,都十分熟悉,三教九流之中,也多有出類拔隻的人物,她也大都知道,她點頭︰「是,還有兩位,都在大江以北,他出道時,年紀極輕,被譽為扒手中的神童。」

我「哈哈」大笑︰「難怪他見了小寶會歡喜,多半他想培養小寶做他的接班人。」

溫寶裕漲紅了臉,接著,就再听聞今天在機場中與之相遇的經過,說他如何慫恿古九非表現了手,說到那大亨和跟班的情形。

白素作了一個手勢,暫時打斷了他的話頭,取過了一張報紙,打開,指著一張相片,望向溫寶裕,我向照片看去,照片是一個大亨型的人物。

溫寶裕叫︰「就是他。」

我怔了怔.一看到照片,不必看說明,我也知道那是什麼人,這個人的背景,堪稱復雜之極,他有阿拉伯血統,在中東,有一塊「領地」,所以他有著「酋長」的餃頭。然而他那塊領地,相當貧積,並無石油出產。可是他和阿拉伯世界的要人,關系極好,極受歷任重要人物的信任。由于產油國組織的緣故,又和印尼扯上了關系,據說,印尼那一次著名的政變,由他負責供應軍火。

而他現在,是世界上最大的軍人買賣商——這一點,雖然說是秘密,但卻也十分公開。

軍火掮客和其他生意不同,可以在世界各地,受到各地政府的尊重。因為國家可以分成兩類︰一類需要買進軍火,一類,需要出售軍火,軍火掮客游說其間,自然如魚得水,獲益無數。

所以,有人統計過,他的財產未必是世界第一,但是豪奢卻可以名列三名之內,他用七四七廣體型客機來做他的私人飛機,據說,上面的浴缸都是純金的。

(人類有許多愚蠢的行為,用純金來鑄造浴缸,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這個人的名字相當長,但大家都稱之為阿加酋長。

竟然是阿加酋長。

我一面覺得吃驚,一面也感到事態可疑,溫寶裕正在看報上對相中人物的說明,神情也變得十分疑惑,我道︰「不對吧,像他這樣的大人物,座駕車應該直駛停機坪,怎麼會在機場外下車,遇上了你們?」

溫寶裕指著報紙,抬起頭來︰「在機場外遇到他的機會太少了。本地政府對他的來到,不是很歡迎,所以請他早日自動離境,也不給了享有特權,理由是和他的酋長國,並無直接的外交關系,我想這是他所以怒氣沖沖,和普通人一樣的原因。」

我接過報紙來看了看,果然如此,我不由自主揮了一下手︰「好家伙,自這樣一個大人物身邊暗袋中扒來的一只小盒子,里面真有可能是任何東西。」

溫寶裕更是心癢難熬;「請你見一見那位古九非,那盒子就是我的了。」

我在沉吟未決,白素已然道︰「古九非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物,和白老爺子也有過淵源,可以見一見,可是那個小盒子……」

她說到這里,皺了皺眉,我忙道︰「怎麼啦?你想到了什麼?」

白素嘆了一聲——她很少無緣無故嘆息,所以令得我和溫寶裕,都十分緊張,不由自主,互望了一眼,等待她進一步的說明。

白素停了一停︰「我沒有想到什麼,只是感到了有凶險或是不祥,所以,我不贊成你接受那……東西,最好是把那東西……還給他,或者,用最直接的方法毀掉。」

溫寶裕不敢提什麼反對的意見,只是嘟著嘴不出聲。我也不同意︰「這未免太沒有來由了罷。單憑一些感覺,就……連看也不看一下?」

白素來回走了幾步︰「也還是有點根據的。阿加酋長這個人,販賣軍火,他的生意所帶來的,必然是大量生命的喪失,他和死亡聯系得如此緊密,一點也不分開,在他身上,感到些不祥之兆,不是很自然嗎?」

我和溫寶裕相視苦笑,溫寶裕勉強笑笑︰「要是古九非他不肯……」

白素搶著說︰「古九非要是知道了他是什麼人也肯答應的。扒手是一種感覺十分敏銳的人,像阿加酋長,本地政府表示對他不歡迎,自然也大有理由,一提起他的名字,使人聯想起什麼?」

我道︰「他的名字,他的行為,和大量的死亡有關,他使人聯想起——」

溫寶裕搶著說︰「瘟神。」

我聳了聳肩︰「不很確切吧,他只負責供應軍火,並不制造戰爭,沒有他供應的軍火,一樣會有戰爭。而如果沒有瘟神散布瘟病,就不會有瘟疫。」

溫室裕一本正經︰「也差不多,總之死亡因他的行為而擴展。」

白素攤了攤手︰「是啊,在瘟神身上的得到的,會有什麼好東西?」

溫寶裕的腦筋動得十分快,他臉色陡然一變,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我知道他在剎那間,已經想到了許多中外有關瘟神的傳說。

瘟神,是以瘟疫害人的鬼神。瘟神不知用什麼方法傳播瘟疫,而瘟疫一生,可以赤地千里,死人無數,自然令人不寒而怵。

看到他這種情狀。我不禁有點好笑,大聲道︰「小寶,考考你對瘟神的常識。」

溫寶裕道︰「全是些傳說——「

我搖頭︰「不,很有些確切的記載。」

溫寶裕吸了一口氣︰「聖經最後一篇,《啟示錄》里有這樣的記載︰‘揭開第四印的時候……有權柄賜給他們,可以用刀劍、饑荒、瘟疫、野獸,殺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那個騎在灰色馬上的,至少也擔任了瘟神的角色,因為他傳播瘟疫,令人死亡。」

我點頭表示贊許︰「中國的傳說更多,瘟神有各種形象,傳播各種不同的瘟疫,多半由于中國古代的衛生條件差,瘟疫多,所以有關瘟神的傳說也特別多。」

溫寶裕興奮起來——凡是題目獨特的討論,他都極有興趣。他道︰「最著名的一個故事,是一個好心人,途遇一個女子,捧著一只盒子,在道旁休息,他把自己帶的水給那女子喝,女子雖然拒絕,但也感激,就對好心人說她是瘟神,那盒子中,就是瘟疫的媒介,一揭開盤子,就要死千千萬萬人,叫好心人快回去,在屋檐下掛苦艾藥,就可以得免。」

溫寶裕講到這里,停了停口後︰「好心人听了,飛奔回家,逢人就叫人在門上掛苦艾藥,大多數人不相信,也有人相信,就摘了苦艾藥掛在門口,等到好心人奔到自己家門口時,田野間的苦艾藥已被人摘完了,他找不到苦艾藥來掛——」

我听到這里,大喝一聲︰「你這小子少胡說八道,最後一段,是你自己編出來的。」

溫寶裕吐了吐舌頭,白素卻道︰「編得很好,想不到小寶還能編故事,照你的意思編下去,最後怎麼樣?」

溫寶裕大樂,手舞足蹈︰「自然在最後關頭,他得了一片苦艾藥,瘟疫來了,許多人死了,凡是掛苦艾藥的,都沒有事,可是好人難做,閻王收的鬼少了,就派小鬼來找好心人算帳——」

他越說越信口開河,我又大喝一聲︰「閻王派的就是你這個小鬼。」

溫寶裕笑︰「這種故事,可以無究無盡接下去。」

白素微笑︰「最具體詳細的有關瘟神的記載,是在《三教搜神大全》這本書中。我背不出原文來,小寶有興趣,可以到圖書館找這本書來看看,一共有五個瘟神,手中都拿著不同的器具,專管春夏秋冬各類瘟疫,好像還有姓名的。」

溫寶裕大感興趣,忙把書名記了下來,問︰「好像瘟神手中都拿著東西?」

我笑︰「那是放疫癥用的,打開一格,放出來的是黑死桿菌,那麼,就鼠疫流行,放出來的如果是霍亂孤菌,不消說,人人上吐下瀉,除非在門口掛上苦艾藥。」

溫寶裕哈哈大笑︰「要是兩種疫菌一起跑了出來呢?」

我一瞪眼︰「那還用說。自然是兩種混合,產生了一種新的病菌,也產生了一種新的瘟疫。」

溫寶裕側著頭,又想了一會,才道︰「真怪,中國的醫學,一直不知道細菌,也不知道細菌致病這回事。可是在瘟疫這件事上,瘟神又必須散布一些什麼,才能形成瘟疫,很是矛盾。」

我早就說過,溫寶裕的想像力,大有天馬行空之勢,一扯開去,收都收不住,我向白素望去︰「你怕什麼?怕阿加酋長身上那只盒子,要是一打開來,就像打開了瘟神手里的盒子一樣?」

白素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覺得不必去惹那種麻煩。」

我忽然想直敢來︰「嘿,阿加酋長的那小盒子中,如果真有著極重要的東西,他一定早已發覺了,要是他記得古九非曾在他身前出現,因為懷疑古九非,那……這個老扒手……」

溫寶裕也緊張起來,因為他曾和那個跟班互相瞪視、人家自然也可以認得出他來,他忙道︰「那會……有什麼後果?」

我悶哼一聲︰「惹殺身之禍,都不算什麼。」

溫寶裕發呆,白素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去打電話,溫寶裕忙匆匆按著電話,電話一下子就有人听,溫室裕立時松了一日氣︰「古老先生,衛先生衛夫人請你快來,我也在等你。」

電話中傳來古九非愉快的聲音︰「好極,我有一件奇怪到不能再奇怪的事,要向他請教。」

我用手勢做成一只小盒子的樣子,溫寶裕立時道︰「你可知道,被你扒走了一只小盒子的是什麼人?」

古九非停了一停︰「當時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溫寶裕緊張起來︰「這個人不是善類的,古老先生,你要小心。」

古九非笑了一下︰「我也不是好吃的果子,告訴我地址,我立刻就來,那小盒子還是你的,好小子,可能是一整盒鑽石。」


瘟神 第三部︰一塊空心的鉛玻璃
他迅速放下電話,我留意剛才溫寶裕所接的電話號碼,那一區離我的住所相當遠,至少需要半小時以上的車程,反正沒有事,就听白素講古九非的扒竊史中,最為人稱頌的幾宗。

有一宗,是他曾在當年日軍憲兵懷里的公文包中,把一份要逮捕的黑名單偷了出來,使數名的愛國志士能及時躲避,救了不少人,而失竊的憲兵,一直不知文件是如何失竊的。

還有一宗,他竟然可以把一個美女的肚兜,在那美女不知不覺的情形下,偷到手中——這一宗,人人懷疑他和那美女是事先串通了的,他為了維護自己扒手的名譽,要和人決斗。

等等,都相當有趣,溫寶裕道︰「可不是,我早就知道他是江湖異人。」

我打了一個呵欠,看看鐘,時間已過了半小時有余︰「我們的江湖異人,應該來了吧。」

溫寶裕道︰「他說有一件奇怪之極的事要告訴你,不知道是什麼事?」

我笑︰「可以是任何事。」

溫寶裕道︰「範圍可以縮小一點——一定和他的扒手生涯有關。」

我一揮手︰「那也可以是任何事,對了,阿加酋長最近的活動是什麼?」

白素一直在翻著一本時事雜志,所以我才這樣問她,白素立時回答︰「做了四十枚中程飛彈的生意,買方是伊朗和伊拉克。」

我悶哼了一聲,軍火掮客和戰爭販子,沒有什麼分別。白素又道︰「估計他在這單買賣中,可以獲利兩億美元,不過據揣測,還有更龐大的交易,同時在進行,買、賣雙方,都保持極度的秘密。」

我霍然站起︰「那小盒子中若是有關這項秘密,哼,十個古九非,再加十溫寶裕,也不夠死。」溫寶裕面色蒼白,可是又擺出一副倔強的樣子,白素皺著眉,溫寶裕看到白素的神情也那麼嚴肅,面色變得更加蒼白。

白素緩緩吁了一口氣︰「完全是偶然的事,可以發展成為不知是什麼樣的事件。」

溫寶裕叫起來︰「別……嚇我。」

我用力一擊桌了︰「古九非到現在還沒有來,就可能出了意外。」

一時之間人人都靜了下來,靜默維持了足足三分鐘,我已經在按電話號碼,又向溫寶裕要了古九非的電話,去問我的一個朋友——他有根據電話號碼,立時查出電話所在地址的本領。

我得到了那個地址,溫寶裕道︰「可以再等一會。」

我搖頭︰「可能已經太遲——」

溫寶裕也接了電話,一直沒有人接听,我正色道︰「小寶,你不準離開這里,事情可大可小,可能只是一場虛驚,可能——」

我才講到這里,門鈴聲已然響起,溫寶裕動作快絕,自樓梯的扶手上直滑下去,沖到門前,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樣貌普通之極的老年人,溫寶裕站定,長長吁了一口氣,立時轉身向我望來。那老年人自然就是古九非,我也松了一口氣,我並不認為剛才的擔心多余,事情究竟會怎麼發展,誰也不知道。

白素也已走下樓去︰「古大叔嗎?常听得家父提起你。」溫寶裕也笑︰「才听了你很多傳奇故事。」

古九非走進來,他顯然早已知道白素的身份,所以向白素行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禮——那多半是他們扒手所行的大禮。

然後,他和我握手,自我介紹︰「古九非,扒手。」

我曾听過不少人在我面前自我介紹,但自稱扒手的,倒還是第一遭。我忙道︰「衛斯理……」可是一時之間,我難以向自己的身份,下一個簡單的介紹,所以只好支吾了事。

溫寶裕一看到我和古九非握手,立時就向古九非攤開了手——他已安排了我們的見面,古九非就該把答應給他的東西給他了。

白素顯然還堅持她原來的意見,叫了一聲︰「小寶。」

溫寶裕假裝听不見,仍然向古九非攤著手,古九非後退了一步,笑著,卻向我指了一指。

溫寶裕「啊」地一聲︰「換柱?」

古九非望著我,白素和溫寶裕,也向我望來,我明白古九非的意思,他是說,那小盒子,剛才那一剎那,他已運用了高超的手法,放在我身上了。

我忙張開雙臂,跳了幾下,表示全然不知那東西在我身上什麼地方。那天天氣相當熱,雖然室內有空氣調節,但穿的衣服也不會太多,有沒有藏著什麼,很容易看出來。

古九非仍然笑著︰「衛先生,請不要見笑,在你的後褲袋里。」

我現出十分驚訝的神情——應該驚訝的,因為他和我見面、握手,始終面對面,而他竟然能把東西放進了我的後褲袋中,當然難度極高。

溫寶裕一听,「啊哈」一聲,立時轉到了我的身後,那時,我雙臂仍然張開,平舉著。一般的男裝褲,都有兩個後袋,溫寶裕伸手在兩個袋上拍了一下,聲音大是疑惑︰「不對吧。」

古九非陡然一怔,向我望來,我避開他的目光,可是,古九非已經知道怎麼一回事了,故作失聲︰「不在了?那可不得了,有比我更高的高手在。」

溫寶裕自我身後探頭出來︰「誰?排名第一和第二的高手到了?」

古九非笑︰「只怕是個業余高手。」

溫寶裕自然也明白了,直視著我,我知︰「給你十分鐘時間,找得出就找,找不出,就照原來的計劃,把它毀去,別讓它存在。」

古九非訝然︰「為什麼?」

我用十分簡單的方法,向他解釋了一下,同時,也提醒他,他在阿加酋長的身上,把那東西弄了來,可能為他自己和溫寶裕,惹下了天大的禍事。

那時,溫寶裕圍著我團團亂轉,又把我的雙手,扳開來看。

他那那樣做,很有道理,因為古九非一進門,先向白素行禮,再和我握手,自然是在那時,把東西放進了我的後褲袋中。

而我這個「業余高手」,立時覺察,又把東西取了出來,轉移了地方。我一直站著,沒有走動過,最大的可能是東西還在我的身上。所以溫寶裕不但轉著我亂轉,而且還任意在我身上搜索——我既然答應了給他十分鐘時間找,也不能阻止他。

在溫寶裕找尋那東西時,我和古九非仍一直在對話,古九非神情也有點擔憂︰「我倒不怕,見過我一兩次的人。不會記得我,倒是小寶這孩子……」

溫寶裕大聲抗議︰「我早已不是孩子了。」

古九非改口︰「這小伙子長得俊,誰見過他一次,都會記得他。」

溫寶裕這時,至少已花了五分鐘,一無所獲,正在發急,一听之下,忙道︰「那麼,要是我給人家追殺,叫我交出那東西,而我要是交不出,那必然叫人碎尸萬段,你們于心何忍?」

我悶哼一聲︰「就算交得出來,也一樣保不住小命,碎尸九千九百九十九段,和萬段也沒什麼分別。」

溫寶裕嘆道︰「多少總好一點。」

他說著,又用力一頓腳,向著我︰「要是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以為阿加酋長身上來的,一定是重要物件,終日提心吊膽,這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很有可能,那只是普通東西。」

溫寶裕一番話,倒大有道理,那東西可能普通之至,失去就失去,阿加酋長可能根本不在意,我們倒在這里自己嚇自己,豈非冤枉?

我一想到這一點,立時向白素望去,白素顯然也有同感,點了點頭。

溫寶裕十分靈敏,一下子就看出了苗頭,直跳了起來︰「手法真快,唉,算我倒霉,和三個扒手打交道。」

白素嗔道︰「我可沒做什麼,只不過接贓……」

她說到這里,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伸開手,那小盒子正在她手中——自然是我以極快的手法交給她的。

溫寶裕一伸手搶了過來,放在一張小圓桌上,我們都圍著這張小圓桌坐了下來,白素替古九非和我斟了酒,溫寶裕居然沉得住氣,將小盒子外的金線,小心解開,又拆開了包小盒子的絲絨。

解開了絲絨之後,露出來的是一只銀質的小盒子,打開盒蓋——那一剎那間,幾個人都很緊張,因為盒中是什麼,立刻可以知道了。

盒中是和盒子幾乎同樣大小的一方「水晶」(其實是鉛化了的水晶玻璃,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種玻璃被廣泛地稱為「水晶」)。

溫寶裕眨著眼,把那塊玻璃,取了出來,看起來,那像是一個小型的玻璃紙鎮,如果在別的場合之下,見到了這樣的一塊玻璃,雖然它晶瑩透徹,也不會多注意它的,只當是一件小擺設而已。

可是,它卻是從阿加酋長這樣的人物,一個隱秘的口袋中取出來的,那就必然不會只是一塊普通的玻璃。

我們四個人傳觀著,都發現這塊玻璃是空心的——空心部分十分小,大小恰如一粒普通的骰子,那空心部分,要不是方形的話,一定會以為那是制造時留下的氣泡。

發現了這一點,沒有什麼意義,只不過是空心的而已,空心部分什麼也沒有,那是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

溫寶裕首先問︰「這算什麼?」

古九非的回答極幽默︰「這是一塊玻璃,小伙子。」

溫寶裕瞪了他一眼,白素皺著眉︰「會不會是有紀念性的東西?」

我冷笑︰「我不認為阿加酋長這樣的人,會那麼有情感。」

白素悶哼一聲︰「魔鬼也有感情的。」

我攤了攤手,自然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下去,我用力叩著那塊玻璃︰「一定要弄表楚這有什麼古怪,不在,不知要疑神疑鬼多久。」

溫寶裕拍胸口︰「放心,包在我身上。」

我自然知道溫寶裕這樣說,大有根據,他和胡說以及良辰美景,幾乎已把陳長青的那幢大屋子,變成了世界上最多花樣的研究所了——不是說他們的規模大,儀器多,而是說花樣最多,從研究刺繡品到昆蟲,從古代武器到現代音響,四個人興趣廣,又有足量的錢可供他們用,自然天翻地覆了。

白素仍然皺著眉,古九非喝了一大口酒︰「我看事情不會有什麼嚴重,這塊玻璃,也不像有什麼秘密——」

他看到我們有不以為然的神情,就補充道︰「玻璃是沒有秘密的,因為它透明,什麼秘密都藏不住。」說了這話,他自以為幽默,所以打了一個哈哈。

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我曾有一塊大玻璃磚,竟然是一部宇宙航志,看來和玻璃一樣。」

古九非對我的經歷,十分熟悉,他點頭,又拍著自己的頭︰「對,我倒忘了,是盜墓專家派人送來給人的。」

我心中升起了一股十分奇詭的感覺,指著那玻璃︰「要是這里面,也蘊藏著什麼秘密的話,它的主人,一定會用盡方法把它弄回去。」

溫寶裕笑︰「那大不了還給他好。」

古九非也笑了起來,氣氛相當輕松,我想起自己剛才,以為古九非已經出了事的情形,也覺得自己太緊張了。當我想到這一點時,我向白素望了一眼,恰白素也在望我,口角向上翹著,似笑非笑,像是在說我太緊張了。而古九非扒來的東西,要將之毀滅這一點,又是白素先提出來的,所以我瞪了她一眼,她立時眨了眨眼,表示她緊張得有理,而我緊張得過分。

我和白素,在一起那麼麼,完全可以從對方的一個小動作之中,揣知對方的心意,幾乎已經和用語言溝通一樣,兩個人之間,能夠這樣,自然十分難得,她也顯然想到了這一點,是以我們兩人同時心滿意足地微笑。

這一切,都叫古九非看在眼中,他突然在溫寶裕的肩頭上拍了一下︰「看到沒有,小伙子,眉來眼去,就是那麼一回事,嗯,那天在游樂場的一對雙生女,有一個是你女朋友?」

少年人一被問及這樣的問題,沒有不臉紅的,他忙道︰「不,不,那兩個……那兩個……」

支吾了半天,「那兩個」究竟怎麼樣,還是沒能說得上來,惹得我們三人大笑,溫寶裕尷尬著。

溫寶裕伸手抓起那塊玻璃,也不及將之放回盒中,就那樣握在手里,一溜煙奔了出去,到門口,才叫了一聲︰「我去研究,有結果就告訴你們。」

他打開了門,又叫︰「說不定玻璃里面,有一個隱形的嬌魔,見風就長,見人就吞——」

叫到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一個隱形的魔,若是吞人入肚的話,情狀一定怪異之極,是以「嗖」地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砰」地一聲,把門關上,走了。

經過了那一曲小事,氣氛自然輕松了許多,再加上那塊,真的十分普通,看來只是為了表現玻璃工藝的小玩意,也不值得太引人關心。

所以,在溫寶裕走了之後,我們閑談了幾句,我就單刀直入問古九非︰「古先生要來見我,是不是有什麼奇特的目的?」

一問到這一問題,古九非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緩緩轉動酒杯,呷了一口酒,才道︰「我早已退出扒手的行業,近二十年來,我一直在馬來半島的檳城住,做點小生意,我有點積蓄,日子過得極舒服。」

我「嗯」地一聲︰「是,檳城是一個退休人士居住的好地方,在那里閑閑散散地住著,可以做到真正的與世無爭。」

古九非現出微笑,表示對他過去二十年生活的滿意,可是接著,他又面色陰晴不定,我和白素沒有催他,只是看他的手指,在下意識地不住伸、屈、展動,柔軟靈活得出奇,有時眼一個發花,竟有那不是十只手指,而是長短不一的十條蛇一樣的感覺。那可能是他幾十年成功扒手的主要條件。

他先現出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一個人住,有兩個很忠心的僕人,住所又在郊外的海邊上,十分清靜,我的生活也不受人打擾,幾乎不和他人來往,這樣的生活,兩件事最主要,一件是看書——」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所以我知道了你的許多經歷,也知道尊夫人是白老大的女兒,白老大可還好?大家都老了。」

白素禮貌地回答著。

古九非道︰「另一件事,我仍然堅持扒手技巧的訓練,有一間密室,密室中有特制的、懸掛在半空的木頭人,我每天至少要練習四、五個小時,以免手指硬了不靈活……說起來很可笑,或許是由于虛榮心,雖然我決定不再當扒手,但仍然要維持自己的本事。」

我發出了一下如同聲吟似的聲音︰「請別分析自己的心理,快說故事吧。」

古九非瞪大了眼︰「不是應該用心理描寫來表達故事的文學性嗎?」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文學性?只怕是催眠性吧。」

古九非也笑︰「事情相當怪,長話短說不是不可以,總不免漏去了什麼,還是詳細點說的好,對了,我還養雀鳥,養了很多,養雀鳥十分有趣,聯帶雀籠、養雀的用具,也成了專門學問,相互之間觀摩,交換意見,互相炫耀一下自己親自得到的珍品,也就樂趣無窮。」

我和白素,都點頭表示明白。

古九非的故事,也應該就從這里開始——要是他不養雀,他必然不會經常到這個地方來,要是他不來,就不會有那樣的事發生。

地方,是一幅大約四百平方公尺的樹林,林木不是很密,稀疏有致,地上的碧綠的青草,樹在栽種時,顯然就曾經過精心的選擇,全是些不但樹形好看,而且都有人伸手可及處的橫枝,以便懸掛鳥籠,而且,大多數樹,都會結一些大小不同的果子,雀籠掛在枝葉繁茂處時,即使雀鳥在龐中,也可以啄食這些果子。

這樹林是一個很大的私人花園的一部分,不遠處是一幢式樣古老的大洋房。大洋房的第一代主人,酷嗜飼養雀鳥,所以栽種了這樣一片林子,供養鳥之用——那自然是多年以前的事,不過後代不管還養不養鳥,祖訓是這一片林子,只要是帶著雀鳥的人,都可以自由進出,不得阻攔,所以,自然而然,成為雀鳥飼養者的聚集處,自早到晚,尤其是早上,托著鳥籠前來的人,少說也有一兩百,十分熱鬧。

那一天早上,古九非托著新到手的一只名貴雀籠,洋洋得意,以為他那只全用紫檀木的木心,剖成細條制成的雀籠,一定可以成為所有雀友的話題了。可是他一到,就發現林子間,雀籠懸掛的情形如常,可是人聚集有情形,卻十分反常——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一顆樹下,在外層的人,踮起腳向上,向前看著。

古九非也立時發現,眾人目光,聚中在一只雀上,籠里面,是一只八哥。

八哥這種鳥,雖然體毛沒有絢麗的色彩,但是體型俊俏,而且智力相當高,善于模擬各種聲音,甚至人言,所以一直是養鳥界的寵物。

八哥由于體形較大,所以鳥籠,也相應增大,古九非看到那籠里一只八哥在跳來跳去,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他對這鳥,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不知道何以吸引了那麼多人注意。

當他托著鳥籠,也向人叢中擠進去的時候,他扒手的本能,使他感到,那是扒手的最佳機會,因為每一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八哥身上。

當然,他沒有出手,只是問身邊一個人︰「這八哥怎麼啦?有什麼好看。」

那人並不轉過頭來,仍然盯著那八哥,聲音激動得有點發顫︰「它說話,說話。」

古九非「嘿」地一聲︰「八哥自然會說話,啞八哥誰會養。」

古九非說話的聲音大了一點,很引起了全神貫注的人的注意,有幾個回頭向他看來,神情很是不滿,古九非本來很受人尊敬,忽然之間,吸引力居然及不上一只八哥,那自然令他十分惱怒,他正想再發作幾句,籠中的那只八哥忽然說起話來。

八哥或鸚鵡,能訓練到會說話的例子很多,甚至有可以說得十分清楚,也可以說上很多句的,那是這些鳥類,有著模仿各種聲音的能力之故。

可是最近,也有鳥類學家,證明能「說話」的鳥,對于它自己在「說」些什麼的內容,是知道的。例如,訓練一只八哥,給它了一種它愛吃的「麥片蟲」,再叫它說︰「我要麥片蟲。」

不需多久,它就會說︰「我要麥片蟲。」而當它學會了這句話之後,它說了,而結果喂它的不是麥片蟲,它會拒絕進食,發怒。

這證明字在說︰「我要麥片蟲」這句話時,完全知道這句話的含義——那和人類學可以應用人類的語言——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雖然事實上,並沒有什麼人成功地訓練出一只能熟練地使用人類語言的鳥只來。

在能「說話」的鳥類中,鸚鵡類發聲比較低沉,八哥的聲音,高亢嘹亮。

對了,說了許多,事接上文——古九非正待發作幾句時,籠中的那只八哥,忽然用八哥慣常發出的高亢的聲音(听來像在大聲叫)說起話來,說的是︰「古翁,你來遲了,好一只檀木籠子。」

剎那這間,古九非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哥,可以訓練到了一見到他就叫「古翁」,那十分容易,也可以訓練到說「你來遲了」,可是他手上所托的那只檀木鳥籠,不是真正識貨的人,養了幾十年鳥,也未必認得出來,若說是一只八哥,一看就可以認出來,那簡直絕無可能。不但古九非發怔,其他人也一起發怔,所有人發怔間,那八哥又道︰「過來點,走近點。」

在古九非前面的人,自然而然,讓開一條路來,古九非也自然而然向前走去,直來到了那八哥之前,這時,檀木寵的一只黃鶯,顯得十分不安,跳來竄去,發出不應該是黃鶯所有的難听的叫聲。


瘟神 第四部︰會說話的八哥
古九非直視著那只八哥,完全像是盯著一個什麼怪物一樣——可是籠中,實實在在是一只八哥,古九非所想到的是,妖魔擅長各種變化,自然也可以變成一只八哥的樣子,所以他不由自主問︰「你是——」

八哥撲著翅膀︰「古翁,帶回去,和你細說。」

古九非更是訝異之極,當著那麼多人,他不知如何才好,若是四顧無人,那他遇到了這等奇事,不是偷是搶,說什麼也會把這八哥弄上手的。

這時.他不知如何下手,想了一想,才問︰「這……八哥是誰養的?」

就在他的身邊,響起了一個宏亮粗壯的聲音︰「我養的。」

古九非一看,是一個十分粗壯的漢子,膚色黝黑,但模樣十分良善,古九非忙道︰「這可……是一只奇鳥。」

那漢子點頭︰「可不是,奇極了!」

古九非吞了一口口水︰「你……肯出讓?」

那漢子搖著頭,神情堅決之極,古九非涼了半截,可是不等他再開口,那漢子已道︰「不過,你可以把它帶回去,看來它有很多話要時你說。」

古九非一時之間,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那漢子又補充道︰「等你听完它的話,再把它還我,它是我的好朋友——」

別看那漢子黑大三粗,說話也很有幽默感,添了一句︰「朋友不能出賣的,是不是?」

古九非心中疑惑之極,望了望那八哥,又望了望那人,不知如何說才好,那人卻已將八哥籠自樹枝上托了下來,交給古九非︰「你帶回去,等它把話說完,我自己然會來找你。」

所有圍在旁邊的人,都嘖嘖稱奇,古九非一生走南闖北,在江湖上打滾,什麼樣的怪事沒有見過,可是一只八哥竟然這樣通靈,卻也聞所未聞。他提了鳥籠,在眾人艷羨目光中,向外走去,這時,那八哥卻不說話,只是不時發出一下十分驚人嘹亮的鳴叫聲。

有不少人跟在古九非後面,議論紛紛,有幾個人挨近古九非搭訕,自然也是在養鳥中相識的,一個道︰「古翁,你沒來時,這八哥替林老看氣色.競一眼就看出林老才死了老伴。」

古九非嚇了一跳,林老才死老伴,他們這班人全知道,可是一只八哥如何會知道?

