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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橙諾 -【見鬼才愛你(見愛眼開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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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0:00: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橙諾 - 見鬼才愛你(見愛眼開之一)

鳳箏覺得每次一踫上王遠慮,她就倒霉無比,
想她可是繼承了百年鳳家的家業,是最炙手可熱的命理師,
想找她觀落陰的人都排到天邊去……
咳,好吧,就算大多時候她都在裝神弄鬼,
其實她根本啥鬼也看不到,可他不僅輕易拆穿她的秘密,
害她瞬間破功,更邪門的是,一踫到他就能看見阿飄對她笑?!
媽呀!這下真的見、鬼、了!

王遠慮,務實的完美主義者,只信親眼所見、親耳所听,
妖魔鬼怪在他眼中全是屁,招搖撞騙的神棍他更是不屑,
怎知一遇到那女人,所有鐵齒理論全被推翻──
平時旗袍、團扇不離身,打扮活像夜上海里的舞小姐,
不只身懷見鬼絕技,還會解決它們的疑難雜癥,
他本該覺得荒誕,可越與她相處,越莫名覺得有趣,
有時正直善良,有時又跩得要命,就算遇上危險也不示弱,
他該氣她的囂張跋扈,可又見鬼的為她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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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0:00: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艷陽高照,吉日良時,市長、居民代表和予陽建設團隊連袂出席新建案的動土儀式,圍繞在旁的有成群湊熱鬧的民眾、主導儀式的堪輿師、主持人,以及受邀前來的媒體記者。

    「台北天空塔是一項綜合性的都市開發計劃,預定建設高度為六百公尺,工期預計為三年六個月,竣工之後,即將成為台北市的新地標,估計能帶來難以計算的觀光與經濟收入……」

    致詞結束,祭拜完成,破穢動土,王遠慮身為予陽建設公司的負責人,手持綁著紅彩的金鏟,和市長以及居民代表,準備一同插地鋤土。

    攝影師早在一旁架好機器拍攝,鎂光燈此起彼落,一切都順利得不得了,直到王遠慮手中那把金鏟無端斷裂。

    喀!鏟子都還沒踫到地面,便在空中硬生生斷成兩截,像被人折斷般,鏟面沉沉墜地。

    「欸?」、「咦?」、「怎麼了?」、「拿把新的來,快!」,周遭響起一陣竊竊私語,王遠慮的助理迅速為他遞上了一把新的金鏟。

    「沒事沒事,非凡的建設,一定得有非凡的開場,是吧?」主持人見王遠慮拿到新的鏟子,連忙打起圓場。「來來來,我們請市長、王董事長和張里長,再度為咱們的台北天空塔,一起拿起手中的金鏟——」

    喀喀喀!這次話都還沒說完,三把鏟子齊聲斷裂!

    怎麼會這樣?眾人面面相覷。

    鏟子材質堅硬,動土用的金鏟又是新品,一般人要折彎已有難度,更何況三把齊斷?再說,臨時上哪找三把替代的新鏟?方才那把唯一備用的已經陣亡了。

    堡作人員瞬間忙碌了起來,媒體記者也開始騷動不安。

    「喂!上次有人說這塊地是凶地的傳聞是不是真的啊?」

    「之前不是還听說有個老先生,因為不想賣地而自殺未遂嗎?誰知道為了蓋這座塔,背後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

    「管他怎樣!總之快拍,嘿嘿,這可是很好的報——」滋!說話的那位攝影師的攝影機無端起火。

    「哇啊!」想拍下這一幕的記者們也紛紛遭殃,手中相機飛的飛,毀的毀,無一幸免。

    事情發生得太快,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一旁供桌卻猛然翻覆,桌上祭祀品盡數落地,就連旁邊祭祀用的金爐也墜倒,爐中余燼撒了一地,漫天塵煙。

    明明剛才還風和日麗、晴空萬里,轉瞬間烏雲蔽日,風卷狂沙,人心惶惶,一片狼藉。

    「沒事沒事,大家……嘎嘰——」試圖再度安撫現場的主持人麥克風發出難听刺耳的雜訊干擾聲。

    「請各位稍安勿躁——」王遠慮雷霆萬鈞地沖上台,準備力挽狂瀾,安撫人心,未料天上的落雷比他更快,

    轟!光天化日之下,一陣白晃刺目的雷電劈開放置麥克風的講台,驚退了王遠慮幾步,更驚呆了台下眾人。

    「鬼……見鬼了……這一定是有鬼在作祟!」不知誰訝嚷了起來。

    這句話像個開關,啟動了人們內心的驚怕恐懼,像連鎖反應似地蔓延,引人心慌逃竄。

    「法師呢?堪輿師呢?快叫他們過來!」某位工作人員急急叫喚。

    台上的王遠慮環視台下四周,哪里還有那些他為動土儀式請來消災除厄的道士和堪輿師身影?

    可惡!這些怪力亂神、招搖撞騙又貪生怕死的江湖術士,若非開工儀式約定俗成的民間文化,他才不屑請這些人到場。

    瞧!真需要他們時,他們逃得比誰都快,甚至比他這個付了他們大把鈔票的金主更快!

    王遠慮放在腿側的手指緊握成拳,指關節被他捏得泛白。

    不論這片混亂的起因為何,不論與他作對的是死是活,敢跟他斗,他都會將他們打入地獄,永不超生!

    「五姑娘,您說說,這該怎麼化解才好?」

    台北近郊的鳳氏大宅,一名發頂微禿的中年男人坐在鳳家專門用來接待客人的廳院,朝眼前女子問話。他汗流浹背、滿面通紅,不知是因為天氣太熱,還是因為太過緊張。

    正午時分,頂上陽光正烈,即便鳳家院落內滿遍綠竹林蔭,屋宅內仍有暑氣,氣溫甚高,可這宅內目光所及之處,別說一台冷氣,就連一架電扇也沒,唯一能夠用來扇風納涼的物事,便是被喚作「五姑娘」的女子拿的扇子。

    「好熱、好熱……五姑娘,您不熱嗎?」中年男人以手掌扇風,邊扇邊問。

    眼前被他稱作「五姑娘」的女子容顏秀淨,膚色白皙,唇色濃艷,像初綻的紅玫瑰,為她雅致的臉上增添一抹明媚風情。

    她穿著腰身明顯的紅色立領牡丹花長旗袍,勾勒出婀娜多姿的曲線;裙側分衩開至大腿,露出一雙白皙縴長的腿;長發在腦後盤成波浪形的髻,上頭綴以幾朵鮮花,復古婉麗,隱約又有時尚貴氣之感。

    五姑娘手里搖著把薄絲團扇,蹙眉閉眸,左手掐指默算,右手緩緩搖扇,不知正忖想些什麼,手中扇子搖得令中年男人心慌意亂。

    「五姑娘……」等得久了,中年男人鼓起勇氣,再度開口。

    五姑娘熱不熱只是客套話,他並不關心,他關心的只有他近來狀況連連的事業危機,唉,五姑娘倒是快說句話啊!

    「來來來,方先生,先喝口茶吧,我們五姑娘善馭天地靈氣,自然沒有寒暑冷熱的問題;至于您的疑惑,待五姑娘參得天機,一定會告訴您的。」一旁機靈的八寶適時送上冰鎮過的涼茶,出言紓解貴客焦慮。

    「是是是,小的是俗人,小的失敬了。」方四海咕嚕咕嚕將涼茶喝完,咚一聲放下茶碗。

    被喚作「五姑娘」的鳳箏也恰在此時睜開雙眼,一雙玻璃珠似的瞳仁直勾勾瞧著面前的方四海,接著俯身靠近他,吐在他臉上的氣音斬釘截鐵地令人備感驚悚——

    「嬰、靈。」

    「嚇啊!」方四海聞言,連人帶椅往後翻。

    「方先生,您沒事吧?」八寶眼明手快地接住方四海。

    「沒、沒沒沒、沒事。」方四海掏出手帕擦汗,明明在流汗,可卻從腳底冷到頭頂。「五姑娘,您說笑的吧?我、這……」

    不是吧?這個鳳家五姑娘瞧起來才二十七、八歲左右,不過掐指算算而已,就能知道他前陣子剛讓一個外頭的女人打過胎嗎?

    「這什麼這?你以為嬰靈只會纏母親,不會纏父親的嗎?他就在你肩膀上。」鳳箏涼涼地道。

    喝啊!方四海驚嚇地往兩邊肩膀望,不禁拚命抖肩。

    「不是,五姑娘,我……」現下他坦白承認不是,可也不敢不認,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支支吾吾。肩膀?難怪他最近老覺得頸肩酸痛啊!

    可鳳箏時間寶貴,才懶得听方四海廢話。

    她一邊搖著扇子,一邊遞了張以供奉嬰靈聞名的廟宇名片給方四海。

    「既然對人家有所虧欠,自然要好好安置人家,該拜什麼,該燒什麼,樣樣不能虧待,他心安了,自然不會在你身後作祟;此外,除了孩子無緣的娘,你家中太座也得好好安撫,別再亂搞男女關系。家守住了,對手要怎麼攻你都難;相反的,家破了,你想成什麼都難,听清楚沒?」

    「听、听清楚了。」

    「好,八寶,送客。」鳳箏搖了搖扇子,起身便走。

    「慢著!等等!」方四海伸手欲拉鳳箏。

    「怎?」鳳箏以扇柄敲他手背,拍開他的手,臉上表情嫌惡無比。

    外遇的男人想踫她?髒都髒死了。

    「就這樣嗎?五姑娘,您不用給我什麼東西擋煞,或是幫我改改風水、改改運之類的嗎?日常生活有沒有要注意什麼?或是我外頭小產那個有沒有要補什麼?」為了要給這位傳說中的鳳家五姑娘相命,他可是排隊排了足足兩個月,等好久不說,能動用的關系還全都用上了,結果就只是這樣?

    一張名片、一句話,鳳家五姑娘的「咨商費」遠遠超過尋常人家一個月薪水,這比律師或心理醫師更黑、更好賺啊!

    「墮胎的女人要補什麼你問我?抱歉,方先生,請問我有听錯嗎?」鳳箏笑了,笑得很嘲諷、很不以為然,不悅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我當然知道鳳家傳人皆是仙風道骨、冰清玉潔,我不是……」

    「罷了。」鳳箏揮了揮扇子,走到窗邊,信手拈了幾片柚葉給方四海。「不放心的話,用柚葉淨淨身吧。」

    呿,跟身體比起來,外遇的男人更需要淨化的是心靈吧,鳳箏心想。

    「……」就這幾片爛葉子?!排了兩個月,付了五萬塊,方四海嘴角抽動,真心難以接受。

    「不滿意?」鳳箏揚眉。

    「不、不是……」誰會滿意啊?但他對鳳箏輕易知悉他背後有嬰靈作祟的力量又有些畏懼,不敢也不便發作,畢竟鳳家一向神秘,誰知道她會不會利用那個靈體當小鬼還啥的?

    「這樣吧,八寶。」鳳箏彈了下手指,向來聰穎過人的八寶瞬間變出本簿冊。

    鳳箏指著冊子上的照片,一一對方四海道︰「你公司門口正對路沖,門口可掛八卦鏡,入門玄關處可擋屏風;再來,你家臥房風水也不是挺好,枉費了你家中太座旺夫吉運的命格,床頭可安放銅葫蘆,以增進夫妻感情;另外,這是我用符水制成的闢邪皂,每日早晚洗沐,驅邪正氣;最後,貼幾張黃符在公司,保你財運亨通、錢財滾滾。」

    對嘛,總算有點像樣的東西了,方四海瞪著那本像是產品目錄的本子,甚感欣慰……欸?不對……

    「五姑娘,您怎麼知道我公司門口正對路沖?又怎麼知道我臥房風水不好?」

    「開什麼玩笑?也不想想你走進來的是哪里。」鳳箏指了指頭上那塊「百年鳳家」的牌匾。

    是啊是啊,百年鳳家、鳳家百年。

    最早的時候,鳳家可不只以相命卜算、堪輿改運之術聞名,就連消災除厄之事也頗為擅長,簡單地說,就是驅靈除鬼、觀落陰之類的通靈秘術也十分在行,這點小小咕領算什麼?

    「是是是,是我不對,小的又失敬了。」方四海頻頻拭汗。

    說起這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鳳家啊,據說傳女不傳子,從前只幫政要高官看相。瞧!牆上掛著的那些畫像與合照,不乏歷任總統、各國元首……

    這麼看著看著,方四海越覺他真是何德何能,等個區區兩個月算什麼?雖然費用貴了些,起碼還能帶那麼多東西回去。

    可惜方四海錯了,鳳箏口中的那些東西可不是白白讓他帶回去的——

    「八卦鏡兩萬、銅葫蘆一萬、闢邪皂六個一組五千、黃符一張兩千,日後回購算你八折,可宅配到府,跟八寶結帳,只收現金,不收支票不刷卡,門口有提款機,謝謝。」鳳箏用食指點著本子上的照片,面無表情地道。

    「……」搶、搶錢啊!方才還感到安慰的方四海馬上從天堂掉到地獄,內心哀鳴連連。

    「方先生,這鳳家真傳外面可是買不到的,宅配回購只有賣給與五姑娘見過面的老客戶,尋常人家想要任何一樣都難。既然方先生您都來了,哪有不一次將事情解決的道理?否則,下回您要再想與五姑娘會面,恐怕又得再等好幾個月呢。」八寶見方四海神色為難,連忙幫腔。

    舉棋難定啊,方四海仍舊拿不定主意,八寶繼續推波助瀾——

    「不過,咱們五姑娘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若方先生您不想買也不打緊,我這就送您出去,下位貴客還在外頭等著呢。」下位貴客什麼的當然是騙人的,五姑娘一天才接幾組客人,方四海已經是今天最後一個了。

    啊?下位客人已經到了?本還猶豫不決的方四海登時緊張了起來。

    餅了這村沒那店,他不想再等兩個月啊!

    方四海額角的汗越淌越多,內心一番交戰,牙一咬。「我買了!」

    「好的,方先生您這邊請。」八寶眉開眼笑地送方四海去提貨結帳。

    等八寶再回到接待廳里時,鳳箏手里扇著團扇,全然不顧形象,四仰八叉地倒在貴妃椅上。

    「熱死了、熱死了,八寶,快把冷氣打開,快把西瓜拿來。」她快融化了,夏天什麼的最討厭了,鳳箏哀叫。

    奇怪,那個「善馭天地靈氣,沒有寒暑冷熱問題」的五姑娘呢?

    八寶旋動廳內某個機括,鳳箏身側的牆壁翻轉過來,現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房間,內有種種現代化的、與這棟古色古香建築全然不相襯的設備——

    冷氣、電視、冰箱、電腦、傳真機、答錄機,偌大的床鋪上面還鋪著高級得不得了,不知是天絲幾支幾針的床單……

    「五姑娘啊,既然你這麼怕熱,有客人來時就開個冷氣嘛,活牆應該多少能透點風過來吧,不然客人坐越久,你就熱越久啊。」八寶一邊打開冷氣開關,一邊碎念。

    「別鬧了,萬一讓他們坐得舒舒服服,越待越久,越問越多,我還不露餡嗎?」鳳箏爬到床鋪上,大口呼吸著冷氣送出的涼風,總算覺得稍微好受些了。

    接著,她把置于床邊櫃上,方四海的住宅及公司資料、照片放進一個寫著「已結案」的資料夾中,隨手拋到一旁。

    拜托,她既沒開天眼,更不是千里眼,誰知道方四海家長啥樣,不事先做功課是不行的,她可是很腳踏實地的。

    「說起這個,六舅母最近叨念著呢,說你都要三十歲了,每天淨顧著做生意哪成?客人越接越多,丈夫卻沒個影兒,應該早點挑個豪門嫁了,盡快生個女兒,讓鳳家早些有後……」八寶將鳳箏隨手一扔的資料夾歸檔,打開冰箱找西瓜。

    「嫁什麼豪門?我就是豪門。」鳳箏眼神一爍,閃避這個話題。

    她確實有她不想嫁人、不願傳宗接代的理由,可她現在不想講。

    「也是,五姑娘就是豪門,堪稱是鳳家開業以來最厲害的神棍……」剛剛賺了多少?好幾個萬呢。八寶欽佩地道。

    「呸呸呸!什麼神棍?!臭八寶,呆八寶!讓太奶奶听見了,也要從棺材里跳出來打你。」鳳箏舉起扇子便往八寶頭上打。

    「五姑娘,我叫巴人保,不是巴保。」八寶邊躲邊喊。

    「我偏要叫你八寶,‘八寶粥’那個‘八寶’,‘佛門八寶’那個‘八寶’,怎樣?書僮的名字就是要讓主子叫了開心,你有意見?」還閃?鳳箏狠狠敲了八寶腦門一記。

    「不、小的不敢。」八寶悲憤地搖頭。

    對,只要主子開心,就是奴才最大的福氣;他偏偏伺候到鳳家最難纏的鳳箏,算他倒……不,算他好運!

    「好了,快把最近要接的客人資料給我,該做的功課早點做一做,我想休息了。」鳳箏伸手。

    「啊!對了!」八寶撫掌。「予陽建設的負責人助理有打電話來,說想盡快跟五姑娘您安排會面時間。」

    予陽建設?予陽集團?那個旗下有銀行、航空、百貨、建設等等企業的予陽集團?予陽建設最近不是要蓋一座台北天空塔,還引起了高度關注嗎?

    「想插隊就是了?」鳳箏嗤了聲。「管他是不是予陽,我才不吃這——呃?!」鳳箏瞠目結舌地瞪著八寶按在計算機上的金額。

    「五姑娘啊,若不是他們出這價,我早就擋下來了,何必問您呢?」開玩笑,他可是書僮界的第一把交椅。

    「怪了,找那麼急,價錢這麼高,一定有什麼問題,先查一查。」鳳箏俐落地打開電腦,準備利用鳳家所有的情報網搜尋資料,順便打開電話答錄機,听取今日留言。

    才打開答錄機,鳳家那個總是能掌握新聞界第一手消息的鳳貝蓓的聲音,便清晰地從機器另一頭傳來——

    「鳳五,我是貝蓓,跟你說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予陽建設那個台北天空塔出事了,媒體報導全面封鎖了,不過啊,哈哈……」

    嘿,他們知道予陽的負責人為何那麼急了,予陽這件案子的難度甚至比方四海的更低呢。

    鳳箏和八寶听完事件始末,同時愉快地互望一眼。

    親戚多果然還是有好處的,鳳貝蓓真是靠得住。

    予陽的負責人一定會相信她的,鳳箏快樂地想。

    「我不相信。」

    坐在鳳箏對面的王遠慮,雙手抵成塔狀,輕松地擺放在桌上,兩道濃眉挑得老高,嘴唇揚起的弧度看來十分輕蔑。

    「你不相信?」鳳箏抬眸打量他,沉穩話音雖因多年「接客」訓練有成,無波無瀾,內心仍舊十分訝異。

    怎麼可能不相信啊?她都已經明白告訴他,台北天空塔之所以開工不順,是因為怨靈作祟,而鳳貝蓓電話中描述的那些離奇情景,不是撞鬼是什麼?就算王遠慮再鐵齒,也很難不動搖干?

    他絕對是唬人的。鳳箏心想。

    這幾日,她可是將這位予陽建設王遠慮先生的資料、背景以及經歷熟讀于心,背得滾瓜爛熟。

    這位王先生近來諸事不順,不順到她都不禁對他心生同情。

    照理來說,他踫上這麼多倒楣事,尤其是常理無法解釋的台北天空塔事件,應該要身心靈脆弱,由她說鬼信鬼、說神信神,任她搓圓捏扁的,怎麼可能不相信?

    「是,我不相信。」彷佛看出鳳箏眼中的疑慮,王遠慮復述了一次,接著寬背一躺,深深陷入椅背里,修長的兩只腿優雅地在沙發前交疊,臉上那股泰然自若、微微帶諷的神情像是在向鳳箏下戰帖,令鳳箏看了沒來由地有氣。

    「為什麼不相信?」鳳箏昂起下巴問他,毫不示弱。

    「這還用問嗎?我怎麼知道你口中的怨靈作祟是不是真有其事?我既看不見也听不見,怎麼能確定付了你一大筆錢,照你所說的方法做,日後便能高枕無憂?這樣吧,我這人做事一向講求有憑有據,你若讓我看見、听見,我自然會信你。」

    「……」媽啦!她自己都看不見听不見,怎能令他看見听見?

    被刺到痛處的鳳箏好想戳瞎王遠慮的眼或撕爛他的嘴啊。

    傳說中,名號響當當的鳳家傳人是這樣的——一吐一納即陰陽,兩眼為日月,具備眼觀陰陽、足踏生死的本領。

    可惜,她——鳳家第五代傳人,被家族稱為「鳳五」的鳳箏,風風光光地接掌了家族事業的鳳箏——卻完完全全沒有任何眼觀陰陽、消災除厄的能力。

    《哈利波特》里那個詞是怎麼說的?麻瓜?

    對,沒錯,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麻瓜。

    一個看不見鬼、听不見鬼,沒有任何靈力感應的麻瓜。

    不過,是麻瓜又怎樣?好歹是個血統純正的麻瓜!

    鳳箏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王遠慮。

    平心而論,王遠慮比她想像中的年輕,一般生意人日理萬機,難免比實際年齡顯老,可王遠慮則不然。

    他側分的曲發偏短,露出俐落的眉與半部光潔的額,墨黑色頭發細軟光滑,一根白頭發也沒有;他的眼眸細長清亮,鼻梁豐挺,人中和法令紋刻痕明顯,透露出他事事要求完美的審慎性格,可他說話或抿唇時,右頰時不時現出的酒窩又柔和了幾分他剛正臉龐的肅穆線條。

    他高大挺拔、賞心悅目,渾身充滿高貴優雅、迷人性感的男性氣息,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上鳳家找碴。

    「既然不相信,那就請回吧。」開玩笑,她誰啊?她鳳五耶!縱然愛錢,少賺這一筆她也是不會倒的。鳳箏不為所動。

    「請回?五姑娘,你推客人還推得真干脆,大名鼎鼎的鳳家五姑娘這樣就認輸了?」王遠慮扯唇微笑,頰側浮現那個明明應該令他顯得可愛,可鳳箏看了只覺囂張得令人想打的酒窩。

    坦白說,王遠慮對道士、命理風水師之類的人士本就全無好感,歷經台北天空塔的道士落跑事件之後,更是連最後僅余的一點基本尊重也沒。

    若不是父親擅作主張,百般要求他來鳳箏這里,他才不屑與這些裝神弄鬼的人為伍。

    瞧!這位鳳家五姑娘把自己打扮成什麼樣子了?

    旗袍、發髻、團扇,她活脫脫像《夜上海》里唱的舞小姐,五官精致,華麗貴氣,美則美矣,卻令人不敢恭維,王遠慮絕不承認這是他的偏見使然。

    「王先生,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我才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想來踢館的人身上,你既然無所求、無所問,那就請便吧,大門在那里。」與想找她麻煩的人多費唇舌,她寧願把浪費的時間拿去吃西瓜!

    嘿,麻瓜吃西瓜,鳳家修身養性的奧義她也是懂的。鳳箏搖著扇子,繼續扇風納涼。

    「五姑娘,你不試著說服我?我以為我出的價碼足以讓你更積極。」王遠慮揚眉,口吻不善。

    他想讓她著急,一個人急躁之時,最易露出破綻,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告訴他迷信的父親,鳳家傳說只是江湖虛名,根本不能幫助務實的他解決問題。

    價碼?笑話!鳳箏搖扇的動作停下,以扇柄指了指眼前大門。

    「王先生,你看到那扇門沒有?」鳳箏小巧漂亮的下巴朝外努了努。

    「看到了,怎樣?」王遠慮的眉毛揚得更高了。

    「那扇門都比你出的價錢高呢。」鳳箏朝他微笑,笑得十分挑釁。

    言下之意就是她才不為他的酬金所動,這可真是有趣。

    「我給你兩分鐘,好讓你說服我。」王遠慮雙腿換個方向交疊,坐得更穩,清楚宣示了他還不想走。

    他本就是人家要他往東,他偏越想往西的性格;鳳箏越趕他,態度越跩,他就越想留下來,看看她在耍什麼花樣。

    鳳箏覺得王遠慮這人真是無聊透頂。

    「王先生,你將台北天空塔開工不順利的事情包得密不透風,可我卻知情,光是這點都不足以說服你,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就說他擺明來找麻煩的嘛。

    「我確實封鎖了所有消息,電視台新聞、網路新聞、臉書、論壇,全都只字未提,但當日有其他法師和堪輿師在場,同行之間口耳相傳,不無可能。」王遠慮合理地推論。

    「王先生,這您就不明白了,同業相輕,五姑娘和同行之間並無交流,再說,您看看五姑娘宅內,什麼電視、電腦那些俗物都沒有,五姑娘若不是藉著掐指默算,哪能知道這些紅塵瑣事?」八寶看不過王遠慮和鳳箏之間的劍拔弩張,出言相幫。

    王遠慮不以為然地聳肩,一副「誰知道呢」的模樣。

    「好了,八寶,別跟他廢話那麼多了,送客。」鳳箏起身,再度出言逐客,眼皮卻突然跳了起來,莫名令她心慌,她用力眨了幾下眼楮。

    「王先生,您這邊請。」八寶手臂伸長,朝門口深深一揖。

    王遠慮抬眸,看了看八寶,又看了看鳳箏,再垂首望了望腕表。

    罷了,既然名聞遐邇的鳳家五姑娘沒因為氣急跳腳,爆出什麼不該爆的內幕,他也懶得多做糾纏;至于心心念念要他來尋鳳家驅鬼祈福的父親那邊,索性就向父親直言,說鳳箏不符合他的期待就算了,至少他真的有來。

    眼下他還得趕回公司開會,不宜在這兒耽擱太久。

    王遠慮起身旋足,正要往門外走,耳邊卻隱約听見有人在喚他。

    王遠慮、王遠慮……

    是誰在叫他?

    王遠慮狐疑地停下腳步,前後張望——八寶在他身前,正不明所以地望著他,而在他身後的鳳箏則是連眼也沒抬,全無睞他一眼。

    難道是他听錯了?

    也許這陣子太累,是他多心了,王遠慮提步續行。

    慢著,別走。

    奇怪……這聲音又來了,王遠慮再度停下腳步。

    好像是女子的聲音?可這並不是鳳箏的聲嗓,更不像八寶。

    王遠慮還在揣想,左肩卻好似被人推了一把,不,不是好似,他很確定,他絕對是被人推了一把,那力道很急很猛,令身材健碩的他腳步踉蹌,猛烈撞上屋內某個物事。

    喀喀 啷咚!

    廳內機關驀然被王遠慮誤觸,鳳箏屋內的活牆瞬間翻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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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啊浮呀啊!」八寶沖上前想阻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旁的鳳箏也反應不及,驚白了臉。

    這是什麼?

    電視?床?書桌?電話?書櫃上琳瑯滿目的書冊……王遠慮的眼神一下就變得有趣起來。

    「那個,等等……」驚嚇過後的八寶試圖想說些什麼,鳳箏本還蒼白的臉色卻漸漸寧定下來。

    別怕,這沒什麼,先听听看他要說什麼。

    鳳箏努力說服自己鎮定,而王遠慮也果真不負鳳箏期望,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差點沒把鳳箏氣死。

    「哈哈哈哈哈!這叫五姑娘宅內什麼俗物都沒有?」王遠慮暢然大笑了起來,笑得很不客氣、很不厚道,看來她平時過得挺享受的嘛,她甚至還有投影布幕和立體環繞喇叭呢。

    王遠慮信手將鳳箏桌邊的書報雜志拿起——八卦雜志、予陽建設的年刊、予陽集團的方針走向,還有他之前為某雜志做的個人專訪。

    難怪她對他的資料背景了如指掌、細數家珍,原來這麼努力呢。

    「五姑娘,你迷戀我?」王遠慮扯唇諷她。

    「誰迷戀你了?別踫我的東西!」鳳箏將他手上的雜志搶過來,只差沒翻到有王遠慮照片的那一頁,恨恨摔到地上踩了。

    「果然是個只會裝神弄鬼、偷拐搶騙的江湖術士,你差點就唬住我了。說!天空塔的事情是誰告訴你的?」

    神經病才告訴他!麻瓜也是很有志氣的!

    鳳箏撇頭不答,空氣中卻突地響起細微的嗶聲,答錄機里的留言緩緩流泄而出——

    「鳳五,我是貝蓓,跟你說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予陽建設那個台北天空塔……」

    造反了!現在是全世界都要跟她作對了嗎?鳳箏七手八腳地沖過去,試圖想按掉答錄機。

    啊哈!事情發展得越來越有趣了,鳳家五姑娘不願被人听見的留言究竟還有多少呢?王遠慮也奔上前,不讓鳳箏按掉答錄機。

    他們兩人同時都鎖定同一個按鍵,電光石火之間,王遠慮的手緊緊交疊在鳳箏的手之上。

    「把手拿開!誰準你在我的地盤上撒野了?」鳳箏想按掉留言,更想把手抽回來,可王遠慮偏偏握得更緊。

    「撒野?我都還沒跟你算欺騙我的帳,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王遠慮毫不相讓。

    「我哪有?!」反正打死不認就對了,鳳箏正要揮開他的手出言反駁,王遠慮掌心卻源源不絕地傳來一股令她難以忽視的涼氣——

    冰冷的、沁寒的,足以令人從腳底發冷到頭頂。

    好怪……眼前好像快速閃過了什麼,炫亮且刺眼,教她不禁閉目,腦中天旋地轉。

    「怎?!」王遠慮察覺到她突然的停頓。她在玩什麼把戲?

