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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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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血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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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版主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哥哥你好色 轉吧七彩摩天輪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手機遊戲智慧王勳章 動漫達人勳章 手工藝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影音達人勳章 環瀛達人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汽車達人勳章 機車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寵物達人勳章 笑臉討論主勳章 靈異大法師勳章 成人文學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色瞇瞇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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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6 01:18:12 |只看該作者
血統 十、白素在叫救命
我半躺在書房中,良辰、美景竟然會在我書房出現,而且還不肯安安靜靜,把我吵醒,這未免太過分了,所以我一看清了是她們,立時沉下了臉。

不過那沒有用,嚇不到她們,兩人一起向我扮了一個鬼臉,我也就無法不笑出來。她們反倒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我不要出聲,神情緊張,又有點鬼頭鬼腦。

是她們把我吵醒的,現在反叫我別出聲,那真叫人啼笑皆非,我悶哼了一聲,還未發作,她們已道︰「白姐姐在應付一個怪人,叫我們來看看你醒了沒有。」

我愣了一愣︰「怪人?」

我故意好像十分緊張,但心中卻只在好笑,因為我一點也不覺得事態嚴重──不然,白素不會輕松地叫她們來看看我「醒了沒有」。

良辰、美景卻一本正經的點頭︰「要是你醒了,白姐姐說,叫你躲在書房里別出來,她會應付那怪人。」

我忍不住大喝一聲︰「為甚麼?」

良辰、美景突地嚇了一跳,跌腳道︰「這一叫,那怪人就知道你在家,看樣子他沖著你來,你躲得一時便一時,千萬別出聲。」

我給她們兩人一人一句,說得惱也不是,笑也不是,揚起手來作狀要打她們,兩人笑著,身形在我書房中亂閃亂竄。

我書房不是很大,雜物又多,余下可供人走動的空間,無論如何不是供人奔竄的好場合。可是良辰、美景的獨門轉功,最擅長在狹小的空間中挪騰閃避,再小的地方,她們一樣來去如風,只見兩條紅影,在眼前飄忽不已,我看得眼花撩亂,明知捉不到她們,只好道︰「別鬧了,去看看是甚麼怪人。」

兩人倏然停止,格格笑著,我已打開門,走出書房去。書房離樓梯口不遠,樓梯下是客廳,來客不論是怪人或是正常人,都會在客廳中,可是這時我走向樓梯,覺得下面很靜,全然不像有人。

等到了樓梯口,向下看去,客廳之中,果然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我回頭看去,良辰、美景已經一溜煙也似的下了樓梯,在下面,傳來了她們「咦」地一聲,我也下了樓,樓下確然沒有人。

良辰、美景已在滿屋亂竄,叫著;我的屋子,照她們兩人的游走速度,三十秒,上上下下就可以走遍了,所以半分鐘之後,已經可以肯定,白素不在屋子中,當然也沒有甚麼怪人。只有老蔡睡眼朦朧走了出來,一面口中在嘰咕︰「屋子中小妖越來越多,真不是辦法。」

這時,良辰、美景正攝手攝足的跟在老蔡身後,她們兩人輕功絕佳,自然一點聲音也沒有,老蔡不會覺察,听得老蔡罵她們「小妖」,兩人一起做一個鬼臉,撮唇就向老蔡的後頸吹氣,吹得老蔡站定了發愣,有毛發直豎之感,我叫了他兩聲,他兀自駭然在自言自語︰「這……光天化日,也會……會有……」

我再大喝一聲,一面狠狠瞪了良辰、美景一眼,她們才若無其事走開去,我問︰「老蔡,剛才有人來?」

老蔡搖頭︰「不知道,我在打盹兒。」

我也不怪他,他年紀大了,有點糊里糊涂,我作一個手勢,他又嘀咕著走了進去。

我到了大門口,看了看,車子還在,我向良辰、美景望去,兩人齊聲道︰「我們來的時候,白姐姐正好開門讓那怪人進來。」

我覺得事有可疑︰「那……怪人,甚麼樣子?」

良辰道︰「個子好高,戴著一頂──」

她說到這里,向美景望去,美景立即接上去︰「──老大的帽子,男不男女不女──」

然後兩人一起道︰「──將臉都遮住了,看不清楚。」

(良辰、美景兩人講話的方式,絕大多數都是那樣情形,為了敘述上的簡便,只是偶爾詳細一下,各位在讀到她們講話時,不妨自行設想這種兩個人合著講一句話的情形,一定很生動有趣。)

她們在說及「個子很高」時,曾伸手向上,比了一比,看來來人比我還要高一個頭。

她們又道︰「我們閃身進來,白姐姐就叫我們到書房來看你,看到你睡著,我們商量著是不是要把你叫醒,你就醒了,一定是你剛才一下大叫,把那怪人嚇跑了,白姐姐去追他。」

我悶哼一聲,良辰、美景自然是在胡說八道,可是我卻也想不出來人是甚麼人,和發生了甚麼事。良辰、美景互望了一眼,一起笑著,顯然她們也一點不覺得事情有甚麼嚴重,這一點,自她們的神態上可以看得出。她們道︰「白姐姐又說,你們曾見過一種……鮮紅色的人?告訴我們,是甚麼樣的。」

我瞪了她們一眼︰「就那麼一會工夫,怎麼能講那麼多話?」

良辰、美景道︰「我們講話快,白姐姐陪我們到樓梯口,她吩咐那人坐──」

兩人講到這里,頓了一頓,互望著,像是忽然之間想起了甚麼來,可是又不能肯定,所以互相交換著意見。她們互相交換意見的情形,在地球人之中,可以說是特別之極了。

她們不必講話,只是互望著,就可以知道對方在想些甚麼──這自然是她們腦部活動所發出的能量,可以為對方直接接收之故。

然而這種現象,在地球人之中雖然特別,在天龍星人而言,卻一點也不算甚麼,鄭保雲在身體結構轉化成了天龍星人之後,他腦活動的能量,不知可以在多麼遠的距離之外,被他的同類接收到,而且,紅人也有這樣的本領,相形之下,地球人十分幼稚落後。

這時,我想到了那一方面,沒有十分留意良辰、美景的行動,直到她們現出了疑惑的神色來,我才直視著她們。

那時,她們顯然已肯定了一樁值得疑惑的事,兩人身形一閃,來到了樓梯口,上了一級樓梯︰「當時我們站在這里──」

她們向我招手,示意我走過去,我來到她們身前,沒有踏上樓梯。她們道︰「白姐姐就是在這里,對我們說及鮮紅色的人,說你會把故事告訴我們。白姐姐對我們說話,我們當然不能背對著她,所以轉過身來,她在對我們說話,我們自然要望著她──」

兩人講到這里,我一揮手,打斷了她們的話頭︰「好了好了,知道你們懂禮貌,是不是你們轉過頭去時,看到了一些怪現象?」

兩人神情仍然猶豫,又互望了一眼,才道︰「不是很肯定,因為我們都不是望向別處,看到那高個子的行動,有點鬼祟,手上拿著一只扁平的煙盒,好像準備拿煙怞,白姐姐一講完就轉過身去,那高個子連忙又收起了那煙盒來。」

良辰補充︰「那煙盒有銀白色的反光,他在急著收起來時,閃了一閃,所以才留下了印象。」

美景也補充︰「我當時還想了一下,這人煙癮也太大了,為甚麼急忙把煙盒收起來呢?」

听了她們兩人的敘述,我只想了極短的時間,立時向她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們到書房去,兩人箭一般射了上去,我一進書房門,看到那塊扁平的金屬塊,仍然在我的書桌上,我向它指了一指︰「那人手里的煙盒──」

兩人循我所指看去,齊聲叫了起來︰「就是這樣子。」她們互望著,再度用她們獨一無二的方法交換著意見,然後,極肯定地點頭。

她們離桌子近,一面點頭,一面已伸手去拿那金屬塊,兩人的動作完全一致,我也不覺得有甚麼不對,這金屬塊雖然來源極奇,可能牽涉到宇宙奧秘,可是我曾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久,一點也看不出有甚麼特異之處來,所以,她們伸手去拿,我自然不會阻止。

兩人出手快,一下子就把那金屬塊抓在手中,也就在那一霎間,兩人一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情,剎那之間,雙眼睜得極大──她們兩人的眼楮本來就大,這一睜,看來是十分異樣。

同時,兩人齊聲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一松手,那塊金屬板立時向下跌。可是兩人動作快絕,不等金屬板落地,一俯身,手抄處,又已將它抓住,而且立時各伸一掌,按住了它。

這一連串的行動,看得我莫名其妙,不知發生了甚麼事,而當她們手按上去之後,卻又顯出十分失望的神色,向我望來。

我直到這時,才疾聲問︰「怎麼啦?」

看良辰、美景的神情,分明是心中有無數疑問要問我,可是我卻向她們先發出了問題。我認識她們不算太久,但相處也很熟稔,從來也沒有看到她們現出如此慌亂驚惶的神情過。

接著,她們齊聲叫出了一句話來。

那句話給我的震撼之大,也無以復加。而且,在她們開口之前,隨便我怎麼猜,我都想不到她們會無頭無腦,突然叫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她們的聲音尖銳,可知在叫出那句話時,她們的心情極緊張、激動,她們叫的是︰

「白姐姐在叫救命!」

我呆望著她們,她們也呆望著找。如果不是兩人的神情真是表現了極度的懼急,我一定以為她們又是在開一個甚麼形式的玩笑。

這時,我肯定她們不是在開玩笑,但是我仍然不知道她們這樣叫是甚麼意思。

「白姐姐在叫救命。」這表示白素正在一個極危急的境地之中,發出了求救的信號,但何以她們會知道?難道她們和白素之間,也已有了「他心通」的能力?

我一面震驚,一面不知道有多少問題要問,可是良辰、美景卻團團亂轉起來,她們顯然是因為心中極度焦急,才團團亂轉的,和所有人的正常反應一樣。只不過尋常人在這樣情形下,至多急速踏步,她們兩人卻竄高伏低,在書房中亂射亂閃,我幾次要向她們發問,她們的身影在眼前一閃就過,捉都捉不住,如何開口?

直到我實在忍不住,大喝一聲︰「你們停下來好不好?無頭蒼蠅一樣亂飛干甚麼?」

我話才一出口,兩人就一左一右在我身邊站定,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眼中淚花亂轉,急得聲音都變了︰「白姐姐在叫救命,快去救她。」

老實說,我也被她們的行動弄得心慌意亂之極,但是我還不至于像她們一樣,我吸了一口氣︰「你們怎麼知道的?」

兩人齊聲道︰「我們听到──」

她們只講了四個字,停了一停︰「不,我們感到,剛才,我們去拿這……板子,手才踫上去,就感到了。」

在她們大叫大亂的時候,那金屬板一直留在桌面上,我連忙伸手去抓,可是將它緊握在手中,仍然甚麼感覺也沒有。

我相信良辰、美景的話,因為一來,她們沒有理由說謊,雖然她們調皮,十分好玩,可是如果玩笑開到這種程度,那太失分寸,她們不會那麼不可愛。二來,她們一踫到那塊金屬板之後的情形,我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有了極度的意外。

這時,她們又伸過手來,按在金屬板上,一起搖頭。我問道︰「當時的情形──」

兩人道︰「我們感到白姐姐身在險境,正在求救,迫切需要幫助,那……是生死關頭的呼救,我們快去救她,遲了怕來不及了。」

我被良辰、美景的話弄得心亂如麻︰「上哪里去救她?天下之大,知道她在那里?」良辰、美景忽然向門口竄去,我忙喝︰「你們上哪里去?」

良辰、美景的動作快絕,她們回答我的話時,已經到了樓下,在大門處傳來︰「總共沒有多久,或許走不遠,我們行動快,到處去看看。」

我一听,想要阻止時,哪里還來得及,只是心中叫苦不迭。白素的處境如何,不得而知,那金屬板在一剎那之前,起了一下十分奇特的作用,「告訴」了踫到它的良辰、美景,白素在極度危險之中。

可是,它又不「告訴」進一步的情形,這已令人心煩意亂,焦急無比。而良辰、美景卻漫無目的的「到處看看」,這一看,以她們兩人的身法之快,行事之詭異,在這個擁擠的現代化都市之中,快不要天下大亂?

我攤著手,全身都有軟癱之感,她們和白素的感情極好,一知道了白素有難,當然焦急,只怕她們闖出大禍來,那就不知如何收拾才好了。

(還好,她們「到處看看」的結果,據不完全的統計、黃堂提供的警方數字︰有七宗連環撞車,一宗地下鐵路延誤,和當她們飛身縱上一幢大廈時,約有五千人聚集觀看,造成了交通的極度混亂,以及三處櫥窗玻璃破裂──原因不明。總共有六十七人輕傷,幸而沒有闖大禍。對了。還有警方為了顧面子,不肯公布的損失是︰為了追捕兩個」迅速移動,造成混亂」的目標,四輛警車撞車,七輛警方的摩托車翻轉,也沒有人受甚麼傷害。)

(這全是以後才知道的事。)

(當時,真正心亂如麻,一籌莫展,根本不知道采取甚麼行動才好。)

我呆了沒有多久,也奔到了大門口,站著,茫然不知所措,站了極短的時間,忽然想起,一切關鍵,全在那塊金屬板上,便又返身奔上樓去,把那塊金屬板握在手中。

我沒有「感到」甚麼,轉了一個圈,抓起一瓶酒來,喝了兩口,迅速把一切經過想了一想。

假定那來訪的高個子不是好東西──有理由這樣想,他來了,不多久,白素就和他一起不見,接著,就收到了白素的求救信號。這高個子也有一塊金屬板,金屬板由鄭天祿秘密收藏,可能和天龍星人有關……

一直申引下去,能不能說白素的不見、有難,和天龍星人有關?