不單是古九非當時嚇了一跳,我,听古九非講到這里,也直跳起來,我不是為了驚怕,而是感到了極度的無稽,我揮著手,叫︰「等一等,你說一只八哥,善觀氣色,會直言談相?」

古九非望著我,看來他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用力點了點頭。

我悶哼了一聲︰「它後來又說了什麼?」

古九非還沒有回答,白素就道︰「當然又說了許多,只要你有足夠的耐性,就可以知道。」

我又坐了下來,古九非倒有點不好意思︰「我本來就說過,我遇到的事……很怪,八哥本來是會說話的,可是也不應該那麼會說話,而且,它真的能知過去未來之事,我……唉……」

他說著,可能由于緊張,臉色變得蒼白,又急急喝兩口酒,才緩過一口氣來。

白素的聲音很鎮定︰「你還是詳細說。」

古九非苦笑︰「當時,我只覺得那八哥怪異莫名,我想到的是,它是什麼精靈,或者是有什麼精靈……或者靈魂,附在它的身上,情形和人有鬼上身一樣。」

我「嗯」地一聲︰「反正是怪事,什麼都有可能,《聊齋志異》中,就有人的靈魂出竅,化成雀鳥的故事。」

古九非欲言又止,顯然是那種假設,後來又被推翻了,我也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古九非嚇了一跳,盯著籠中的八哥看,八哥也側著頭看他。古九非發現人哥兩只眼楮的顏色不一樣,他養鳥多年,未曾听說過八哥也有「陰陽眼」的,可知那八哥真是異種。

這時,他身邊圍了不少人,但是當他踮起腳,再想去尋找那大漢時,卻已不見蹤影了。

一直到他回到家中,八哥沒有再說什麼,隨便怎麼逗,都只是叫,而且,十分不安定,在籠中撲騰不已,掉了不少羽毛。

為了要使那八哥安靜下來,古九非用了一個黑布套,把籠子套住,八哥果然靜了下來,古九非才一轉身,就听得籠中,傳來一聲長嘆。

古九非連忙轉身,想去揭開布罩,又听到那種高亢的聲音(八哥的說話)在說︰「以下的話,大是泄漏天機,別讓我見光。」

古九非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道︰「小可不才,如何能得參預天機?」

(他當時真是一字不易,這樣講的,雖然我听他復述時忍不住笑,但別忘記他是一個江湖人,而且是一個老到的江湖人,忽然冒出如同戲台上的對白一樣的話來,也不足為奇。)那八哥又嘆了一聲,這時,古九非伸出去,準備開揭開布罩的手,不由自主在發著顫,當然不敢再去揭布套,可是又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人只有在十分緊張的時候,才會有這種情形出現。

嘆了一聲後,八哥又道︰「你上應天命,不是等閑人物。」

古九非不由自主,挺了挺胸,就算真是小人物,也往往「不敢妄自菲薄」,自大本是人的天性,何況古九非是扒手之王,自然平時就不願小看自己,這時听了這樣的話,和他平日的心態,合拍之至,很容易接受。

他答應了幾聲,八哥又道︰「應天命,行好事,這才是積德之道。」

古九非七十歲了,過了七十歲的人,心中再也沒有比「健康長壽」更重要的事了,他一听之下,連連道︰「是,是,不知……」

他不知稱呼那八哥為什麼才好,遲疑了一下,居然給他想出了一個十分尊敬的稱號︰「上仙。」

他道︰「不知上仙有何吩咐?我……一無所知,只會扒……只會當扒手。」

八哥對于扒竊,相當推崇︰「取物件于不知不覺之間,也就有鬼神莫測之妙。」古九非也大是滿意,很有知遇之感,連聲道︰「上仙太夸獎了,太夸獎了。」

讀者諸位,一定已經發現,我在古九非和八哥之間的對話時,殊乏敬意。是的,因為當他講到這里時,我已經發現了一個十分重要的關鍵問題,由此肯定,古九非是跌進了一個設計精密的圈套之中,所以令得古九非恭敬的神態,大驚小怪的態度,都變得十分滑稽了。

而我終于在他說到了「上仙太夸獎了」之後,再也忍不住,轟笑聲陡然爆發,笑得站起來又坐下去,笑得捧住了肚子。

古九非開始只是不知所措地望著我,後來我笑得實在太過分,他不免有點惱怒,向白素望去,白素雖然沒有大笑,但是卻是滿面笑容。

古九非更是氣惱︰「原來……你們根本不相信……我說的一切。

我總算止住了笑聲,但須要連連吸氣,以補充剛才因為大笑而失去的氧氣,無法回答古九非的話,白素十分客氣地說︰「古大叔,不是不相信你的話。」

古九非指著我,大有責問的神情,我和白素異口同聲︰「你上當了。」

古九非抿著唇,神情不服︰「說來說去,你們還是不信我的話。」

我緩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如果有人處心積慮令古九非墜入圈套,除了要利用他那超絕的扒竊技巧之外,不可能有別的目的。

我直接地問︰「要你做些什麼,才符合積善積壽之道?」

古九非瞪著眼︰「要我在某時某地,在某一個人身上,扒走一件東西,再將扒得的東西,拋入大海之中。」

我悶哼一聲︰「何時何地,在人身上,扒何等樣的東西?」

古九非愣了半晌,才緩緩搖著頭︰「這是天機,我不能泄露。」

我不禁冒火︰「那你來找我作甚?」

古九非雙手亂搖︰「除了那一點之外,什麼都能說,那實在不能說、因為事情很怪,好像還有後文,冥冥中另有定數,所以我來找你……和你合計合計。」

我起了頭不作聲,表示不喜歡和說話吞吞吐吐的人打交道。

白素笑了一下︰「古大叔,你和八哥,講了多久?」

古九非想了一想︰「大約十來分鐘。」

白素又問︰「一直套著布套?」

古九非點頭。

當我縱聲大笑,白素沒有阻止,而且也面現笑容之際,我已經知道,她也想到了那個關鍵性的問題,所以這時她這樣問,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她又道︰「古大叔,你上當了,不是八哥在說話,是那鳥籠,有收音播音的裝置,有人在一定距離之內,可以和你對答。」

古九非斷然拒絕接受白素的分析︰「不會,至少有上百個人,見過听過八哥講話。」

白素耐心地分析︰「人多的場合,利用先入為主的意念,一兩句簡單的,發自籠子的某部分,八哥的嘴又有張合,誰也不會去追究‘口形’,容易造成真是八哥在說話的錯覺。」

古九非瞪大了眼,仍然不相信,我反倒覺得他十分可憐︰「你只是被人利用了一次,說不上有什麼損失,忘掉就算了。」

白素忙道︰「不,剛才不是說,還有下文麼?」

古九非搓著手︰「我和八哥說完了話……那大漢就忽然出現在門口,把鳥和籠,一起要了回去……你們真以為那不是天意透過八哥,向我授意?」

我有點吃驚︰「天,你究竟做了些什麼?」

古九非忽然又高興起來︰「不對,不對,若是有人利用我,一定會叫我把扒到手的東西交給了,怎會叫我雇船出海,拋入海中?」

古九非這個人,扒手天下第一,可是腦筋之笨,只怕也可以天下第一,我真懶得多講——這是對付笨人的最好方法。

白素卻有耐心︰「派個人在海中撈東西,太容易了,你的行動,一定在人家的監視之下。」

古九非「嗯」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

我道︰「現在可以說了吧,何時何地在何人身上扒何等樣東西。」

古九非神情還在猶豫,但在我眼神的催逼,他終于嘆了一聲。

時間是幾個月前(沒有特別的意思),地點是一個鄰近的首都,用來招待國賓的大堂。

大堂中擠滿了各色人等,自然全是大人物,不然,何足以成為國賓?而今天,這個大堂,就是那個國家的元首招待國賓的日子,古九非也認不清衣香鬢影,那這麼多體面的人中,何者是國賓,何者是陪客,何者是主人。他只記得八哥的話。

八哥說︰「你早幾天到那國家的首都去,開始時,什麼也不必做,最好別讓人家知道你的行蹤,以免誤了大事,延誤天機。」

(一再用‘天機’來告誡古九非,可各利用古九非的人,對他下過一番調查研究功夫。古九非除了養雀鳥之外,還十分熱衷玄學,算命排斗數,看風水勘天機,都極入迷,所以「八哥的話」,正投他所好,也特別容易使他相信,並且照著去做。)

古九非行動十分秘密,到了那地方,可以說絕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自然,利用他的人,一直在監視著他,因為八哥又說︰「到了要行事的那一天,自然會有人來找你。來找你的人,和你一樣,也受命于天,你切切听他吩咐就是,你們之間聯絡的暗號是︰會說話的八哥。」

(古九非說到這里的時候,我不禁皺了皺眉,深覺利用他的人,一定對心理學擅長之極,對付古九非這種舊式人,就得用老土的方法,「聯絡暗號」雲雲,真是土至極矣,就差沒有自稱「長江一號」了。)

為了不惹人注意,古九非在一家中級旅館,住了兩天,第二天中午,有人敲門,他隔著門問︰「誰?」

他得到的回答是︰「會說話的八哥。」

古九非開了門,一個面目陰森的中年人,閃身進來,關上門,望了古九非一眼,就急速地交代任務︰「你先記熟這個人的樣子。」

那人取出了一張照片來,古九非一看,就怔了,這個人的樣子何必「記熟」,報上總有,那是一個大人物,世界級的,一個大國的高層領導之一,且是手握實權的,正在這個國家訪問。

在那一剎那間,古九非也覺得事情相當嚴重,但是回心一想,既然事關天機,自然總得在不平凡的人身上發生,自己能參預天機,自然也不平凡之至。這樣一想,他非但不加警惕,反倒有點飄飄然。

那人又道︰「明天上午,這人會出現在國賓歡宴上,你要在他身上,得到一樣東西。」

古九非吸了一口氣︰「什麼東西,外形如何?」

那人怞動了鼻子幾下︰「不知道。」

古九非呆了一呆,要是換了別人,一定認為那人在耍他了,可是古九非畢是一流扒手,他立時明白︰「那就是說,不管他身上有什麼,都一古腦兒扒了來。」

那人咧著嘴,用力拍著古九非的肩︰「只要你能做得到,就那麼做。」

古九非想了一下︰「一般來說,大人物的身上,不會有太多東西,那不成問題,只是那種大人物,很難接近,我怎麼能——」

那人道︰「有辦法,你到了,自然有安排。」

那人一陣風也似卷了出去,古九非曾有過在要人身上扒走東西的經驗,想不到七十之後,還能被「上天」那樣重用,他十分興奮,依言而行。

早上,他到了宴會大堂外,曾和他見那人,看來在大堂工作,把他領到了後面一列房間中,換上了侍應生的制服,叮囑他︰「一得手,用最快的方法,把東西交給我。」

古九非「嗯」地一聲︰「知道,盡快換柱。」

那人對于古九非的行話,不是很懂,只是悶哼了一聲,古九非也知道那人的身份,只看到那人穿到和自己類似的衣服。

等了一小時左右,他和其余幾十個人,被如召到大堂上,那時,國宴還沒有開始,一個官員向所有侍應生訓話,提醒侍應生應該注意的事項,大堂中有幾隊電視攝影隊正在布置。

古九非慣經世面,況且他一心認定自己「受命于天」,所以一點也不緊張,等到主人進入大堂之後,大批保安人員也散布在大堂各處,貴賓絡繹來到,等到國賓和陪客都到了,大堂中至少有超過三百個人,古九非像其余侍者一樣,端著盤子,向賓客送酒遞水之際,他看到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奇景,那幾乎令得他忘了自己要干什麼,而要尖叫起來。

他硬生生將自己的尖叫聲壓了下去,雙眼卻仍然不免瞪得老大。

他是扒手的大行家,扒手得手之後,為了避免贓物留在身上,會被人當場人贓並獲,所以都要以最快的手法,把贓物轉移到同黨的身上去,這就是所謂「換柱」。那本來只是扒手的行為。

這時,古九非隨便一看,眼角一掃過去,就至少看到了三宗,手法極其拙劣,拙劣到簡直難以在江湖上行走的「換柱」。

一個看來十分威武的將軍,在一個婦人手中,接過了一小團東西來,那婦人眼珠亂轉,故意不看將軍,還拙劣地用手帕遮擋了一下。

兩個西服煌然的中年人一面握手,一面交換了手中的東西。

古九非是這方面的大行家,就算「換柱」的手法高明,他也一下子就可以看出來,何況在這里把東西交來交去的人,手法一點也不高明。

他再也想不到在這樣高尚的場合之中,竟會有這麼多這種行為——看來,在進來行這種行為的人,個個都以為自己的動作,十分巧妙,全然沒有人知道,別人真是不知道,但是在古九非稅利的目光下,卻全然無所遁形。

(古九非看到的情形,其實一來是由于他少見多怪,二來,他可以看穿每一宗行動,也自然不免令人吃驚。)

(各國特務交換、出賣、買入情報,很多情形下,就是利用大規模的社交場合進行的,在這種場合中,東德的一個外交參贊,和以色列大使館的三等秘書握手寒暄幾句,誰會注意?但如果這兩個身份特殊的人,約在什麼秘密地方會面,安排得再機密,也總會有被人發現的機會。)

到了主人和主賓分別致辭之後,古九非端著盤子送酒上去,以他的身手,在主賓的身邊,略轉了一轉,使已扒了五六樣東西在手,這時,有一個人上來,和主賓握手,古九非一眼瞥見,主賓竟然把一樣早已握在手里的東西,「換柱」換到了那人手中時,他呆了一呆,幾乎沒有把一盤子酒都倒翻了。他又下了兩次手,把主賓身上的零星物件,全都扒了,再在人叢中去打那個會和主賓打交道的人時,卻找不到。

這時,古九非的心中,就有點嘀咕,他在想︰會不會主要的東西,已被轉移了?還是盡量把那人找到,把東西弄回來的好——由于主賓在交東西時手法很快,是全場最利落的了,如果他不做大官,加入扒手行列,倒也很可以混一口飯吃。所以古九非並未曾看到那是什麼,只知道那東西恰好可以被一個成年人的手握住。

可是他找了二十分鐘,除了又看到不少「換柱」行為(看來,整個國宴,像是一個秘密交易會)之外,沒有找到那個人。而他也把扒自主賓身上的東西,裝進了「乾坤」袋之中。

所謂乾坤袋,是扒手專用,一種用特殊材料制成,有彈性的袋子,封口之後,可以防水防火,以便在緊急時期,棄贓不用,就算扔在水里,事後還可以找回來,不至令贓物有所損失。

那和他接頭的人,這時來到了他的身邊,古九非點了點頭,那人帶著他去換衣服、離開,囑咐他把東西,拋進海中去。

古九非-一依言而行,回到家中,十分心安理得,雖然他一點不明究竟,卻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上應天命」,這是一個老人所能做的,最偉大的一件事了。

第二天,他還想再去找那只八哥,可是那漢子卻並沒有出現。


瘟神 第五部︰一組恐怖電影的劇照
在那片林子里,古九非一出現,自然立刻成了中心人物,所有人都圍上來,向他詢問,那只奇異的八哥,向他說了些什麼。

古九非滿臉通紅,興奮莫名,可是翻來覆去,卻只有一句話︰「天機不可泄漏,真的,天機不可泄漏啊。」

其實,就算由得他泄漏,他也泄不出什麼,漏不出什麼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些事是什麼意思。

在听了古九非的敘述這後,我和白素呆了半晌。

毫無疑問,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古九非糊里糊涂被拖進了一場特殊行動之中。

他所說的那場國宴,在不久前舉行,我有印象,因為在宴會之前的一連串會議,與會的巨頭甚多,關系著東南亞洲的局勢。十分重要,其中甚至牽涉規模相當巨大的戰爭,數以千萬計的人命財產,影響極之深遠。

而古九非就在這種場合,下手扒了主賓身上的一切。

白素先問︰「你扒到了一些什麼?」

古九非數著手指,數著他扒到手的物件,都是些很普通的東西。自然,普通東西,也可能有極其驚人的內容,例如,一只小打火機之中,就可以蘊藏不知多少秘密了。

單從古九非所說的那些東西,自然也設想不出什麼名堂來,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想法一樣,古九非的遭遇,無非是被人利用了他的扒竊技術,並沒有什麼神秘的成分在內。他自己以為神秘之極,那是因為引他入谷的人,很懂得他這種人的心理之故。

我相當委婉地把我們的分析講給他,古九非听了之後,開始神情十分沮喪,但他可能生性樂觀,所以不必多久,他就行若無事,還大有「先見之明」似地說︰「我本來就覺得事情不對勁,可能有什麼詭計,所以一直想找人說一說,問問人家的意見,還有,我多少做了一些保護我自己的事。」

我暗暗好笑,這種話,他分明是在替自己解嘲,因為他在一開始敘述時,還十分以為那八哥真的會說話,他也真的「上應天命」,口口聲聲「天機不可泄漏」,不是我們一再指出那是騙局,他還不肯把整個情形全說出來。

我自然不便拆穿他,可是白素卻十分有興趣︰「你采了什麼行動保護自己?」

古九非咧嘴笑︰「還能有什麼?自然是扒了點東西,在那個和我接頭的人身上,就是在宴會中要我假扮侍應的那個。」

白素笑道︰「弄到手些什麼?」

白素問得十分有興趣,我則已在暗中,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

古九非的扒竊技巧,無疑出神入化之至,可是他的故事,卻沒有什麼吸引力,或許其中有極其驚人的秘密內幕,但我對一切那類活動,都沒有興趣。(雖然這一類活動,一直莫名其妙地和我發生著關系,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開。)

古九非道︰「一節小型電池,一看就知道是偽裝的,是一個小圓筒,里面放了一卷軟片。」

我听到這里,也有一點興趣,因為這節外生枝,頗具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妙,一卷軟片,里面的內容,可能是任何稀奇古怪的東西。

但是在古九非的神情上,卻又找不出什麼特別來,可知軟片上不會有什麼怪異的事。

古九非道︰「我沖洗成照片,一共有九十六張,不過大同小異,全是恐怖電影的鏡頭。」

我有點听不明白︰「什麼意思?」

古九非向我望來,一面伸手自褲袋中,取出一疊照片來;「你們自己看,看起來,全像是化裝成為鬼怪的一些人,也不知是真人還是假人,那麼多鬼怪,自然只有拍恐怖電影才用得到。」

我一伸手,自他手中接過那疊照片來,只看了第一張一眼,我就陡然打了一個突,白素只是向我手中望了一眼,也不由自主,發出一下低呼聲來。

照片的面積,比普通明信片小一半,彩色,拍得十分清晰,可以看得出,不但用來攝影的器材十分完美,而且,也是專業攝影師的杰作,色彩鮮明之極,所以,單看相片也可以令人有恐怖的震撼。

第一張照片上,顯然是一個人頭部的左側和右側,那人的左側,十分正常,看得出是一個年輕人,多半是中東人,深目高鼻,可是他的右側(假定是同一個人,因為兩張照片中,都有同樣的一只手,放在頭頂上),卻是爛糟糟的一片,血肉模糊中,腐肉和新肉,互相交疊著,頰上有一個相當深的洞,隱約可以看到牙齒和白骨。

洞口有一種濃稠的,血色的液體,這種液體,還有些直流到了滿是黑色疣粒的下顎。

而最可怕的,還是那人的頭皮,一點頭毛也沒有,頭皮凹凸不平,看起來,長著像刺又像肉瘤般的東西,顏色是被剝去了皮膚之後,那種新肉的女敕紅色。

其實,那還不可怕,那人的眼楮,異樣地腫脹。突出,以致看來,像是某種圓錐形,眼珠在最頂端,倒有一大半露在外面,所以可以看到平時人類眼球中見不到的後半部。粘乎乎,沾滿了紅絲,叫人忍不住見了就打冷戰。

這樣丑惡可怖的情形,本來是應該一瞥之下,立刻移開視線去的,可是事實上,越是令人心頭發悸的可怖情景,越是一看之下,無法轉移視線,非得忍受那種令人作嘔到極的景象折磨不可。

過了至少有十來秒鐘,我才吁了一口氣,咽了一口口水︰「這……化裝的效果倒不錯,銀幕上,好好的一個人,忽然轉了一個身,現出那麼可怕的一面,保證能嚇得觀眾驚叫。」

白素也盯著那照片看,她沒有發表什麼議論。

古九非一副「吾不欲觀之矣」的神態︰「這一張還算好的,下面有的還要難看。這還只是一半,另外一半,我連放在衫袋里,都會害怕,雖然只是照片,可是照片上的情形太可怕,也影響心理。」

在他說話期間,我又看了三四張照片。得好好定一定神,視線暫時離開那種可怕的畫面,深深吸一口氣,以求壓抑胸月復之中那一股想嘔吐的感覺。

白素也有同樣的行動。我們所看到的,全是人的身體的各種「變異’——很難形容那種情景,只好用「變異」兩個字。看到的是肌膚的各種各樣潰爛、變形、扭曲,甚至有一個,面部的全部血管,都翻出了肌膚之外,像鮮紅的蚯蚓一樣,盤在臉上,由于攝影的精巧,那些血管,像是在蠕蠕動著,絕對叫人可以肯定,里面有血在奔流。

和白素在定了定神之後,互望了一眼,交換了一下眼色。

我們的心意相同︰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雖然化裝十分精細——這種電影特技化裝,有十分精妙的技巧,幾乎可以達到任何效果,但是也實在不應該嚇倒我們,我們見過很多更可怕的情景。彩虹和王居風給我們看的有關爭奪黃金的錄影帶,就比這些照片更具震撼力。

(《黃金故事》,血肉橫飛,人的身體在鋼鐵利器之下支離破碎。)

我們繼續看那些照片,好像也漸漸適應了,不像開始時那樣,會不由自主,感到心寒。

看到了最後一張,我和白素都同時吸了一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張照片,令我們無法說出任何話來。

照片上是一個人——當然是一個人,這個人極瘦極瘦,形容瘦,有「皮包骨頭」這樣的形容詞,但幾乎全是夸張的,再瘦,在皮和骨之間,多少有一點肌肉。但是照片上的這個人,真正是皮包骨頭,一副骷髏骨外引包了一層皮,應還是太厚。所以骨節的突起和陷入,都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得出來。

照片上的那個人,是男性,有正面和背面,背面的情形更可怕。這個人,竟然連婰部也沒有一點肌肉。

乍一看,簡直就是一副人骨,可是頭上有頭發,而且,深陷的眼眶中,有眼珠,表示他是活的,他的唇也干得完全無法令口閉起來,所以焦黃的,不齊的牙齒,也就完全暴露在外。

我首先想到的是︰這不可能是特技化裝造成的效果……特技化裝,可以使一個瘦子變胖子,但無法使胖子變瘦子,至于利用陰影的對比。使視線產生錯覺,看來更為瘦削而已。

沒有一種方法可以把人化裝成這樣,除非真有這樣的人,然而,豈可能真有這樣的人?

在皮和骨之間的血管和筋絡,都突出著,深陷的胸月復之間,甚至可以隱約數出內髒的輪廓,皮膚上有許多暗紅色的潰爛斑點,益增可怖,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

古九非注意到我們的神情古怪,他道︰「這當然不是真人,恐怖電影,有時制作許多逼真的模型來拍攝,那些模型,都有電子裝備控制,看來和真人差不多。」

古九非顯然是看到了這樣的照片,受了驚駭之後,想了好久,才想出這樣的解釋來的。

我和白素又互望一眼,古九非的解釋,並非不可接受,但總有點不完滿。

我苦笑了一下︰「那是什麼樣的恐怖片?」

我在這樣說了之後,和白素顯然同時想起了那兩卷《張抬來的故事》,所以,兩個人都震動了一下,心中起了同一念頭。

或許,根本不是恐怖電影。

這個念頭,使我們都講不出話來,而且,不由自主,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恐怖電影,那就是真的情形了。

在什麼情形之下,人體會出現那麼可怕的變異?

我壓低了聲音︰「大麻瘋?」

白素的聲音也很低沉︰「原爆之後的大量輻射?」

我又道︰「後天免疫性喪失?」

白素吸了一口氣︰「毒氣?」

我們在這片刻之間,各自舉出了兩個有導致出現這種可怕變異的情形,古九非也隱約感到我們在想什麼,他叫了起來︰「你們在說什麼?這一切,當然是假的,絕對是假的,不會是真的。」

我和白素不理會他,繼續討論。

我說︰「沒有白種人。」

白素道︰「全是中亞一帶的人。」

古九非有點氣惱︰「化裝成那樣,什麼人種都辨別不出來了。」

我道︰「底片呢?」

古九非看到我神色十分嚴肅,也打了一個突︰「那不是電影?究竟是什麼?化裝舞會?恐怖蠟像館?」

他一面說,一面又從身邊,模出了那節「小電池」來,旋開了蓋,倒出了一小卷底片,我接了過來,向白素道︰「把相片盡量放大,可以看得更清楚。」

白素側頭想了一想︰「我去辦,一個朋友有沖洗公司,規模很大,他可以幫忙。」

我輕拍著古九非的肩頭︰「那個和你接頭的人,可能是一個地位很重要的人,這底片在他身上,也有可能是一個極度的秘密……你老人家要是不想多惹是非,還是快些回檳城去養鳥吧。」

或許是我的神態十分嚴肅,也許是古九非自己也覺得事態的嚴重,他居然立即答應︰「好,唉,已經洗了手的人,偏偏相信了鬼話,真該死,不過能認識你們這些小朋友,倒也是一大樂事。」

他把我和白素,和溫寶裕成了一類,都變成了小朋友,這一點,我也不和他爭議什麼,白素已準備出門,古九非自己有車子來,他們一起離去。

當他和白素出門時,我只想到了一點點,感到事情有極度的不尋常之處。可是,多半是由于那些照片給人的震驚太甚,我只是在想,那些照片放大之後,一定更加駭人,不知是不是有勇氣去面對它們?所以,我忽略了深一層去想一想。

那是我的一個疏忽。白素和我一樣,也犯了同樣的疏忽。唉,我們的疏忽,後來造成了那麼可怕的結果,那實在使我和白素,內疚不已,可是錯已鑄成,再難過也沒有用處了。

這是以後的事,提一提就算了,詳細的情形,以後再說,我實在不願詳說,若是可以忽略過去,我會不再提及,那會使我心里好過些,人總有點駝鳥心理的,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白素離去之後,我思緒很亂,先是想到,幸好小寶不在,不然他也會看到那些照片,又想到溫寶裕已經步入青年,應該也可以看看那種怪異的事情了。

然後,我靜了下來,想整理一下事情的經過。古九非的遭遇,顯然是有人處心積慮,布了一個局,利用了他的扒竊技巧,去做盜竊情報的勾當,古九非是不是完成了要求?他順手牽羊,弄來的那筒軟片,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名堂?