    「沒有,我、你……嚇啊!」鳳箏睜開雙眼,卻猛然大喊,忙不迭地被嚇退了一大步。

    「你干麼啊?」王遠慮也被她嚇到了,瞬間松開她的手。

    「五姑娘,你還好嗎?」八寶也沖過來了。

    「不,沒有,沒事……」鳳箏甩了甩頭,早被驚出一身冷汗。

    罷剛是怎麼了?她身體不舒服嗎?

    她怎會以為她看見一個臉色慘綠的中年婦人,披頭散發,枯瘦蠟黃的手壓在答錄機的按鍵上,還咧嘴沖著她笑,唇際幾乎咧到耳骨……

    她從來都見不著神鬼,更何況現在是大白天,絕對是看錯了吧?

    「你沒事吧?」見鳳箏仍兀自恍神,王遠慮擰眉,伸指輕觸她手臂。

    她是怎樣?裝神弄鬼也該有個限度,可她刷白的臉色和虛浮的腳步並不像在演戲。

    「你別踫我!」他一踫到她,那股寒氣又上來了……鳳箏像沾到什麼髒東西似地推開王遠慮,用力過猛,腳步一顫,差點跌倒。

    「小心!」王遠慮眼明手快地攙住她。

    「哇啊!」王遠慮一扶她,那個綠色婦人……不,是婦鬼,又出現了!影像清晰得不得了,且笑容更立體了!這次鳳箏足足往後彈開了半公尺!

    「五姑娘,你究竟怎麼了?」八寶憂心忡忡。

    鳳箏站定,深呼吸,強迫自己驚嚇過度的腦袋慢慢整理出思緒——先是踫到王遠慮,再是感覺冰涼,然後,就會出現鬼……不對,不可能,她都已經當了二十九年的麻瓜,怎麼可能?

    「怎麼會……難道是因為你的關系嗎?」鳳箏面對王遠慮急喘了好幾口氣,像在對王遠慮說話,又像在自言自語。

    「什麼?」王遠慮已經耐性盡失。「听著,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也不知道你想做什麼,總之,我——你干嘛?」

    鳳箏突然抓住王遠慮手臂,緊緊閉眸,再緩緩睜眼,接著又倒抽了好大一口涼氣。

    賓果!她的推測果然是正確的,只要一踫到王遠慮,就可以清楚看見綠色女鬼站在王遠慮身旁,正沖著她笑……

    「我沒空陪你玩游戲。」王遠慮將方才未竟的話說完,撥開鳳箏的手。

    咻——王遠慮一放開手,女鬼又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真是因為王遠慮的緣故……慢著!女鬼在消失前,是不是跟她說了什麼?她好像听見那個女鬼說……

    鳳箏偏眸出神,王遠慮不知道她究竟在忖想些什麼,不過算了,他管她在想什麼,他得走了。

    「听好了,鳳家五姑娘,今天的事就算了,既然我已經拆穿你,你就休想在我這兒討到任何一點便……」

    「她說她叫蔡吳美淑。」鳳箏驀然開口。

    「什麼?」

    「那個跟著你的女鬼,她說她叫蔡吳美淑。」

    「什麼女鬼?」王遠慮一愕。「慢著!你該不會是因為被我撞見這些丑事,破綻百出,為了讓我相信你,所以又開始隨口胡謅吧?我告訴你,我才——你又拉我做什麼?!」

    誰想拉他了?若不是他這麼拽,她才懶得理他呢!她分明怕得要命啊!

    鳳箏緊緊抓著王遠慮的手,只是想藉此听清楚女鬼的聲音,再一字不漏地轉告他。

    既然他想听見,她就讓他听見!

    「她說,你拿去蓋台北天空塔的那塊地,她先生是最後一個賣地的,她先生的名字叫蔡萬富。」鳳箏雖然很害怕,可又忍不下這口氣,想給王遠慮一點顏色瞧瞧,所以整段話都是閉著眼說的。

    她不想再看見鬼了,听見聲音已經渾身冷颼颼,足夠嚇人的了。

    她不禁在心底敬佩起太奶奶她們,鬼真的長得很恐怖啊!

    王遠慮不懂鳳箏把眼楮閉起來做什麼,又為什麼硬要抓住他的手?

    可當他听見蔡萬富的名字,身體隱約顫了下。

    他記得那位蔡萬富,蔡萬富確實是他最後一位擺平的客戶——而且是需要他親自出馬,與之洽談的難搞對象。

    「這些東西,只要你有心,相信都查得到。」雖然覺得鳳箏形跡詭異,又因為听見蔡萬富的名字有些動搖,可王遠慮壓根兒不想信她。

    好吧,不信就不信,反正女鬼繼續說,她也就繼續復述。

    「她說動土儀式那天,你因為討厭那個里長,不想用他拿過的東西,所以另外請助理幫你準備了一把你個人用的剪彩剪刀;還有,前陣子有個姓鄭的小模特兒試圖想跳上你的床,結果被你狠狠罵出飯店;她還說,你最近的種種不順利都是她搞出來的,她已經跟著你很久了,形影不離,包括你洗澡的時候。假如你不相信的話,你身上有塊胎記,就在右邊**的地方,胎記的形狀是——」

    「夠了!胡說八道什麼?!」王遠慮喝止鳳箏,揮開她的手,耳根卻悄悄發熱。這些雞毛蒜皮的私事,照理來說,不該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你究竟想做什麼?」不,不對,假若鳳箏口中所說的是真的……

    「她究竟想做什麼?」王遠慮改口。還有,他方才听見的那個喚他姓名、要他別走的聲音,就是這個蔡吳美淑嗎?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推開我了嗎?我已經听不見她說什麼了。」

    「推開你?推開你跟听不見她說話有什麼關系?」王遠慮很認真地理了下思緒。

    「難道你要踫到我才听得見?」

    「何止听得見?還看得見呢!我告訴你,她長這樣——」鳳箏將嘴拉得大大的,毫無氣質與形象可言,全然不顧旗袍女子做出安娜貝爾的表情有多乖違。

    「既然如此,來,你說說看她想做什麼,我再考慮要不要信你。」王遠慮將手臂伸向她。

    「你叫我說我就說啊?」鳳箏瞪了王遠慮萬惡的手臂一眼,默默往後退了兩步。

    罷剛是想嚇嚇他,她才主動伸手去拉他的,現在他既然已經嚇到了,而且似乎正逐漸相信她,她是神經病才主動踫他。

    「你害怕?」王遠慮是笨蛋才沒注意到她悄悄後退,而且,她方才嚇白的臉色都還沒恢復紅潤呢,她若不怕,剛才捉著他的手時,她又干麼閉眼楮?

    「誰害怕了?」鳳箏逞強。

    「你。」王遠慮篤定。

    「懶得理你。」鳳箏不想跟他辯,她絕不承認她心虛!

    王遠慮又低頭看了下腕表,而他的智慧型手機也恰好在此時響起會議提醒。

    「明天早上九點,我在予陽等你。」經過剛才一番峰回路轉,王遠慮實在很想留下看看她還能玩什麼花樣,可他眼下真的沒時間了。

    「干麼?王先生,你迷戀我?」這下換鳳箏諷他了。

    「明天跟我去台北天空塔的施工地點走一趟,假若你能解釋現場的種種不合理並解決它,我不只對今天看見的事絕口不提,還會付你更高的價碼。」王遠慮說得趾高氣揚,就連眉毛都沒挑一下,像給她多大的恩惠,頤指氣使的口吻像道不容拒絕的命令。

    「才不要咧。」誰理他啊?鳳箏比他更拽。

    「不要?」王遠慮覺得不可思議。他以為威脅她不將今天的事說出去是個很好的籌碼。

    「你不是很瞧不起我嗎?不是說我裝神弄鬼、偷拐搶騙、胡說八道嗎?我才不幫你呢!你自己看著辦吧!」啊哈!鳳箏將他稍早時說過的每一句眨損全數奉還給他。

    看著她得意洋洋的模樣,王遠慮真想掐死她,可惜,他還來不及再整整她,他的行事歷會議提醒又響了第二次。

    「總之,明天見。」不能再耽擱了,王遠慮果斷地拋下話,邁步出去。

    謝天謝地,瘟神終于走了!鳳箏望著王遠慮漸漸變小的背影,心想她等等一定要將宅內里里外外通通都撒過鹽巴。

    而方才從頭到尾都在旁邊像個雕像般的八寶看起來比鳳箏更高興。

    「五姑娘,你真是太厲害了!你又成功開發了新技能,順利唬住客人了耶!」鳳家祖先有靈啊!就說五姑娘是鳳家自開業以來最厲害的神棍嘛,八寶又驚又佩,真是與有榮焉。

    什麼新技能?她是真的嚇壞了啊!

    鳳箏強撐的意志力松懈,雙膝一軟,跌坐在地。

    「不是的,八寶,我、我真的見鬼了啊!」

    迸榕、小橋、回廊、垂柳、四合院。

    假如昨日沒有親自踏入這里,王遠慮真不敢相信,台北市附近除了林本源園邸之外,居然還有這種地方。

    花園、宅邸、拱門、池塘、觀景樓。

    就連每一處梁柱、窗框,甚至天花板的雕飾,皆是華美絕倫、古色古香,充滿文化意涵。

    可惜,他西裝筆挺,面容冷凝,全無賞景閑情;他腳踩著再正式不過的巴爾莫勒皮鞋,穿過深幽回廊,一路侵門踏戶,直搗黃龍。

    砰!一道古味盎然的門扇被推開——

    鳳箏身著旗袍,慵懶舒適地斜倚在紅木貴妃椅上閉目休憩,淺淺閃映的金光透過窗欞漫進屋里,篩出她一身光亮。

    對,鳳箏很美,這場景也很美,可是王遠慮只想走過去掐死她。

    「鳳箏!」王遠慮走到她身旁,毫不留情地在她耳邊大喊,一把將她蓋在肚腹上的薄夠掀起。

    嚇!突來的大吼與驟失的溫暖令鳳箏顰眉睜眼,迷蒙眼神在一看見王遠慮時瞬間睜大,陡然從貴妃椅上跳起。

    「王……王遠慮?!你怎麼在這里?八寶呢?」鳳箏臉上的表情比看見鬼更恐怖……不、不對,沒有什麼事比見鬼恐怖了,但是,基本上,看見王遠慮就和看見鬼一樣啊。

    「八寶?」王遠慮冷眉一挑,望向躲在門框旁那畏畏縮縮的人。

    「五姑娘,我也不想放他進來,可是王先生他、他他他——」八寶見鳳箏的目光冷冷掃過來,不禁汗涔涔又淚潸潸,連忙從門框後跳出來,急匆匆地解釋。他只不過開了一道門縫委婉拒絕,王遠慮就沖進來了啊!

    「算了。」鳳箏沒好氣地望了八寶一眼,擺了擺手,理了理衣裳,驚嚇的臉色稍定,瞬間恢復成平日的悠然恬適。

    冷靜!在敵人面前,千萬不能自亂陣腳,教人識出破綻。

    「你來干麼?」鳳箏口吻涼淡,力持鎮定,拿起桌上那把片刻不離手的扇子,在下巴處扇呀扇。

    她在炎炎夏日里扇出陣陣涼風,可惜涼風並未令王遠慮心情平靜,只令他血氣上涌,一把心火竄燒得更旺。

    「我來干麼?你居然好意思問我來干麼?」王遠慮一秒鐘就炸開了,舉高腕表至鳳箏眼前。

    「我們不是約了早上九點鐘踫面?現在都已經十點了!」拜托,他可是一秒鐘幾十萬上下,浪費的時間假若換算成金錢,都快可以在台北買房了。

    「我又沒有答應你。」誰跟他約了?真是一廂情願。

    鳳箏優雅從容地在貴妃椅上坐下,掂了掂茶籠里的茶壺,揚高,示意八寶過來添茶。

    砰!王遠慮將半空中的茶壺攔截過來,重重地擱在桌上。

    「你沒時間喝茶了,你得跟我去工地!」王遠慮氣急敗壞地朝鳳箏下了最後通牒。

    「嘖,真沒禮貌。」鳳箏撇唇,看著桌上幸好沒被王遠慮踫裂的茶壺,深感道德淪喪,野蠻人欠缺教化,大中華五千年優良文化通通都被他放水流了。

    「我為什麼要跟你去工地?我昨天就已經說了,我不接你的案子。」鳳箏揚眸睞他,口吻始終如一地涼淡,恍若事不關已。

    「你不接我的案子?你難道不怕我在媒體面前拆穿你,說你是個滿口胡言的神棍?」王遠慮微微眯起的雙眸看來有些危險。

    「拆穿?呵,王先生,我有沒有听錯?我在媒體前似乎比你更吃得開哪,我倒要看看你能拆穿我什麼。」想唬她?門兒都沒有。鳳箏站起身來與他對望,笑得頗不以為然。

    開什麼玩笑?她可是近年來最炙手可熱的命理師——而且還是唯一家傳百年的那一位。

    哪個達官顯貴入住新房不拜托她去看風水?哪個藝人起名改運不要她去批流年?哪間電視公司逢年過節不請她去消災祈福?

    受惠于她的人太多,擔憂招惹她的人也不少,而他——王遠慮呢?

    不過是個建設公司負責人,管他是前十大企業還是前百大企業,終究只是商人一名。

    王遠慮若公開抹黑她,大家頂多只會猜測王遠慮因為酬庸之事與她談不攏罷了,待鋒頭一過,她照樣呼風喚雨、叱吒風雲,生意照做,錢也照賺,誰會怕他了?

    「總之一句話,我不去。」鳳箏撇唇,再度重申她的立場。她才不要去呢!踫上王遠慮準沒好事,要是不小心沾踫到他,誰曉得又要看見幾只鬼?

    「你不去?」王遠慮耐性探底,最後一問。

    「是,我不去。八寶,送客。」鳳箏揚聲趕人。

    八寶連忙奔上前,王遠慮的腳步卻文風未動,全無離開打算。

    他不走?好,她走!

    鳳箏抬起下巴,趾高氣揚、昂首闊步地……從王遠慮身旁曲曲折折繞了好大一圈,唯恐踫到他一分一毫,小心翼翼地往屋外走,氣勢瞬間從滿分降為零。

    她完全不是直線式的前進方式令王遠慮啞然失笑。

    對嘛,這才是她該有的反應,怎會是他來求她呢?

    她囂張狂妄、驕傲跋扈,教人恨得牙癢癢,不過不要緊,他自有一番方法整治她,誰讓她敬酒不吃吃罰酒?

    王遠慮長腿一邁,兩、三步行至鳳箏面前。

    嚇!鳳箏一看他接近,連忙倒退了四、五步。

    王遠慮往前,鳳箏便往後;王遠慮往左,鳳箏便往右,他們倆像在玩什麼你追我閃的幼稚游戲,一旁的八寶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神色慌張。

    鬧夠了沒?但他可沒時間繼續陪她耗下去。

    「鳳——箏——」王遠慮陡然定住腳步,沉聲喚她。

    他刻意壓低了聲嗓,本就沙啞的男低音听來更加性感迷人,可卻隱約蘊含殺氣。

    「干麼啦?」鳳箏才不怕他的言語恐嚇,隨他立定腳步——當然,保持著安全距離——眼神直勾勾地瞪著他。

    「給你三秒鐘,你再不過來,我就要過去摸你了。」王遠慮舉高了右手,作勢欲伸手踫她,鳳箏大驚失色的反應令他唇際不經意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他的猜測果然正確,鳳箏怕鬼,而她只要一踫到他,就會看到鬼,這下他要她往東,她絕不敢往西——只要他是能令她見鬼的王遠慮。

    鳳箏發誓,她真的在王遠慮眼里看到一抹一閃即逝的笑意。

    而且什麼「你再不過來,我就要過去摸你了」,這是什麼登徒子的變態對白啊?!

    這男人明明優雅整潔、一絲不苟,人模人樣像個謙沖君子,剛正肅直的俊顏上卻閃過一絲狡黠。

    這簡直太、討、厭、了!

    鳳箏挺起腰桿,正想潑辣地回罵他幾句;誰知王遠慮卻看穿她心思,索性不多做糾纏,信步向她走來,右手和右眉同時揚得高高的,神情瞧來好不得意。

    「別過來!」見他逐漸走近,鳳箏登時緊張了起來,步伐悄悄向後挪移,什麼女王氣場全不見了。

    「嗯哼。」王遠慮筆直前行,沒有停下腳步。鳳箏一路後退,直至後背抵到牆沿。

    可惡!桂再過來了!

    好好好,她承認,她怕他,她真的怕他,她手心都冒汗了。

    砰!王遠慮的右手毫不留情地撐在她頰側牆面上,仗著身高差距由上往下俯瞰她,眼神飽富興味。

    「我已經說,叫你別過來了。」鳳箏仰高下顎,恨恨地瞪著他,腳步卻不爭氣地往沒被王遠慮手臂檔住的那一側挪動。

    咚!王遠慮的左手瞬間搭上另一邊的牆,牢牢鎖住她的去路。

    「……你到底想怎樣?」鳳箏口吻忿忿,她被他困在兩臂之間,而且距離還這麼近,近到她能清楚聞到他身上的古龍水味,還能清晰看見他深幽長眸上撮動的漂亮眼睫。

    他長得英俊,她知道,可她現在才沒空管他是圓是扁。

    她目光不自覺地往他的雙手處飄移,唯恐她輕舉妄動的眼神輕易透露出她的顧忌與驚懼。

    「想怎樣?」王遠慮笑了。他笑起來時,右頰現出酒窩,在他平時看來很具威嚴的領導人臉龐上增添了些許孩子氣。

    「我表達得還不夠清楚嗎?鳳家五姑娘,跟我走,立刻。」

    「哼。」不論是言語或是動作,他都表示得很清楚,她只是……不甘心,很不甘心!

    「走就走,誰怕你啊?八寶,去開車。」鳳箏心不甘情不願地瞪著王遠慮,可恨地發現他唇邊揚起一抹勝利刺眼的笑花。

    誰怕他?那還用說,不就是她嗎?

    不過算了,走一趟又怎樣?她可是大名鼎鼎的鳳五,她才不相信區區一只鬼和王遠慮能奈她何!

    他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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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0:01: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究竟是怎樣的孽障,她/他才會跟這個奸商/神棍,坐在同一部車上呢?

    今早,王遠慮是由司機開車載他到鳳箏住所,照理來說,他原車前往台北天空塔的工程預定地即可。

    可他為了防止鳳箏中途變卦,也擔心讓八寶開車,不知會將車開到哪里去,所以堅持搭鳳箏的車同行,還堅持要親自坐在駕駛座上。

    哼,他一定是怕她偷跑,小人之心。

    鳳箏坐在後座,面色不善,內心對王遠慮腹誹連連;而八寶為了保護鳳箏,犧牲小我,自願坐在副駕駛座,還小心翼翼地盯著王遠慮,唯恐他觸踫到鳳箏。

    可對王遠慮而言,鳳箏與八寶這對主從才是真正的小人之心。他在開車耶,有哪個駕駛人會特地回身去踫後座乘客?八寶也防他防得太明顯。

    不對,他們不只是小人之心,說他們是神經病也不為過吧?

    仔細想想,鳳箏這人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怪透了,不論是住在古味極濃的老屋宅,或是總愛穿旗袍的打扮,以及說踫到他就會看到鬼的舉止,還有……

    王遠慮趁著停紅燈的空檔,盯著後視鏡中不停拿著圓扇扇風的鳳箏,再偏眸瞄了一眼車內溫度,越瞧她越詭異。

    二十三度,是很熱嗎?

    「你既然這麼怕熱,為什麼老愛穿旗袍?老拿扇子扇風,手不酸嗎?」旗袍雖是無袖,但那個將脖子包覆得緊緊的立領看來分明很不透風。王遠慮納悶。

    「我才想問你,這麼熱的天,你穿三件式西裝是有病嗎?」鳳箏答得飛快,看都不看王遠慮一眼,完全沒給他好臉色。

    「你現在是仗著你坐在後座,我又在開車,摸不到你,所以才這麼囂張的吧?沒關系,你繼續拿喬,請便。」王遠慮沒被她激怒,反而興味十足地瞧了後視鏡一眼,涼淡看好戲的口吻听來反而更令人生氣。

    「誰拿喬了?分明就是你先來找我吵架的。」她發誓,她有一天一定要將王遠慮大卸八塊!鳳箏將額前劉海吹開,真是快被王遠慮徹底惹毛。

    對啦對啦!她就是怕他,所以才不願坐副駕駛座的,怎樣?!

    「再說,你既然看我這麼不順眼,何必要找我來?我又不保證能解決你的問題。」眼不見為淨,他干麼親自來逮她?

    「死馬當活馬醫,再拖下去,天空塔就開不了工了。」號志燈變換了燈號,王遠慮言簡意賅地回答,在後視鏡中和她對望一眼,轉動方向盤,繼續前行。

    「開不了工就別開啊,你干麼這麼堅持?不就少賺幾個錢嗎?不對,你早就不缺錢……我知道了,你是怕丟臉對不對?」台北天空塔的新聞那麼多,廣告那麼大,鳳箏恍然大悟。

    「你才怕丟臉。」井底之蛙,王遠慮橫她一眼,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我哪里怕丟臉?我臉皮最厚了。」鳳箏繼續拓風,回答得不痛不癢,完全沒留意到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八寶偷偷竊笑了起來。

    雖然這麼說對五姑娘有點抱歉,但他真心覺得五姑娘和王先生的互動很好笑啊,好像兩個小孩在吵架。

    「跟臉皮厚薄沒有關系,我有我的企業責任,台北天空塔會帶來很多周邊效益。」王遠慮心慈地為井底之蛙解釋。

    周邊效益?還不就是為了錢嗎?

    「你干脆說國內GDP會因為你完成計劃而上升好了。」青蛙翻白眼。

    「確實會。」王遠慮點頭點得很干脆。

    「真是夠了。」這自我感覺良好的自大鬼究竟是哪來的啊?鳳箏懶得理王遠慮,索性將眼楮閉上。

    奇怪,為什麼她今天總覺得好累?

    不,正確地說,自從昨天見到那個綠色女鬼之後,她就一直感到精神不濟、腳步虛浮,好像怎麼睡也睡不飽。

    她向來是個健康寶寶,昨日感到事有蹊蹺,還特地跑進書房翻閱母親和太奶奶留下來的鳳家手記。可是,無論她從前瞧到後,或從後查到前,都沒有相關記載,母親與太奶奶她們即便連除厄都沒有這種癥狀。

    真詭異,莫非王遠慮不只能令她見鬼,還會從她身上吸取能量?

    算了,暫且不管這些,不論如何,王遠慮這家伙都好邪門,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不祥物嘛。

    鳳箏閉眸用力腹誹,車上悄然無聲,直至目的地。

    王遠慮將車停在專用停車位,一行三人才剛下車,王遠慮的助理便俐落上前,遞給他們一人一頂工地用安全帽。

    王遠慮扣好安全帽,助理便在他耳邊詳實報告。「今日似乎鬧得特別厲害,工程主任嚷著要見您,連負責人都來了,據說想跟您談解約的事。」

    「知道了。」王遠慮面色凝重,回頭瞟了鳳箏和八寶一眼,要他們跟上。

    嘿嘿,想到王遠慮有麻煩,鳳箏便很樂。

    堡程主任是誰?她一定要好好向他致敬。

    鳳箏戴好帽子,本還嘻嘻哈哈、幸災樂禍,可走到工地,面色卻陡然一變,和八寶驚異地互望一眼——

    一般工地亂歸亂,可哪是這種景象?

    鎊種工具憑空亂飛,塵土飛揚、滿目瘡痍,人人臉上表情驚駭。

    推土工程車上的工程師無論怎麼轉動鑰匙,都無法順利發動車子,好不容易發動了,方向盤卻像有人正搶著似的,無法控制。

    「危險!快讓開!」推土機像只龐然巨獸,四處亂輾,工程師嚇得揚聲大吼,車前工人們更是驚得四處奔竄。

    這景象太詭異,除了鳳家手記里有寫過、鳳貝蓓在電話里提過、恐怖電影有演過,否則根本不像真實世界里會發生的事。

    「太危險了!誰快去幫他啊?」

    「快想辦法將推土機停下來!」一陣七手八腳,兵荒馬亂。

    好不容易,一番折騰過後,推土機總算順利停止運行。

    「鬼……有鬼!真的有鬼!我不干了!」工程師連滾帶爬地跳下駕駛座,滿身冷汗,四肢發軟。

    一旁的營造工程主任和負責人乘隙走到王遠慮身旁,十分為難地開口。

    「王先生,您不是第一回看見了,這一個星期以來,每天都是這樣,我們真的盡力了。」每日皆是如此,連土都推不得,如何開工?

    「嗯。」王遠慮抿唇不語,神色風雨欲來,滿腹怒氣卻無從發起。

    究竟是誰在找他麻煩?對方究竟想要什麼?莫非真是昨天鳳箏口中說的那個蔡吳美淑?他並不全然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但無論什麼方法,他都得試上一試。

    「王先生,那個,我們是想……」營造負責人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囁嚅地鼓起勇氣說完。「我們是想,能不能跟您提前解約,這個工程,我們真的做不來,請您另請高明。」

    「你知道跟我解約,你要付多少違約金嗎?」王遠慮淡淡地睞向負責人。

    「知道的,王先生,我們都知道,可是,您也看見了呀,這情況……總不能拿咱們兄弟的命去賠,人人家中都有老小要養啊。」工地本就危險,他們吃這行飯,早有踫上工安意外的心理準備,可如今怪現象層出不窮,遠遠超出工程意外的範禱,人人自危。

    「我明白了,你帶著底下人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幾天,壓壓驚,解約的事我們日後再談。」王遠慮擺擺手,決定先將這事往後緩。

    「這……」等不到滿意答覆,可又唯恐惹怒王遠慮,營造商只好先退一步,吶吶帶著工人們先離開。

    幅員廣闊的工地瞬間安靜下來,氣氛凝滯,王遠慮面色沉重。

    「既然覺得他們可憐,那就跟他們解約啊。」從進來到現在,一直杵在一旁、毫無用武之地的鳳箏打破沉默。

    解約就解約,這很難嗎?

    雖然她不算挺喜歡王遠慮這個人,但從他的神態表情,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為難。

    他對營造商態度不冷不熱,可十分體恤,至少,他雖對現況束手無策,卻並沒有硬要他們以命相搏,反而要他們回去好好休息。

    從這角度切入,他或許很善良,既然很善良,舍不得工人們為難,早點放他們自由不就好了?

    「我要是這樣就解約,未來每個工程都跟我說鬧鬼不想干了,難道我要一處一處親自巡,一處一處親自查有沒有鬼嗎?」好吧,王遠慮善良歸善良,仍舊一板一眼,公事公辦。

    「哪里不行了?站在一個想整你的立場,我絕對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累死你。」鳳箏涼涼扇風,答得十分誠實。

    王遠慮揉了揉眉心,頓時感到十分疲憊。

    與不合理的現象和不合理的鳳箏周旋,他真的累了。

    「鳳箏,我不只負擔一人成敗,底下還有幾萬幾千個員工靠我吃飯,包含你剛看見的營造商;失敗並不只是我一個人的事而已,有幾萬個家庭,甚至幾萬個小孩,都要因為我承擔後果。」

    王遠慮伸指指向旁邊一大塊拉著黃色封條的空地。

    「你看見了嗎?那塊地已經售出,未來會是個購物中心,還有,左邊那一塊,是高爾夫球場;這周邊許多商家都已經簽好合約,甚至就連大眾運輸系統,也即將在這里規劃設站……這一切只等天空塔完工,中間牽涉到太多人、太多層面,我也很想兩手一攤說我不玩了,可惜我不行。」王遠慮盡量說得簡潔易懂,而鳳箏也真的听懂了。

    她抬眸望向王遠慮,他眸底有些心緒,似曾相識,萬分清晰,她再明白不過了。

    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若非背負鳳家盛名,她何必打腫臉充胖子,麻瓜非要裝先知?

    鳳家家業在她手里,不容人毀壞,包含她自己。

    這是鳳箏第一回,對王遠慮所說的話感到有共識,清清楚楚感知到他的困難與窘迫,以及想維護事業的決心。

    王遠慮若是為了錢,她會覺得他俗氣;但他若是為了責任感,她能同理。

    好吧,他說服她了。「幫忙他」這件事總算沒有那麼令她討厭了。

    既然,昨天蔡吳美淑說,王遠慮最近的不順利通通都是她搞出來的,那麼,她便來會會蔡吳美淑吧,假若蔡吳美淑在的話。

    「手給我。」鳳箏癟了癟嘴,說是這麼說,秀致面龐上仍有些不情不願。

    「干麼?」王遠慮一時沒反應過來,得到鳳箏一記狠瞪。

    現在是怎樣?得了便宜還賣乖,故意裝作听不懂嗎?

    反正只要有踫觸到應該就可以了吧?不如干脆打他一巴掌好了。

    鳳箏真舉手到王遠慮頰旁,冷不防被王遠慮一把捉住。

    「做什——」王遠慮正要喝她,鳳箏卻反手握牢他,接著緊緊閉眸,渾身一顛。

    好熟悉的畫面,昨天,她也是一踫他,就一副渾身不對勁的樣子……

    所以,她真的只要觸踫他就能通靈?

