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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佟蜜 -【拐個美男進禮堂(天生冤家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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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7 00:00: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佟蜜 - 拐個美男進禮堂(天生冤家之一)

要他曹先生上節目談「小說中的愛情」這主題沒什麼問題,
但是和他對談的「文壇才女、知名作家」蓓莉小姐問題很大;
她的愛情小說夢幻過頭,對男人嚴重誤解及妄想,
而她本人又甜又辣,一見面就讓他難看──
雖然是他有錯在先;他受不了她的文,卻很受得住她的人,
欸,好錯亂啊……

他沒認真看自己的作品,她倒是好好拜讀過曹季海的小說,結論是──
她一點也不想跟他對談,更不欣賞他的觀念!
要分時間給他,她寧願跟男友溫存;怎知男友忽然分手,
她又是孤單寂寞的單身狀態,這曹先生卻硬要卡進她生活,
她不想給他管的,他偏要管,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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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7 00:00: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曹大作家,還記得你的賭約吧?你打麻將輸了,答應要來上我的節目,我安排了一位美女作家和你對談,下周三早上十點,等你錄音啊!」

    臥室內,擎著啞鈴練身體的曹季海接到好友酆畋的來電,很是錯愕。「你不是要一對一訪問我嗎?」

    「一對一多沒意思,請來賓對談才有火花嘛。」酆畋是電台主持人,富有磁性的嗓音不高不低,听來似男也似女。「為了配合你‘暢銷網路小說作家’的身分,我特地邀請這位文壇才女、知名作家,鼎鼎大名的‘蓓莉’小姐——」

    「誰啊?」听都沒听過。

    曹季海箝緊啞鈴,繼續鍛鏈右臂,順便欣賞自己結實的二頭肌,嗯,線條練得真棒。

    「你沒听過?她寫的言情小說銷路不錯,在租書店很搶手呢。」

    「言情小說……」曹季海沉吟,回想常去的租書店里,架上那整排顏色粉嫩的書籍。「就是那種每個月出很多、封面都是美女、翻開來都是床戲的書?」

    「被你講得像A書似的。」酆畋呵呵笑。「是啦是啦,就是那種書。」

    「我是網路小說家,她寫言情小說,毫無交集,干嘛安排我和她對談?」

    曹季海其實是資訊工程碩士,從學生時代開始經營部落格,游記、食記、心情日記,無所不記,部落格累積了極高人氣,畢業後索性當起職業作家,筆名「曹紀」,近年涉足網路小說,一炮而紅,如今已有十多本著作。

    他翻過幾本言情小說,不看還好,看了噴飯,十個男主角有九個是總裁,不是總裁的那個即便只是賣饅頭的,早晚也會成為跨國的饅頭企業,事業成就足以打趴全世界的男人,上了床則駕馭全世界的女人,如此日也操、夜也操,個個媲美「鋼鐵人」,台灣靠這批男主角們,別說全世界,全宇宙也征服了。

    那種書,他當笑話看,其中對男人嚴重的誤解與妄想,令他搖頭。

    听說言情小說的作者絕大多數是女人,什麼樣的女人會寫出那種內容?嗯,他是修養良好的紳士,拒絕作刻薄的臆測,反正他一點都不期待和這位「蓓莉」對談。

    「越是沒有交集的觀點,越會激蕩出火花啊。」酆畋可是信心十足。

    「可是,我以為是一對一訪談,對談……我沒準備。」

    「我會準備好談話主題和資料,你人來就好。‘蓓莉’是大正妹,可愛又健談,我每次都跟她聊得欲罷不能,保證你不會無聊。」

    「听你的語氣,莫非對她有興趣?」

    「她是我的好姊妹,我們不是那種關系啦。」酆畋嘻嘻笑。

    「她是你的好姊妹,你是她的什麼?好姊妹?還是好兄弟?」

    兩年前,曹季海透過自家在電台主持節目的大哥,認識這位神秘的酆畋,這個奇特的藝名是領進行的師父取的,跟「豐田」諧音,而且人如其名,非常奇特。

    這家伙,外貌雌雄難辨,一頭飄逸長發,氣質中性,因其漂亮細膩的五官,有人猜測酆畋是「她」;又因其頎長挺拔的體態,有人猜測酆畋是「他」。但不論旁人喊酆畋「先生」或「小姐」,酆畋從不糾正對方的稱謂,「他」的真實性別,就像黑洞——始終是個謎。

    出于直覺,曹季海覺得這家伙應該是個帶把的。

    「我不能既是她的好姊妹,也是她的好兄弟嗎?」提到性別話題,酆畋一如以往的打太極。

    「行啊,好兄弟可以穿同一條褲子,你跟她穿的是哪種褲子?蕾絲小褲褲,還是純棉四角褲?」

    「人家是有潔癖的小乖乖,才不跟我分享褲子。何況,她有男友了。」

    「原來是名花有主,你不便出手啊。」憑最後一句話,曹季海更確信這家伙是男人。

    「別耍嘴皮了,一句話,你到底來不來?」

    「我去,別忘了讓我宣傳新書。」願意上廣播節目,主要目的是幫自己沖名氣,身為網路小說家,曹季海深明名氣不嫌多的道理,順口一問︰「要談什麼主題?」

    「‘小說中的愛情’。」酆畋呵呵笑,笑得頗有深意。

    「……你是想給我難看嗎?」要他跟言情小說家談「愛情」?那個呵呵笑聲,是等著看他出丑吧?

    「你怕了嗎?」依然呵呵笑,笑得挑釁。

    「我不是怕,是覺得俗氣,太多人談愛情了,能不能換點新鮮的?」

    「愛情是永遠不退流行的題材,你的小說不也寫到愛情嗎?」

    「那是故事情節的調味料。我從來不寫以愛情為主題的故事。」但讀者們愛看主角談戀愛,他也就順應民情,多多益善的寫。

    「我懂,你缺乏戀愛經驗,寫不出來。」酆畋揶揄。

    「我不是缺乏戀愛,是不想戀愛。掰,下周三早上十點見。」算了,再談大概也改不了主題,曹季海拋下手機,拿起另一個啞鈴繼續鍛鏈。

    他是家中老麼,上頭兩位兄長都已成家生子,曹家的香火大任輪不到他來扛,老爸催他交女友,他總是以忙于寫作來推搪,其實,他享受單身,熱愛自由,連女友都不想交,自然沒有成家的打算。

    雖然看見兄嫂們甜甜蜜蜜,他有一絲羨慕動搖,但他也深明世事無兩全的道理,濃情密意的背後,要靠大量的時間與心血去經營,問他願不願意拿自己的自由去換?他毫無掙扎的選擇「NO」。

    單身的日子,他過得很舒暢,這單純愜意的生活,他無意改變,他玩心還重,不想被哪個女人瓜分他的逍遙日子,他想一輩子逍遙,當愛情的「不沾鍋」,只為自己活。

    而他為自己活的理念,最大阻礙竟是——在他稍後下樓找啤酒喝時,被坐著輪椅的老爸硬塞了厚厚的一個牛皮紙袋。

    他看著牛皮紙袋,茫然道︰「爸,這是什麼?」

    「我幫你報名了十家婚友社,這兒是十份個人資料表,拿去填。」

    「十家?!」會不會太多了?!

    曹季海錯愕,同時警覺老爸今晚的決心非比尋常,他第N次試圖用相同借口脫身。「爸,我寫稿很忙,沒時間去相親——」

    「我知道你忙,你把資料填妥,我幫你送去,相親很簡單,你就撥空跟人家小姐見面吃飯,你再忙,總不會連吃飯時間都沒有吧?阿仲都討老婆了,你三十歲還沒消沒息,進度落後這麼多,你還不急起直追?」已娶妻的長孫固然讓曹爸歡喜,孤家寡人的小兒子卻讓老人家很心急。

    「我要追什麼啊?連對象都沒有。」

    可惡,都是那個早婚的小毛頭害的,突顯整個曹家就剩他曹季海未婚的事實,老爸才會動念幫「滯銷」的他找出路。

    「所以我幫你報名婚友社,讓你趕快找對象。別說你不想結婚,男人就是得成家,受女人管束,難道你想野一輩子?」

    三個兒子都有成就,曹爸很欣慰,而男人立業,就是為了成家,否則老來形單影只,存折和股份能陪伴寂寞的心靈嗎?一個情深意篤的妻子,才是男人應該追求的歸宿啊。

    曹爸更想起過世的愛妻,當年鶼鰈情深,多麼幸福,心酸之余,更堅定為愛子尋覓姻緣的信念。

    「我哪有野?我每天都很安分的在家工作啊。」

    「在家?在誰家?哼,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你早就該離巢了。」

    「爸!你要把我趕出去?」曹季海驚愕捂胸,咚咚倒退兩步,卻遭老爸嗤之以鼻。

    「別演了,你是三十歲,不是十歲,要扮苦情流浪兒已經不像了。婚後你要住這兒,還是搬出去,我都沒意見,但首先,你得有個老婆,跟她商量過,才能作決定。」

    「我年紀還輕,再等幾年也不遲——」

    「是啊,等你三十五歲,一樣跟我說你沒對象,無法結婚,就這樣繼續拖下去,拖到我進棺材,你就逍遙了,你就是這打算,對吧?」精明的曹爸早就洞悉麼兒意圖蒙混的拖延戰術。

    「我沒要你馬上結婚,先去相親,相中意的,給你五年去培養感情,五年後,你年紀正好,結婚、生子一次到位,這個流程,你沒意見吧?」曹爸不愧是行伍出身,做事一板一眼,規劃縝密,要讓兒子再無借口推托。

    老爸今天顯然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他自願跳入婚姻的牢籠不可,可是他想當快樂單身漢啊!

    曹季海虛弱的抗議︰「可是,我不想結……婚……」

    「你說什麼?」曹爸白眉一揚,不怒而威。

    「我……」說啊,他要表明心跡,要為他寶貴的自由奮戰!要讓老爸明了他真正的心意!曹季海昂起俊臉,神情肅穆,義正詞嚴——

    「呃那個……先說好,要是沒有中意的對象,你不能硬逼我娶喔。」

    老爸父代母職,辛苦帶大三個兒子,如今還拖著中風的病體,幫他搜羅相親資料,眼看白發蒼蒼的老爸如此為他操心,他覺得自己很不孝。

    唉,就妥協一回吧,做個樣子,去相親幾回,讓老爸安心,婚姻是自由的墳墓,相親只是探頭看看墳墓的樣子,要脫身還不難。

    「你眼光不要太高,對象自然好找。」曹爸深知麼兒有多挑剔。

    「我眼光哪有太高?像我這樣英挺帥氣、智慧無窮、才情洋溢的花美男,總不能配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吧?」曹季海沒有具體想過自己欣賞什麼樣的異性,只有一個宗旨很明確——才貌雙全的他,最少也要配個同樣有料的女伴。

    「……我有時候在想,當年在醫院是不是抱錯嬰兒了?」曹爸真不明白,他個性古板,亡妻溫柔沉穩,麼兒這種自戀的性格到底是遺傳到誰?

    「如果我是抱錯的,我的人生就不是你的責任,你就別管我結不結婚了。」曹季海嘿嘿笑,巴不得老爸將他放牛吃草呢。

    「哼,你想得美,快去填資料,我明天就幫你送去。」

    「記得喔,不能逼我娶。」曹季海叮嚀。

    相親就相親吧,就當那天餐廳太多人,跟一位小姐並桌吃飯,席間順口聊了幾句,吃完便各奔東西,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更正,小姐會另嫁他人,他依然當他快樂的單身漢。

    只要暫時跟老爸有個交代就好,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蓓,我都聯絡好嘍,曹季海先生答應參加對談,下周三早上十點你記得來錄音——」

    「我不想去了。」熊沂蓓坐在書桌前,嚼著最愛的七七乳加巧克力,意興闌珊地對手機那頭說話。

    「為什麼?」酆畋驚呼。

    「我去租了曹先生的小說來看,還去看了他的部落格。」一听說要與這位曹先生對談,熊沂蓓就去做功課,拜讀對方的著作,豈知不看還好,看了吐血。

    這位曹先生筆下的男主角,清一色是庸俗無能的廢柴,女性角色不論多麼傾國傾城、冰雪聰明,踫上男主角就變成倒貼的花痴,沒他會死,人生第一要事就是對男主角投懷送抱,矢志成為他的女人,結局都是諸女共事一男,正是她最感冒的男性幻想型小說。

    虧她看到他部落格那句隨筆時,還會心一笑——談戀愛就像女人化妝,畫來畫去都是同一套,人們卻永遠樂此不疲。

    「看完的感想是,我不欣賞他,不想和他對談。」

    這句妙語跟曹先生的小說風格大相逕庭,熊沂蓓忍不住猜測,這話八成是他從網路轉貼文章抄來的,他的文筆優異,觀念卻令她反感,她委實想不出,跟他能有什麼可談?

    「可是,書的內容不代表作者的一切啊。」

    「至少也代表他部分的心態吧。」她已認定曹先生不值得她浪費時間。「你換個人跟我談,我就去。」

    「我都跟季海敲定了,要怎麼換?」酆畋傷腦筋。「我訂了個很棒的題目——‘小說中的愛情’,你不覺得會很有意思嗎?」

    「你是想看他被我慘電嗎?」她熊沂蓓是專職言情小說家欸,要跟她談愛情,不啻班門弄斧,這位曹先生是吃了豹子膽,還是犯了傻?「他沒抗議?還接受你訂的主題?」

    「他有嫌啊,說這主題已經被談到爛掉了,很俗氣,要我換一個。」

    「但他根本就不懂愛情啊。」

    曹先生的書里只有男性為尊的濃濃幻想,愛情?在哪兒啊?留在他的指甲縫,忘記寫進稿子里了嗎?