如果那卷軟片無關緊要,失去的人不會追究,如果重要,那麼,失去的人,立刻就可以想到,那是古九非干的事,因為古九非正是他們「請」來的,也只有古九非才有這個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東西從人身上弄走。

這樣看來,事情比從阿加酋長身上偷了那只小盒子,還更加嚴重。

我一想到這里,不禁直跳了起來,那時,離古九非離開,不過半小時。我立時撥古九非的電話,可是沒有人接听。

(看,我雖然有疏忽,但還是立即覺到了。)

(不過,我又犯了第二個疏忽,我沒有想到,古九非在離開了我之後,並沒有回他在本市的臨時住所,而是直接就到了機場。)

(等我知道了這一點時,飛機早已飛到了檳城,這個人,行蹤竟比我還要飄忽。)

(後來,我每次都想︰如果他不是見到了我,听了我的勸,會不會那麼快回去?事情會不會好一點呢?白素說︰不會,自從他偷了那卷軟片,一切都已決定了。)

找不到古九非,我又發了一會怔,設想利用古九非的一方,是什麼勢力,目的是什麼,可是也無從假設起,事情亂糟糟地沒有頭緒,可是偏有一種極詭異的,令人不舒服的感覺。

正在這時,電話響,我按下掣,是良辰美景的尖叫聲和溫寶裕的叱責聲︰「別吵,電話通了。」

我大聲問︰「小寶,什麼事?」

溫寶裕的聲音相當緊張︰「看電視,電視有特別報告,關于阿加酋長的。」

我呆了一呆,找到電視遙控,按下了掣,小寶的聲音繼續傳來︰「阿加酋長在機場吵鬧,不肯離去,天,莫不是為了他失去了那小盒于?」

這時,電視已有畫面,報導員在機場大堂,神色緊張︰「來自中東的一個阿拉伯部族的酋長,預定五小時之前離開本市,可是在臨登機之前,他向機場警方投訴,不見了極重要的物事,懷疑是在機場範圍內遭到了扒竊,當時要求封鎖整個機場範圍,進行搜查,他的要求,遭到了機場警方的拒絕。」

溫寶裕在電話中悶哼一聲︰「哼,他以為這里是他的領地。」

我吸了一口氣︰「小寶,闖禍了。」溫室裕的語氣中充滿了挑戰︰「你也怕闖禍?」

我嘆了一聲,我不怕闖禍的年紀,只怕已過去了,現在,輪到溫室裕他們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亂了。但在溫寶格前,我也不便氣餒︰「我和你態度不同,事情惹上身來,決不逃避,但也不會主動去找麻煩。」

溫寶裕為他的行為辯護︰「我和古老先生,也不是故意惹的禍。」

我和小寶一面在電話中交談,電視上的特別報告,仍然在進行。

報告員在說︰「阿加酋長在要求遭到拒絕之後,曾有些言語和行動,令得警方駐機場人員為難,因此有更高層警方人員出動,而阿加酋長雖然處事失去常規,但他的隨員,還是及時阻止了事態的惡化——」

我听到良辰美景在齊聲叫︰「這報告員,轉彎抹角,在說什麼啊?」

溫寶裕道︰「那是外交詞令,你們不懂的。」

可以想象,阿加酋長一定會大吵大鬧,可是他太笨了,那樣做,一點用處也沒有。

報告員在繼續著︰「已有和阿加領地有外交來往的中東國家,又和本地有直接聯系的,出來調停。有鑒于阿加酋長遺失的物件,極其重要,所以本市警方答應傾全力追尋,又據消息稱,近幾日來,本市的扒竊案大增,有跡象顯示,有一批手法異常高明的扒手,正在本市聚集,目的不明。」

溫寶裕「哈哈」一笑︰「開世界扒手代表大會,想不到吧。」

報告員四面看看︰「本台的公關人員正在和阿加酋長的隨員聯絡,看看是不是可以直接訪問酋長——啊,好極了,酋長肯接受我們的訪問——」畫面上,看到報告員急急向前走,有一組警員攔阻了一下,放他過去了,不一會,就走到了身型十分偉岸的那位阿加酋長。

溫寶裕在電話中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他應該吃驚,因為酋長的神情極可怕,他滿面是汗,不斷地用一條絲手帕在抹汗,可是那手帕,早已濕得可以絞出水來。

他的膚色本來相當黝黑,可是這時,卻是一種異樣的慘白,看來怪絕,像是在他的臉上,涂上一層女人化妝用的那種面膜膏一樣。他雙眼睜得極大,看得出,一半是由于憤怒,但另一半是為了驚恐。

我對著電話,失聲道︰「要是他為了失物而這樣,那塊玻璃究竟是什麼了’

小寶喃喃地回答︰「不知道,不知道。」

真是不可思議,不過是一小塊空心的水晶玻璃,以能令得阿加酋長變成這樣子?

他以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就算一百枚中程導彈莫名其妙失蹤,他也不應該這樣。要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他這個軍火販子更應該高興,怎麼會像是他已經被拋進了地獄一樣?

報告員把擴音器湊近他︰「請問……酋長,事情的經過怎樣?」

阿加酋長只怕創下了自有電視訪問以來,從來未有之奇,他手握著擴音器,先「呼哧呼哧」大口喘了足有十來秒鐘,才陡地叫了起來︰「誰偷走了……誰拿走了我放在這里的小盒子——」

他一面說,一面掀開上衣來,正如古九非所說,那小盒子,是放在他西裝背心里面的一只暗袋之中的,當他掀起背心時,可以看到整件襯衫,都被汗濕透了。

他的英語,出乎意料之外,是十分標準的牛津腔,這多少改善了一些他氣急敗壞的形象。

他索性把擴音器搶了過來︰「這小盒子對別人一點用也沒有,里面……只不過是一塊玻璃,可是卻……是我私人極具紀念性的物品。不論這盒子現在在誰手里,請還給我,我出三十萬美元的酬勞。」

我不由自主嘆了一聲︰「出手太高了。」

溫寶裕道︰「是啊,這證明那塊玻璃本身的價值,可能超過十倍,一百倍。」

阿加酋長又補充著︰「還可以給更多。」



瘟神 第六部︰人類的自殺行為
報告員湊過頭來,大聲道︰「有那麼高的酬金,一定可以物歸原主的。」

阿加酋長又道︰「而且,我本人保證交還小盒子的人,決不追究,不進行任何追究。我還要十分著重地宣布,這塊玻璃,經過……施咒,若不是按照咒語的意願而擁有它,會遭到極大的災禍。真神阿拉在上,我絕不是在作虛言恫嚇。

良辰美景有吃驚的叫聲傳出,溫寶裕「哼」地一聲︰「騙鬼。」

我忙道︰「別輕視咒語或是巫術的力量。」

阿加酋長又把他剛才所說的話,重復一遍,再加了一句︰「用任何方式送回來,或通知我們到取,都可以,決不食言,我已經準備好酬金,任何人能提供消息的,也可以得酬金。」

他說著,有一個隨員模樣的人,已打開了只手提箱,箱中是滿滿的美鈔,周圍的人,也發出了驚嘆聲來。報告員又重復著酋長的話。

我問溫寶裕︰「發一筆小財?」

溫寶裕口氣大得冒泡︰「這些小錢,誰稀罕,再加十倍,我也不缺。」

他正說著,電視畫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金發美女,正想接近酋長,和隨從人員在理論,溫寶裕發出了「啊」地一聲︰「這女人是扒手代表之一,好像從芬蘭來的。」

我立時啊哈一聲︰「小寶,大事不好,要拆穿西洋鏡。」

溫寶裕顯然也感到事態的嚴重,在電話中,听到了他一下吸氣聲。

電視上,那金發美女擠到了酋長的身前,用並不純正的英語叫︰「我知道誰偷走了你的東西。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能在人身上那麼秘密的口袋里把東西扒走。」

溫寶裕听了,在電話中居然罵了一句十分粗俗的話,被我呼喝了一聲,而電視上出現的情形,更是緊張之極,只見阿加酋長一伸手,毛茸茸的大手,便已抓住了那個金發美女的手腕,想是握得極緊,那美女有吃驚的神情,可是也不忘受寵若驚地飛媚眼。

酋長氣急敗壞地問︰「誰?誰?」

那美女道︰「一個中國老人,他的樣子很普通。」

電視畫面,在這時候,起了劇烈的變化,顯然是酋長在過河拆橋,他剛才通過電視,發出請把失物送回來的呼聲,可是這時,事情稍為有了點眉目,他又想保守秘密了。必然是有人在推攝影人員,是以畫面晃動得厲害,不一會,報告員又出現,神情悻然︰「訪問結束了,謝謝各位收看。」

電視特別報告結束,我呆住了作聲不得,溫寶裕也在喘氣,過了一會,他先問我︰「怎麼辦?」

我想了一想︰「事情很麻煩,很快就可以查到古九非的身上。要是酋長和他的助手記性好,只怕事情也很快會查到你的身上。」

溫寶裕還在口硬︰「我倒不怕……至多,鬧不過他們,把東西還出來就是。」

悶哼一聲,感到白素的預感,那東西會惹禍,很有點道理,所以我道︰「我提議你用不露面的方法,把那東西交給阿加酋長,那麼,古九非和你,都不會再有麻煩。」

溫寶裕猶豫了一下,我知道,要他一下子就答應,比較困難。因為阿加酋長焦急成那樣,可知那塊玻璃,一定有極奇特之處,溫寶裕的好奇心何等強烈,怎肯舍棄?

再說,把東西交還,也意味著一種「投降」,年輕人大都不肯(我自己,若是仍然年輕,也決不肯,不然,也不會闖下那麼多彌天大禍了),所以我在他考慮期間,又道︰「阿加酋長的惡勢力甚大——」

溫寶裕十分委屈︰「真失望,想不到你也會怕惡勢力。」

我嘆了一聲︰「首先,事情是古九非的扒竊行為開始的,酋長好端端地,並沒有惹你們什麼,其次,古九非已經退休了,何必替他惹麻煩?」

溫寶裕嘆了一聲︰「好吧——我的行動,可能埋葬了一個天大的秘密,永不為人所知。」

我見他答應了,十分高興︰「要不要我提供你一個方法,把東西交出去?」

溫寶裕拒絕︰「那我會。」

我也想,這是簡單之極的事,溫寶裕勝任有余,自然也沒有異議。

可是世事往往如此,在一些看來微不足道小事上的疏忽,陰差陽錯,會生出許多當初絕對意料不到的變化來。

我和溫寶裕的對話結束,我也不住地在想︰那塊鉛化玻璃究竟有什麼了不起,何以一失了它,阿加酋長看來就像是面臨末日一樣?

秘密一定有,要有的話,秘密應該藏在玻璃中間那個小小的空心部分,可是那一部分,卻又分明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什麼都沒有。

是不是我應該設法和阿加酋長見一下?我起了一下這個念頭,但一想,我既然建議溫寶裕把東西送回去,以求息事寧人,似乎也不必再節外生枝了。

當我想到這一點時,自己也對自己相當不滿,所以心情不是很愉快,悶哼了一聲。沒有多久,白素回來,說是三小時之內,就可以有放大照片,我向她說了阿加酋長失去了那東西之後的焦急神情,白素皺著眉不出聲,好一會,才道︰「把東西送回去是對的。」

我苦笑︰「可是,那東西究竟是什麼,沒有機會知道了。能令得酋長這樣的人物,宛若末日來臨的東西,其實真應該好好研究一下。」

白素仍皺著眉︰「設想也無從設想,根本只是一塊玻璃,什麼也沒有。」

我一揮手︰「倒也不是無法設想,玻璃由于成分的差異,有著不同的折射率,如果那是一組光控制儀器啟動裝置的‘鑰匙’,就可以聯想到它的重要性。」白素「嗯」了一聲,又想了片刻︰「你的意思是用一組光線,通過這塊玻璃,得到獨特的折射角,用以啟動一組儀器之用?」

我點頭︰「是,也可以用來開啟一座保險箱,一座電腦,用來發射火箭,作種種啟動的用途,那是一柄獨一無二,失去了之後,再也無法仿制的鑰匙,一定事關重大,所以酋長才會氣急敗壞。」

白素眉心舒展︰「很合理的推測,不過,沒有法子證實,小寶在交出去之前,一定會把這塊玻璃的一切特性都記錄下來,不妨問問他折射率有什麼特別之處。」

我拿起電話來,不一會,听到了溫寶裕的聲音,他一听到是我,就叫︰「良辰美景五分鐘之前出發,把東西放到她們認為有趣的地方,然後,通知酋長去取。」

他們年紀輕,想出來的辦法,有時十分古靈精怪,我也不去理會他們,我只是問︰「你一定對那塊玻璃進行了不少檢試,它的折光率怎樣?」

溫寶裕一听,怪叫了起來︰「你為什麼別的都不問,單問這一點?」

我笑︰「告訴我,有什麼古怪?」

溫室裕道︰「是有點古怪,低極了,AP的數值小,BQ的數值大,它的折射角,竟達到七十六度。那是一塊特殊配方的玻璃,而且我懷疑,那個小小的中盡部分,可能有某種氣體,影響著折射率。」

(AP、BQ都物理學上計算折射率的專門名詞,和故事無關,明白這一點就可以,真欲知其詳,可以參考物理教科書的光學部分。)

我沉吟未答,溫寶裕在七秒鐘之內,連問了七次︰「你想到了什麼?」

我把剛才的設想,說了出來,溫寶裕顯然立即同意了我的想法,大叫起來︰「是啊,那是開啟一座寶庫的關鍵。難怪他肯出那麼高的賞格,唉,白白還給他,真是便宜了他。」

我笑︰「只不過是設想,也不一定是這樣。」

溫寶裕又問︰「據你所知,真有這樣的裝置?」

我道︰「沒有實例,可是理論上可以成立——既然有光控的啟動裝置,自然也可以利用特殊的折射角,折射角的作用,就等于是密碼鎖的密碼一樣。」

小寶發出了一連串的「嘖嘖」聲︰「那麼,這鑰匙是獨一無二的了?」

我道︰「只怕是,同樣的成分,再造一塊,只要有極微小的不同,也就會使折射角出現輕微的差異。」

溫寶裕吁了一口氣︰「這也真冒險,玻璃易碎,也有可能失去,一旦沒有了這塊玻璃,不知要遭到什麼樣的大損失。」

我笑了起來︰「你想,若非事關緊要,酋長會那樣出高價嗎?說不定,沒有了這塊玻璃,他就有一座軍火庫,再也打不開。」

溫寶裕叫了起來︰「軍火庫的設想更妙——正因為是軍火庫,所以他無法用爆炸的方法打開門,一爆炸,轟,整個軍火庫都完了。」

他說得有聲有色,煞有介事,我道︰「古九非略顯身手,惡酋長氣急敗壞,這一回,也到此結束了。」

當時,我確然如此想,因為溫寶裕把那玻璃交了出去,而我又有了可以成立的推測。

至于推測中的軍火庫時,有著什麼新型殺人武器,自然不在我所能顧及的範圍之內了,人類那麼喜歡自相殘殺,有什麼辦法?

我把感覺向白素說,又大大發了一頓牢蚤︰「戰爭,也不能只是怪領導戰爭的人,所有戰爭的參預者,都有責任。若不是士兵只知服從命令,兩個將軍如何打得成仗?人性的弱點太多,才形成如今人類的行為模式。」

白素很有耐心地听,並不表示什麼意見。

沒有多久,門鈴響,我開門,一個青年人,神色慘白,十分驚恐,提著一只極大的文件夾;「我……送放大了的照片來。」

他說了一句話,倒喘了三口氣︰「這些照片,看來……真駭人。

我自他手中接過文件夾來,同意他的見解︰「是的,恐怖片的劇照。」

青年人咋舌︰「真有這樣的恐怖片,誰敢看?」

他說著離去,這時天色已黑,想起要看那麼可怕的照片,我也有點心寒,著亮了客廳中所有的燈,自然而言,和白素緊靠在一起,才打開文件夾夾。照片被放大到了四十五公分乘六十三公分,看了四、五張,我已不斷地打呃,打得實在大凶,去拿了兩塊方糖,在口中嚼著,止住了呃,胸月復之間,五髒六腑,又似乎在翻滾。

白素的神色也極難看,好不容易看完,我們各喝了一口酒,我道︰「素,正視現實,這不是劇照,那種可怖的情形,也不是特技化裝的效果。」

白素黑然點頭,對我的話,表示同意。

我已合上文件夾——看了一遍之後,再也不想向這些照片多看一眼︰「這卷軟片,來自一個高級特工人員的身邊,你聯想到什麼?」

白素道︰「有好幾個可能,可能是一座醫院中病人的實錄——不過好像不會是醫院,會有那麼多變了形的人。也可能是一種什麼行動的結果。」

白素說得相當委婉,「一種什麼行動的結果」,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大是駭然︰「是一種試驗的結果?譬如說,叫人的皮膚肌肉,由于某種細菌的侵人而形成嚴重的變形?直至死亡?」

白素「嗯」地一聲︰「如果是利用了某種細菌,那麼這種細菌對人體的破壞力,一定前所未有,遠在麻瘋桿菌之上。」

我苦笑︰「而且,變形幾乎沒有規則,什麼想不出的可怕情形都有,那個……瘦子……要是真面對那樣的人,唉,難以想像——」

我說到這里,看到白素的神情越來越嚴肅,我不禁直跳了起來︰「人……不會在設想……有人制造出這樣的細菌……而且已經到了用人做實驗的階段?」

對那麼可怕的設想,白素只是嘆了一聲︰「並非沒有可能。」

我又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用活人做實驗,使某些細菌向人肆虐,目的是為了制造細菌武器,這種滅絕人性的事,的確曾經發生過。日本軍隊侵略中國時,就曾在中國的東北,犯過這樣的罪行。

現在,如果又有這種罪惡,那麼是由哪一個勢力在進行?還是各方面的勢力都在進行,而又努力保守著秘密?如果真是那樣,那麼這種行為,是典型的人類自殺行為,比大量制造、儲存武器還要可怕。

我望向白素,白素苦笑︰「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假設?在什麼情形下,會出現麼可怕的情形?」

我道︰「輻射也能造成肌膚異樣的潰爛和變形。」

白素點頭︰「總之,是人為的災禍——有這種人為的災禍存在,只是我們不知道發生的地點、日期,和它有多大的規模。」

我揚了揚眉,想說什麼,而沒有說出來,白素先說︰「我們的力量,或許不足以調查,而這種人為的災禍,但至少應該通知有關方面,最好是我們相熟的人,告訴他們,有這種情況。」

我嘆氣;「你是說找我們熟的,有權力的人?像小納、像蓋雷夫人?我看沒有用,極可能,正在從事那種行為的,就是他們。」

白素睜大了眼——她在有這種神態的時候,十分美麗,可是她掩不住她內心的焦慮。真有這種情形,我雖然被號稱神通廣大,但也不見得有什麼辦法。

當天接下來的時間,我們都沒有再看那些照片,而且我還把那文件夾,放到了一個隱蔽的所在,塞進了書架背後的隙縫,表示我不想再看到它。

廣播新聞中也有有關酋長的消息,電視上也重播了訪問,白素和我一起看著,報告員的最新報導是︰「阿加酋長已決定離開本市,他的私人飛機,在五分鐘之前起飛離開。」

電視畫面上,是一架漆有新月標志,和酋長本人徽記的廣體七四七起飛的情形。

白素低聲說了一句︰「他自然得回了那玻璃了?」

我也道︰「當然。」

阿加酋長得回了那塊玻璃,然後離去,這種推斷,再自然不過,也不可能出現什麼差錯。

可是,很多事,往往在不可能有錯的情形下出錯,大約二十分鐘之後,有緊急煞車聲在我住所的門口發出,尖利刺耳。

我有點惱怒︰「良辰美景再這樣開車,遲早有一天,會撞破門,直沖進來。」

白素打開門,良辰美景、胡說、小寶,一擁而人,他們進來之後,小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伸手,就把那只小盒子放在幾上,然後打開,那塊玻璃,赫然在盒。

我看了看玻璃,又抬頭直視溫寶裕,等著他的解釋,溫寶裕卻望向良辰美景。兩個少女美麗的臉龐上,滿是委屈的神情,一人一句,有時一人半句,說出了原委。

原來她們來到機場,把那小盒子,放在一具公用電話亭頂上的角落處,不容易發現,但伸手去模,一定可以模得到。然後,就用公共電話,通知了機場警局,告訴他們,酋長要的小盒子在什麼地方。

良辰听到接電話的警官在說︰「第一百六十個人來報告說小盒子在哪里,看起來,想領花紅的人真不少。」

這話,多半是警官在對同事說的,接著,警官又問良辰美︰「小女孩,你幾歲了?」

良辰十分生氣︰「我報告的是真的。」

警官大聲回答︰「知道了。」

她們認為立刻會有人來取那小盒子,又怕被不相干的人取走,所以在附近監視著。可是一直等到酋長決定離去,也沒有人來取這小盒子。

溫寶裕氣憤地說︰「他們根本不相信。」

我和白素不禁相視苦笑,會有這種情形出現,那真是始料未及。不能說他們采取的方法不對,但是警方收到的報告太多,酋長也無法去每一個報告處看看,只好全然置之不理,也在情理之中。

胡說道︰「又不知道酋長的地址,不然,倒可以寄給他。」

溫寶裕道︰「我看,只要寫上‘阿加酋長領地’,阿加酋長收,他就可以收得到?」

他這樣說,更證明他並不是有意不歸還那玻璃的,我想了想︰「他應該有代理人在本市,可以聯絡一下,東西如果重要,郵寄不是好辦法,不如直接交還給他。」

各人都同意,電視上又有了報告︰「據悉,憤然離開的阿加酋長,強烈譴責本市治安,也責備本市沒有道德。而他的賞格仍然有效,可以向任何阿拉伯國家的領事館聯絡。」

溫寶裕「啊哈」一聲︰「這次,我親自出馬。」

他分明有責怪良辰美景辦事不力的意思,兩個少女有苦說不出,神情氣惱。電視報告又說︰「據悉,阿加酋長下一站,將飛往馬來西亞的檳城。」

我和白素一起叫起來︰「他去找古九非。」

我補充一句︰「要立即通知古九非,暫時避開一下。」

講了這句話這後,我不禁苦笑,和古九非相晤了那麼久,只知道他住在檳城,可是一不知地址,二不知電話,怎麼和他聯絡。就算立時駕飛機趕去,酋長的座駕機早已起飛,只怕也追不到了。

急得連連搓手,各人也莫不面面相覷,溫寶裕上唇掀動,看來是說了四個字,但是並沒有發出聲來。我和白素都是唇語專家,一看就知道他想說的四個字是︰「飛鴿傳書」。但自然是因為想到,鴿子飛得再快,也快不過噴射機,所以才不敢說出來。

白素神情鎮定︰「我去想辦法,找一個在檳城的熟人,請他去通知古九非。」

我苦笑︰「我沒有熟人在那邊,你有?」

白素側著頭,想了一會︰「得去翻查陳上電話本子才行,應該有的,好像有一個什麼幫會的幫主,早已退休了,就住在那里——」

她說著,走了出去,溫寶裕大發議論︰「女人最靠不住,要不是那個芬蘭女扒手出賣了古九非,酋長不會去找他,哼,要是那玻璃早給回酋長,他也不會去找古九非。」

良辰美景想反駁幾句,可是又不知如何說才好。我用眼色制止溫寶裕再說下去,又把話題扯開︰「現代的通訊系統真是完美,只有知道對方的一個號碼,就可以在一分鐘內,交換訊息,比任何交通工具快。」

良辰美景始終怏怏不樂,我也知道她們不快樂的原因,因為古九非是出了什麼事,她們就會自責,沒有把事情辦好——她們到機場的時候,酋長還在,以她們的身手,大可遠遠地把小盒子拋過去,立即離開,不必玩什麼電話游戲。

可是看了她們如今那種神情,倒真不忍心再去責備她們。

不到十分鐘,白素走回來︰「行了,那位秦先生,知道古九非,會去通知他,他說,駕車去,十分鐘就到了。」

我們都松了一口氣,良辰美景,一邊一個,來到了白素的身邊,親親熱熱道︰「還是白姐姐有辦法,剛才有人發表議論,說女人最靠不住。」

溫寶裕立時漲紅了臉,他當然不會說白素靠不住,可是那句話,恰好又是他說的,賴也賴不掉,是以不知如何才好。

白素卻只是淡然一笑︰「算來,古九非也只是才回家,我要他和我們聯絡一下,至少,關于那批……」

她講到這里,我輕咳了一聲,她也立即改口︰「關于那批扒手不能再讓他們逗留在這本市。」


瘟神 第七部︰古九非“死得難看”
白素本來,自然想說「那批照片」的,被我一暗示,她立即改口,自然之至,可是眼前這四個小鬼頭,何等機靈,也立時覺出有事情瞞著他們,四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我先發制人︰「能讓你們知道的事,不必問,不能讓你們知道的,問也沒用。」

溫寶裕一笑︰「誰說要問什麼了?我決定到檳城去!」

我怔了一怔︰「去把那玻璃交還給阿加酋長?」

溫寶裕點頭︰「是,他能去找古九非,一定會記得我曾和古九非在一起,與其讓他來找我,不如我去找他,反正他的目的是要得回那塊玻璃。」

良辰美景齊聲支持︰「是啊,說不定,還可以和酋長不打不成相識,知道那玻璃,究竟有什麼秘密。」

我「哦哦」兩聲,斜睨著她們︰「你們自然也要一起去了?」

胡說搖頭︰「可惜我沒有假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小寶倒是自由的。」

溫寶裕得意洋洋︰「自由真可愛,可以說走就走,愛到哪里就到哪里。」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覺得溫寶裕就這樣去找酋長,十分不安,可是卻也想不出阻止的理由,溫寶裕趁機問︰「有我們不能去的理由嗎——嗯,若有什麼秘密,應該共享的,此際公布正合適。」

我悶哼一聲,不去理他,只是道︰「祝你順風。」

溫寶裕把小盒子的蓋合上,在手中拋了幾下︰「至少,酋長給的花紅,可以供我們旅途所需了。而且,還可以請朋友一起去。」

我又悶哼了一聲︰「我沒有興趣。」

溫寶裕看來還想攝弄我和他一起去,而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我拿起電話,听了一下,就交給了白素,白素只听了一句,就神色一變,按下了一個掣,使大家都可以听到電話中傳來的聲音。

那邊是一個听來相當蒼老的聲音︰「古九非的家里出了事,我趕去的時候,已經有許多警察在,他被害了,據說現場十分可怖。」

我「啊」地一聲,溫寶裕立時向良辰美景瞪眼,良辰美景不甘示弱,壓低聲音︰「阿加酋長還在飛機上,凶手不會是他。」

溫寶裕道︰「可以是他派去的人。」

我听到古九非遇害,心中十分難過,隱隱感到,那是由于我的疏忽,听得他們還在爭論不休,更是煩躁,大喝一聲︰「別吵了!」

電話那邊正在報告事態的人倒吃了一驚,問︰「什麼事?」

白素忙道︰「沒什麼,听到了壞消息吃驚,你沒見到……尸體?」那聲音道︰「沒有,有一個警官說,屋中被抄得天翻地覆,而古九非……說是死得很……難看。

我們自然都可以想像得出「死得很難看」的意思,一時之間,人人臉色蒼白,溫寶格更是緊握著拳頭。

白素在要求︰「你可多探听點消息——」

我道︰「不必了,我這就去。」

白素向我瞪了一眼︰「你去有什麼用?當地警方的調查,你能插手?」

電話那頭道︰「警方便是十分重視,派了好多人,封鎖屋子,不讓人接近,還有好多高級警官,甚至有軍方人員在內。」

白素道︰「謝謝你,如果有進一步消息,請你再和我們聯絡。」

白素放下電話,神色凝重,我苦笑︰「我們既然知道他被利用,參與了間諜活動的竊取,就應該知道他必然會有危險。」

古九非被利用的經過,溫寶裕他們,還不知道,所以听得只是眨眼。我又嘆了一聲︰「我看,他主要的死因是被人滅口。」

白素側著頭︰「如果他的住所,曾遭到徹底破壞,他又在死前受過虐待,那就不單是滅口——」

溫寶裕雖然吃驚、悲憤,但不論他處于什麼樣的情緒之中,要他有意見不發表,還是萬萬不能,所以他立時用听來比平時干啞許多的聲音說︰「凶徒想在他口中套出什麼話,或是想找什麼東西。」

良辰美景齊聲叫︰「酋長根本還在飛機上。」

她們一再強調酋長還在飛機上,是因為她們歸還玻璃不成,要是酋長為了追回玻璃而下毒手,她們多少要負一些責任。

我道︰「不會是酋長下手,我看……是那卷軟片。」

四個人齊聲問︰「什麼軟片?」

我這時,感到一陣軟弱無力,疲倦莫名,伸手在臉上重重撫按了一下︰「軟片放大了的相片,在書房的一個書架後面,誰想看,只管去拿。」

白素立時補充︰「我的忠告是︰最好能克服好奇心,別去看那些照片。」

在這四個人面前,白素的忠告,無疑是火上加油,他們怎肯不看?溫寶裕才跨出一步,見紅影一閃,良辰美景早已上了樓,而且,又立即飄然而下,手中已多了那只大文件夾。

我和白素,都不想再看那批照片,所以不約而同走了開去,同時警告︰「不得大呼小叫。」

他們四人,在看那批照片之際,果然沒有大呼小叫,但是吸氣聲之響亮,也听得人心煩意亂。

白素以手支額在出神,大約二十分鐘,他們四人看完照片,也至少有七八分鐘了,還是胡說先打破沉寂︰「看來,像是一批……可怕的疾病患者。」

溫寶裕道︰「可怕極了……那是什麼病?」

胡說道︰「很多種病,有的病像大麻瘋,有的病,像後期的癌癥。」

我向他們看去,看到良辰美景一副欲哭無淚的神情,摟作一團,胡說和溫寶裕的臉色,自然也不會好看到哪里。

溫寶裕問︰「這批照片……是古九非致死的原因?」

我清了清喉嚨︰「推測。」

我把古九非得到批軟片的經過,說了一遍,溫寶裕頓足︰「這人,真是!唉,那人自然就是安排圈套的主腦,是一個特務頭子,這批照片——」

溫寶裕的思路和我相當近似,他立時想到了我們的曾想到過的可能︰「照片上的人,是某種行為所造成的結果,那絕不能給別人知道,不然,會受到全世界的攻擊。」

胡說也想到了,他又吸了一口氣︰「拿活人……來做試驗。」

良辰美景掩著口,眼珠亂轉。

我用力一揮手︰「事情雖然可能極可怕,但一批照片,不至于會把你們嚇成這個樣子吧,想想那個木乃伊布包著的人形物體,不見得不恐怖。」

胡說和溫寶裕都苦笑,那件事,已記述在《密碼》這個故事中,那個「人形物體」結果會變成什麼樣,哥登醫生是不是還繼續在勒曼醫院中致力培養那怪東酉,一直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這時,我這樣一說,雖然勾起了他們對那「人形物體」的可怖的記憶,但的確,比較之下,照片也就不那麼令人惡心了——當然,照片中的那些人,任何一個,如果出現在眼前,那可怕和惡心的程度,和那「人形物體」,也就不遑多讓。

白素最鎮定︰「看來是古九非在無意之中,盜走了一個大秘密,所以才招致殺身之禍。」

溫寶裕伸手指向我︰「要是被他們知道東西在你這里的話——」

我冷然;「看過照片的,也要滅口,你不是要到檳城去嗎?正好送上門去。」

溫寶裕口唇掀動,沒有說什麼,顯然沒有剛才想到可以愛上哪兒就上哪兒那麼高興。我望向白素︰「相識一場,又只有我們才知道一些他的死因,我倒真的要走一遭,如果酋長恰好也在,由我把那塊玻璃還給他。」