    雖然王遠慮是抱著「姑且信其有」的心態才帶鳳箏來的,但再次見到鳳箏如此模樣,仍是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而且,鳳箏方才還是被他百般要脅,所以才肯來工地,但現在卻主動踫他,這代表她願意幫他了嗎?

    為什麼?他說了什麼話觸動鳳箏心弦,令她改變心意?

    王遠慮摸不透鳳箏,因此對她更感興趣,不禁俯低身子,細細打量她。

    冷、好冷……刺麻冰涼的感覺瞬間傳遍四肢百骸,透心入骨……

    奇怪,電視劇里的男主角不都是什麼純陽之體,可以當女主角的防空洞還避難所啥的嗎,為什麼她恰恰相反,踫上一個如此邪門的不祥物王遠慮?

    不對!見鬼了!她在發什麼癲?誰要跟王遠慮當男女主角了?!

    鳳箏將腦海中怪異的念頭揮開,豎直耳朵,傾听四周聲音,可聚精會神听了好幾分鐘,都沒有蔡吳美淑的聲音……

    好啦!她就是不想睜開眼楮看見鬼,所以才想用耳朵听,可是,鬼呢?

    鳳箏悄悄將眼楮睜開一道縫……

    「嚇啊!」鳳箏突然美目圓瞠,瞬間驚叫。

    「你干麼?」王遠慮差點沒被鳳箏嚇出心髒病!

    「你臉貼我這麼近干麼?」雖然她並不想當王遠慮的女主角,但是跟一個男人靠這麼近,而且還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她還是會感到不自在。

    「看你在玩什麼花樣。」王遠慮聳肩,若有似無地淺笑,微微牽動右頰笑渦,俊美非常,險些令鳳箏失神。

    「什麼玩什麼花樣?好心被雷親啊!我不就是為了幫你嗎?」不能跟王遠慮說超過兩句話,不然會被氣死!

    「看到了嗎?」王遠慮舉高和鳳箏緊緊交握著的手,問她。

    他當然是在問鳳箏有沒有看見蔡吳美淑或是其他的鬼,可是,他和鳳箏牽手的情狀太詭異,牢牢交纏的十指像對戀人,居然令鳳箏莫名赧了顏。

    「沒有,什麼都沒看見。」放眼望去,寬廣的工地除了他們三人,四下無人也無鬼,就連半只孤魂野鬼也沒有,干干淨淨。

    「好,我們邊走邊找。」王遠慮牽著鳳箏的手,隨意前行,八寶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

    「……」鳳箏神情十分復雜地瞅了王遠慮一眼。

    人家情侶牽手散步是為了花前月下培養感情,而他們牽手居然是為了在工地里找鬼?!這簡直是太荒謬了,莫名其妙嘛!

    他們就這麼沿著工地走了大半圈,現在明明是怕熱的鳳箏最難以忍耐的艷陽天,她卻因為和王遠慮牽著手,越走越冷,臉色越走越白。

    不行了,她從昨天就開始不舒服,不能再硬撐下去了。

    「吶,王遠慮,都走了老半天了,就連鬼影也沒半個,我已經仁至義盡了,至于我們之間的帳,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一筆勾銷,不用太感謝我,後會無期。」

    為了掩飾身體的不舒服,鳳箏甩開王遠慮的手,回身就想跑,狂妄口吻始終如一,囂張得令王遠慮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把她拐來,怎能就這樣讓她逃走?

    「喂!鳳箏!」王遠慮趕忙抓住鳳箏。

    「干麼啦……嚇啊浮浮浮浮!」鳳箏轉頭罵王遠慮,卻又瞬間被驚退。

    這回總算不是王遠慮過近的英俊臉龐嚇到她了,而是貨真價實的、青綠綠的蔡吳美淑。

    「怎?出現了嗎?」一回生,二回熟,王遠慮對鳳箏見鬼的模式真是越來越熟悉。

    「廢話!」鳳箏橫王遠慮一眼,懶得與他多作解釋。

    既然已經決定要幫王遠慮的忙,這回見到蔡吳美淑,她的神情雖然依舊驚懼,可卻很快平定下來,非但沒有閉上眼,反而有種視死如歸的魄力,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青綠綠的女鬼。

    她急匆匆地將手中團扇交給身後的八寶,並將王遠慮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細細叮囑。

    「不論等等我做什麼,你都別把手放開,知道嗎?你一放開,我就看不見了。」

    「你要干麼?」王遠慮望著空出兩手、似乎正想做出什麼動作的鳳箏,不解地問。

    「驅鬼。」不然呢?唱戲嗎?鳳箏答得很沒好氣。只要快快收了蔡吳美淑,讓王遠慮的工地恢復安寧,她就可以早早收工回家了。

    「你會?」依他對鳳箏的認識,她不就是個萬分怕鬼的神棍而已嗎?王遠慮問得十分不可思議。

    「不知道,閉嘴,別吵。」鳳箏集中精神,視線牢盯著正對她燦笑的蔡吳美淑。

    「鳳家小姑娘,你應該知道,你是傷不了我的。」

    蔡吳美淑全然沒將鳳箏的行徑放在眼里,聲嗓傲慢,全無忌憚,但鳳箏並不介意。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鳳箏比蔡吳美淑更傲慢。

    驅鬼收妖,她從小到大被教導過幾百幾千幾萬次,可惜,無法眼辨陰陽的她從來學不會也沒機會學會。

    如今既然能親眼看見,不親自試試怎麼對得起鳳家祖先?

    鳳箏熟練地誦起從小廣倒背如流的咒語,兩手靈活地結起手印;旗袍襯出她脫俗靈秀的氣韻,使她看來艷媚詭麗,靈氣逼人,一時之間竟令王遠慮移不開眼,心跳評然。

    可惜,鳳箏架式一百,效果零,不論她結了幾次手印,念了幾次咒語,蔡吳美淑依舊整叢綠綠好好的站在她面前,不動如山。

    沒用?怎麼可能?媽媽和太奶奶的結印是不會失靈的,難道麻瓜真的使不得?她明明已經可以看見了,好歹只算半個麻瓜吧?老天爺難道都不能通融一下的嗎?

    鳳箏繼續試了第五次、第六次……可無論她怎麼試,皆是徒勞無功。

    「鳳家小姑娘,別再白費力氣了。」蔡吳美淑仰天大笑。

    可惡……鳳箏氣急敗壞地繼續嘗試、繼續失敗,直到最後沉不住氣,拚命跺腳。

    「什麼東西啊?爛透了!不行,我就不相信!」鳳箏一邊作法——好吧,假如這也算作法的話——一邊碎碎念,不禁逗樂了一直將手放在鳳箏肩膀上,絲毫不敢挪動的王遠慮。

    他將鳳箏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從最初的屏氣凝神、嚴陣以待,到後來被她幼稚且孩子氣的跺腳行為徹底觸到笑點,抖肩失笑。

    好,他知道他有點過分,鳳箏明明是想幫他,他卻還取笑她。

    但是,他望著她這副模樣,感到好笑的同時,又莫名有些感動,覺得她可愛得不得了。

    假若他的認知無誤,她分明是個怕鬼的神棍,根本不會驅鬼除厄,可現在卻這麼努力,幫他幫得像個諧星……

    「可惡!氣死我了!為什麼沒用?你究竟要什麼?為何要阻撓天空塔開工?」經歷了無數次失敗之後,鳳箏終于炸裂地問。

    「你放心,我不為難你,只要你幫我辦一件事,我心願了了,自然會去該去的地方,從此不出現在你眼前,天空塔工程也可以恢復運作。」

    「我為什麼要幫你辦事?反正我不踫到這倒楣鬼,就看不見你,我管你去死啊!」由于除厄不成,惱羞成怒的鳳箏氣到口不擇言,完全沒留意到與她對話的蔡吳美淑早就已經死了的事實,她本來就不用管她要不要去死。

    「你會幫我的,因為你想幫他。」蔡吳美淑說得胸有成竹。

    「你又知道了?」什麼東西啊?鬼可以這麼囂張的嗎?鳳箏看來氣呼呼的。

    「我當然知道了,否則你為何到現在還不撥開他的手,拍拍**走人?」

    「……」對,蔡吳美淑說的沒錯,心軟沒藥醫就是這樣,所以說,她最討厭當好人了。

    鳳箏遷怒地瞪了王遠慮一眼,真是悶到極點,早知道她剛剛就不該同情王遠慮的。瞧!她不過動個念頭,就為她招惹多少倒楣事?

    「怎麼了?她要我們做什麼?說來听听。」一陣沉默過後,听不見蔡吳美淑說話的王遠慮不禁開口。

    他沒注意到他用的措辭是「我們」,而不是「你」,不知不覺中,他對鳳箏油然生出共患難的情誼,和她同一陣線,完全將她當作自己人。

    「她要我們從這里挖某樣東西出來,還要你白紙黑字保證,挖出來的東西全歸蔡萬富。」鳳箏指著工地內某處地面。

    「這是小事,我馬上請人來做。」王遠慮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不,她說要你親自挖,不能找幫手。」

    「要我白紙黑字保證不能拿挖出來的東西就算了,居然還要我親自動手?」倒不是鏟地這事有多令人抗拒,只是這年頭的鬼真是得寸進尺,就跟神棍一樣,真是令人不甘依言照辦。

    「是的,王先生,您沒有听錯。」鳳箏點頭調侃王遠慮,不由得淘氣壞笑。

    蒼天有眼啊,雖然她很想幫王遠慮,但能夠在幫王遠慮之前稍微整到他,她還是有股說不出的解氣啊!蔡吳美淑GoodJob!

    可惜,小人得志的鳳箏並沒有得意太久。

    「什麼?我?我也一起?」不知道蔡吳美淑說了什麼,鳳箏瞬間驚嚷了起來。

    「你有沒有搞錯啊?我都還沒跟你算亂按我答錄機的帳,你居然要我拿鏟子挖什麼死人骨頭?!……不是死人骨頭?我管你是不是死人骨頭啊喂!」

    這會兒不用猜,從鳳箏的回話也知道,蔡吳美淑一定是要她和王遠慮一起挖地,這下換王遠慮壞笑了。

    「五姑娘,不要緊,要鏟哪里?我來挖吧。」機靈無比的八寶書僮須臾生出兩把鏟子。

    「好,就是那里,你去挖……哇啊!」八寶手中的鏟子突然像被人搶過那樣,很重很深地被拋擲在地。

    想也知道,綠色的蔡吳美淑不高興了。

    「剛剛不是已經說要親自挖,不能找幫手了嗎?」總不能要他不找幫手,鳳箏卻可以吧?

    一視同仁的公平,蔡吳美淑GoodJob!王遠慮的表情看來十分幸災樂禍。

    他拖鳳箏下水的涼淡口吻氣得鳳箏吹胡子瞪眼,而八寶則任勞任怨地去將地上的鏟子撿回來。

    「好,要公平是吧?不然這樣好了,他請助理挖,我請書僮挖,這樣夠公平了吧?」鳳箏試圖討價還價。

    好個大頭!這下八寶手中的鏟子像哈利波特的掃帚一樣飛了起來。

    「……」好吧,試圖跟鬼講道理這件事本身就是沒道理的。

    鳳箏和王遠慮兩人無奈地互望一眼,同時執起好不容易落下的鏟子,開始默默鏟地。

    一旁的八寶看著勤奮工作的兩人,不禁好笑心想,某種方面,王先生和五姑娘真是說不出的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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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0:01: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半個鐘頭過去,什麼東西都沒挖到,鳳箏開始懷疑蔡吳美淑是在整她了。天空澄淨無瑕,烈日當頭,萬里無雲,她的旗袍頸邊扣已經松開,兩片分岔的裙瓣被她撩高,在大腿中段交叉打結。

    而一旁的王遠慮也沒好到哪里去,西裝外套和背心早已脫下,袖子卷高,露出兩截精實健壯的手臂,領帶拉松,襯衫扣子開了兩顆,曝顯突起的喉結與鎖骨,晶瑩汗珠反射陽光,性感地嵌在他的麥色肌膚上。

    「喂!借我摸一下。」鳳箏伸手過來,一把捉住王遠慮的luo臂,接著抬頭看看眼前,再望望地面,確認蔡吳美淑說的地點沒錯。

    「明明是這里呀,到底還要挖多久啊?」鳳箏摸完王遠慮,繼續低頭鏟地。

    「……」她未免也太不客氣了,王遠慮瞪著忽而一把手摸過來,又倏地一把縮回去的鳳箏,內心五味雜陳。

    他家境顯赫、事業有成,人也長得不壞,主動向他示好的女性在所多有,若有似無的肢體踫觸也難以避免,可是,像鳳箏這麼心無雜念的手來腳來,觸踫他完全只為見鬼,還真是史上頭一遭,莫名令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五姑娘、王先生,來,休息一下,先喝口茶吧。」八寶打了把大黑傘走過來為鳳箏和王遠慮遮陽,指了指前方座位,桌面上放了一壺剛沏好的茶。

    「好,熱死了,走。」鳳箏秒答,直起身,卻發現王遠慮動也不動,絲毫沒有要站起來的打算。

    「你不去?」懷抱著共患難的情誼,鳳箏問著仍然彎著腰的王遠慮。

    「你去吧,我再做一會兒。」王遠慮繼續持鏟挖地。

    「……」他不休息,好像顯得她很好吃懶做一樣。

    算了,愛挖給他挖,鏟鏟鏟,鏟死他好了。反正她本來就是舍命陪君子,根本不用蹚這渾水。

    鳳箏拋下罪惡感,走到旁邊坐下休息。

    「八寶,你好敬業,你出門不只帶茶葉,原來還帶了傘浮。」鳳箏啜了口茶,得救般地贊嘆。

    「不是啊,這是王先生請助理準備的,我只負責端來而已。」臨時出門,他什麼也來不及帶呀,八寶照實回答。

    「他?」鳳箏十分懷疑地望著前方那堵勤奮工作的厚實寬肩一眼。

    「連這把黑傘也是?」黑傘最能遮陽了,王遠慮居然這麼細心?

    「是啊,王先生說你怕熱,不能不補充水分,也不能不休息,剛才請助理給我的。」

    好吧,刻意忽略的罪惡感又回來了。

    罷才還想坐在一旁蹺腳納涼、鏟死某人的鳳箏瞬間氣弱,匆匆將茶喝完,稍微休息了會兒,又乖乖地走回王遠慮身旁。

    她的身體還是不舒服,還是覺得很累,既然如此,趕快做完便能趕緊解脫了吧,況且都給王遠慮做,她良心不安。

    「吶,這給你。」鳳箏拿起鏟子,將另一只手上的東西放進王遠慮的視線里。

    手帕和茶碗?王遠慮疑惑地抬頭望向鳳箏。

    他那什麼懷疑的眼神?難道是怕她在碗里吐口水嗎?鳳箏被他直勾勾的眼神越望越惱,又開始撂狠話了。

    「干麼?不能給你手帕擦汗?還是不能端茶給你?大名鼎鼎的鳳五端茶給你,你敢不喝?」

    「……」不是不行,也不是不喝,只是沒想到鳳箏除了願意幫他幫得像個諧星之外,居然還這麼體貼。

    他確實是感念她的幫忙,所以才請助理為她備了茶水和陽傘,並沒冀望她回報,卻沒料到她比他想像中細膩。

    王遠慮接過鳳箏遞來的手帕和茶,頰邊酒窩若隱若現,對她的好感不禁又增加了一些。

    「你排行第五?」喝完茶,抹完額角的汗,王遠慮問道。對鳳箏開始有好感之後,也自然開始對她感到好奇。

    而此時盡忠職守的八寶咚咚咚地跑來將王遠慮手上的東西收走。

    「不是,我只有一個弟弟。」鳳箏搖頭,繼續拿起鏟子,努力工作。

    「那為什麼叫五姑娘?」王遠慮鏟地的手也沒閑著。

    「咦?你不知道嗎?」鳳箏十分訝異地抬眸睞他。

    她還以為來委托她的客戶對鳳家淵源都十分清楚。

    「是,我不知道,看來你還沒有大名鼎鼎到讓我知道的程度。」王遠慮似笑非笑地睇著她。

    呿,這樣也要酸她一下就對了。

    算了,看在他的傘和茶的分上,不跟他計較。

    「鳳家的每任靈能者,也就是當家,才能被稱作‘姑娘’,一代一位。所以,我是‘五姑娘’,我的母親是‘四姑娘’,我的奶奶是‘三姑娘’,太奶奶是‘二姑娘’,不過,我的奶奶也不算是奶奶,用你們的話說,算是外婆。」

    「外婆是奶奶?怎麼會這樣稱呼?那真正的奶奶呢?男方那邊的親屬該怎麼稱謂?」

    「鳳家尊女卑男,男方只是一顆精子而已,男方那里的親戚全都不算,我們只認姓鳳的親戚。」

    「……」身為男性,被形容為只是一顆精子的感覺還真是不大舒坦。

    不過,王遠慮無意挑戰別人的家族傳統,他很有紳士風度,什麼也沒說。

    「以前不能從母姓,所以鳳家女子為了留住鳳姓,一直都是不婚的,但現在法律規定可以從母姓了,所以我才會一天到晚被逼婚。」鳳箏點頭,越說越起勁,全沒注意到她手中動作早已停下,僅剩王遠慮獨自勉力不懈地在鏟地。

    「你被逼婚?」王遠慮揚眉,神情很耐人尋味。

    「怎樣?很怪嗎?」鳳箏挑釁地瞪他。

    「不,不怪,你是唯一傳人,當然得盡快生下‘六姑娘’。」只是,很難想像她結婚生子的模樣,而且……

    「要是你有姐妹怎麼辦?認定誰能當‘姑娘’的標準是什麼?」王遠慮不由得感到好奇。

    「我不會有別的姐妹,鳳家姑娘永遠都只能生一個女兒,這是天命,絕無例外,其余再多,絕對都是兒子,就像我奶奶,她生了我母親之後,接連生了六個兒子。」而龐大的鳳氏家族,靠的就是這些鳳姓兒子開枝展葉。

    「一代只得一位當家女子,難道不怕小孩夭折?」王遠慮很認真地問。

    「不會的,鳳家福澤深厚,命硬得很。太奶奶曾說,在我們這些姑娘能夠獨當一面、繼承家業之前,就算被車輾過,也絕不會死。」

    「沒有例外?」

    「對,沒有例外。」

    「既然沒有例外,為何你會看不見鬼,非得踫我才行?」以這點來說,她不就「例外」了嗎?

    ……她錯了,她不該跟他聊天的,她怎會忘了他是氣死人不償命的王遠慮呢?

    鳳箏有些無奈地瞅王遠慮一眼。

    「你問的這個問題,我比你更想知道。」鳳箏沒好氣地低頭,悶悶鋤土。

    她向來趾高氣揚,突現的受傷神情和平時模樣呈現強烈對比,莫名令人有些心憐,王遠慮頓時感到說錯話,可也不知該回應些什麼,只得專注掘地。

    鏘!鋤了沒多久,鏟子前端似乎踫到什麼硬物,鳳箏與王遠慮同時听見清脆的異常聲響。

    王遠慮立刻將鏟子一拋,連忙蹲下身體,以手刨土,鳳箏也一並加入,不多時,翻松的土堆下便露出一個硬盒邊角。

    「是這個嗎?」王遠慮才開口問出這句,鳳箏便捉住他手臂,仰顏問了空氣同一句。

    想當然耳,鳳箏絕對是在問綠色的蔡吳美淑。

    王遠慮再度哭笑不得地望著被鳳箏牢牢捉握著的手。

    她的手上沾滿泥沙,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在他手臂上印了清楚的五個指印。她的手掌很小,掌紋很細,是十分女性化的一雙手,而其實……被她握著的感覺並不壞。

    她的商業手腕世故,卻似乎秉性單純,偶現體貼,另一方面卻又充滿謎團,令他對她的感覺也從最初的不喜歡,逐漸趨向復雜難解。

    怎會莫名有種感覺,覺得她越看越順眼?

    算了,現在可不是想這些雜七雜八事情的時候,眼前的事比較重要。

    鳳箏向蔡吳美淑詢問過後,朝王遠慮點頭,確認是這個箱子沒錯,王遠慮才費了好些力氣將地里的那個箱子拉出來。

    箱子沉甸甸的,不知里頭裝了些什麼,雖然上頭落了鎖,可看來年代久遠,應該已經銹蝕不堪。

    王遠慮還沒伸手去觸踫鎖頭,鳳箏就開口了。

    「她要我們去找蔡萬富,說這箱東西是要給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她和王遠慮都不能踫。

    「好。」王遠慮頷首,揚手將助理招來,提聲交代。

    「去把蔡萬富叫來。」沒幾分鐘,一名頭發花白、年約六十歲的男人就在王遠慮助理的帶領之下,出現在工地的另一頭。

    欸?是怎樣?工地內有任意門啊?這也來得太快了吧?

    王遠慮捕捉到鳳箏疑惑的眼光,開口為她釋疑。

    「我早讓助理請了蔡先生來,就待在工程處的辦公室里,我是想,若我們與蔡吳美淑談不攏,好歹有個籌碼握在手里。」

    籌碼?嘖嘖,鳳箏陰惻惻地睞了王遠慮一眼。

    好可怕,他居然想押了女鬼的老公和女鬼談條件?奸商果然很陰險,鳳箏覺得和王遠慮比起來,她簡直太小兒科了。

    不過,無論如何,她都得感謝王遠慮的陰險,剛好可以節省時間,好想睡覺的鳳箏好想趕緊收工,于是她直接走到蔡萬富面前,劈頭便道——

    「這箱東西,是你老婆說要給你的,打開看。」其實鳳箏真正想說的是︰「這是你那個無良的女鬼太太逼迫我們做牛做馬挖出來的啊浮浮浮。」不過,她很識相地將這句咽回去了。

    「我老婆?」蔡萬富看看鳳箏,又看看王遠慮,听得一頭霧水。

    「是啊,你老婆,不然難道是我老婆嗎?快點啦,你到底要不要打開?當我時間很多啊。」鳳箏雙手盤胸,迅速命令,只想盡速打道回府,耐性零。

    蔡萬富不認識鳳箏,半信半疑,只得征詢似地望了他還算認識的王遠慮一眼,王遠慮朝他點頭,他便姑且一試,矮身開箱。

    喀——已經銹蝕的鎖頭果然輕易被撬下,蔡萬富掀開箱蓋,映入眼底的是整片黃澄澄。

    「金磚?是金磚?!居然是金磚啊,蔡先生,您發財了呀!」就算金價再怎麼跌,憑這數量也是價值不菲。八寶率先嚷了起來。

    假若可以的話,鳳箏倒是挺想拿金磚起來砸蔡吳美淑,好讓它再徹底死一次。

    她堂堂鳳五鏟了老半天,挖出來的金銀財寶居然是別人的?什麼東西嘛!

    而王遠慮則是眯了眯眸,有些出乎意料,雖然從蔡吳美淑要他保證不能拿取這件事,隱約可以猜知是什麼貴重之物,可卻沒想到會如此貴重。

    「這是……給我的?為什麼?美淑她……她哪來這麼多錢?」蔡萬富拿起箱中金磚掂了掂,不可置信。

    啊啦!煩死了!難道不能東西拿一拿趕快滾嗎?

    雖然鳳箏很想如此吐槽,可又想速戰速決,趕緊打發蔡萬富和綠色女鬼,只得又探手過去抓王遠慮,問問蔡吳美淑有什麼話想說。

    結果,她才一踫到王遠慮手指,王遠慮便立刻握住她,十指緊扣,動作迅捷,簡直像是反射動作,自然熟稔,就連王遠慮本人都不大明白為什麼。

    鳳箏抬眸望向王遠慮,再垂首望著他們交握的手。

    他嚴正俊顏波瀾不興、文風不動,可五指卻與她交纏得很緊、很深,就像他……就像他真的很喜歡她、很保護她,就像他們真的是一對共患難的盟友一樣……

    她幾乎不曾與男人有過這般親昵的舉止,沒料到短短兩天之內,和眼前男人又勾又牽了不知多少次……

    鳳箏的手漸漸開始變冰,臉頰卻開始漸漸發燙。

    如果,踫觸他不會見到鬼就好了。

    畢竟青綠色的蔡吳美淑就算再看一百次還是很嚇人啊!

    蔡吳美淑的身影一出現,鳳箏就趕緊復述她所說的話。

    「你老婆說,你財過手不留,她很擔憂你的將來,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工作、很努力攢錢,這些金磚,是她自嫁給你之後,一點一滴攢起換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老婆說什麼?你認識我老婆?」蔡萬富不解。

    「我是鳳五,鳳家五姑娘。」對于她是鳳家傳人這件事,鳳箏向來感到自豪,一句話說得自信驕傲,秀致臉龐充滿光采。

    王遠慮發現,與她稍早時喪氣的模樣相比,他比較喜歡看她這副樣子。

    「鳳五?鳳……啊!那個鳳家!」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名聞遐邇的鳳家,蔡萬富不知听過多少鳳家傳說。

    「是,就是那個鳳家。」鳳箏點頭,接續又道︰「你老婆說,她走得太急,沒來得及告訴你這些錢藏在哪里。她說,她從前總想著多攢一些,哪日你浪子回頭了還能和你安享晚年,可惜,她就這麼走了,沒命能陪你走得更長遠一些。」

    浪子回頭?這個中年男人怎麼看都不像個浪子啊。

    鳳箏還在納悶,誰知蔡萬富一陣怔愕過後,卻忽而雙膝跪地,聲嘶力竭地喚著妻子。

    「美淑、美淑啊……怎麼會……」

    現在是在演哪出?不用這樣吧?鳳箏和王遠慮面面相覷。

    要哭的是她跟王遠慮才對吧?大太陽底下做苦力有多累他知道嗎?更慘的是,挖出來的金磚居然還是別人的!

    鳳箏望了眼蔡吳美淑,蔡吳美淑面無表情,而蔡萬富悲吼了會兒,開始沉聲自白——

    「我老是怪她,怪娶了她,家運就開始不好,娶她進門之後,地一塊一塊賣,房子一間一間脫手。其實這塊地是她帶來的嫁妝,她從前連拿去讓我抵押都不肯,更別提讓我賣……那天,我們吵得很凶,我打她、罵她,說娶了她就開始倒楣,就連現在有能賣地發財的機會,她還不讓;甚至懷疑這些年來這麼窮,都是因為她把錢拿回去娘家,或是在外頭養男人……誰知道她存了這麼多,若她早點告訴我,那一天我們也不會吵成那樣……」吵到長年過勞的她一口氣提不上來,心肌梗塞猝逝,送到醫院時已經來不及,就這麼走了。

    王遠慮想,難怪當時蔡萬富死活不願賣地,後來卻態度丕變,原來不願賣地的是他妻子,妻子一往生,他就大刀闇斧將地賣了,全然不顧妻子生前遺願。

    雖然蔡萬富現在看起來很悲痛,但是,假若他沒看見這些挖出來的金磚呢?他還會感到悲痛嗎?賣掉妻子生前不願賣掉的嫁妝之時,他可曾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罪惡感?

    念及至此,王遠慮對眼前的蔡萬富當真同情不起來。

    「那這塊地賣掉的錢呢?」王遠慮問,當初他甚至給了蔡萬富比市價更高一些的價碼。

    「拿去付現在住的這間房的頭期款了。」

    「頭期款?只付頭期款?就算你去買民生社區的房子,那金額都足夠付清了。其余的呢?」王遠慮挑眉,問得犀利。

    「……輸光了。」蔡萬富咽了咽口水,老態疲累的臉上涕淚縱橫。「我本來可以贏的,我真的可以贏的,只要再一把,再給我一點本錢……」

    標準的賭徒心態。

    原來,蔡萬富不只散財,他還賭博,莫怪蔡吳美淑生前不願將那塊地交給他。而她默默存下這些錢,希冀能與丈夫共度晚年,究竟是抱著怎樣自欺欺人的盼望與期待?

    可惜,最終,她守著這些微小的盼望,被罵、被打,最後被迫得失去了生命……

    是怎樣的執念,令她寧死也不放?

    「她本想,你再怎麼不顧念夫妻情,也不致將她的嫁妝賣掉,她就可以一直守著和你的養老金,守著你們的未來,可惜,是她算錯,沒料到最後你竟連她的嫁妝都賣……她怕這些金子被別人拿走,也怕地面上築了建物,日後再也找不回……」

    難怪,天空塔鬧成這樣,怎麼都無法開工。

    「她不願背負著你對她的誤解離開,只希望讓你知道,她從沒愧對過蔡家,更沒胡亂花過你一毛錢,如今,欠你的都還你了,欠蔡家的也還蔡家了,她和你夫妻緣盡,但願來世再不相欠,可以和你好好當個陌路人。蔡這個姓,她已經背得累了……」

    鳳箏一席話說完,王遠慮神色凝重,後頭的八寶抬手抹淚,蔡萬富則澳海地哭了起來。

    「她還說,她時間到了,她得走了,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身體,她……保……保你個頭啦!」鳳箏听不下去了。

    「這男人這麼爛,你還要他保重?!我說美淑小姐啊,你整我跟王遠慮對嗎?你該整的是他才對吧?女鬼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沒咒殺他還真是良善啊!你!快過來跟你老婆道歉,快!」

    咒殺他?王遠慮這下毫不懷疑鳳箏真是個諧星了,他情緒一轉,雙肩顫抖個不停,再度被她逗樂。

    她是一個很奇妙的神棍,不誠懇,但很善良;不老實,卻絕對正直……鳳箏一手牽著王遠慮,一手揪著蔡萬富衣領,將他扯到蔡吳美淑面前,雖然明知道蔡萬富看不見,可是她卻無法阻止自己這麼做。

    「快跟她道歉啊!快!」沒有時間了,綠色的蔡吳美淑顏色漸漸變淡,身軀逐漸透明,再不說,就要來不及了。

    鳳箏只想在蔡吳美淑消失前,至少能夠讓她听一句中听入耳的話,而不是她死前听的那些,說她把錢拿回娘家,說她在外頭養男人……

    不論是奈何橋、忘川或是孟婆湯,這一世愛恨嗔痴怨,就要一筆勾銷了啊!