想到這里,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了許多。剛才,實在給良辰、美景惶急的神情嚇呆了,而且,她們說白素在「叫救命」,白素就算在極危急的狀況中,也不會叫救命,那只是她們收到了信號之後的感覺。

我相信白素應付非常變故的能力在我之上,良辰、美景惶急的情緒影響了我,才使我也不知所措。假設情形最壞,白素落入天龍星人之手,天龍星人也沒有理由要害她。

這樣想著,我鎮定了許多,想起自己由于對白素的極度關切,所以才會那麼失措。這時,我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塊金屬板,可是我又全然不知道它的用途,我在思索著,誰可以幫助我時,突然之間,我震動了一下。

那是一極十分奇妙的感覺︰我一直握著那金屬板,一種感覺,就從金屬板傳向我的手──十分清楚肯定──就像手模到了甚麼東西,觸覺可以告訴我那是甚麼。可是這時,奇妙的是,「觸覺」竟然在告訴我,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于是,我就像「听」到了有人在叫我,或者說,感到了有人在叫我︰「衛斯理,衛斯理。」

我該怎麼辦呢?難道我用手指的觸覺去回答?我沒有這種本領,于是,我只好不斷听著一個人在「叫」我,叫了十來聲,我在心中答應了十來下,那是一種十分奇妙的現象,我絕不認為我的答應會給叫我的「人」听到,我也不知道叫我者是用甚麼方法使我听到他叫聲,可是听到有人叫名字就回答,那是十分自然的反應。

可是那麼普通自然的行為,在這種情形下,卻又怪異莫名,那種感覺得到的呼叫我名字的聲音,給人以甚麼來自陰曹地府的勾魂使者之感,令人遍體生寒,彷佛在一呼一應之間,人的三魂七魄,就會被勾出體外一樣。

按住金屬板的手,手心在隱隱冒汗,總算好,在我產生了難以形容的恐懼之後,金屬板「靜」了下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但那只是極短的時間,緊接著,我又通過了金屬板,「感」到了聲音,聲音仍然在叫我的名字,可是卻充滿了興奮和快樂︰「衛斯理,你真了不起,你真的听到了我的叫喚。」

我實在清楚地感到聲音,而且連聲調十分高興也「听」得出來。可是事實上,又根本沒有甚麼聲音存在。我知道,那一定是那塊金屬板的作用──良辰、美景一踫到了它,就「听」到了白素的「求救」,自然也是同一情形,我推測,金屬板能接收一種能量,再放射出來,通過人體的接觸,刺激腦部的听覺神經,使人「听」到聲音。

在作了這樣的假設之後,恐懼感減少,好奇心大盛︰是誰在和我說話呢?

我仍然在心中回答,和剛才听到叫聲而答應一樣︰「不是我有甚麼了不起,只是湊巧,你是誰?」

我「听」到的聲音大呼小喚叫起來︰「怎麼連我都認不出來了?那些紅人沒把你怎麼樣吧?」

我不由自主「啊」地一聲︰「鄭保雲。」

當然那是鄭保雲,除了他,沒有人知道我和「紅人」之間的糾纏。而我「听」不出他的聲音,自然也不能怪我,因為我畢竟不是真正听到聲音。

我大聲叫了起來︰「鄭保雲,你在那里?」

我把那金屬板按得更緊,「听」到的是︰「我需要你幫助,你到一處地方來,那地方……在……在……」

聲音竟然猶豫了起來,我焦急無比︰「你先別說你的事,我也要你幫助,白素神秘失蹤,也曾通過現在和你通訊相同的方法,收到過她的求救信號,現在她的情形怎樣?在哪里?」

眼前的情形真是復雜之極,要詳細形容不知要用多少話去說,也未必說得明白,我只好先問白素現在的情形如何再說。

我不知道白素的遭遇是不是和鄭保雲有關,但既然他們都通過金屬板在傳遞信息給別人,其間自然也應該有一定的聯系才是。

我連問了兩遍,鄭保雲才道︰「你先到了我這里,事情自然會解決。」

(我仍然只是「感」到鄭保雲的聲音,但為了記述上的方便,我就將和鄭保雲的聯系當作對話。)

(這種對話方式,乍一看來,有點不可思議,其實也不算太復雜,基本原理,和現在極其普遍的利用電話交談並無不同。)

(聲波變成電波,電波在經過傳遞之後,再還原為聲波,這與人們能在電話中交談的原理相同。這種原理,這種通話方式,說給兩百年之前的人听,一樣不可思議。)

當時,我十分惱怒︰「听著,我不管你們天龍星人怎樣,要是白素有甚麼損傷,你只管走著瞧。」

鄭保雲哼了一聲︰「事情相當復雜,你來了,就容易解決,我不知道你何以會肯定白素有事?」

我道︰「她曾叫救命。」

鄭保雲遲疑了一下︰「恐怕有誤會……是你接收到的訊號,如你現在接收我的訊號一樣?」

我吸了一口氣︰「不是,是一雙少女接收到的。」

鄭保雲看來比我還心急︰「恐怕有誤會,要叫救命的是我,她……現在很好,請你快來。」

我不知他遲遲疑疑,支支吾吾,究竟為了甚麼,問︰「到哪里去見你?有一個身形十分高大,戴著帽子的怪人來找白素,那是你們天龍星人?」

鄭保雲一听,發出了一下听來十分驚恐的低呼聲︰「求求你,現在少發問,快點行動。」

我本來還想譏嘲他幾句,因為他在一變了天龍星人之後,很有點看不起地球人的不可一世之態,現在卻又向我求助。但是我卻忍住了沒說甚麼,因為白素處境不明,畢竟只有他是唯一可知的線索。

我道︰「好,你在那里?」

鄭保雲又停了片刻,我連連催促,他才道︰「你現在能和我聯絡,應該有一塊……金屬板在手?」

我忙道︰「是,那現象很奇妙,那金屬板是甚麼……法寶?」

鄭保雲急急道︰「你把金屬板緊貼額角,就可以知道該到甚麼地方來找我。」

他的「話」,令我感到奇訝無比,他為甚麼不直接告訴我要到甚麼地方去,而要由金屬板來告訴我?

我遲疑了極短時間,把那塊金屬板貼到了額上。額和金屬板接觸的面積,約莫是額頭的一大半,最緊貼處,是在雙眼之間的前額。我自然而然閉上眼楮,開始時,甚麼感覺也沒有,沒有多久,我就看到了很多縱線和橫線,形成一個一個格子。

那些線上,都有著數字,在迅速移動,等到我領悟到那是地球上的經緯線時,移動已變得緩慢,停在一個刻度上,我看到的數字是「1750,10-20,10」。

那數字一閃即逝──金屬板顯示了數字,又緊貼著我的額際,數字不知憑藉甚麼力量,一下子就進入我的記憶之中,我「看」到這組數字的時間極短,但已能牢牢記住。

接著,我看到的是一片汪洋之中,一個奇形怪狀的小島,那是極高高空的鳥瞰。再接著,高度在迅速降低,小島也在迅速變大,看到了島上的山巒、溪澗、森林,直到只看到一個山頭,山頭上有許多嶙峋的大石,最後,停在一塊看來很方整的大石上。

那塊大石,看來一點也沒有甚麼特別,但等我「看」到之後不到半秒鐘,就一片漆黑,甚麼也看不到了。顯然,視覺形象的傳遞,到此為止。

我又等了一會,只感到了鄭保雲听來十分微弱的聲音︰「快來,快來。」

接下來,又等了三分鐘,不但甚麼都「看」不到,而且甚麼都「听」不到了。

我放下了金屬板,憑著記憶中的數字,打開一本十分詳盡的地圖集,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小島,那是太平洋中的東加群島的主島東加塔布島,經緯度的交叉點,正是島的中心部分。

我望著地圖,急速地在想︰鄭保雲要我到那里去,忽然之間,事情又和東加群島有關,這未免有點不可思議,難道白素也去了東加島?

但整件事,既然和至少兩種以上的外星人有關,星體和星體之間的距離,何等遙遠,通常以「光年」作為距離的計算單位,地球上,再遠的距離,也都只不過以公里計算,對外星人來說,忽然由菲律賓到了東加群島,也就和地球人走上一兩步路一樣,尋常之至。

我又再把手按在金屬板上一會,沒有反應,想想鄭保雲像是十分焦切,白素又不知怎樣,我實在不應該再呆坐在家里作假設,不能浪費時間了。

人類的交通工具不但落後,旅行的手續,更是繁復無比,在和外星人有過接觸之後,更感到地球人不但落後,而且愚蠢之極──大家都在地球上來來去去,可是把甚麼出境入境的手續弄得費事失時,麻煩之至,真合了「紅人」的批評︰地球人有狹窄的天生的排他性。

這時,如果有「紅人」的飛船在,那有多好。我估計不必一小時,我就可以到達東加塔布島,直接降落在那個山頭的那塊大石旁──我相信那就是鄭保雲要我去的地方。

當然我無法有「紅人」的飛船協助,所以結果,我在四十七小時之後,才到了該島南端的富阿莫圖機場,立時租了一輛車,向島的中心部分駛去,好在島不大,地勢也還平坦,一小時之後,已駛上了那個小山頭。

我以前從來沒有到過這里,可是卻自遠而近,在鳥瞰的角度下「看到」過。所以一切都十分熟悉,那些嶙峋大石塊,看來也絕不陌生。

在這里,我必須補充的是,當我在離開住所時,我做了幾件事︰我留下了字條給良辰、美景(她們還沒有回來),告訴她們我有了白素下落的線索,正出發去找她了。我並沒有說出自己的行程,因為怕她們跟了來,由于一切全不可測,她們又膽大易闖禍,還是別招惹的好,在留字中,也叫她們不必擔心,因為白素很有應變能力。

我也留下了字條給白素,因為我絕不能肯定白素是不是也在東加。我告訴白素,我到東加塔布島去──這留字是用我和白素約定的特別密碼寫的,別人絕看不懂。

我在臨走的時候,當然帶著那塊金屬板,而且一直帶著它,希望再能通過它,得到訊息,但是卻甚麼也沒有得到,反倒替我惹了不少麻煩──在過海關的時候,這塊金屬板,在金屬探測儀上的反應異樣之極,使得海關人員大是緊張。

我若不是有國際警方特別證件,只怕根本上不了飛機,饒是如此,也已大費唇舌了。

所以,當我總算盡我所能,最快地趕到,看到了滿山頭的怪石之際,大大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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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6 01:18:29 |只看該作者
血統 十一、天龍星的三個叛徒
山頭上沒有路,車子跳動得厲害,越向上去,怪石越多,我停了車,步行向上,不多久,就看到了那塊比較方整的大石──這次是真正的看到,可是四顧無人,我正想大聲呼叫,突然看到那塊至少有二十噸重的大石,竟然向上掀了起來。

一時之間,我甚至以為自己眼花了。

大石掀起,下面是一個洞,洞中傳來鄭保雲的聲音︰「快進來!」

我奔向前,來到洞前,看下去,黑沉沉地,那洞竟像是不知有多麼深,我只是略微猶豫了一下,鄭保雲焦急無比的聲音就又傳上來︰「快呀!」

他這樣催促,令我略感不快,但我還是向著那地洞直跳了下去,頭上那塊大石,幾乎立時落下,眼前一黑,身子向下墜下了約莫五公尺,跌在一堆十分柔軟的物體上。

四周圈仍是漆黑,只听到一陣急速的喘息聲,然後,是鄭保雲的聲音︰「天!你終于來了。」

我苦笑︰「不能有點亮光?」

鄭保雲忙道︰「不必……不必了……反正我是甚麼樣子,你見過的。」

他的這句話相當怪,但這時我也不及去深究,只是問他︰「你像老鼠一樣躲在這里干甚麼?」

鄭保雲卻不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憑著一塊金屬板,才接收到訊號的?」

我「嗯」了一聲,又想問他,可是他又急急道︰「把那金屬板給我。」

我的不快,是一點一點積聚起來的,這時,我忍不住大聲道︰「喂,你最好弄弄清楚,不要以為天龍星人有資格呼喝地球人。」

鄭保雲又急喘了幾口氣,我看不到他的情形,但是從喘息听來,他的處境像是十分不妙,不待我進一步弄明白,他又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急了,請將那塊金屬板給我。」

我把金屬板取了出來,解釋著︰「這是令尊的遺物,藏在那只白銅箱子的夾層中,‘紅人’發現了──」

我說著,還沒有伸手遞向前,手中一輕,那金屬板已被人奪了過去。這令我更加不快,悶哼了一聲。

鄭保雲取過了金屬板之後,也不出聲,只是不斷有喘息聲傳出來。

(假定地洞中只有我和鄭保雲兩人,那麼取走金屬板的,自然是鄭保雲。)

我想,鄭保雲至少應該問我一下我和「紅人」打交道的經過,因為我是被他的奸計所害,留下來給「紅人」,他應當關心我。

可是他卻沒有問,也沒有說甚麼,黑暗之中,我看不到他在做甚麼,但可想而知,他一定正在利用那金屬板。

我知道那金屬板有十分奇妙的功用,可以接收各種訊號,即使我是一個普通的地球人,也可以藉此「听」和「看」,奇妙絕輪。他是天龍星人,自然更懂得利用這塊奇妙的金屬板了。

他正在干甚麼呢?