溫寶裕怯生生問︰「帶我一起去?」

我大喝︰「當然不,免得礙手礙腳。」

喝得溫寶裕縮了縮頭,不敢出聲。

白素皺著眉,正在這時,門鈴聲忽然又大作,我立時向那文件夾望了一眼,良辰美景會意,拿起它來,一溜煙上了樓。

溫寶裕過去開門,我和白素互望一眼——這是我們間的習慣,有人按門鈴,我們會先猜來人是誰,十之七八,都可以猜得到,但這時,卻一點概念也沒有,門打開,我們都怔了一怔。

門外是熟人,但平時絕少來往,他一來,必然有事,其人非別,正是警方特別工作組的黃堂。黃堂一面向我和白素打招呼,一面走了進來,望著我,神情十分為難,我本就心煩,不耐得很,嘆了一聲︰「有話請說,有屁請放,別吞吞吐吐。」

黃堂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我也是受人所托,並不是我自己來求你。馬來西亞檳城警方,想請你去協助調查一件凶殺案。」

黃堂一開口,羅里-嗦,我幾乎要大喝他住口,可是接著,他竟然說出那樣的話來,我就呆住了。

我當然知道其中必有原因,絕非巧合,我忙道︰「請說下去,請說。」

大抵是我的神態,太前倨後恭了,黃堂怔了一怔︰「死者是一個身份相當神密,又很富有的中國人。」

那當然就是古九非,我忙問︰「為什麼會找我去調查?」

黃堂攤手︰「那邊語焉不詳,好像是在死者的住所,發現了什麼線索,和你有關,所以才想到要你去,一切費用,他們會負責。」

我道︰「那是小問題,死者的名字是——」

那是明知故問,但問一問總沒錯,要是弄錯,那是笑話一樁。黃堂道︰「叫古九非。」

我立時道︰「好,我去。」

黃堂絕未想到他的事會辦得如此順利,一時之間,像看著什麼怪物似地望著我。

我當然不會告訴他是為了什麼,但也不能使他太過懷疑,所以我道︰「剛好近來沒有事,而我也想知道究竟因為什麼,檳城的警方會找我。」

黃堂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說的托詞,但他絕想不到古九非的死,內容會如此復雜,所以也沒有追問下去的打算,我又道︰「我會盡快動身,明天一早。」

黃堂告辭離去,不到半小時,他又來了電話︰「檳城警方感謝之極,你一下機,和你聯絡的,會是曾原警官。」

我本來就要到檳城去,而且發愁去了之後,不知如何對古九非的死展開調查,現在有那麼好的機會,總算在極不愉快的遭遇中,使人感到快樂。

溫寶裕還用哀求的眼光望著我,我根本不理他,伸手把那小盒子接了過來,他居然咕噥著抗議︰「那是我的,古九非給我的。」

我睬也不睬他︰「小心門窗,別睡得太死,古九非也算是老骨頭了,都會著了道兒。」

我說著,逕自上了樓,在書房里,把那塊玻璃取出來,翻來覆去看著,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這時,我已經感到,古九非被利用,古九非死亡,和古九非在酋長身上偷東酉,三者之間,看起來,絕無關連,但實際上,可能有極密切的關系。但是我只是有這樣的感覺,究竟有什麼關系,我全然說不上來。

而使我有這種感覺的原因,自然是由于事情都發生在古九非的身上,而且,都和古九非超卓的扒竊術有關——古九非一死,扒手這門偷竊藝術,只怕再也出不了像他那種水準的高人了。

白素在不一會之後上來,也察看了那塊玻璃半晌,才道︰「我看小寶會自己去。」

我笑︰「一定會,他父母不在,他還有不趁機會造反的?檳城是度假好去處,就讓他去去——我不會讓他去參加有危險的事。」

白素想了一想︰「古九非死了,事情又牽涉到這樣極度危險的人物,我隱隱感到,有一個世界性的大陰謀,正在暗中進行。」

白素的話,令得我興致勃勃︰「我正是揭發陰謀的高手,那是我的看家本領。」

白素扁了肩嘴,我趁機親了她一下,她握住了我的手,沒有再說什麼。

第二天早班機,我上了機,好像感到在我一到機場之後,一直有人跟蹤我,可是以我反跟蹤的能力,竟然未能找出跟蹤者來,到飛機起飛,這種感覺仍然未能消除,而艙中搭客連我只有八個人,那七個人都被我一再過濾,不可能是跟蹤者,而機上的職員,又沒有理由是。所以我只好當作自己感覺過敏。飛行時間不長,檳城的機場很大,下了機,就有一個身形高大.膚色黝黑,蓄著上髭的青年警官,來到我身前,和我熱烈握手︰「衛先生,久仰大名,能見到你,實在太好了,我叫曾原。」

我也不和他多客套,只是道︰「我想知道你們找我的原因。」

曾原警官苦笑︰「死者在被發現時,奇跡似的,竟然沒有死,說了一句話︰去找衛斯理,他知道誰是凶手,叫他替我報仇。」

我陡地一怔,心中暗暗叫苦。我只知道古九非的死,定然和重大的特務活動有關,可是連利用他的特務,來自何方勢力都不清楚,怎能知凶手是誰?這個人,像是生活在古代,就算我知道了凶手是誰,我也不能「替他報仇」,難道要我把凶手殺掉?

我想了一想,一面仍然和曾原並肩走著︰「不很可能吧,發現古九非的是什麼人?」

曾原道︰「有人打電話通知警方,說那地方出了事,恰好我和一小組警員正在附近,首先趕到的是我,听到他那樣說的,也是我,恰好我知道衛先生的大名,所以,我立即在他耳際說︰知道了,一定會通知衛斯理,他不知道有沒有听到這句話。」

我嘆了一聲︰「你可以點頭,表示你會那樣做。」

曾原警官望向我,欲語又止,這時,我們已來到一架警車前,他替我拉開了車門,我一面跨進車,一面道︰「應該什麼都對我直說。」

他忙道︰「不是想隱瞞,而是事實十分殘酷,真難說得出口。」

我悶哼一口氣。

「我點頭也沒有用,他看不見——他兩只眼楮,都被剜了出來。」

我陡地震動了一下,雖然早想到古九非是被折磨致死的,但是想不到竟然到了這一地步。那真是令人發指,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雙件緊握著拳,令得指節骨發出「格格」的聲響來。

曾原年輕的臉上,也有著異常的激動︰「衛先生和他很熟?」

我緩緩搖著頭︰「不熟,才認識,他是一個極可愛的人,而且,是一個極出色的人物,應該受到絕對的尊重,他……的樣子……」

曾原嘆了一聲︰「我那一組警員,都很有資格,可是看到他的時候,卻有一半昏了過去,我……老實說,也是雙腿發軟,站不穩,跌倒在他的身邊,這才听到了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的。」

我默言不語,曾原又道︰「如果衛先生不想看他的遺體,可以不必看,他反正已經死了。」

我道︰「不,我要看——現在到哪里去?到案發的現場?」

曾原道︰「不要先到酒店去?」

我搖頭︰「不必了,听說現場遭到嚴重的破壞。」

曾原嘆了一聲︰「是,破壞,至少由五到十個人造成,而對死者的傷害,也至少兩個人,也就是說,參加行事的,多至十人,這是大規模、有組織的犯罪,我們並未向公眾公布真相,怕引起恐慌。而上頭對之重視之極,國際警方對你有極佳的推薦,所以全國警察總監同意你參加此案。」

原來還有那麼多過程,我想,如果是特務組織一定要找回什麼,出動十個八個人,那不算什麼衡。曾原又試探著問︰「凶徒是哪一方面的人?」

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屬于某一勢力的特務。」

曾原抿著嘴,默然不語,他這種反應,使人覺得相當奇怪,過了片刻,他才道︰「難怪軍方立即派出了一個高級情報官來參與——」

他頓了一頓,然後,我和他幾乎異口同聲地問︰「軍方怎知凶徒屬于特務組織?」

我心頭疑雲大起——這其中,一定還有極度的曲折在,牽涉的範圍,可能廣到難以想像。

我這樣想的根據是︰一般來說,軍方對于凶殺案,決不會有興趣。而古九非死了不多久,就有高級情報軍官出現,這說明軍方知道古九非牽涉在特務行動之中——是怎麼知道的?

這其中,又有什麼內幕,是我們不知道的?

我和曾原互望,他也神情疑惑,我道︰「我想,我會有機會見到那們情報官?」

曾原點了點頭,又問︰「古九非也是特務?」

我嘆了一聲,曾原很坦率,有青年人的熱誠,我又要和他合作,自然要對他說說古九非的遭遇,所以揀重要的,說了一個梗概。

曾原听到一半,就想說話,可是當我停下來時,他又示意我說下去。等我說完,他才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先吸了一口氣,才道︰「衛先生,那次宴會,我也參加了的。」

我用疑惑的神情望向他,他年輕,官階不會很高,照說,沒有資格參加鄰國的國宴,他忙解釋︰「家叔是大使,他帶我去見識一下的。」

我「哦」地一聲︰「你當然沒有發現宴會有什麼異樣之處?」

曾原神情仍然疑惑︰「那次國宴的主賓是誰,你是知道的了?」

我點頭——雖然古九非糊里糊涂,連主賓是誰都不知道,只知把他身上的東西全扒了來,但那次國宴是大新聞,一查資料就可以查得出來︰「主賓是一個算是大國的將軍,幾年前才發動軍事政變,奪了政權的。」

曾原點頭︰「是,那位斐將軍,在整個宴會中,和一個阿拉伯酋長交談最多,當時我在想,那酋長是著名的軍火販子——」

我打斷他的話頭︰「阿加酋長?」

曾原道︰「就是他。」

我咕噥了一句︰「世界真小。」

曾原當然不知道我這樣說是什麼意思,繼續道︰「當時我想,斐將軍難道又想擴充軍備?」

我再問︰「還有什麼異常?」

曾原搖頭︰「沒有什麼異樣——嗯,對了,曾有一個人,忽忽離去,以警務人員的眼光來看,這個人行跡十分可疑。」


瘟神 第八部︰死過一次的人
我「啊」地一聲,心想可能那就是古九非看到,斐將軍交了一個東西給他的那個人,後來古九非想找他,而沒有找到。

曾原也「啊」地一聲︰「對了,這個人匆匆離去之際,曾經過阿加酋長的身邊,大約有十分之一秒的時間,靠得很近。」

這時,車子駛進了一條曲折的小路,前面林木掩映中,可以看到一幢式樣很舊的房子。我忽然想到︰「斐將軍。(主賓),那個人,阿加酋長之間,可能有聯系。斐將軍交給那人的東西,由那人轉到了阿加酋長手上。

那東西會是什麼?

我立即想到的是︰那小盒子,那塊玻璃。

我一直隱隱感到幾件事之間有聯系,可是總是串不起來,現在,好像有點眉目了︰斐將軍、玻璃、酋長,三者之間,如果真有聯系的話,那麼,那塊玻璃的重要性,又增加了不知多少。

一想到這點,我不由自主,略挺了挺臉色,那小盒子就在我上衣袋中,不必笨到伸手去模,只要挺胸,就可以感到它的存在。

曾原自然不知道那麼多,他見我忽然不出聲,就望了我一眼,我道︰「可能在將軍和酋長之間,有著什麼交易?」

曾原嘆了一聲︰「和他們兩人有關的交易,幾乎可以肯定,必然是巨大的災害。」

我苦笑一下,曾原看來年紀雖然輕,但洞察世情的能力,相當強。

車子又轉了一個彎,來到了屋子面前,看來靜悄悄,但是才一下車,我就知道,附近的樹叢中,甚至相隔相當遠的另一幢屋子,都有人在監視,使用的監視裝置,可能還是極先進的那種。

我不以為檳城警方會有那麼先進的監視設備,我指著一個在屋前的一株樹上,一個看來絕不為人注意,但識者眼里,一看使知道那是微型電視攝像管的裝置,道︰「這是警方的設備?」

曾原警官十分坦白︰「不是,是軍方情報機構提供的,那情報官提議,全面監視,他以為凶徒還可能再來,不能錯過機會。」

我緩緩搖頭︰「那位情報官的判斷錯誤,凶徒不會再來了。」

我的話才一出口,就在我的身邊,忽然響起了一個听來冰冷的聲音︰「有什麼根據?」

那聲音突如其來,把我嚇了一跳,那時我們站在門前,曾原正準備去推門,門旁有兩支八角形的門柱,並沒有人,而聲音就自右邊那條門柱傳出來。乍一听到聲音,不免突兀,但自然立即明白,那是竊听裝置和傳音裝備的作用,看來,對屋子監視之嚴密,遠在我的想像之上。

我並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曾原這時,也推開了門,門後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人。

這個人,我一看到他,就可以肯定他就是那種發出冰冷的聲音說話的人。他有著石像一樣的冷漠神情,甚至連眼珠也像是沒有生命——應該說沒有感情。這種情報工作者我見過很多,而對于這一類人,我不是很喜歡。

而且,屋中確然還有十分值得我注意之處,所以,我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轉移了視線。屋里本來應該是一個進廳,有一道月洞門,通向客廳,是很傳統中國式布置,月洞門兩旁,本來應該有對聯或字畫,可是此際,所有的陳設,全都遭了徹底的破壞——現場被保護得很好,看起來也更怵目驚心,絕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而且,在破碎的物件上,也決不能判斷原來那東西是什麼樣子的。

我小心向前走,來到了客廳的正中,曾原跟在我身後,那人(我猜他就是軍方的高級情報官)只是轉動身子,並沒有走動,銳利的目光,一直盯著我。

我直到這時,才回答他的問題︰「這里經過專家的搜索,不論他們要找的東西是不是找到,都不會再浪費時間。」

那人悶哼一聲︰「專家的搜索手法太原始了吧?」

我道︰「是,這也提供了一項線索,他們要找的物件,不是探測儀器所能發現的,必然是非,例如一張紙,一塊布,一截木頭——」

那人接了上去︰「一卷底片?」

我笑了一下︰「那是最大的可能。」

那人伸出手︰「久聞你的大名,衛斯理先生,我的名字是青龍,官餃是中校。專司情報工作——听說衛先生對從事這種工作的人,不是很有好感。」

我听他的自我介紹,略怔了一怔,「青龍」這個名字,十分奇特,我依稀有點印象,但是這個人.一定不會和我有過直接的接觸,不然,他是屬于那種見過一次,再也不容易忘記的人,我一定會記得他。

我再把青龍這個名字想了一想,肯定應該對之有印象,但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而看他的神情,顯然有一種我應該一听他的名字,就想起他是什麼樣人的期待——這是一種十分尷尬的處境,還好他又說了幾句話,可以給我用另外的話,暫且搪塞一下。

我道︰「是的,我不喜歡,很久以來,都是那樣。」

青龍中校口角牽動了一下,現出了一個嘲弄也似的微笑︰「可是你和其中很多人交往,從很早的納爾遜到小納、蓋雷夫人、G先生、巴圖,甚至蘇聯的老狐狸。」

他竟把我和那一類人的交往,弄得那麼清楚,我淡然笑︰「那是由于從事情報工作的人,大都伶利聰明的緣故,那和我性格比較接近。」

青龍居然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有一種異樣的滄桑感,像是他一生的經歷,比別人十生還多︰「願意在你交往的名單中加上我嗎?我至少有一點特別,我是的的確確,曾死過一次的人。」

本來,我一面和他說話,一面不斷在想他是什麼人,只是想不起來,直到他說到他「死過一次」,心中一亮,自然想起他是什麼人來了。

他是一個真正的傳奇人物,神秘莫測,他曾和原振俠醫生,在印支半島有過一次十分奇異的經歷,卻不知他如何會來到這里的。

自然,我不會去問他的來龍去脈,這類神秘人物,絕不喜歡人家打听他的事,末了,也不會有回答,只要記住他目前的就可以了。

但我也感到了震驚,像他這樣的人,對古九非的死,如此重視,那是出于上級的指令,還是自己的興趣?還有,他名義上是軍方的高級情報官,誰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什麼?是在為誰工作?

不過,疑問雖然可以肯定,他既然曾與原振俠醫生共事,那麼,一定是極其出色,可以共事的人——至少,在追尋殺害古九非的凶手這件事上,可以和他合作。

我現出愉快的神情,先和他握手,然後才問︰「你沒有和原振俠醫生聯絡?」

這樣一問,他自然也知道我已曉得他是什麼人了,他也愉快地一笑︰「沒有,大家都忙。」

我等他再繼續自我介紹,可是他卻已轉換了話題︰「整幢屋子,全和這里的情形相同,估計有超過十個人,進行毀滅性的搜索。同時,有人拷問死者,不然,死者不會死得那麼……」

曾原接口︰「……難看。」

青龍苦笑︰「死者古九非,是一個扒手,技藝極超群的扒手。」

這句話,自青龍的口中講出來,曾原「啊」地一聲,顯然他一無所知,我自然知道古九非是扒手,但對于青龍也知道這身份,不免感到訝異。

青龍搓著手——他的雙手,有過慣原始生活。冒險生活的人的粗糙,以致當他握手時,會發出輕微的「刷刷」聲來。

他道︰「最近,有人想利用他高超的扒竊術,去從事偷竊重要情報的活動,他也上了當,這是他致死的主要原因,也是為什麼軍方的情報組織會對一件凶殺案感到興趣的原因。」

青龍的話,十分干淨利落,決不拖泥帶水,而他顯然在此之前,未曾對警方透露過這一切,所以听得曾原目瞪口呆。我雖然早就知道這些,但對他一見我就肯對我說這些,我也十分感激。

我道︰「可知利用他的,是屬于哪一方面的勢力?」

青龍的神情,陡然之間,變得十分陰暗,眼角向曾原掃了一下,簡單一回答︰「不知道。」

我已完全可以看出,他不是全不知道,而是很有眉目,只不過不願在曾原面前說出來而已。曾原只是一個普通的警官,年紀又輕,我也認為不必要使他卷入那麼可怕的事件之中,所以揚了揚眉︰「還得好好追查,才能有頭緒的——」

接著,我向曾原說︰「有青龍中校在這屋子監視,我不必再參加了,我想去看看古九非,然後,到酒店休息,你替我訂好什麼酒店?」

曾原說了酒店的名字——這等于是邀請青龍在稍後到這家酒店來見面了。

我和青龍握手道別,肯定他已明白了我的暗示,曾原又陪我到了殮房,當我揭開覆蓋尸體的白布時,曾原早已轉過身去,而我一看之下,整個人也僵硬得一動都不能動,一股怒意,直沖腦門。

我一再被警告過,古九非死得很慘,很難看,可是決想不到會到這一地步,我不打算詳細描寫了,他的尸體如此可怖,一個人在生前,若是遭受虐待到這一地步,那實在可以說是到了頂點。

我算是想像力極豐富的人,但也難以想像古九非如何可以在這樣的酷刑中挺過來。

他死前所遭受的痛苦,可以說是極限。

我雙手緊握著拳,下了決心,要替他報仇。

干得出這種行為來的人,實在太卑劣,太下流,根本不配生活在地球上。

同時,我也感到古九非情躁的偉大,凶徒向他要的是什麼,他自然知道,如果是那卷軟片,或是那塊玻璃,他都可以告訴凶徒東西在哪里,雖然結果一定是難逃一死,但至少可以受少許多活罪。

而如今,他竟死得如此之慘。

他不說出來,自然是為了保護另外一些人,他受凶徒的侵擾,他所保護的人,可能是我,可能是溫寶裕。

為了保護別人,而自己竟忍受那樣的虐待!

我呆立了許久,才慢慢地把白市蓋上,可是身子仍然發僵,無法動彈,想講些什麼,可是只是在喉間發出了一陣難听的「格格」聲。

曾原在我身邊︰「他……現在總算安息了。」

我終于發出了一下如同狼叫一樣的聲音,渲發我心中的哀傷,然後,一言不發,艱難地轉過身,木然向外走去,曾原一直跟著我。到了外面,被暖洋洋的晚風一吹,身上才算漸漸有了知覺。

我惦記著和青龍的約會,向曾原簡單地表示,要到酒店去,曾原默然不作聲,送我到了距離相當遠的,位于海邊,可以清楚听到海浪聲的一家酒店中,他告辭,我洗了一個澡,電話鈴就響了起來,是青龍︰「我有一瓶好酒,在海邊。」

我答應了一聲,向海邊走去,月色不是很明亮,海浪在黑暗之中,形成了一道極長的、耀目的白線,在閃亮的、漆黑深邃的海面上迅速滾向海岸,一股消失了,另一股又接捷而至。

青龍躺在一張躺椅上,面向大海,我在他身邊的另一張躺椅上,躺了下來,他遞過了酒和酒杯,那不知道是什麼酒,從酒瓶向杯子中斟的時候,已經有一種極濃冽的香味,酒極烈,可是也很香醇,我喝了一口,覺得四肢百骸,都有一種松散的感覺,忍不住又連喝了兩口。

青龍的雙眼,在黑暗之中,閃閃生光,看來十分詭異,一般來說,人的眼楮,很少在黑暗中有這樣的閃光,只有動物的眼楮才是。可能是他在野外的冒險生活太久,所以才有這種情形。

我們先是喝酒,什麼話也不說,等到酒精的作用,使我全身都有了暖意,以致海風吹拂上來,更加舒適時,青龍才說話。

他一開口,語音十分低沉,可以肯定在我們五十公尺的範圍之內沒有別人,可是他還是那樣說話,可知他的心境十分沉重。

他很突兀地問了一句話︰「有沒有听說‘主宰會’?」他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把「主宰會」這個詞,用英文、法文、西班牙又阿拉伯語等等說了又說,意思自然是一樣的,都是「主宰會」。

我躺著一動也沒動,雖然心中有點吃驚,回答的語氣也很平淡︰「听說過。」

所謂「主宰會」,只是一種傳說,或者說,知道的人,像我,只是听過一些模糊的傳聞,絕沒有證據,也不可能有進一步的了解。

傳聞說,有一個組織,定名為「主宰會」,這個名稱的意思就是︰這個會,主宰全人類的命運。人類的命運,地球的命運,就決定在這個會的手上。

這個會由什麼人領導,傳說更是玄之又玄,莫衷一是,也無從追究,而它的會員,據說都是世界各國最具勢力的人物,這些人,有的可能是權勢沖天,聲名 赫,有的可能只在幕後活動,不為人所知,但是卻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這些人,如果作出了一個決定,那這個決定,就可以影響全人類的生活和命運。他們要戰爭,戰爭就會發生,他們要和平,和平就會降臨,他們要經濟不景,蕭條就寵罩全球,他們要繁榮,自然便會欣欣向榮。

所以,這個會,才叫「主宰會」。

有關主宰會的傳聞,幾乎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便已有所聞,但一直是傳來傳去的「傳說」。

我曾和白老大,一起想進一步探索過,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後來,發生了勒曼醫院事件,由于這個醫院間接控制了,或影響了世界上所有大人物的生或死,所以我會懷疑,「主宰會」也者,可能就是指勒曼醫院。

但後來,也證明了不是,勒曼醫院只是利用了他們驚人的創造,設立了一個「非常物品交易會」,只求世界局勢均衡,他們他們全是科學家,沒有主宰整個地球命運的野心。所以,如果要理智一點地說,可以說「主宰會」並不存在于世。

我頓了一頓,補充︰「我听說過,但是我不以為真有它的存在。」

青龍吸了一口氣,喃喃地道︰「如果不是傳說中的‘主宰會’,我想不出是什麼別的勢力。」

我望著黑暗的海面︰「乞道其詳。」

青龍側轉臉,向著我︰「不久以前,野心極大的斐將軍,曾訪問鄰國,在那里,他和另一個野心份子阿加酋長,在頻繁的接觸,這兩個人在一起,商談的事只可能是大量軍火的轉移,所以附近國家的情報機構,無法不緊張,都把目光集中在斐將軍身上。」

他講到這里,忽然停了下來,略侈動一子,神情有點不安︰「對不起,有點緊急情報。」

他說著,人已坐了起來,背對著我,低下頭,像是從口袋中取了一個什麼東西出來,向那東西看了看。

他行動有點鬼崇,但是我完全可以知道他在干什麼——在他身上,有一種小型傳訊機,這種傳訊機的液晶體幕上,可以顯出數字、字母,可以組成語句,作通訊之用。

那種傳訊機,在世界很多地區,都普遍被私人應用,只不過當然不會有情報人員使用的那麼精密和多功能。

他背對著我,我自然不會去問他,大約過了一分鐘,他的神情十分怪異,轉過身,不出我所料,把一具傳訊機交到了我的手上︰「最新消息,阿加酋長到這里來了,他目的是找古九非,他不知道古九非死了。」

我點頭︰「是,古九非之死,和阿加酋長無關.這其中另外有些曲折——」

既然把青龍當作是可以相信的人,自然沒有必要向他隱瞞什麼,我向他說了經過,再徽詢他的意見︰「酋長對失去那塊玻璃,緊張之極,你可有什麼概念?」

我說著,把那小盒子取了出來,打開,把玻璃放在青龍的手中。

青龍卻先不看玻璃,向那只小盒子看了一眼,我很佩服他的精細,因為盒中放一塊玻璃,可能是故弄玄虛,吸引人的注意力,而真正的秘密是在盒子里——我當然也曾十分詳細地檢查過這只盒子,證明沒有什麼秘密在,所以我搖了搖頭。

青龍這才去看那玻璃,他取了一只小小電筒,可是那手指大不的電筒,發出來的光這樣強烈,卻令我嚇了一跳。光芒照在玻璃上,有各色淡淡的光彩反映出來,他聚精會神地看了片刻,熄了電筒,搖頭︰「不知道,只是一塊玻璃。」

我把我的設想說了一下,青龍听得十分入神,他道︰「酋長正好在,為了得回它,我想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也相當興奮,想了一想︰「不急,先把你要說的說完不遲。」’

青龍「嗯」地一聲︰「我們——我的意思是簽署了共同防衛的幾個國家,所得到的情報是,酋長的確會把一大批高級武器,移交給斐將軍,可是奇怪的是,情報指出,斐將軍並不付款購買,只是用東西來交換。」

我也感到奇怪,揚了揚眉。青龍一揮手︰「要用什麼來交換十艘高性能的炮艇,艇上有小型導向飛彈,再加上數字不詳的一批地對空飛彈,雖然舊點,但每艘價值還是超過一千萬美元,還有許多查不清,但肯定是極高檔的武器,估計這次交易的總值,超過八億美元。」

我「嗯」地一聲︰「在軍火交易中,這不算是什麼了不起的大數目。」

青龍在躺椅上用力拍了一下︰「可是,斐將軍的國家,窮兵黜武,根本拿不出這筆錢來,而且,它也沒有什麼國寶,可供變賣。」

我問︰「那就說明交易不成了?」

青龍搖頭︰「不,交易達成了,就在斐將軍訪問鄰國時達成的,斐將軍會把交換那批軍火的東西,交給酋長,甚至有極機密的消息說,那東西體積不大,斐將軍可能隨身揣著。」

我听到這里,失聲道︰「啊,這才有人想到了,要利用古九非的扒竊技巧。」

青龍道︰「顯然如此。」

我追問︰「那你又何以認為利用古九非的是‘主宰會’?」

青龍道︰「斐將軍近年來,致力擴張,影響到了整個亞洲的局勢,已經有過許多戰爭,他向酋長買軍火,顯然是想進一步擴張,能夠制止他這種妄行,自然只有傳說中的‘主宰會’了。」

我緩緩搖頭,對青龍的推斷,不是很同意。任何一方面和斐將軍敵對的勢力,都可以設法破壞這次交易,要利用古九非,又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我道︰「不必肯定,總之另外有一股勢力,不想斐將軍和酋長成交。」

青龍補充︰「或者,那個勢力,想得到斐將軍隨身揣帶,可以交換那麼多軍火的寶物。」

我把許多零星的線索組織起來,又把古九非在宴會上看到的情形,說了一遍。


瘟神 第九部︰真有“主宰會”存在?
然後,我和青龍,各自靜了幾秒鐘,駭然互望,都有了同一結論,兩人齊聲低呼︰「斐將軍用來交換那一大批軍火的東西,可能就是那塊玻璃。」

這是十分駭人的結論,可是也是十分正常的結論。

那玻璃,這時還在青龍手中,青龍舉起了手,托在手心中,神情古怪;「別說是玻璃,就算是鑽石,也值不了那麼多。」

我還是堅持我的設想︰「如果通過它,可以開啟什麼,那麼,價值就無可估計。」

青在仍然盯著那玻璃︰「開啟什麼?通向地獄之門?那就應該把斐將軍和酋長這樣的人,先送進去。」

我坐直了身子︰「如果為了得回這東西,酋長是不是肯透露它的秘密?」

青龍笑了起未︰「那得看什麼人士和他打交道。」

我指著他︰「當然是你和我。」

青龍把玻璃還了給我,他在那傳訊儀上,按了幾下,我把玻璃放進小盒,又收了起來不一會,就有人跑步來到了海邊。

那是一個十分精悍的年輕人,行了一個軍禮︰「阿加酋長在阿拉伯國家大使團的賓館。」

青龍下命令︰「安排我要見他,兩個人,我和衛斯理先生。」

那年輕人向我望來,一副肅然起敬的神情,又行了一個軍禮,退了開去。青龍道︰「我沒有和他打過交道,早些年,我曾替阿拉伯集團服務過……」

他講到這里,略為猶豫了一下,我一點特別的反應都沒有,適當地表示了我對他的過去,並不感興趣(他有一段奇怪之極的過去,我想他不願人家知道。他為了那段經歷,寧願在原始叢林中當野人,與世隔絕,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克服了心理障礙而「復出」的。)我的這種態度,顯然贏得了他的好感,他感激似地向我笑了一下︰「所以我知道,這個人十分深沉,不好對付。」