    「快點啊!快!你是豬啊!快誠心誠意地向你老婆道歉啊!」鳳箏拚命催促,只差沒有出拳揍蔡萬富了。

    「我……我……」蔡萬富對著什麼都沒有的空氣,喉嚨干澀、喉頭發堵,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綠色的蔡吳美淑越來越透明,像縷輕煙,就要蒸散在炎炎烈日里。

    「慢著,等等!桂走!」眼看蔡吳美淑就要不見,鳳箏越來越慌張地咸了起來。

    須臾間,一陣風飄過來,那個曾經傷透心的鬼影真的不見了。

    「鳳家小姑娘,謝謝……」幾不可聞的話音逸散在空氣里。

    沒有人知道她曾經站在這里,只有鳳箏看得見她,只有鳳箏听得見她,也只有鳳箏能看見她眼角的淚光,只有鳳箏能承載、體會她的悲痛。

    太過分了……她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她曾經有幾千幾萬次,祈求上蒼能夠大發慈悲,讓她得以擺脫麻瓜的命運,怎料,有朝一日不當麻瓜,卻會如此傷心……

    「鳳箏?喂!鳳箏!」

    強撐許久的鳳箏意志潰散,被原有的身體不適與無力感徹底擊沉,眼前一花,便暈厥在王遠慮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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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0:02: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八寶……我想喝水……」不知睡了多久,鳳箏昏沉囈語,半夢半醒。

    有人扶她半坐起身,幫她將枕頭放在身後,又遞了杯水到她面前。

    鳳箏睡眼惺忪,咕咚咕咚喝完湊到唇邊的溫水,才完全睜開眼楮。

    「嚇啊!」視線陡然清晰,鳳箏立刻彈開,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被王遠慮嚇到。

    「王遠慮?!怎麼是你?」

    「不然呢?」王遠慮回答得很沒好氣。

    「當然是八……欸?不對,這里是哪里?」鳳箏話都還沒說完,便發現另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牆壁、陌生的床鋪……難道是她夢游?

    「天空塔工程處里的房間。」王遠慮話音平穩。

    「呃?這個工程處還真豪華啊,嘖嘖,為富不仁。」居然還有房間和獨立的衛

    浴?鳳箏環顧四周,連聲驚嘆,王遠慮真不知是怎麼壓榨員工的?

    「我並沒有不仁,要比豪華,你牆後那個房間也不遑多讓。」

    「呿,還真是過獎了。」這人真是怎樣都能酸她欸,這算一種特殊才藝嗎?

    「哪里。」王遠慮眯陣,神情不悅。

    天知道他有多擔心她的身體,見她昏倒,他有些自責將她卷入天空塔事件里,甚至還請了醫生出診來探她,知道她是中暑後才稍微安心了些。

    結果,她好不容易醒來,居然只知道關心工程處豪不豪華,還說他為富不仁?

    「你身體也太差了,不過鏟幾個小時的土而已,居然就會暈倒?」而且中間還有讓她休息,王遠慮實在很難不調侃她。

    「才不是我身體太差,我從一大早……不對,我從昨天就開始不舒服了。」鳳箏為自己辯解。

    「既然不舒服,為何不早說?」王遠慮擰眉。

    是這樣嗎?難怪他今早去尋她時,她睡得一點警覺性也沒有,他原本還以為她只是貪懶,原來她那時就已經不舒服了。

    「我說了有用嗎?反正你一直覺得我在裝神弄鬼啊,甚至還使出壓牆逼我就範的下流招數呢!」要酸人誰不會呀?鳳箏回應得很沒好氣。

    王遠慮一怔,臉色瞬間轉了幾轉,接著摸了摸鼻子。

    好吧,他無法反駁。事實上,直至方才挖出蔡吳美淑的金磚之前,他確實都是抱著鳳箏在裝神弄鬼的刻板印象,就這點而言,的確是他不對。

    「對不起。」向來一板一眼、就事論事的王遠慮二話不說地道歉,而他的就事論事嚇壞鳳箏了。

    鳳箏一臉狐疑地望著他。

    「干麼?」王遠慮挑眉。

    「沒想到,原來你也會向人道歉。」鳳箏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那你當我沒說。」得了便宜還賣乖。

    「咕,說都說了,還能當沒說的嗎?我大人大量,才不跟你計較。」鳳箏身體舒服些之後,又恢復成昔日那般踐樣。

    可惜,拽歸拽,剛醒的她反應顯然慢了好幾拍。

    「對了!蔡萬富呢?!」那個沒良心的家伙呢?和工程處的豪華度比起來,這才是更重要的事,鳳箏急問。

    「回去了。」

    「那些金子呢?」

    「讓他帶回去了。」

    「讓他帶回去了?」鳳箏驚嚷了起來。「怎麼可以讓他帶回去?他一定會通通拿去賭博輸光的啊!」

    「輸光了又怎樣?」王遠慮揚眉。

    「那是蔡吳美淑辛辛苦苦存下來的錢!」

    「他的妻子為他擋風遮雨太久了,他原就應該承擔他的失敗。」王遠慮回應得毫不留情。

    「……」對,蔡萬富應該承擔他的失敗,每個人都應該承擔自己的失敗,就算蔡萬富輸到傾家蕩產、露宿街頭,都不關任何人的事。

    王遠慮說的沒錯,可鳳箏卻沉默了好半晌,一時之間心里有些難受,也理不清她究竟在糾結些什麼。

    她起身下床,試探性地伸手觸踫王遠慮手臂,踫了踫,什麼也沒見到,最後索性牽起王遠慮的手,在不大的房內四處亂走,而王遠慮就這麼由她拉著走,只是眯細了眸,靜靜睇望她。

    「蔡吳美淑?……蔡吳美淑?」鳳箏里里外外張望,依舊遍尋不著,便試著對空氣喊了幾聲。

    王遠慮沉默地觀察她的舉止,其實他有些訝異自己沒有立刻推開鳳箏,甚至還這樣任她擺布。

    對他而言,金磚既已物歸原主,而鳳箏也說蔡吳美淑時間到了,工地鬧鬼事件應該已算解決,他實在不需要再讓鳳箏又牽又拉、手來腳來地如此自然。

    可是,他似乎越來越習慣鳳箏的靠近,越來越熟悉她掌心的溫度、肌膚的觸感,還有,也越來越習慣她對著空氣說話的舉止。他對她感到好奇,很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麼;她是一個很奇妙的存在,莫名勾惹他興趣。

    「真的沒有了,蔡吳美淑真的不見了……」鳳箏喃喃自語般的聲嗓听來有些失落。

    「你找她做什麼?」原本不是很怕鬼的嗎?現在反倒找起鬼來了?王遠慮真是越來越不懂她了。

    「我只是……」只是什麼?鳳箏自己也說不明白。「我只是……到頭來……覺得我什麼也沒能做。」鳳箏有些失望地將牽著王遠慮的手放開,頹然地坐在床沿。

    那是一種很深沉的無力感與絕望感,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蔡吳美淑不見了。

    最初,她想收蔡吳美淑收不成;最後,她想幫蔡吳美淑也幫不成。她是半個麻瓜,不上不下、不倫不類,還一事無成,鳳箏實在很難不感到沮喪。

    「你在說什麼?你不是才剛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嗎?」王遠慮完全不懂她的低落從何而來。而且,他再次發現,他真的不喜歡看見鳳箏消沉喪氣的模樣,也不喜歡鳳箏放開他的手。

    「怎麼說?」他的回答令鳳箏有些訝異。

    「幫蔡吳美淑完成她的心願,替她說完她想說的話,將她想找的東西找出來,物歸原主,這難道不算一件了不起的事嗎?至少,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辦到。」王遠慮面容平靜,整段話說得無波無瀾。

    「這算嗎?」向來在口舌上與王遠慮斗慣了的鳳箏一時之間听不出他真正意涵,不知他是褒是貶,疑惑地仰顏望他。

    「當然。」王遠慮回得斬釘截鐵。

    「好吧,或許是這樣吧,但我總覺得,我應該可以做得更好。」鳳箏並沒有因王遠慮的肯定回應感到高興。

    「你想好成什麼樣子?」一個是爛泥,一個是女鬼,她還想怎樣?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若是我媽媽或太奶奶,或任何一位鳳家姑娘,應該不至于會像我搞成這樣。」

    「搞成怎樣?難道你想幫蔡吳美淑看管蔡萬富一輩子?還是想代替月亮懲罰蔡萬富?事實上,你若不是自卑感太重、太完美主義,就是在鑽牛角尖,而這三件事情都沒必要。」王遠慮向來庫利,一針見血。

    「我怎麼可能自卑感太重?」鳳箏一秒鐘就跳起來反駁了,開玩笑,她可是鳳五——她……

    她本還想再辯,可王遠慮揚高的眉顯示十足十的不相信,霎時令她心虛氣弱了起來。

    好吧,算了,經過剛才的事情,她真的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我確實……」鳳箏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不肯輕易承認自卑,只願簡單帶過。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我格格不入、力有未逮,不論是在鳳家,或是在一般人眼里;在鳳家,我眼不能辨陰陽,沒有靈能,不算個稱職的‘姑娘’,在一般人眼里,我又因為懂得命理堪輿,顯得太過奇異。」

    約莫是初次見鬼的經驗太過奇特,結局又太令人惆悵,所以,她才會對唯一有參與其中的王遠慮訴說這些從未向人提起過的心事吧?

    他是她唯一的盟友,和她同樣身歷其境,或許,唯有他能懂她的心情?

    提起這個,王遠慮又忍不住想吐槽她了。

    「你也知道奇異,住處古色古香就算了,還能說是祖厝,要維持傳統,只能整新不能翻修,可為何老是要穿旗袍、拿扇子?還是,這是你們鳳家姑娘們的工作服?」

    「不是‘姑娘們’的工作服,只是‘我’的工作服。」鳳箏強調。至于扇子,那是她奶奶傳給她母親、她母親又傳給她的,不過這暫時不需向王遠慮交代。王遠慮用揚高的眉毛問她為什麼,鳳箏很快就看懂了。

    「王遠慮,我問你喔。」

    「問。」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幾歲?」

    「二十幾。」

    「好,那我問你,假如你今天想去算命,同時看到路邊有兩個相命攤,一個攤主是六、七十歲,白發白胡的老人,而另一個攤主則是二十幾歲的女生,你會選擇去哪一攤相命?」

    「老人那攤。」

    「為什麼?」

    「有經驗。」回答出結論,王遠慮似乎隱隱約約明白她要表達什麼了。

    「對嘛,要我也是,一般人都會這樣選擇的。所以,你老說我裝神弄鬼,可是,我若不裝神弄鬼,不讓人家覺得我好像很神秘很高竿很行很有本事,我怎麼扛得起鳳家招牌?」

    「確實如此。」王遠慮想了想,頷首。就像他,自接下予陽要職之後,也一直與三件式西裝為伍。

    他年輕上任,難以服眾,所以在穿著上加倍用心,絕不允許落人話柄。

    「再有,你說我自卑,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我只知道,只要別人知道我是鳳家人,又是當家五姑娘,要不敬我、怕我,要不就是討厭我,我的客戶也是如此。所以,我一直希望我做得更好、再好一些、再完美一些。除了八寶,我沒有朋友,就連我的親人也不能像看待普通人般看待我,王遠慮,難道你就不怕我?或是不討厭我?」她單打獨斗,格外孤獨,無論做好做壞,都未必能得到認同。

    而仔細一想,王遠慮似乎才是那個最該怕她或討厭她的人,他既和她共享了她荒謬的見鬼初體驗,也見識過她屋宅的牆後秘密;他看透她的虛張聲勢,卻也誤打誤撞體會到她的特殊靈能家傳。

    可是,他的態度就和之前對她一樣相差無幾,同樣想到就酸她一下,他是真的對她心無芥蒂,還是太會演戲?

    不過王遠慮倒是回答得很坦白。

    「我為何要怕你?無論你看見什麼,我都看不見,我只是一個看不見鬼的商人而已,何必怕你?至于,討厭你?在今天之前,你都還沒有在我心里重要到能令我有‘討厭’的情緒,最多就是不喜歡,不想有交集。」而在察覺了她的體貼、正直與自卑的今天之後,更是無論如何都討厭不起來,可礙于某種莫名的自尊,王遠慮毫不猶豫省略了後句。

    「鳳箏,人們都對未知的、與自己不同的、無法掌控的事物感到害怕,你之所以被恐懼、被忌憚,那是因為你不是個庸人。」其實,王遠慮覺得他沒有必要向鳳箏解釋這麼多,可是,他就是不忍見她頹喪。

    就某方面而言,他覺得鳳箏和他很像,有責任感、愛逞強、易心軟,還有……同樣很孤單;他們同樣背負家族中某些人的期盼與恐懼,接掌家族事業,無從逃避。

    他舉起手,驀然有股沖動,很想拍拍鳳箏的肩,或是摸摸她的頭,可是,一念及他的踫觸會令她見鬼,只好又默默將雙手負于身後,走至看不見她神情的稍遠處,不經意地背對她,以忽略內心的蠢蠢欲動。

    短短兩日,他對鳳箏的心情,由最初的不理解、看好戲,到共患難、好奇、被逗樂,及至現在的同理、心憐,連他自己都感到太過戲劇化,可卻不得不承認。

    鳳箏完全沒預料到王遠慮會如此說,她盯著他有著寬闇肩膀的挺拔背影,沉靜良久,反覆琢磨思忖他的話,心頭有些暖暖的。

    王遠慮確實如她所想,是她唯一的盟友,和她同樣身歷其境,能懂她的心境。而此時壓于胸臆間的沉重雖不到豁然開朗,但已漸露曙光。

    她走到王遠慮面前,仰顏看他,悠然轉柔的眸底滿是星光,蘊含笑意的兩片紅唇吐出的卻是︰「原來你就是都這麼想,所以才可以這麼自大狂妄又驕傲自戀嗎?」

    王遠慮眯起眼看她,不知該不該高興她恢復生氣。

    「怎?你愛上我了嗎?」微現的酒窩無法騙人,輕易透露出他的心情很好。

    事不過三,這下他毫不懷疑,他確實喜愛鳳箏囂張跋扈、嘴上不饒人的模樣比她的哀愁神情多出許多。

    「真是夠了,少臭美了你!」鳳箏瞬間大笑了起來。

    可她不得不承認,王遠慮的安慰與自戀令她一掃陰霾,心情大好。

    她從未開口向人訴說過這些,沒想到竟能得到如此正面的回饋,而且,居然還是從一個能令她見鬼的壞嘴男人身上,這真是見鬼了。

    「王遠慮,謝謝你。」鳳箏從未想過,她有朝一日會向王遠慮道謝得如此真心誠意。

    「謝什麼?」

    「謝你……干麼?」鳳箏話說到一半,猛然收口,因為這次換王遠慮一臉狐疑地打量她了。

    「沒想到,原來你也會向人道謝。」照樣造句,王遠慮將她稍早時說的話還給她。

    「咕。」他們兩人同時笑了,鳳箏與他視線相凝,感覺有某種熱流緩緩淌過胸口,令她胸腔震顫,雙頰紅嫣。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她竟覺得王遠慮比之前更加英俊煥發,他目光澄澈清明、神情沉穩自信;他的唇瓣豐實、頰畔酒窩膩人……令她不由得想起曾與他交纏過的手指,和他掌心的觸感。她得說些什麼,才能掩飾她過快的心跳。

    「對了,怎麼沒看見八寶?八寶去哪兒了?怎麼去那麼久還沒回來?」她猜八寶一定在她身側不遠處,只是不知在忙些什麼,尚未兜轉回來,所以初醒時才沒探問。

    「他看你睡得熟,說要回家煮點甜湯帶來給你喝,還說你怕髒,醒來可能會想馬上換衣服,要順便幫你帶件新衣服來。」還有書僮比八寶更稱職的嗎?王遠慮都感嘆他向來無微不至的助理輸了。

    「呿,這樣啊……慢著!什麼?!桿寶自己開車回去了?」消化完王遠慮說的話,鳳箏陡然驚慌失措了起來。

    「是。」王遠慮不解她為何要如此緊張。

    「不能讓八寶單獨開車,我打電話問他在哪兒。」鳳箏急急忙忙地尋到她的隨身包包,匆忙伸手在包包里撈手機。

    「他開車技術很差?」王遠慮挑眉。能讓人擔心成這樣,究竟是有多靠不住?

    「不是,他——」鳳箏找到電話,都還沒按下快速撥號鍵,手中的電話便響了。

    「喂?!」鳳箏一秒鐘不到便接起。

    「鳳五,八寶出車禍了。」說話的人是鳳箏的弟弟鳳笙。

    電話那端的音量清晰沉穩,就連王遠慮都听得無比清楚。

    鳳箏神情一愕,拿著手機的手指瞬間僵硬,臉色驚白。

    她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右腿骨折、腦部輕微水腫,鳳箏到達醫院時,八寶雖已完成骨折手術,可仍需留院觀察。

    「你先回去吧,八寶讓我來照顧就好,鳳家需要你。」早就在醫院里的鳳笙,指著病房內唯一一張陪客床自告奮勇。

    「不用,我可以留下來照顧八寶,反正客人都很習慣我臨時公休十天半個月。」這可不是客套話,她向來很大牌。不過鳳箏雖然應得干脆,掛心八寶傷勢的神情卻顯得擔憂。

    「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要怎麼照顧八寶?」鳳笙淡淡揚睫,和鳳箏高度相似的五官臉龐與及肩的褐色頭發,使他看來十分陰柔。

    撇去男性化的寬肩和偉岸身形,鳳笙和鳳箏這對姐弟看起來簡直像是雙胞胎,剛載鳳箏趕到醫院,此時正立于一旁的王遠慮心想。

    「你又知道我不會照顧自己?」她只是不願,並不是不會,鳳箏不服氣地回嘴。

    「你若會照顧自己,怎會中暑昏倒?又怎會讓八寶獨自開車?」得知天空塔事件始未的鳳笙話音極淡,指責意味卻無庸置疑。

    「……」鳳箏被堵得無話可回,她確實覺得她有所疏失,真心對八寶感到十分內疚。

    殊不知為鳳笙這句話感到內疚的人還有王遠慮,若不是他將鳳箏卷進來,鳳箏怎會中暑?八寶又怎會出事?

    王遠慮雖覺鳳笙話說得太過,可他畢竟是個外人,不便打擾姐弟對談,抿唇未語的眉目間隱含自責心事。

    「你回去吧,八寶看見你在這里不會安心的,難道你還不明白,為何八寶出事的第一時間是按了我的速撥鍵而不是你的?」鳳笙又發話了。

    「……」鳳箏再度被弟弟堵得啞口無言。

    是,她都不知道八寶手機內居然有鳳笙的速撥鍵,她與八寶親如手足,未料八寶危急時,並不想倚靠她。

    「走吧,我先載你回家,無論如何,你這身衣服也得先換下。」見鳳箏神情越來越落寞黯淡,王遠慮出言打破鳳箏姐弟間的僵局。

    鳳箏今日奔波了一天,旗袍上全是泥沙,裙擺還有幾處勾裂,雖不至于走光,總是一身狼狽。

    讓她先靜一靜,至于和弟弟要如何分工這件事,可以緩些再談。

    「好吧。」鳳箏望了病床上已經睡著的八寶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被王遠慮領到停車場,坐進轎車。

    車上氣氛凝重,一片靜謐,鳳箏就連平時老愛扇著的扇子都不搖了。

    王遠慮專注開車,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汗濕,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你和八寶感情很好?」這不是廢話嗎?王遠慮揀了半天,居然揀到連他都覺得很沒必要的這句。

    「他和鳳笙一樣,都是我的手足。」鳳箏心緒煩悶,難得沒吐槽王遠慮問了一句廢話,照實回答。

    「手足?我以為你們是主僕,你總是用以上對下的口吻對八寶說話不是?」而且,八寶似乎也是以書僮或助理的身分自居,頂多,就是對感情很好的主僕,王遠慮對鳳箏的說詞感到疑惑。

    「我若不這麼做,八寶會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怎麼說?」

    「八寶是我十五歲那年,母親收養的孩子,他父母親過世得早,到我家來時才十歲。他總認為我母親有恩于他,不願和我與鳳笙平起平坐,光是為了這事,我們小時已經有過無數次爭執。最後,我不想再和他爭,增加他的心靈負擔,就隨便他去了。」因為回想起往事,鳳箏的聲音驄來更悶了。

    原來是這樣,八寶受惠于鳳箏母親,想有所回報也是在所難免。

    以某種角度而言,鳳箏就這麼接受八寶的回饋,其實是種十分善解人意的體貼,她不想增加八寶的負擔,想讓八寶過得更輕松快樂,不再感到虧欠鳳家。

    鳳箏總是能比他料想的更加細膩,王遠慮胸懷充塞許多對鳳箏難以道清的復雜情緒,久久震蕩難平,沉默未語。

    「我和八寶、鳳笙三個人總是玩在一起,一直到我二十歲,開始接掌鳳家事業,我母親才說男女有別,索性將鳳笙攆出去,帶著鳳笙住在別處。」平時都是八寶照顧她,和她說話,在她耳邊嘰喳個不停,現在八寶不在身畔,鳳箏感到寂寞,起了話頭,便一路自然地繼續往下說。

    「男女有別?那為何是八寶照顧你?八寶……八寶是女生?!」王遠慮咀嚼了一陣,恍然大悟。原來八寶是女字旁的「她」,而不是「他」?

    「不然呢?!」鳳箏不解。

    「任誰都會以為她是男生。」八寶長相清秀,身材矮小,總是穿著寬松衣物和褲裝,看來干干癟癟,就像個發育不良的青少年。

    「她父母親臨終前是耳提面命要將她當男生養沒錯。」鳳箏口吻無奈。八寶確實也是這麼照做的,雖然她和母親都認為沒必要。

    「為什麼?」王遠慮覺得不可思議。他原以為這種事只有在電視劇或某些科學研究里才會看見。

    鳳箏兩手一攤。「還不就是給那些命理師算的,說什麼她八字很輕、命很薄,當女生養絕對養不活,一定要當男生養才行。」

    白痴啊,難道陰差要索命,還會因為性別不同不敢取嗎?對于這種論調,鳳箏真的很想翻白眼。

    「你好像就是命理師。」她語氣中的不置可否令王遠慮失笑。

    「我才不是那麼笨的那一種。」鳳箏聳肩,不以為然。

    「喔?」王遠慮的眼神很耐人尋味。

    「干麼?你是不相信我是命理師,還是不相信我沒那麼笨?」傻瓜才會看不出他眼中的興味。

    「你真的會相命?」不能怪他,她今天以前的表現都像個沒有真材實料的騙子與不學無術的神棍,就算今天真的見鬼了,也不代表她在這塊領域真的學有專精。

    「你要我用太奶奶的名聲來發誓嗎?」又不是在演金田一,鳳箏橫他一眼。王遠慮實在很難不被她逗笑,但是,話又說回來,鳳箏稍早時說不能讓八寶單獨開車的發言著實令人介意。

    難道就真這麼準,她這頭才在喊不行,那頭就出事了?

    「你早就知道八寶會出車禍?」王遠慮半信半疑地問。

    「她今年有車劫。」所以,她自過完年後就一直小心翼翼,未料仍未躲過。

    「但你今早讓她去開車?」王遠慮挑眉。

    「我福厚命硬,她只要跟我在一起,就不會有事。」鳳箏十分篤定。

    「你以為你是吉祥物?」王遠慮不予置評。

    提起這個,鳳箏不免又開始自責了。若是她再謹慎一點、再小心一點……

    她眸光轉向窗外,心情低落,和王遠慮斗嘴的興致全沒了。

    王遠慮知道她在想什麼。

    「不是你的錯。」看著她低垂的眼眉,想揉亂她頭發、拍拍她發心的沖動又來了,王遠慮別過眼,揮去越來越無法忽視的念頭,正襟危坐,專心開車。

    「有些事你不會明白。」鳳箏隱隱約約嘆了口氣。

    「你不告訴我,我又怎會明白?」他對鳳箏的興趣遠遠超出他的預期。

    「你知道八寶叫什麼名字嗎?」鳳箏天外飛來一句。

    「我怎麼可能知道。」這不是廢話嗎?

    「她叫巴人保。巴就是那個姓氏‘巴’,人類的‘人’,人呆‘保’,很怪的名字吧?」

    「確實。」王遠慮頷首。誰會取這種名字?就算腦袋破洞都未必取得出來。

    「這個名字也是那個說要將八寶當男生養的命理師起的,八寶父母親對這位命理師深信不疑,他們堅信女兒難養活,得照那位命理師的方式來。」

    「既然這是人家父母親的生前遺願,你為何一直喊八寶‘八寶’?」王遠慮听出些蹊蹺。

    「當然就是因為這個名字行不通,所以我才得喊她八寶啊!」鳳箏雖已努力自持,但口吻仍舊義憤填膺。

    「怎麼說?」王遠慮的眉毛又揚高了。

    「取名不能這樣取的,每個人的命格都有豐有缺,必有破綻,想要取一個處處完美的名字,只會讓這個名字太沉重,超過本世福報,最後重到提不起,反而處處缺憾,讓主人白白被姓名壓垮。」

    什麼八寶難養活、多災厄,都是被這名字害的!她很早就看透這件事了,若不幫著八寶喊八寶,八寶的災難只會越來越多。

    听起來很玄。王遠慮對此持保留態度。

    「既然如此,為何不告訴八寶?」這是他唯一的疑問。

    「怎麼告訴她?難道要說‘八寶啊,你過世的爸媽很笨,找的命理師也很笨,我們去改名吧。’」鳳箏顯然覺得王遠慮的問題很蠢。

    「……」好吧,人死為大,當然不能這樣講。

    王遠慮心情十分復雜地偏首睞了鳳箏一眼,更加確信他稍早時對鳳箏的評價無誤。

    鳳箏如他所想,不只善良、正直,還很厚道。

    想當初,他甚至以為鳳箏是個滿口胡話的江湖騙子,現在居然覺得她很厚道?王遠慮好像有點明白鳳箏見鬼時的心情了,他如今也覺得自己見鬼了。

    對鳳箏的好感與在意逐漸攀升,令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而鳳箏擔憂八寶的傷勢,兩人各懷心事,沉默無語,王遠慮一路驅車,很快便到達鳳箏住所。

    遠遠的,就看見一個頭發亂糟糟、衣著隨便的女人,手中拎著酒瓶,似乎正對著鳳宅大門叫囂。

    「煩死了,又來了。」鳳箏見狀,嘀咕道。

    「‘又’來了?怎麼回事?你認識她?」王遠慮擰眉望向前方的怪異女子,捕捉到鳳爭話中的關鍵字。

    「不算認識,總之,就是一個以前的客人搞外遇,她是第三者,然後,我建議那個客人跟她分手,客人照辦了,她不開心,時不時想到就來鬧一下,就這樣。」鳳箏攤手,簡單解釋。

    「她看起來像是喝醉了,又或是精神狀態有問題?」王遠慮不敢貿然將車子停下,便緩緩地駛近兜圈子。

    「向來當第三者的人精神狀態都有問題。」鳳箏答得毫不留情。

    「……」這樣說也沒錯啦。「那現在怎麼辦?你打算怎麼處理?」

    既然這女人不是第一次來,鳳箏應該有一套標準sop?

    「報警。」鳳箏應得干脆。

    「警察只能驅離她吧?她難道不會再來嗎?」王遠慮顯然對鳳箏的回答不大滿意。

    「不然呢?難道我要找殺手做了她嗎?」鳳箏擰眉問王遠慮。

    「……」話也不是這麼說,他只是覺得驅離不是長久之計。

    王遠慮尚在思忖該怎麼做比較好的時候,女子突然提聲亂叫——

    「鳳五!你這個賤女人!你給我出來!還我個公道!」女子拚命往鳳宅扯聲大吼,情緒越吼越高昂,甚至還將手上的酒瓶往鳳宅牆內扔,酒瓶應聲碎裂,碎片飛濺一地。

    「很危險。」王遠慮轉動方向盤,將車開過去,從照後鏡內探看醉酒女子,下結論。

    如今這種景況,即便警察來了,他也絕對不會讓鳳箏下車,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

    「不會有事的。」鳳箏拿起手機,正要撥打派出所電話,王遠慮卻突然喚住她。

    「慢著,等一下,你的屋子有保全嗎?你有請保鑣嗎?」之前沒將鳳箏放在眼里,所以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卻陡然意識到,鳳箏怎麼說也算半個名人,既然客戶這邊偶有爭端,她是怎麼保護自己的?