我等了大約三分鐘,他還是不出聲,我連聲問了好幾次,才听得他長吁了一口氣,我循著聲響,大聲道︰「你說不說話?你叫我來干甚麼?白素怎麼了?你在搞甚麼鬼花樣?」

我越問聲音越是嚴厲,因為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切都顯得詭異,而鄭保雲又顯得行動詭秘,令我的不快迅速增加。

鄭保雲仍然不出聲,我伸手向前,剛才听他的語聲和喘息聲,就在我面前伸手可及處,可是這時,我已踏前了一步,還是沒有踫到甚麼。而且我也注意到,他在吁了一口氣之後,似乎再也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過,連呼吸聲也沒有。我感到自頂至踵,生出了一股寒意,這個半天龍星人在搞甚麼鬼?他神通廣大,有法子離開,將我留在這個漆黑的地洞中,頭上壓著二十噸重的大石,這種處境,我絕不會覺得愉快。

我陡然地大喝︰「鄭保雲!」

一喝之下,總算有了回音,可是他的聲音,听來像是從極遠處傳來︰「就好了,別急。」

我急急循聲向前走去,才走出了幾步,就有十分柔和的光亮亮起,我發覺自己在一條略向下的之中,很長,至少有五十公尺,在盡頭處,有一個人影站著不動。我飛快地奔近那人,那是鄭保雲,他臉上還頗有驚惶疑惑的神色,把那塊金屬板貼在額上,雙手一起按著,看來十分用力。

他的眼珠本來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向上翻著,望著額上的金屬板,全神貫注。看到我來到了他的面前,才轉動了一下,算是向我打招呼,然後,又向一邊努了努嘴,示意我去看。

我不知道他在做甚麼,但看他的樣子,顯然正全神貫注在做著一件像是十分重要的事,雖然我心中滿是疑問,但也忍住了不去打擾他,轉頭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不是很寬,兩邊全是十分平整光滑的石壁,呈一種十分柔和的灰白色,看來像是石頭。我轉過頭去一看,不禁呆了一呆,有兩個人,齊齊整整嵌在石壁之中。

向前奔過來的時候,沒有看到這兩個人,因為這兩個人嵌在石中的情形,奇特之極,相信如果伸手去模,石壁一定平滑──我真的立時伸手去模了一下,不錯,石壁平滑之極,有極薄的一層透明體,遮在那兩個人的面前。

那兩人站著,雙手貼著身,面向外,閉著眼楮,當我伸手去模時,幾乎可以踫到他們的鼻尖。人處在這樣的情形下,當然不會是活人。而當略微定過神來時,雖然情形仍然怪異,但也可以想到,人死了,躺在透明的棺材中,也就是這個樣子。只不過這兩個人的身邊,全是灰色的石頭,看起來有「嵌」進去之感,備覺古怪。

那兩個人的面貌相當普通,我看了一會,鄭保雲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他們死了。」

我轉過身,疑惑之至︰「他們是──」

鄭保雲苦笑了一下︰「我父親的同伴,天龍星的三個叛徒。」

我盯著鄭保雲︰「你對我說過,你在腦結構改變完成之後,曾收到過他們的訊號。」

鄭保雲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們自知活不成了,就設計了一個裝置,當這個裝置接收到了我發射的腦信號之後,就會回應,把我召到這里來。」

我思緒一片紊亂︰「三個叛徒,甚麼意思?」

鄭保雲忽然激動起來,做了一個我意料不到的動作──把那塊金屬板,用力向前拋了出去,拋出了十多公尺,金屬板落地之後,還彈跳了好幾下才停止。

我惱怒︰「那金屬板十分有用──」

鄭保雲一揮手︰「已經沒有用了,里面儲藏的所有資料,已經進入了我的腦中。」

他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腦袋上重重叩了一下,倒像是那腦袋屬于別人。

我吸了一口氣︰「多麼進步的吸收資料的方法。」

我是由衷地感嘆,因為地球人的腦部吸收資料成為記憶的方式,十分落後,一定要通過不斷地看、听,才能進入腦部的記憶儲藏之中,而且還會經常遺忘。所以,人類要訓練一個科學家,至少要十年以上的時間。

而看鄭保雲的情形,在短短十分鐘之內,他所吸收的資料,多半為數極多,地球人可能要花幾十年時間才能吸收到。

可是他的神情為甚麼那麼痛苦?他雙手緊抱住了頭,蹲了下來,將臉藏在雙臂之中。

我正想問,他已抬起頭看,把頭抬得臉完全向上,吸了一口氣,聲音怪異︰「吸收了那些資料之後,我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天龍星人,有天龍星人的一切能力,也知道了許多許多天龍星的事,更知道為甚麼我父親提也不提有這樣的一件寶物。」

我听得莫名其妙︰「那有甚麼不好,你為甚麼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來?」

鄭保雲陡然站了起來,用一種十分凶狠的神情瞪著我,我立時伸出拳頭去,抵住了他的鼻尖,他生氣地拍開了我的手︰「你甚麼也不懂。」

我就是受不了他這種自覺高人一等的態度,冷笑著︰「本來倒可以推測一下,可是你又說過這是我最大的毛病。你別忘記,你像老鼠一樣躲在洞里,向我告急,要我幫助時,語氣是如何惶急。」

鄭保雲的面色變得極難看,過了片刻,他才嘆了一聲︰「我們必須是朋友,事情十分嚴重,一定要我們合力,才能應付。」

我冷笑︰「我看不出事情和我有甚麼關系,除非你再一次把我出賣給不知甚麼外星人!有麻煩的是你,你不但只有一半天龍星人血統,而且,你的父親還是叛徒,天龍理人不會接受你。」

我這樣不留余地,狠狠地數說他,是由于實在忍受不了他那種態度。等到我說完,鄭保雲面色蒼白,我才知道很可能說中了他的心事。

他胸口起伏,又嘆了一聲︰「天龍星人會要我,只要我肯──」

他講到這里,陡然住口,又用力搖了搖頭,向我望來,目光閃耀,神情不定,顯然有著極難下決定的事,而他又非下決定不可。

在那一霎間,我也感到事態可能極其嚴重,是以也緊盯著他。

兩人互望了好一會,他才喃喃地說了一句我早已听過的話︰「你是我的朋友,衛斯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吸了一口氣,點頭。本來我想講幾句話諷刺他一下,但看到他認真而痛苦,我就沒有說甚麼。

他面肉怞搐,抬頭向上,咬著下唇──我不知天龍星人身體的結構究竟怎樣,但這時,由他面部肌肉構成的神情,卻和地球人在痛苦煎熬時一般無二。

我嘆了一聲︰「你為甚麼在痛苦?」

他仍然維持著那種痛苦的神態,我幾次想要催他,都勉強忍住,他像是也知道我性急,一面作手勢,要我別打擾他,讓他想想再說。

我心中充滿疑惑︰不知道這個半天龍星人在搗甚麼鬼。雖然他一再聲稱我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是他在我身上所做的鬼頭鬼腦的事,難道還少了?

足足過了十分鐘左右──對于我這種急性子來說,簡直已是忍耐的極限。鄭保雲這才像是有了決定,他徐徐吐了一口氣,有一種無可奈何的苦澀,閉上眼楮一會,才向我望來。

他的第一句話,就令我吃了一驚︰「你一生之中,從事過的最大的破壞行動是甚麼?」

我愣了一愣︰「你是指怞象的破壞,還是指具體的?」

鄭保雲笑了起來︰「破壞就是破壞,有甚麼怞象、具體之分?」

我道︰「當然有,用炸藥炸掉一幢房子,是具體的破壞,用一番話,把別人原來的觀念扭轉過來,就是怞象的破壞。」

鄭保雲十分認真地听著,「哦」了一聲︰「對,是有分別……嗯,具體破壞由你去進行,怞象的破壞,當然由我負責。」

我被他的話氣得不想再生氣,這種語無輪次的話,誰耐煩去生氣?可是他卻忽然又一本正經︰「你敢去從事具體的破壞?」

我冷笑一聲︰「甚麼樣的具體破壞?把天龍星炸成碎片,讓它在宇宙中消失?」

誰都可以听得出,我這樣說是在諷刺他,可是他居然當真的一樣,雙手連搖︰「沒有那麼嚴重。」

他的態度,使我不能不考慮他的話︰「你……有甚麼行動計畫?」

他沒有立時回答,可是從剛才的經過看來,他是有計畫的,不但深思過,而且,還有相當痛苦的決定過程。他呆了片刻,才道︰「很困難,需要……至少兩百公斤烈性炸藥。」

我听了,一點也不吃驚。本來很應該吃驚,因為兩百公斤烈性炸藥,如果經過專家的布置,可以在一分鐘之內,把一座二十層高的大廈,夷為平地。可是這時,我只當他在胡說八道,我攤了攤手︰「烈性炸藥,那是十分古老的一種破壞方法,你們天龍星人,難道沒有進步一點的方法嗎?」

我微笑著在譏諷他,可是鄭保雲的態度始終十分認真,他先皺了一下眉,突然一揮手,雙眼之中,也射出了光采,向我望來,卻又緩緩搖了搖頭。

他那種鬼頭鬼腦的神態,實在有點很叫人受不了,我也懶得理會,由得他一個人去「表演」,他又咬著唇,揮著手,像是心中的疑難忽然有了解決的方法,高興起來︰

「對了,你一個人不成,可是有……白素幫你,就可以。」

我悶哼了一聲,白素下落不明,吉凶雞料,事情一定和天龍星人有關,他卻還在這里說風涼話。我沉聲道︰「先要找到她再說。」

鄭保雲眉心打結︰「她在那里。」

我陡然在他的耳際,暴雷也似的大喝一聲︰「那里是哪里?」

鄭保雲被我嚇了一大跳,伸手向我輕推了一下,嘆了一聲︰「看來得和你從頭說起不可。」

我大點其頭︰「最好是那樣,免得我不耐煩起來,會飽你以老拳。」

我一面說,一面伸拳,在他的面前晃動了一下,他伸手按住了我的拳頭,然後,指了指那兩個嵌在石壁上的人︰「從頭說起……他們,和我的父親,三個人,是第一批到地球的天龍星人。」

他頓了一頓︰「三個來自天龍星的入侵者。」

我立時想起了「紅人」對地球人的評價,忙道︰「怎見得一定是入侵者?」

鄭保雲嘆了一聲︰「你听我說,我現在所說的,全有確切的資料證明──那是我父親留下來的。」

他說到這里,指了指自己的額。我明白了︰「那塊金屬板……告訴了你一切?」

他向我翻了翻眼,一副「你到現在才明白」的樣子。我看出他十分矛盾,一方面,他已變成了天龍星人,對地球人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不時流露出看不起地球人的神態。可是另一方面,他本身一定受著相當程度的困擾。他又要向我求助,自身又痛苦不堪。

我急于想听他敘述,所以並不和他計較,只當看不見。他吸了一口氣︰「他們三個人的任務,是在浩淼的宇宙之中,找尋一個天龍星人可以生存的星體,他們旅程相當遙遠,經過了很多星體,也和不少那些星體上的生物打過交道。」

我想起了那些「紅人」,三個天龍星人的旅程中經過了「紅人」的星體,干了一件壞事,這件壞事的內容,包括了欺騙、搶掠、控制、敲詐等等──他們弄走了「紅人」首領的「生命之源」。

看來天龍星人的犯罪本能,和地球人伯仲之間,難怪地球是適合他們生存的星體。

我在想著,鄭保雲已經說到這一點了︰「結果,發現在地球上,生存環境幾乎和天龍星一樣。」

我忍不住問︰「天龍星人為甚麼要另尋星體?天龍星太小了,擠不下?」

鄭保雲悶哼一聲︰「你是地球人,你應該十分了解是為了甚麼?」

我一揚手︰「貪婪,還會為了甚麼?」

鄭保雲立時承認︰「貪得無厭,擴張,無盡止的……這些,地球人和天龍星人是難兄難弟……」他忽然自嘲起來;「這或許是天龍星人和地球人結合,能產生後代的原因?」這個問題,對于鄭保雲來說,實在太敏感了些,我還是不要發表意見的好,所以我只當沒听見,鄭保雲反倒又感嘆了一陣。