我在自己的胸口上輕拍了一下︰「我們有對付他的皇牌在手。」

青龍想了一想才點頭︰「是,他不見了那玻璃,急成那樣,大失常態,甚至不知道如何掩飾自己的焦慮,可知他是真的急了。我們是一上來就讓他知道東西在我們手中,還是——」

我立即道︰「還是先別透露,只是隱約暗示一下,古九非在離開前,曾見過我,我可能知道他要的東西在什麼地方。」

青龍忽然笑了起來︰「我真多擔心了,衛先生你處變的經驗何等豐富,何必還要我來我說什麼。」

我又喝了一口他帶來的酒︰「這酒,是用什麼釀制的,味道很怪。」

青龍的回答只是︰「山中的一種果子,有劇毒……」

他說到這里,故意頓了一頓,等待我現出吃驚的神情,可是我卻令他失望,因為我連眉毛都沒有揚一下,他只好繼續著︰「可是在釀制的過程中,加上一種毒蛇的唾涎,兩種劇毒加在一起,毒性消失,而且有那種異樣的芳冽,喝了使人身心俱暢。」

我搖頭︰「世上有許多事很奇怪,譬如這種酒,有誰想到去把兩種劇毒的東西放在一起喝,而創造出這種酒?」

青龍也笑︰「我也想過,我想那一定是一個本來想自殺的人,想死得快些,就把兩種毒物放在一起,和酒喝下去,結果非但不死,反倒發明了一種好酒。」

我被他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或許那種酒,真有使人愉快的作用,心頭的郁悶,已經減輕了不少,又閑談了一會,那青年軍官奔過來,立正︰「酋長請兩位在三小時之後到達賓館。」青龍一躍而起,身手矯健之極,整個人,像是從躺在椅上直彈了起來一般。我也不覺技癢,也身子一挺,後發先至,和他同時落地,一起挺立。青龍一聲長嘯︰「這就走,駕飛機去。」

他說著,又向那青年軍官作了一個手勢,青年飛奔而去,自然先去安排飛機。青龍和我,出了酒店,上了他駕來的吉普車。

在前赴機場的途中,有一些路程,沿海行進,黑夜中看來,大海黔黑而又神秘。在途中,我又向青龍講到那批照片的事,並且把我的推測,也說了出來︰「古九非可能就是為了那卷底片死的。」

青龍奇怪︰「那些可怕的照片,有什麼大秘密呢?」

我道︰「如果有人,正在進行一種什麼試驗,會使人變得那麼可怕,那麼就是大秘密。」

青龍喃喃地道︰「核武器就能把人變成那麼可怕,大家都在制造,不算什麼秘密。」

我補充我的意見︰「如果是細菌、毒氣,甚至于是我們所不知道的新方法,可以造成這樣的後果,那麼這種力量,在研究階段,自然是極度的秘密。」

青龍足有兩分鐘之久,沒有說話,抿著嘴,雙手用力地握著方向盤,在他瘦削的臉上,有一種難以捉模的神情。然後,他才吁了一口氣︰「太可怕了,人類一直在致力研究如何殺人更多的方法,難道又出現了一種新方法,可以殺人更多?更方便?」

我也自然而然,嘆了一聲——人類的確一直在熱衷于研究殺人的方法,這是事實。

青龍的心思縝密,我想听听他的意見,所以又問了兩個關鍵性的問題︰「你看,酋長的玻璃和可怖照片之間,是不是有聯系!」

青龍想了一會,搖頭,表示他不能肯定。

第二個問題是︰「假設古九非是死在那次宴會的那個侍者領班之手——古九非混入宴會,是假扮侍者,和他接頭的那個人,當時的身份是侍者領班,是不是能查出這個人的身份來?」

青龍吸了一口氣︰「應該可能,查到了那個人的身份,也就可以知道利用古九非去進行活動的,是屬于何方勢力了。」

我壓低了聲音︰「希望不要真有一個什麼‘主宰會’。」

青龍笑了一下,正在這時,迎面公路上,有一鮮紅色的敞逢跑車,疾駛而來,速度快絕。跑車前座,是一對紅衣女郎,後座,有一個人縮成一團,可能是為了車速太高,怕在急速的行進中被拋出車外,所以才有這樣的怪姿勢。

離老遠,我已經肯定,這輛紅色跑車是什麼來路了,但我沒有向青龍說什麼,只是側過了臉,好叫疾駛而過的車上的人,認不出我來。他們絕想不到我會連夜離開,只顧飛駛,自然不會留意。

不出我和白素所料,良辰美景和溫寶裕,果然來了。他們這時,自然急于找我,和我會晤。讓他們撲一個空也好,因為在和青龍交換了意見之後,發現事情越來越復雜。

實在不宜令他們牽涉在內,讓他們自覺無趣,自然就會回去了。在兩輛車交錯而過之際,青龍低聲道︰「好家伙,車子開得那麼快。」

其實,他自己的車子也開得不慢,二十分鐘車程,他十分鐘就到了,那青年軍官居然早已在機場,不知他的車子開得有多快?

一架中型噴射機,在十五分鐘之後,準備妥當,供青龍使用。在機上,青龍向我解釋︰「由于我太熟悉印支半島,所以,幾個國家在簽約之後,聯合防務,就請我擔任情報工作上的負責人。」

我望了他一眼︰「要對付斐將軍的擴展野心,只怕不容易。」

青龍大有感嘆︰「是啊,有各種公開的宴會或是談判場合,大人物握手如儀,笑臉相向,而我們在暗地里,卻拚個你死我活,血肉橫飛。」

我沒有表示什麼,正像他說過的那句話,我自己對他擔任的那種工作,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卻不斷有這種事惹上身來,而且也認識了許多他那種人,他就是新認識的一個,這真是十分矛盾的一種情形。

兩小時之後,我和青龍,一起走進了賓館,經過了布置極豪華的賓館大廳,來到了一間雖然小,但顯然可以賓至如歸的小客廳中。

我們坐下不久,就先有兩個身形高大的衛士走進來,然後,阿加酋長大踏步跨了進來。

我們起立相迎,酋長身形魁偉,而且過度發胖,可是動作不是很靈,只是他神情憔悴,面色灰敗,雙眼之中,布滿了紅絲。可見失去了那玻璃,時他的打擊極大。

他先和青龍握手,顯然他們曾見過,也都互相知道對方的來歷,所以只是寒暄了幾句。然後,他和我握手,盯著我看,他有著阿拉伯特微的鷹鼻,當他盯著人看的時候,使人聯想到鷹在尋覓獵物時的情景。

我也回望他,足有十來秒,他才道︰「衛先生很高興能認識你。」

我相信在他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要和青龍一起去見他起,到現在,這三小時之中,他一定已經盡量在搜集我的資料,所以我也不必多介紹自己了,我只是也客套了幾句,然後道︰「你在機場上接受電視訪問的過程,可以說相當精彩。」

阿加酋長顯然一時之間,不明白我那樣說是什麼意思,可是他立即會過意來︰「啊,賞金仍然有效,而且可以提高。」

這家伙果然相當厲害,對付這種人物,總得先給他一點肯定的東西,不能老用空話敷衍他,所以我道︰「你失去的東西,的確是古九非偷走,可是古九非已經死了——發生在古九非身上的事,你一定知道了?」

酋長的神色,十分陰沉︰「有人要在古九非處,找我失去的東西?」

我怔了一怔,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因為古九非把東西給了溫寶裕,這事沒有人知道,這東西如果重要之極,引起多方面的爭奪,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我不作肯定的答復︰「有可能,但也有可能,他的死因,另有曲折。」

酋長來回走兩步,抓起酒瓶來,倒了一大杯酒,一口喝干︰「你們來見我,有什麼可以提供?」

青龍這時才開口,他的聲音、語調、有著絕不可動搖的堅決︰「是交換,不是提供。」

酋長立刻道︰「好,我能為你們提供什麼?」

青龍一字一頓︰「一些問題的答案。」

我發現青龍是一個談判的好手,他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情,都在告訴對方︰要求必須百分之百達到目的,絕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阿加酋長也不是談判的弱者,他兩道濃眉一柔,鷹鼻在他的臉上,形成了一個看來象征權力的陰影︰「我能得到什麼?」

青龍向我望了一眼,我示意由他回答,他的回答,也很合我的心意︰「你能得到一些線索,根據那些線索,你可能得回你失去的東西。」

誰知道酋長並不滿足︰「只是‘可能’,那等于什麼也沒有,我要實在一點的保證。」

我也未曾想到,我和青龍的行動,竟然會如此合拍,酋長的話才一出口,我們兩人一起站了起來,轉身向外就走——這時,我們自然佔足上風,他急于得回失去的東西,而東西在我們處,我們的要求,就算達不到目的,也沒有什麼可損失的。

他任由我們來到門口,直到青龍拉開了門,他才道︰「等一等。」

我們先不轉回身來,他又道︰「衛先生,我相信你的所有好評,全是真的。」

我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他停了約莫半分鐘,才道︰「好,請問。」

我轉過身來,看到他的神色,仍然十分陰森。

我揚起手來︰「問題之一,你失去的東西是什麼?」

酋長一听,就現出憤怒之極的神情,身子也立時陡然高了不少,看來像要向我狠狠撲過來。我冷然望著,青龍冷笑一聲︰「如果不能簡單回答,說詳細點也可以,我們有時間。」

我也立時接上了口︰「是啊,能夠換取那麼多軍事裝備的東西,體積雖然小,總有它復雜之處,可以慢慢說。」

我和青龍的一搭一擋,配合得十分好,酋長的臉色,就得難看之極,瞪住了我和青龍,面肉簌簌地發著抖——顯然是我們一下子就說中了一個他以為絕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我們等著他的回答,他大口喝了一口酒,才緩緩搖頭︰「拒絕回答。」

我嘆了一聲︰「酋長,我很同情你的處境,你一定要說出那東西是什麼,才能得回它,雖然那是絕頂秘密,但是失去了它,我看比泄露秘密更糟。」

酋長的聲音有點發顫︰「我說出了秘密,未必能得回東西,我何必說?」

我搖頭︰「不是得回,而是大有可能得回,先給你線索第一,我們見過那東西,那是一塊方方整整的玻璃,中心有一小部分空心——」

我才說到這里,酋長發出的,閃雷一樣的喘息聲,已令我說不下去。剎那之間,他一定是憤之極,以致令得大量血液,涌向他頭部,所以,他滿臉通紅,看來極其獰惡可怖。

他的右手,已自然而然向上揚起.一直站在角落處的衛士,陡然來到了他的身後。

一時之間,小客廳中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我站著不動,了無懼色,已經決定,那兩個衛士要是不識趣的話,先給他們吃點苦頭。

可是,酋長的態度,卻在剎那間,有了極大的轉變,他接連吁了幾口氣,才道︰「那是一種名徵,一種標志。

我悶哼一聲,表示全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用力一揮手︰「一種識別身份用的標志,明白了嗎?」

我和青龍互望了一眼,我們曾對那塊玻璃,作過各種設想,但是再也未曾想過那會是「一種識別身分的標志」。雖然已相當明白,但顯然不能滿足我們的要求。

酋長當然知道我們不滿意,他立時道︰「你們不必再問下去,真要弄清楚了,對你們一點好處也沒有,能把那東西找到,給回我,要多少報酬都可以。」

青龍悠然回答︰「報酬就是要知道真相。我和衛先生,都不會被嚇倒,就算我們知道了太多秘密會有麻煩,把秘密告訴我們的人就更麻煩了,是不是?酋長先生?」

酋長的神色難看之極,我們這時的情形,真是十分凶險,每一句話,都在討價還價,酋長一咬牙,又讓了一步︰「好,那是一個組織的加入組織的證明。」

這說得十分具體了。

我立時道︰「像是……僕什麼會員咭一樣?」

酋長咕噥了一句,看來他不是很願意肯定我的反問,只是模糊以應。

我和青龍同時興起疑問︰那是什麼組織,竟要花十億美金的代價,才能取得參加的資格?我們齊聲問了出來︰「什麼組織?」

酋長嘿嘿冷笑,神態在表示他不會說出來。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仔細听︰「古九非——那個已被不明來歷凶徒殺死的人,在機場外,你一下車,就偷了你那只小盒子,他還把你的一只皮夾,轉移到了你的一個隨從的身上。」

酋長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點頭表示我說的是事實,搖頭表示我提供的事實不夠多。)

我又道︰「古九非完全不知道他到手的東西是什麼,順手給了另一個人。」

酋長聳然動容,胸膛不斷怞動。我講得十分明顯,他失去的東西,並非下落不明,而是大有可能得回來的!

他喉結上下移動了片刻;「那組織有相當大的權力,可以支配許多資源,躁縱許多事情的進行。」

我和他都討論過「主宰會」,酋長失去的,斐將軍要來向酋長換軍火的。難道就是主宰會的「會員證」?

酋長雖然是大人物,但是從傳說中的有關「主宰會」的一切看來,他似乎還不是很夠資格參加,他只擁有一小塊出產石油的領地,這種出產石油的土地世界上很多。他雖然有錢,但世界首富排起名來,他也在五百名之外,他雖然可以左右一些軍事裝備的轉移,但是數量和全世界的軍備武力相比,自然也差了許多。

如果他有資格成為主宰會的會員,那主宰會未免收會員的標準太低,只怕難以達到躁縱人類命運之目的!

我冷冷地道︰「如果你指的組織是……那個,我不認為你有資格成為會員,就算斐將軍的推薦,只怕也沒有用!」

我在「那個」這兩個字上,特別加重語氣,我沒有說出「主宰會」三個字,這太駭人听聞,我只是向他表示,我知道那是什麼組織。

酋長神情難看,發出了兩下干笑聲︰「你好象知道得不少!」

我半秒也不停︰「比你想像的多。」

阿加酋長重重嘆了一聲︰「好,告訴你們,我不是正式會員,只是類似觀察員性質……有點像旁听生,而且,不是每一次會議都可以參加旁听,但是,這也是十分了不起的身份了,值得我用超過十億美金的軍事裝備去爭取!」

青龍語音冰冷︰「我看你並不樂觀,斐將軍接受了你的禮物,推薦你為觀察員,這件事,要是傳了出去,連斐將軍的會藉,只怕也保不住,你那十億美金,怕是拋進大海了!」

阿加酋長更加吃驚︰「是,斐將軍告訴我,組織正對他極不滿,正派人在跟蹤他,說不定會阻撓了和我接觸,叫我小心,他也說那……個證件……一直在他身上,他要找一個最妥當的場合交給我。」

他說到這里,我和青龍都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聲吟聲來!

來龍去脈,已經越來越清楚了!

的確如青龍所料,利用古九非去扒竊的,正是那神秘之極的存在「主宰會」!

多半是斐將軍向「主宰會」推薦阿加酋長成為觀察會員,「主宰會」批準了——阿加酋長這個資格,應該有的,于是,把觀察會員的證件,交給了斐將軍轉授給酋長。可是,「主宰會」一定隨即發現斐將軍受了阿加酋長十億美金軍備的好處,那可能不合「主宰會」的會規,所以主宰會就要阻止這件事發生。

不知基于什麼原因(這到目前為止還是一個謎),「主宰會」不向斐將軍追回那東西,卻想到了利用古九非去偷回來的辦法。

(後來,明白了是為了什麼,說穿了極簡單。)

古九非進行得並不順利,在他下手之前,斐將軍已成功地把東西給了酋長。

古九非任務沒有完成,本來不要緊,可是他又多出了一次手,在那侍者領班(替「主宰會」做事的人)身上偷了一卷軟片,他因此喪生。

(軟片——可怖的照片——人類某種不明原因的災難——「主宰會」——數者之間,已肯定有了聯系。)

至于後來,古九非又在酋長身上,扒走了那塊玻璃,那倒純粹是意外。

那塊玻璃和那批可怖照片之間,果然有聯系,把兩者聯系起來的,就是「主宰會」!


瘟神 第十部︰事情經過明朗化
剎那之間,我和青龍都在迅速地想著,思緒紊亂,有幾分鐘的沉默。酋長在連連抹汗,青龍問「失去那東西,會遭到處分,是不是?」

酋長大為震動,口唇掀動,欲語又止,神情怪異,雖然沒有說什麼,但等于已經默認了青龍的。我和青龍互望了一眼,酋長用十分難听的聲音叫了起來︰「我已經回答了你們那麼多問題,我的東西呢?在哪里?」

我和青龍都不出聲,這時,我們兩人心中所想的事,自然是一致的︰是不是把那塊玻璃還給酋長?

他的確已告訴了我們許多秘密,自然,這時我心中想,真有「主宰會」存在,應該進一步去探索一下,那塊玻璃既然是一種身份的證明,保留著大有好處。但是又想到,有了也沒有什麼用,酋長決不肯再透露進一步的秘密,例如如何運用它,在什麼地方等等,那倒不如賣個交情給了算了。

我和青龍互望了一眼,他略有優豫的神色,先向酋長問︰「假設——假設你要去旁听下會議,會得到什麼樣的通知?」

阿加酋長瞪大了眼,臉色難看之極,先在他的喉際,發出了一連串嘰哩咕嚕的聲音——听來像是極少人使用的一種阿拉伯部落的語言,我听不懂,想來內容絕不會是對我們兩人的稱頌,接著,他厲聲道︰「先把你送到地獄去,再等候另外的通知!」

酋長又吼叫了起來︰「在哪里可以得回我的東西?」

我笑了一下︰「在這里!」

一面說,我一面已將那小盒子取了出來,托在手上。酋長呆住了,想來他決想不到那麼容易就可以得回失物,雙眼睜得極大,手已伸了出來,可是卻在發著抖。我把小盒子放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就擺在手中,打開盒子,喉際發出了一陣咕咕聲,又緊緊將小盒子攥在手中,這才向我望來︰「你要什麼報酬,只管說!」

在這一點上,酋長倒不失君子,因為東西已回到了他的手中,他仍然問我要有什麼報酬!我搖頭︰「不必了,你已經告訴了我們很多事!」

在得回那東西的時候,酋長的神情,興奮之極,可是這時,听得我這樣一說,倏然之間,他又面色煞白,吸沖破氣︰「剛才我們的談話,你不會宣揚出去吧?」

我還沒有回答,青龍已然道︰「放心,第一,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第二,我和衛先生,還不想成為追殺的目標。所以,希望你也別對任何人提起!」

酋長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剛才是怕他泄露了「主宰會」存在的若干秘密,會被制裁,照傳說中「主宰會」的力量看來,別說對付一個人,就算它要對付一個國家,也是輕而易舉,所以酋長才感到害怕。青龍的話,表示了安危與共,那自然令他放心。

我和青龍已一起站了起來,我們都認為,在酋長那里得到的資料已經夠多了,算是不虛此行,那玻璃留在我們手上,也沒有什麼用處,事情的這一部分,算是告一段落,自然可以告辭了!

阿加酋長送我們出來,和我們熱情握手,表示他感激之情,我想起慘死的古九非,心中不禁黯然。古九非可以說死得冤枉之極,只怕他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惹了殺身之禍。

離開了賓館,我和青龍都好一會不說話,他開著車,看來像是漫無目的地在兜圈子,半小時之後,把車停在一處靜僻所在,向我望了一眼︰「這件事,沒有法子追查下去了!」

我想了一想才回答︰「看起來是這樣!」

青龍陡地提高了聲音︰「什麼叫看起來是這樣,簡直就是這樣。」

我道︰「事情對你和對我,略有不同。你是無法再追查下去了,因為查到後來,可能主其事的,就是你的最高上司。我不同,我不屬于任何人領導,不會受任何力量的牽制,一切可以自由行動!」

青龍默然片刻,神情有點驚駭︰「你明知有‘主宰會’這樣的組織,還要與之為敵?」

我的聲音听來很平靜,但是我的內心.卻十分激動︰「我一定要把殺死古九非的凶手找出來!雖然報仇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但是‘主宰會’若是以為可以這樣子為所欲為,那就錯了!」

我的話,說得十分堅決,青龍長嘆了一聲︰「你比我有勇氣得多!」

我苦笑︰「我也很害怕,在我面對的敵對勢力之中,從來也沒有一個比它更巨大的了。」

青龍再嘆︰「害怕,而仍然不退避,這才是真正的勇氣,若是根本不怕,也談不到什麼勇氣了!你準備從哪方面著手?」’

我道︰「當然從那侍役領班著手,我相信會找出他來。只要利用古九非的是‘主宰會’的假設成立,那麼這個侍役領班,就一定是‘主宰會’的人。」

青龍點頭,表示同意︰「對,一個組織再嚴密,只要有一個微小的隙縫,就可以有辦法到達它的核心!」

我嘆了一聲︰「我也不以為自己有力量可以和‘主宰會’對抗,只希望能替古九非做點事!」

青龍望了我半晌︰「其實,你是想為你自己做點事——不論你做什麼,古九非都不會知道的了?」

我不禁惘然,青龍的指責十分有理,誰知道是為了什麼才做,總之,知道非做些事不可就是了。

又沉默了一會,青龍才道︰「回擯城去?」

我點了點頭︰「對你來說,事情已告一段落,我會自己設法回去。」

來的時候是他送我來的,現在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我想起有許多事要做,不必再要他送我回去了。青龍想了一想︰「不,我們還是一起走,我有些事要處理。」

能和他一起回去,自然快捷得多,我也點頭表示同意。就在這時候,他車子上的通訊設備,發出信號,他按下了一個掣鈕,就听到聲音︰「檳城的警方的曾原警官,要和衛斯理先生通話!」

青龍忙道︰「請接過來。」

曾原的聲音立時傳來︰「衛先生,請你立即把他們三個人送回去,在他們未闖大禍之前,叫他們快走!」

曾原的聲音很急促,可見他說的,一定十分重要。可是那幾句話,卻又無頭無腦之極,一時之間,我不知是什麼意思。只好反問︰「哪三個人?」

曾原喘著氣︰「一對雙生女——」

我「啊」地一聲︰「他們三個人!怎麼樣了?叫他們別亂走,等我。」

曾原苦笑︰「只怕來不及了,一听說你不在,是我不好,略露了一些你在何處的口風,他們已經來找你了。」

我心中十分氣惱︰「他們做了些什麼?」

曾原的聲音略有遲疑︰「倒沒有什麼,可是我總有感覺,感到他們……可能會闖禍。他們……互相商量的時候,曾說到一定要阻止你,不知把什麼東西還給……酋長?」

我呆了一呆,若是良辰美景和溫寶裕,追了來的目的,是要阻止我把那塊玻璃還給酋長,一定大有道理,可是我卻想不出為了什麼。

而且,那塊玻璃,我已經還給酋長了!

我想了一想︰「他們不可能找到我的!」

曾原道︰「我也這樣告訴他們,可是他們不肯听,他們還說,要我不斷設法和你聯絡,他們也會和我聯系。」

我順口道︰「如果他們和你聯系,你可以告訴他們,那東西,我已經還給酋長了!」

曾原遲疑地答應著︰「還有,查那個侍役領班的事,也有了眉目。」

這倒是好消息,我道︰「我很快就到,希望能有進一步的線索。

曾原又支吾了一下︰「你是不是等一等他們?他們會找到賓館來。」

我在那時,一點也沒有想到事情的嚴重性,也不以為曾原的「感覺」有多高的價值,我只想到,要是他們三人來了,乖乖地倒也罷了,真要胡作非為,闖出什麼禍來,也該讓他們自己負責。人不能永遠做頑童下去,總要有對自己行為負責的時候,就算為此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所以我根本不打算等他們,曾原的話才說完,我就道︰「我不會浪費時間等他們!」

曾原有點無可奈何︰「好吧。」

等到我通話完畢,青龍用疑惑的眼光望向我,我道︰「還記得路上遇到的那輛紅色跑車?那是我三個小朋友,頑皮之至!這件事也是由他們身上起的!」

青龍皺眉︰「為什麼他們不要你把那玻璃還給酋長?」

我攤手︰「一點概念也沒有,或許他們又有了什麼怪念頭,他們的怪念頭之多……有很多時候,連我也自愧不如!」

我說到這里,不禁笑了起來,實在,我也並沒有怪他們的意思,因為基本上,我和他們,堪稱同類。

青龍駕車到機場,仍然由他駕機,不到一小時,便已到達,一個軍官駕著吉普車駛來,向青龍行禮︰「曾原警官傳話!侍役領班的住所已找到,請衛先生快去!這是地址,他在那邊等。」

青龍作了一個「請」的手勢,表示我可以用那輛車,那軍官自告奮勇要送我去,我和青龍相識不久,但合作愉快,要分手了,都有點不舍得,所以當我跳上車子時,兩人不約而同地叫︰「後會有期。」

那表示了我們兩人還想再見的願望。

那軍官駕著車,大街小巷駛著,間中和我閑談幾句,不一會,就在巷口停下車來,巷子很窄,停著一輛警車,他的車子無法駛進去,我一下車,走進巷子,就有兩個警官迎上來︰「衛先生?」

我點了點頭,他們就在前帶路,巷子兩旁,全是相當舊的三層高的屋子,在其中一幢,門上有警員守著,看到我走過來,守門的警員推開門,我走進去,就看到曾原在樓梯上叫︰「請上來!」

我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梯,二樓是一個大約八十平方公尺的居住單位,所有的間隔全拆了去,我才一上去,就可了一呆。那單位中的陳設,華貴得超乎想像之外,和屋子的陳舊,全然不相稱,每一個角落的裝修,都落足了本錢——有許多地方,看起來,簡直是屋主人和錢有仇恨一樣。

例如那一組沙發的扶手,不但一看就可以看出十八K金的那種特有的成色,而且還用相當大的寶石,瓖出精巧的圖案來。

所有的小擺設,一組一組,都有不同的質地,有一組,全是綠玉雕刻,有一組雞,公雞、母雞和小雞,都雕得生動之極,而且玉的質地,也是罕見的美玉。

作為主要裝飾部分,是一輛金絲編成的大馬車,馬則由一整塊白玉雕成。

比較起來,實用部分的雖然也極盡華麗之能事,但自然也不算得什麼了,倒是有一套錄影音響設備,頗引人注目,略略一看,就可以看出,其中每一個組件,都是音響愛好者夢中的珍品。

曾原這時,打開了一個櫃門,我看到至少有三百瓶以上的酒,儲存在櫃中,粗略地看去,就可以看到了不少在拍賣場中可以賣到好價錢的名酒在。

曾原又指著一些櫃子說︰「這些櫃子還沒有打開,里面不知道會有什麼寶物。」

我明知故問;「這像是一個侍役領班的住所?」

曾原道︰「當然不是,初步認定他是長期潛伏著的,身份特殊的人物,他能在那次國宴中任職,是由于國宴由一家酒店的飲食部承辦,而他在一個星期前,賄賂了酒店一個高級職員,取得了那職位。」

我在一張柔軟的,天鵝絨沙發上坐了下來,閉上眼楮,手指按在太陽袕上,那樣,可以使我靜下來,再把事情好好想一遍。

曾原仍在說著︰「他在這里的化名是包勃,那名字一點意義也沒有,而到現在為止,還找不到有關個人的任何資料。」

我在想︰

①包勃,這個人假設是「主宰會」的一員。

②「主宰會」不滿意斐將軍和酋長間的交易,更不滿酋長因斐將軍的介紹而取得旁听資格,所以要收回那塊玻璃。

③「主宰會」派包勃完成這件事。

④包勃想到的辦法,是利用古九非的扒竊技巧。

⑤古九非沒有完成任務,反倒在包勃身上,扒走了一卷底片。

⑥那底片一定極其重要,所以古九非才惹了殺身之禍。

整個事情的六個階段,這樣的推定,全然可以成立。疑問有兩個︰

①「主宰會」為什麼不直接命令將軍,索回那塊玻璃?

(答案可能是斐將軍別有供利用之處,不想和他翻臉,也可能另有原因。)

②為什麼想到利用古九非?

(答案是,承辦這件事的包勃,可能以為那是最巧妙的辦法,神不知鬼不覺,斐將軍失去了那塊玻璃,不敢出聲,再另外設法去應付酋長,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至于會生出那麼多曲折來,那是一開始所想不到的。)

我吁了一口氣,睜開眼來,曾原用十分疑惑的神望著我。

我又想到的一個問題是︰包勃,現在上哪里去了?

他是一個失敗者,不但未能阻止斐將軍把玻璃交給酋長,而且還失了一卷底片。肯定是他和他的同伴,殺死了古九非,把事情又擴大了幾分,他現在上哪里去了?

像「主宰會」這樣的組織,能容許有那樣的失敗者存在嗎?

包勃的下場,只可能是兩上︰①天涯海角亡命,逃避組織的追輯。②已被組織找到,在接受處分中!

曾原仍然望著我,我苦笑︰「這屋子的主人,可能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曾原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始終不是十分了解,所以他吃驚︰「這里有那麼多貴重的東西——」

我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比起人的生命來,這里的一切,一文不值!」

曾原沒有和我作爭辯,我同時又想到,那卷軟片上所展示的一切景象,如此可怕,而包勃在失去了它之後,又用那樣的手段對付古九非,顯示了那卷軟片的重要性。那麼,軟片和「主宰會」有關?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軟片上有那麼可怕的景象,這種景象,如果和「主宰會」有關,那就有可能是「主宰會」制造出來的!

這個假設如果成立,由此來推測「主宰會」的意圖,的確會令人吃驚得遍體生寒!

「主宰會」想做什麼?想把人類變得那麼可怕?