    「屋內有保全,門窗上都有埋線,強盜或小偷都不用擔心,至于保鐮的話,有啊,八寶。」鳳箏答得毫不猶豫。

    「八寶?」王遠慮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你別看八寶那樣,她隨便都可撂倒幾個大男人。」鳳箏明白王遠慮在驚奇什麼。

    「但我今早硬要和你見面時,她並沒撂倒我。」開玩笑的吧?否則怎能讓他長驅直入?

    「那是因為她知道你頂多吵一吵,並不危險,所以只有意思意思攔攔你而已,而且,你再怎麼莽撞,好歹是個客人,還是錢很多的那種。」八寶的判斷向來很敏銳。

    什麼錢很多的那種?算了!現在沒空計較這個了。

    「……好吧。」就當作是這樣吧。「除了八寶,你還有別的幫手嗎?有別人和你同住?」

    「沒有,除了八寶,我不信任別人。」

    好,姑且不考慮她的安全問題……

    「你會煮飯嗎?」王遠慮眯陣。

    「不會。」

    「有打掃過嗎?」

    「沒有。」

    「有洗過衣服嗎?」

    「不是扔進洗衣機就好了嗎?」

    才不是。王遠慮很想翻白眼。

    「八寶不在,萬一還有你不想見的客戶闖進來怎辦?」

    「轟他們出去。」

    「怎麼轟?又是報警?還是保全?來得及嗎?」真要發生什麼事的話,能避免嗎?

    「我有電擊棒。」

    「……」沒有隨身攜帶有什麼用?

    「好了,你別再羅嗦了,沒事的,我很安全,死不了,我這就打電話叫警察來,你把車靠邊停,讓我下去。」鳳箏受夠王遠慮的婆媽了。她就已經說她命很硬了,他究竟在擔心什麼?

    很安全?死不了?她到底哪來的自信?王遠慮陰惻惻地睞她一眼。

    她現在是仗著她是鳳家五姑娘,自恃福厚命硬,所以才如此囂張狂妄嗎?

    對,他怎會忘了,就算她正直善良又厚道,她依舊是那個踐得要命、名氣響當當的鳳五,說不定連警察局都要賣她幾分薄面,他何必為她擔心?

    再有,個人造業個人擔,她會不會做家事關他什麼事,他又何必因為八寶不在為她擔憂?可是,話又說回來,蔡吳美淑的事情,鳳箏也是幫他幫得不遺余力……王遠慮停下轎車的時候,鳳箏恰好也通報完警局。

    「好了,可以了,他們說要派員警過來,派出所離這里很近,應該很快就到了,最好他們來的時候,她正在發瘋。」鳳箏掛上電話,有些幸災樂禍地對王遠慮道。

    听!她有多跋扈?多不知天高地厚?多不知別人有多為她擔心?

    王遠慮抿唇不語,再度揚眸望向照後鏡內那個此刻似乎喊累了,正蹲在地上休息的酒醉女子,總覺得她好像隨時會跳起來張牙舞爪,做出什麼駭人之舉,他心頭莫名有股悶氣,但也不知他究竟在氣哪樁。

    「我要走了,Bye。」鳳箏天不怕地不怕,和王遠慮心中的百轉千回呈現強烈對比。

    她轉動把手,正要推開車門,未料,喀地一聲,車子中控鎖瞬間鎖上。

    「欸?」不是要開車門嗎?怎麼反倒鎖起來了?鳳箏疑惑地瞅向王遠慮。

    「在八寶康復之前,你來住我家吧。」

    「嗄?」鳳箏聞言一怔,臉上的表情和無預警會如此脫口而出的王遠慮同樣驚訝。

    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又見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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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0:02: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不能踫我、不能踫我、不能踫我,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說三次,絕對不能讓我看到鬼。

    這是鳳箏決定要入住王遠慮家之前,提出的唯一要求。

    假若,男性尊嚴這種東西能具象化被看見,王遠慮相信他的絕對已經被踩碎一地。

    鳳箏完全不擔心他們之間會不會發生什麼逾矩的非分之事,只在乎她會不會見鬼,而且,王遠慮敢保證,鳳箏之所以會答應他同住要求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她覺得他、很、煩。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煩人,一下問我會不會煮飯,一下問我會不會洗衣服,好像我隔天就會餓死在家里,或是被髒衣服淹沒,真是夠了……什麼?鳳笙也很煩?

    會嗎?他從來就沒有煩過我……」鳳箏在未掩房門內的低語完全證實王遠慮的猜測。

    他放下本想敲門的手,盯著正在講電話的鳳箏,表情無奈。

    好歹他也算是個行情極佳的黃金單身漢好嗎?听她委屈的呢。

    不過,看看鳳箏一邊講電話,一邊多頭並行地工作,王遠慮真佩服她三頭六臂的本事。

    她的傳真機時不時跑出新文件,答錄機燈號閃爍個不停,筆記型電腦的螢幕不只停留在E-mail畫面,還同時開了word檔案正編寫些什麼;而膝上放了一本以紅筆注記了好幾個紅圈的目錄樣本,約莫是正在校對產品之類。

    王遠慮直到最近才知道,鳳家家大業大,自那些鳳家獨有的除厄藥皂、符咒類周邊商品的制作銷售,至鳳箏每年固有的流年運勢、風水堪輿著作的印刷出版,每樣都是由鳳箏發想完成,再交派給底下的鳳家人分工。

    她看起來懶洋洋的,一派悠然從容,可卻搶錢搶得很凶狠,還很有生意頭腦,王遠慮總算明白鳳笙之前那句「鳳家需要你」是什麼意思。

    鳳箏是鳳家的核心樞紐,就算她不開門營業,少了當面為客戶批命改運這塊,仍是忙碌得要命,而她居然還可以一邊工作,一邊打電話聊天?

    王遠慮不發一語,僅是擰眉盯著鳳箏,鳳箏說王遠慮小話正說得興高采烈,隱約感覺到有道視線,猛地揚睫,意外迎向王遠慮那雙深幽幽的黑眸。

    呃?他站在這里多久了?他都听見了嗎?鳳箏聳了聳肩,朝他甜甜一笑,向他吐舌頭。

    開玩笑,她才不會因為偷說王遠慮閑話心虛呢,不過……鳳箏偏首睞向牆上掛鐘,才晚上七點,他今天這麼早下班?真難得。

    以她近來的觀察,王遠慮幾乎都晚上九點過後才會回家,她甚至都還擔心他過勞呢。

    「好啦,我不跟你說了,身體有比較好就好,記得可以出院時要打電話通知我,千萬別自己開車,知道嗎?Bye。」鳳箏放下電話,起身走到王遠慮面前。

    「怎麼了?找我有事?」鳳箏仰顏,狐疑地問。

    王遠慮家采用樓中樓的空間設計,自她搬進王遠慮住所這一周,兩人各自為政,她上層、王遠慮下層,一人一樓,雖會在共用空間踫面,不過王遠慮倒是鮮少特地上樓喚她。

    「還能有什麼事?煩人的王遠慮來請鼎鼎大名的鳳五下樓吃飯。」王遠慮說得很酸。

    啊哈!他果然都听見了。

    「哎喲,干麼這麼計較?你真的很煩呀,我又沒說錯。」鳳箏笑了。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王遠慮看著她笑意盈盈的眉眼,發覺他真喜歡看她明眸燦亮的模樣。

    「是啊。」鳳箏毫不猶豫地點頭。

    「因為八寶康復到可以跟你聊天了,所以你很開心?」王遠慮揚眉道。

    「你怎麼都知道我在想什麼?欸,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剛才是在跟八寶講電話?」鳳箏回話回到一半,突然覺得怪怪的。

    「你不是說你除了八寶之外都沒朋友?」這還用說嗎?

    「也是有別人會打電話給我的。」話雖如此,被王遠慮這麼簡單一語道破,還是很沒面子啊,鳳箏皺了皺鼻子。

    「喔?比如?」王遠慮問得很有意思。

    「比如……六舅母。」可惡,居然想不到別人了。

    「打電話來逼婚?」王遠慮討人厭的右頰笑渦又出現了。

    「去去去,不跟你瞎聊了,不是要下樓吃飯嗎?」他真是太不討喜了!

    鳳箏越過王遠慮身旁,正想走下樓梯,忽而想起什麼,又停下腳步,回首對王遠慮交代。「是說,你不用擔心我,也不用特地上來請我,我真的會自己下樓去吃飯的。」

    「孫阿姨說你早餐、午餐都沒吃,每天都這樣,這叫‘會自己下樓去吃飯’?!」嗯哼?王遠慮懶懶地將雙手交疊在胸前。

    孫阿姨是他聘請的家事管家,以往是每周三次固定會來為他采買、備飯及打掃,直到鳳箏入住之後,他才改為每日聘請八小時,定時為鳳箏烹煮三餐,備完晚飯再走。

    可惡的孫阿姨,干麼打她的小龔告?一定是忌妒她年輕又貌美,不對,她都已經二十有九了,既沒有很年輕,也沒有很美,不過鳳箏的腦子陡然串起了某些關聯。

    「慢著,等等,難道你是因為孫阿姨這麼說,所以才特地早下班來逮我去吃飯嗎?」

    「少羅嗦了,快點下樓。」王遠慮耳根一熱,沒有正面回答鳳箏的問題。坦白說,鳳箏的存在令他感到有些煩躁。

    他雖然暫時沒有成家的打算,可他也曾想過,若有朝一日必須結婚,必定得尋個不需他耗費任何心思、听話乖巧且溫馴的對象,可自他脫口要鳳箏來與他同住之時,他便已為鳳箏耗費太多心思。

    若非如此,他又怎會在孫阿姨每日「鳳小姐又沒吃飯了」的提醒之下,明明已經刻意忽略了幾日,最後仍是功虧一簣,終于在今日失守,決定早早結束工作回家。

    鳳箏無端牽動他太多情緒,不對,並不是無端,嚴格來說,他明白他為何在意鳳箏,只是他大多時候情願漠視這些在意。

    他在意她,似乎、甚至,還有點喜歡她。

    他喜歡她趾高氣揚、得意洋洋下隱藏的那些真心。

    他喜歡她努力拚命、傻瓜似地想為他驅鬼,喜歡她對待蔡吳美淑的同理心與善良,喜歡她對八寶的厚道與體貼,喜歡她對自己的要求完美與自卑,也喜歡她偶有的淘氣,喜歡她毫不留情地和他拌嘴。

    她絕不是他的理想對象,可他卻為她動心,無庸置疑。

    「天氣熱,我胃口不好,難道你都不會嗎?」鳳箏終于踩下下樓樓梯的第一階,可拖拖拉拉、不情不願,于是再度回陣拋下這句。

    「提起天氣熱,你幾乎二十四小時開著冷氣,我有預感這個月電費一定很貴。」

    「要你付了嗎?帳單給我。」呿,她鳳五還缺這點錢嗎?

    鳳箏瞪他,王遠慮卻覺得她一戳就有反應的模樣很有趣,不由得笑了,笑到一半,又驚覺現在可不是與她抬杠的時候,再度板起臉孔,鐵面無私地指著樓梯催她。

    「不論餓不餓,時間到了就是要吃飯,你是小朋友嗎?事事都要合心合意才能做?」

    「當然要事事合心合意才能做,難道你**隨便就能做的嗎?」

    怎會突然講到這個?

    「我真佩服你胡說八道的本事。快一點!你究竟要不要下去?」她還要站在階梯上多久?

    「哎!急什麼?我才不是胡說八道,我是認真的,不過,提起這個,王遠慮,我問你,你的屋子有請人看過風水?」鳳箏腳步沒動,倒是又扯到別件事上去了。

    「下樓的樓梯才幾階,你什麼時候才甘願踏第二步?」王遠慮的耐性快被耗盡了,可以直接踹她一腳,送她一程嗎?

    「快說啦。」鳳箏的耐性也快被耗盡了。

    「我不清楚,這間房子從前是我父母親住的,我沒有更動過格局,大致維持原樣。怎?」和鳳箏比磨人,他好像總是輸家?

    「沒有呀,覺得這里風水好,肯定有高人指點過,只是……好,你不用挑眉,不用懷疑,除了相命,我也會看風水,堪輿之術可是我學得最好的,連我媽都稱贊。」王遠慮不用開口,鳳箏就知道他想吐槽什麼了。

    「令堂呢?」

    「雲游四海去了。」

    「……」還真像高人會做的事,王遠慮眉毛挑了下。「你剛說這里風水好,只是怎樣?」她方才話說到一半,就被他打斷了。

    「只是,雖然風水不錯,唯一不利女主人,假若你哪天要娶妻進門,這格局可得好好改改才行。」

    「等找到女主人再說吧。」不對,近墨者黑,怎麼居然連他都開始聊起來了?王遠慮揉了揉眉心,趕緊將飄遠的話題拉回來。

    「快點,你到底要不要吃飯?」

    「欸?等找到女主人再說?王遠慮,你沒有女朋友?」鳳箏顯然沒將他的催促當一回事。

    「我應該有嗎?」

    「應該呀,怎麼說也人模人樣的。」

    「哪個沒有男女朋友的人不是人模人樣的?」王遠慮已經不想理她了。

    「那我們現在住在一起,孤男寡女的,你難道不會對我有些遐想嗎?!」

    她現在才想到這個,未免也太遲了吧?王遠慮用一種無聊透頂的眼神看她。他嫌她後知後覺的無奈眼神解讀在鳳箏眼里全是鄙視。

    「干麼?我要胸有胸,要腰有腰,你嫌什麼?」鳳箏邊說邊叉腰挺胸。

    其實,她大可不必這麼做,因為旗袍已經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段烘托得十分完美了。

    「你管我嫌不嫌?怎麼,你想跟我做?」王遠慮再度盤胸睞她。

    她確實具有十足吸引人的女性條件——秀致臉龐、姣好身材,旗袍裙擺下還**一雙線條完美的白皙長腿。

    可是,假若摒除這些外在條件,即便是她囂張跋扈,卻又充滿矛盾善良的內在,也能充分吸引他的關注,挑逗他的yu/望。

    「也不是不行,我確實該生小孩了,反正男人橫豎都是顆精子而已。」鳳箏聳了聳肩,口吻無賴。

    「你還真是口無遮攔,難道每顆精子都可以?」她的口吻也太無所謂了吧?真是讓人听了由衷不舒坦。

    「才不是,我也是會挑的,總要挑個聰明又長得好的,至少也要有你的水準。」

    這句總算听起來比較順耳了,但是那個「至少」是怎麼回事?他又是什麼水準了?王遠慮真不知該不該感到欣慰。

    「可是,話又說回來,也不是每個有你水準的就行。你看,就像你,雖然聰明又長得好,可我光是踫到你就要見鬼,萬一我跟你做,哦……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鳳箏越想越驚恐。

    「……」他現在就很想讓她發生「什麼恐怖的事」了,比如扭斷她的脖子或是推她下樓之類的。王遠慮瞪她,鳳箏卻對他的殺氣渾然未覺。

    「欸?不對,說不定我跟你做,就不會生下麻瓜了。」鳳箏思寸了會兒,神來一筆。

    既然王遠慮能令她見鬼,那說不定她生下的「鳳六」就可以恢復正常了?王遠慮瞪著她恍然大悟的神情良久,跟著恍然大悟。

    說穿了,她就是因為心軟又自卑,擔憂孩子和她吃同樣的苦嘛。

    「你之所以被逼婚不成,是因為你害怕生下麻瓜?」王遠慮眯了眯眸。

    「……」這男人真是夠犀利的了,為何他總能看穿她那些沒說出口的心事?他好像比她更了解她,也比她更關心她……

    「不說了,不是要下樓吃飯嗎?別聊天了。」鳳箏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也總算想起來她該干麼了,于是她說完旋身就跑,卻不小心腳步踩空,嚇得她匆忙伸手一撈,抓住梯旁欄桿,穩住身體。

    「我當年沒去練體操真是太可惜了。」鳳箏嘻嘻笑,可心髒差點被嚇停的王遠慮卻完全笑不出來。

    不論擔憂她是否會跌倒受傷,或是心疼她害怕生下麻瓜,不論是哪一部分,他都笑不出來,也放不下。

    他心疼她,很心疼很心疼。

    他方才伸出去想抓住鳳箏的手,因為惦記著絕不能踫她的叮嚀,還遲疑而可笑地停在半空中,在在彰顯出他對她的在意。

    他欺近猶在洋洋自得的鳳箏,雙手越過她身側,搭在樓梯扶手上,將泄漏他太多心事的手藏在她身後,若有似無地嘆了一口對自己無能為力的長氣。

    「我已經說過了,你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他偉岸的身影矗立在鳳箏眼前,熱烈的眼神緊緊糾纏她,明明站得離她極近,明明想伸手觸踫她,可卻無法再更進一步。

    他真恨他的「想做什麼」,也真恨他的「不能做什麼」。

    「呃?好……」他突來的靠近令鳳箏莫名有股極大的壓迫感,紅唇掀動,只能吶吶應好,喉嚨吞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她嚅動的唇瓣和仰起的漂亮頸線令王遠慮口干舌燥。

    他抬起手,手指停在她眼前距離不到兩公分的地方,猶豫了好半晌,接著緩緩地動作了起來,在空氣中細細描繪起她的輪廓。

    他的手指先是描繪過她的眉,滑過她的眼,然後來到秀致的頰,以拇指來回刷過她唇瓣;他的視線停留在她唇上,久久未移,彷佛他們正將親吻。

    他英挺的俊顏就在她面前,厚實的胸膛幾乎抵踫她胸前的嬌軟,他熾熱的男人鼻息噴拂在她臉上,麻麻癢癢,令人心生迷亂;他的氣味鋪天蓋地兜圍住她,令她每一寸發膚都完全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沒有一根手指真正的觸摸到她,卻令她顫栗得像每一個毛細孔都被他徹底**過。

    鳳箏的胸脯劇烈起伏,下腹竄起一陣難耐的躁動,想被他撫摸的yu/望如此強烈,即便她沒有與男人戀愛或交.合的經驗,也能清楚感知她的身體是如此渴望他……

    她感覺他在逐漸靠近,听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只差一點點,就可以觸踫到他的嘴唇……

    「好了,吃飯了。」王遠慮兜圍住她的灼人體溫驀然從她身前退開。

    噠噠噠,他下樓的腳步很快,一下就消失在她的視野之內。

    鳳箏望著他早看不見的背影,胸臆間悵然若失,分不出她究竟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感到失落?

    王遠慮很危險,不只是能令她見鬼這件事危險,而是,她似乎感覺到長久以來想抗拒的什麼,正在搖搖欲墜……

    窗外突然下起大雨,雷聲轟隆隆,傾盆雨勢嘩啦啦。

    可惜雨聲再大,都敵不過她的心跳聲。

    「王遠慮、王遠慮,借我印鬼機。」距離樓梯事件之後幾日,這天晚上,鳳箏站在王遠慮的書房外,手里拿著存有欲列印文件的隨身碟,邊敲門邊喚。

    她知道王遠慮已經回家了,可客廳、廚房、浴室、起居室、臥房都沒有他的身影,唯一可能只有在緊閉門扉的書房里。

    這幾日,究竟是王遠慮在躲她,還是她在躲王遠慮,她分不出來,只知道王遠慮似乎又比從前更早出晚歸了。

    而她究竟是為了非得用她房內並沒有的印鬼機,不得已來敲王遠慮書房門扇,抑或只是想見他,所以才來敲門,她也分不出來。

    八寶傷勢漸好,再過幾周便可回家療養,雖然眼下鳳笙似乎不願將八寶還給她,但無論八寶回不回鳳宅,住在王遠慮家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想到過陣子便無法天天見到王遠慮,不能像這樣,即便不見面,也能和他待在同一個空間里,心頭便一陣發堵,沉沉的。

    叩叩!鳳箏再度輕敲了幾下房門。

    「王遠慮,你在嗎?我要進去了喔。」鳳箏轉動門把,悄悄開了一道門縫。

    王遠慮果然在書房里!

    他雙眸緊閉,頭仰靠在椅背上,並沒有因為鳳箏制造出的聲響而驚醒;一雙修長得不可思議的長腿交疊放在側邊檔案櫃上,筆記型電腦開著,桌面散落各式各樣的文件。

    他睡著了?他很累嗎?他怎麼沒有睡到嘴巴開開,或是流兩滴口水呢?

    他無時無刻都優雅整潔,氣勢非凡,就連睡著時都一樣俊美無儔,真是不公平。

    鳳箏放輕腳步,緩緩走向他。

    難得他沒穿西裝,衣著休閑,姿態放松,毫無防備。

    近看他,那兩道眉剛硬得像刀鑿似的,眼睫毛卻深濃墨黑,像兩把小扇子,牢牢嵌在他眼下微有暗影的眼皮上,兩片平時總愛拿來念她的唇瓣難得沒有說話。

    快說話呀,平時不是總愛酸她、煩她,好像不跟她吵幾句就睡不著覺似的,快起床呀,看你多會啥!

    鳳箏想伸手掐掐他,可隨即又為這念頭輕笑出聲。

    其實,王遠慮這家伙雖然老是很煩人,卻又出奇的體貼。

    他不僅曾讓八寶在烈日下為她準備茶水與黑傘,還會在她因見鬼而感到害怕時,牢牢牽著她;更會在她暈厥時,緊緊摟著她。

    八寶車禍時,知道她擔憂八寶,便親自驅車載她趕到醫院;因為擔憂她的安危,讓她入住他家,甚至還為她張羅管家,照料她的飲食起居。

    他說︰「鳳箏,你之所以被恐懼、被忌憚,那是因為你不是個庸人。」

    他說︰「鳳箏,你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他說的每句話都觸及她心事,溫暖她心房,令她感動也柔軟。

    他好像很了解她、很肯定她,也好像很關心她……那天在樓梯旁,他將雙手搭在她身側,俯低了臉龐,深深地瞧著她,究竟是想做什麼呢?

    鳳箏的眸光不自禁溜到他健壯的手臂,再溜回他瞧不膩的俊顏上。

    他房里沒有開冷氣,短袖露出的手臂上有微微隆起的肌肉,隱隱可見青筋,充滿男性陽剛氣息;他的眉心有因為時常聚攏而無法撫平的淡淡褶痕,他的人中明顯,豐唇飽滿,像隨時誘人舔吮親吻;他笑的時候,右頰酒窩會出現在這里……喜歡他似乎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自然而然,全都是理由,也可以全無理由。鳳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食指幾乎按壓在他的酒窩處……

    嚇!驀然,鳳箏像觸電似地一把將手抽回!

    她在做什麼?明明諄諄告誡王遠慮別踫她的是她啊,而她現在居然還想非禮人家是怎樣?不要胡思亂想啊。

    可是,偷偷摸一下或偷偷親一下應該沒關系吧?鳳箏的手又緩緩伸出去,面露遲疑。不如,她把眼楮閉起來?只要閉上眼楮應該就可以了吧?閉上眼楮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慢著,不對,要是眼楮一直閉著,最後發現她親的摸的那個原來是鬼怎麼辦?摸一下都能見鬼,誰知道親一下會發生什麼事?或許是更進階的鬼上身也說不定?

    不行不行,不能這樣硬著來,可是,看看他性感得要命的嘴唇,看看他那堵好像躺上去就可以幸福到睡著的胸膛,被他強健的手臂肌肉環抱是什麼感覺呢?

    可惡!真的好想踫啊!鳳箏望著王遠慮咽口水,那個向來清心寡欲的五姑娘絕對是死了吧?

    鳳箏盯著王遠慮的印鬼機試圖鎮定心神,嚴正告誡自己一百遍她是來借用印鬼機的,可如今更尷尬,主人在睡覺,她難道要自己把隨身碟插進王遠慮的筆電里擅自列印嗎?怎麼可能!

    既然人見到了,干脆就回房,明日再議算了?可是,想想好像又有點不甘心……

    鳳箏的眼神飄呀飄,眸光溜呀溜,轉到王遠慮桌面上那些文件——

    哦?是天空塔的完成圖,還有周邊區域的可利用區塊,已經被買下的地通通做了注記。

    她當然還記得天空塔在哪里,天空塔距離鳳宅有點遠,離王遠慮的予陽建設倒是很近;她在接受王遠慮的委托前,讀了很多關于予陽建設的資料,包括地理位置,原來天空塔落成之後是這幅景象……慢著,等等,天空塔長這樣,予陽建設卻在這里?

    鳳箏眉頭一皺,伸指點出圖中幾處位置,越點眉頭皺得越深。

    不行,予陽怎麼能在這個位置?

    天空塔那麼高,高樓向來處處劫煞,一般企業通常會因為傳統習俗,事先請命理堪輿師先看過,更何況是予陽要蓋的建物?可予陽建設不論是位置或是外觀都首當其沖,這是怎麼回事?鳳箏連忙將那張完成圖拿起來細看。

    不對,越看越吊詭,這絕不是外行人因為「偶然」可以踫出的巧合。

    這煞藏得很深,即便是對堪輿之術習之有年的風水師,都很有可能被巧妙地瞞騙過去……這麼一想,話又說回來,王遠慮這間房子的風水布局奇好,也絕非偶然,王家背後絕對有個行家。

    「你在做什麼?」王遠慮被鳳箏急急翻動紙張的聲響驚擾,微微掀動眼睫,隨後睜開眼楮,將腳從檔案櫃上放下,起身。

    鳳箏怎會在他書房內?她來做什麼?她在看他的圖?為什麼?

    天空塔早已塵埃落定,並沒有任何商業機密能夠竊取,而自蔡吳美淑離去之後,一切工程進展也都十分順利,可她怎麼面色如此凝重?

    「王遠慮,你說這間房子從前是你父母親住的,那你父母親呢?他們還在嗎?

    你為什麼一個人住在這里?」鳳箏全然不顧王遠慮的提問,逕自問得著急,早忘了她原本是想來列印什麼文件。

    其實,王遠慮的家庭背景她同樣也在認識王遠慮前讀過,但她需要再次確認。她難得慎重的表情令王遠慮感到不尋常,便詳實地答——

    「我母親在我小時候就過世了,我父親續弦,為了不破壞母親還在時的擺設,也不願讓繼母住在曾有過女主人的屋宅里胡思亂想,便在他處買了一棟新房;之後,繼母陸續生下弟弟妹妹,孩子越大,屋子越擠,我退伍後,便主動提議搬回來這里。」

    沖煞女主人的屋宅、母親早逝、繼母沒有搬進來……

    「你繼母對你好嗎?」難道是繼母設的局?鳳箏實在很難不朝這方向聯想。

    「很好,她待我視如已出,我和弟妹們感情也很好。」王遠慮顰眉,不解她的疑問從何而來。

    好吧,暫時排除繼母。「王遠慮,你知道你是幾點幾分出生的嗎?!」

    「當然知道。」

    「幾點幾分?」

    王遠慮毫不遲疑地跟她說了一個時間,他開口時,鳳箏驀然踮腳,猛地湊近他臉龐,細細端詳,嚇得王遠慮全身僵硬。

    敝了,剛剛他睡著時還沒這麼明顯,現在她才發現,他的印堂青中帶紫,眉間也有紫氣,前幾天在樓梯上那麼近地看他,明明還沒有的。

    「以後八字不要隨便給別人。」還是一件事、一件事來好了,鳳箏放下腳跟,以左手拇指掐中指末節,自「午位」一路數到小指的「亥位」。

    八字不是她要問的嗎?若不是她,他也不會說,現在居然還怪他?!

    「你葫蘆里究竟在賣什麼藥?」王遠慮瞪著神情專注、掐指默算的鳳箏,很難阻止自己發問。

    「我還不知道,我得想一想。」鳳箏越數越不妙。

    「……」有人賣什麼藥還得想一想的嗎?王遠慮真是越來越摸不透鳳箏了。

    「好了,我不吵你了,晚安。」鳳箏思緒紛飛,暫時理不出頭緒,像一陣風似地刮走了。

    「……」她究竟是來干麼的?王遠慮一頭霧水。

    鳳箏回房之後,抄起手機便撥。「貝蓓,想辦法幫我弄到予陽的照片,外觀跟屋子里都要,還有王遠慮他父親、弟弟妹妹們的住處,外圍也要,最慢明天早上給我。」

    「哪一個予陽?航空的予陽?銀行的予陽?百貨的予陽?還是建設的予陽?」

    外圍是小事,有種東西叫Google街景,至于宅內,她鳳貝蓓自有門路,只是……明天早上?她听錯了嗎?現在都已經晚上十點了耶。

    「全部。」

    電話那頭哀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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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0:0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不妙,真的很不妙,大大的不妙。

    鳳箏徹夜未眠,在房內踱來踱去,直到天色已蒙蒙亮,都還沒有絲毫睡意。鳳貝蓓果然不負期望,不到幾個小時便傳了照片來,鳳箏細細觀察鳳貝蓓給她的照片,卻越瞧越心慌。

    王遠慮生于陰年陰月陰時,命格奇糟、八字奇差,幸得個好名字傍身,加上居所風水極佳,不但避過許多災禍小人,甚至還能身強體健,順風順水。

    由鳳貝蓓這些照片看來,王遠慮在予陽建設里的辦公室格局也是非同小可,對他助益不小,反之,他父親與弟、妹的居所倒是一般。

    只是,鳳箏看著王遠慮辦公室里的布局擺設,看著看著,總覺十分眼熟,那是一個手法精妙特殊的風水陣,非常少見……是只有鳳家姑娘才會布的陣。

    怎麼會?難道是母親的手筆?還是奶奶?抑或是太奶奶?