他苦笑了一下︰「接下來的事,你想也可以想出來,他們在地球某地,建立了一個基地,開始活動,以天龍星人的智慧,他們可以十分容易的取得優勢,但當他們準備向天龍星發出報告,說更多天龍星人可以大舉前來地球時,卻發生了意外。」我听得相當緊張,雖然我明知結果並沒有「天龍星人大舉侵犯」這件事,但一想到如果真在幾十年之前有這種事發生的話,那麼,地球人除了淪為奴隸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鄭保雲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們一面忙碌地建立基地,一面由于外形和地球人一樣,所以大可混在地球人之間生活,而處處佔盡優勢,他們漸漸愛上了地球上的生活,尤其是……愛上了……地球……地球……」

他說到這里,支吾了半晌,我沒有催他,他終于道︰「尤其是愛上了地球女性。」

這倒大大出乎意料之外︰「這……好像不可思議,天龍星上沒有女人嗎?」

鄭保雲也有點迷惑︰「我得到的……資料,在這方面也是不大詳盡,只知道在他們三人的心中,對地球女性的喜愛,超過了天龍星女性很多倍,甚至我可以感到,他們一想到天龍星女人就討厭、害怕,感到不自在,要擺月兌羈絆……等等,那絕不是愉快的生活所應有的情緒。」

我仍然莫名其妙︰「天龍星女性的外形,難道……十分可怕?」

鄭保雲搖頭︰「那也不合理,再可怕,天龍星男人一直看她們,也看慣了。」

我笑︰「那是由于沒有比較,一和地球女性比較,就有高下媸妍之分,自然會喜愛合心意的。」

鄭保雲作了一個手勢︰「我作過種種設想,最後的結論是……是……」

他又現出了遲疑之色,顯然他對自己的結論,也不敢如何肯定。

我大有興趣,等他說下去。听他的敘述,若干年前,地球人能免于浩劫,不至淪為外星人的奴隸,似乎全由于外星人愛上了地球女性之故,若真是如此,則地球女人等于挽救了地球。

鄭保雲再吸了一口氣︰「我的推論是,在天龍星上,男女的智慧相等,我的意思是,雙方都懂得控制自己腦部活動時放出的能量,所以,互相不能知道對方真正在想甚麼。一雙男女,互相在說‘我愛你’,是不是真心相愛?是不是有所保留?是不是另有目的?是不是根本討厭對方至于極點……」

我沒有等他再「是不是」下去,就打斷了他的話頭︰「簡言之,雙方都無法知道對方真正心意。」

鄭保雲點頭︰「是。」

我笑了起來︰「那不算甚麼,情形和地球上的男女相處關系,完全一樣。口里講的,和腦中想的,可以完全不同,誰能知道誰的真正心意?」

鄭保雲望了我片刻︰「如果你忽然到了一個地方,那地方的女性,你可以全然知道她們在想些甚麼,當她向你說愛你的時候,你可以立即判斷出她是在說真話還是謊話,那種情形──」

我自然而然接口︰「真有那樣的地方,那就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天堂。」

鄭保雲用力揮了一下手︰「那就是我的推論對了。他們三人,就有自己到了天堂的感覺──他們在地球上,可以任意享受到在天龍星上做夢也得不到的一切,他們知道,這種情形,在天龍星人大舉來到之後,就一定會消失。所以,經過考慮,他們三人,決定叛變。」

我喃喃地︰「三個天龍星的叛徒。」

鄭保雲攤了攤手︰「其中一個,是我父親。他們決定在地球久居,再也不回天龍星,自然而然,想到了如何傳種接代──」

我閉上了眼楮片刻,回想著鄭天祿當年「回鄉下」選鄉下女子當妻子的經過。他一定有甚麼特別的鑒定方法,才揀到了鄭老太,而且,他也可以知道,鄭老太在給他看中的時候,一定對他奉上了鄉下少女的百分之一百的感情(每一個男人都夢想的),鄭天祿在地球上的生活,自然快樂莫名。

鄭保雲繼續道︰「他們的困擾只有兩件事,一是在身體結構上,和地球人多少有點不同,要小心掩飾,那並不困難;如何避免天龍星上派人來追尋他們,這才是最大的麻煩。」

我等著鄭保雲講下去,他嘆了一聲︰「一直到他們生命結束,也沒有遇上這個大麻煩,他們很幸運,可是麻煩卻到了我的身上。」

我盯著他︰「天龍星上終于又派了人來?」

鄭保雲點頭︰「一直在找他們,沒有找到,他們隱藏得好。在這里,我很安全,我現在也學會了如何控制腦部活動,可是第二批來的人,已經知道了我的存在,他們要找我,要把我……」

他說到這里,十分悲哀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們會把我怎樣,可是我卻絕不想被他們找到。」

我表示了適度的訝異︰「你已經選擇了做天龍星人,自天龍星上來的人,是你的同類,你一定要見他們,不能一直躲避。」

鄭保雲眨著眼,有深藏的狡獪,我立時想到了他在想甚麼,著實吃了一驚。也由于料到了他有驚人的犯罪意念,所以我自然而然壓低了聲音︰「第二批……天龍星人,來了幾個?」

鄭保雲也壓低了聲音︰「還是三個。」

我緩慢而深長地吸了一口氣︰「你是想──」

我做了一個「對付」的手勢,鄭保雲神情緊張,臉色煞白,點著頭。我迅速轉著念,天龍星人既然對地球有那麼可怕的侵略意念,借助鄭保雲的力量把他們消滅掉,自然再好不過。

鄭保雲也已經和天龍星人一般無二,但他畢竟有一半地球人血統,而且,他在地球長大,不會再去引進大量天龍星人來。

我想了片刻︰「你能對付他們?」

鄭保雲搖頭︰「你去對付,你和白素,我知道你們兩人能對付一切危難。」

我屏住了呼吸,盯著他看。在那霎間,我想到的是︰他心中究竟在想甚麼,我不知道。但是我在想甚麼,他完全可以知道。

他若是要利用我,出賣我,我沒有絲毫可以為自己打算的余地。

現在,他要我和白素去對付第二批三個天龍星人,表面上的理由,是為了不想令天龍星人的勢力在地球上擴展。因為三個天龍星人,是找到他也好,找不到他也好,都會繼續三個背叛者未完成的事。

自然,像鄭保雲所分析的那樣,天龍星人對于在地球生活,感到極度的優越和滿足,那三個天龍星人,也有可能步後塵,也背叛天龍星。

但那只不過「可能」,如果這三個天龍星人忠于天龍星,執行天龍星的擴張計畫,地球人就而臨大悲劇。

所以,我和白素,只要有可能,都應該盡一切力量去對付天龍星人。

然而,鄭保雲是不是另有目的,我卻一無所知,因為他的智慧力遠遠超過我。

我心念電轉間,鄭保雲長嘆了一聲︰「你必須相信我,除此之外,我看你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承認他這句話有道理,又想了一想︰「面對面用武力對付?剛才你提到了兩百公斤烈性炸藥……」

鄭保雲道︰「他們也建成了基地,我的計畫是把整個基地,連他們三個,一起毀去,那麼,至少要八十年到一百年,才會有第三批天龍星人來,到時,地球上或者有足以應付的力量了。」

我沉聲道︰「看來你完全忘記了自己有一半天龍星人的血統。」

鄭保雲苦笑︰「你以為我剛才那些痛苦的神情是假裝出來的?我翻來覆去,不知思考了多久,最後才有了現在的決定。」

我再追問一句︰「不見得是你一半地球人的血統,促使你有了這樣的決定吧?」

鄭保雲道︰「不……我想不是。」

我不禁有些緊張︰「那麼是甚麼使你下了決心?」

鄭保雲用力一揮手︰「我為甚麼要回天龍星去?到了那里,我只不過是一個次等天龍星人,在地球上,我卻是一個超等天龍星人,我可以在這里……為所欲為,如果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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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6 01:18:46 |只看該作者
血統 十二、假充半天龍星人
我冷冷地道︰「從你像老鼠一樣躲在地洞中的情形來看,你到天龍星去,只怕不單是‘次等人’那麼簡單。」

光線十分柔和,可是鄭保雲的臉色難看之極,顯然他被我說中了心病,我雖然沒有捕捉他人腦部活動能量的能力,但多少有根據他人的言行來判斷他心意的能力。鄭保雲先喃喃說了一句我沒听清楚的話,然後指著我︰「你簡直不是地球人。」

我聳了聳肩︰「誰知道,或許我十七八代之前的祖宗,也有外星人的血統──或許這也就是我一直討厭地球人思想行為的原因。」

鄭保雲苦笑︰「別開玩笑了。」

我催他︰「說說你被你們自己人找到之後的處境。」

鄭保雲很想「顧左右而言他」,可是我注視他的目光十分凌厲,令他無法逃避。

他道︰「他們……在紅人找到我的時候,他們之中,有一個離我極近……大約只有幾公里……」

我暗中吞了一口口水,人和人之間,若是相距幾公里,那還不是危險。但是他們之間,由于都有接收他人腦能量的木領,幾公里就和幾公分一樣,是極危險的距離。

鄭保雲續道︰「所以,我知道了一些那個天龍星人的想法,他……他們甚至已替我取了一個代號︰‘第一號觀察品’。」

他在說出自己的代號時,語帶哭音,神情痛苦,身子在發著抖。

我一听這樣的「代號」,也不禁低呼了一聲,對他充滿了同情。

他一心以為自己是天龍星人,而他也確實有一半天龍星人的血統。可是,天龍星人卻根本不當他是甚麼,只當他是一種「觀察品」,可想而知,他落到了他同類的手中,根本連人的地位都沒有,只是實驗室中的觀察品,說不定,說不定……

我想到這里,打了一個冷戰,沒敢再向下想,倒是他自己知道我在想甚麼,接了下去︰「說不定,關在籠子里讓天龍星人觀察,就像動物園中的……怪物。」

我緩緩吸了一口氣,他又重復著那句話︰「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必須相信我。」

他道出了自己可能會遭遇的可怕處境,這令我很感動。我在前面的敘述中,提到過,若不是基于我相信他真的只有我這一個朋友,一切事情,可能大不相同。這時,我毫無保留,把他當作朋友,不再懷疑,這才有了以後一連串事態的發展,若是稍有懷疑,事情會怎樣,全然不可預測。

我伸出手來,和他緊握著,兩人的手都冰涼──大家心中一樣緊張。

我道︰「基地在甚麼地方?」

他猶豫了一下︰「我還未能確切找出來,白素……在你家里出現的那個高個子,是他們三人中的一個,白素十分機警,一定看出了毛病,所以冒險把他引開去了。」

我搖頭︰「沒有道理,天龍星人沒有道理找到我們家里來的。」

鄭保雲道︰「大有道理,那塊金屬板有微弱的信號發出來,他們可以探測得到。」

我陡然一驚︰「我帶著金屬板來找你,那豈不是把他們也帶來了?」

鄭保雲道︰「不會,我和你通過金屬板取得聯絡之後,我已經用我的腦能量,擾亂了訊號,使他們無法跟蹤,所以,這里很安全。」

我發急︰「那麼白素她──」

鄭保雲道︰「極有可能在他們的基地中。」

我不禁頓足,天龍星人有著和地球人一樣的奸詐詭騙的性格,不像「紅人」那樣善良,絕不容易對付,難怪良辰、美景會收到白素求救的信號。

我忙道︰「基地在哪里總有一點概念吧?」

鄭保雲搖頭︰「一點也沒有,可以在地球上任何角落,甚至可以不在地球上。」

我突然想到了一點,伸手指著他︰「可以找到基地,只要拿你做餌,你讓他們找到,他們必然帶你到基地去,那不就知道了。」

顯然我才一想到,鄭保雲就知道了,所以他垂著眼瞼,半閉著眼,神態看來有點卑鄙,悠然道︰「不是我做餌,你做餌。」

我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用一下悶哼聲逼他抬起頭來望向我。我們又對望了片刻,我才道︰「他們分得出誰是純地球人,誰是一半天龍星人。」

鄭保雲道︰「可以通過一些小裝置,使他們暫時分不出來──自然,也要靠假冒者的機智,他們一直沒有看見過我,只要你有一些訊號發出來,讓他們接收到,他們就不會懷疑。」

我把手按在肚子上︰「他們不會來……模我肚子?」

鄭保雲十分氣惱︰「會,當他們要解剖你之前,我相信你不應該給他們這種機會。」

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你自己為甚麼不去?」

鄭保雲吸了一口氣︰「我的破壞力不如你,記得當年你要上我的船,我就無法阻止你。」

我糾正他︰「不是破壞力,是應付惡劣環境的能力。」

鄭保雲道︰「是甚麼都好……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關鍵,三個人……到了我有必要非對付他們的時候,我會想到,我有一半是天龍星人,可能會……在行動上有所猶豫,雙方之間強弱本就相去很遠,那就更加容易吃虧,而你就沒有這種血統上的糾纏。」