我不由自主搖著頭,曾原見我老不說話,只是思索,顯然十分失望,他道︰「那姓溫的少年,曾和我聯絡過,我轉告了你的話,他像是感到很意外,頻頻說︰‘糟了!遲了一步。’」

我揮了揮手——這時我所想到的事如此嚴重,可以說幾乎整個人類的命運,誰還有心思去理會三個小頑童?我正在想,是不是要進一步去探索「主宰會」的意圖?那當然極困難,但如果真會有那麼可怕的情景出現,再困難也要弄個明白。

所以,曾原又說了些什麼,我竟沒有听進去,直到我再定過神來,望向他,他才道︰「他們三人……好像商量著,要再把那東西弄回來!」

我听得十分生氣,用力一拍沙發扶手︰「這三個小家伙,太胡鬧了!」

說話之間,警方的兩個搜查專家到了,開始搜查整個屋子,我看了一會,出乎意料之外,所有的怞屜、櫃子,甚至一個暗藏在牆中的保險箱,打開之後,全部空空如也,絕不如曾原所預料的那樣,不知有多少寶物在。

我想了一想,心知一定是包勃離開之前,曾進行過徹底的清理之故。「主宰會」既然是如此勢力龐大的一個嚴密組織,自然也不會在這個身份可能暴露的人住所中留下任何線索。

我也不想停留下去,看了一會,向曾原告辭,曾原大是意外︰「衛先生,你是協助調查古九非命案而來的,怎麼就走了?難道你已找出了凶手?」

我的回答更令他吃驚︰「是的,凶手就是這個化名為包勃的人和他和同伴!」

曾原憤然︰「那就應該把他們繩之于法!」

我不準備把整件事的內幕告訴他,所以只好道︰「牽涉太大,連青龍上校都放棄了,我相信這時,他已撤回了對古九非住所的一切監視。凶手不會現出現,整件事……整件事……」

我不能昧著良心說「整件事已結束了」,只好折衷地說︰「……整件事已告一段落,只怕在檔案上,永遠都是懸案了。」

曾原由于不滿,以致出言譏諷︰「衛先生,你行事作風,一向是這樣子?」

我在心中嘰咕了一下,心想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知道事情牽涉的範圍有多廣?再追究下去,絕不是你的職責範圍。但我卻沒有說什麼,只當听不懂他的話,含糊以應,調轉話題。

曾原人很聰明,當我要向外走去時,他跟在我的身後,派給我的軍車,還在巷口等著,他低聲問︰「是不是有一些我不應知道的內幕?」

我不忍騙他︰「不是‘一些’,是太多了,知道了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我知道了,那是我的不幸。」

曾原沒有再說什麼,我想請他回去,警車上有人叫︰「曾警官,你的電話。」

他向我揮了揮手,奔回去听電話,我走向軍車,還沒有上車就听得他叫︰「衛先生.他們要和你講話。」

我一怔.知道「他們」就是那三個小鬼頭,我走向警車,拿起听筒來,就叫︰「你們三個人,快滾回家去!」

溫寶裕的聲音立即傳來︰「有了新發現,極重要的新發現!」

我道︰「不管是什麼新發現,都把它忘記,不要再生出任何事端來。」

溫寶裕叫了起來︰「事端不是我們剛想生事,事情已經發生了!兩百多磅的人,竟可以飛得那麼高,要不是良辰美景拉了我一下,一定要把壓得骨折筋裂了,真可怕!」

小寶的話,已經夠無頭無腦的了,我想追問,卻又听得良辰美景在叫︰「叫我們救命恩人,簡稱恩人也行!」

溫寶裕在嚷︰「要叫多久,已經叫了七八十下了,恩人!恩人!恩人!再也不叫了,至多被酋長壓死!」

他和我說著電話,卻又和良辰美景吵了起來,我大是惱怒,一聲斷喝︰「亂七八糟,什麼事情?」

溫寶裕忙道︰「大家各自回家,見面再說,電話里講不明白,兩個小鬼又吵得要死。」

良辰美景又在叫︰「想死了,叫我們什麼?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還想罵小寶幾句,他卻已掛上了電話,這真令人氣惱!


瘟神 第十一部︰可得電腦最機窯資料
一切事情,雖然由偶然發生,但是發展到現在,己然現出極其嚴重的本質,他們卻這樣不知輕重!生了一會氣,只好原諒他們不懂事情真正的性質。

我放下電話,曾原和幾個警員正在交談,臉色凝重,看到我已通話完畢,走了過來︰「發生了嚴重的交通意外,阿加酋長在赴機場途中,整個人被拋出車外,落地後估計立刻死亡。」

我一听得他這樣說,耳際不禁響起了「轟」地一聲響,剛才溫寶裕所說的話,听來全然莫名其妙,但現在再一想,卻明白之極!

那個自半空中落下來,幾乎沒把溫寶裕壓死的「胖子」,就是酋長!

車禍發生時,他們在現場!

詳細情形如何,我一無所知,但我至少立時感到,阿加首長的‘車禍’,絕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那就是謀殺。

阿加酋長大有致死之道,但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被謀殺,我自然立即想到了「主宰會」!

一想酋長起了「主宰會」,我就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阿加酋長不能說是沒有勢力的人,但是被謀殺了。

我不由自主搖著頭,曾原望著我,想我告訴他一些什麼,我一句話也不說,走向軍車,吩咐到機場,我要盡快趕回去,問問溫寶裕,究竟當時的情形如何,他們向何以會恰好就在現場!

我和溫寶裕他們,起飛的地點不同,目的地一致,他們可能比我早下機,但是在海關處,我已經見到了他們。良辰美景仍然是一身鮮紅色的打扮,極其惹人注目,有幾個背著背囊的西方青年,正在兜搭她們講話,她們兩人翻著眼,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氣,溫寶裕則在一旁,摩拳擦掌,怒目橫向,一副準備隨時護花的模樣。

我看得暗暗好笑,來到溫寶裕的背後,陡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後迅速轉身,背對著他。他當然是立時轉過身來的,可是一時之間,卻也難以從背影上認出我是什麼人來。

反倒是良辰美景,兩人反應快絕,身影一閃,已閃到了我的身前,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一邊一個,把我抱住,引得那幾個西方青年,大吹口哨。

溫寶裕也在我背後,發出了一下怪叫聲,我們四個人,沒大沒小,吵吵鬧鬧,出了海關,我總覺得他們三個人的神情,很有點鬼頭鬼腦,一直到上了車,溫寶裕才向我眨著眼。閃縮著,伸出手,攤開手掌來,我一看之下,不禁怔呆。

他手掌上所托的,竟然就是那只考究的小盒子!

這確然令我莫名其妙,小盒子連玻璃,我已經還給了酋長,而酋長又死于車禍,那麼,這小盒子,怎麼會又到了溫寶裕的手中?

我一面疑惑,一面問︰「玻璃在盒子里?」

溫寶裕眨著眼,點頭︰「在。」

我在那時,想起我和白素,第一次見到那小盒子和玻璃時,白素就曾有預感,感到那東西可能帶來不祥,曾勸溫寶裕丟掉它。那時,我們之中,根本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有什麼作用。

而如今,我已知道那玻璃的作用是什麼,當我把它還給酋長的時候,我有心情輕松的感覺,因為它關系著世界上一個最神秘莫測、最有權勢、最可怕陰森的組織,我根本料到會再見到它!

也正因為如此,這時,它赫然又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心頭也感到格外震驚。

而溫寶裕卻顯然一點也不知道它的可怕,還笑嘻嘻地望著我。溫寶裕的神態,使人聯想到一個捧著一大瓶硝化甘油在跳霹靂舞的人——隨時都可能粉身碎骨,可是他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危險。

我緩緩吸了一口氣,想責斥他幾句,可是又明知于事無補,想告訴他這東西的來歷用途只怕他天不怕地不怕,更加興致勃勃,想警告他這東西的危險性,那自然更激發起他們探險的興趣!

所以,我只是嘆了一聲,作了一個手勢︰「從頭說起,誰要是亂扯,我就不再听!」

良辰美景道︰「我們有一個朋友——」

溫寶裕咕噥了一聲︰「那家伙長得像一青蛙,嗯,學問見識倒是不錯。」

「長得象青蛙,學問見識不錯」的,是一個年輕人,是良辰美景在瑞士求學時的一個同學,典型的歐洲人,他是一個真正的電腦天才——那一類的年輕人,和如今的電腦時代,完全如魚得水,多種類型的電腦,都躁縱自如。在美國,有幾個這樣的電腦天才,甚至利用了普通的家庭電腦,解破了密碼,使得國防部的機密電腦資料,出現在他們個人電腦的終端熒光屏上!

何爾度假,經過此地,良辰美景接待他,正好是我到檳城去之前一天的事。

在陳長青的大屋子中,何爾對溫寶裕這個神秘的東方少年,能夠擁有那樣的巨宅,羨慕不已。溫寶裕也擁有極完善的個人電腦設備,何爾便發揮他的專長,指點溫室裕一二。

溫寶裕倒是听得津津有味——這小子,對什麼都有興趣,但胡說和良辰美景,不免覺得枯燥,正想何爾轉變一下話題時,何爾說出了一番話來,令他們大感興趣!

何爾還是在說電腦,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話何以會令得所有人都感到了興趣。他道︰「我在美國方面的朋友說,最新的技術,可以使得一小塊立方體,有特種折光率的玻璃,成為世界的主宰!」

何爾一面說,一面還用手比著那一小塊立方體玻璃的大小。听他說著的四個人,全然不知道他那麼說是什麼意思,可是卻都為之一怔。因為他們都曾見過那樣的一塊玻璃,溫寶裕還曾拿來研究過,確然有特殊的折光率!

這樣的一塊玻璃,來自阿加酋長,是古九非偷來的,酋長失去了它之後,焦急非凡,可是他們卻一點也不知道那有什麼用。

如今,何爾所說的,如果就是這樣的玻璃,他說什麼?「成為世界的主宰」,那是什麼意思?

四人互望了一眼,等著何爾說下去,何爾也感到自己的話,引起了注意,他也說得更起勁︰「听說,我說的一切,只是听說,可能只是不知哪一個科幻小說家的幻想,說是有這樣的一種東西,是一塊立方玻璃,不大,中間還有一個小小的空間

何爾說到這里,溫寶裕不由自主搓著手,良辰美景瞪大了眼,毫無疑問,那就是gFfa玻璃。

何爾繼續說︰「那小小的空間中,是一種特殊的稀有氣體,據說,這種稀有氣體的發現,被當作極度的機密,那是由于這種稀有氣體,有特殊的功能之故。世界上知道多了這種元素的人,少之又少。」

溫寶裕急急問︰「有……什麼特殊功用?」

何爾吸了一口氣,揮著手︰「用一定頻率的雷射光束,穿過那種稀有氣體,再加上玻璃的特定折光率,所得的系數,可以窺破世界上最神秘的電腦系統的密碼,獲得絕對機密的資料!」

四個人听得如痴如醉,他們當然不是有什麼主宰世界的野心,但是任何有好奇心的人,一听到這樣的事,都有同樣的反應,何況,對他們來說,事情並不是太虛無縹緲,他們的確曾擁有過一塊那樣的玻璃,來歷不凡,只是由于不知有什麼用,所以才交由我去還給原來的主人了。

溫寶裕連說話也有點不連貫︰「你是說,有了那樣的玻璃,就能知道……一些……秘密電腦資料?」

何爾點頭︰「當然,還要有相當的電腦設備和雷射光束的設備,在你的屋子里,兩者都有,只要調好了頻率,如果再有那塊玻璃,我們就能看到了些意想不到的資料。」

良辰美景齊聲問︰「例如什麼?」

何爾抓了抓頭︰「例如……這實在有點難以想像,例如世界各國的最高機密檔案之類。」

溫寶裕發出了一下聲吟聲,用力打了自己的腦袋一下,何爾自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現出如此懊喪的神情來,十分疑惑,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胡說則瞪著眼︰「還不快和衛斯理聯絡!」

一言提醒了他,溫寶裕連忙跳了起來,急急去打電話和我聯絡,白素也不知道我到了檳城之後怎麼聯絡,所以他們商量的結果,是溫寶裕和良辰美景,立時動身找我。

胡說因為走不開,就留下來,要何爾教他,如何調節頻率,以使那塊玻璃發生作用。柯爾一呼他們曾有過那種玻璃,反倒傻了,不斷說︰「我以為只是傳說,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傳說。」

溫寶裕他們確然用最快的時間趕到,我和他們,曾在公路上交錯而過。

當我听他們說到這里時,我心中啊地一聲。當時,我和青龍在一起,並沒有和他們打招呼。

若是當時,我向他們揮一下手,我們必然早見面,早知道那玻璃另有用途。

可是若是那樣,我們自然不會再去見阿加酋長,也不會知道那玻璃同時又是「主宰會」的身份象征!

這時,我不禁有點臉上變色,因為何爾語焉不詳,他並不知道通過躁作,可以得到一些什麼樣的機密資料,但我卻可以肯定,如果能有資料顯示,那麼,必然是「主宰會」的絕密資料!

溫寶裕看到我神色有異,他也知道我並不是大驚小怪的人,所以,他停了下來,望著我。

我思緒很亂,一時之間,還沒有決定該如何做,我只是道︰「說……那塊玻璃,怎麼又會到了你們手里?」

他們三人齊聲道︰「這真是陰錯陰差,機緣巧合!」

我悶哼了一聲,咕噥了一句︰「什麼機緣巧合,只怕是禍不是福。」

溫寶裕道︰「我們趕到古九非的住所,沒有見到你,見到了一個叫曾原的警官——」

曾原人比較老實,三言兩語之間,就透露了我的行蹤,他們三人自然追蹤而來。不過他們畢競慢了很久,到他們來到賓館門口,表示要見「來拜訪酋長的衛斯理」時,我已經離開了。他們的要求,自然被拒絕。

而正在這時,賓館的正門大開,警衛吆喝著,把他們三個趕開去,阿加酋長乘坐的大房車,駛了出來。

阿加酋長在得回了他的東西之後,並沒有耽擱多久,就離開賓館,準備到機場,搭乘他的飛機離去,偏偏溫寶裕一看到大房車車頭上所插的那面小旗上,有新月和鷹的圖案,認得那時阿加首長的旗幟,他指著車子︰「里面是阿加酋長。」

良辰道︰「不知道那玻璃是不是已在他的手里了?」

美景道︰「不管是不是,追上去看看再說,剛才那些警衛好可惡。」

賓館的警衛,在趕人離開時,態度自然不會好到哪里去,但那和阿加酋長無關,可是無事生非的,卻把不相干的兩件事聯系起來。良辰一說,唯恐天下不亂的溫寶裕,首先叫好。

他們一直在那輛租來的,鮮紅色的跑車之中,良辰立時踏下油門,跑車發出轟然巨響,追上了去,不一會,他們就發現是駛向機場的,到了機場,要是酋長享受不到特權,他們就大有與之相遇的機會,一想這一點,他們都十分高興。

大約是在離開賓館二十分鐘左右,他們的車子,距離酋長的車子,大約是三十公尺,其間,由于酋的車子,前後都有警方的摩托車護送,所以除了兩輛摩托車外,沒有別的車子——這一點十分重要,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事發生。

雙方的速度都相當快,前面是一個岔路口,有一幅相當大的廣告招牌,遮住了一部分路況,而就在那廣告牌後面,突然駛出了一輛貨車來。

那貨櫃車來得突然之極,而且速度之高,有點匪夷所思,酋長的大房車,前面有摩托車開道,貨櫃車竟然在摩托車駛過去了之後,突然竄出來,酋長的車子,在那種突然的情形下,本來就避不開,非撞上去不可,而貨櫃車一出現,極長大的貨櫃部分,又突然一擺一掃,向酋長的座駕車掃過來。

一下降然巨響,良辰立時緊急煞車,在座駕車後面的兩輛摩托車,也已撞了上去,跑車由于緊急煞車,而在公路上,作三百六十度的旋轉,他們看到,酋長的車子被子撞得向上,直飛了起來,足有四五公尺,車門被撞開,酋長胖大的身體,直飛了起來。

這種意外,足以看得任何人目瞪口呆,他們三人自然也不例外。

而就在這一個錯愕間,酋長胖大的身體,正好向著跑車的後座,直壓了下來,溫寶裕還在伸長著脖子發怔,酋長身子一落下來,溫寶裕有十條命,只怕也全要葬送了。那千鈞一發時,良辰美景嚴格的武術訓練,發揮了作用,在不容發之際,她們身子向的一翻,一邊一個,抓住了溫寶裕的手臂,帶著溫室裕,向後便翻。

幾乎在他們才一翻出車子,酋長的身子,便重重墜下,撞在跑車的後面,再彈起了兩公尺左右,又重重落在地上。

那時,翻出去的良辰美景,由于有極佳的武術造詣,所以站定了身了,而被她們帶出來的溫寶裕,一則以驚,三則不能適合太快速的動作,雙腿發軟,手在地上撐著,要等定過神了,才站得起來。

而那時,酋長的身子落地,落地之後,幾乎就在溫寶裕的眼前。

溫室裕的膽子再大,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也不禁大叫起來,一面叫,一面雖然不想看,可是視線卻盯在酋長的臉上,再也移不開去!

酋長這時,還沒有立時斷氣,樣子可怕之極,他像是竭力想抬起頭來,可是他的半邊頭部,剛才不知曾砸在什麼地方,早已血肉模糊,不成形狀,可怕之極。

他的喉際,發出一陣古怪的聲響,頭抬不起一只手,卻忽然揚起,來握溫寶裕撐在地上右手的手腕。

溫寶裕驚得靈魂出竅,一面叫著,一面連滾帶爬,居然給他逃了開去。

酋長一抓抓空,再也沒有氣力抓第二下,手臂也「拍」地一聲,重重踫在地上,就在這時,自他的衣袖之中,滾出了那只小盒子來。

溫寶裕雖然慌亂驚駭之至,但是那只小盒子,他還是認識的。而且,他和曾原聯絡過,知道我已把那東西還給了酋長,所以,在大大驚駭之余,一見到了那小盒子,又大喜過望,一把抓在手里。

這一切經過,詳細寫來,甚費筆墨,但實際上,發生的時間極短,絕不會過五秒鐘。

良辰美景根本未曾看到溫寶裕得了那小盒子,她們只看到,酋長胖大的身軀,又幾乎把溫寶裕壓死,也嚇得花容失色。

同時,她們看到,酋長的車子落地之後,已然起火,撞上的兩輛摩托車,也成了廢鐵,觸目驚心,而更令她們不妙的是,那輛大貨櫃車,竟然什麼都不顧,又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駛入一條支路!

良辰美景驚呼一聲,情知事情一定大有蹊蹺,不是那麼單純的車禍,她們同時作了一個十分聰明的決定︰「快離開這里!」

她們再把溫寶格拉上了車,駕車後退,掉頭,轉進支路,行動快絕,大約在半分鐘之內,已在現場消失,駛在另一條路上了。

他們在路上時,溫寶裕才攤開雙手,讓她們看到手中的小盒子。良辰美景十分神氣︰「小寶,可知道你剛才幾乎做了鬼?」

溫寶裕想起剛才的情形,猶有余悸,衷心道︰「多謝你們相救大恩!」

良辰美景扁嘴︰「叫一聲恩人,也不為過!」

溫寶裕也十分心甘情願,「恩人」叫了許多聲,一直到找到電話,和我聯絡,良辰美景還逼他叫「恩人」,他才突然忍受不住——這就是我在電話之中,听他們吵鬧的經過情形。

他們兜了一個圈子,再赴機場,在收音機中,已听到酋長撞車死亡的消息——肇事的大貨櫃車已經逃走,警方正在全力追緝雲雲,現場若有目擊者,請與警方聯絡。

他們還曾商量了一下,是不是要和警方聯絡,還是溫寶裕一力主張︰「阿加酋長這樣身分的人,若是被謀殺,一定和國際性的恐怖組織有關,最好不要去招惹。一切等問過了衛斯理再說。」

我喜歡溫寶裕,也大有道理,他平時雖然胡鬧,但是在要緊關頭的大問題上,卻極有分寸。

良辰美景也同意了,他們到了機場,搭機回來,和我又在機場相遇。

等到他們三人,搶著把經過情形說完之後,已經快到陳長青的大屋了。

他們都等待听我的意見,我先道︰「你們畢競長大了,這次事情,雖然開始很冒失,但最後決定回來和我相會,那就很對。」

他們三人受了稱贊,都很開心。我又道︰「那個叫何爾的人,說的話可靠嗎?」

溫寶裕道︰「是不是可靠,很快就可以知道。那東西那麼巧,又回到了我們的手上,若是再不去尋根究底一番,未免對不起自己。」

我也有極強的好奇心,所以,我雖然知道事情可能凶險莫名,但是也同意小寶的意見。我只是道︰「我對于電腦密碼,不是很在行——」

良辰美景搶著道︰「據何爾說,全世界的電腦資料,都有一個聯絡,可以互通,就像電話號碼一樣,只要你掌握了這個號碼,就可以和這個號碼的人通話!」

溫寶裕也道︰「在美國,有中學生通過了偶然的機會,不斷地試,也有恰好試中了密碼的。所以,這一類密碼,現在已復雜得多,不是偶然可以試中的,必須通過特殊方法獲得。」

他說到這里,又頓了一頓︰「我們會假設過那塊玻璃可能是開啟什麼的鑰匙,雖不中亦不遠。它原來是找到密碼的關鍵。」

我保持沉默,因為我知道這塊玻璃的真正用途,我相信,利用玻璃得到一組電腦密碼,只不過是綜合一項附帶功用而已。

不一會,進了屋子,溫寶裕一呼叫,胡說就從地窖上來,見了我,又見了溫寶裕向他一揚的那只小盒子,神情高興之極︰「何爾教會了我不少使用電腦的學問,我們馬上可以來試一試!」

我問︰「何爾呢?」

胡說道︰「我想留他,可是他旅行的行程排得很密,實在無法逗留!」

我又向良辰美景望了一眼,兩人的領悟力強極,立時叫︰「我們打電話請白姐姐來!」

一行人等,進入地窖,到了雷射光束和電腦設備之前,胡說把那塊玻璃取出,放在一個支架上。


瘟神 第十二部︰得到一組電腦密碼
他再移動著支架,到一個恰當的位置,才去開啟雷射裝置,一股光速射出,射在玻璃上,恰好在其中的空心部分穿過,落在另一端的一塊電子板上。

這時,在和雷射光束裝置聯結的一組儀器的體數字顯示板上,數字飛快進閃耀、跳動、變換,看來是附屬的計算機,正在進行繁雜的計算。

四個小家伙不住發出贊嘆聲,我心中也在想,設計出以這種方式來求得密碼的人,簡直是天才!

雷射裝置和電腦已聯結在一起,一等到計算出了密碼,電腦就會根據得到的密碼,自動躁作到時,就可以在電腦的終端螢光屏上,看到絕頂機密的資料了。

他們四個人在十分有興趣地討論,會看到引進什麼樣的資料,七嘴八舌,尤其是溫寶裕,想像力之豐富,匪夷所思,各種各樣的假設,自他的口,像流水一樣涌出來。

我當然知道,沒有資料出現則已,若有,必然是和「主宰會」有關的一切。

可是,我卻沒有向他們說出來。我那時的想法是︰原則上,我絕不想他們四個人知道有「主宰會」的存在,對這個存在,知道得越少越好,不知道更好,因為根本無法與之對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犯了他們的忌諱,而被他們用凶殘的手法對付!

所以,我想,未必會在什麼資料顯示出來,就算有,只要他們根本看不懂,自然也不會再有興趣。真到了非說不可時,再說未遲。

這時,白素走了進來,我和她交換了一個眼色,只作了一個手勢,她和我相處那麼久,是在表示有很多話要和她說,但現在不是說的時候。

她雖然也知道何爾所說的一切,知道我們現在是在做什麼,她只是對那塊玻璃在我們的手中,表示了訝異。良辰美景一看到她,就到了她的身邊,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低聲咕咕呱呱、講個不停,說話快絕,想來是在告訴白素她們的經歷。旁人可能會不習慣,但白素顯然習慣了這種「立體聲」式的說話,听得十分入神。

又過了大約兩分鐘,有一盞綠燈,不住閃動,液晶體屏上的數字閃動,正在顯然減慢,最後,出現了一組十八位的數字,又閃動了幾下,才固定了下來。

那密碼,由十八位數字組成,其中的四個是英文字母,想要憑偶然的可能得到,自然絕無可能。

這時,人人都十分緊張,因為電腦已開始自動躁作,電腦螢光屏上,閃耀過一行又一行的小字和數字,有時則是雜亂無章的線條。

大家都盯著螢光屏看,白素伸手踫了我一下,我轉過頭去看她,她向我低聲道︰「酋長是被謀殺的!」

我眯了點頭︰「毫無疑問!」

白素也還不知道「主宰會」的事,我準備等一會再和她說,所以說了一句之後,便不再言語。

這時,電腦螢光屏上,突然出現了幾行字,那是五種世界通行的主要文字,每種文字的意義都一樣,先是兩個較大的字︰「警告」。

而「警告」的內容則是︰以下出現之資料,獲知人在任何情形之下,均不得與任何人提及,違反者將受到極嚴厲之懲罰。

胡說和溫寶裕伸了伸舌頭︰「乖乖,這算是什麼,倒好像是什麼秘密組織的規條。」

我不禁苦笑,電腦的「警告」,總是虛言恫嚇。「主宰會」本來就可以說是秘密組織,而且,可算是世界上最秘密,最具勢力的組織!

白素看出我的神色有異向我望來,我也想她早一點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我湊過頭,在她耳際,用極低的聲音道︰「主宰會。」

白素陡地一怔,她的反應,比我在乍一听「主宰會’三個字時,敏銳得多。

她立時揚了揚眉,表示有疑問,而我則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白素閉上眼楮極短的時間,立即恢復了原狀。這時,電腦的螢光屏上,已有顯示,大家都在注意螢光屏,所以並沒有留意我和白素的行動。

白素又伸過手來,和我握了一下手,表示她知道了事情的嚴重。

而這時,在螢光屏上出現的,又是一組數字,卻只有九位數字。

從十八數字的密碼,求出一組九位數字的答案來,這未免有點不可思議,也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呆了半晌之後,胡說才道︰「電腦完全由自動躁作系統控制,不可能出錯!」

溫寶裕雙眼睜得極大︰「只有一組九位數字。表示什麼?那算是什麼機密恣料?」

良辰美景也大是泄氣.「一定是何爾這家伙信口雌黃,我們卻信以為真了。」

胡說側著頭︰「不能那麼說,的確是有資料顯示出來,只不過我們看不懂而已。」

溫寶裕雙手托著腮︰「的確,一組九位數字,可以表示很多信息了!」

他們一面討論著,一面已向我和白素望了過來,我一看到那組九位的號碼,心中已有了一個概念,可是我卻並不表示什麼,只是道︰「不能獲得進一步資料了?」

這時,螢光屏在閃動,大約每十秒閃動一次,每一次閃動之後,出現的,仍然是那一組九位數字。

胡說道︰「如果有別的資料,一定會繼續顯示的。」

溫寶裕手指相叩,發出「得」地一聲︰「我知道,那是一組保險箱的密碼。」

良辰美景立時嗤之以鼻︰「廢話,要知道是哪里的保險箱才好。」

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最機密……的,哼,可能是美國發射還程飛彈的電腦密碼!照這樣密碼,可以躁縱遠程飛彈的發射!」

他自己騙自己,甚至臉色發白.像是他立即就可以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一樣!

白素柔聲道︰「不妨再試一次,看看結果,是不是一樣?」

胡說答應著,把一切經過,重復了一次,結果,仍然得出那一組九位數。

各人都大是沮喪,我趁機道︰「好了,這件事,告一段落,大家別再理會了!

胡說和溫寶裕都以一種相當異樣的目光望著我,他們都知我脾氣,不會對一件事這樣善于罷休,幸好白素這時也說︰「得到了一組沒有意義的數字,恐怕只有深知內情的人,才能明白是什麼意思,我們在這里瞎猜,一點意義也沒有!」

白素這樣說,比較容易取信于人,他們雖覺無趣,也沒有再說什麼,我把那塊玻璃取在手中,順手放進了衣袋,向白素使了一個眼,就此和他們分手。

在回家途中,白素開著車,我問她︰「那九位數字,你記不記得?」

白素沉聲道︰「4724761359。」

我又問︰「有什麼概念?」

白素反問︰「你有什麼概念?」

我吸了一口氣︰「一個電話號碼。我最近才到過芬蘭,印象比較新。全世界統一的國際直撥電腦,芬蘭的國家編號是「358」,這組數字的首兩位數是「47」,那是挪威的編號,「2」是奧斯的區載號碼,接下來的是一個電話,是要撥這個號,就可以獲得進一步的資料,我想是這樣。

白素立時同意了我的分析︰「正是如此,他們……只怕很快也會想到這一點。」

白素口中的「他們」,自然指溫寶裕他們而言。我道︰「要在他們想到之前,先撥這個電話試試!」

白素表示同意,她盡量提高車速,不一會就到了家,我立時拿起電話,撥這個號碼,電話果然接通了,可是電話鈴卻響了又響,沒有人听。

我按下了自動撥號的掣鈕,那會不斷地自動撥號,然後等了大約二十分鐘,一樣是對方沒有人接听。

半小時之後,另一只響了起來,我拿起來一听,是溫寶裕的聲音︰「那九位數,是挪威奧斯陸的一個電話號碼。」

他們終于想到了這一點了。

溫寶裕又道︰「我們撥了,可是那個電話,一直在通話。」

我不禁苦笑,我利用自動撥號的裝置,在不斷地打那個電話,他們自然打不通了!

我沒好氣︰「那就繼續打。」

溫寶裕咕噥了一句,我沒听清楚他在說什麼,就放下了電話。

白素皺眉︰「照說,如果有進一步重要消息,不應該沒人听電話,我們或者弄錯了。」

白素說的時候,我不肯承認弄錯了,可是到了第二在中午,那個號碼,至少撥了上百次仍然是沒有人接听時,我也只好承認是弄錯了!