    仔細想來,王遠慮之前曾經對她提過,若不是他父親堅持要他為天空塔事件來找鳳家驅鬼消災,他也不會十萬火急地跑來委托她,那麼,她是不是可以合理地推測,王遠慮的父親或爺爺、奶奶曾經與鳳家姑娘交涉過,而這位鳳家姑娘曾為他們掌過風水。

    既然交涉過,對鳳家也似乎挺信任,天空塔又怎會搞成那樣?

    現在怎麼看,都是鳳家曾有個姑娘想守護王家,特地布了個密不透風的風水陣保護,可如今有個行家,試圖想破她鳳家陣法……

    按這態勢來看,不用等天空塔落成,王遠慮辦公室內的風水便會大壞,而王遠慮首當其沖,本就不堪的命格少了屏障,多了沖煞,岌岌可危。

    所以,王遠慮今日的臉色才會這麼差,才會比平常更倦困,若是置之不理,屆時王遠慮可不見得會有八寶那般好福氣,只是住住院便罷。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王家與鳳家曾有交集嗎?

    鳳箏有很多問題想問王遠慮,可又不想貿然嚇壞他。

    一般人能接受這種說詞嗎?她的絕大部分客戶可以,但向來認為她在裝神弄鬼的王遠慮可以嗎?

    雖然,王遠慮在歷經蔡吳美淑事件之後,對她應該有份共患難的情感與某種程度的信賴,但是,王遠慮的言談之中也時不時流露出對她會相命堪輿這事的懷疑,以及對命理玄學這領域所抱持的保留態度。

    她不想被王遠慮討厭,但是……

    算了!她想這做什麼?她早該習慣被當個怪人,早該習慣格格不入,更早該習慣被討厭,她不該因此動搖。

    鳳箏從衣櫃中拿出那件她最喜歡的紅色旗袍,將奶奶傳下來的團扇放置在上,走入浴室。

    再等一會兒,等她沐浴淨身,等她小睡片刻,等她養精蓄銳,等她做好萬全準備。

    她可是鼎鼎大名的鳳五,想從她鳳家風水陣下搶人,門兒都沒有!

    王遠慮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在予陽建設里見到鳳箏,而且還是在如此吊詭的景況之下。

    現在距離傍晚六點的下班時間已經超過半個小時,而他在一個小時前,接到秘書由總機那里捎來的訊息。

    「老板,有位自稱鳳五的小姐要見您,她人在一樓大廳,並沒有預約。」

    「鳳五?」鳳箏?她來予陽做什麼?她想到她要賣什麼藥了?她從昨晚開始就神神秘秘的,王遠慮不可置信地問。

    「是,鳳五。鳳小姐特別強調是數字‘五’,不是跳舞的‘舞’。」坦白說,秘書覺得身穿旗袍、手拿團扇,像冰山美人似的鳳五小姐怪透了,可她話音平板,盡量描述得不動如山,維持秘書專業。

    「讓她上來。」王遠慮眸光若有似無地飄向前些時候闖入他辦公室里的另一位嬌客。看來他的辦公室今日很熱鬧啊。

    「遠慮哥,是誰要上來?」王遠慮身旁一位看似洋娃娃般的名門千金問他。

    千金小姐是王遠慮父親與繼母為他千挑萬選的結婚對象,正在力邀他出席晚間的家庭聚會,不,不是力邀,是守株待兔,親自來辦公室逮他一同到場。

    王遠慮本想逕自忙他的,讓千金小姐久候不得,因此知難而退,沒想到鳳箏卻跟著來瞎攪和了?

    「一個朋友。」王遠慮淡淡地答。

    「女的?」女人的第六感向來敏銳,千金小姐的雷達馬上發揮作用。

    「是。」王遠慮點頭。「我已經向父親說明過了,最近工程忙,我今晚不一定會過去,你先離開吧,別錯過用餐時間。」

    「不要緊,遠慮哥,我等你。」千金小姐甜甜地道。

    開什麼玩笑?外敵入侵,現在走了還算女人嗎?至少也得看看來找王遠慮的女性友人長什麼模樣吧?

    隨便,愛等給她等,由于是父母安排的對象,不便得罪,可軟釘子自是少不了,王遠慮由得千金去。他正在等鳳箏上樓,怎知桌上內線又響了。

    「老板。」秘書小姐的話音听來很苦惱。

    「怎?」

    「鳳小姐她、她說要和總務處借東西……」

    「借東西?」王遠慮挑眉。

    「是,她說她需要……」秘書話音越說越弱,實在很害怕被王遠慮破口大罵,可鳳五小姐不論是人或是要求都真的很奇怪啊。

    她當老板是好惹的嗎?老板真生起氣來時,曾經翻了好幾張桌子啊。

    「由她吧,她要什麼都給她。」王遠慮听到後來,非但未如秘書所料的生氣,反而還笑了。鳳箏這家伙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這……」好吧,秘書吞下千言萬語,唯唯諾諾地掛上電話。

    「遠慮哥,怎麼了?」千金小姐很可愛地發問,盡量不讓自己听起來有打探隱私與吃醋的意味。

    「沒什麼。」王遠慮顯然沒打算對她多做解釋,可他餃在唇邊的笑意與清楚浮現的酒窩卻惹得千金小姐十分不痛快。

    半個小時過後,鳳箏照慣例,依舊是那身紅旗袍加團扇的打扮,出現在王遠慮的辦公室門口,不過,她手上除了扇子,還提著工具箱、鐵錘和梯子……鐵錘和梯子?!

    這真是太荒謬了!王遠慮承認,在看見鳳箏的那一剎那,他真的很想放聲大笑。

    「嗨。」鳳箏完全沒預料到王遠慮身旁會站著個女人,她臉色有些僵硬,面無表情地向辦公室內一雙男女打掊呼,但千金小姐看來似乎比她嚇得更厲害。

    又不是拍戲,這女人一身旗袍就算了,她手上拿著鐵錘和梯子究竟想做什麼啊?

    千金小姐顫顫巍巍地靠向王遠慮,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害怕地勾住王遠慮的手臂,而那只搭在王遠慮身上的手看在鳳箏眼里十分刺眼。

    「遠慮哥,她就是你的朋友嗎?」

    不只是手,就連這聲「遠慮哥」也十分刺耳。

    「好了,你們繼續,不要理我。」繼續什麼呢?鳳箏也不知道。

    她忿忿地將重得要命的工具箱放在地上,制造出砰的一聲巨響,她只知道她胸臆間充塞一股沉郁悶氣,無處傾瀉,壓得她喘不過氣,看什麼都不順眼。

    她討厭王遠慮和女人站在一起,更討厭這女人可以隨隨便便就伸手觸踫王遠慮,畢竟她可是連想偷戳一下王遠慮的酒窩,都得千回百轉,唯恐見鬼的放棄啊。

    誰想理她啊?她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吧?千金小姐正在腹誹鳳箏,一揚眸,卻看見王遠慮望著鳳箏的眼里全是興味,還有一種從未在望著她時出現的耐心與溫柔。

    「是,她是我朋友。」王遠慮撥開千金小姐的手,走到鳳箏面前,接過鳳箏手上的梯子,口吻似笑非笑。

    「鼎鼎大名的鳳五小姐需要幫忙嗎?」

    他不知道鳳箏要做什麼,也不明白她想做什麼,可他相信她;和身旁這位父母親力薦的千金小姐相比,鳳箏的出現令他愉快多了。

    愛幫忙給他幫忙,她可不會跟他客氣!

    「放那里。」鳳箏將梯子一把推到王遠慮面前,指向某片牆壁。

    「喂!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千金小姐忍不住發聲了。

    鳳箏淡淡掃她一眼,懶得理她,王遠慮則一言不發地真將梯子搬過去,也沒理她。她簡直像個電燈泡,可她是不會走的!千金小姐氣呼呼地在沙發上坐下。

    接著,鳳箏像變魔術般的,不知從哪兒生出七星羅盤與魯班尺,在王遠慮辦公室里走走停停,比比畫畫。

    她是道士嗎?千金小姐望著鳳箏的眼神像看到鬼。

    鏗鏘! 當!砰!鳳箏拿起鐵錘,架起梯子,短短時間內便拆了一幅畫、砸了兩盆盆栽,斷裂的畫框與被扯落的綠葉飛濺一地。

    「遠慮哥!」千金小姐驚叫了起來,不敢相信向來井井有條的王遠慮居然讓鳳箏這樣在他辦公室里胡作非為。

    「不要緊。」王遠慮盤胸望著鳳箏,臉上仍是那副悠然自得、氣定神閑,且對鳳箏感到很有興趣的模樣,唇邊笑意未曾稍減。

    他看著鳳箏在他辦公室里找出很多他根本不知原來藏在哪里的東西,又扔又砸,最後在他辦公桌上擺了一顆玲瓏剔透的風水石,再微微掀開他的落地窗簾,小心翼翼地探看窗外景色許久,不知在琢磨些什麼。

    「王遠慮,把梯子搬到那里去。」鳳箏食指指向某個地方,口吻頤指氣使。

    「喂!」千金小姐從沙發上跳起來,對鳳箏不知在高傲什麼的態度真心感到討厭,

    「如果你要待在這里,請對我的朋友有禮貌一點。」王遠慮一邊搬梯子,一邊平穩地對千金小姐道。

    到底是誰沒禮貌?千金小姐絕對咽不下這口氣,可她又想看看鳳箏究竟在玩什麼花樣,只得暫時退讓。

    鳳箏偏眸瞅了王遠慮一眼,對他的出言維護隱約感到有些高興,可卻又沒法真正高興起來。

    這個像洋娃娃似的漂亮女人是誰?她總是時時來等王遠慮下班嗎?王遠慮近來晚歸,難道都是與她在一起嗎?

    鳳箏越想胸口越堵,手中拿著某些物事,撩起旗袍裙擺,爬上梯子最高處,王遠慮擔憂她掉下來,立刻幫她穩住梯子,可擔憂歸擔憂,一雙平時總是冷然的長陣卻不知該往哪里擺,耳根略微發燙。

    鳳箏將旗袍撩到膝上,跨坐在長梯上,露出的白嫩大腿與修長小腿令人充滿無限遐想;她高高在上,只要他偏首,甚至還能看盡任何他不該看的裙內風光。

    王遠慮開始懷疑她的旗袍側邊開衩是為了方便她拿來當工作服,而不是為了美觀。

    可是,無論怎樣都好,她就這麼大剌剌地跨坐在他上方,究竟有沒有拿他當一個正常的男人看待啊?她知道她露出的長腿有多麼引人犯罪嗎?她知道她的胸部線條有多麼圓潤飽滿嗎?

    他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人,而且還是個喜歡她的男人,他對她有喜愛、有yu/望,有任何該有與不該有的幻想,她這樣肆無忌憚對嗎?

    這些日子以來,他想觸踫親吻她的渴望似乎已經拓張到極限,也壓抑到極限,有時,他甚至會在夜里夢見她姿態撩人、衣著大膽……

    本咚!王遠慮喉結滾動,緊揉眉心,斂正心神,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鳳箏嘴里咬了根釘子,三兩下便在牆上釘好,還在上頭掛了一面形狀怪異的鏡子。

    「喂,你去把窗簾再拉開一點,那兩邊的百葉窗也要卷上去。」王遠慮正在幫她扶梯子,鳳箏這句話顯然是對著千金小姐說的。

    「你——」千金小姐快被鳳箏氣到腦溢血了。

    「我去吧。」王遠慮方才的旖旎心思全數消失,要十分努力才能阻止自己笑出聲來。

    早該讓鳳箏與千金小姐踫面的,如此一來,便能避去許多無謂的桃花。

    「我去!」看見王遠慮要動作,千金縱使再不願,也只得無奈配合。

    她將主窗窗簾拉至最底,兩旁的百葉窗也盡數打開,夏日天暗得晚,艷燦夕陽便適時透窗而入。

    鳳箏顰眉抿唇,神情專注,就著光線調整牆上鏡子的角度,好半晌,窗外光線在鏡中被匯聚成一處,自牆上反射至王遠慮桌上的玉石,頓時整間辦公室瞬間大亮,亮澄澄的,令人眼前一片暈茫,不過,才一眨眼,那些燦亮光線便迅捷消失,辦公室似乎仍是從前那副模樣,又似乎完全不是那副模樣。

    「欸?」王遠慮發出一聲低呼,是他看錯了嗎?還是心理作用?

    YES!大功告成!她真是太有才了!太奶奶我真是你的驕傲啊!

    鳳箏唇畔溜出笑意,接著扶住梯沿,從至高處下來,抬手抹去額際的汗,整理旗袍裙擺。

    她氣喘吁吁,又開始搖起扇子,一揚睫,王遠慮和千金小姐皆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

    那個女人以一種看毒蛇猛獸的眼神看她,看得鳳箏神情一愕,沒來由地有氣,又莫名感到無地自容。

    「你看,那個鳳箏真的很怪……」

    「我爸說他們家都是騙人的神棍道士。」

    「是騙人的嗎?我媽說他們家養小鬼,很恐怖的,總之不要隨便惹她。」

    餅往類似經驗翻涌而上,那些覺得她很詭異的同學、朋友,嘲笑她的、畏懼她的……

    于是,鳳箏的口氣又拽起來了,通常她越拽的時候,就是她越感到自卑的時候。

    「好,我知道,你們一定覺得我怪力亂神、裝神弄鬼,但是王遠慮,我告訴你,這些東西你千萬不能拆,也千萬不要再放別的東西進來,就算只是一盆花草、一顆石頭或是一幅畫都不行,就算要放,也得先問過我,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覺得我是騙子或神棍,但是——」

    「我信你。」王遠慮打斷鳳箏,不願听她繼續妄自菲薄,胡亂臆測他的想法。

    歷經蔡吳美淑和八寶的事情,他即便再鐵齒,不信這些風水神鬼之事,也信她並無惡意。

    「什麼?」鳳箏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耳朵听見的。

    「我信你。」王遠慮氣定神閑,堅實篤定地復述了一遍。

    「遠慮哥,你……」千金小姐大受打擊,她一向自律甚嚴、實事求是的遠慮哥是中邪了嗎?居然連這種江湖術士都信?天!她幻滅了!

    「你先回去吧,順便幫我跟母親說,今晚的飯局我不過去了,我有事想和這位鳳小姐好好談談。」王遠慮怎會看不出千金小姐眼中對鳳箏的鄙視?他不願她繼續留在這里傷害鳳箏。

    好!氣死人了!她竟然被王遠慮排在這個怪異透頂的旗袍女人之後,誰稀罕啊!千金小姐氣呼呼地走了,臨走前不忘砰一聲關上大門,徹底宣泄她的怒氣。

    吵嚷的辦公室頓時安靜下來,鴉雀無聲,鳳箏望著王遠慮,心情十分復雜,陣光靜靜在空氣中與他相凝。

    她好像應該向王遠慮道謝,可又不是很想向他道謝,再說,應該是王遠慮該向她道謝才對吧!

    她可是幫王遠慮重新安好了風水陣,神鬼不入、百厄不侵,屏障完美,就算天空塔落成,再隨便來個什麼沖什麼煞,也能保他久久安康。

    瞧!他印堂的紫氣不是逐漸散去了嗎?而那個漂亮的洋娃娃桃花也因為風水陣重新安好了,無法抵御正氣,才能三兩句便趕走,她……討厭,什麼桃花!

    「她是誰?」鳳箏盯著王遠慮良久,終于忍不住問了。

    「六舅母為我挑選的結婚對象。」王遠慮秒答。

    「……」可惡,六舅母這個親戚是人人都有的嗎?想也知道王遠慮一定是刻意說來挖苦她的。

    鳳箏想笑,可又不甘心笑出來,只好別過臉不看他,雙頰鼓脹。

    「你在生氣?」王遠慮揚眉,抬手調整了下袖扣,走到她面前,直視她的眼。

    「為什麼?」假如可以的話,他真想抬起她的下顎,強迫她看他,或是,強迫她吻他……她的唇會是怎樣的滋味?他想像過幾千幾百次。

    「為什麼?這還用說嗎?你上班時間不好好上班,在辦公室里放個六舅母挑選的結婚對象做什麼?」而且,這個結婚對象還可以隨隨便便就做出她一直以來都很想做的事!可惡,不提就算了,越提越生氣!

    「喔?你討厭六舅母挑選的對象?為什麼?她長得不錯,也很听話。」王遠慮眉心跳了跳,陣底有笑意。

    對,他是故意惹鳳箏的,誰教她好像在吃醋,他的心被喜歡她的情緒充塞填滿,膨脹得快要爆炸了。

    「長得不錯跟听話就可以了嗎?」鳳箏也一秒鐘就爆炸了!

    「她討厭我,我當然也可以討厭她,我更討厭她可以想踫你就踫你,我忌妒她,忌妒得要命,忌妒得快爆炸了,我——」太自然了,這些不滿的情緒瞬間就通通從嘴里溜出來,毫不設防。

    「你忌妒她?」王遠慮挑眉,神情似笑非笑,像听見多大的笑話。

    「忌妒?鳳箏,你明白什麼叫做忌妒嗎?我連看見你和八寶講電話,講得眉眼彎彎,笑得那麼可愛,都不高興到了極點;看見你拿什麼踫什麼,都巴不得能夠變成那個什麼,這才叫做真正的忌妒。」

    「什麼?」鳳箏怔怔地仰顏睞他,霎時反應不過來,沒有听懂他在說什麼。

    「你說你討厭她可以想踫我就踫我,那你以為我是自願不踫你的嗎?我時時刻刻都想爬上你的床,時時刻刻都想將你剝光,時時刻刻都想將自己放進你身體里。」王遠慮仗著身高優勢俯瞰她,一字一句說得萬分清晰、鏗鏘有力,像要狠狠烙進她體膚里。

    「你不知道我剛剛有多想把你從梯子上拽下來,多想在這里對你胡作非為,這里是我的辦公室,外頭大家都下班了,你知道我有多少個刻意加班的晚上,不敢回家,只能偷偷躲在這里幻想你?你以為我為什麼甘願不踫你?那是因為我好像他媽的愛上你了!」

    鳳箏耳朵嗡嗡的,突然遲緩的腦袋似乎被轟炸過,亂糟糟的,像一片漿糊。

    王遠慮說他想踫她,說他幻想她,是啊她也是啊,她也是的。

    討厭,她不想再忍耐了!她什麼都不想管了!

    鳳箏扯住王遠慮的領帶,將他的臉龐拉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手觸踫他臉頰。

    她摸他頰邊那枚淘氣的酒窩,摸他那張剛說過愛她的嘴,摸他方正下顎,摸他因大口吞咽而滾動突起的喉結,摸他**在領口外的頸項肌膚。

    他的觸感美好,男性化的、與她截然不同的,充滿陽剛吸引力……

    鳳箏的手掌貪婪地爬上他的胸膛與肩頭,觸摸那片她早想踫觸許久的健壯肌肉。

    王遠慮睜大雙眸,僵直身體,不可置信地盯著鳳箏,就連一寸也不敢移動,只怕稍一移動,便會無法按捺每個細胞都在鼓噪渴望她的沖動。

    她在做什麼?她不是很怕鬼的嗎?她這麼勾誘挑惹他,是代表他終于可以踫她了嗎?

    王遠慮絲毫不敢輕舉妄動,雙手握拳,壓抑得幾乎渾身發顫,像塊躺在砧板上的鮮食,任她魚肉,任憑越發濁重粗喘的鼻息完全出賣他對她的yu/望。

    「鳳箏,你到底在做什麼?」王遠慮咬緊牙關,聲音壓得低低的。

    他究竟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順利對鳳箏吐出這句話而不實現他腦內那些有的沒有的妄想?

    鳳箏渾然不知王遠慮的煎熬,不安分的雙手反覆游移在他精瘦健壯且觸感甚好的胸肌上,不停地張望四周。

    「王遠慮,沒有鬼,沒有鬼,居然摸了這麼多下都沒有鬼……不論怎麼大摸特摸都沒有鬼耶!」沒有鬼,而且也不冷,王遠慮的手是暖的,肌膚是燙的,耳朵是紅的……咦?耳朵是紅的?鳳箏陡然一怔。

    她那個突然愣一下的表情是怎樣?她總算意識到她摸的是個活人,而且還是個有正常生理yu/望的男人了嗎?

    「沒有鬼?」她居然還該死的听起來很樂,王遠慮發現,不捏死鳳箏也需要很大的自制力。

    「對,沒有鬼,怎麼會沒有鬼呢,而且你還是溫暖的……欸!」鳳箏說到一半,某個念頭突然閃進腦海,福至心靈。

    她是豬啊!她怎會忘了,鳳家風水陣,神鬼不入、百厄不侵,屏障完美……她不是才剛把陣布好嗎?這里怎會有鬼?這里干干淨淨,就連心術不正的人都進不來啊。

    「哈哈哈哈哈!」鳳箏恍然大悟,暢然大笑,明眸璀璨。「太好了,王遠慮,沒有鬼了,我終于可以想踫你就踫你,想摸你就摸你了!」

    一想通其中關節,鳳箏很樂,索性放開胸懷,比方才更夸張地大摸特摸,一下摸王遠慮的臉,一下戳他喉結,一下把手伸進他的襯衫里,全然不顧王遠慮忽暗忽明的臉色。

    「你摸夠了嗎?」王遠慮的聲音听起來很危險。

    「還沒。」鳳箏口吻依舊很輕快,得意得不得了。

    「管你的,該我了。」王遠慮拉過她的手,猛然將她拽進懷里,俯身便是一記長吻。

    沒有鬼,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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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0:03: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王遠慮扣住鳳箏後腦勺,餃住她嬌軟的唇瓣,將溫暖的舌喂進她口中。

    他終于能夠與他渴望許久的紅唇緊密相貼,終于可以放肆迎入且渡進他的氣味,終于可以對她恣意妄為。

    他鎖上辦公室門扇,放下每一道窗簾與百葉窗,貪婪地舔舐吮啜她嘴內每一處,強悍的唇瓣壓著她,密不透風,幾乎令鳳箏喘不過氣來,只能拚命從他嘴里得到氧氣,在他唇上大口吞咽。

    鳳箏不由自主地回應他,探出舌尖,與他的勾誘交纏;他像在喂食她,也像在喂食他自己,他嘴內的津液與她的混合在一起,氣味相融,分不清彼此。

    鳳箏任他纏摟她的腰,任他微礪的手掌由她大腿一路上爬。

    王遠慮掃開辦公桌上的文件,將鳳箏雙手繞至他頸後,托抱她身體,讓她坐在他寬敞的辦公桌沿,兩片唇瓣從沒自她唇上移開。

    他仰首親吻她,從她的唇吻到她頰畔,咬住她耳殼,甚至淘氣地將舌探進她耳朵里,又勾又纏又吻,惹得她不停發笑;他像吸血鬼般對她漂亮的脖子戀戀不舍,既吮且舔還咬,兩只手在她身上四處**游移。

    她衩高得原就遮掩不住什麼的裙擺早被他掀高至大腿根處,他將他健碩的軀體嵌伏在她雙腿中間,想像即將被這雙長腿夾纏勾緊的美妙滋味。

    可這遠遠不夠,他還想再貼近她的體膚一點。

    嘶——空氣中突然傳來清脆的布帛撕裂聲,鳳箏胸前肌膚和腿部同時感到一陣冰涼。

    「你撕我的旗袍?你居然撕我的旗袍?!」鳳箏被王遠慮吻得昏頭轉向的神智在听見衣物撕裂聲後,瞬間恢復清醒,驀然驚叫。這件紅色旗袍是她最喜歡的呀。

    「我不只打算撕你的旗袍而已。」王遠慮低笑,吻住她尖叫的嘴,將強悍的男性氣息渡進她口里,封實她唇瓣。

    他全然不顧她的抗議,掌上力道加重,紅艷如花般的旗袍瞬間從她身上凋零,**出她美好豐腴的身段。

    ……

    在不適當的地方做.愛,代價便是收拾一室狼藉。

    王遠慮收拾好辦公室的時候,鳳箏恰從他辦公室里的隔間走出來——那是一間隔來供他熬夜辦公時休憩,附有淋浴間的小房間。

    「還說我呢,王遠慮,我看你才享受吧,你辦公室里就算有個游泳池也不奇怪。」鳳箏淋浴完,身上圍著浴巾,一面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面對王遠慮說。

    予陽建設這整層樓都是王遠慮的獨有空間,辦公室內不只隔了間臥室,外頭還有茶水間、書報室和健身房,她鳳宅內的機括算什麼?與他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

    「這里的地板強度不夠。」王遠慮瞟了她一眼,看著她在他面前毫無防備地脫下浴巾,穿上他稍早時為她洗好,用吹風機吹干的成套內衣褲。

    她皮膚白,雪膩肌膚上有被他逞欲過後留下的紅痕,而他身上也有被她掐出的瘀青,他很喜歡他們兩人是如此的貼近。

    王遠慮右頰的酒窩跳出來,宣告他的好心情。

    「……」意思就是,若是地板強度夠的話,他也許真會弄個游泳池?真是夠了。

    「我拿了你一件襯衫喔。」鳳箏揚了揚手中的襯衫,不是詢問,而是告知,那是她方才從他房間衣櫥里翻出來的。

    王遠慮既然會在這里熬夜睡覺,當然會有換穿的領帶、襯衫和長褲,她才不管

    他的襯衫熨燙得有多平整呢,誰教他撕破她的旗袍?

    王遠慮看著鳳箏穿起他的襯衫,一陣奇妙纏綁,最後拿兩只袖子在腰間打了個結,輕輕松松將那件襯衫變成合身洋裝,簡簡單單,卻風情萬種。

    她好漂亮,是那麼驕縱囂張又狂放的美麗,像朵艷綻薔薇,輕易勾動他的心跳,急速涌上的獨佔欲那麼明顯,讓王遠慮不禁懷疑他是否曾經如此喜愛一個女人過,似乎沒有,未來應該也不會有。

    他拿著吹風機朝她走過去,讓她坐在沙發上,打開開關為她吹頭發。

    「你剛剛在我辦公室里做了什麼事?為何會突然說看不見鬼?」雖然風聲轟隆隆的,可王遠慮的話音倒是十分清楚,手上動作輕柔。

    「哦,我幫你把辦公室里的風水陣重新安好。」他的沙發前方有面鏡子,鳳箏揚睫,偷偷從鏡中瞧他為她吹頭發的動作,心里有些甜甜的。

    她從前一直覺得情人們互相為彼此做這些「可以獨力完成」的事情很無聊,可真輪到她談戀愛時,她卻覺得這些舉動如此甜蜜。

    是談戀愛嗎?她和王遠慮?是吧?

    他說了好多令她感到頭重腳輕的話,假如不是他怕她太累,因而有所節制,她懷疑她會在這里,與他做一整天的愛……

    「風水陣?」王遠慮手上動作微頓,垂陣,話音略揚。

    鳳箏在鏡中盯著他的眼,將方才還有些旖旎的心思拉回來。

    「是啊,那是你辦公室里原本就有的一個風水陣,只是隨著你辦公室里的東西越添越多,漸漸失去效力,我只是把它修補好而已。」什麼天空塔煞氣的事還是別說了吧,說了只是徒惹心慌,無濟于事。鳳箏選擇性地回答。

    「有了這個風水陣,你就不會看到鬼?」王遠慮繼續幫她吹著頭發。

    「是。」鳳箏點頭。

    「那為什麼之前在鳳宅你可以看見蔡吳美淑?難道你自己的住所沒有安風水陣?」王遠慮的眉心又皺起來了。

    「王遠慮,你別鬧了好不好?鳳家以前是靠驅鬼除厄吃飯的,時不時也有各路神鬼來請托或相幫,安這個風水陣是要整死自己嗎?後來傳到我,我橫豎都看不見,布陣干麼?」鳳箏白他一眼,顯然覺得王遠慮的提問太無聊,可是其實,除了他們鳳家人,誰會知道這種事呢?

    「那鳳家其他的姑娘們難道沒有見鬼的困擾嗎?」王遠慮再問。

    他向來對這些事態度保留,可既然喜歡的女子身在其中,他便必須更加了解。

    「應該沒有吧,依據我媽、奶奶和太奶奶她們的說法,都是能夠收放自如,像多了第三只眼楮那樣,可以自己決定何時閉起來。」鳳箏聳了聳肩。

    「真奇怪,為什麼你踫到我就能見鬼?」王遠慮繼續幫她吹頭發,眉心皺褶更深了。

    他多希望他就是個普通人,她就是個普通的麻瓜,他們兩人可以像現在這樣,舉止親昵,再無煩憂。

    「這題的答案拜托你知道的時候通知我好嗎?」鳳箏听來比王遠慮更無奈。

    她靜瞅王遠慮鏡中面龐,回想起蔡吳美淑,心緒不禁有些低落。

    有時她忍不住會想,她真的是鳳家扶不起的阿斗,觸踫王遠慮這件事明明已經能讓她見鬼了,可她卻還是無法驅鬼……

    「在想什麼?」見她突然露出哀傷的神情,王遠慮出聲,將她游走的神思喚回來。

    「在想、想……」鳳箏是笨蛋才會告訴王遠慮她在想什麼,他一定又會邊念她、邊心疼她。

    鳳箏眼神骨碌一轉,淘氣一笑,從沙發上站起,回身就要拉王遠慮褲子。

    「你干麼?」王遠慮伸手擋她,關掉吹風機,被她嚇了好大一跳。

    「我在想,蔡吳美淑說你**上有個胎記,我剛沒注意,快!褲子快脫下來,讓我看一下。」鳳箏邊說邊笑,拚命扯他。

    「喂!沒事可以隨便亂看的嗎?」王遠慮沒好氣,擋她太大力怕弄疼她,更不可能出手打她,最後拿她沒辦法,只好跑給她追。

    「我為什麼不能隨便亂看?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而且,你干麼這麼小氣?我的身體難道沒讓你看了嗎?況且我何止讓你亂看,還讓你亂放呢。」鳳箏不甘示弱,也追著他跑。

    什麼亂放?這女人不只趾高氣揚、踐得要命、口無遮攔,居然還對他開黃腔?