本來,我對于鄭保雲要把我當成「餌」,去引那三個天龍星人把我帶到基地去的計畫,多少還有點不滿。雖然為了和白素會合,我一定要那麼做。

這時,他又誠懇地說出了這一個解釋,我對他的坦誠,相當感激。

他說得很委婉,但已經說得十分透徹。他畢竟有一半天龍星人血統,如果敵對的情形尖銳(看來那無可避免),到時,他會猶豫不決,不知如何行動。

我點了點頭,又在他肩頭上輕拍了兩下,表示同意︰「那麼,你負責──」

他不等我講完,就道︰「我要盡量不讓他們發現,然後在暗中行動。」

我想了一想,沒有再問他如何在暗中行動,和做些甚麼,因為一開始行動之後,究竟會發生甚麼事,全然不可測!我只是道︰「好,把我裝成是你!」

他看來早有準備,取出了兩個相當奇怪的東西來,形狀像是一只耳朵,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走向前去,我走近他,他把那兩個東西,一邊一個,套向我的耳朵,恰好套在外耳上,然後,他又在那東西上拉出一股細線來──貼在我的頭皮上。

他在做這些時,我並沒有甚麼異樣的感覺,可是心里卻感到古怪,禁不住苦笑︰「我現在算甚麼?科學怪人?甚至還不是地球上的,是天龍星科學怪人!」

鄭保雲十分嚴肅︰「這副裝置,可以把你的腦活動能量,擴大到接近天龍星人,他們一接收到,一定以為你是他們要找的人。」

我伸手去模自己的雙耳,那一副「耳套」像是金屬片,模上去相當硬,我又不禁苦笑︰「我的樣子變得很怪,他們──」

鄭保雲像是對我這種話不耐煩︰「他們從來也沒有見過天龍星人和地球人混血兒是甚麼樣子,你只管放心!」

我心中略有不快,但轉念一想,既然自願如此,也不必提太多抗議,只是再問了一句︰「我需要做些甚麼?」

鄭保雲有疲倦的神情︰「甚麼也不用做,他們自然會來找你……嗯……不過,離這里遠一點……對我來說,比較安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向上指了一指,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自己走出去。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住想︰現在我行動的基礎,是我完全相信了鄭保雲的話。

而鄭保雲的話,是不是事實,我無法有任何事實的依據。要是他騙我,那我就給他一騙到底,絕無翻身!

這種情形,違背我一向行事的原則,這也是我不斷向鄭保雲發出他听來十分無聊的問題的原因之一──我總想弄清楚一些甚麼,但卻無由著手。

我甚至想到,若不是白素卷進了漩渦,事情根本和我無關,由得鄭保雲去做「第一號觀察品」……由得天龍星人大舉入侵,都和我沒有直接的關系。

但現在,即使只是為了白素,我也需要做任何事。

走過了,來到了那黑暗的空間中,背後傳來鄭保雲的聲音︰「大石一移開,請你盡快離開!」

我悶哼一聲︰「知道!如果我動作遲緩,可能導致你暴露!」

鄭保雲發出了一下不置可否、听來十分曖昧的聲音。我也回以一下悶哼聲,這時候,我感到自己是一個身上綁了炸藥的小兵,一個敢死隊員,被他這個指揮推出去做犧牲品!

(人類行為中,這種情形十分普遍,結果也永遠是︰小兵粉身碎骨,完成任務。指揮者升官發財,享受成果。)

(這種行為,絕不單是發生在戰場上,幾乎任何場合都可以發生。)

(想不到鄭保雲也善于此道,那是他一半地球血統使然,還是一半天龍星血統使然?)

突然之間,眼前一亮,頭頂上,那塊大石移開,光柱才一射下,我就向上彈跳,雙手攀住了洞口,疾翻了上去,才一出洞,大石便已回復了原狀。

我在大石邊上,呆立了片刻──日落時分,小山頭上,看出去景色十分壯麗,我來到了車前,駕著車直赴機場,鄭保雲曾叫我離得遠一點好,我自然想到應該搭飛機離去,反正不論我在哪里,有精密接收儀器的天龍星人,總可以找到我的。

在機場休息了幾小時,才有飛機,登機之後,機上乘客極少,目的地是檀香山。我反正沒有目的,飛到地球上任何角落都一樣。

在機上的幾小時,倒令我好好睡了一覺,下機之後,正決不定行止,心想好久沒有甚麼都不做,只是享受陽光海灘了,本來這倒是好機會。可是白素始終下落不明,卻又沒有這個心思。

想了片刻,來到公共電話前,心想先打個電話回去問問再說,要是白素已經回家了,我的行動計畫,自然也可以改變。

(我始終不是很喜歡現在的行動計畫。)

電話只響了兩下「就有人接听,那是溫寶裕的聲音,听來焦急︰「喂喂!找誰?」

我沒好氣︰「找你!你甚麼時候變成了接線生了?」溫寶裕這時大叫了起來,同時,在電話中,我還听到了驚天動地的呼叫聲,和許多人爭著說話的聲音。自然,實際上,我知道,只有四個人而已。

亂了足有兩分鐘,我才听得溫寶裕在叫︰「我們全都在,組成了一個營救小組──」

我忍不住大喝一聲︰「少瞎起哄,勒令該小組立卻解散,甚麼行動也不準有!」

電話那邊總算靜了下來。我不由自主以手加額,不敢想像這四個家伙,把我的書房弄得亂成了甚麼樣子!

然後,是胡說的聲音︰「可是──」

我再度大喝︰「別可是了,我已經有了頭緒,很快就會有結果!」

一陣歡呼聲傳來,良辰、美景急急搶著講了許多話,可是我一句也听不清──她們說得太急太快了,最後,她們兩個一起說的那句,倒听清楚了︰「有甚麼要幫忙的?」

我大喝一聲︰「有,求求你們,離開我書房!」

我本來想知道白素是不是已經回來,如今,顯然不曾,我也不想和這四個小家伙多糾纏下去,所以,話一說完就按斷了電話,那時,仍然手持著電話听筒,沒有放上去,為了剛才電話中的那一陣亂,我吁了一口氣,也就在這時,突然,在電話听筒中,傳來了一個十分微弱,但相當清晰的聲音︰「我們找到你了,你何必逃避?你是我們的同類!」

我陡地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才發現聲音其實並不是從電話中傳來,而是我」自然而然」听到的,我放下電話,想著︰我是半天龍星人,我本來一直在逃避,現在,我不必逃避,我是他們的同類,至少是一半同類!

人類非常習慣于「言語欺騙」,對于「思想欺騙」不是很習慣,我努力學習,看來很有成績,我立時又听到了聲音︰「對啊,你根本是我們自己人!」

我又想︰「自己人……我們是不是應該見見面,不過……我還是有點怕……」

當我想到我忽然態度大變,可能會令他們起疑時,便又故意想到害怕,這種弄虛作假的伎倆,木來就是人類行為中最慣見的,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聲音提高了︰「怕甚麼?」

我沒有想回答,只是在思緒上表示了一片茫然。

那聲音繼續傳來︰「你停在現在的地方,別動,嗯,你是在……在……知道你在哪里了……嗯,三十分鐘後,就會有人到你身邊!」

我不由自主地抬頭向天空看去,我明知我當時,絕不能胡思亂想,可是我卻不由自主的想︰他們現在在甚麼地方?三十分鐘?是不是在三十分鐘內,他們可以到達地球上任何角落?

我沒有完全遵照吩咐「停在現在的地方」,而是到了一個沙灘上,因為我知道,幾公里的距離,對他們來說,全然不算甚麼。

在濃密的樹蔭下,我半躺著,海水在閃著光,我等著天龍星人的出現,心情緊張。沙灘上人不多,自然不會有人想到,在這個靜僻的沙灘上,會有一場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斗爭。外星人處在絕對的優勢地位,地球人則憑藉與生俱來的狡詐本能,與之周旋。

沒有多久,在我的身後就有聲音響起,這次,是實實在在,經由耳朵傳進來的聲音,而不是「感到」的。有人到了我的身後,在說著︰「終于找到你了!」

我慢慢轉過身來,看到身後站了一個個子很高的人,戴著一頂帽子,把臉面遮去了一大半,膚色看來蒼白,我站起身來,心中想︰這是不是就是白素見過的「怪人」?

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我思緒之中,自然涌出對白素的思念和牽掛,也就在這時,我面前的那人(自然是第二批來到地球的三個天龍星人之一)已經知道我在想些甚麼了!

(那真是可怕之極的情形)你一想甚麼,人家就知道了,我再說一遍,那可怕之極!)

我無法掩飾我思緒中的恐懼,那天龍星人自然也可以知道我在害怕,但是他卻無法進一步知道我為甚麼害怕,我想他會以為我是害怕和他見面。

所以他道︰「你不必怕,你的妻子很好,天龍星人沒有第二代的……混血?」

我吞了一口口水︰「沒有……我的妻子……」

那人悶哼了一聲︰「她不知道你的情形?」

我說道︰「是!是!其實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我在這樣說的時候,當然思想上表現得關切極甚,那人又哼了一聲︰「看來你對這個地球女人很著迷?」

我非但不敢說甚麼,連想也不敢想甚麼,強迫自己變得木然。那人道︰「事情十分復雜,有很多事要在你身上找到答案!」

我作了一個手勢︰「在這里?我看……應該到……我們的基地去。」

我在說「我們的基地」時,本來想說「你們的基地」的,但是一轉念之間,還是改了口,就這樣一轉念,對方也已經知道了,他伸手在我肩頭上重重拍了一下,像是在嘉許我︰「對了,我們!你是天龍星人!」

我說道︰「是!是!我是天龍星人!」

那人深吸了一口氣︰「到基地去,可以讓你知道天龍星人的進步,地球人的落後!」

我連連點頭,盡量使自己的思想,表示對天龍星進步的仰慕──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因為我真覺得天龍星人進步,地球人落後!

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跟他走,到了路邊,有一輛車子在,他先讓我進去,然後,他坐到了駕駛位上,那輛車子的外形,看來和普通的汽車一樣,可是內部結構奇特之至,內在空間十分小,外面看來是一輛中型汽車,內在空間,兩個人已十分擁擠,要屈起身子來。車內全是各種各樣的儀表裝置。

那人按下了幾個掣鈕,車子先是以普通速度向前駛去,他道︰「這輛車子,地球人再造二百年也造不出來。」

我想問︰「車子速度多少?何以你一下子就能來到海灘邊?」,但還沒有開口,那人在一幅螢光屏上,看到公路上十分靜僻,就道︰「坐好!」

他一個「好」字才出口,車身像是震湯了一下,可是究竟發生了甚麼變化,我一直說不上來,就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中,車外的一切全已改變──本來是在公路上的,忽然進入了一大團的白雲之中,甚麼也看不見,只見濃白的雲包圍在車身之外。

而那也至多不過兩三分鐘,車身又震動了一下,在極短的一霎間,有極快速下沉的感覺,那種感覺,會使得人身體十分不舒服,像是五髒六腑都在翻騰,要裂體而出!我只覺眼前金星亂竄,張大了口,鼻尖汗出如漿,面色自然也難看之極!

那人向我望了一眼──他帽子一直壓得十分低,上了車之後才抬高了些,由于我只顧著車子內部的情形,而且車子又立即起了變化,所以並沒有注意他。這時,在極不舒服的情形下,他向我望來,才看清他神情嚴峻,雙眼之中光芒凌厲,凶狠懾人。他盯著我,冷冷地道︰「我以為你已完成了天龍星人的體能改造!」

我忙勉力運氣,鎮定心神︰「是……可是……究竟不是很習慣,不是很適應,慢慢會好!」

那人現出了一閃即逝的不屑神色︰「是,你畢竟只是半天龍星人,改造你體能結構,雖然有效,也要慢慢來……要是你是地球人,早已支持不住了!」

我當然是地球人,而這時,也到了我所能支持的極限。我比普通地球人強,因為我自小就接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之下生存。

幸好這一段急速下降的時間並不長,不然,我也無法繼續冒充下去,我連想都不敢想自己是地球人,而不斷告訴自己︰「完成過體能的改造,我可以適應,可以適應!」

這時,車子外面,已不再是白色的雲團,而是藍色的一片,我要向小小的車窗外連看了五、六眼,才能肯定我看到的,其實是一種十分普遍的現象!那一片藍色,是海!我們已經來到了海底下!

我不禁失聲︰「我們的基地……在海底?」

那人冷冷地道︰「我相信,你父親……他們建立的基地,也在海底!」

我搖頭︰「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完全不必作偽,那人當然也深信不疑,所以沒有再問我。

天龍星人可以輕易知道地球人的思想活動,可是他們卻沒有想到,思想活動,也可以作偽,真正想做的事,想都不會想,而不想做的事,想之不已,那麼,天龍星人獲得的一切信息,就都只是錯誤資料!