    「那你來教育教育他啊,愛情的專家,蓓莉大師?」酆畋慫恿著。

    「大師豈是你奉承兩句,就輕易出動的?」熊沂蓓可不會輕易被迷湯灌倒,內心算盤叮叮當當的打了片刻,提出務實的條件。

    「好吧,要我去也行,節目宣傳時,我的名字要排在曹先生前面,對談中,我要更多的發言機會,此外還要多給我一點打書的時間。」

    畢竟上節目宣傳的機會不多,不可放棄。

    再說,一個對愛情充滿偏見的對手,不是正好襯托言情小說宣揚的愛情多麼純潔偉大嗎?嗯嗯,她去定了。

    「沒問題,你是我的好姊妹,我讓你多季海十秒。」

    「喔。」熊沂蓓忽然疑惑。「酆畋,你——真的是我的好姊妹嗎?」

    她寫作十年,酆畋是她的忠實讀者,兩人從通信發展出深厚友誼,酆畋是個善解人意的好朋友,但熊沂蓓還是弄不清楚,這些年陪自己走過高低潮的知已,究竟是男還是女?

    「你竟然懷疑我?」酆畋嘆息。「下周四是聖誕夜,我生怕誤了你和男友的重要日子,特地將錄音提前一天,我對你還不夠好嗎?話說,你家那口子對聖誕夜有什麼計劃?」

    「德民沒說,大概跟往年一樣,要給我驚喜。」提到男友,熊沂蓓星眸乍亮,櫻唇彎彎,彷佛高大英偉的男友就在面前,霎時由精明作家變成眉開眼笑的小女人。

    酆畋細數她的羅曼史。「唔——你們在一起三年了,聖誕夜是你生日,也是你跟他的交往紀念日,前年他安排有小提琴演奏的燭光晚餐,去年大手筆帶你去北海道,我看他鋪陳得差不多了,今年肯定會跟你求婚。」

    「不可能,結婚是大事,他至少要先試探我的意思,要不然被我拒絕,多傷面子啊。」話是這麼說,其實她也覺得男友今年會采取行動,嘻嘻。

    「他那天帶你去看房子時,不是表現得很明顯了嗎?他怎麼說的?你再說一遍。」雖然已經听好友說過好幾次,酆畋依舊樂于分享她的喜悅。

    「那不能算啦,他不是對我說的,是我當時出去接編輯的電話,回來听到他和接待人員在聊,我自己猜他有那意思。」每次復述男友當時的話,熊沂蓓的語氣都藏不住甜絲絲的歡喜。

    「他說‘我將來想和我老婆住在這里’。」太明顯了,有添購新屋的打算,又和接待人員這麼說,不就暗示他想與她共結連理?

    從小,她雙親離異,她跟了再娶的父親,繼母將她視作眼中釘,她上了高中便搬出來獨居,這些年,她太孤獨,對于婚姻與家庭,她極度的憧憬。

    情海波折多年,總算遇到郭德民,交往三年,戀情穩定,她也覺得今年可能會被求婚,男友肯定會營造令她一生難忘的浪漫情境,她還為此添購新衣,勤做保養,彩妝品還特地換了一套防水的——她一定會感動到哭——要以最美的姿態,迎接永恆的承諾。

    她舔著手指上的巧克力漬,美滋滋地幻想那感人場面,等不及啦!

    「嘖嘖,听听你這口氣,十足是個幸福的小女人,很期待成為人妻哦?」

    「還好啦。」她根本是迫不及待,想到就心花怒放。

    男性友人哪有耐性听她重復這些浪漫的小細節?酆畋不但樂于傾听,還超愛看言情小說,她當然是女人,是她的超級好姊妹。

    她忽然想到曹先生。「曹先生同意周三錄音?他的聖誕夜也有約會吧?」

    「他獨身多年,沒有女友,周三和周四,對他都一樣。」

    「噢。」可憐,八成是個宅男,誠如她老是在家寫稿,若非德民拯救了她蒼白的人生,她現在也還是個宅女。

    熊沂蓓忽然對曹先生產生憐憫,她明白長期的封閉生活,會導致想法僵化狹隘,因而寫出荒謬的情節,她決定心胸寬大的不予計較。

    她甚至決定屆時要對曹先生和善一點,以親切的態度,溫暖他孤寂的心靈,讓他親眼見證有愛滋潤的生活,可以令人變得多麼開朗熱情,說不定可以給他的寫作風格帶來正面的影響。

    沉浸愛情里,令她心胸寬大,滿懷溫柔感性,時時想要散播歡樂散播愛。

    聖誕夜快來啊,她好期待!

    周三早上,十一點過十分。

    窗外的冬季天空,陽光都隱匿了,灰蒙蒙的天幕,教人心情低迷。

    熊沂蓓秀氣的小臉也陰雲密布,她用力嚼著七七乳加巧克力,心愛的零食也拯救不了她的壞心情,隨著時間分秒流逝,她隱忍的惱怒已達發飆邊際,若非顧念好友酆畋的立場,她早就拂袖走人了。

    她不敢相信,曹先生竟遲到這麼久!

    「小蓓,要不要喝咖啡?我吩咐小鐘去買。」讓熊沂蓓苦候,酆畋很過意不去,在工作人員調校器材的空檔,頻頻過來陪她。

    「謝了,我這樣就好。」熊沂蓓勉強一笑,連平日研究酆畋穿著、猜測她性別的小游戲都沒興致玩了。

    酆畋今天穿黑色套頭毛線衫搭牛仔褲,顯得瀟灑不羈,卻在鬢邊配了一只閃耀的水鑽發夾,依舊走帥氣與嫵媚兼具的中性路線。

    她嚼著巧克力,無力的問︰「他還要多久才來?」

    「他說快到了。」酆畋剛才打電話確認時,曹季海是這麼急促保證的。

    「他十分鐘前也這麼說。」也不肯交代原因,一個生活單純的宅男還能被什麼耽擱?八成是睡過頭,真差勁。

    熊沂蓓最痛恨人家不守時,什麼散播歡樂散播愛,現在她只想對曹先生散播熊熊怒火,將他烤焦!

    她提醒好友。「我跟德民有約,最遲十二點一定得走。」

    「好,我待會兒把一些預定的提問刪掉,應該來得及。」

    「我下樓透透氣。」熊沂蓓煩躁地起身。

    離開錄音間,來到一樓大廳,大廳無人,唯有應景的聖誕樹矗立著,樹上的彩色燈泡此起彼落地閃爍,為即將到來的節慶點綴熱鬧氣氛。

    熊沂蓓浮躁地在樹下踱步,實在不習慣這種無所事事的感覺。她氣悶地摸摸口袋,剩最後一條七七乳加巧克力了。

    她平日就愛吃這款零食,心情不好時吃得更多,早知道就帶筆電來,至少可以化等待的焦慮為靈感,寫點稿子;現在卻是把焦慮化為身上的脂肪,想到這兒,她的心情更差,對曹先生的觀感也更惡劣了。

    懊吃掉嗎?她握著最後一條巧克力,正鼓著粉嫩的兩頰猶豫,忽有一道人影十萬火急的沖進大樓,將一個盒子塞給她,力道之大,將她手中的巧克力撞飛出去。

    「啊!」

    她眼睜睜看它畫出一記高飛犧牲打的弧度,空降在聖誕樹頂端,卡在「伯利恆之星」底下。

    「小鐘,幫我拿一下!」看見佇立聖誕樹旁的嬌小人影,曹季海以為是酆畋的助理,將手里盒子塞給對方,劈頭就道︰「你們這邊還是這麼難停車,蓓莉小姐呢?她很生氣嗎?酆畋說她脾氣很大,很沒耐心,她抓狂了嗎?走人了嗎?」

    即使蓓莉走人了,也不是她的錯,千錯萬錯都是他不對,他不該被婚友社說服,在今天早上九點安排初次相親,他以為電台和咖啡廳相距不遠,喝杯茶、相互認識,不會耽擱太久,萬萬沒料到,對方竟然遲到。

    等到近十點,他要離開了,對方才抵達,他走不得,勉強留下,急得如熱鍋螞蟻,酆畋不斷打電話來催,他不敢說自己在相親,怕被消遣,好不容易才脫身趕來。

    因為從停車場狂奔過來,他喘得要命,忙著脫下大衣、調整呼吸,沒發現對方因他突兀的舉止,有點無措,在听完他的話之後,周遭的空氣森冷了一圈。

    「你就是曹先生?」嬌小人影緩緩開口,口氣非常不友善。

    「是啊,小鐘你……」等等,這嗓音並非小鐘,曹季海低頭瞧去,瞧見一張陌生小臉,那雙美麗的眼眸立即霸佔他的全副注意。

    縴濃的長睫毛,框出黑白分明、渾圓晶燦的雙瞳,目光生動靈活,令稚氣的瓜子臉添了成熟的女性嫵媚,也令他深刻感受「畫龍點楮」的意境,她微鬈的及肩短發俏皮地散落肩頭,將白里透紅的嫩頰一襯,模樣清純無辜,甜美自然的神態,很難令人不多看幾眼。

    望著她彷佛會說話的眼楮,他忽然遺忘了該說的話,更忘了自己為何來到這里。

    他的呼吸遲遲無法平復,他的心跳更加失控,他是怎麼了?竟吶吶無言,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唐突的瞪著她瞧,立刻收斂了無禮的視線,向她致歉。

    「抱歉,我認錯人了。你是新來的?」曹季海來過電台幾次,認得所有工作人員,生面孔的她想必是新人。

    「算是吧。」熊沂蓓要笑不笑的牽牽嘴角。「你為什麼遲到?」

    「這個,說來話長。」他干笑以對。

    「有多長?有你讓人家等的時間長嗎?什麼樣的男人會讓女士等足一個小時?你知道‘蓓莉’現在有多生氣嗎?」

    熊沂蓓打量這位戴黑框眼鏡的曹先生,他比酆畋高半個頭,漆黑短發與象牙色皮膚形成強烈對比,他的五官干淨俊秀,斜挑的眉、深邃如墨的雙瞳,睿智而含蓄的氣質,就像爾雅的學者,當他的唇揚起弧度,就連這酷寒的天氣,都淹沒不了那教人心頭漾起點點暖意的溫煦笑容。

    他不是很搶眼的男人,卻很耐看……

    她現在哪有心情看啊!

    熊沂蓓不爽的眯眸瞪他,他還不知死活的沖著她笑。

    「我相信蓓莉小姐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人,會原諒我的不得已。」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這麼自我安慰了。

    她打哈哈。「真遺憾,她一點也不善解人意,恰恰相反,她個性很急,最討厭人家遲到,等半小時就會抓狂,說她脾氣大、沒耐心還算是客氣了,她根本是暴躁、EQ低、個性惡劣、超難相處!」怎樣?怕了吧?

    他注視著她。「你不應該這樣。」

    「怎樣?」她揚眉回瞪,他遲到這麼久,難道還指望她好聲好氣嗎?

    「你不該這樣在背後批評人。」

    他微帶責備的眼神,一時竟令熊沂蓓啞然無言。

    奇怪,他還沒認出她嗎?既然不知她是誰,這話就不是說來討她好感,那就只是——他單純的不願在背後說人長短嘍?她呆望這男人,忽然覺得他這種坦蕩的態度,有種磊落的帥氣感……

    「請還給我吧。」

    喘息夠了,曹季海欲拿回自己的東西,伸出手去,這小女人卻後退一步,揚揚手里的金莎巧克力。

    「這是要送給蓓莉的?」

    他點頭。「我剛跟酆畋打听到她愛吃巧克力,就買了一盒,希望讓她消氣……啊!」

    他驚呼,瞪目看著這小女人「唰」的撕掉封盒膠帶,剝了一顆巧克力,粗魯的塞進他因驚呼而大張的嘴里。

    「你……你……」他驚愕的看著慘遭「開膛剖腹」的禮盒,她做什麼啊?!

    「我不喜歡金莎,你留著自己吃吧。」飛到樹上的巧克力顯然構不著,算了,熊沂蓓將整盒金莎塞還給對方,粉唇微揚的自我介紹。

    「你好,曹先生。我就是那位脾氣很大、很沒耐心,而且最受不了人家遲到,很容易抓狂的‘蓓莉’。」

    就見面前的俊臉努力嚼著巧克力,一面消化她給的訊息,兩秒鐘後面色陡變,有點青,有點白,還漫上一層薄紅,漂亮的雙唇卻成了巧克力色,五顏六色真精彩啊。

    「你好……」曹季海氣虛的與她握手。

    「請你快點上樓,我和酆畋等很久了。」熊沂蓓轉身就往電梯走。

    他只得舉步跟上她,一邊懊惱自己的多嘴,她顯然將他的「批評」記住了,一開始就得罪她,對談還能繼續嗎?

    他忐忑不安,看著前頭嬌小的背影,感覺又糗又窘,嘴里雖然甜蜜蜜,內心卻不停叫苦,還覺得黏黏的……黏?

    他困惑的咽下巧克力,攤開被她握過的右手,發現她把膠帶黏在他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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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錄音室內,酆畋火速調解兩位作家之間尷尬生疏的氣氛。「好好好,人來就好,趕快開始錄,蓓莉中午還有約呢。」

    「抱歉抱歉,我下次會準時。」曹季海再三賠罪,偷瞄態度冷淡的熊沂蓓。

    熊沂蓓先前還想嗆他幾句,現在瞄瞄那盒金莎,話吞回肚子里。

    小鐘送上三杯茶水,對談終于開始。

    簡單的開場缸後,酆畋問道︰「兩位都是知名作家,作品中都有涉及愛情,請問兩位的戀愛經驗也很豐富嗎?」

    「呵,我都數不清了。」熊沂蓓橫了好友一眼,意思是︰「你還不清楚我戀愛多少回、失敗多少回嗎?還問!」那些灰暗的過去,她可不想公諸于世。

    「我也是多得數不清。」曹季海也警告地瞪好友,這豬頭,明知他只有不足掛齒的兩回經驗,還要他談不擅長的主題,這樣要怎麼給他的新書造勢?