    王遠慮被她逗得發笑,索性不跑了,一把拽過她,將她壓進沙發里,雙手雙腿壓制她的亂揮亂踹。

    「你哦,真的是——」他俯在她身上,高大昂藏的身軀壓住她,拿她沒轍的口吻里盡是寵溺。

    「真的是怎樣?活潑美麗大方又可愛嗎?」鳳箏被他望得面頰生熱,這曖昧姿勢令人腦子發暈,可嘴上仍不放軟。

    「說,為什麼那麼愛賺錢?」趁她被他壓住的時候,王遠慮問出縈繞腦海多時的疑問。

    他一直覺得她賺錢賺太過,隱約有些不對勁,可越了解她,越明白她不是會對身外之物太過強求的人。

    「誰不愛賺錢?難道你不愛賺錢嗎?我都還想和你異業合作呢,以後你的房子都給我看過,標榜‘鳳五風水保證’,包準我倆財源滾滾,大吉大利。」鳳箏大笑,得意洋洋的眼神里卻泄漏某些心虛。

    「我也愛賺錢,但我確實有個理由。說,你的理由是什麼?」王遠慮鉗制她的力道微微加重,像在威逼她。

    她被他壓得隱隱發痛,可幾乎與他胸膛緊貼的胸脯卻因為他的靠近而喘息顫動;他銳利的眉目含情,蠻橫口吻中全是關心,他英挺太過、深情太過,輕易令她棄甲投降。

    「……我總要為自己留後路,至少也得有錢請看護。」鳳箏照實說了,出口的聲音有點悶悶的。

    她從來、從來都沒有對別人提過這件事,即便八寶也沒有。

    「請什麼看護?說清楚。」王遠慮的長眸微微眯起,看來有些陰郁。難道她有什麼隱疾或是難言之隱?

    「哎嘯,我想我應該生不出有靈能的鳳六,也許鳳家姑娘就傳到我這代,死了之後真不知道該怎麼對太奶奶交代,干脆現在多賺一點,先把鳳家其他人的口袋也裝得飽飽的,看太奶奶會不會少罵我一點。」鳳箏蒙混,只願坦誠一部分。

    「然後?」這跟看護有什麼關系?王遠慮並沒有那麼好打發。

    「然後……然後就……」鳳箏咽了咽口水,算了,跟他說也不會怎樣,反正在他面前,她早就什麼自尊都沒了,有什麼好怕的?

    「然後,我不會結婚,不會有小孩,我要顧好祖產,讓母親有辦法永遠四處游山玩水,還要準備八寶的嫁妝,八寶若哪天結婚受委屈了,好歹還有個很有錢的娘家可以撐腰;以後,若我老了、病了,也不要拖累任何人,一定要請看護,我連棺材都選好了。還有,我丟鳳家的臉,不敢跟太奶奶們葬在一起,所以我另外找了一塊地……」

    假如這世界上有人能夠同時讓王遠慮氣得牙 癢,又同時讓他心疼到無以復加,那人一定非鳳箏莫屬。

    她究竟在想什麼?她腦子里裝的全是別人就算了,居然還如此眨抑自己?

    他好想狠狠掐死她,也好想狠狠疼寵她。

    「你不是說你福厚命硬,健健康康活到一百歲應該不是問題?」王遠慮挑高了一道眉,問她。

    「誰知道,假如有萬一呢?」就是意料之外,才叫萬一啊。

    「若有萬一,我會照顧你。」王遠慮應得斬釘截鐵。

    「那萬一我要插鼻胃管、要換尿布,又或是要接尿袋呢?你也要照顧我?」久病床前無孝子,親情都靠不住了,愛情又有多可靠?

    「你哪天真這麼狼狽,我不乘機整整你怎麼行?!」

    「王遠慮,你好變態。」鳳箏驚愕不已地望著他。

    「多謝贊美。」王遠慮比平時更平淡的話音里蘊含太多憐惜她的心事。

    鳳箏怔怔地睇望他眼眉,想笑,又不是很想笑,沉默良久,不禁伸指輕踫他嘴唇。

    她雖不具鳳氏靈能,卻並不蠢笨,她怎會听不出來,王遠慮適才向她做了一個多了不起的保證。

    他承諾要照顧她,無論她有多狼狽。

    她滿心柔軟,震蕩不已,可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回應。

    「喂,王遠慮,你這算是在跟我求婚嗎?不然這樣好了,你入贅鳳家好不好?」最終,還是以玩笑話遮掩滿心感動。

    無論方才對她有多心疼,王遠慮都決定還是先掐死她好了,以另一種方式。

    「與其討論什麼鼻胃管和入不入贅,我看不如我們再做一次吧。」王遠慮咬住她手指,在她耳邊強硬地宣告。

    「欸?」鳳箏的訝異很快被呻吟聲吞沒。

    她終于明白,情人之間所有無意義的交纏,其實都是一種別有意義的浪漫。

    兩周後,八寶終于能夠順利出院了。

    王遠慮發現,與無法恣意觸踫戀人這件事相比,眼睜睜看著鳳箏收拾行李搬離住所,卻尋不到適合的理由留她,還更痛苦千百倍。

    吧脆慫恿她就這麼繼續與他同居?怎麼可能?她有她的事業,而她的住宅不只是祖厝,更是營業場所,長久歇業並不適當。

    結婚?他們才交往不久,兩家人並不認識,而目前在除了他辦公室以外的地方,他們甚至連觸踫彼此都是個問題,怎能草率步入婚姻?

    他有他的事業要奮斗,她也有她的家業要承擔,他們之間見鬼的問題尚未解決,若是貿然留下她,就連他都無法說服自己。

    王遠慮擰了擰眉心,有些心煩,抬眸,看見鳳箏站在他的書房門口,正倚著門框瞧他。

    「你行李收好了?」王遠慮啟唇問不知為何站在那里的鳳箏。

    他承認,他確實是看著鳳箏收行李,越看越不舒坦,胸口悶堵,所以才閃進書房里來的,未料她也跟來了。

    「是啊,我又沒帶多少東西過來,你什麼都打點得好好的,一下就收好了,而且,八寶明天一大早就要出院,我想等等就把行李先搬回家,不然明天後車廂還得放她的拐杖和住院時的衣物用品,怕放不下。」鳳箏睇著他,笑嘻嘻地回。

    嘿嘿,他眉頭深鎖,看起來很煩惱,今晚是他們同居的最末夜,他很舍不得她嗎?那就快說他很難過,傷心得不得了,最好還能掉幾滴眼淚,為她二十九歲才迎來的初戀寫下輝煌的一頁,鳳箏越想越得意。

    「既然要先搬東西回去,我開車送你,你今晚干脆就回家睡下吧,門窗鎖好,我明日早上再載你去醫院,省得你來回兩趟跑來跑去。」王遠慮起身,準備拿車鑰匙。

    一看王遠慮這麼干脆,鳳箏笑意一斂,不高興了。

    「呿,你以為我愛跑來跑去啊?我還不是怕你太想我,誰知道你今晚會不會因為太舍不得我,躲在被子里偷哭?」

    其實,她很舍不得王遠慮的,但她向來是高興時拉著大家一起,難過時自己一個人躲起來的類型,不願把悵然表現在臉上,只好狀若無事地遮掩,故作輕快,可沒想到王遠慮居然一下就開口要送她回去,什麼嘛!他難道不知道世界上有種東西叫離情依依嗎?

    王遠慮盯著她一下樂一下惱的模樣,笑了。

    他豈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內心越柔軟,嘴上便越硬。

    「我確實舍不得你。」王遠慮走近她,垂陣,坦白地應。假如可以的話,他很樂意將她納入懷抱,只可惜這里不是他的辦公室。

    「……」太過分了!王遠慮的酒窩又跑出來取笑她了,她怎會忘了這男人肉麻沒藥醫呢?

    明明剛剛還在氣王遠慮不解風情,現在他誠實招認,她反而難為情了,頰色艷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王遠慮似笑非笑的神色瞅得她別扭至極,現在要怎麼辦?干脆說她其實也很舍不得他?才不要呢。

    鳳箏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索性越過王遠慮身側,走進他書房,東張西望,盯瞧房內擺設。

    上回踏進這兒,只顧著瞧他的睡顏和天空塔工程圖,都沒仔細注意他書房內擺了些什麼……不過,話說回來,她干麼管他的書房內擺了些什麼?

    怎樣?不行啊?她就是還不想走嘛,鳳箏內心的自問自答真是莫名其妙到連她都感到無能為力。

    「這是你的全家福?」不想被迂迂回回的兒女心思主宰太過,鳳箏把注意力拉回至眼前事物,指著牆上某幀合照問他。

    「是。」王遠慮走至她身畔,眸光如泓,唇邊蕩漾柔情。他喜歡她想了解他,也很樂意為她介紹家人。

    案親和繼母一望便知,王遠慮直接由手足開始介紹——

    「這是我大弟、二弟、二弟妹、小妹、妹婿……其實,你應該都知道他們的長相了。」說到一半,王遠慮突然憶起,鳳宅牆後曾有許多關于他的訪問與報導,他似乎不需一一解釋。

    「不,看報導和看家族合照還是不一樣的。」鳳箏搖頭,衣著休閑和衣著正式本來就有所分別,更何況報導年年不同,發型也會有差異,她哪能那麼過目不忘呀?只有王遠慮最好認了,老是三件式西裝,以及一張冰塊臉。

    「你說這是你大弟?」鳳箏指著合照中的某位男子,向王遠慮確認。

    「是。」

    「他長得跟你好不像。」這人面相不好,投機刻薄,和蔡萬富隱約有幾分雷同……對,她當然也是會看面相的,雖然並沒像堪輿學得那麼好,但她還是會的。

    「大弟長得比較像繼母。」王遠慮的眼光飄向全家福中的繼母,鳳箏眸光隨他移過去。

    是耶,他大弟的五官和繼母如出一轍,難怪和王遠慮不像,再仔細看看,王遠慮不只和他大弟不像,他和其他的王家人似乎都不大像,他的弟弟、妹妹明顯像繼母許多,他則比較像父親,或許,也像他早逝的母親?

    不過,這都不是鳳箏特別挑大弟出來問的理由。

    「你大弟就是媒體報導和你合不來、被你攆出予陽集團的那一個?」這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報紙和周刊都登了好大的版面。

    難怪上回王遠慮說他和繼母、弟妹感情很好的時候,她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可當時淨顧著天空塔煞氣的事情,無暇理會,後來上網Google了一下,果然證實她的記憶沒錯。

    王遠慮望著她,為她的提問笑了。

    她哦,雖然為了工作需要而熟讀客戶的報導,但從沒八卦過誰的秘辛,如今特地拿出來問他,是代表她真正將他放進心底,才會關心他的家庭狀況吧?

    她關心他,他很開心,毋須避諱。

    「那是媒體夸大,我並不是將大弟攆出集團,只是他沒有實務經驗,沖動躁進,時常作出錯誤的決策,在予陽里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檢視,落人話柄,對他反而不好。其實去外頭鍛鏈也不錯,日後他經驗多了,心性穩定了,予陽建設的董座一位我會移交給他。」

    「嗄?移交給他?你開玩笑的吧?」鳳箏真不敢相信耳朵听見的。

    王遠慮之前曾說他愛賺錢確實有個理由,難道那個理由就是要為大弟打江山嗎?怎麼可能?

    「既然董座要拱手讓人,那你做得那麼辛苦做什麼?」鳳箏不可思議地問。

    她的訝異與不平之鳴令王遠慮唇畔笑意更盛。

    「我不只為了大弟而已,也是為了我自己。父親近幾年來身體不好,在予陽集團里雖然掛名董座,但董事會里各派勢力夾雜,有叔伯、有外戚,人人自危,各懷心事,我心里厭煩,早有退出之意,干脆趁現在多賺點錢,攢多一點資本,打穩根基,鞏固人脈,日後出來創業謀生,好歹還有積蓄可以運用,百利無一害。」

    好吧,原來他拚命賺錢,是想存資本人脈,這個想法比單純想照顧弟弟好多了,但是……

    「欸,蔡萬富那時你是怎麼說的?每個人都應該承擔自己的失敗?這話是你說的吧?王先生?」就算想脫離集團,也不用刻意照拂弟弟,弟弟失敗是他自己的事,他難道要整碗捧給他摔啊?鳳箏毫不客氣地挖苦王遠慮,話中對他的維護之意十分明顯。

    王遠慮也不是沒有如此想過,只是,他有他的考量與判斷。

    「我相信我大弟是可以培養的,而且,我也不希望繼母太操勞,繼母從前是父親的秘書,幫著父親打了大片江山,如今父親年邁無法管事,她為著幫我父親鞏固集團董座一位,已經耗去太多心力,我不想讓她再為了弟弟煩惱。」

    「你不想繼母為了弟弟煩惱,所以讓弟弟出外磨練,但繼母和弟弟知道你的苦心嗎?外頭傳成那樣,他們明白你的心意嗎?」三人成虎,更何況他也說了,董事會內大家各懷心事不是?鳳箏說得十分直白。

    「大弟閱歷尚淺,或許不明白,但繼母絕對能夠了解的。」王遠慮回應得毫不遲疑。

    「你對你繼母還真有信心,你們感情很好?」她的客戶之中,富商巨賈甚多,豪門內總是有諸多嫌隙,哪會這麼母慈子孝?鳳箏仍舊有幾分懷疑。

    「是的,我們感情很好,我母親在我四、五歲時就走了,我對母親沒有什麼印象,自懂事以來,母親的形象一直都是繼母的樣子,替她分憂解勞是應該的。」

    呿,她本來還以為王遠慮多鐵腕多專斷多冷情,沒想到,他不只具企業責任,重感情、長情、愛護弟妹,還很孝順……討厭,念歸念,怎麼越來越喜歡他了呢?

    「你還說我老是為別人著想,拚命為別人賺錢,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你幫弟弟打江山,還要幫著繼母替父親顧董座,哪天他們若翻臉不認人,你還不是枉做小人?真是吃力不討好。」鳳箏的聲音听來有些悶悶的。

    真的不是她愛潑王遠慮冷水,或是她多心愛憂慮,只是現在天空塔煞氣一事暫時沒有頭緒,不知究竟是誰想針對王遠慮?

    那人知道王遠慮想將予陽建設移交給他大弟嗎?會不會那人想針對的其實是王遠慮的弟弟?又或是,想針對王遠慮的,根本就是他大弟?

    無論如何,都不能掉以輕心,鳳箏越想內心越不安,隱約有種不祥之感,可又不想教王遠慮看穿,只得繼續看下一幅照片,話鋒一轉,佯裝輕松地道——

    「好吧,沒關系,你哪天落魄潦倒時,至少還有我可以養你,女人會賺錢真是好處多多,我好有遠見……欸,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真的不和我異業結盟?我真心認為那是個好主意。」鳳箏聳肩燦笑,眼神亮晶晶的。

    好她個頭!王遠慮真不明白鳳箏怎會扯到這里來。

    「和你的好主意比起來,我認為把你鎖進我的辦公室里更是個好主意。」王遠慮陪著她不正經,伸手想掐她臉頰,可念及她在除了他辦公室以外的地方皆會見鬼的考量,只得又訕訕放下,瞅著她燦亮帶笑的眉眼,低聲嘆了口氣。

    難得如此想親近一個女人,卻總得時時壓抑,還得眼睜睜送她離開,見鬼的問題再不解決,他都要減壽了。

    「我是沒意見,反正臉皮薄的又不是我。」鳳箏淘氣地睇望他,這話是真的,她都覺得王遠慮比她更不自在啊。

    坦白說,她也不是沒想過;干脆在王遠慮家里也弄個鳳家風水陣算了,省得這樣跑來跑去,可是,別鬧了!鳳家風水陣是何等精妙高級的陣法,布來護人性命理所當然,布來縱欲尋歡?就算太奶奶不從棺材里跳出來打她,老天爺都要落雷劈她啊。

    這陣子,他們老是在辦公室里尋歡,她都懷疑他究竟要怎麼直視正直的辦公桌與沙發啊?到處都有他們縱情的痕跡,小房間、桌上、地板……想起他們之間的親昵交纏,渴望他的yu/望油然而生,鳳箏喉頭一咽,頰面生暈,以扇柄戳了戳他胸膛。

    「不如……反正這兩天是假日,予陽應該沒人在吧,我們明天接完八寶出院,回家安頓好,約在你的辦公室踫面?」

    約去公司上床?這究竟像什麼樣了?更恐怖的是,他居然為她的提議感到興奮。

    「好。」王遠慮連眼楮都沒眨一下就應了。

    「哈哈哈。」他毫不客氣的應允令鳳箏笑了。什麼嘛!他居然還特別端出一副比平時更嚴正肅穆的模樣,真是夠可愛的了。

    鳳箏笑呀笑,笑到彎了腰,眼睫一抬,眸光恰好對上牆上另一幅年代久遠的大合照——那應該是王遠慮父親與繼母再婚時,在婚宴現場拍攝的照片。

    照片中的王遠慮小小的,約莫只有六、七歲,五官已有如今的幾分模樣;他的父親英姿煥發,繼母則穿著華美白紗,身旁圍繞著許多親友賓客,許多……呃?鳳箏見到熟悉臉容,神情一愕。

    年輕時的母親和奶奶?她眼花了嗎?不對,她怎麼可能看錯,母親和奶奶的臉龐她從小看到大,就算化成灰她都認得。

    「王遠慮,這兩個人是誰?站在新娘旁邊的這兩位。」鳳箏伸手指向相片上的兩位女子,試探地問王遠慮。

    「我不認識,大約是繼母那邊的親戚吧?小時候的事情,我已經記不清了。」王遠慮看向鳳箏所指之處,沉吟了會兒,搖頭。

    那兩名女性,一名看起來與繼母年齡相當,另一名雖然保養得宜,但仍看得出略有歲數,兩人眉宇、氣韻隱隱有些相似,而他遍尋腦中記憶,對她們兩位皆是全無印象。

    「所以,你不認識她們?長大之後也沒見過?」鳳箏再問。

    「是啊,怎?」王遠慮挑眉,對鳳箏的問句感到困惑,反問。

    「你認識她們?」

    「那是我奶奶和媽媽啊。」鳳箏的口吻十分驚愕。所以,她之前對王家和鳳家曾有淵源的推論果真是正確的。

    究竟與鳳家有私交的是王遠慮的父親還是繼母?而王遠慮辦公室里的鳳家風水陣又是誰布的?因何而布?鳳箏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了。

    鳳箏的奶奶和母親?傳說中的鳳三和鳳四?王遠慮的訝異並不比鳳箏少。

    「我們兩家長輩曾有交情也不無可能,當初天空塔無法施工之時,父親二話不說便要我去找你,只是,這些年來,我從沒听父親提起過鳳家之事……等等。」王遠慮漫漫尋思之際,桌上的行動電話響了,他走過去,將手機貼在耳旁。

    「喂?是,孫助理,我是遠慮……沒有,沒有在忙……母親?怎會?」王遠慮聲調略揚,陣光與鳳箏投來的詢問視線相交。

    他向鳳箏搖了搖頭,示意她別擔心,可深鎖的眉頭卻輕易泄漏出他的擔憂。

    「通知父親了嗎?……很好,先別通知他……我馬上過去。」王遠慮收線。

    「怎麼了?」鳳箏秒問。

    「我繼母在辦公時出了些狀況,她的私人助理在電話中說不清楚,只要我過去醫院一趟……抱歉鳳箏,我今天可能沒辦法送你回家,我得馬上出發。」王遠慮旋足便要拿車鑰匙。

    辦公時出狀況為何要送醫院?究竟是出了什麼狀況?私人助理的口條應該不會差到哪兒去才對,為何會說不清楚?

    內心的不祥之感更盛,鳳箏盯著王遠慮的眼,當機立斷作了決定。

    「我不需要你送我回家,我跟你去。」

    台北市的大醫院也就這麼幾所,王遠慮繼母被送來的醫院,和八寶車禍送醫的醫院是同一間,這間醫院極為注重隱私,很受政商權貴喜愛,與王家素有往來,而鳳箏和王遠慮抵達時,甚至還在走廊遇見正要去散步的鳳笙和八寶。

    奇怪,是她看錯嗎?她為何覺得她看見鳳笙和八寶時,八寶雖然拄著拐杖,可鳳笙居然摟著八寶的腰……那舉止太親昵,一發現她便馬上放開的行為更是可疑……

    算了,事有輕重緩急,現在可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鳳箏暫且放下這事,簡單和八寶、鳳笙打過招呼,便向他們匆匆告別,提步跟著王遠慮朝他繼母所在的病房去。

    「孫助理。」王遠慮見到熟識身影便喚。

    王遠慮的繼母被安排在單人病房,病房門扉緊閉,房內安靜無聲,似是無人,孫助理卻在病房外頭踱來踱去,衣著不知為何有些凌亂,面色猶豫凝重,好似不敢進去,氣氛詭譎。

    「大少爺!」頭發花白的孫助理看見王遠慮的表情像看見救星。

    他從前是王家總管,後來被王遠慮的繼母帶入予陽集團協助貼身事務,對王遠慮一直沿用著大少爺的稱呼。

    「究竟是怎麼回事?」王遠慮邁步上前,提聲探問,鳳箏則沉默地站在他身後。

    孫助理睇望鳳箏一眼,對王遠慮為何帶了個女子來探望繼母這事有些不解,也覺鳳箏有股說不出的眼熟,但沒多問,只趕緊回答王遠慮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孫助理急急地道︰「夫人今晚和往常一樣留下來加班,最初只是嚷著頭疼胸悶,我以為她高血壓的毛病又犯了,拿了降血壓的藥給她,沒料夫人一把揮開藥丸,突然大吼大叫,吼得臉都紅了,可又听不清說些什麼,最後吼著吼著,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癱跌在地……我心想難不成是癲癇?趕緊叫了救護車,又怕夫人咬傷舌頭,想趁她牙齒尚未咬住時塞進手帕,沒想到夫人突然清醒過來,從地上跳起來,咬了我好幾□,還對我拳打腳踢,最後甚至兩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幸好救護人員及時趕到……」

    王遠慮揚眸睞向孫助理,莫怪他外表如此凌亂憔悴,真是難為這位為王家奉獻了大半青春的老總管。

    「夫人的情緒激動,入院後仍是大吵大鬧,最後來了好幾個醫師和護士才將她壓住。」孫助理繼續說明。

    壓住?好幾個醫師和護士?繼母年過五十,哪來如此大的力氣?

    「那現在呢?」王遠慮再問。

    「醫師替夫人打了鎮靜劑,上了約束帶、抽了血,但還不知道是什麼病因,現在夫人剛睡下。」

    是怎樣的吵嚷,吵到要替繼母上約束帶?吵到孫助理站在病房門口,明知繼母睡了,卻不敢進去?王遠慮越听越不對勁。

    「辛苦你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這里有我。」繼母由他照看便可,王遠慮出言體恤。

    「大少爺,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孫助理沒有馬上離開,他望了望王遠慮,又望了望鳳箏,欲言又止。

    「你直說無妨,這位是自己人。」王遠慮看見孫助理的眸光飄向鳳箏,以為孫助理難以啟齒是因為介意鳳箏的存在。

    可孫助理並不是這麼想的,他只是想起他為何覺得跟著大少爺的這位女子面善了,他曾經在電視上見過她,她是那個很有名的命理世家的鳳五,或許,她可以幫助夫人?

    「夫人向來不愛與人同桌吃飯,這大少爺是知道的……」猶豫了一陣,孫助理還是迂迂回回地說了。

    「是。」王遠慮頷首,不明白孫助理為何突然提出這事。

    「我曾經見過,夫人獨自吃飯時,總會在桌上多擺一副碗筷……」

    碗筷?鳳箏的耳朵一秒鐘就豎起來了。

    「這幾年,夫人自言自語的癥狀越來越嚴重,有時幾乎像在和人吵架;家里有個地方也總是不讓人進去,我有次誤闖,看見那里頭有個甕,還有個木頭刻的小孩肖像……」

    碗筷?小孩肖像?不是吧?鳳箏緊蹙的眉頭看來有些不安,向來寸步不離身的扇子,扇柄被她捏得緊緊的。

    「孫助理,你究竟想說什麼?」王遠慮眯細長眸,話音平板。

    「我上網查過,我在想、想……夫人她會不會是請了不干淨的東西到家里來……人家說,養小鬼都是這樣的……」孫助理邊說,眸光邊飄向鳳箏,他想,既然大少爺與鳳小姐走在一塊兒,對這些民間傳說應該略知一二吧?他懷疑夫人養小鬼已經好一段時日了。

    「沒有的事,你別胡思亂想,早點回去休息吧,你今天嚇壞了。」就算王遠慮略感蹊蹺,也不可能附會外人對繼母的猜測之詞。

    「好吧……大少爺,那我先走了。」孫助理本還想說些什麼,但唯恐王遠慮不快,又通通咽回去,最後求助似地望了鳳箏一眼,十分挫敗地離開了。

    王遠慮駐足在病房門口,本想直接推門進去,可念及鳳箏也在場,又忽然心生猶豫。

    萬一鳳箏等等搭著他的手說要來找鬼怎麼辦?

    她雖然怕鬼,但心地良善,見他擔憂繼母,或許會一心想幫他……孫助理要是多心了便罷,但萬一是真的呢?

    鳳箏並不會驅鬼,上次蔡吳美淑的事件令她有多頹喪……

    「你要不要也先回去?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王遠慮將手搭在病房門把上,轉頭問鳳箏。

    鳳箏搖頭。

    「你覺得我會讓你自己進去嗎?」本來就是想陪他,所以才跟著一起來的,听過孫助理那麼說之後,她更不可能讓他獨自前行。

    「你想陪我可以,但不要踫我,也不要做能力範圍以外的事。」王遠慮推開病房門扇,越過鳳箏身側,揚聲囑咐,走在她前頭。

    鳳箏現在總算明白她要王遠慮別踫她時,王遠慮的心情了。

    「我自己有分寸。」她望著王遠慮的背影,對他的交代感到十分無奈。

    他在擔心她,所以他走得超級快,唯恐她觸踫他……

    般什麼?她堂堂鳳五,要人擔心她見鬼?

    她承認,她確實有種不祥的預感,眼皮跳得很快,扇子被她捏得很緊,可她明白,她應該不需如此緊張的。

    很多人總是繪聲繪影,自己嚇自己,更何況,從前母親總說,小鬼法力薄弱,不足為懼,就算遇見了,也不必趕盡殺絕,畢竟是被無辜拘提的童魂,憑藉自身正氣便足以相護。

    對,她不需要擔心。

    鳳箏尾隨王遠慮走入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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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0:03: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丙然,病房內平凡無奇,王遠慮的繼母躺在病床上,睡顏沉穩,隱約可听見細微鼾聲。

    對嘛,就是個平凡的婦人而已,她何必庸人自擾?

    不過,鳳箏顯然放心得太早,頭頂上的日光燈突然啪滋一聲,不知怎地閃爍了起來,光線忽明忽滅,就連腳踩著的地板,也隱約有震晃之感。

    鳳箏抬頭看看天花板,再看看王遠慮。

    不祥之氣、不祥的預感,不會錯的,她雖看不見神鬼,但她知道,每回奶奶與母親收妖,都是這氛圍……原來不是小鬼,居然是妖嗎?

    怎麼辦?她既不會收妖,也不能和王遠慮說這間病房里有妖,而且,與他繼母八成脫不了干系……鳳箏手里的扇子捏得越來越緊了。

    「只是燈壞了而已,等等我再通知院方來修理。」王遠慮與鳳箏對視一眼,渾然未覺她復雜的心思,他感受不到地板震晃,對光線明暗也沒有太覺奇異,陣光牢牢盯向病床上的人影,逕自朝那里走去。

    「王遠慮,等我。」暫且不知該如何對王遠慮啟齒,鳳箏只得舉步跟上。

    王遠慮停在病床畔,望著床上的繼母,眉心皺褶很深。

    「怎麼會被綁成這樣?」繼母四肢皆被綁上約束帶,頭發散亂狼狽,看來十分蒼老,哪是他心目中那副美麗干練的母親形象?