也沒有覺得「車子」是在前進,突然眼前一黑,又不知身在何處,推測走進了一個海底的岩洞之中,又過了極短的時間,又有了光亮,先是看到一只相當大,直徑足有三公尺的地球儀,正在懸空轉動。一看到,就像是置身太空,看到了地球一樣。

我呆呆地盯著看,那人道︰「到了!這是我們在月球上安裝的儀器,發射的立體投影。」

我吞了一口口水,明白他意思。這個地球儀是一個氣體的虛影,由他們在月球上的一個裝置,投射到這里來而形成。

對地球人來說,這比較難以理解。地球人最多理解在美國加州的一些儀器裝置,發射訊號,使亞洲台北的人可以在平面上看到一場球賽──那也只是近代地球人才能理解的事。

我是半天龍星人,所以我不應該太表示驚訝,但我又一直沒有離開過地球,所以我又應該表示驚訝。我一句話也沒說,但是由于我想的正是如此,所以那人也感到我的正常反應,應該如此。

我出了車子,看到了一列相當大的儀器裝置。那果然是一個極大的岩洞,在儀器裝置前,有兩個人,正在躁作,那人來到我的身邊,示意我向前走去,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我們要回去,用甚麼交通工具?就上……那車子?那是宇宙飛船?」

那人十分不屑︰「當然不是,另外有宇宙飛船。」

我索性裝傻︰「我們現在就在宇宙飛船的內部?」

那人卻不再回答,帶著我來到那儀器之前,我忙道︰「我妻子呢?」

那三個一起皺著眉,還是那個帶我來的開口︰「你對一個地球人那麼關心干甚麼?」

我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冷酷無情的話來,嚇了一跳,還沒有回答,他又道︰「根據可靠資料,第一批三個天龍星的拓荒者,變成叛徒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對地球女人的迷戀!」

我不敢再說甚麼,可是內心的焦急瞞不過他們,那人像是作了一些讓步︰「只要你把知道的全告訴我們,可以讓你們再見面!」

這時我索性做假做到十足,我一面想,一面問︰「我能……帶她到天龍星去?」

那三個天龍星王八蛋互望了一眼,從他們的神色之中,可以看出他們認為我的要求荒謬絕輪,可是那人居然道︰「沒有……問題吧!」

他們以為我很容易被騙,可是到目前為止,都始終是我在騙他們。

我假裝心中十分高興,那人問︰「這些日子,你躲在甚麼地方?何以我一直找不到你?」

我立時想到了東加島上的那個地洞,再道──當然,故意這樣想,因為我知道,鄭保雲一定已離開那地方,那地方沒有作用,我立刻想到那地方,可以令他們更相信我。果然,三人一起發出了「啊」地一聲,一個迅速按下了很多掣鈕,在一幅螢光屏上,現出了我曾經「見」過的景象來──從空中俯視,由遠而近,直到那個山頭,那塊大石。其中一個,立時離去,走向停在岩洞中的那輛「車子」,進去。

我會意著,想看車子是怎麼離開的,可是沒有用,車子前百分之一秒在岩洞中,後百分之一秒,就消失無蹤。那是一種甚麼樣的移動方式,可能遠超乎地球人對「移動」這個觀念之外!

那人向我嘉許地點了點頭︰「你比你父親好,你父親竟然背叛了自己的星體,真正愚不可及,在那地方,一定有他們收集的很多資料!」

我努力使自己的思緒一片混沌,甚麼也不想。

那人皺了皺眉,神情十分可怕,又道︰「你同情你父親的作為?」

我忙道︰「不!不!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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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6 01:19:05 |只看該作者
血統 十三、生死系于一念
那人哼停了一聲︰「甚麼叫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父親當時做了些甚麼?」

他這樣聲色俱厲地問我,令我起了極大的反感,那人立時就覺察了我的情緒,他眼中精光四射,有一股懾人的力量,用手直指著我︰「你對我不滿,在這里,我是天龍星最高領導──」

我一听得他那樣說,實在無法再控制自己的「思想」,實在,我只覺得訝異莫名。一直我都以為天龍星人智慧高,科學進步,比地球人先進了不知多少!可是這時那人的話,卻是地球人听慣的最落後的行為!

剎那之間,我突然也笑起來,那人的神情極怒,但是他越怒,我越是覺得滑稽,笑得前仰後合,再也不可遏制,那人和另一個人,先還只是狠狠地盯著我,但在我笑了約莫兩三分鐘之後,另一個人先忍不住了!

(這也是地球人的行為──當「領導」受到了奚落嘲笑,必有一些人「忠君勤王」,義憤填膺地站出來,為高位的人說話。)

另一個大喝一聲︰「你再笑!」

我笑得幾乎運氣也岔了過去,掙扎著叫︰「我……不知在天龍星,笑都不讓笑!」

我的話才一出口,那另一個一步跨向前,揚手就向我臉上拍過來,一面還在喝︰「叫你笑!」

老實說,我在來的時候,真是不知如何才好,一是沒有把握,緊張之極,心虛得很。可是想不到,一共是三個天龍星人,一個離去,剩下的兩個,卻使用典型的地球人行為來對付我!這種行為我太熟悉了,自然也容易應付之至!

另一個手才來到我的臉旁,反手一刁,我已扣住了他的手腕。由于對方是天龍星人,所以我一上來就全力以赴,用的力道極大,一抓住了他的手腕,立時一抖一扭,只听得他小臂上發出「啪」地一下響,天龍星人的臂骨,並不堅韌如鋼,也和地球人差不多,一下子就被我扯斷了!

他發出了一下驚人之極的慘叫聲,那一直在和我說話的那個,在開始的十來秒之際,也不知由于驚恐,還是由于憤怒,竟然呆了!

等到他的同伴臂骨斷折,他才又發出了一下驚叫聲,轉身向那一組控制儀器奔去,我不知道他想干甚麼,但知道一定要盡量阻止他的行動。

我用力一推,把斷了骨的那家伙,推得斷線風箏也似,向前跌去,直撞向那人,那時,那人已奔到了一組儀器之前,猛拍下了一個掣,有一件不知甚麼東西彈了起來,他接在手中。

他的動作也極快,可是一切全在他背對著我的情形下進行,他只是憑感覺可以知道有人向他背後疾撞了過來,可是他無法知道那是誰。

從接下來事態的發展來判斷,我想他當那是我,他一面疾轉身,一面就揚起了手中拿著的那個像方盒子一樣的東西,有一股精光,倏然一閃,我看得十分清楚,精光雖然一閃即滅,但在閃動之際,精光卻自那另一個天龍星人的頭部穿射而過!

我仍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但是知道我的處境大糟特糟,看來那人手中的那東西,是一種十分厲害的武器!我想要閃身躲避,那被精光射中的人,發出了一下慘叫聲,身子已然倒地。

我和那人之間,再無阻隔,相距不過五公尺,他手中的那個可以射出精光的東西對準了我,我只覺得全身猶如浸在冰水之中,一動也不能動,一股徹骨的寒冷和恐懼,令我僵呆。

那人的神情猙獰之極,這時,他先是盯著我,可是在極短暫的時間中,他的視線,向倒在地上的另一人望了過去──這是十分正常的行為,他發現我站著,就必然知道自己剛才殺錯了人。

那另一個人倒地之後,一動不動,看來凶多吉少,雖說那人只是無意的誤殺,可是死了的是他的同伴,他總要去看一下的。

那人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同伴,面肉怞搐,樣子更是難看之極。

我絕未想到,到了這里之後,和白素未曾見面,變故就已經發生,這時我正處于極度的劣勢,我唯一可以佔上風之處,就是那人殺了一個自己人,他心中這時,一定又害怕又亂。

我突地叫了起來︰「你殺了自己人!」

我完全無法估計我這樣叫會有甚麼後果,但是我非叫不可,我一定要做點甚麼,因為我如果只是呆立著,當他的視線自他同伴的尸體上收回來時,一定會攻擊我!

他震動了一下,可是狠勁更甚,凌厲之極的眼光射向我︰「你是甚麼人?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根本是地球人!」

他連講了三句,一切變故全來得那麼突然,我自然不再顧及「控制思想」,而他在那麼混亂的情形下,居然還能知道我在想甚麼,立時揭穿了我的身分,那也十分令人佩服。

這時,我已豁了出去,非但不避他,而且,還向他逼過去,我跨出一步,他像是料不到我會有那樣的行動,厲聲喝︰「別動!」

我站定,也大聲叫︰「我是地球人,是白素的丈夫,我妻子在哪里?」

那人在盛怒之中,陰狠地現出了十分卑視的神情,通常,一個控制了局面的人,如果現出了這種神情,那就表示他要采取進一步行動了!

我剛想把著定了的勢子,作孤注一擲,向前撲去,突然又听得另一下驚呼聲,震得岩洞之中,大起回音!

這一下,真是意外之極,岩洞中只有我和那人,我們兩人都沒有出聲,為何會有驚呼聲傳來?難道是另一個人沒有死?

在那一霎間,我們兩人全是一樣的想法,所以一起向倒在地上的另一人看去,那人一動也不動,驚呼聲顯然不是他發出來的。

而視線一轉,我也看到,那幅螢光屏上,有一張十分驚駭的臉,正張大了口,驚呼聲顯然就是他發出來的!那就是駕車離去的那個!

我正好面對著螢光屏,所以看得十分清楚,看到那人已經入了地洞,也對著一幅螢光屏,在那幅螢光屏中,隱約可以看到,顯示的正是這個岩洞中的情形。

那也就是說,不論地洞和岩洞隔多遠,他們有先進的裝置,可以互相看得到,而且不但是看到景象,連聲音也可以听到,因為在一下驚呼聲之後,就是急速的喘息聲,顯然岩洞中發生的事,令那人震驚。

而與我對峙的那人,卻背對著螢光屏,看不到發生了甚麼事,可是他顯然由他同伴的腦部活動能量中,知道了一些事實,他現出了極驚恐的神情來,雖然只是一閃即逝,但是也使我靈機一動,我對著螢光屏,指著地下死了的那個,大聲叫︰「他殺了人!殺了自己人!」

我在事後想,「殺了自己人」這個罪名,在天龍星人的行為之中,一定是一種極嚴重的罪行,要不然,那自稱「領導」的家伙,怎麼會一听之下,便如此舉止失常,不願一切,要在他同伴面前為他自己辯護呢?

我的話才一出口,他竟然轉過身去,對著螢光屏叫出了一句音節極快,我听不懂的話。一看到他背向著我,我怎肯放過這個千載難遇,絕處逢生的機會。我身子騰起,直送向前,閃電也似來到了他的背後,一探手,已抓住了他握武器的手臂,他反應也算是快的,立時將彎臂向後,攻擊我,力大無窮,一下子將我的手掙月兌。

可是我同時已伸足一勾,他一個站不穩,向前僕跌出去。

在他手中的方形小盒中,又是精光一閃,那一閃,精光閃向螢光屏。那種一閃即逝的精光,破壞力極大,螢光屏後,響起了一連串的爆音,畫面立時消失,在這之前,只听得到了地洞的人,還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我不容他再有機會轉過身,雙足踢出,身子躍起,第一腳重重踢中了那人的後腦,令那人僕跌之勢加快,第二腳,在他僕倒之後,重重踏在他的後腦上。

這時是生死一線的搏斗,我的情緒不是很正常,一面重重一腳踢上去,一面怪聲叫著︰「你是領導!我要听你的話!」

同時,再飛起一腳,把那人手中的小方盒,踢得飛跌開去,我身子翻滾,撲向那小方盒,才將小方盒投在手中,那人在受了這樣的攻擊之後,居然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我大喝一聲︰「別動!」

我手中握著小方盒,對準了他,他向我望來,不敢再動。這時,我已經模到小方盒中有一個圓形的凸出,猜想多半只要按下那凸出點,就會有壓力強大的精光一閃,被精光射中,可以造成任何破壞。

但是那只是一只四方盒子,不像是一柄槍,有槍嘴,可以肯定這子彈會向哪一個方向射出去。

我也沒有時間低頭去研究,因為在我面前的敵人,非同小可,我視線必須一直盯著他,不能有十分之一秒的懈怠。我不敢按下那個掣鈕,因為弄不好,一按下掣,精光射出,射向我自己,那就變成最悲慘的滑稽劇了!

我像地球人握槍指著對方的頭,喝令那人別動,那人果然呆了一呆,先向我看了一眼,然後再看著我手中的小方盒,他忽然尖聲笑了起來︰「你不會用我們的武器,你根本不會用!」

說著,他轉過身,當我不存在一樣,轉身向那組儀器走過去。

我知道他可以輕而易舉再弄另一柄武器在手,我必須立即有所決定,我能決定的時間,不會超過兩秒鐘!

我陡地低頭看了一下,已經花去了一秒鐘,可是無法發現精光從何處射出,我沒有可能再浪費另一秒鐘了,我當時閃過的念頭是︰四方形有四邊,射中自己的機會,只是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比著名的俄羅斯輪盤的六分之一死亡率,危險性大得多,可是這時,非拚一下不可了!

我在那人的手伸向前去,快要踫到那組裝置時,按下了那小方盒上的凸出點,一股精光射向我的右手邊──沒有射中那邊人,也沒有射中我!