    收到兩位的暗示,酆畋笑吟吟地換個話題。「先請蓓莉小姐談談你對愛情的打法。」

    「愛情是神聖的感情,也是兩人交心的美好體驗,比起與生俱來的親情,或者同性之間的友情,愛情更難得也更珍貴,它是兩個陌生生命的交會,它很狹隘,也很苛刻,它要求另一個人對自己付出全部,卻也願忠貞地為他奉獻,它是最自私也最無私的……」

    名為談論愛情,熊沂蓓根本是在抒發她與郭德民戀愛的感想,正陳述得渾然忘我,旁邊突兀的傳來「嗤」的一聲。

    她瞪向曹季海,他正在喝茶,但她已清楚听見他不以為然的笑聲。

    「我不認為愛情有那麼崇高。」

    曹季海並非故意嘲弄,是她夢幻感性的神情,與先前判若兩人,讓他不禁莞爾,也不禁多看她兩眼。她自稱急躁易怒,此刻在他眼中的她,卻顯得天真浪漫,跟他完全不同。

    他想了想,沉聲陳述自己的想法。「我比較相信生物性的解釋,有一派說法是︰愛情並不存在,是人體產生的費洛蒙氣味,在無形中吸引異性,這是有科學憑據的,科學家在香水中添加費洛蒙,證明兩性的親密互動會因此增加。我相信有愛情,但不像蓓莉小姐描述的這麼神。」

    他的口吻禮貌得體,但在熊沂蓓听來與嘲諷沒兩樣,她忍住撇嘴的沖動。「看過曹先生的作品後,我可以理解他有這種想法。」

    「你看過我的書?哪幾本?」曹季海驚訝。

    「我拜讀過你最新的五本網絡小說。」想起那些內容,她真的好想撇嘴啊。

    「你的感想是?」他望著她,在意著同為作家的她對自己的看法。

    「我覺得……你的文筆很好。」也就是其他都很空洞的意思。「你的故事充滿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也就是缺乏邏輯的意思。「你的書,可以讓人很輕松的放空。」也就是看多了會變笨的意思。

    「原來蓓莉小姐對我的評價這麼高。」他不笨,看得出她的口是心非,她想跟他抬杠嗎?他嘴角微揚,他、奉、陪。

    他慢條斯理地道︰「真巧,我對你的評價也很高。」

    「你也看過我的書?」熊沂蓓詫異,沒想到他也有做功課。

    「嗯,看過。」言情小說都大同小異,他看過五本,姑且算看過她的書吧。

    「你的文筆也很流暢。」大部分的言情小說都這樣。「你不以想象力見長,情節都很老梗,缺乏驚喜,至少很通順。反正主軸很明確,就是兩個人談戀愛。」大部分的言情小說都這樣。「你的書雖然脫離現實,但也可以讓人很輕松的放空。」這言下之意,彼此心照不宣,就不須他點明了吧?

    熊沂蓓當然听懂了,美眸微眯,皮笑肉不笑的瞪向他;他泰然自若,似笑非笑,兩人目光交會,爆出無形的 啪火花。

    「怎樣脫離現實?請曹先生舉例說明。」嗅到火藥味嘍,酆畋樂于煽風點火,促進雙方廝殺。

    「對男人的了解很不實際,外在條件就別說了,每個男主角都英俊得像雕像,不然就像天神——」

    「言情小說的主要閱讀族群是女性,當然以塑造女性向往的男性角色為主。」熊沂蓓反駁。

    「當你們女人向往一個不存在的幻想,不就離真實的男性更遠了嗎?這樣的書讀多了,對你們期待的愛情不是一種妨礙嗎?」曹季海不以為然。

    「恰恰相反,我認為言情小說提供了理想的男性模範,讓女人面對男人時能更清楚的分辨,什麼樣的男人值得等待,什麼樣的男人該毫不猶豫的甩掉,讓女性免于壞男人的荼毒。」

    「那為何言情小說中有那麼多床戲?這也是女人期待的嗎?」

    「大部分還是以男女感情為主,‘兩性關系’只是劇情的點綴,有些言情小說確實著重床戲,但除非曹先生刻意去找來看,應該不至于得到這種偏見。」熊沂蓓笑盈盈,她說得很含蓄喔,可沒挑明說「是你自己愛看A的部分」。

    「曹紀很正派,就算他特別關注書中的‘兩性關系’,一定是出于某種健康的心態。」何謂越描越黑,酆畋這種行為就是了。

    曹季海沒理會好友的挑撥,又轉向熊沂蓓。「我看過一位勇者男主角,發燒四十度還跟女主角上床,這也是作者認為應該教給女性同胞的正確知識嗎?男人病得奄奄一息時,全身上下能硬的只剩骨頭,這時還硬要上陣,做完就可以直接超生了,觀念錯誤得太嚴重了。」

    「可是曹先生筆下的男主角,除了正宮老婆,平均有五位紅粉知已,不努力‘加班’,何以為報呢?」熊沂蓓巧笑倩兮,以眼神暗示對方︰這就是男人愛左擁右抱的代價啊。

    「這就是女人展現體貼的時刻了,總不會硬要逼親愛的另一半超越極限吧?」曹季海俊顏噙笑,禮尚往來的回敬︰正常女人不會這麼饑渴,非要不可吧?

    「像曹先生極限這麼低,還敢自曝其短的男人,並不常見呢。」熊沂蓓小手涼涼的搧著面頰。

    「像蓓莉小姐這樣敢明白暗示女人如狼似虎的需求的女性,也不多啊。」

    熊沂蓓的臉歪了,氣歪的。

    棒岸觀火的酆畋笑咪咪,干脆開啤酒,就拿精彩的對話下酒,無視錄音室外猛打手勢、提醒注意尺度的助理,節目就要這種效果呢,絕不能喊停。

    而曹季海還沒完。「還有,為什麼每個男主角都配備一夜七次的技能?我以為網友們自稱有三十公分,已經是很嚴重的幻想,一夜七次實在太荒謬,我從不在書里這樣寫——」

    「因為你有第一手經驗,很清楚男人有多少能耐嗎?」她是跟他杠上了。

    曹季海注視著她,含笑眼眸掠過一抹奇特的光芒。「蓓莉小姐一再關注我私人的經驗,真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啊。」

    「……要是你的經驗乏善可陳,無法啟齒,那麼當我沒問吧。」熊沂蓓秀眉抽搐,這什麼曖昧表情啊,敢情他以為她對他有興趣咧!不要搞錯了!

    曹季海瞧著她不屑的表情,俊臉緩緩浮現一抹顛倒眾生的迷人微笑。「不,是怕我的經驗誤導讀者,以為男人就該像我這樣——沒有極限。」

    好個沒有極限!酆畋暗暗喝采,熊沂蓓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公然宣稱了什麼。

    沒有極限?還批評言情小說充滿幻想,他自己的妄想不是更嚴重嗎?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隨即笑了,真服了他,這種話也好意思說。

    酆畋插口。「好,那麼換下一個問題……」

    節目以火花不斷的基調持續,曹季海與熊沂蓓輪流佔得上風,每當對話趨向尖銳,經驗豐富的酆畋便適時斡旋,導回緊湊而輕快的旋律,談話末了時,氣氛尚稱和諧,主持人與來賓都覺暢快。

    酆畋道︰「請兩位用一句感想為今天的對談作結。」

    「今天很愉快,希望往後還有機會再和蓓莉小姐對談。」這不是場面話,是曹季海真心的感想,熊沂蓓言辭直爽而犀利,談完這場,他感覺充實而痛快。

    「第一次參加節目,我收獲很多,謝謝大家。」熊沂蓓草草結語,急著走人,差十分鐘就十二點,男友肯定在樓下等了。

    酆畋臨時接到電話,走不開,曹季海主動送熊沂蓓下樓,因為有事想和她說,在電梯內,他道︰「今天,謝謝你的指教。」

    「也謝謝你的。」熊沂蓓心不在焉,急著去見男友。

    「是我的錯覺嗎?你似乎有點言不由衷。」

    她瞟向他,直直瞧入他誠懇漂亮的墨眸。「我倒覺得言不由衷的是你。」

    「怎麼說?」他微笑,在狹窄空間內,與她精靈似的眼眸相對,嗅到她身上甜甜的巧克力香,他感覺愉悅。

    「當我提起你的‘第一手經驗’時,你明明皺眉了,看來並不高興我的‘指教’。」她正經道︰「是我失禮了,不該刺探你的隱私。」

    「彼此彼此,當我質疑發燒四十度的合理性時,你不也直接瞪我了?」

    他很敏銳嘛!熊沂蓓笑了。「你舉的例子,我的書里從來沒寫過,你老實承認吧,你根本沒看過我的書,對不對?」

    「當然有。我看過不少言情小說,只是舉出令我印象深刻的例子。」他撒謊。

    「不過,你的書是去年看的,有段時間了。」

    「哦?」她摸摸袖扣,細聲道︰「所以,你若是不記得書名和人物,也很合理,我不能質疑你沒看過,這就是你的盤算吧?」微抬眼眸,瞧著男人狼狽的神情。「你的心機好縝密哪,曹先生。」

    「……」他呼吸微促,俊臉燥熱了,在她慧黠的注視下,他嘆息。「既然你是寫言情小說的,應該知道讓男人沒面子,無法博得他的好感。」

    「可是會令他印象深刻,不是嗎?」熊沂蓓哈哈笑,還以為他會惱羞成怒呢,風度卻出乎她意料的好。

    她眯眸仔細瞧他,時代在變,台灣男人多半還是很傳統,事業上沖鋒陷陣、耀武揚威很在行,卻少有在逆境中自遣的幽默感,沖著這點,她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愛。

    曹季海也揚起嘴角,她笑得毫不淑女,卻率性開朗,在她細致美麗的外表下,他發現大而化之的內在,與她相處,他輕松自在,若非他遲到,此刻氣氛會不會更融洽?

    當他枯坐咖啡廳,等著遲到的可能姻緣時,倘若來的是她,他還會覺得乏味嗎?

    一絲微妙的感觸,來不及等他明白,電梯已抵達一樓,門一開,熊沂蓓看見候在大門外的BMW轎車,她歡呼一聲,毫無留戀的拋下身邊男子,飛奔向大門,連再見都沒和他說。

    這一剎那,曹季海悵然若失,彷佛擁有過什麼,忽地失去,格外空虛。

    他踱出電梯外,默然目送那嬌小身影,宛如一只魯莽的小粉蝶,撲入車旁等待的男人懷抱,這親昵的畫面,意外的刺目,是她男友吧?他完全忘記她有男友了……

    「這麼緊緊盯著別人的女友看,會讓人以為你有不良企圖啊。」酆畋搭另一部電梯下來了,走到好友身邊,語帶調侃地說著。

    曹季海淡道︰「就算她已婚,我多看兩眼,也不犯法。」那男人,目測一七五公分,五官堪稱端正,當然沒他帥,身材比例尚可,卻多了一層脂肪,他喃喃道︰「這塊肉裹的面衣有點厚啊。」

    酆畋哂然。「好好好,曹大作家,都知道你自戀,除了你之外的男人都有瑕疵,可人家蓓莉就是愛他,愛得要命,你趁早打消念頭吧。」

    「我哪有什麼念頭?」他不以為然的輕嗤,但微凝的目光仍追隨那抹嬌影,看她開心得雙頰泛紅,看她踮起腳尖親吻男友臉頰,看那男人伺候她上車,當車門關上。

    「砰!」他心扉也似被撞擊,失落感更形強烈。

    眼看發動,轟隆隆地絕塵而去,曹季海終于想起他的失落感究竟所為何來——「啊,我有件事忘了和她說!」

    冰德民熟練的駕車上路,一面隨口問著女友。「今天錄音好玩嗎?」

    冰德民是富二代,家中經營紡織業,剛滿三十歲的他稍有發福跡象,但是在熊沂蓓眼中,男友完美得就像藝術品,英俊可比天神、體魄宛如雕像——她不禁想到曹季海的諷刺,她哼了一聲,誰說沒有宛如小說般的完美男子?她家德民就是啊。

    「對方竟然遲到,讓我足足等了一個小時,你知道我最討厭不守時的人,結果他來了,沒認出我就是蓓莉,還當著我的面說︰听說那個蓓莉耐性很差、脾氣很大,很容易抓狂,嘖嘖嘖。」想到她自我介紹時,曹先生宛如吃到蒼蠅的滑稽表情,她好樂。

    「小蓓……」郭德民皺眉,他有一件要緊事要告訴女友,正在斟酌字句。

    「不過曹先生的表現不錯,撇開遲到和他的書不提,他這人其實挺有風度,他說看過我的書,其實根本沒有,被我抓包,他還能泰然自若,也算他厲害。」

    「小蓓……」

    熊沂蓓說得興起,嘰嘰呱呱的續道︰「剛開始,酆畋要我們分別談自己小說中的愛情,我才說了一半,他竟然笑了!他那笑聲好像是在說我……」

    「小蓓!」郭德民提高音量。

    「怎麼了?」熊沂蓓立即住嘴,溫馴地瞧著男友,一副乖巧小女人的模樣。

    「欸。」郭德民取出一個信封給她。「這給你。」

    「這是什麼?」熊沂蓓打開信封。「巴黎來回機票?」美眸乍亮,她盈盈笑道︰「這次要帶我去法國慶生嗎?哇——你真好!」

    她曾和男友提過,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在巴黎街頭被求婚,如今,他終于要帶她去法國了!

    熊沂蓓激動地掩嘴,怕興奮得叫嚷出來,掩嘴的小手歡喜得輕顫。

    怎麼辦,她要假裝若無其事嗎?要到了法國,等男友演出浪漫的求婚場面,再流下喜悅感動的淚水嗎?她現在就快要喜極而泣了哪!