在這十多個小時之中,我自然也把檳城之行,遇到了青龍這個異人,和他一起去見酋長,在酋長的口中,知道了「主宰會」的許多事,一切經過,全向白素說了一遍。白素听得默然半晌,才道︰「真可怕,難道全人類的命運,真由這少數人在主宰?」

我悶哼一聲︰「這少數人的命運,又不知受誰在主宰!我不信有人能主宰全人類的命運,但他們對人類命運,有極強的影響力,絕不能不論否認。」

白素皺著眉;「那批照片上的可怕情景……全和主宰會有聯系?那是一種什麼現象,是主宰會形成的?

我苦笑,攤了攤手,表示一無所知。

白素又嘆了一聲︰「古九非死得不明不白。」

我搖頭︰「死得倒很明白,只是要替他報仇,就十分困難。」

白素猛然眉心打結,我知道,這表示她正想到了什麼,我不出聲,等她有了初步結論,她自然會告訴我。過了一會,她道︰「那個包勃,如果屬于‘主宰會’,也只不過是一個小角色。」

我道︰「自然,不過,主宰會中的小角色,也非同小可了。」

白素作了一個手勢︰「對付古九非的手段,十分殘酷,而那卷菲林他又未能找回去,如果‘主宰會’是一個十分嚴密的組織,只怕包勃會受到制裁——古九非慘死之後,自然有人代報。」

我苦笑了一下,想起古九非死得「難看」的樣子,又不禁緊緊握拳。

這一天的世界大新聞,就是阿加酋長車禍喪生。通訊稿稱他是一個典型的傳奇人物,有許多國家的軍火,通過他獲得,是世界局勢舉足輕重的人物雲雲。

我看了這樣的報導是冷笑,因為阿加酋長長,千方百計,花了近十億美元的代價,才不過沾到了「主宰會」的一點邊。而且,這點邊還不是循正途沾來的,所以,反倒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

我和白素繼續討論,我先提出來︰「阿加酋長之死,如果出自‘主宰會’,那麼,我看斐將軍也不是很妙,會有變故。」

白素道︰「如果近期內有這樣的就更可以證明事情是由‘主宰會’在策動。不過……一開始,好並不想得罪斐將軍,不然,不會出動利用古九非!」

我攤手︰「誰知道,斐將軍私購軍火,擴展勢力,並未得到‘主宰會’的批準。」

當時,我們只是說說而已,可是接下來的三天,每天都有消息傳來,都相當令人震驚。

首先,在這三天之中,我仍在不斷拔那個我認為是挪威奧斯陸的電話,但不論是什麼時候,都沒有人接听。

第二天,有一則小型飛機失事的消息,在婆羅乃上空,一架小型飛機失事,失事飛機十分神秘,來歷不明,機上五人,全部遇難,死者身份也不明。

我看到這則新聞,並沒有把它和我的經歷聯系在一起,可是當天下午,就接到了曾原自檳城打來的長途電話,他氣息急促︰「衛先生,你記得那個殺害古九非的疑凶,包勃?」

我道︰「當然記得。」

曾原又道︰「一架小型飛機,在婆羅乃的一處森林中墜毀,死者的尸體,出奇地完整,但身份極神秘,照片送給各處警方簽認,其中有一個,經許多人指出,肯定就是包勃!」

我「啊」地一聲,想起了白素的話,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包勃,果然受了制裁!

有酋長的例子在前,我自然可以肯定,小型飛機的失事,絕非意外。

我道︰「飛機和人,都來歷不明,這似乎沒有可能,追查下去,總可以查到點線索的。」

曾原听了,在電話中支吾了片刻,才道︰「我自告奮勇要追查,上頭本來也批準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忽然又告誡我不要多事。」

我苦笑,「不要多事」,那自然是「主宰會」方面利用了它的影響力,這種小事,對「主宰會」這種權勢通天的組織來說,自然是小事一樁。對曾原這種,一個普通小警官來說,自然絕無抗拒的可能。

我沉聲道︰「那你就听上級的指示吧。」

曾原頓了一頓,才又道︰「阿加酋長的喪生,上頭也說‘並無可疑,不必追查’,可是那明明是有意謀殺。衛先生,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神秘的陰謀?」

我哼了一聲︰「你不必以天下為己任,一切事情,听其自然吧。」

曾原對我的回答,當然表示不滿,他停了一停,才又道︰「那天我見到青龍中校,他……他……好象有點怪,不很正常!」听到這里我不禁的點冒火,老實不客氣地說︰他︰「小伙子,你太好管閑事了,青龍是不是怪,和你有什麼關系?要你去注意他?」

曾原忙道︰「不……不……因為事情和你有關,他……他十分技巧地問我,你有沒有跟我說起過什麼駭人听聞的事情。」

我吃了一驚,一時之間,思緒紊亂之極。

所謂「駭人听聞的事」,自然是指「主宰會」而言。青龍探听這一點,是為了什麼?

一時之間,我毫無概念,我只好道︰「我可沒有對你說過什麼?」

曾原道︰「是啊,我就是這樣回答他,可是他好像不相信,又旁敲側擊,問了好久,才算滿意。」

我裝作十分輕松,雖然我知道事情一定有極不尋常之處︰「那就別放在心上,反正以後,你和他也不會有什麼見面的機會了!」

曾原還在咕味︰「不過他的態度真怪,我要是有發現,再和你聯絡!」

我本來想勸他別再努力,繼而一想,在「主宰會」的安排之下,他再努力也不會有結果,對他來說,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

所以,我沒有再說什麼,和曾原的通話,也到此為止。通話的時候,白素一直在旁邊,我放下電話,就向她去,白素道︰「古九非的慘死,凶手也得到了報應。」

我吸了一口氣︰「這……‘主宰會’……真的行事干淨利落之極。」

白素沒有表示什麼,只是低嘆了一聲,接下來的是溫寶裕的電話︰「那個號碼,只怕不是電話號碼,我們去查過了,挪威的奧斯陸,雖然有這個號碼,但屬于一家早期的造紙廠所有,造紙廠已停止生產,電話當然也已取消了,難怪一直沒人接听!」

我心不在焉地「嗯嗯」應著,溫寶裕又道︰「我們在電腦上,試圖求得這個九位數字號碼的代表意義,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

我苦笑︰「可能整件事,根本就沒有意思。」

溫寶裕「哼」地一聲︰「整件事,大有只不過我們找不到門路。」

我心中很同意溫寶裕的話,可是卻不能表示什麼,只好打了一個呵欠,表示沒有興趣,溫寶裕也識趣地掛上了電話。

第三天,一早,白素就將我推醒,把一份報紙放在我的面前,我一看頭條新聞,就睡意全消,消息顯然是稿前的最後新聞補上去的,很簡單,但標題甚大︰「斐將軍突然下台!」

斐將軍在他的國度中,一直被認為權力十分牢固,可是卻突然下了台,他的職位,由他的一個副手替代,他已被削除了一切權力,正遭到軟禁。

我和白素互望著。

我們的假設,一步一步,變成事實了。

這個「主宰會」,又顯示了它非凡的能力,在幾天之中,就令一個握有實權多年,看不出有任何垮台跡象的將軍下了台!

白素苦笑著︰「希望我們別和它發生任何牽連,那塊玻璃……」’

她並不是怕事的人,她說到那塊玻璃時,本想想說︰「不如把它毀去了吧」,可是一定想到,這樣子未免太示弱了,所以她改了口︰「……我第一次……就建議把它拋掉,現在,我仍然想那樣。」

我吸了一口氣︰「知道那塊玻璃在我這里的,只有六個人。我想,這六個人可以稱為自己人!」

我自然是反對白素的提議,所以才如此說的,為什麼我反對白素的提議,我也說不下來,總之,我覺得在整件事未曾全部結束之前,這塊神秘的玻璃,一定還有用處。至少,不久之前,它就給了我們一組電腦密碼,所以我不想就這樣拋棄它。

白素側著頭︰「還有那個青龍,他也知道你有。」

我搖頭︰「我當著他的面,把玻璃還給了酋長。酋長車禍喪生之前,玻璃落入溫寶裕之手,這一點,他並不知道。」

白素嘆了一聲︰「衛,你想事情有那麼簡單嗎?酋長的死,如果是‘主宰會’的精心安排,溫寶裕他們曾在出事的現場出現,能不被注意?」

一想到這一點,我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我安慰自己︰「不會有事吧。包勃、酋長都受到了懲罰,裴將軍了下台了,我們這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不會有事的。」

白素不出聲,我有點對自己的膽小生氣,大聲道︰「就算是,我們也不是沒有見過大陣仗,好就好來,不好就不好來,怕什麼?」

白素望了我片刻,輕輕拍了幾下掌,好衛斯理,雄風猶在!」

我挺了挺胸,「快去多搜集一下斐將軍下台的資料。」

資料並不多,也沒有什麼特別,大凡一個將軍下台,不會有什麼公開的理由,而官樣文章,卻又千篇一律。

又是兩天,溫室裕對那組數字的興趣也淡了,沒有再來報告什麼,那天下午我出去和一個久不見面的朋友敘舊,回家,看到客廳里有人坐著在翻閱雜志,他抬起頭來,我頗感意外,竟然是青龍。

他站了起來,見到他,我也很高興,和他握手,就急不及待地道︰「包勃的飛機失事,酋長的死,斐將軍下台,‘主宰會’處事的手段,真干淨利落。」

青龍的神情,在一剎那,十分難以形容。


瘟神 第十三部︰去看看那電話
那種神情,一閃即過,我也沒有多留意,他立時道︰「是啊……哦,那天晚上,我首先向你提及‘主宰會’,那……是我不對。」

我大是愕然,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忙解釋︰「我是說,你一向對探索奧秘的事,有鍥而不舍的精神,要是由于知道了‘主宰會’的存在,而……」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怕我和「主宰會」作對,在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的同時,心中也疑惑之極,他為什麼要擔心?是關心我?

青龍接著說的話,倒解決了我心中疑惑的一部分︰「‘主宰會’……勢力龐大,若是和它敵對……那不是是個人力量所能應付的。」

我對他的說法,不是很同意,但也沒有必要和他爭論,所以我沒有說什麼,他轉過頭去並不望我,看來像是不經意地問︰「你當然把整件事都當作結束了?」

剎到之間,我心中大是起疑,他掩飾得極好,但是我仍然可以強烈感到,他來找我,懷有某種目的。而且他的態度十分怪異,倒像是也為了打听我是不是會繼續探索事情的真相而來的。

我心中起疑,但不動聲色,淡然道︰「不告一段落也不可能了。」

青龍像是對我的答覆相當滿意,話頭一轉︰「你曾提到過一批十分可怕的照片——」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等候我的反應,我皺眉︰「可怕之極,而且,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現象,是古九非自包勃身上偷來的。」

青龍小聲問︰「我可以看看?」

我心想,既然已向他提起過這件事,不讓他看那批照片,未免說不過去,所以我點頭,把他領到了書房,取出那批照片給他看。

青龍抿著嘴,看得很認真,看完這後,他才大大吁了一口氣︰「真可怕,也難以設想是在什麼情形之下,拍到這批照片的,你有什麼概念?」

我本來有不少設想,可是此時,我既然覺得他神態有異,自然也不肯再說什麼了,只是搖頭︰「一點也沒有,甚至無從設想……那是一種特技化裝術所造成的效果?」

青龍笑︰「大有可能!嗯……有一件事,相當怪,酋長出事之後,在他的身上、車上,竟然找不到對他極重要的那塊玻璃。」

我笑起來︰「會不會撞碎了?」

我這樣說,實在有著嚴重的開玩笑的成分,可是青龍卻怔了一怔,十分認真地想了一下,陡然伸手在腿上拍了一下︰「真的,大有可能。」

我裝成不經意地問︰「你要找那塊玻璃干什麼?想去參加‘主宰會’的會議?」

青龍笑︰「怎麼會。」

接著,他又說了一些不相干的話,在半小時之中,他有三次之多,肯定我是不是認為我已把整件事當作結束——這使我肯定,他這次來打我,目的正是想肯定我的想法。

他為什麼要肯定我不再深究?

是他自己要知道,還是受了什麼人的委托想知道這一點?

如果他是受人委托,那麼,如果我要繼續探究下去,唯一的敵對方面就是「主宰會」,也只有「主宰會」才會關心我的動向。

難道青龍竟是受了「主宰會」的委托,來查究我的動向的?這未免不可思議,首先向我提及「主宰會」的是他,不然,我怎麼也不會把事情聯系到這個傳說中的神秘組織身上的。

我一面和他敷衍著,一面迅速轉著念,覺得只有一個可能︰青龍和「主宰會」發生關系,是最近的事。

如果是這樣,我會不會繼續追究,會不會和「主宰會」站在故對的地位,他自然關心,或者說,「主宰會」方面也關心。

這又進一步說明,如果我探究下去一定可以揭露一些「主宰會」正在做著見不得人,會遭到全人類反對的事情?

一想到這一點,我心頭不禁大是緊張,當然,表面上看若其事︰「酋長的死,有結果沒有?

青龍搖頭︰「漫無頭緒,出事的時候,也沒有目擊者。曾有報告說,有一輛紅色的跑車,曾出現在公路上,可是也沒有進一步的查證。」

我心想,原來玻璃落在溫寶裕他們的手中,連行凶者都不知道,這個意外,對我相當有利——各位自然都可以料到,當我知道主宰會方面有事實想隱滿,認為人不追究時,我已經決定,就算本來準備放棄的,在這樣的情形下,也要繼續追查下去。

我既然假設青龍已在「主宰會’服務,在他面前,自然不能再表示什麼,反倒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又不能太過分,所以我又道︰「你還有沒有‘主宰會’進一步的消息?」

青龍笑著,笑容看來尷尬︰「怎麼會有——有,也只是表面的,像斐將軍突然下台,自然是「主宰會’的力量。」

我「嗯」地一聲,又在言語中試探了他幾次,可是他都十分得體地應付了過去。一直到他告辭,我們兩人的對話,都有著兩個敏銳的人之間的「心照不宣」,可是卻又互不說破——就算說破了也沒有用,雙方都不會承認。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情形。好幾次,我忍不住要指出他這次前來,另有目的,可是我始終覺得他的目光不狡詐,十分有誠意。

所以我想,他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不論怎樣,他若是來告訴我,不要繼續去查究「主宰會」的行動,那麼他總是一番好意。

我們客客氣氣握手道別,我送他上了車,他在臨走之前,突然苦笑了一下,忽然道︰「其實你已經猜到了,是不是?」

我裝作不懂︰「猜到了什麼?」

他打了一個哈哈,用力一揮手;「算了。」

他離去之後不久,白素回來,我把情形向白素一說,白素的看法和我一樣︰「毫無疑問,他是來察看你是否有和‘主宰會’作對的意圖。」

我悶哼一聲︰「‘主宰會’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白素笑︰「衛斯理什麼時候謙虛起來了?誰都知道,衛先生若是存心作起對來,再厲害的組織,也不免要大是頭痛。」

人總是喜歡听頌揚的話的,我不禁有點飄飄然,白素隨即又道︰「雖然頭痛之後,可能下殺手消除頭痛的根源,我們衛先生也就玩完了!」

我悶哼一聲︰「只怕不至于吧。」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一直到當晚,我們再討論,白素這才提出︰「酋長的資格,只是旁听者,所以,他那塊玻璃,當然和正式的‘會員證’不同。」

我眨著眼,在沉思白素的話是什麼意思。白素已又道︰「所以,那塊玻璃得到的電腦密碼,只是一組數字,而不是什麼進一步的電腦資料。」

我「啊」地一聲︰「你的意思是,要有進一步的上網,還得在那組九位數字上去打?」

白素望了我半晌,嘆了一聲︰「我並不贊同你繼續探索下去,可是那批照片給我的印象太深,我感到有一個可怕的陰謀正在進行,要是可以阻止……」

她講到這里,停了一停,我忙道︰「若是陰謀和‘主宰會’有關,就必須繼續探索下去。」

白素吸了一口氣,呆了半晌,才點了點頭︰「所以,我認為至少應該到挪威那家停止了生產的造紙廠去看看,不應該太懶,它的電話號碼和得到的數字如此吻合,不可能只是巧合。」

一句話,說得我直跳了起來。

白素說「不應該太懶」,太有道理了。

得到了一組數字,推測是電話號碼,打了沒有人接,查到了電話號碼的所在地——絕大多數人,行動都到此為止了,能想到到那地方去看看的人,可說少之又少。

而白素說得對,應該去看看!

那一組九位數字,可能只是第一個指引,到了那地方,可能會有第二個指引第三個指引,而使得和「主宰會」越來越接近。

溫寶裕算是聰明的了,查到了電話屬于停工了的一家造紙廠,可是他也未曾想到要去看一看。

我望了白素嘆了一聲︰「我不能阻止你去,只好說——」

我不等她說完,就道︰「我會小心。」

說到這時候,胡說、溫寶裕、良辰美景結伴而來,我一直把那塊玻璃和「主宰會」有關的情況瞞著他們,因為怕事情會有意外的凶險。

我也不準備告訴他們我要到挪威去,看來他們對酋長的玻璃,也已沒有了興趣,話題集中在那批照片上。溫寶裕的設想十分驚人︰「我認為,能把人變得那麼可怕的,只有勒曼醫院的那批鬼怪醫生。」

胡說悶哼一聲︰「目的何在?

溫寶裕道︰「一種實驗,在實驗過程中的現象,例如那個……改變了細胞基因密碼的形成的那個可怕的東西,誰知道跡成了人之後,是什麼情形。」

良辰道︰「我們設想,和在勒曼醫院和班登醫生聯絡過,他說的話……」

她說到這里,現出了疑惑的神色來,美景接著說︰「他的話,我們不是很明白,不過,他說醫院中沒有那種可怕變形的病人。」

我說了幾句︰「勒曼醫院規模極大,班登只顧自己在培養那個‘人蛹’,不見得會知道其它部門正在從事什麼樣的研究工作。」

良辰美景齊聲道︰「他的知道的,他說……他說的,就是我們不明白的,他說,醫院最近,完成了……靈魂和的轉移,驚人之極,是人類歷史上從來也沒有的事,雖然他們不是獨自完成,甚至只是旁觀,但總是在勒曼醫院中完成了這個壯舉的。」

胡說和溫寶裕叫︰「什麼叫靈魂和的轉移?」

良辱美景道︰「就是,我們也不很明白。」

他們一起身我和白素望來,我和白素也莫名其妙,我道︰「听起來,好像是使一個靈魂,進入了一個身體這內,他們善于制造身體,什麼時候又和靈魂扯上關系的?轉移,那又是什麼意思,把甲、乙兩個人的靈魂和身體互換?」

我自己也覺得越說越玄,所以沒有再說下去。溫寶裕忽然神情十分嚴重地盯著良辰美景︰「你們用什麼方法和班登聯絡的?」

兩個女孩子齊聲答︰「那是我們的秘密」

胡說也加入了不滿,和溫寶裕一起說︰「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

良辰美景一撅嘴︰「好朋友之間,也還是有自己的秘密的。」

胡說和溫寶裕的臉色難看之極,顯然,他們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而且良辰美景又絕沒有補救的意思,自然而然,接下來的談話,就不免有點格格不入,雖然不至于不歡而散,但也沒有前那麼融洽。

等他們走了之後,我和白素道︰「好朋友之間,不應該有秘密。」

白素想了一想︰「那要看朋友到了什麼程度,雙方是不是都認為是那麼好而定。」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感到位四個年輕人之間,就此可能出現感情裂痕。不過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不值得去多想。

第二天,我想邀白一起去,我才到過芬蘭,北歐又沒有什麼特別好玩的地方,有人作伴,總比較好一點,可是白素卻不肯去,甚至沒有理由,只是道︰「我想不論情形如何,你是可以應付,我不必去了。」

我拗不過她,只好獨自啟程。

在長程飛行中,我有機會,靜下來把整件事,好好地想一想。

我發現,至今為止,發生的事,實在相當簡單,只不過在事情發生時,蒙上了層層煙霧,所以才會有極度的模糊迷離之感。

例如那只「會說話的八哥」,在當時,簡直神秘之極,但一了解是怎麼一回事,也就簡單得很。

尤其,當知道事情和「主宰會」有關之後,就更加明朗化了!剩下的令人覺得驚心動魄的只是「主宰會」是那麼厲害的一個組織,難免使人一想起就心頭生寒!

這時我想到的是,假設我是阿加酋長,要去參加旁听「主宰會」的會議,我會到什麼地方去?一個會議听?所有出席者都在?

這實在難以設想,若照傳說,「主宰會」的成員,會是第一流的大人物,那麼,他們之中,一個兩個,秘密行動還可似,若是世界上有數的大人物,忽然一下子全神秘地集合在一起,那決不可能保守秘密。

所以,所謂會議,一定不是普通的形式。

在飛機上,做種種的設想,時間倒也不難消磨,到奧斯陸時,恰好是傍晚時分,在酒店安頓好了,打電話向當地的電訊局,問了那個號碼,得到的答案,是那個造紙廠的地址。

我性子急,租了車,直駛向郊外的那個造紙廠,造紙廠在奧斯陸的北郊,一個叫科夫塔的小鎮上。

等到到達,已經是午夜時分了,雖然只是初秋,但是一下車,寒風漫漫,大有涼意。

那造紙廠的規模相當大,有鐵絲網圍著,產地上還堆著相當多木材,和一些機器,廠房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造紙廠需要大量用水,所以在廠房不遠處,有一條河流過,夜半靜寂,只听得河水泊泊作響。

我不知道該如何著手,心想,先進去看看,什麼地方有電話的,或者可以有點線索。

當時,實在一點緒也沒有,鐵門鎖著,我輕而易舉,翻了過去,遠處有犬吠聲傳來,老大的造紙廠,看來早已空置,一個人也沒有。

一直到走進廠房,什麼障礙都沒有遇上。我著亮了小電筒,照著,在廠房走著,不一會,推開了一道門,里面像是辦公室,在一張桌子上,發現了一具電話,走過去,拿起來听了听,一點聲音也沒有,早已剪了線。

在接下來的兩小時中,我一共發現了二十多具電話,每一具都失了功用,在一間看來是工廠首腦的辦公室中,有一具電話,電話機上的號碼,正是通過玻璃所得出的密碼,我拿起來听,一樣一點聲音也沒有。

不過,這具電話,卻和一個電話錄音裝置聯結在一起,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了十分奇特的一點點︰在那錄音裝置上,有一個立方形的凹槽,大小恰好和那塊玻璃一樣。

我心中一動,取出了那塊玻璃來,放了進去,不但恰好填滿了空間,而且在兩邊,都有小紅燈亮起,錄音帶的轉盤轉動,電話鈴也陡然響了起來。

在那樣空無一人的廠房之中,陡然听到了電話鈴聲響,著實吃了一驚,但心中的高興,也難以形容——那塊玻璃,竟然有那麼大的用處!

我連忙拿起了電話听筒來,先听到了一陣「嘶嘶」聲,接著,便是一個十分動听的女人聲音︰「請注意留心听,以下的話,只說一遍。下午三時,港灣三巷,里斯音響行,第十六號試音間。」

接下來,又是一陣「嘶嘶」聲,再是一句話︰「請取回你的的證件。」

又等了一會,再沒有聲響發出來,我放下電話,取起了那塊玻璃,迅速地離開了紙廠。

當我又駕著車,在公路上飛駛之際,我對這種聯絡方法之秘密,不禁嘆為觀止。

我見過許多秘密聯絡的方法,可是絕沒有一個比這個更復雜隱秘的了,簡直差半分都不行。

一家音響行的試音室,我不知道在那里會發生什麼事,或許,會有更進一步的指示。

同時,我也想到,作為「證件」,像我手中那一塊玻璃,一定不止一塊,多半是每一個旁听會員,都有一塊。如果是獨得的一塊,酋長已受到了制裁!自然也早就應該作廢了。

回到酒店之後,和白素通一個電話,白素立時想到︰「衛,‘主宰會’的會議,一定是電話會議。」

我「啊」地一聲︰「對!我只有旁听的資格,在音響店中,我一定可以通過裝置,听到會議的過程。

白素的聲音緊張︰「不論听到了什麼,絕不能隨便對說起。」

我也不禁心頭怦怦亂跳——一個那樣隱秘組織的會議,我有機會旁听!我所能听到的,不知是什麼樣的秘密?

當晚我睡得並不好,索性盤腿而坐,靜坐到了天亮才睡了一會,好不容易到了下午,我離開酒店到了港灣三巷,那是港灣旁的一條大街,兩旁都出售高級商品的各類商店。

我找到了那家音響店,規模很大,由于時間還早,我又徘徊了片刻,才走進店。一個女職員迎了上來,我看到店堂後,是一列試音間,就向那里指了一指,逕自走了進去。

在第十六號度間前站定,門上的鎖上,紅色的字標著「有人」。我不禁怔了一怔,看著時間,還有三分鐘就是三時了。

等了半分鐘,沒有什麼動靜,我心想,如果是「主宰會」的安排,絕無此際‘有人」之理,我仔細察看著鎖孔,看到有一個小蓋可以移動,一個移開,又是一個小小的方形凹槽,我心中「哈哈」一笑、取出那方玻璃來放進去,輕輕一推,已推開了門來,取回玻璃,閃身進去,把門關上。只見試者間中,有一副耳筒,一副英文字的字鍵。

我吸一口氣,拿起耳筒來戴上,坐了下來,看著牆上的指示牌。原來想听什麼歌,只要在那副英文字鍵上,打出歌名,自然可以听到。

我不是為听音樂而來的,應該怎樣做?

躊躇了片刻,正不知如何才好,耳筒中突然傳來了報時的聲音,接著,便我在造紙廠電話中曾听到過的那個女人的聲音︰「旁听者請注意,以下,你所听到的,是最近一次會議的錄音,你必須明白,會議的內容,是極度的機密,泄露機密,會最到嚴厲的懲處。」

我吞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伸手在胸口輕撫了一下。我就快可以听到的,是主宰會世界一切運作的一些人的會議記錄!

這種聯想式的組織,不但真的存在,而且也一日不斷地在實施他們無所不在,無所不能權力。

耳筒中略有雜音傳出,接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那聲音顯然曾經過變音處理,決不是原來的聲音,所以,無從辨別那是什麼人。

那種變音一傳入我的耳中,我就想到,變音,無非是轉變聲音的頻率。只要找出這個頻率,就很容易把聲音還原的,那並不復雜。

而我的身邊,又帶著小型錄音機,把聲音記錄下來,就可以知道講話的究竟是什麼人了。

我把小型錄音機聯結妥當,那首先講話的,像是會議的主持人,他的第一句話是︰「常務執行小組處理了一些非常事故,懲戒了通過不正當手段而成為旁听者的阿加酋長,懲戒了原駐東南亞聯絡人和他的手下,委任了新的駐東南亞聯絡員。」


瘟神 第十四部︰消滅二十億人的特種病毒
我听到這里,心中就陡然一動。

「原駐東南亞聯絡員和他的手下。」自然是指包勃和與他一起死于小型飛機失事的那幾個人了!

所謂「懲戒」,就是處死,其間竟連一點余地都沒有!

而令我心動的,是听了「委任了新的駐東南亞聯絡員」之故。新委任的,是什麼人?替代了包勃那位置,成為「主宰會」的聯絡員,會是青龍嗎?

那男人的聲音在繼續著︰「斐將軍的野心,超越了大家的決定,所以決定開除,已經執行,這項決定,有利于這局勢的均衡,也可以制裁自以為是的成員。」

我吸一口氣,繼續听下去,那男人頓了一頓,忽然道︰「燕麥有什麼問題?」

所謂「燕麥」,自然是一個代號。我立時又听到了另一個變音,相當蒼老︰「一項政治婚姻,會在北非洲進行,應該讓它如期實現嗎?」

我迅速轉念,自然也立即想到了那宗婚姻是哪一宗,接下來,是好幾個人的討論,有的贊成,有的反對,表決的結果是「听其自然」。

然後,接下來討論的一個問題,又令得我心頭亂跳。提出的問題是︰「航道再受到阻擾,考慮使用強大的武力行動。」

我自然知道,「航道受阻擾」是怎麼一回事,稍留意國際時事的人都知道。

結論是一個響亮的聲音所作出的︰「武力去,情報證明,唯有武力行動,才是最好辦法,要戰爭,也在所不惜!」

我喉際有點發干,移動了一子,又在若干和世界的局勢有關的討論和決議之後,是一個相當尖利的聲音道︰「散布計劃在實驗室中已到了決定性的階段,是不是要實行?請討論。」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什麼計劃?計劃太多了。」

尖利的聲音提醒︰「請參閱一七一號絕密文件。」

記錄中居然有「刷刷」的、翻閱文件的聲音。我自然無法和道那文件是什麼內容,奇怪的是,我听到了幾下不顯著的低呼聲——由于驚駭而發出來的那種。

顯然,那表示有不少人看到了令他們感到恐懼的東西。

像是那個蒼老的聲音︰「十分可怖,也很理想,最後選定了哪一種?」

一個聲音道︰「看到個活人了?瘦成那樣的人,才一出現的時候,會使人為那是由于饑餓形成的,要好久,才會有人發現那是一種特殊的病毒所形成。」

我一直在用心听著,雖然不是完全听得明白,但是也可以知道,這個「會議」,正在決定許多世界大事,會議所作的決定,的確能左右世界的大局。但是我也在想︰「與會者通過什麼來執行他們的結論呢?如果根本不能實行,那就只是痴人說夢,整個所謂「會議」,可能只是一些神經不正常者的游戲。

而當我听到听了所謂「散布計劃」時,我帶全估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計劃。可是接著,有人提到了「活的人骨」、提到了‘瘦成那樣的人」,即使我立時想到了在那批相片中看到的那個人,用「活的人骨」來形容,實在再恰當不過。

我也立時想到,剛才,在翻閱文件的聲音中,有不少低呼聲,是不是有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批可怕的照片?而照片上的情形,全是「實驗室中成功的結果」?

至于那「活的人骨」,竟是由一種「特殊的病毒」所形成的——听到了這里,我心間狂跳,喉際發干,幾乎昏過去!