那人陡地呆了一呆,可是我已經賭贏了,我發出了一下歡嘯聲,把手中的小方盒略轉了一轉,又按下了那個突起點。

精光再度閃現,穿射了那人的背後,那人的身子向前一僕,伏向控制台上,可是他卻立即轉過身來,用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望著我,陡然叫︰「你不是地球人,你來地球……多久……了?」

他問出了那句話,像是死亡對他來說並不可怕,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才重要,我沉聲道︰「我是地球人,絕對是!」

他還在掙扎著︰「不!不!」

我大聲道︰「你們對地球人估計太低了!或許,上一次來的那三個,正是對地球人有深刻的了解,知道地球人不是那麼容易對付,所以才成了叛徒的!」

那人張大了口──再也沒有合攏來,身子也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他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至少我這時看不出來,但是我可以知道,他死了!

我的心怦怦亂跳,先是無意識地大叫了幾聲,接著,想起了白素,又大叫著她,岩洞中傳來了陣陣回音,然後我想到,還有一個天龍星人,駕車走了的,他知道這里發生了變故,一定會趕回來。

他來去如風,再遠的距離他瞬間可達,我實在不應該浪費甚麼時間。

我先要破壞,一次又一次按著那小方盒的突出點,令精光一次又一次地射出,射向那組儀器裝置和控制台,在我進行到了一半時,那輛車子已陡然出現,我立時轉身,令精光射向車子,車子停下不動,我看到那人在車中,神色驚惶之極。

我大喝︰「下來!」

那人有點手忙腳亂,但還是立即下了車,天龍星人在這樣情形下,居然知道高舉雙手,那一定是他知道我腦中在想︰我會毫不猶豫他殺他之故!

我的聲音因為緊張和興奮,有點變樣︰「你應該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一次小規模的星際遭遇戰,地球人贏了!」

那人口唇顫動著︰「是……是……別殺我!」

我高興得心頭狂跳︰「我妻子在那里?」

那人向控制台看去,突然發出了一個絕望的呼叫聲,雙手掩著臉,慢慢蹲了下來,不論我如何恐嚇呼喝,他都不肯再起來。

這倒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正在考慮,乾脆是不是也把他殺了,他又發出了一下嗚咽聲︰「你破壞了一切,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吸了一口氣︰「看來你們對自己人很嚴?鄭保雲明明有你們一半血統,可是不被當作自己人,只是‘第一號觀察品’,你們是三個人一起來,單剩下了你一個人,你回去怎麼解釋?」

那人抬起頭來,一片茫然的神情之中,透著駭然,顯然我說中了他的心病。

我向他走過去︰「下次,天龍星再派人來,至少是一百年之後,你能活那麼久嗎?」

他惘然搖著頭,我道︰「站起來,忘記天龍星,好好做一個地球人,你會生活得極好,像鄭天祿他們一樣,成為地球上極出色的人!」

他頓聲道︰「可是……給別人知道了我的身分,我……我怎麼還能生活下去!」

我悶哼一聲︰「只要你自己不去到處宣揚,我保證沒有人知道,只要你自己小心點,別讓人家模你肚子上的粒狀骨骼就可以了!」

我講這幾句話的時候,真心誠意這樣想,他也一定可以知道。

我不想多殺戮,已死了兩個天龍星人,一個是意外,一個是我非自衛不可,這個,看來膽子相當小,自然不必再開殺戒。

他眼珠骨碌碌地轉動著,我知道,我也冒了相當程度的險,誰知道天龍星人打的是甚麼主意。

我在和他們接觸的過程中,可以肯定了他們和地球人有著相類似的行為方法──也就是憑著我對這類行為的熟悉,所以才佔了上風!

那人神情有點活動,但是也更苦澀︰「你不會相信我,你一定會日日夜夜提防,到後來,你會忍受不住,會殺我!」

我本來想解釋幾句,但一轉念,我現在佔足了上風,何必向他去解釋,我冷笑︰「你可以選擇現在我下手,還是若干時日之後,我再下手──」

我說到這里,陡然變色,現在我如不下手,下一分鐘,他就可以向我反攻,我哪里是他的對手!

他也陡然臉上變色︰「我不會對你怎樣……你的妻子在哪里,也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令她再出現!」

我壓低聲,知道他剛才在剎那之間,接收到了我的想法,所以才大是驚懼。留他在,等于是留下了一個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可以知道我在想甚麼的人,這實在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在那一霎間,「下手」還是「不下手」,不斷地反覆地想,那人的臉色,也一陣青一陣紅,因為我一個意念的決定,都可以決定他的生和死!

過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我才嘆了一聲,我畢竟不喜歡生命的毀滅,尤其是天龍星人這樣等級的生命,我又想起了「紅人」對地球人的批評,在將來必然不可避免地和更多的外星人打交道的過程中,地球人這種永遠把陌生人當敵人的心態,如果沒有改變,那麼,可能演變為地球的悲劇。

我已決定了不再對他下手,而且,做了一件大膽之極,事後想起來不禁冷汗直冒的事,我把手中可以發射精光的武器,用力拋出去,看著它跌進了海水之中,然後,才道︰「你以後可以根本不必見我,我也不再見你,地球很大,隨便你在甚麼地方生活!」

那人緩慢而冗長地吁出了一口氣,臉色恢復了正常,神情也很激動,突然轉過身去,來到控制台前,迅速看了一下,忽然道︰「還好,那一部份裝置沒有被你破壞,要不然,尊夫人再也不能回來了!」

我听到他這樣講,不禁有遍體生涼之感,一而吞著口水,一面向他走去,來到他的身邊,看著他在復雜的按鈕上熟練地按著,我急急地道︰「等一會我妻子……出現,請你別提及這一點!」

他回頭望了我一眼︰「我們心中各有對方的一個秘密?」我點頭──這一點,可以使兩個人之問的關系拉近不少。

最後,他按下了一個大掣鈕,一根相當粗大的圓管子自岩石中升出來,升高了兩公尺左右,管子打開,我看到白素站在管子中,神情有點迷惘。

我大叫一聲,白素轉過頭來,看到了我,向我飛撲了過來,我迎了上去,凌空將她接住!

這一下動作,看得那天龍星人目定口呆,喃喃地道︰「我們對地球人真是研究不足,從來也不知道地球人的身體可以這樣靈活運動!」

我自然不必向他解釋我和白素,都有著深湛的「中國武術」造詣。

就在我這樣想時,他已經問︰「中國武術,甚麼是中國武術?」

這天龍星人,果然有他的過人之能︰我抱著白素,轉了幾個圈,才把她放了下來,對那人道︰「等你在地球上住久了,自然會知道!」

白素向兩個已死了的天龍星人看了一眼,又指著那輛車子︰「我就是上了這輛車子之後,一下子就不知道到了甚麼地方的!」

我試探著︰「你叫過救命?」

白素笑︰「沒有啊,但是處境極其不好,心情自然焦急至極!」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她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一切經過可以容後再說,我向那人道︰「你要帶我們離開這里,越快越好!」

那人指著車子︰「本來這是萬能車,可是也教你破壞了,我們……沒有‘紅人’的本事,紅人可以把人分解為原子,再還原,這是最進步的交通方法──」

我陡然想起,我曾被「紅人」不知用甚麼方法移動過一次,難道紅人用的就是把我整個人都分解成原子的移送方法?在分解和還原的過程中,如果出了小小差錯,即使最輕微,雖然無損生命健康,但例如滿頭的頭發忽然移到了掌心上,那也夠麻煩的了!

當時,我曾問紅人用甚麼方法將我移送,紅人說如果告訴我,我會極度害怕,听了之後,還大不以為然,這時想來,實在不寒而栗!

我在呆了半晌之後,定了定神︰「總有辦法的,這里是一個海底岩洞──」

那人苦笑︰「在海底七百公尺,我也無法這樣上去,一定要有儀器的幫助。」

白素道︰「只要有壓縮空氣,經過適當的減壓程序,人人都可以上去!」

我道︰「我們向甚麼人求救?」

白素四面看了一下︰「鄭保雲!」

我大喜過望!對了!鄭保雲!我立時向那人道︰「快利用你的腦活動能量,把這里的一切全告訴鄭保雲──他和你有同樣的能力,請他來帶我們離開。」

那人現出了遲疑的神色,我有點惱怒︰「還等甚麼?快發訊號!」

那人苦笑︰「他……那個半天龍星人……他肯?」

我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那麼說是甚麼意思,白素已然道︰「你懷疑甚麼?」

那人嘆了一聲,遲疑著不敢出聲,我有點忍無可忍之感,大喝一聲︰「有甚麼不能說的!」

那人被我的呼喝聲嚇了一大跳,也十分惱怒︰「我們不把他當自己人,他知道這一點,他也把我們當敵人,他……肯來救我們?」

我吸了一口氣︰「他可能把你當敵人,但我和白素是他的朋友!」

那人用相當不信任的神情望著我︰「你……那麼肯定?」

我又好氣又好笑︰「當然可以肯定!」

那人還在喋喋不休︰「別忘記,他只有一半是地球人,和只有一半天龍星血統的情形一樣!」

我呆了一呆,完全明白了那人的意思,那人的意思是,在血統上,鄭保雲都不和我們完全的同類,我們的存在,對他是一種威脅,如果我們從此在世上消失,那對他十分有利!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會來救我們,還是任由我們困在海底岩洞之中,再也出不去?

本來,我全然未曾想到這一點,但這時經那人一再猶豫,我也不禁心中悚然,想到了有這個可能,自然而然,面上神色有點異樣!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心思和我相仿,她吸了一口氣︰「他會怎麼做,我們都不知道,何不先把求救的訊號發出去?」

她望向那人,那人神情仍在猶豫,白素問︰「還有甚麼顧忌?」

那人苦笑了一下︰「老實說,我……不願意讓他知道我們在這里!」

我大是駭然︰「他會趕到這里來──或者是用甚麼手段……毀滅這個地方?」

那人沒有再說甚麼,顯然默認了我的顧慮。

我用力一揮手︰「從最壞一方面去設想才會這樣。我們除非有方法可以自己離開,不然,向他求助,是唯一的求生之道!」

那人來回踱步,雙手緊握著,眉心打結,我看他真正在憂心忡忡考慮,好幾次想開口,都被白素打手勢止住,過了三、五分鐘,我忍不住嘆了一聲︰「那種紅人說地球人有強烈的排他性,所以人與之間互相猜疑,互相不信任,看來,在天龍星人之中,這種情形,比地球人嚴重得多了!」

那人苦笑了一下︰「不論是哪個星體上的人,都是生物,生物……總有生物缺點。連‘紅人’也不能例外。」

白素神情有點黯然︰「生物缺點最特出的是……生物不能突破血統的束縛!」

我望向她︰「你指生理上的束縛,還是心理上的?」

白素喟然而嘆︰「有甚麼不同?」

我呆了片刻,血統的束縛,實在沒有生理上和心理上之分,都是一樣的,那是所有生物的一種生命形式,不要說無法突破,連改變都在所不能,要是能改變的話,那麼,這種生物便不再是這種生物了!

(這句話念起來有點贅口。)

而這種生物,如果不再是這種生物,變成了另一種生物,一樣有另一種生物的血統框子,將之圍在其中,從一個框子跳進了另一個框子,這樣的改變和突破,又有甚麼意義可言?

一時之間,我越想越是覺得思緒混亂,白素顯然和我同樣陷入了沉思中,都沒有十分注意那天龍星人在做些甚麼,只是听得他突然叫了一聲︰「沒有反應!」

我們這才向他看去,只見他在一組儀器之前,忙碌地躁作著,又說了一句︰「沒有反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向他走去︰「你已向鄭保雲發出了訊號,可是沒有反應?」

那人點了點頭,仍然在躁作著,在他面前,是一幅大約五十公分的螢光屏,正在閃耀著許多莫名其妙的線條,我們當然看不懂,看那人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可想而知,那一定代表著甚麼。

他看了片刻,忽然發出了「咦」地一聲,現出又訝異又驚愕的神情,又按下了幾個掣鈕,螢光屏上的線條,閃耀得更快、更亂。

他的神情也越來越驚訝,越來越駭然,這種情形維持了有十分鐘之久,我已問了十七、八次︰「發生了甚麼事?」

直到螢光屏上再也沒有了甚麼訊號,那人才轉過身來,用一種異樣的神情望向我和白素,我再把那個問題問了一遍。

那人不由自主喘著氣︰「鄭保雲……向你說起過……三個背叛者的事?」

我點頭︰「是,三個天龍星人,決定在地球上生活。」

那人語調極其憤恨︰「他說謊!」

我不知他為甚麼忽然這樣責斥,而且我覺得,鄭保雲是不是說謊無關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收到訊號,有沒有回音!

我把這一點提了出來,那人嘆了一聲︰「相當重要,鄭保雲撒謊,沒有把他父親當年的真正行為告訴你!」

我提高了聲音︰「那無關重要──」

那人猛地揮手︰「十分重要!背叛者只有一個人︰鄭天祿,兩個天龍星人死于謀殺,凶手是鄭天祿!」

我听得瞠目結舌──早就意識到,天龍星人的行為和地球人極度近似,想不到也包括了謀殺這種行為在內!