    「飛機是明天出發,你還有時間收行李,去好好玩吧。」

    「你不去嗎?」男友冷淡的口氣,讓熊沂蓓感覺不對勁,一看機票,是單人的。

    「我工作忙,不能去,你知道我爸希望我熟悉紡織廠的運作,未來一年——不,往後,我都會很忙……」郭德民一鼓作氣的說出︰「小蓓,我們到此為止吧。」

    「呃?」熊沂蓓不明所以,小臉持續燦笑,什麼東西到此為止?

    「我知道你的夢想是結婚,但我自己工作還不穩定,無法給你承諾,我想清楚了,我不能再耽誤你,趁現在還來得及,我們分手吧。」

    熊沂蓓的笑靨凍結,傻了。「你要和我……」語帶遲疑,不敢踫那決裂性的兩個字。「分手?」

    回答她的,是肯定的沉默。

    「為……為什麼?」她呆滯,被男友突然的決定打擊得頭昏腦脹,全身冰冷,無法思考,只能反復地問︰「為什麼?為什麼?」

    「我三十歲了,還在靠家里給工作,我想清楚了,不在家族事業里做出一番名堂來,我不打算成家,女人的青春比男人珍貴,我不能自私的耽誤你,所以……」郭德民神情沉痛,生硬語氣卻裝不出太多感傷。「作出這決定,我也很難過,我舍不得你……」

    「那就不要分手啊!」熊沂蓓沒有察覺男友心口不一的神態,急切的想挽回。「你要工作,我可以體諒,我可以等,三、五年都沒關系——」

    「萬一我三、五年仍不穩定,甚至拖延得更久,怎麼辦?我們趁早分手,你還來得及去尋找更好的男人,和他共組家庭,完成你的夢想。」

    「我不要別的男人,只要你!為什麼你突然說這種話?」熊沂蓓快哭了,不信什麼沖剌事業的解釋,他們感情這麼好,他態度大變,肯定有別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上個月我陪你回家,你爸媽對我不滿意,他們逼你——」

    「不是,不干他們的事。」郭德民傷腦筋的嘆氣。「小蓓啊,別這樣,我作這個決定已經很難過了,你別讓我有罪惡感好不好?你不是很想去法國嗎?我送你去,就當是補償你,我們好聚好散,別鬧得這麼難看,好嗎?」

    沒了心愛的男人,法國行根本毫無意義,熊沂蓓哽咽的堅持。「我願意等你,我不要分手,我不要……」

    她哭了,再也承受不住,哭成淚人兒,卑微的乞求男友改變心意。「我不要分手……求求你……」

    听著身邊的小女人啜泣,郭德民不再言語,繃緊的臉龐掠過一抹隱忍的不耐,他抽張面紙給她,徑自降下車窗,點了煙,听著身邊心碎的哭聲,冷靜地吞雲吐霧……

    錄音結束的一周後,曹季海打電話給酆畋。

    「喂,你在干嘛?」

    「處理听眾來信。你錄的那集播出了,有沒有收听?」

    「沒,會講什麼我都知道,何必听?」這兩天觀察自己的部落格,瀏覽人數暴增,曹季海很滿意這回上節目的效果。

    「可以溫習你和蓓莉唇槍舌劍的快感啊。」又是那種頗有深意的呵呵笑聲。

    「你干嘛笑得這麼曖昧?」

    「因為你和蓓莉營造的效果很好,我很滿意,所以想笑,你想到哪兒去了,為什麼會覺得曖昧?」酆畋微笑。「‘沒有極限’的曹先生,說吧,找我干嘛?」

    「我想……」被好友這麼一攪和,他原本坦蕩的問題,真有點居心不良的味道了,曹季海決定清者自清,光明正大地道︰「跟你打听蓓莉的聯絡方式。」

    一記揶揄的長長口哨聲。「想念她了嗎?從實招來,你欣賞她對不對?」

    「我就不能欣賞有男友的女性嗎?」與其遮遮掩掩的顯得心虛,不如大方坦承,他是挺欣賞蓓莉,但他的心態可是百分百的純潔正直。

    「嘖嘖,抱持不婚主義的曹季海,破天荒留意到女人,還是個有男友的女人,我嗅到不倫的味道了。」

    「少廢話,有聯絡方式就快點給我,你下次打撞球不想和我同隊嗎?」自從酆畋目睹他在球桌上痛宰前撞球國手後,這事就成了他讓酆畋乖乖就範的法寶。

    酆畋立刻屈服。「我有蓓莉的電子信箱,等等給你。你找她做什麼?」

    「我有個構想,想邀請幾位不同領域的作家,定期針對某個主題寫篇短文,現在是網絡時代,大家都愛在網絡上看文章,幾位作家聯合寫作,聲勢和人氣都可以快速累積,將來將這些短文集結成書,版權的問題還在研究。那天蓓莉走得太快了,我沒來得及和她提。」

    原本沒考慮邀請言情小說作者,直到那天見到她,他才有了這念頭。愛情是歷久彌新的主題,而她的風格明快犀利,很能炒熱氣氛,有她加入,整個企劃會更吸引人。

    想到有機會與她接觸,他內心涌現無法克制的欣喜。

    他說服自己,這是棋逢敵手的喜悅,是惺惺相惜的滋味,身為作家是寂寞的,鎮日關在家中寫稿,有同道中人能互動,他自然開心,並沒有別樣心思。

    當這說法遏阻不了他時時想起她的念頭,他就去想那輛黑色BMW,想那個面衣男,騷動的心緒就會迅速冷卻。

    世上沒有什麼比想著別的男人的女人,更令人心冷了。

    收到酆畋發來的後,他立刻發了一封電子郵件給蓓莉,言簡意賅的表明身分,說明目的,還順手Google「蓓莉」,出現幾萬個網頁,除了盜掃書網站、讀者的書評,他還找到她的部落格。

    他發現她很勤勞,除了定期更新新書信息,還會分享自己的生活,喜歡的電影、愛用的文具、欣賞的藝人,她都撰文與讀者分享,小小部落格被她經營得人氣強強滾,他更肯定邀她加入他的計劃,是明智的決定。

    但她的部落格已有數日沒更新文章,讀者在網站上留言,她都沒回復。推算起來,她的部落格從對談那天之後,就停止一切活動了。

    他發出的這封信也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這晚,曹季海結束第三次無聊的相親回來,信箱仍沒有動靜。

    懊不是信寄丟了吧?他重發一封,去洗了個熱呼呼的澡出來,有人敲他房門,是好久沒回家的大哥,還帶來美味的宵夜。

    「我回來看爸,你大嫂煮了鹵味,想到你愛吃,讓我順便帶過來。」曹冠珩走進弟弟房內,他和三弟容貌肖似,身形也相近,只是他缺少曹季海那種令人如沐春風的溫暖氣質,眉目間的氣韻較為疏淡清冷,也顯得更為精明。

    「哇,幫我謝謝大嫂。」曹季海正餓著,抽了筷子便迫不及待的享用。

    「你二哥的新家布置完了,他留在家里的雜物,你找時間幫他送過去吧。」曹家老二曹亞劭,是建築師,為了工作方便,早早出外賃屋,前幾年結婚生子後就在物色更大的住所,近期終于買下滿意的公寓,就要遷入。

    「那些東西都裝箱了,我這兩天有空就跑一趟。」曹季海滿口答應,吃得津津有味,哇,這片蘿卜鹵透了,入口即化。

    「我剛在樓下跟爸聊了一下。」曹冠珩斜倚門邊,瞧著大快朵頤的麼弟,清亮黑眸透著打探的興致。「听說,你最近去相親。」

    「咳咳……」曹季海差點被蘿卜噎到,不爽了。「爸答應我不說出去的!」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說?這幾年都是你在家照顧爸,萬一你結婚了,要搬出去,我得提早考慮怎麼安頓他。」

    「你不必操心這個,我去相親只是做個樣子——」嘖,不打自招了。

    「原來,你是在敷衍爸?」曹冠珩不贊同的搖頭。「比起你不結婚,要是爸發現你是在哄他,你不覺得他會更難過嗎?」

    「我不說、你不說,爸不會知道。」相親對象的條件其實都不差,但曹季海無一感到興趣,他盤算著等老爸的注意力轉移了,就可以停止這項乏味的交際活動。

    越是參加無聊的相親,他越是感到單身一人的自在,保持單身的信念就越強烈,老爸要是知道相親給他的姻緣路造成反效果,大概會槌胸頓足——呃,頓輪椅吧。

    「我們家三兄弟,爸最疼你,沒見到你結婚,他是不會死心的。除了相親對象,你要另有中意的女人,追不到,可以請教哥哥們的意見。」兄弟間感情深厚,二弟若知道麼弟在相親,曹冠珩相信他也會樂意協助。

    「你們能教我什麼?」曹季海嚼著海帶,很直接的吐槽。

    「你結了兩次婚,兩次都是跟同一個女人,你根本就逃不出大嫂的手掌心,你那一點綠豆大的經驗有什麼用?二哥也好不到哪兒去,兜了一大圈,還是栽在朝夕相處的二嫂手里,他的經驗也就芝麻大,你們兩個加起來正好是芝麻綠豆,包顆湯圓都不夠餡。」

    「你這是瞧不起我和你二哥,還有兩位嫂子嗎?」曹冠珩唇角淺勾,似笑非笑。

    那抹笑弧卻令曹季海心生警惕,身為老麼,賽跑打架他從沒贏過二哥,斗嘴斗智沒贏過大哥,現下他這麼嘲弄,指不定哪天就被報復,大哥的惡整他領教過多次了,當下明哲保身的換上客氣笑臉。

    「我豈敢?我對哥哥嫂子們都是敬愛有加,我的意思是你別擔心,相親這事我會看著辦,你幫我保密就好啦。」

    相親的問題到此告一段落。

    曹季海把思緒轉回蓓莉身上,既然蓓莉還是不回信,曹季海便聯系酆畋,酆畋也不知她的去向。

    「我也找不到她,打電話她都不接,去她家按門鈴也不在,可能是去旅行吧,她以前曾經這樣,突然消失幾天,過一陣子就回來了。」

    看看那個用心經營的部落格,曹季海不認為熊沂蓓有那麼率性,連個公告也不發,就拋下自己的心血去游山玩水。

    她究竟去了哪里?他有點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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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7 00:01: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些日子,熊沂蓓與世隔絕,宛如行尸走肉,活在失戀的痛苦中。

    想到男友堅定分手的態度,她淚流滿面;想到過去的點滴,她夜不成眠。

    她暴瘦一大圈,稿子不寫、電話不接、門鈴不理,每天游魂似的在家中晃蕩,或者跑到附近公園坐,吹著冷風發呆,滿腦子想的都是男友。

    她反省,男友真的是為了自身前程、為了她的將來,才忍痛割舍這段感情?是不是因為她想結婚,將他逼得太緊,嚇跑了他?是不是他父母不喜歡她,他只好跟她說再見?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

    她的一切疑問都無解,那天郭德民送她回家後,就避不見面,她撕掉機票,過了一個淒慘淒涼的孤獨聖誕,她拼命聯系郭德民,他不接她電話,她就發簡訊,求他至少見面談一次,但他好狠心,對她不理不睬。

    要死心嗎?真的就這樣結束了?

    不,她不肯放棄,繼續每天擺爛,捧著手機痴痴的等,郭德民回頭找她的奇跡並沒有出現,最後救了她的是——言情小說。

    元旦前一天,她癱在窗邊,瞪著發霉似的白天空發愣,照例不理電話和電鈴,直到有人破門而入——更正,此人有她家的鑰匙。

    「小蓓,你在干嘛啊?都不接我電話,我要看你稿子的進度欸,我還買了你最愛吃的七七乳加巧克力……」

    來人是她的責任編輯王素玲,她嘀嘀咕咕的開門進來,見到屋內景象十分驚駭。「哇靠!這里怎麼回事?!」

    只見迷你的七坪小宅,地板上到處是散亂衣物,牆角堆積著吃完的便當空盒,書本雜志滿地亂扔,喝完的飲料空罐丟在攤開的報紙上,原本收拾得精致溫馨的小宅,此刻充斥著陰郁悶窒的空氣。

    而一動也不動、癱躺在角落的陰暗人形,把王素玲嚇壞了,她奔過去,撈起熊沂蓓,把她當布偶似的猛力搖晃。「小蓓?小蓓?!你怎麼了?!生病了嗎?」

    看到情同姊妹的編輯,熊沂蓓猶似見到親人,滿腹辛酸,眼眸一潤,淚水就潰決了。她抽抽噎噎的將被甩經過說了一遍。

    王素玲大罵郭德民混賬。「說什麼沖刺事業的鬼話,他若一輩子是個窩囊廢,難道一輩子不結婚?不想負責就說啦,還推卸責任,講什麼屁話!廢物、無能,只會找借口!」

    「所以他是真的不要我了?」可憐的熊沂蓓,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

    「有什麼關系,你也不要他!他是個沒用的蠢蛋,沒眼光的臭雞蛋,配不上你!」王素玲心疼的摸摸好友消瘦的臉頰,鼓勵她。「你這麼漂亮可愛,又這麼有才華,最好他滾蛋,不要來耽誤你的青春,你馬上交一個比他更帥更有錢的男朋友,氣死他!」

    她不想要別人,只想要德民啊……

    熊沂蓓淚汪汪,其實她也很清楚,郭德民是不會回頭了,內心一陣酸楚。她抹掉淚水,不準自己再哭,抱著膝蓋,坐在地板上,勉強打起精神,關心好友。「你最近過得好嗎?」

    算來有半個月沒和編輯聯系了,看王素玲神清氣爽,眉間透著喜氣,她揣測道︰「追到你喜歡的黃大哥了?」

    她知道編輯暗戀一位常出入出版社的黃姓快遞員,平常討論稿件之余,兩個女人也常討論彼此欣賞的男人。

    「跟他吹了啦,不過,我遇到一個不錯的男人,文質彬彬,又高又帥喲。」

    「恭喜。」熊沂蓓輕聲道,想起前男友,眼圈又紅了。

    盡管新對象優得讓王素玲很想跟人分享,但瞧著眼前雙眸腫得像核桃的可憐蟲,還是不便多談,將話題轉到公事。「稿子寫得怎麼樣?」

    「還好……」事實上這一周她都在罷工,只字未寫。

    「這次是套書,還有搭配宣傳活動,印了很多海報,你之前的兩套書銷量都不錯,不過下次的合約開始,希望你可以……咳,再降點稿費。」在好友如此悲慘之際,還要提這種話題,王素玲覺得自己好殘酷,但她也是拿人薪水的員工,上頭交代她這項任務,她只好硬著頭皮開口。

    「又要扣?」這不是第一次了,熊沂蓓早麻痹了,出版界長期受到盜掃書網站的影響,如今加上不景氣的打擊,她的稿費比起全盛時期,已經被砍了不少,人家尊稱她一聲「作家」,也只是外在風光,誰人明白她的內傷?