在實驗室中,制造一批「特殊病毒」並將之散布出雲,這就是所謂「散布計劃」。

這個計劃付諸實行,病毒侵入人體,就會有大批人變成照片上的那種可怕的「活人骨」,而表面上看來,是由于饑餓。

我的思緒極度紊亂,所以,我忽然又想到,常在新聞圖片上,看到那批亞洲各地的饑民,瘦得皮包骨頭,奄奄待斃,是不是「散布計劃」已經在實行了?那些人並不是因為饑餓,而是已受了「特殊病毒」的侵襲?

剎那之間,我耳際嗡嗡作響,那個聲音,听來也格外震耳︰「估計至少要在三十年之後,才會有找出防預這種病毒的方法,而到時,由這中特殊病毒造成的死亡,估計是二十億人,可以恰好抵消人口的增長。這是一個完美完善的計劃!」

我不由自主閉上眼楮,伸手扶住了牆,以免太過震驚,會站不穩。

地球上的人口,如今是五十億,正以驚人的速度在增加,人口急速膨脹,是一個大問題,一個尚待解決的大問題,沒有人否認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因為若是由得人口毫無節制地增長的話,會形成極可怕的後果。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可是.在三十年之中,通過散布病毒,消滅二十億人,來抵消三十年中人口增長的數字,這樣的計劃,和大屠殺有什麼分別?

誰听了這樣的計劃,都不免震動,虧得那些人,還能冷靜地討論這樣的計劃!

我想大叫,可是張大了口,只是大口喘氣,卻發不出聲音來——這個計劃若是付諸實現,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殺戮!

二十億人!在特殊病毒的侵襲下,先變成「活的人骨」,然後死,無可救治,無從預防!更可怕的是,這是來自「主宰會」的計劃,若是有什麼力量阻止它的進行,只怕也會遭到無情的誅殺。

我身上的寒意,起來越甚,在未來的三十年中,人口增加二十億,那固然可怕,但是在未來的三十年中,有二十億人,會被,這更加令人不寒而栗,不可想像。而且,大規模的,無可預防的神秘死亡,必然會給全人類帶來極度的恐慌。

很難想象,在這種龐大的死亡陰影的籠罩之下,人類還能有正常的社會生活!聯帶而產生的心理影響,可以使全人類的道德崩潰,而進入不折不扣的世界末日的心態之中!

我越想越害怕,只想到了點︰「這個計劃,必須要制止!盡一切力量制止!

在雜亂的思緒中,我也想到,許多日子來,我曾和不少外星人打交道,地球人一直怕地球遭到外星的侵襲,被處星人毀滅。

如今看來,真要毀滅全人類的,還是人類自己。

那種「特殊病毒」的散布計劃」,遠比大量制造核武器可怕得多,病毒散布開來,如何可以控制它們去殺害二十億人?如何可以控制它們不無限制地擴散?一種在三十年間可以令二十億人死亡的病毒,要令全人類消亡,自然也輕而易舉!

我一面迅速轉著念,一面大口喘著氣,而在耳筒中,帶不斷有聲音,傳入我的耳中。

一個聲音在問︰「沒有更好的,更直接的辦法?這種方法使人死亡,要多久?」

回答的聲音說︰「十天,還可以更縮短。」

另一個聲音在問︰「實驗室的報告什麼時候可以完成,供我們研究決定?」回答的聲音說︰「最近一個,就可以有極詳細的報告。」

我雙只緊握著拳,不由自主,啞著聲音叫了出來︰「這無數的實驗室在哪里?」

我又聲音苦澀地笑——就算知道了實驗室的所在處,那又怎麼樣?去把它炸掉?今得那種特殊病毒,更快散布?提前殺人?

如果要制止這種事發生,一定要那些瘟神,取消這個「散布計劃」。

很奇怪,這時候,我自然而然,把那些參加會議的人,和瘟神聯想在一起。到那時為止,我听到的一共是五個不同的聲音,那簡直是一個五路瘟神的會議,在決定如何把瘟毒放出去,殺害二十億或更多或全人類!他們的行為,和傳說中的瘟神一樣,而殺戮的規模卻大得多!

自有人類歷史以來,最大的瘟疫,使多少人死亡?不會超過三百萬,可現在是二十億,是二十億!

這時,那個蒼老的聲音道︰「等有了受害的報告後再作決定。決定總要作的,我們對全人類負有歷史責任,大家都明白這一點?」

耳筒中傳來了幾下答應聲,聲音並不大,可是震得我心頭發怵。

這種大規模的殺戮,竟也冠以「歷史責任」之名,真令人啼笑皆非。

在靜了極短的時間之後,又是那個最先提及「散布計劃」的聲音說︰「要告訴各位的是,這個計劃在執行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意外。」

先是一陣靜默,然後是幾個極表不滿的悶哼聲。那蒼老的聲音(這個人在主宰會的地位一定相當高),更表示了明顯的不滿︰「怎麼了?我們所有的計劃,都必要在毫無意外的情形下運作!」

那聲音道︰「是,就是剛才曾提及的那個東南亞聯絡員,他在準備把實驗室的一卷攝影結果轉交給一個會員前,竟遭到了扒竊,失去了那卷軟片。」

又是一陣靜默,那聲音才道︰「而且,經過了努力,沒有找回來,知道扒竊者是誰,也知道了扒竊者和幾個身份神秘的人有來往——」

我听到這里,手心已不住在冒汗,可是接下來听到的話,縱使不至使我魂飛魄散,也足以張口結舌!

那聲音繼續道︰「其中有一個最值得注意的人,叫衛斯理,有關他的資料,請參考附送文件第七號。」

天!我竟然也在他們的名字單之上了!

接下來,是要命的沉默,只有紙張翻動的聲音,和一些意義不明的「唔啊」之聲,顯然是那些人,正在翻著有關我的資料。

在那段時間中,我屏住了氣息,以致胸口隱隱生痛。終于有了聲音,是那蒼老的聲音︰「嗯,這個衛斯理,看來不容易對付。」

一個聲音道︰「簡直難以對付之極,他和若干外星人,好像仍有聯系。」

那個提出有我的人道︰「本來,事情可能和他有關,但最新的消息,他並不卷入漩渦。」

我听到這里,不禁大奇——我非但卷入了漩渦之中,而且,正在漩渦的中心,何以那人會那樣說,難道︰「主宰會」的情報工作,竟然如此之差?

可是再听下去我立即明白了,那人繼續道︰「根據新任東南亞聯絡員的報告,最近他曾與之會晤,證明這個衛斯理曾在事件中出現,是由于他和那個扒手是老朋友,他和整件事無關,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好事。」

我在「主宰會」的耳目之中,竟然有那麼高的地位,這一,頗值得自傲,而那幾句話,更證明了「新任東南亞聯絡員」,除了青龍之外,不可能再是別人!

青龍明明知道我和事情大有牽連,甚至最近他還在我的書房中看到了那批照片,可是,他的報告卻是我和整件事沒有關系!

他的用意再明顯也沒有——他在掩護我!

他明知欺瞞被發現的結果,可怕之極,可是他還是不顧一切地幫助我,避免我和「主宰會」的敵對地位明朗化!這使我十分感動,而且,使我聯想到來看我的情形,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種微妙的應對。而我還是太低估了他,他顯然早已知道那塊玻璃在我手里,也知道我終于會利用那塊玻璃,听到這一段錄音。

他只是暗暗地勸我不要再追查下去,委婉地警告我不要和「主宰會」為敵,而他為了使我不陷入危險的境地,而冒著極大的風險;

青龍竟然是那樣的一個好朋友。

當時,我心情激動之極,但是我也有了決定︰不論我要采取什麼行動,我一定要先和他商量了再說。

有了這樣的決定之後,鎮定了很多,耳筒中有一個聲音在說著︰「與我們為敵的,一律消除,這是我們的宗旨。那卷底片,一定要找回來,要是流傳出去,追根究底起來,‘散布計劃’的內情,就會暴露。」

那聲音道︰「是,正在努力,但如果全然無可追尋,就有可能它已不再存在。」

剛才的聲音听來暴躁︰「不要‘可能’,我們要有百分之百的肯定。」

雖然沒有人反對這個意見,听到的是那幾個附和的聲音,整個會議,到這里已告一段落,又靜了片刻,才有人道︰「這次會議結束,下次討論,請等候通知。」

接下來,是一些「滴搭」的聲音,那更可以肯定,會議是電話會議,參加的五個人(我听到五個不同的聲音),可能一個在北美洲,一個在西歐,一個在亞洲!現代科技,輕而易地使他們可以互相听到各自的聲音,和聚在一起商議一樣。

接著,又是那個女孩聲,再告誡了一遍,絕不能把听到的內容泄露出去。

我放下耳筒,走出那家音響店,漫無目的的向前,心中一片紊亂,不知不覺來到了海灣邊,我在一張臨海的長凳上坐了下來,海風吹來,應該甚有涼意,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反倒不住在冒汗。

真有「主宰會」存在?

不但存在,而且他們不斷在活動!

他們的活動,不但左右了世界局勢,而且,還進一步影響了人類將來的命運!

而他們的行事手段,如此之出乎常規,和人類社會現以奉行的的道德觀,截然相反。

他們這樣的活動,究竟要把全人類送到什麼樣的境地中去?

我呆了許久,心中充滿了驚駭欲絕的疑問,等我稍為定過一些神來時,我取出了那小錄音機,想把整個過程再听一遍,才發現我那性能良好的小型錄音機,一點聲音也沒有記錄下來。

我心中苦笑,暗罵自己太笨,當然在試听間中在著強烈的消磁裝置,使任何錄音機失效,不然。每一個旁听者,都可以知道是哪些人在參加會議了。

我又想到阿加酋長,他千方百計,以那麼高的代價,取得了「主宰會」的旁听資格,只怕他也絕想不到,會是這樣一種方式的旁听,他可能以為可以和「主宰會」的成員見面,握手言歡。

到現在為止,我也只知道斐將軍,曾經是會員,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自然,任何人都可以估計,可以隨便舉出三五十個,在世界上有權有勢,足以左右世界局勢的人出來,說他們是會員,可是要確實證明他們的會員身份,就難之又難了!

我一直呆坐到了夕陽西下,想了又想,到後來,心境才漸漸恢復了平靜,那是由于我想到,「主宰會」的組織,不論多麼嚴密,那大人物,總不能每件事都親自去做,必然要利用許多人。而人是最難控制的,其間也必然會生出許多漏洞來,所以,不必把「主宰會」當成是無可抗拒的可怕。

像青龍,擔任主宰會中一個相當重要的職位,可是他卻為了掩護我,而作一虛假的報告,使得主腦分子受了蔽,作錯誤的判斷,暴露了他們的弱點。

我相信,由于青龍的誤導,他們對我並沒有進行嚴密的監視,我的行動,雖然在青龍的意料之中,但他也不會報告上去。

想到這些,自然輕松了許多,但是我還是不敢大意,在返回酒店途中,我肯定了沒有人跟蹤,在酒店,又和白素通了個電話,我只表示一切順利,見面再說,又囑咐她,如果青龍來了,請轉達我對他的感謝,他會知道為了什麼謝他。

然後,我聯絡航空公司,準備在最短的時間就離開。

我如果阻止這個「散布計劃」的實現,時間沒有太多,一個月,完整的研究報告出來,計劃就會實行。我一閉了眼,就似乎看到奇形怪狀的特種病毒,在漫天飛舞(真正的病毒當然小得肉眼絕看不到),從人的毛孔中鑽進去,在人體內繁殖,生長,使得被病毒侵襲的人,成為「活的人骨」。

我也夢見五個瘟神,穿著顏色不同的衣服,在漫天飛舞,撤下瘟疫的種籽。令人大批大批的人死亡。

胡亂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趕到機場,航機著陸,一出來,就看到了白素,白素的神情,有異樣的緊張,一見到了我,就雙手緊握著,她手冰冷,看到那情形,像我九死一生歸來一般。

我忙望向她,她伸手向處一指,我循她所指看驕,看到青龍正站在那里,舉手向我略打了一個招呼。

白素低聲道︰「原來你的行動,他都知道,他也知道那塊玻璃在你這里——當時,紅色跑車曾被明確地報告,是被他刪去的!」

我拉著白素,向青龍走去,青龍也向我迎來,到了近前,我才道︰「青龍,你真大膽!」

青龍淡然一笑︰「彼此彼此!」

他有點急不及待地問︰「你听到了什麼?」

我道︰「說來話長……以你如今的地位,難道竟一無所知?」

青龍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棋盤上的一只棋子,怎知道下棋的人,會把我放到什麼地方去?」

我壓低聲音︰「方便和我在一起出現?」

青龍點了點頭,我和他不約而同,緊握著手,用力拍對方的肩。

一起到了家中,他先斟了一大杯酒,大口喝著,抹著嘴︰「我先說。」

我沒有異議,他再喝了一口,才道︰「你才走,就有人來找,要我替代包勃的職位。經過的詳細情形我不說了,和我接頭的人說,我被視為最佳人選,如果我不答應,由于已經和我接過頭,不答允的唯一結果,就是被消滅,有上百種方法可以消滅我。」

我和白素都不出聲。

用死亡來威協像青龍這樣的人,照說地發生不了什麼作用的,我在等候他進一步的說明。

他再喝了一口酒,神情苦澀,伸手在臉上重重撫模著︰「兩位,你們或者,……會笑我,我……曾經死過一次,所以……真正從心底深處,害怕死亡!所以我答應了。」

我大聲道︰「才不是!你是為了可以更好幫助我,因為你明知我不會就此干休,有你幫助,事情時行就會容易得多。」

青龍現出了十分高興的神情︰「我真會這樣想?我真的不怕死亡?」

我用力拍他的肩,我知道,他那不尋常的死亡經歷,在他心中造成巨大的心理陰影,消除他心頭的陰影,他才會完全恢復正常,我道︰「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勇敢的人,你雖然受了雇用,可是你勇敢地反抗,完全置生死于度外。」

青龍像是受了稱贊的小孩子一親,神表高興莫名,連連搓手︰「你怎麼知道了那麼多?你真的旁听了一次會議?討論了一些什麼?」

我也先喝了一大酒,定了定神,才把我听到的一切復述了出來。


瘟神 第十五部︰會選擇侵襲對象的病毒
等到我講完,書房中只是出奇的靜寂。

好一會,白素才首先打破沉默︰「當然要盡量設法制止這個計劃的實行,那……簡直是一個瘟神散播瘟疫的行動,太可怕了!」

青龍也喃喃地道︰「他們自以為是什麼?真是掌握人命運的神?病毒一旦散播,他們如何控制?是一些什麼樣的人,在替他們研究這種事?」

我苦笑一下︰「可能是整個國家的科學研究院。」

白素向我望來,我道︰「唯一對我們有利的是,我們手上有那些照片,他們曾提及,照片要是公布了!就對他們的計劃有妨礙!」

青龍的喉際,發出了「咯」地一下響,他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臉色變得很難看。白素道︰「公布照片,對青龍造成損害。」

青龍真的很勇敢,想了一想︰「只要能阻止計劃的實現,我也不算什麼。」

我用力搓著手︰「可以通過許多方法,發表那些照片,例如……例如……」

我想了一想,還沒有說下去,白素已然道︰「例如交給有影響力的雜志,說明由來,它們就會刊登。

我立即同意︰「對.標題就叫‘特種病毒引起可怕病變,將消滅全人類,野心家刻意制造,準備散播害人’!這樣一來,就會引起各方面的注意。」

青龍保持沉默,白素向他望去.征詢他的意見。過了一會,青龍才嘆了一聲︰「暫時只好這樣,希望一公開之後.他們會有所顧忌。」’

當時,我們就議定了二十份有影響力的雜志,附上一封信,把照片交給它們,更強調其中那幅「活的人骨」,說如果陰謀付諸實現,病毒得到散播,那麼,不久之後,就會出現在地球上以前從來未曾見過的怪病。患者在病毒的侵襲之下,會變成那樣可怕。在不到十天,就會死死亡,無可救治。

擬定了稿件之後,青龍先告辭離去,接下來的三天,我和白素,忙于準備照片,帶齊所有的信件,故意飛到了夏威夷去付寄。信上的具名是︰「知道了一個大陰謀的人——我很少做這種鬼頭鬼腦的事清,可是這時,卻不能沒有顧忌,總不能在信後寫上「衛斯理、白素」的名字,等「主宰會」來找我麻煩。

寄出了那些信件之後,心境仍然久久不能平復。溫寶裕他們來過好多次,我守口加瓶,一字不提,他們雖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一再試探,都得不到什麼,也只好作罷。

半個月之後,有一反應,至少有五平雜志,刊登了照片,和報了這件事,自然,都十分小心,選用了「可能」、「據說」等詞作為開始,但那批照片使任何看到的人,感到震撼,那麼可以肯定。有一家雜志作了專家式的鑒定,證明照片絕非特技效果,而是真正有那樣的實際情形,才會有這批照片出現。

所以,那家烈性的雜志作出結論︰「在有可能,有一群心態瘋狂的人,正在實驗室中,制造一些特種病毒,使本來已飽受疾病威脅的人類,更面臨絕滅的危機。」

我和白素都感到十分滿意,因為看起來,效果比預期的更好。

有一本雜志還組織了一個醫學界人士的講座會,專業人士指出,在實驗室中,以已有病毒作為基礎,培殖變種的新病毒,再把這種病毒,像散播瘟疫一樣散播出去,完全有可能,至于在散播了病毒之後,人類是不是還有能力控制,那就不大樂觀。

一時之間,各種病毒、細菌的傳播,人類和它們搏斗的過程,都成為報章雜志上的熱門的話題。許多文章提到,人類在經過許多的努力之後,已經基本上掌握了如何消滅細菌和病毒的方法。例如天花病毒,就幾乎已經被消滅了。

可是,在很多細菌和病毒,被控制或被消滅,或有了效的對付方法之後,很多新的病毒,甚至完全來歷不明的,卻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侵襲人體,奪取人類的生命。

這些病毒,真像一群瘟神,在地球上不斷散播著一樣。

近年來,令得醫學界人士束手無策的一種病毒,不但能破壞人體後天免疫系統的功能,而且這種病毒,有極其詭異狡猾的「異質特性」,隨時會它表層蛋白質的抗原性,使人體原有的抗疫系統,完全無法對付——對人類身體的抗原系統,是經過幾千萬年進化而形成的,絕無可能在短期內改變,去應付那種有「異質特性」的病毒。

已經有專家估計,這種近幾年來,突然冒出來的病毒,所形成的免疫系統失效以致死亡,在下一世紀,會令超過一億人喪失生命。

已經存在著的病毒,會在人類全然無法對付的情形下,殺害一億人!

(兩次世界大戰加起,死亡人數,也沒有達到這個數字。)

這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所以,有許多雜志就大聲呼吁,如果另外有一種病毒,可以在未來的幾十年中,殺害二十億人的話,那不能當作絕無可能的事,應該盡一切力量,來制止這種可怕事情的發生。

各方面的反應熱烈,出乎我和白素的意料之外,在一個月之後,我和她商量︰「上次會議上,說是一個月之後,實驗室有完善的報告,現在報告應該已經提出來了,要知道我們的努力是不是有結果,必須再去‘旁听’一下會議的決議。」

白素想了片刻︰「這次如果你再去,那一定會暴露你的身份。」

我自然知道會有這個可能,但我仍然堅持︰「總要知道一下結果,如果‘主宰會’仍然堅持它的計劃,我們得另外設法對付。」

白素嘆了一聲,在我額上,輕吻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第二天,我就又帶著那塊玻璃,到了奧斯陸,進了那家音響店,可是第十六號試听間和我上次來的時候,已完全不一樣——和別的試听間一樣,絕對無法在其中听到什麼秘密會議的記錄,那塊玻璃也一點用處都沒有——根本連要用玻璃開啟的鎖都不在了。

我大失所望,向幾個店員問了問,店員都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

當然,我知道,那批照片一公開,「主宰會」方面,一定知道他們的工作,在某方面出現了漏洞,所以采取行動來補救,在我手中的那塊玻璃,可能已經是廢物了!

可是我還是不死心,連夜又再到那造紙廠去,在上次的那間辦公室中,電話也被拆走了。

完全得不到消息,我只好回來,在歸途上,我在想,反正我已盡了力,現在,只要一有「活人的骨」這種病例出現,全世界都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主宰會」看來,非放棄這個計劃不可。

我回家之後,和白素一說,她的看法,也和我一樣。

事情到這里,可以說告一段落了,可是卻還有余波。大約在半年之年,在一個俱樂部中,享受了一次豐盛的晚餐之後,約莫有十來個人聚在一起談天。其中許多都是熟人,但有一個身形高瘦,雙眼深透的中年人卻是陌生面孔。

他躁極其純正的英語,開始只是對一個人在說話,但不一會,他的話,就引起了全體的注意。

他的聲音十分噴亮︰「人類,自稱是萬物之靈,可是行為的愚昧程度,比起別的生物來,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大家都知道有一種生物叫‘旅鼠’的?」

在座有一位生物學家,立時叫出了旅鼠的學名︰「LEMMNCLEMMING。」

那中年人點頭︰「對這種小動物,有一種十分有效的方法,控制他們的繁殖。」

一個人沉聲道︰「旅鼠的方法,是集體自殺,這不算是最好的方法!」

那中年人冷冷地道︰「比起人類完全無法控制人口的增長來,要好得多了。」

我對那人的話,也頗不為然︰「照閣下的說法,人類也應該集體自殺平衡人口數字?」

那中年人「嘿嘿」冷笑,態度傲慢得出奇︰「人類可以有更好的方法?」

有人道︰「說得具體一些!」

那中年人卻又岔開了話題,沒有立即回答,他道︰「在未來的三十年中,估計人口要增加三十億……」

我听到了這個數字,心中一動,那人又道︰「未來的五十年,人口要增加一倍,各位,現在是五十億,到那時,變成一百億。」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雖然大家都對他的態度,相當不滿,可是他所指出的事實,卻無法不令人吃驚,五十年,人口增長一倍,地球或者可以負擔一百億人口,可是再幾十年時,地球能養活兩百億人口嗎?

那中年人又道︰「自然會有節制人口的力量,例如戰爭、瘟疫、饑荒,都會使人口減少,可是減少的數字,遠不及增長,所以,必須要極有效的人為抑制,不然,人類會面臨全體滅亡。」

他把問題說得那麼嚴重,大家的氣息不免有點急促,我抿著嘴,覺得那個中年在說話的時候,眼光有意無意的掃向我,這使我心中一動,陡地想起不久以前我的經歷來︰「主宰會」會有計劃要消滅大量人口,這個來歷不明的中年人,忽然發表了這樣的言論,難得是針對著我而來的?

一想到一點,我就道︰「所謂人為抑制,是指節制生育,還是——」

那中年人不禮貌地打斷了我的話頭︰「節制生育,證明失敗,人類之中,有一部分,相當大的部分,愚蠢到了連簡單的節制生育都做不到!那就只好在事後作補救了。」

幾個人驟然叫起來︰「屠殺?大規模地屠殺?」

那中年人卻半晌不出聲,等所有人的眼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若干分鐘之後,他才道︰「人類的道德觀念,十分奇特,當全人類面臨危機時,不肯犧牲一些,而去保存全體!」

我大聲質問︰「哪一部分應該犧牲,哪一部分應該保留,這該由誰來決定?」

那中年人直盯著我,用斬釘斷鐵的語氣,說出了一個奇怪之極的答案,他道︰「由一種特殊的病毒來決定。」

一時之間,人人都莫各其妙,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相信,在場,明白他這句話意思的,只有我一個人。

特種病毒!「主宰會」會議中曾提到過的特種病毒。

這個人,和「主宰會」必然有某種關系,這可以肯定。而「主宰會」也必然知道,那批照片的公布,和我有關系,這個人確然是沖著我來的。

我竭力使自己鎮定,冷冷地道︰「閣下的計劃是放出一批特種病毒來,令它們去侵襲人類,造成大量的死亡?」

我的回答,更令得所有的人發出驚呼聲,那中年人竟毫不猶豫道︰「是。」

各人的驚呼更甚,我的聲音也更嚴峻︰「那等于在散播瘟疫,病毒那麼容易奪走人的生命,有什麼法子可以控制,我看這種行動的結果,是全人類加速減亡。」

那中年人連聲冷笑︰「控制?誰能控制病毒的滋長和蔓延?可是既然是特種病毒,自然會自行選擇它侵襲的對象,不必由什麼力量來控制。」

有人叫了起來︰「這太玄了!病毒怎麼會選擇?病毒能決定誰該死?誰不該死?」

顯然許多人都認為中年人的話固然有理,但是關于這一點,還是太無稽了,所以很多人都附和,表示不可能。

中年人向我望來,我暫不發表意見,只是向他作了一個手勢,請他說下去。

中年人又大聲道︰「能。」

幾個人叫︰「詳細說明,先別肯定!」

中年人兩道濃眉一揚︰「破壞人體內天然免疫系統的病毒,就懂得選擇侵襲哪一類人,如果不濫交,就絕沒有被侵襲的機會。」

這兩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破壞人體免疫組織的病毒,藉性接觸而傳染,一個人,如果絕不濫發生性關系,自然不會被病毒侵襲,這是最簡單的問題,听起來就有點怪,可是事實仍然不變,那種病毒,確然是有選擇性的——它選擇性濫交的人來侵襲——越是濫交,被侵襲的機會越是大!

也就是說,這種病毒擴散的結果,是大批性生活隨便的人,首當其沖,被選擇為消滅的對象。

一時之間,人人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是一個相當長時間的沉默。

那中年人倒並沒有得意洋洋,神情變得更嚴肅,仍然盯著我。

我感到喉間有點發干︰「那麼,你是不是說……特種病毒,也懂得選擇,它侵襲的對象是?」

那中年人一昂首︰「長期在饑餓狀態中的人。」

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嘩然驚呼,我也立時向他怒目相向。

中年人連聲冷笑︰「長期在饑餓狀態中的人,值得同情,要救濟他們,是不是?」

他問了,不等人的回答,陡然提高聲音︰「人類這種陳腐的道德觀念,遲早會把全人類害死!人人都至少要能吃飽,方能生存,若是長期吃飽都有所不能,沒有病毒的侵襲,饑餓只能令人死亡,病毒的侵襲,只不過加速死亡,同時減輕痛苦。」

有人叫道︰「這……是什麼理論?」

我搶著代答︰「這是瘟神的理論,想不到瘟神要散布瘟疫,也要找理論根據,歸要使自己良心不內疚。」

那中年人神情不屑之極︰「講這些玄話,能使人口增長得到抑制?」

我還沒有回答,他又道︰「特種病毒,會侵襲生存意念薄弱的人——這些人,本來就不想活下去,偏偏有許多道德規範,硬逼著他們活下去,于是他們就在痛苦中生活,病毒令他們快點死亡。」

至少有一半人,已然搖著頭,離開了廳堂,不再听那中年人的「胡說八道」,其中有幾個,態度比較激烈,臨走時還向中年人作出極不友善的表情。

還有一個人,雖然仍在.但也不住搖頭,我來到那中年人的身前,壓低了聲音︰「閣下的話,好像不很得人心。」

中年人神情堅定,自信,但也多少有點黯然︰「哥白尼發現地球繞太陽轉,還被人燒死了。」

我苦笑︰「每一個科學家,都用哥白尼來自辯,哥白尼沒有要在三十年中殺死二十億人。」

那中年人一停也不停︰「另外五十億人,可以活下來,他們有活下來的能力,有活下來的權利,不應該受到那些該死者的連累而同歸于盡;」

我仍然搖頭,大家都不理睬他了,那中年人的神情更黯然,向外走去,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我和他一起了出去,到了一輛車子前,他在打開門之後,轉過身來,向我道︰「你可知道只要一個試管……那樣的容量,我的特種病毒,就能完成任務?」

我吸了一口氣,不出聲。

他又道︰「可是計劃被你破壞了,你公布了那批照片,會議否決了我的計劃。」

我苦笑︰「我沒有那麼偉大,我……能救了二十億人的生命?」

中年人縱笑起來,笑聲驚人之極︰「你偉大?你不是救了多少人,而是把人類推進了絕滅的陷阱!」

我覺得十分疲倦,根本不想和他爭辯,只是道︰「那更偉大了,我更夠不上。」他又看了我一眼,我還想問他究竟是什麼人時,他已上了車,立即駛走了。

我呆立了很久才回家,白素在听我轉述之後,苦笑︰「真糟……不過也好,至少證明,「主宰會’的成員,以不是一味亂用權勢的。」

我道︰「這個人……他的理論……」

我由于無法下結論,所以話說到一半,也說不下去。白素再苦笑︰「刀劍、饑荒、瘟疫一直在減少人口,可惜是無選擇的,比起來,有選擇的,應該好得多。」

我不由自搖著頭,選擇,長期處于饑餓狀態中的人是首選,這算什麼樣的選擇!

但這也不能否認有選擇的侵襲是一種好現象,破壞免疫系統的病毒選擇濫交者,就很合乎人類的傳統道德。

把病毒和選擇放在一起說似乎很荒謬,但實際情形,就是如此!

就在我和白素,感嘆著的時候,溫寶裕、胡說和良辰美景,興沖沖來到。

溫寶裕一進來就叫︰「查到了,查到了。」

我沒好氣︰「查到了什麼?大呼小叫的。」

溫寶裕拍打著手上的一本書︰「看,《三教搜神大全》第四卷,說五瘟神的情形︰「身披五色袍,各執一物︰一人執構子並罐子,一人執皮袋並劍,一人執扇,一人執錘,一人執火壺。這五個瘟神還有名字︰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鐘仕貴,總管中瘟史文業!照我看,罐子、皮袋之中,全是瘟神的法寶,一放出來,天下瘟疫齊生,死人無數。」

他一口氣說到這里,才停了一停,大眼楮動著,嘻笑著問︰「真有瘟神?」

他再也料不到的是,我和白素,異口同聲,神情嚴肅的回答︰「有!」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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