那人急速地說著︰「鄭天祿有了兒子之後,就開始實行陰謀。起先,他們為了要取得觀察研究的標本,才由鄭天祿娶妻、生子,可是當鄭天祿的兒子漸漸長大,為了維護自己的兒子,他不惜謀殺兩個同伴!」

我深深吸著氣,白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哼聲,這是一個相當動人的外星人故事。

一個外星人,來自遙遠不可測的天龍星,對地球一點也沒有感情,把地球當作是實驗站,為未來星體大規模的入侵作前站。

為了進一步觀察研究──或許研究的課題是「如何和地球女性結合」,或是「與地球女性結合後生育的可能性」,又或許是「與地球女性所育嬰兒之特性」等等,是純觀察性的研究,絕沒有甚麼感情的成分在。

但是,和地球女性結合了,過著和地球人一樣的夫妻生活,孩子生下來了,新生命帶來的喜悅,遠遠超過了對異星生物研究觀察的熱忱──那是自己的下一代,不可避免,有著與生俱來的血統上的情感!

而且這種感情,必然隨著孩子的成長,與日俱增,直到真正達到了和地球人的父子關系同樣的程度,那時,鄭天祿一定曾經過十分痛苦的思想煎熬,他可能還曾和他的同伴商議過──當日發生的事,詳細的經過已不可能知道,但結果是,鄭天祿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而做出了十分可怕的行為︰背叛和謀殺。然而,他的行為是當或不當,又難以下判斷。尤其,站在地球人的立場,如何判斷?

白素先問那人︰「你怎麼知道有謀殺?」

那人指了指螢光屏︰「剛才忽然收到了大批訊號,翻譯出來,是那兩人臨死之前,對鄭天祿的控訴,他們說出了事實。」

我重申︰「那也沒有甚麼重要,早已過去了的事!」

那人緩慢而沉重地說︰「十分重要,鄭保雲早知道這一切,他不告訴你,使你以為向他求救,他會來救你!」

我吸了一口氣,明白了那人的意思。鄭保雲知道他父親當年的行為,可是不告訴我,又騙我做「餌」,到天龍星人的總部來,安的是甚麼心,怎能不教人起疑?一時之間,我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鼻尖冒汗──鄭保雲一直在騙我,我的存在、白素的存在、天龍星人的存在,對他日後在地球上的生活,都是極大的障礙,他利用我和白素對付天龍星人,那是借刀殺人之計!而在我和白素對付了天龍星人之後,會處于甚麼樣的困境,他一定也早已料到的了!

為了求證這一點,我不由自主聲音發顫︰「你們在這里……在海底岩洞中建立了基地,鄭保雲是不是知道?」

那人想了一想︰「應該知道,因為我們不斷發訊號,要和他聯絡。他能憑儀器發出的訊號,找到上一次那批人建立的地洞,自然也知道有這個海底岩洞的存在──」

他講到這里,也陡然明白我為甚麼要那樣問他,先是停了一停,接著,便「哈哈」大笑起來。

顯然,他也想到了一切事情的經過,知道了從頭到尾鄭保雲的陰謀,明白絕不能依靠鄭保雲來救自己,所以他的笑聲,到後來簡直如同嚎哭一樣!

我要竭力忍著,才能不發出和他一樣的聲音,可是神色自然難看之至。

白素最鎮定,她走向一塊岩石上,坐了下來,以手支頤,沉思──如果不是處境那麼惡劣,白素的這種神態,極其動人,值得看的。

那人終于止住了「笑」聲,我和他互望著,他突然狠狠地道︰「地球人的劣根性,使他成了最卑劣的騙子!」

我悶哼一聲︰「安知不是貴星體的劣根性?」

那人變得十分沖動,來回走動著,越走越快,我不知道他要做甚麼,只見他走了一會,又來到控制台前,忙碌的躁作了一會,再回過頭來狠狠瞪著我──我不知道他在干甚麼,但知道他何以向我瞪眼,因為控制台上有許多設備,都會被我用那種會射出精光來的武器所破壞,不能發揮原來的作用。

白素一直坐在那塊岩石上,冷冷地看著那人,我來到白素的身邊,白素低聲道︰「這天龍星人在設法想獨自離開這里!」

他的話才一出口,那人就惡狠狠道︰「是!我要離開,我比你們高級進步不知多少,不會被困在一個岩洞中等死,我會離開!」

白素心平氣和︰「我勸你不要冒險,能力再強,無非是靠一切設備的幫助,若是單憑體能,你對地球環境的適應,比不上我們!」

那人連聲冷笑,突然一個轉身,來到了白素剛才出來的那圓管之前,一下子走了進去,背對我們而立,制成兩半的圓管合攏,向下沉去,我向前奔過去,圓管沉下之後,找不出甚麼痕跡,我也無法知道如何才能使這圓管再升上來。

我忙向白素望去︰「你才從那管子出來,他可以到甚麼地方去?」

白素道︰「這管子不過是一座升降機,它通向一間密室,絕無其他的出路!」

我吸了一口氣︰「或許你沒有發現?」

白素同意︰「有可能,但我不以為可以離開海底,不然,他剛才不會如此失常。」

我又追問︰「那麼,他到那密室去干甚麼?」

白素嘆了一聲︰「我怎麼可能知道一個天龍星人想干甚麼?」

她說的倒是事實,我道︰「我們兩人的潛水能力都十分強,這岩洞……不管在海底多深──」

講到這里,我也不禁搖了搖頭,講不下去。岩洞可能在海底,超過兩百公尺,人自然可以向上升去,但一定要經過長時間的降壓過程,不然,冒出水面的,將是我和白素的尸體!

我來回走了幾步,來到了那輛「車子」旁邊,車子自然已經損壞,但是損壞的只是機件,不是外殼,我打開車門,看了一看,又把車門關上,忽然之間,靈機一動,轉回身來望向白素。

白素搖頭,她知道我想到了甚麼︰「那麼多機械裝置,太重了,無法浮得起來。」

我吸了一口氣︰「要是把裝置拆掉?」

白素微笑︰「可以試一試,反正我們沒有事!」

白素處事鎮定,現在這樣的情形,她還是十分鎮定,甚至有點輕松。她並不向前走來︰「我寧顧試一試和鄭保雲聯絡──剛才我看那人躁縱儀器,我想可以令鄭保雲收到我們的訊息。」

我已經開始把車子中容易移動的東西先搬出來,一面罵著︰「這……雜種,比純天龍星人……純地球人更壞,我……再讓我見到他的話──」

說到這里,把一大件不知是甚麼裝置搬了出來,用力砸向岩石,爆出了一陣火花,散了開來。

白素已在忙碌地躁作,一面注視著面前的那幅螢光屏,我偶然轉頭去看一下,螢光屏上依然有一些黑點、亮線在閃耀著。

我工作的速度相當快,要破壞,總比較容易,一小時之後,車中的空間已擴大了許多──那本來是一輛神奇之極的車子,幾乎可以瞬息萬里,上天入地下水,無所不能。可是我此際的目的,卻只是想要它的一個空殼,使它可以利用最簡單的浮力原理,升上海面去!

白素仍然在躁作,她吸了一口氣︰「我相信我的訊號已發了出去,鄭保雲應該可以收得到。」

我已累得滿頭大汗︰「問題是他收到了訊號之後的態度如何!」

白素笑了一下︰「我發出的,不是求救訊號。」

我大是訝異︰「你……對他說了些甚麼?」

白素向我眨了眨眼︰「我告訴他,我們已知道他一切的行為,若是他不向我們道歉認錯,我們一定不會放過他,要他立刻就來!」

我听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我們現在的處境,由鄭保雲一手造成,他絕不會不知道,他怎會來向我們道歉認錯?這不是異想天開嗎?

我賭氣不再理白素,轉過身去,想把車中一件最大的裝置拆下來,當我的努力還絲毫沒有成就之時,突然听得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唉,衛斯理,除了破壞之外,你還會做點甚麼?」

鄭保雲的聲音!

一霎間,我還以為那是在絕望之余的幻覺!我疾轉過身,看到鄭保雲就在身前,我大叫一聲,一拳向他打了出去,他反應極快,一翻手,用手心接住了我的一拳,我第二拳還未曾打出,他就叫了起來︰「我來道歉,你卻打我?」

白素也在這時叫了我一下,我揚起的拳且不發出,只是盯著他。他道︰「我來遲了,實在這里太隱蔽、太深,不是紅人幫我,我還到不了這里,紅人送了我一艘小飛船,你看!」

他向岩洞有海水處的一角指了一指,我看到一艘小飛船泊著,白素還在控制台前,伸著懶腰,像是如今這種情形,早在她意料之中!

我且不向白素追問原因,向前一指︰「還有一個天龍星人……在下面!」

鄭保雲閉了閉眼楮︰「他……自殺了!」

我和白素都吃了一驚,鄭保雲嘆了一聲︰「沒有特殊的原因,要在一個陌生的星體上生活,極其困難。」

我瞪著他︰「你父親選擇了地球生活,是因為有了你!」

鄭保雲神情有點惘然︰「我……想是如此,我……也必須選擇……在地球生活,我雖然身體、生理結構,全是天龍星人,但是我無法到天龍星去生活,天龍星不會接納我,就算我對天龍星人再忠心耿耿,肯下手把地球毀滅,他們仍然不會接納我!」

我仍然瞪著他,他低下頭去︰「當然,我也知道,地球也不會接受我!可是,地球人……不知道我的真正身分,不知道我有一半天龍星血統──」

我打斷他的話頭︰「你錯了,有人知道,我、白素!」

鄭保雲抬起頭來︰「是的,但只要你們不說,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一直到這時為止,鄭保雲其實還是佔著上風的,可是這時,他望望我,又望向白素,神情卻充滿了哀懇,希望我們替他保守秘密。我吸了一口氣︰「鄭保雲,你是一個混蛋,可是我承認我不明白你的行為,你可以任由我們在這里自生自滅,你的秘密不是更安全?」

鄭保雲點頭︰「是,可是你,你們,是我的朋友!」

他的話,語調甚至十分平淡,但是我听了之後,心中陡然一陣激動,很有點熱血沸騰之感,向他走過去,張開了雙臂,他也一樣,我們自然而然的緊緊相擁!

朋友!

這個在地球長大的半外星人,知道地球人之間,有可貴的朋友關系!

就像他的父親,一個來到地球的外星人,在有了兒子之後,懂得地球人有著父子的親情。

地球人的人與人關系,也還很有一些可以令有高度文明的外星人覺得可貴處,受到感染,進一步發揮成高貴的品德!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做了一個「我早已知道」的神情。我和鄭保雲互相拍著對方的背部,好一會才分了開來,兩人的眼角都有點潤濕。

可是,我們都沒有說甚麼,因為這時,根本不必用語言來表達各自的心意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和鄭保雲相識的過程之中,曾好幾次由于他的行為,而對他大是不滿,直到現在,我才肯定他實實在在有著地球人的感情,不論是好是壞,在他體內的一半地球人的血統,起了極大的作用!

我才想到這里,他就向我搖頭︰「主要的,不在于我有甚麼血統──就算我是百分之一百天龍星人,只要我一出世就在地球生活,我也必然是地球人,不是天龍星人!血統十分無形,有時能引發起一陣激情,但當你想到你根本無法單憑血統生活,你就不會再重視它……。」

我和白素深以為然,一起點頭表示同意。

我吸了一口氣︰「你有甚麼打算?」

鄭保雲像是我多此一問︰「有甚麼打算?大富豪鄭保雲久病痊愈,這就是我的打算!」

他一面說,一面向我們眨著眼,我和白素一起笑了起來︰「當然,沒有人知道大豪富鄭保雲是──」

他打斷了我的話頭︰「我是甚麼?我是地球人!和所有地球人一樣!」

他一面說,一面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發出「啪啪」聲來,拍了幾下,又在自己的肚子上模了一下,神情有點鬼頭鬼腦。

我們一起笑了起來。

我和白素遵守諾言,沒有對任何人,包括溫寶裕在內,說起過鄭保雲的秘密。

如今,雖然把每段經過都記述了出來,但鄭保雲當然不是真姓名,猜猜,或許可以猜到他現在以甚麼身分在地球上活動,但自然無法去模模他的肚子以求證明,也只好猜疑。

鄭保雲不會怕人猜疑。因為,像神話故事一樣︰從此之後,他快快樂樂在地球上生活,想也不想自己有一半天龍星血統。

當然!當然!他有天龍星人的智力,約莫超越地球人一千年,你想甚麼,他都知道,他自然極其了不起。

我們是好朋友,有甚麼疑難事,我也會去問他,和這樣的一個半超人做朋友,十分愉快。

最近他在談戀愛,我們都希望有四分之一天龍星血統的小孩出現。

最近一次的聯絡是他告訴我︰「紅人」通過他,還在感謝我。我也十分想念「紅人」,他們樣子雖然怪,性格可愛極了。

自然,我和白素在良辰、美景面前,提也不敢提起有「紅人」這回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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