    她意興闌珊的問︰「扣多少?」

    王素玲講了個數字,熊沂蓓靠在膝蓋上的下巴僵硬了。

    王素玲陪笑。「這個數字不行嗎?我的薪水和福利也減少了啊,真的不能接受嗎?本來主編想扣更多,我已經有幫你爭取過了,多了幾千塊呢……」

    能不接受嗎?她得養活自己,還有房貸要付。想封筆嫁人,男朋友跑了,熊沂蓓只能擠出苦楚的笑。

    「要是再扣下去,扣到比我出道稿費還低,我不如去便利商店打工算了。」

    這點,王素玲還真無法保證。

    「乖,不要亂想,沒那麼糟啦。」總之達成任務了,趕快岔開話題。「我幫你收拾吧,環境弄干淨點,你好專心寫稿。」

    熊沂蓓婉拒了,這是她自己搞砸的生活,她自己負責。

    送走王素玲,頹廢了一周的她發憤圖強,卯起來將自己的小窩打掃干淨,忙得出了一身汗。

    但心情很壞,沒有寫稿的情緒,怎麼辦?

    她把賬單和存折打開,放在面前,寫不下去也得寫,有生活壓力的人,連悲傷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直到夜色降臨,她化悲憤為力量,硬是擠出五千字,才覺餓了,也才發現冰箱早就空了,擱置多日的食材都已腐壞。

    她搭公交車到大賣場采購,除了食物,還買了兩大包七七乳加巧克力。

    采購完出來,等公交車時,在夜色里,她忽然發現不遠處新落成的大樓,正是當初郭德民帶她去看過的。

    就在那里,她偷听到他和銷售人員的對話。

    她痴痴望著,邁步朝它走去,她腳步虛浮,搖搖晃晃,彷佛走向一個永遠的夢。

    當初多麼興奮期待啊,以為就要擁有自己的家,卻與這夢想擦身而過,她依舊孑然一身。

    她曾有家,父親與繼母組成的家,那個家充斥著繼母的苛刻、父親的冷漠,因為明白那里沒有自己的容身處,她上高中便搬出來自立,早就與父親斷了聯系,父親對她不聞不問,她也當自己沒有父親。

    但她骨子里依然是渴望有家的小女孩,怕孤單,除了書寫感情,也積極追求感情,戀愛卻總是失敗,在感情路上孤獨游蕩,不管寫多少稿子,她筆下的男女主角永遠都有成雙成對的好結局,而她一生心願,也只是為哪個男人洗手作羹湯,陪他迎接晨昏。

    這心願,如此渺小、如此平凡、如此簡單,卻如此艱難。

    她好怕孤單,好怕哪天早晨醒來,今天沒有人要見,沒有半個朋友能陪她,只有電腦上永遠寫不完的稿子,陪她老去。

    她還能寫多久?還能在感情路上跌撞多久?

    今年……大概得一個人過年了。

    會不會這輩子,都是這樣了?

    她心酸著,走到大樓近處,一樓有警衛守著,她也不打算進去,就站在外頭花圃邊,被冰冷的夜風吹襲,她的大衣底下只有薄毛衣,提著購物袋,冷得瑟瑟發抖,也不知自己來這里做什麼,還盼著見到郭德民嗎?

    她苦笑,正欲轉頭離去,有兩個男子一前一後走出大樓,前頭的體格魁梧,抱著一個紙箱,另一個身形修長的年輕人跟著他,兩人走向停放在路邊的轎車,都沒有留意到她,而她赫然發現,在兩人之後還有個男子,竟是——郭德民!

    她驚喜地往前走了一步……且慢,他不是獨自一人,他有伴!那個掛在他臂彎的女郎,打扮入時,做作的嬌笑聲在寂靜夜中格外清晰。

    熊沂蓓呆看著,那女人的腿比她長、腰比她細,胸部大她一倍,那張濃妝艷抹的臉,至少年輕她十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冰德民與那女郎像一對感情很好的章魚,黏在彼此身上,親昵的拉拉扯扯,經過她面前,郭德民愣一下,才認出她來。「小蓓?」

    「她才是你提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嗎?」夜風好寒,熊沂蓓的心更冷,她好蠢,還為他開脫,為他找借口,相信他是不得已的。

    但是現在瞧兩人這股親熱勁兒,都快絞成麻花卷了,這絕不是跟她分手一周內能培養出來的「奸情」。

    「這是誰啊?」時髦的年輕女郎瞅著熊沂蓓,眼神很無禮。

    冰德民尷尬得無法開口,熊沂蓓搶著道︰「我是他女朋友!」

    「喔,是你以前那個寫小說的女朋友啊。」女郎輕蔑的打量她。「披頭散發,皮膚這麼糟糕,穿得像賣菜的阿桑,還有黑眼圈,看起來好宅喔!寫小說的都這樣嗎?」

    也不想想她這麼憔悴都是因為誰!熊沂蓓憤怒至極。「郭德民,你背著我劈腿是不是!」

    她這聲爆炸般的銳喊,引得不遠處那兩名男子也望了過來。

    「小蓓,你小聲點……」郭德民想制止她,試圖拉她手,她猛地甩開他。

    「你閉嘴!你老實說,跟她交往多久了?」熊沂蓓眼眶泛紅的咆吼,這幾天有多悲傷,現在就有多憤恨,她想撲上去咬死他、踢死他!

    「她是我爸客戶的女兒,她住在這里,因為有生意往來,我爸吩咐我照顧她,所以……我跟她不是那種關系……」郭德民急得滿頭汗,真倒霉,沒想到會帶著新女友遇到前女友。

    他父母見過熊沂蓓,對她多有不滿,她一無家世背景,二來對紡織業一竅不通,老爸認為他的條件配得起更好的,就將他臂彎里這位黃小姐介紹給他。

    黃家財力雄厚,一旦聯姻,將成為郭家的有力臂助,何況這女孩年輕嬌美,老爸一聲令下,要他多陪陪人家,他就順理成章地變心了。

    但他還有良心,先跟熊沂蓓提了分手,隔天才正式和黃小姐交往。他不是不喜歡熊沂蓓,但兩人背景差異太大,娶個父母不喜歡的媳婦,婚姻肯定無法和諧,他是無可奈何,早早分手也是為她好啊!

    「難怪你想在這里買房,你看中的是她隔壁間,將來結婚,直接打通合並是吧?」太痛心了,熊沂蓓冷笑得有氣無力。「郭德民,我真是看錯你了,什麼叫做你工作忙?什麼叫做不想耽誤我?有種劈腿就有種承認啊!丟一張機票打發我,還說得冠冕堂皇,你這惡心的雙面人!大混蛋!」

    「我沒有劈腿,我跟你分手之後,才和她交往!」郭德民高聲抗辯。

    「時間算得真準,一和我分手,馬上有新女友遞補,難道你未卜先知,算出我們會分手,早就準備好這個備胎?你早就和她暗中往來,對不對?」熊沂蓓咬牙怒斥,壓根兒就不信他的鬼話。

    「你這宅女,你說誰是備胎?」黃小姐俏臉沉下。

    「小蓓,我們說好要好聚好散,不要這樣鬧,很難看。」郭德民將新歡護在身後,這舉動更加激怒熊沂蓓。

    「你說我在鬧?!是你先欺騙我!」熊沂蓓氣得渾身發顫,同時發現在郭德民身後不遠的兩名男人,魁梧的那一個已走回大樓里,修長的年輕男子原本要上車,听到這邊的騷動越來越大,他遲疑了下,邁步向他們走來。他經過一盞盞路燈,錯落的光影映亮那俊秀臉龐,關切的神情顯而易見。

    熊沂蓓愕然的認出對方——竟然是曹季海!

    「你有話好好站著說,不要靠過來!」因為熊沂蓓太逼近,郭德民將她推開,深恐她氣怒之下動手打人。

    看到那男子推人,曹季海眉一皺,加快腳步趕到三人身邊。

    「三位似乎有點不愉快,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呢?」曹季海溫和的攔在熊沂蓓身前,方才遠遠的看不清,現在他認出來了,這位粗魯推人的竟是蓓莉的男友,和他勾肩搭背的辣妹卻不是蓓莉,這是什麼狀況?

    黃小姐眼一亮,清秀帥哥啊!

    「你是誰?我們在處理私事,要你來插什麼嘴?」郭德民仰頭怒瞪面前比自己高半個頭的英挺男人。

    「我無意插手,是希望你們好好談,大家都是文明人,沒必要大呼小叫,也沒必要動手動腳。」曹季海瞅了被自己護在身後的女人一眼,平心靜氣的繼續排解糾紛。

    「你們兩位對她一個,不覺得太過分了?你還推這位小姐……」

    身後冷冷的嗓音,打斷正在主持正義的他。

    「你少管閑事,曹季海。」熊沂蓓並不感激他來解圍,這是她的私事,她不想要半生不熟的他介入。

    曹季海一愕。「你認得我?」

    他這才仔細瞧清這位小姐,干枯的長發隨便扎成馬尾,眼皮浮腫,蠟黃小臉上還有斑斑淚痕,慘不忍睹。

    不,他肯定自己不認識她,但他看得出她神色淒慘,也看得出這對男女正在欺負她,光是這點,就足夠教他挺身而出了——

    且慢,她無禮的口吻有點耳熟。

    他眯眼,重新打量這嬌小女人,雖然雙眸只有先前的一半大,五官也不那麼立體分明,但那口鼻的角度,確實有點熟悉——

    「……蓓莉?」曹季海震驚,是她嗎?這副形容枯槁的模樣,和錄音那天粉嫩美麗的她,簡直是天壤之別。

    「是這女人想打人,我怕她傷害我的朋友,才推開她!」郭德民振振有辭。

    「什麼‘這女人’,你說話放尊重點!」熊沂蓓更大聲的吼回去。

    「別這樣,有話好好談。」曹季海連忙將想沖上去的她擋在背後。

    「你是什麼東西?你非管不可嗎?」郭德民惱羞成怒,他雙手握拳,挺起胸膛,挑釁地向曹季海頂過去。「你想打架嗎?你想打架嗎?」

    「等等、等等!」變成夾心餅干的曹季海為難的喊停,他反對暴力,眼看難以和平解決,他拿起手機撥號,道︰「二哥,有人要揍我。」

    不到一分鐘,熊沂蓓就看見那魁梧男人去而復返地走出大樓,來到曹季海身邊。

    這種冷天氣,這位仁兄只穿一件襯衫,單薄的衣物正好顯現出他肌肉發達的體格,這絕對是宛如天神的體魄,而且是「戰神」等級。

    曹亞劭雙臂環抱著壯碩胸膛,覷著矮自己一個頭的郭德民。「請問,你找我三弟有何貴干?」再怎麼客氣的口吻,從那高人一等的體魄說出來,都像是無形的威脅。

    冰德民二話不說,拽起黃小姐逃之夭夭。

    「謝啦,二哥。」曹季海拍拍兄長的寬肩。

    就知道請出二哥有效,一般人見了這副在工地鍛煉出來的鋼鐵體型,拳頭還沒伸出來就軟了。

    「你不是回去了?怎麼在路邊跟人吵架?」曹亞劭不解的問,同時注意到弟弟身邊有個陌生女子,他才瞄了那狼狽模樣一眼,就被弟弟挺身遮擋住,那姿態有著濃厚的保護意味。

    「這位是我朋友,我正要送她回家。」面對二哥好奇的眼神,曹季海以眼神示意他別問。「我馬上要走了,你趕快回屋里去吧。」

    坐上曹季海的車,熊沂蓓神色蒼白,不發一語。

    車子發動上路,平穩的駛上冷清的馬路,逐漸加速,冷寂的冬夜景致飛掠過她空洞的眼眸,她木然望著窗玻璃,倒影中的自己神情悲傷,胸口陣陣抽痛。

    事實擺在眼前,是郭德民劈腿,有了美艷年輕的新歡,所以不要她,種種哄她的冠冕堂皇借口,都是粉飾的欺騙。

    又怎樣呢?早就分手了,得知這些不堪的真相,她更沒有回頭的理由,熊沂蓓拼命說服自己不要在意、不要留戀,卻阻止不了眼中漸漸蓄積的傷心淚水。

    曹季海穩定的操控方向盤,不時偷覷身邊無聲飲泣的女人,她和男友發生什麼事,他大致猜得到。

    他面色靜然無波,內心忿忿,剛才真不該召喚二哥現身,直接賞那男人幾拳就是了。他暗咒那男人,又為她不值,被那種劈腿的渣男當街糟蹋,有什麼好傷心?她該慶幸早點看清那混蛋的真面目,拯救了自己的人生啊。

    她卻淚流滿面,傷痛得好像全世界都棄她而去,錄音那天對付他不是挺犀利的嗎?不是知名言情小說作家嗎?怎麼在自己的感情里頭,卻這麼傻?