    「王遠慮,你別把那約束帶解開。」見他面露不舍,鳳箏提前打預防針。他縱然再心疼,但總是審慎、尊重專業。王遠慮回首,對著鳳箏苦笑。

    「我沒——」話都還沒說完,病床上突然傳來一陣不尋常聲響,明顯有人在掙動……

    繼母醒了?孫助理不是說打了鎮靜劑,才剛睡下嗎?藥效這麼快就過了?「媽?」王遠慮回頭,懷疑地喚。

    才喊了一聲,繼母的眼楮驀然睜開,瞳孔異常放大,眼白全是血絲,忿忿瞪著他。

    「王遠慮?又是你!」繼母認清來人,厲聲咆哮,聲音沙啞淒厲,幾乎不成人聲。

    她四肢奮力地掙扎扭動,很有能夠從病床上掙脫的態勢;她恨恨咆哮,每句對王遠慮的指責,王遠慮都听不懂。

    「都是你!都是你當年不死,害我白白成了替死鬼,你若死了就沒事了,都是你!王遠慮,我恨你!」

    「媽?你怎麼了?你在說些什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王遠慮被繼母吼得腳步僵凝,一時之間不知該上前探看好,還是該後退好。

    對鳳箏而言,作這個決定容易多了,她唯恐王遠慮被繼母傷害,心中擔憂,想也沒想便沖過來拉他。

    一踫到王遠慮,那股寒冷的感覺又來了,眼楮也看得更清楚了——

    正對王遠慮忿忿大吼的並不是他繼母,而是一個藍面獠牙的厲鬼,面目猙獰、目露凶光,佔據著王遠慮繼母的身軀。

    「王遠慮,別過去!」鳳箏牢牢拉住王遠慮手臂,美眸圓瞠,立刻將王遠慮往後扯,腦海中瞬間閃過幾千幾百個念頭。

    是小鬼宿主?侵佔人身?小鬼有年紀這麼大的嗎?這只藍色的鬼看起來都跟她差不多老了……不對,那或許早已不是鬼,而是被各種權力、yu/望、貪念、不甘喂養而成的妖。

    也罷,不管它是什麼,現在該怎麼辦?

    上回面對蔡吳美淑時,她已然試過結印無效,更何況對方或許是比蔡吳美淑那種孤魂野鬼更難纏的妖,她還要再試一試嗎?

    母親早不知雲游到哪個國度去了,況且現在向母親求救已經太晚……

    逃?趁它行動受限,只能逃了。

    于是,鳳箏二話不說拉著王遠慮向外跑,突然,砰地一聲,未掩的病房門扇在他們眼前被猛地關上,頭頂上的日光燈一明一滅,似乎閃爍得更厲害了。

    鳳箏拚命拉動門把,門把文風未動,耳邊卻傳來一股冰涼惡寒的聲音。

    「鳳家人?又是鳳家人?!」藍面厲鬼不知何時已掙脫束縛,越過王遠慮,立于鳳箏身旁,在她耳邊吐出陣陣涼氣。

    這個氣味、這個長相……它絕不會錯認。

    「哈哈哈哈哈!」藍面厲鬼暢懷大笑,整個病房空間因此怪異扭曲;它轉頭瞪向王遠慮,猙獰不堪的臉容瞧來更忿恨了。

    「王遠慮啊王遠慮,你究竟要靠鳳家撐腰多久?一枚鳳二指印助你避過被繼母拘提當小鬼的厄運,一個鳳家風水陣令你商場風光二十年……我道鳳家已經沉寂十年,再無傳人,于是利用你繼母對親生兒子樣樣不如你的忌妒之心,慫恿她說服你將天空塔安排在那處,精心壞你風水,詎料鳳家陣又被重新布起……哈哈哈!

    你現在帶了鳳家人來,是想拯救視你如眼中釘的繼母嗎?不過,你找錯救兵,這個鳳五一點用處也沒有,來不及了,嘿嘿,我為你繼母奴役了大半生,現在她得听我的。」

    鳳二?太奶奶?小鬼?指印?什麼繼母視他為眼中釘?什麼精心壞他風水?鳳箏臉上的表情與王遠慮的同等驚愕,可現在並不是弄清這些的時候。

    病房空間扭曲震晃得厲害,不知被施了什麼妖法,儼然成為結界,恐怕已與外界斷絕聯系,得想辦法出去才行。

    鳳箏無暇他顧,正想死馬當活馬醫,孤注一擲地念咒或結手印時,藍面厲鬼早她一步,伸手掐住她脖子。

    「呼……唔!」它動作太快,鳳箏反應不及,空氣……快要沒有空氣,鳳箏伸出雙手,徒勞無功地想抓開頸項上的鉗制。

    王遠慮看不見鬼,他眼里看見的就是繼母失控發狂、胡言亂語、精神崩潰,並且正在攻擊鳳箏。

    「媽,放開她!」王遠慮拉開繼母,傾身護住鳳箏,身軀不知為何發出一道刺目紅光,絢爛一室,硬生生將藍面厲鬼震出王遠慮繼母體外,王遠慮繼母的身體如同斷線傀儡般倒下。

    「媽?鳳箏,你還好嗎?!」王遠慮一手攙住繼母,一手扶住鳳箏。

    「沒事……我……呼呼……哈……」鳳箏胸口急喘,不停吸氣,她的扇子一直因緊張被她牢牢握在手里,只是經過方才一番纏斗,扇柄斷去半截,劃破她掌心。

    「可惡!又是鳳二,又是這道紅光……當我真不能奈你何……我今天倒要看看,是你鳳家聚在陽間的一口真氣厲害,還是我取了一魂一魄修行的道行更高?」藍面厲鬼齜牙咧嘴,不知在和誰喊話,語氣越發陰狠。

    鳳二……它不停提起太奶奶,為什麼?鳳箏拚命喘息的同時,也拚命尋求脫困的方法。

    太奶奶,她最喜歡太奶奶了,太奶奶總是讓她坐在她的膝頭上,太奶奶的身上總有馥郁花香,太奶奶總是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著因看不見鬼而頹喪掉淚的她。

    「箏箏乖,箏箏不哭啊,箏箏永遠都是鳳家的寶貝,繼承鳳家的姓,流著鳳家的血。」

    「看不見鬼?那很好呀!太奶奶好羨慕你,哪天等箏箏長成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了,還能夠嫁給心愛的人呢。」

    「沒有靈力?不能驅鬼?那有什麼要緊?太奶奶永遠都會保護你。箏箏啊,太奶奶告訴你,咱們鳳家受天命,掌草木生發之力,只要有我們在的地方,植物都會生長得特別好,只要有樹、有花……太奶奶就能保護你。」

    「箏箏,這是太奶奶畫的畫,拿去做成扇子,先由奶奶和媽媽保管,以後再交給你,你要好好愛惜,知道嗎?」

    是啊,那是太奶奶留給她的扇子,鳳箏垂眸,怔怔地望著手中扇面,腦海中迅速竄出某些念頭。

    扇面上有樹、有花,她的手掌在流血,她身上流著鳳家的血……太奶奶會保護她……她為何從未想過,她或許有別的方法,能夠驅動鳳家靈咒?

    「鳳箏?鳳箏你沒事吧?我去叫醫生。」王遠慮暫時將繼母安置一旁,見鳳箏神情飄忽,趕忙喚她。

    他看不見藍面厲鬼,也听不見藍面厲鬼脫離繼母身體之後撂下的狠話,他只知道繼母終于安靜下來了,而鳳箏似乎也被嚇壞了,他想照顧這兩個女人,想去請醫師來,卻不知房內有他看不見的敵人。

    那真的只有零點零幾秒的瞬間,對王遠慮而言,只是一陣風呼嘯而過,在鳳箏眼里,卻是藍面厲鬼大吼了一句「別礙事」,五指深入王遠慮血肉,穿透他胸膛。

    「王遠慮!」鳳箏尖叫。

    王遠慮擰眉望向鳳箏的驚駭,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胸臆間卻感到陣陣劇痛;他沒有流血,卻比流血更痛,全身血液像被抽干似的,欲振乏力。

    「你……」王遠慮昂藏的身影倒向鳳箏肩頭,嘴里驀然噴發一口鮮血,染紅鳳箏肩膀。

    「你……你要好好的……」王遠慮踉蹌跌地,意識逐漸渙散,眼睫益發沉重,心中唯願鳳箏平安。

    「王遠慮!」鳳箏撐不住王遠慮搖搖欲墜的高大身體,索性順著下墜力道,直接坐在地上,讓王遠慮枕著她大腿,急急探他狀況。

    「哈哈哈!終于!終于讓我等到鳳二這指印潰散啊!原來,護你多年之後,將我震出宿主體內就不行了嗎?」藍面厲鬼猖狂大笑了起來。

    「接下來該你了,鳳家毫無靈能的鳳五,你可知道,你在咱們鬼妖兩界,都是多麼大的笑話。」

    驚覺王遠慮已然徹底暈厥,怎麼喚都喚不醒,鳳箏心急如焚,抬眸,忿忿地瞪視它。

    她才不管她是誰的笑話!

    太奶奶說她是她的寶貝,王遠慮說她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她再也不會花任何一丁點時間妄自菲薄、看輕自己。

    她是鳳五,她毫無靈能,可她流著鳳家血脈,身負鳳家天命,一定有她目前能做、可以做,而且能夠做得很好的事!當初太奶奶曾留了蛛絲馬跡的線索給她,想在危急時刻護她平安,可她卻從未領會,如今她要放手一搏!

    鳳箏因王遠慮受傷而怒氣勃發,扯動手掌傷口,將汩汩流出的鮮血抹在扇面上,斂眉閉目,再度誦起她從未成功駕馭過的靈咒,雙手結印。

    「哈哈哈,你怎會以為你傷得了我?」藍面厲鬼張狂跋扈,放聲大笑。

    鳳箏對它置之不理,逕自結印,毫無預警,她薄絲扇面上的花朵生出重重藤蔓,竄天遁地,朝藍面厲鬼直撲而去。

    「縛!」鋪天藤蔓捆纏它一身,教它動彈不得,鳳箏驀然睜眸,眸光灼人,燦燦生輝。

    翱妖索?

    「你?怎麼會?」藍面厲鬼不可置信地瞪著鳳箏,渾身似被業火燒灼,疼痛難當,難以掙脫。鳳五明明不具鳳氏靈能,眾所皆知……

    「鳳二即便死了,鳳五即便平庸,破你一只區區小妖,綽綽有余。」鳳箏話說得滿,氣勢過人,可她懷疑她只能短時間困住它,並不能真正除去它。

    那是太奶奶附在扇子上的力量,不是她的,她以血脈驅動,其實身體承載得十分辛苦,額角、後背全是冷汗。

    胸口好悶,頭好重,整個腦袋似乎都在嗡嗡響……

    但,她得撐下去!王遠慮以身體護她,她也得守他平安;不管是麻瓜也好、神棍也罷,她不在乎要當幾輩子,拜托,只要一回,只要這回就好,讓她能夠守護心愛之人。

    鳳箏振奮精神,再度打起手印。

    「破!」、「破!」……徒勞無功。幾番念咒、幾番結印,對手皆文風未動,而且隱隱有掙脫態勢。

    鳳箏喘息越發急促,視線漸漸無法對焦,全身都沒有力氣……不行,難道真的已經到極限了嗎?

    她並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可王遠慮呢?王遠慮怎麼辦?鳳箏努力集中漸漸渙散的意識。

    「哈哈哈哈!」看來鳳五不過爾爾,藍面厲鬼又再度猖狂地笑了起來。「跟我斗?不自量力!」

    厲鬼瞬間掙脫束縛,直沖鳳箏而來。

    來不及了!鳳箏彎身,牢牢以身體護住王遠慮,無論如何,至少他得平安!鳳箏緊緊閉上眼楮,內心不斷祈求。

    轟咚!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猛烈狂暴的震動!

    發生了什麼事?這震蕩……難道結界被沖開了嗎?預期的攻擊並未落下,鳳箏緩緩睜眸。

    「破!」一道聲嗓穿透震蕩。

    「噫——嘰……怎、怎會……」藍面厲鬼瞬間在空氣中化作一陣黑煙,灰飛煙滅。

    消失了?如此輕而易舉?誰?鳳箏不可置信地回頭探。

    「五姑娘,對不起,我掰咖走得慢,來晚了,你沒事吧?」八寶拄著拐杖,一跛一跛的,旁邊還跟著足足高她一個半頭的鳳笙。

    「八寶?鳳笙?」她一定是快死了,所以才會出現幻覺。

    現在是怎樣?她鼎鼎大名的鳳五不會收妖,結果她的書僮卻會嗎?

    五姑娘想什麼都寫在臉上,八寶馬上就明白了。

    「不是我喔,是他!」八寶手比向鳳笙,趕忙撇清。「是他說你和王先生看起來都怪怪的,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主動說要來找你們的。」

    鳳笙?鳳笙會收妖?這並沒有比八寶會收妖好多少好嗎?鳳箏嘴角抽動。

    算了,先別管這些了,既然眼下危機已經解除,鳳箏急急垂眸,睞向王遠慮。

    「王遠慮?王遠慮?」她輕拍他面頰,再察看他胸口。

    他胸前有清晰的五個黑印,面色泛白,呼息淺而急促,這里雖是醫院,但這並不是平凡人能治好的傷口;想起王遠慮昏迷前的叮嚀居然是要她好好的,鳳箏成串眼淚瞬間滴了下來。

    「哭什麼?我可不記得我把五姑娘養得這般嬌貴。」病房內陡然傳來另一道聲音。

    這聲音……鳳箏和鳳罜同時回首。

    「四姑娘!」八寶早他們一步,喚出來人。

    鳳宅大廳,雲游四海歸國的鳳四正在恨鐵不成鋼地教訓兒子。

    「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能這樣硬著來,那小鬼藉著人魂與人魄煉成妖,縱然難纏,可也不成氣候,你直接將它打散,半點不留,現在好了,小鬼沒了,那一魂一魄也沒了,你要人家怎麼從病床上清醒?」

    「關我什麼事?」鳳笙涼涼地掏了掏耳朵。

    「不關你的事?施術的人是你,我明明有教過你取魄提魂,你也向來做得很好,你清楚該怎麼手下留情。」

    「情什麼情?少了一魂一魄還是能活,她還是會醒,頂多就是被宣告腦退化或是失智而已,取童尸養小鬼這種有損陰德的控靈術都做了,這樣算讓她很好過了,你還要什麼情?」鳳筆十分不以為然。

    「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是……」鳳四直視兒子坦蕩蕩的雙眼,試圖幫兒子找理由。

    「你不是真心那麼想的吧?你是怕鳳箏無法驅動那麼大的咒術,所以才蒙著頭硬干?」

    「我才沒你以為的那麼好心腸。」鳳笙不以為然地嗤了聲。

    嗤?她兒子居然嗤她?鳳家傳女不傳子果然是對的,鳳四徹底爆氣。''

    「你們要不要有人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鳳箏從廚房走過來,將剛煮好的熱茶端到桌上,為媽媽和弟弟緩頰兼倒茶,對于今晚發生的事充滿不解。

    看!是誰說鳳五很拽的?他們真該來瞧瞧,在鳳四和鳳笙面前,她根本就是個卑微的丫鬟啊。鳳箏不平地想。

    「剛剛發生了很多事,你在問哪一件?!」鳳四喝了口熱茶,緩過幾口氣,方才被兒子掀起的激動情緒才稍稍平復,回答鳳箏。

    鳳壟依舊是那副涼涼模樣,事不關已。

    「媽,你怎麼會突然回國?」一樣一樣來好了,鳳箏為自己添茶,開口問母親。

    「我算到女兒紅鸞星動,好事近了,能不回來嗎?你跟房里那男人做了?」

    「咳、咳咳咳!」鳳箏瞬間被茶湯嗆到,暫且先換別件事好了。

    對,他們是將王遠慮帶回鳳宅醫治了,當然,王遠慮人高馬大,背他的絕對是鳳筆。

    王遠慮在母親的治療之下並無大礙,現在人就睡在她的臥房里。

    她其實並不介意和人討論她和誰做了沒做這回事,但對象是母親的話,總覺得有哪里怪怪的。

    「鳳笙會收妖?」鳳箏撇去雜亂的心思,拋出下一個疑問。

    「你都親眼看見了,這麼爛的問題也要問我?重來!」鳳四橫了鳳箏一眼。

    好吧,她是問了個笨問題,顯而易見的,鳳笙絕對是繼承了鳳家靈能,但為什麼?

    「鳳笙為何會收妖?」鳳箏重振旗鼓。

    「這題無解,冉來。」鳳四再度瞪了女兒一眼。

    母親還是一樣又嚴格、要求又多啊,鳳箏隱隱嘆了口氣。

    她怎麼知道哪題有答案、哪題沒有?只得想了想,硬著頭皮踫運氣。

    「你當初帶著鳳笙搬出去住,是因為你要教鳳笙驅鬼?」沒道理鳳笙看得見鬼這事她從未听聞,除非他們刻意隱瞞。

    現在回頭想想,母親那時打著男女有別的旗幟,帶著鳳笙出去住這件事原就吊詭,她二十歲時,八寶十五歲,鳳笙也才十三歲……十三歲開始就要擔心男女有別了嗎?

    好吧,現在小孩早熟,或許也該擔心,但是,鳳箏內心隱約有種直覺,認為母親是擔憂她因鳳笙繼承了她求之不得的鳳家靈能,自卑更甚,所以才作出如此決定。

    啊浮浮!煩死人了!鳳笙究竟是什麼時候看得見鬼的?又是何時學會施術的?那似乎是一個她今晚听不完的故事,鳳箏決定先把這些細節往後擱了。

    「是。」女兒的提問總算像樣了,鳳四甚感欣慰地喝了一口茶。

    「不過,我確實也是因為擔憂有人會太早讓我抱孫子,所以才搬走的。」說完還若有似無地瞥了鳳笙一眼。

    「嗄?」鳳箏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我要回去了。」那個「有人」心虛了。

    「明天我會搬回來住,就這樣,再見。」鳳筆擺了擺手,走了。

    「喂!」鳳箏對著那道不理她的背影喊。

    般什麼?他當這里是飯店啊?明天八寶要回家,他也要跟著搬回來嗎?這兩人絕對有鬼……算了,她暫時都不想听見或看見「鬼」這個字了。

    「媽,你認識王遠慮的繼母?」既然鳳笙走了,鳳箏迅速切入主題。

    王遠慮書房里的照片是怎麼回事?辦公室里的鳳家風水陣又是怎麼回事?鳳笙不在也好,她可以毫無顧忌地發問。

    「何止認識?我和秋虹從小一起長大,就像你和鳳笙、八寶這樣。」秋虹是王遠慮繼母的名字,也是她兒時玩伴的名字,鳳四隱隱約約嘆了口氣。

    「欸?」鳳箏十分驚訝,既然從小一起長大,她怎麼從未听過這位阿姨名號?

    「不用懷疑,秋虹不只跟我一起長大,同時也跟著我和你奶奶學堪輿、學命理,她資質不錯,一點便會,你奶奶時常夸她……」鳳四一頓,眼神因回想起往事而變得有些黯淡。

    「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她一直認為鳳四應當是她,不是我。」

    「嗄?」鳳箏真是感到越來越不可思議了。

    「她天生能辨陰陽,又能驅動簡單靈術,天分極高,所以,她總認為她比我適合繼承鳳家衣缽,可她不知,鳳家受天命、行天道,當中有許多外人難以明白的艱辛之處,我們正因為深深明白個中甘苦,自己的女兒就算了,可別人的女兒,我們怎麼能夠拖下水?」鳳四說得萬分感慨。

    「嗯。」這倒也是,鳳箏頷首。

    「你奶奶就是這麼想,所以,即便秋虹資質再好,也不可能讓她承擔鳳家家業。最開始,秋虹只是一點點忌妒,一點點小心眼,跟你奶奶鬧鬧別扭,跟我斗斗氣,後來,有一天,她遇見王見庸,就是你房里頭那個男人的父親。」

    最後一句不用加好嗎?鳳箏嘴里那口茶又差點噴出來。

    「當時,王見庸上門委托,對我們鳳家很是仰慕,秋虹對他一見傾心,便藉機與他親近,不只自告奮勇去當他的秘書,甚至還央求你奶奶在他辦公室里為他布風水陣,佑他鴻圖大展……」

    「奶奶怎麼可能因此就去為外人布陣?」鳳家風水陣豈是隨隨便便就能布的?不夠有緣還辦不到呢,況且王見庸還是個外人。

    「你說對了,你奶奶布陣並不是為了王見庸,而是為了秋虹。」

    「為什麼?」

    「因為,你奶奶發現,秋虹越來越偏激,對王見庸的情感也越來越無法控制,再怎麼說,王見庸都是個已婚之人,你奶奶擔憂秋虹行差踏錯,介入別人家庭,索性應了秋虹心意,在王見庸的辦公室里布下神鬼不侵之陣,希望秋虹在那間辦公室里,也能不受干擾,心念秉正。」

    原來,王遠慮辦公室里的那個鳳家風水陣是這樣來的……不過,鳳箏又陡然想起王遠慮家的風水布局。

    那是一個樣樣皆好,唯獨不利女主人的格局。

    母親既然說,王遠慮的父親對鳳家十分仰慕,繼母又在命理堪輿這領域頗有心得,那麼,王遠慮的繼母打著鳳家名號,慫恿王遠慮父親將屋宅改建成這副不利妻子的風水並不困難,而王遠慮的母親很早便因病過逝,繼母並沒有入住這間房子……再之後,天空塔被安排在一個沖煞王遠慮的地方,藍鬼也說,那是它利用王遠慮繼母對王遠慮的忌妒之心,慫恿繼母推動的……

    這當中的關聯,鳳箏不願再想,只怕奶奶當年的苦心是白費了。

    「總之,世間萬物,一飲一啄,皆是天定,太過強求總是不好。就像我們鳳家,在你還沒出生前,你太奶奶早說了,鳳家祖墳風水百年內必有大變,若得平凡子嗣,也是意料之中,無須勉強。只是,沒有法力是小事,怕只怕那些與鳳家曾有過節的怨靈鬼怪藉機尋仇,所以,非得讓你有個東西依托傍身,這也就是為什麼,那把扇子的扇柄不知斷過幾次,卻仍用著你太奶奶繪制的薄絲扇面。」鳳四語重心長。

    對了,說起扇子與太奶奶,另一個疑問又來了。

    她只要觸踫王遠慮便會見鬼,而那個藍鬼,甚至還會因為踫到王遠慮,被彈出宿主體外……它不斷提到的太奶奶指印究竟是什麼?

    鳳箏試圖向母親解釋當時病房內的景況。

    「媽,我跟你說,之前,我只要踫到王遠慮就會見鬼,然後,剛剛那個鬼,它說——」

    「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麼。」鳳四從容地啜了口茶,打斷鳳箏的話。

    「你要問我太奶奶的指印是什麼,你又為什麼踫到王遠慮就會見鬼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鳳箏備感驚嚇,雖說知女莫若母,但也不是這麼神的吧?

    「我怎麼不知道?我剛剛在病房內都听見了。」鳳四仍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你剛剛哪有在病房內?」鳳箏毫不客氣地挖苦母親。

    「我哪不在病房內?我到了醫院,走到一半,察覺有妖氣,發現時間來不及,只好隨便找了張候診椅坐下,元神先行。當時我的元神就在病房里,只是隱了氣息,你們和那個小鬼都沒發現。」

    「……」好吧,鳳家姑娘神通廣大的境界,真的不是她這種半調子麻瓜能夠體會的。

    「既然你已經到了,干麼不早點幫我?還是你早知道鳳笙會來?」若母親早點出手,王遠慮或許就不會受傷了。鳳箏提問。

    「是,我的元神恰好和鳳笙、八寶擦肩而過,于是我按捺性子,想看看鳳笙會怎麼處理。鳳笙行事向來偏激,我實在不放心,我好怕他變成另一個秋虹。」

    丙不其然,鳳笙又再度做過頭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鳳四頗為無奈。

    「媽,既然你也在那里,那,那個鬼還說,它是王遠慮的替死鬼,為什麼?」既然母親當時也看見病房內的景況,鳳箏便不再解釋,馬上將全部的疑問通通拋出來。

    「假若我猜得不錯,秋虹當初應該是算到王見庸的兒子命薄,想等他兒子死了之後,拘提來當小鬼。」仔細推敲,鳳家似乎也是在那幾年與秋虹徹底脫離關系、不相往來的。

    原本,當王見庸妻子過世時,她與母親鳳三尚能說服自己,一切只是巧合,所以也懷抱著祝福的心情,出席秋虹的婚禮,誰知秋虹最終仍是一步錯、步步錯。

    或許,向來疼愛秋虹的母親鳳三,就是因為發現秋虹做了許多虧損陰德的事,所以才與秋虹完全斷絕聯系的吧?只是母親沒有告訴她?緣由,鳳四心想。

    「……」這實在是太變態了,因為善妒,所以連前妻的兒子都要除掉嗎?鳳箏簡直都要冒冷汗了。

    「所以了,秋虹本想煉鬼,沒想到你那男人卻不知曾在哪里見過你太奶奶,而你太奶奶也不知為何,在他身上壓了個指印,匯聚一口真氣……你太奶奶是鳳家靈能最為強大之人,那個指印自是不同凡響,不只護他平安,還助他延壽,誰能提他煉小鬼?就連你踫了他,都會因太奶奶那莫大靈能,感知陰陽。」

    原來如此,莫怪那藍鬼遷怒王遠慮,也莫怪它會被震出宿主身體,可是,不對呀!

    「那太奶奶為何不干脆在我身上壓個指印?這樣就不必畫扇子了。」

    「你是豬啊!你若能承受鳳家這半陰半陽、陰陽相融之力,你因王遠慮見鬼時就不會身體不舒服,藉由太奶奶團扇施放靈術時也不會因此難受,你就天生注定是麻瓜啊。」鳳四嗤了聲,神情與方才的鳳笙如出一轍。

    這太悲情了,居然連王遠慮承受靈能的程度都比她好,她真是麻瓜界中的翹楚……

    「幸好,你雖然笨笨的,大難臨頭時還有想到將血抹在扇面上念咒,不然,要是我和鳳笙沒趕上,看我怎麼去地府要人?」鳳四慶幸。

    「說起這個,你和奶奶為何不告訴我扇子可以這樣用?」真是太沒道義了。

    「我們又沒當過麻瓜,誰知道啊?」鳳四補刀。

    「那太奶奶總該知道了吧?」鳳箏如萬箭穿心,回應得好心酸。

    「我猜,你小時候,你太奶奶沒告訴你,應該是擔心你害怕,或許,你太奶奶也只是以防萬一,並沒想過真有用上的一天。」

    也或許,太奶奶是明白她在靈能上一向自卑,自尊心又強,擔憂她為求表現,會濫用團扇吧?所以,太奶奶只叮嚀她要好好帶著扇子,若是她受傷了,扇面難免會沾染血跡,只要她不放棄吟誦咒語……

    這麼一想,鳳箏心中對太奶奶真是又敬又佩,既感動又內疚。

    「欸?」鳳箏內心五味雜陳,內疚到一半,腦海中突然閃過些什麼,驀然驚叫。

    「所以,那個藍鬼還藍妖就是因為王遠慮身上的太?奶奶指印潰散了,才傷得到王遠慮?」

    「廢話。」這麼白痴的問題不要拿來問她好不好?鳳四的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了。

    「那,既然王遠慮身上的指印沒了,太奶奶的力量也逸散了,我現在踫到王遠慮就不會見鬼了?再也不會了?」真的嗎?太好了!喔耶!

    「喂!五姑娘,你媽我突然想到,既然你踫到你男人會見鬼,那你們之前是怎麼上床的?」換鳳四發問了。

    她媽究竟在問她什麼啊?鳳箏很想昏倒。

    「報告鳳四大人,這題我PASS。」鳳箏舉手投降。她縱然口無遮攔,但她真的不想和母親討論**這件事啊!

    「小氣,給你PASS,不說就不說,我要走了。」鳳四將桌上的茶喝完,起身。

    欸?不是這麼小心眼的吧?不過PASS一題而已,有必要玩這麼大嗎?

    「你要去哪里啊?」鳳箏急匆匆地跟著離座。

    「回飯店睡覺呀,我才不要跟小孩一起住呢,我怕你和你男人干麼時,萬一叫得太大聲,我會忍不住笑你,哈哈哈!」

    王遠慮!你快來听听什麼叫做真正的口無遮攔,真正的大魔王在這里呀!鳳箏在心中吶喊。

    「對了,記得媽說的,這七七四十九日都要讓他用柚葉和老姜泡澡,才能根除厄氣,一天都不能偷懶,知道嗎?」鳳四一路走到門口,想起什麼,又回頭交代。

    「啊!我看你們這幾天干脆順便禁欲好了,讓他好好養養氣,才好用一輩子。」什麼叫做才好用一輩子啊?

    「好啦,我知……喂!听人把話說完啊!」鳳箏都還沒應完,母親的背影已經遠到看不見了。

    「真沒禮貌……」鳳箏咕噥,哭笑不得地望著母親離去的方向。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鳳宅一下子恢復闐靜,夏天的夜晚寧馨得只剩蟲鳴,鳳箏在這和平的靜謐氛圍中佇然而立,沉澱了會兒,最後唇角不自禁微揚,輕輕的笑了,很開懷、很滿足的笑了。

    是,她一直都是鳳家的麻瓜,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可是,她有個即便過世了,仍在保護她的太奶奶;有個既嚴格又不正經,可知道她有對象了,會千里迢迢趕回來的母親;有個既傲嬌又張狂,但會在她危急時,風風火火趕來救她的弟弟。

    她還有一個即使負傷倒下了,也希望能夠護她平安,深愛她,她也深愛的男人。

    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麻瓜,她想,她為什麼曾經會因為她是個麻瓜而感到不開心呢?

    鳳箏踅回她的臥房,靜悄悄瞧著王遠慮熟睡著的俊顏,枕著他的手,窩在床沿安安穩穩地睡了。

    驚濤駭浪過後的今夜,風平浪靜,沒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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