    才一周,她瘦好多,眼眶凹陷,好憔悴,被他半拖半拉地帶上車,她失魂落魄地毫不反抗,連他兩次問她住哪兒,她都恍惚得听而不聞。

    「你住在哪兒?」他第三次輕聲問。

    她一震,此刻才意識到自己並非獨自一人,她迅速抹掉失態的淚,機械的報出地址。

    一言過後,車內復又沉默。

    他焦躁的握緊方向盤,想說點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才恰當,他們的交情只有數小時,想出言安慰,怕交淺言深;要漠不關心,他做不到,天知道他根本無法對她傷心的模樣視若無睹,但他除了將她平安送返家門,什麼也做不了。

    就這樣放她回家嗎?他今晚是送二哥的物品過來,便要去赴朋友的約會,現在卻無法丟下她,想象她在這種寒冷夜晚,獨自舔舐情傷的痛楚,無人陪伴安慰,一種沉甸甸的愁澀情緒輕扯著他胸膛,有些疼。

    他再次打破沉默。「你家附近有什麼賣吃的店?」瞧她這副干巴巴的模樣,他猜她最近都沒有好好吃飯。

    雖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熊沂蓓還是報出自己熟悉的那些店。「有兩家自助餐、一家麻辣鍋、簡餐店、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中式早餐店……」

    「你最喜歡哪一家?」

    「那家中式早餐店,他們的咸豆漿、蘿卜糕、燒餅夾油條都很好吃。」提起她最愛的美食,她胃里卻像裝了鉛,一點胃口也沒有。

    「嗯,就去那里。」

    不是說要送她回家嗎?熊沂蓓茫然,看著眼前男人理所當然的宣布︰「我還沒吃晚餐,讓你請客吧。」

    「我為什麼要請你?」她莫名其妙。

    「因為我送你回家,請一頓晚餐不為過吧?」

    她又沒求他送她!

    她秀眉輕揚,眸中閃過一絲不忿,念在他是為她解圍的「恩人」分上,硬憋住不以為然的言語。

    曹季海見狀,只是微微一笑,問道︰「早餐店的地址?」

    這家中式早餐店的生意確實不錯,正值晚餐時間,店里坐了七成滿,有不少人攜家帶眷,全家出動,也有吃慣了傳統口味的老夫妻,恩愛同桌。

    曹季海點了咸豆漿、蘿卜糕、燒餅夾油條,全都堆在熊沂蓓面前,他飲著豆漿,嗑鮮奶饅頭配竹筍肉包。

    熊沂蓓不再哭泣,情緒卻依然不佳,她慢慢的進食,咸豆漿暖了腸胃,精神也好多了。

    「這里真的挺好吃的。」曹季海閑話家常似的聊著。

    「是啊。」她隨口附和。

    「這豆槳很濃,好香。」

    「老板說是每天新鮮現做的,他還有跟我聊過做法。」

    「喔?真不錯,這里東西便宜又好吃,我食量不小,點了這麼多,也才花一點錢,很劃算。」

    「嗯啊。」她點點頭,兩人就在這種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松氣氛中用餐。

    苞一個剛看過她大吵大鬧發飆的男人,這麼和平的對坐著吃燒餅喝豆漿,感覺有點奇怪,可是他的態度自然得讓她尷尬不起來,他沒有很八卦的追問,也沒有刻意安慰她,就只是默默坐著,陪她吃晚餐。

    有時,若無其事,是最好的體貼。

    初次見面時不算相談甚歡,此刻他貼心的舉止,讓她意外,也有點不適應,卻又真實感到他帶來的暖意,在心頭輕輕激蕩。

    不過,別以為她沒發現,他不斷在偷看她,剛才在車上,他偷偷從後視鏡打量她,現在審視的目光則頻頻從竹筍肉包後邊飄過來,那雙清亮墨眸的存在感太強了,她很難不發現。

    數不清第幾次被他偷瞧,她干脆抬頭迎視他,直接問︰「你是沒看過失戀的女人嗎?」

    曹季海無辜的聳肩。「我是在納悶,你和錄音那天的樣子差好多,要是在街上踫到你,你不開口說話,我九成九認不出來。」

    尤其是那深邃無辜的雙眼皮,變成下垂無神的單眼皮,整個長相也幡然一變,從夢幻美女作家變成呆滯的大嬸。

    「我今天沒化妝。」她一語道破他感覺差異的癥結。

    「化妝有差這麼多?」他嘖嘖稱奇,真是長見識了。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很愚蠢?」看她素著臉,憔悴的在大馬路上和前男友吵架,與鮮嫩的對手爭風吃醋,想起那失控的丑態,她自己都覺可恥。

    「不要擅自揣測別人的想法。」

    意思是他沒那麼想嗎?她皺眉瞧著他的淡然神情。「至少是覺得我很丑很可憐吧。」

    「失戀了嘛,哪個女人還漂亮得起來。你很愛他嗎?」

    「現在是很恨他。」她苦笑,沒察覺他語氣變得低沉而試探,似乎格外在乎她的答案,她捏緊拳頭,堅定道︰「我想報復他!」

    淚已流干,取而代之的是熊熊怒火,郭德民以為他能抱著軟玉溫香平安抽身,不必對他惡劣的劈腿行徑負責?絕不!她不會讓他好過!

    他不甚熱衷的問︰「怎樣報復?」

    「我要把他劈腿的行為公諸于世!」她憤慨的拍桌。

    「噢。」他笑了,鏡片後的墨眸亮亮的,表情略帶嘲諷。

    「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為了比你年輕、比你漂亮的辣妹甩了你,這就是你想要的報復?」

    她一時語塞。「……當、當然不是,我是要讓大家知道他負心的真面目,你知道他怎麼跟我提分手的嗎?他假借要接家里事業的名義,用一張機票打發我!他別想太太平平的接棒!我要把這些都說出來!」她氣憤難平,只想用盡一切辦法,讓郭德民痛苦難過。

    「嗯,郭家是紡織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媒體肯定會追逐這條新聞,說不定還會編出‘小作家無法嫁入豪門,挾怨報復’之類的報導……」他二度無謂的聳肩。「身為作家,你當然想象得到記者會怎樣寫,要是你想清楚後依然要這樣做,我沒意見。」

    她再度語塞,對,怎麼看都是自己會白費功夫。「可是……我不甘心!」

    「可是,報復沒有意義。」他冷靜的指出。「報復一個已經不在乎你的人,等于告訴他,你還在乎他,你希望他以為你忘不了他嗎?他可能會因此得意洋洋哦!」|

    「當然不是!可是……」她也知道這麼做很不理性,對自己毫無幫助,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啊!她緊緊咬唇,感到痛苦和忿恨,那樣的難以釋懷。

    「你可以試著這樣想!」他望著她,溫和的語氣不再有諷刺,卻流露出一抹淡得難以察覺的疼惜。「多去恨他一分鐘,就是剝奪掉你讓自己快樂的一分鐘。恨他越久,你的快樂就相對萎縮得更多,這是個惡性循環……」

    「我現在實在無法有那麼豁達正面的想法。」她苦笑。

    「那麼,想一想你自己說過的話,總做得到吧?」

    「什麼話?」

    「‘愛情是神聖的感情,也是兩人交心的美好體驗……’巴拉巴拉,就是你上節目說的那些。老實說,你大部分的歌頌,我都不認同,我只認同那些負面的形容︰愛情是狹隘的、苛刻的。瞧瞧你為它變成什麼樣子,我更看不出它美好在哪里……」被她瞪了,他卻微笑。

    「但即使愛情很難捉摸,劈腿的男人很可惡,你依舊可以當個美好的人,不是嗎?」

    她心房一撼,怔然無語,只因他最後那句話,當他暗示她是個美好的人,她氣憤陰暗的情緒,彷佛都被點亮了。

    為什麼他的肯定,在她耳中格外有分量?

    她怔然,有點迷惘,更迷惘的是,她以為他不贊同她的言論,原來他竟記得這麼清楚嗎?又為何他牢牢記著她的話,會教她覺得……有點高興?

    因為高興,嘴角不自覺的彎起,卻又對這莫名的感覺無措,她有點局促。「我以為你不屑我那番話呢。」

    「也沒到不屑的地步。」他故意斜眼睥睨她。「只是不以為然罷了。」

    她笑了,此刻被他嘲弄,沒有針鋒相對的感覺,只有互開玩笑的輕松感,心情也好多了。「听你剛才的語氣——莫非,你欣賞我嗎?」

    他不否認。「被我這樣優秀的人欣賞,想必令你覺得備感榮幸。」

    「是啊,我祖上積德,上輩子燒好香,今晚才踫到你拔刀相助。」若非他路見不平而插手,她以一對二的結局不知會有多悲慘,真的,她心懷感激。

    「你這麼夸我,我受寵若驚,你還是跟我嗆聲吧,我比較習慣。」看她雙眼還紅腫著,卻被他逗得咬著燒餅,悶悶的笑,一抹淺笑在他唇畔舒展開來。她這模樣,真孩子氣。

    「前幾天,我跟酆畋問了你的電子信箱,寫信給你,你收到了嗎?」

    她搖頭。「我這幾天都沒開電腦。信里寫什麼?」

    「我有個計劃,想邀你加入。」

    「什麼計劃?你想做生意要募資?等等,該不會是直銷吧?你找我吃飯,莫非是想借機收買我當下線?」之前有個國小同學就對她用過這招,重逢的歡喜馬上灰飛煙滅。她就知道,他也不是無條件陪她吃飯散心的。

    她可真多疑啊,他莞爾。「我沒打算做生意,也不是直銷,你回去看信就是了,細節都寫在信上了,好好考慮再回復我。是很有趣的事。」

    「你要我請客,就是想談這事?」她不解。「既然我只要收信就會看到,沒必要特地找我說吧?」

    她單純的疑問,卻觸動他沒有深思過的動機。

    他默然把玩著豆漿空杯。

    是啊,這事並不急,他是順口提起,因為猜測她沒有好好進食,便帶她來填飽肚子,打著要她請客的旗幟,掩飾迂回的關心……這微妙的心思,令他不自在,避重就輕的解釋。

    「我怕你老是不開信箱,看不到信,提醒你一聲罷了。」

    「這計劃有這麼急啊?」她以為他急于得到她的回復。

    「不,不急……」送她回家,還可稱之為紳士的義舉,假借請客之名的照顧,卻已超過了點頭之交的分際,他迷惑了,察覺到這急于保護的心思,這種巧立名目的關懷之中,似有不尋常的情感,悄悄抽長……

    「你吃飽了吧?我送你回去。」他突兀道。

    「呃,好。」他表情怪怪的哦,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熊沂蓓望著正好朝他們這桌走過來的老板娘。「我去結賬——」

    「我已經結了。」

    不是要她請客嗎?她迷惑地看著曹季海接過老板娘送上的外帶紙包,轉交給她,里頭又是咸豆漿、蘿卜糕、燒餅夾油條各一份,她更加一頭霧水,這又是做什麼?

    「給我的?」

    他點頭。「你帶回去,晚上餓了可以當宵夜。」

    「我已經吃飽了。」何況,她才因為失戀瘦了點,要是嗑下這份宵夜,肯定前功盡棄。

    他看穿她的推辭。「怕胖?死心吧,與其當面有菜色的林黛玉,你還是適合當一顆好氣色的泡芙,比較漂亮。」他瞧瞧她不算縴細的曲線。「反正你的美貌是靠化妝品撐起來的,身材不是重點。」

    她沒有泡芙那麼圓吧?!吼,生氣欸!熊沂蓓牙癢癢的,看在他為她解圍的分上,再次按捺回嘴的沖動。

    同時覺得不對勁,他要她請客,為何搶先結賬?听似嫌棄她胖,其實,他似乎是變相擔心她消瘦憔悴的神色,她更模糊的察覺到,他是刻意帶她來用餐,所以問她愛吃哪家店、愛吃哪些食物……

    明白了他言不由衷的關心,她感動了,感覺到他對她的好,心窩因此暖燙著,忽然不想回家,因為回家只有自己一人,這里卻有他在,她喜歡他的陪伴,樂于與他談話,她有那麼一點,戀著他的溫柔……

    「走吧。」曹季海起身離開,還瞄她一眼,似乎對突然發怔的她感到不解。

    熊沂蓓連忙跟著起身,臉蛋微紅,握拳輕輕敲了敲自己腦門。

    她想到哪兒去了?她就這麼不甘寂寞嗎?才剛失戀,馬上就在物色新對象,連伸出援手的他都能想入非非,真是犯花痴,太不長進了!她好羞愧,可是,他又為何突然對她這麼好?

    肯定是因為同情,還能為了什麼?她在他面前失態的大罵又哭泣,慘兮兮又丑兮兮,形象徹底掃地,難道他還會為她這種「美色」所惑?那他的品味也太特別了吧。

    「我就住在這條馬路走到底的小小區,我自己回去就好。」走出店外,她主動提議,今晚麻煩他夠多了,而被他挑引得起伏不定的心,承受不起更多的曖昧。

    她望著他,誠懇道謝。「今晚,謝謝你。」

    「那我走了。你自己路上小心。」他上了車,深灰房車流暢地倒出路邊停車格,在她身邊稍一停頓,才駛入夜色。

    熊沂蓓不曾發現,隱于暗色車窗後的深邃眸光刻意停駐,將她微笑目送的神態,盡收眼底。

    她悄立冬夜街頭,他意外的體貼,讓她的心暖得久久難以平靜,卻也襯得獨自一人的寂寞感更加鮮明。

    她踏上回家的路途,自己溫暖的小窩,忽然顯得好空洞,四周璀璨的霓虹似都黯淡,她孤獨地走著夜路,覺得好冷清,不自禁回想和他的對話,想到他見義勇為時的神情,也想到他頻頻偷看她的漂亮眼楮,想得一時微笑,一時心悸,又慌忙壓抑那股悸動的感覺,心里很浮躁。

    是因為恢復單身的寂寞感在咬著她?還是因為感受過他的好,思慕便油然而生?

    「花痴熊!不要亂想!」她警告的對自己輕嚷,還用力掐自己的臉,掐散胡思亂想,加快腳步。

    而淡淡的思念,如影隨形,陪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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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7 00:02: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熊沂蓓回到家,首先展開趕稿大作戰,將落後的進度補回來,兩天內寫完預定進度的稿子,交給編輯,順便一吐遭前男友劈腿的苦水。

    這真是峰回路轉的發展,王素玲听了氣炸,很心疼好友的遭遇,又把先前罵過郭德民的話拿出來吼一遍,還加碼狂罵。

    「編一堆好听的理由,什麼做事業又要忙工作,結果是他劈腿!這不要臉的混蛋!遠看像王子,原來是個王八,就不要讓我遇到他,敢劈腿,劈劈劈,我劈他十萬八千遍,劈他祖宗十八代!」編輯這行干久了,看遍各種愛情故事,王素玲的第一大忌就是男主角劈腿外遇,將郭德民罵得狗血淋頭。

    「喂,注意一下你身為編輯的形象,收斂一點,別罵這麼毒。」熊沂蓓嚼著七七乳加巧克力,听得呵呵笑,不愧是她的好麻吉,幫她痛罵出氣,痛快啊。

    王素玲又補罵幾句,罵到嘴干,喝口水,才想到有事要提醒熊沂蓓。「你啥時要過來出版社?有讀者寄信給你,我都整理好了。」

    「我這兩天有空就去拿。」在這個網絡發達的時代,很少有人願意提筆寫信了,她都懷著感恩的心,收下每一份讀者的筆跡,認真的回復。

    「那你這幾天都在做什麼?邊嗑巧克力邊為失戀痛哭嗎?」

    「寫稿啊,不是剛把成果寄到你信箱嗎?我早就不哭了,現在連提到他的名字都懶。」她真正看開了,郭德民這個人已經不能干擾她了。

    「贊,這才是真女人!」王素玲激賞道。「壞的不去好的不來,要把壞男人踢走,把身邊位置留給好男人,要不要我幫你介紹新對象——」

    「拜托,我才不要,剛結束一段感情,馬上就找新目標,好像花痴。」說完不禁想到曹季海,她完全忘記他也寫信給她了,忙著寫稿,又忘了開信箱。

    「你不是嗎?」

    「王、素、玲!」雖然知道好友是在開玩笑,熊沂蓓咬著巧克力,激動得對話筒大喊︰「我頂多算是結婚狂,結婚狂和花痴是不一樣的好嗎?!」

    「花痴又怎樣,對感情認真的花痴,總比變心劈腿的混賬好!」王素玲振振有辭。「是結婚狂就應該更積極,分手就趕快找下一個,千方百計拐到老公,要是一時交不到,還可以去相親,要不結婚狂是當假的嗎?」

    「你建議我去相親?你以前不是反對相親嗎?」說是缺乏正常交友管道的,才需要去聯誼相親。

    「呃……我的觀念改變了,忽然發現相親挺不錯。我有個朋友,最近就是靠相親找到很優的對象,不輸給郭豬頭喔。」

    王素玲突然很熱切的慫恿她。「你現在還年輕,去相親是你挑人家,再晚幾年,就是人家挑你,你想當買蘿卜的主顧,還是被買的蘿卜,讓人挑三揀四?當然是前者嘛。」

    「好啊,那你先去報名,我去當你下線。」

    「喂,我們在講相親,又不是直銷,我說真的,你要不要考慮相親?」

    熊沂蓓苦笑,相親並非她的首選,她想要順其自然的感情,不喜歡被刻意配對,但等她成了被挑的蘿卜,誰還會在意她對感情的態度?頂多擔心她會不會操持家務,會不會老得變成高齡產婦。

    她是該積極點,趁著自己還年輕,在婚姻市場還有好價,快快出售,相親又怎地?此乃尋找伴侶的健康方式,政府還出錢鼓勵民眾成家生子呢,她大可抬頭挺胸,坦蕩蕩的昭告眾人,她熊沂蓓就要加入相親的行列——

    「不了,謝謝你的好意。」但她還是毅然婉拒。

    「真的不要?你別覺得別扭,其實大家的工作環境都很封閉,連新朋友都不容易交到,都是透過聯誼或相親找對象,這很普通的……」王素玲以為她是不好意思。

    「真的不要。現在,我想把重心放在工作,多寫點稿子,好好出書賺錢。」

    每回戀愛,她都全心投入,把男友當作天,以為找個可托付終身的良人,所有問題便迎刃而解。

    但是當天塌下來,她的夢想被砸扁,她也彷徨得失了方向。

    不想再這麼脆弱了,不想讓自己的幸福與否,卑微的牽系于有沒有人來疼愛。她不會再重蹈覆轍,急急去尋覓下一段感情,她要多愛自己一點,將自己的人生經營得更豐富踏實,同時仍樂觀地期待新戀情的來臨。

    遇過壞男人,對好男人就更期待,也更戒慎。她的夢想不滅,只是更小心去呵護它。

    仿佛又看見那雙溫柔深黝的眼楮,听見那低沉嗓音,耐心地點醒她自珍自愛的道理——

    你是個美好的人……

    沒了男友,她還有自己可以愛自己,不要再用前男友的錯誤,糟蹋自己。

    不論曹季海是有心或無意,他已在她心中留下不可抹滅的分量,成了特別的存在——當然,她是將他當作朋友來感激著,絕無歪念。

    只是想起他的語氣、他的神情,她的心弦總是像被微風呵護的花兒,迷惘的輕顫不已……

    她搖搖頭,甩掉縈繞心頭的騷動感。

    結束和編輯的電話後,她打開自己的部落格,發幾篇文,響應讀者留言,接著整理信箱。

    曹季海果然寄了不少信,她詳讀內容,他介紹他的作家聯合計劃,立意良好,規劃細密,井井有條的分析作家們合作帶來的共榮好處,看不出他挺有寫企劃的才能,寫得煽動性十足,她越看越心動,這個計劃挺不賴的。

    他留了電話號碼,她打過去。

    「喂?哪位?」透過線路,傳來迷蒙低沉的男性嗓音,她听得心頭微怦,他似乎剛睡醒,這沙啞的語氣亂性感的……

    「是我,蓓莉。打擾你了嗎?」

    「不會,我在看新聞。」看到昏昏欲睡,但一听到她的聲音,曹季海的精神馬上來了,原本橫躺在沙發上的健軀立即坐直。「看到我的信了?」

    「看過了,計劃寫得很完整,你預設的幾個主題都很有話題性,加上陣容都是小有名氣的作者,我想它會紅,恭喜你。這計劃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最快下周就可以開始。」獲得她的肯定,他心花怒放,就知道她會有興趣,他興致高昂的解說︰「每個議題都由三到四位作者進行發表,先試水溫,看看讀者的反應,之後視情況調整。我向不少作者發出邀約,只剩你還沒回信,我想等確認你參加的意願後,再開始推行。」

    他說得含蓄,熊沂蓓卻听得明白,他是特地在等她,于是心跳微微不穩了。「你怎麼知道我會加入?」

    「直覺。」他的直覺向來很準。「你喜歡批判,意見很多,你看似圓滑世故,其實性急沖動,還很愛熱鬧,這麼有趣的計劃,你肯定會想插一腳。」

    他挺會看人的嘛,才見過兩次就把她的個性摸得清清楚楚。她微笑,「你不怕我意見太多,像錄節目那天那樣,老是跟你嗆聲?」

    「那也無妨,你我可以當唐太宗與魏征,我既然有提出計劃的才智,當然也不缺容忍異議的氣度。」他洋洋自得的口吻,就差沒弄個「有容乃大」的匾額頂在頭上了,她听得好笑,沒看過這麼愛往臉上貼金的男人。

    她故意問︰「萬一我鼓吹‘偏頗’的兩性觀念,你要怎麼辦?」

    「你還有比一夜七次郎和高燒四十度更偏差的觀念嗎?等等,別急著說,請把它們化為文章,留著灌溉我們的聯合計劃,屆時我再一一給你矯正,免收費。」合作顯然已成定局,他好心情的問︰「對了,我只知道你的筆名,還沒請教你的芳名?」

    「嗯,正式的自我介紹,你好,我是熊沂蓓。」她跟他解釋她名字怎麼寫。

    「熊……沂蓓。」他緩緩念著她的名字,彷佛吟誦著一句感性的短詩。「好可愛的名字,跟你本人實在是……」

    「怎樣?」她鴨霸的揚高聲音,警告他不準說出她不愛听的話。

    「太貼切了,太相得益彰了,宛如玫瑰稱為玫瑰,臭豆腐叫做臭豆腐,簡單明了又好記,還頗有詩意,名中有水有花,令我想到溫暖宜人的春天……」

    「曹先生,你知道過度的贊美,听起來會很假嗎?」太假了,可是她覺得好笑,跟他抬杠真好玩。

    「我懂啊,所以我這人向來是有幾分客觀事實,說幾分話。就算不是事實,透過我這種高人氣的花美男作家的親口表態,破銅爛鐵也有三分身價。」

    誰是破銅爛鐵啊?

    她有樣學樣的笑咪咪頂回去。「難怪啊,酆畋會找我跟你搭檔上節目,就是看中我光輝正面的人格,能提振你低落的形象。」

    「看來你自戀的癥頭也不輕啊。」他忍俊不禁。

    「我本來很正常,是近墨者黑,遇上了你才變成這樣。」她笑了一會兒,嘆道︰「你是怎麼紅起來的啊?就靠著你這種盲目的自戀嗎?」

    「當然不是,唔,說不定,是我一夜七次的能耐不小心泄漏出去,所以……」听到她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深邃。

    她的笑聲,真甜。

    在她輕聲哭泣時,他為之心擰;當她在他耳邊笑盈盈,他覺得自己听見了最美妙的音韻。

    一再被她勾動的情緒,越來越鮮明,再也無法忽視,心里已有了屬于她的位置,他隱約感覺到了,愛情那令人難以抗拒的召喚,卻躊躇不前。

    他準備好去愛了嗎?不,他不確定。

    他並沒有準備好,要為誰動心,這意外的情感來得太突然,他留戀著自己單身自在的生活,不確定要不要跨出這一步。

    「好啦,得趕快講正事了,我還要趕稿呢。」熊沂蓓沒留意他異樣的沉默,盡管和他聊得很愉快,終究得導入感傷的正題,想到這,她心情陡然低落下來。

    她一鼓作氣的說出︰「感謝你的賞識,但我無法參加這個計劃。」

    這個結論太突兀,曹季海愣住了。「為什麼?」

    「我很忙,最近要趕稿。」她不想交代真正的原因,那不太體面,只能采用這個最圓滑的理由。

    「我知道,參與的作家們都有自己的寫作事業,我也不敢耽誤你們,只要求每半個月交一篇五百字的短文,你也應付不過來?」他太震驚了,他們相談甚歡,他以為她有參與的意願,以為他們還有聯系的機會,沒想到她就這樣拒絕,一旦她掛上這通電話,他們——難道就從此斷了聯系?

    他驀地惶急,追問︰「真的沒辦法嗎?你寫稿有那麼忙?」

    「因為我寫稿很慢,要再額外擠出文章,實在有困難。」她無奈的說謊。

    「那麼一個月一篇?或者兩個月一篇?」

    「恐怕還是……」

    「那麼當特約作家?我闢個專欄給你,隨你何時想寫都行,你有稿我就刊,沒有也無妨,我永遠為你保留一個位置。」計劃的本意是打團體戰,個人專欄是與初衷背道而馳了,但他急著挽留她,什麼也顧不得。

    「作家那麼多,除了我,你的口袋名單還有不少人吧?為什麼這麼希望我參加?」若非有現實的顧慮,她幾乎要被他的盛情力邀給打動了。

    「因為……我覺得你很適合。」

    「少來,你連我的書都沒看過,怎麼知道我適合?」她笑了,他根本胡扯嘛,她才不信。

    「我有很強烈的直覺,真的覺得你適合。」他頑固的堅持。

    「我也有很強烈的直覺,你沒有說實話。」她瞎編。「唔,我感應到你動機不純,別有目的,你居心不良,心懷鬼胎,你想對我……」

    「我害怕再也沒有理由見你。」

    低沉的語氣,彷佛蘊含某種濃烈的情緒,震撼了她,她杏眸陡然瞪大,呼吸微促。

    他說什麼?他的意思是對她——她咬著唇,心慌意亂,為什麼心跳得這麼厲害?

    本來單純的氣氛忽然不再單純,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听著那端久久的沉寂,曹季海好懊惱,這下尷尬了,真恨自己的嘴,為何沖動的坦白?連自己都不確定的情感,怎麼可以說出口?

    她為何不說話?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話語嚇著了?還是對他沒有相同的感覺,苦惱著該怎麼回復?

    她是在考慮怎樣拒絕才不傷人嗎?他再也按捺不住恐慌,干笑幾聲。

    「你怎麼沒反應?這不是言情小說常見的台詞嗎?好肉麻,我都起雞皮疙瘩了,真搞不懂,那些男主角們怎能說得那麼順口?」他故作輕松,若無其事。「喂,說句話啊?我這麼賣力演出,有沒有提升你加入的意願?」

    熊沂蓓傻了,原來這只是他勸她加入的「表演」?

    她忽然氣惱,更有些說不上來的失望,哼一聲。「你演得一、點、都、不、像!言情小說的男主角在告白時不會只用嘴巴說說,熱烈的親吻和擁抱是絕不可少的,必要時還得直接獻身。」

    獻身?他腦中立即出現生動的畫面,身體隨即發燙,他低咒自己太豐富的想象力和過于熱情的反應。「是我的錯,我不該班門弄斧,那你到底加不加入?」

    「不。」她果斷的拒絕,事到如今,她索性挑明了說。「不管是聯合寫作或個人專欄,我都沒興趣,我有經濟壓力,我的腦力輸出必須兌換成直接的報酬,不想寫些無償的文字,供人免費閱讀。」

    「但你不是常在部落格寫些小品文嗎?我不是要多深奧的長篇大論,就只要那種短短的形式……」

    「抱歉,我真的沒辦法配合。」

    再者,經歷過網絡盜文事件後,她對網絡很感冒,在自己的部落格寫的,都是配合小說出版的宣傳短文,要她另外發想,寫些命題文章,讓人免費看,她絕對不干。

    「那麼……就……」她這麼坦白自己的窘況,他不能強人所難,現在他只能說些場面話,禮貌的收線。可是,他不想和她道別……

    結果是熊沂蓓搶先說了。「謝謝你的邀約,我很開心,也覺得很榮幸,希望將來我們有機會,在別的方面合作……」

    幣了電話,她趴在書桌上,深深嘆口氣。

    用這種理由拒絕,她覺得自己好市儈,但她不願打腫臉充胖子,她就是缺錢,她付出的一切勞力,都得對存折產生最實際的幫助,縱然對他的點子很感興趣,還是得忍痛拒絕。

    理想,是生活寬裕的人才能擁有的。

    另一個拒絕的理由,唯有自己心知肚明——他的玩笑話,對她造成莫大影響,當他說害怕再也沒有見她的理由,她像被巨大的喜悅擊中,暈醉了,她感覺到他的真誠、他對她的真心喜愛。她壓抑的感情不曾出口,竟有了響應,這代表什麼?

    代表他們兩情相悅,代表愛神已為他們牽起情緣,啊!她的熱情瞬間澎湃,她的心想要飛翔,想義無反顧的投向他,這證明了——

    「熊沂蓓,你果然是個花痴!」她捂著臉,默默哀號。

    不不,她為自己辯解,她才不是有男人就行的花痴,是他讓人無法不動搖,誰要他這麼風趣,讓她無法不想念跟他相處的感覺?

    一個看過她素顏的男人,依然如此表白,證明他不會以貌取人,她怎麼有辦法不感動?他還在她傷心郁忿時,體貼的陪伴她、耐心的開導她,如此令人心醉的溫柔,她除了深深耽溺,還能有什麼反應?

    總而言之,他讓她的花痴癥狀發作得特別理直氣壯。

    她苦惱的捧頭,這樣不行,不是決定不再輕易陷入戀情嗎?

    餅去追逐著男人給的承諾,難道頭一回認真的對自己許下承諾,就守不住了?不行,她不要再當一頭老是被愛情牽著鼻子走的笨熊,她要貫徹決心,說不踫感情,就是不踫。

    迸代大軍出征,需要個祭旗的。她難得一回的曠世決心,當然也需要一個特殊的犧牲品,拒絕一個優秀男人勾起的好感,正是她有了長進的證明!

    所以她抿抿唇,堅定的將所有不該有的感覺推出心房,把他的形影、言語、相關的記憶,一股腦兒自心里鏟除,洗刷得干干淨淨,不留痕跡。

    從現在起,她要對曹先生實施交通守則——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擲下無線話筒,曹季海倒回沙發,今晚閑適的心情已蕩然無存。

    側頭瞥望茶幾上,數枝不同款的筆,凌亂散置在不同種類的信紙上,那張攤開的信紙,內容才寫了一半,拈起信紙來看,對紙上字句視而不見,郁郁墨眸卻更黯了幾分。

    長年獨來獨往,無視風花雪月,這般心如止水,有多久了?至少有五年了吧?

    其實,他也曾愛過,和兩位溫柔善良的女孩,譜過兩段平穩的戀曲,他不是不識情滋味的青澀少年,卻不曾這麼莽撞的讓心緒泄漏……

    這種管不住自己心緒與行為的浮躁感覺,是愛嗎?

    太久沒有談情,愛的感覺遙遠而生疏,他難以分辨,但倘若不是愛……他這幾天干嘛豎直耳朵,等待她的電話鈴聲響起?不早早就寢,拿著紙筆涂涂寫寫的瞎忙什麼?

    指尖上薄埂的信紙,負載太多無法告人的秘密情緒,他陡然心煩起來,用力將它揉掉,拋進字紙簍。

    不想了,關燈睡覺去。

    躺上自己寬大舒適的好床,枕著黑暗,以寂靜作毯,卻沒半點睡意,他喜歡黑夜,過去他享受孤獨的自在愜意,今晚的寂靜,卻燒沸了寂寞。

    他閉上眼,彷佛又听見熊沁蓓婉拒邀約的話語,毫無修飾得讓他吃驚。

    她怎麼如此不懂人情世故?

    即便是實情,也不該直白相告,人們對作家總是抱有較高的期待與想象,言情小說格外帶有夢幻的色彩,倘若被她的讀者發現,她寫作是為了這麼現實的理由,賣量不直直落才怪。

    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敲鍵盤寫第一篇文章時就明白了,她怎會不懂?

    是不是生活困難得令她沒心思掩飾了?她的工作不順利嗎?

    想起她在電話中缺乏活力的口吻,充斥著疲憊,還勉強打起精神與他東拉西扯,他幾乎能感受到她承受的無奈壓力,而他卻什麼也幫不了她……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令他的心在黑夜里發緊,幽幽的思緒纏繞胸腔,泛起絲絲點點的心疼。

    啊——睡不著!

    他煩躁地彈坐起來,一肚子情緒,不找人談一談不行,這時刻已不早,不方便打擾朋友,只有自家兄弟可找,大哥是他絕不考慮傾訴的對象,粗線條的二哥嘛……

    唉,將就吧,誰要老媽沒生個善解人意的姊妹給他。他拿起手機,打給二哥曹亞劭。

    「二哥,你還沒睡吧?我有事跟你說……你先答應我,這事不能告訴大哥。」大哥從不放過玩弄麼弟的機會,他現在需要的是有人指點迷津,听他抒發心情,不是調侃他動凡心之類的揶揄。

    「嗯?」二哥似乎正在忙,電話那端響著打印機的聲音。

    「我好像……愛上某個女人,不知道該怎麼辦……」曹季海困擾的長嘆。

    「誰?什麼樣的女人?」

    「她是我剛認識的……」且慢,這聲音雖然刻意模仿二哥低沉的嗓音,但明明就是……

    「大哥?!」曹季海驚愕得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一看屏幕上的號碼,可惡,他打錯了!

    「你何必點破呢?我都配合扮演你二哥了,你何不將錯就錯的講完?」曹冠珩嘆息。「唉,想不到你這麼見外,有心事居然不想讓我知道,枉費我從小最疼你,你這樣讓我覺得很受傷哪。」

    說是受傷,溫雅悅耳的嗓音可沒有半點傷心的跡象,倒像是盤算著該如何「教誨」觀念偏差的小弟。

    想到大哥自幼對他「疼愛有加」的種種,曹季海頭皮發麻。「我是怕你操心嘛,你最近剛添了小女兒,應該把心思放在佷女身上,就別費心掛念我這不成材的弟弟了,哈哈。」還諂媚的笑幾聲,粉飾太平。

    「好,那就有話快說,別耽誤我抱女兒的時間。說吧,哪個女人讓你神魂顛倒?」

    「也不到神魂顛倒那種程度……」眼看是逃不了,他只好從實招來。「我和她只見過兩次面,也不熟,雖然不是處得多愉快,卻老是想起她,今晚發現她有困難,不知道該怎麼關心她才對,想到她就睡不著……」

    「听起來你挺喜歡她的嘛。」曹冠珩微笑。「喜歡就去追啊,是不是被她拒絕了,才來找哥哥求救?」

    「不,我還沒有采取行動。」

    「那是要我給你出意見,教你怎麼追女人嗎?」居然這麼煩惱,等不到天亮,半夜就打來問這種事,可見得很重視那女子哦。

    「也不是,我還不確定要不要追她……」

    「為什麼?」這著實勾起曹冠珩的好奇心了,他清楚小弟的性格,小弟看似毫無雄心,閑散度日,但從理工科跨入陌生的創作領域,遇到的挫折絕不少,沒有足夠的毅力與耐力,是無法克服障礙,在作家多如過江之鯽的網絡小說界闖出名堂的。

    小弟面對挑戰,不會逃避或畏怯,曹冠珩很肯定,他面對感情,也會有同樣的堅強意志,所以才格外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會令小弟瞻前顧後?

    「大哥……當愛情來臨,你會毫無遲疑的擁抱它、接納它嗎?你愛上大嫂時,也是一股腦兒的投入?」曹季海躊躇著,吐露內心困惑的想法。

    「否則呢?為什麼要抗拒?」

    「你想想看,你一個人過了許久,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將獨身的日子打點得妥妥當當,忽然間,你的生活將要多一個人,她會佔據你的時間、瓜分你的注意,你不能繼續逍遙,隨興自我的過日子,甚至要被管束,要改變自己去配合對方,你真的能沒半點心理障礙,坦然接受?」

    至少,他會猶豫,不確定自己能否適應這樣的改變,就像慣于翱翔的鷹,要他為誰收起雙翼,心理上總有對蒼穹的留戀,還有對改變的幾分彷徨。

    「這種事,應該等交往之後再來擔心吧?」曹冠珩覺得小弟有點杞人憂天了。「我想你應該先去探探人家的意思,人家要是也喜歡你,你再來煩惱這些也不遲。」

    「不行,萬一我去試探了,發現她也喜歡我,不就非得交往不可?」要是知道熊沂蓓對他也有好感,他懷疑自己還能按捺得住。再說,要他先去試探她的意思,確認她對他有好感才出擊,總覺得太狡猾了,他不屑為之。

    曹冠珩長嘆一聲。「難道自戀是沒藥醫的嗎?」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就在擔心人家愛上他要怎麼辦。

    「大哥,我是認真的!」曹季海抗議,就知道大哥會消遣他。

    「我也是認真的,這種事就像喝水,冷暖自知,你與其在這里抱頭苦思生活會不會被改變、被改變的感覺會是怎樣,不如親身去體會,大不了就是被拒絕,又回到你的單身生活,機率是五五波——不,我看是八成,根據我閱人無數的經驗,女人對自戀的宅男不太捧場。」曹冠珩開導之余,不忘虧小弟一下。

    「別鬧了,大哥。」曹季海無奈的嘆氣。「你以為我願意當宅男嗎?還不是我這長相太招蜂引蝶,最近居然有美少女為了看我,到我們家巷口的便利商店打工,你看看,我才走出家門幾步就造孽,怎麼敢輕易表白感情?你明白這種身為花美男的困擾嗎?」

    「那是因為美少女沒看到我,才把你當一回事。」

    「我要把這話告訴大嫂喔。」曹季海嘿嘿笑,嗟,大哥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跟他一樣的自戀嘛。

    「你是不是覺得剛才傷我的心一次不夠,要傷我第二次?真讓我難過啊。」

    「啊,開玩笑嘛,小弟豈敢讓大哥傷神?剛才的話當我沒說,你好好保養你脆弱的心肝吧。」嗅到報復的氣息嘍,曹季海很孬的立刻豎白旗。

    提到愛妻,曹冠珩才想起她囑咐轉達的事。「對了,你大嫂要我告訴你,你拜托她寫的那些東西,她都弄完了,要你找時間過來拿。」順口一問︰「你要她寫什麼?」

    「噢,是我朋友做的問卷,請大嫂幫忙填寫,我過兩天就去拿。」听起來大哥並不清楚大嫂經手了什麼,曹季海也就含糊帶過。

    「嗯,不聊了,我要去陪女兒了。說真的,你與其一個人想東想西,不如直接去打探那位小姐的意思,說不定她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你在這邊瞎想,全都是自尋煩惱。」

    不愧是大哥,報仇很快,這記充滿負面暗示的回馬槍,殺得曹季海內傷,抱著枕頭,瞪著天花板失眠,除了改變現況的不安,還勾起可能被打槍的恐懼。

    他怕什麼?

    被拒絕?怎麼可能啊!

    先不論他俊俏的外表、卓越的才識、聰穎的腦筋,他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優點,熊沂蓓要是知道了,相信她也會同意,他就是活生生的言情小說男主角,任何女人都不會拒絕他的追求。

    要說他有什麼缺點,就是太過完美無瑕,會導致伴侶的壓力或自卑,但在他無意中上演英雄救美後,她肯定只會對他更死心塌地——唉,他怎地都在考慮她的反應與感受?

    他靜靜尋思對她的感覺,竟找不著一絲排斥,雖然她剛被另一個男人拋棄,他並無芥蒂感,看見她慘兮兮的模樣,他只感到淡淡的憐惜,更是難以忘記隔著車窗看見的那雙紅腫眼眸,他到現在還在後悔,在她傷心無助時,他竟撇下她離開。

    本來應是客觀的評估涉及情愛的可能,內心的天平卻像是早已失衡,一味的偏向她,甚至有些沖動,催促著他去追逐,那一抹動心的感覺……

    但他們是應酆畋之邀,才有了交集,現下他要拿什麼理由去接近她?

    太久沒接近異性,他竟然一點「步數」都想不出來,最自負的聰明才智,此時卻失去作用。

    長夜漫漫,他陷入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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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7 00:02: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本以為掛了電話,與曹季海的牽連就到此結束,但在該認真寫稿之際,熊沂蓓卻屢屢分神去關注他的部落格,關心著少了她的計劃,進展得如何了?

    兩天後,作家們的聯合部落格正式開張,為了沖人氣,天天都有新文章密集刊出,記者也來采訪,曹季海與其他作家輪番接受訪問,暢談理念,有了他的組織主導,以作家們原先各自的人氣為基礎,加上新聞的推波助瀾,聯合部落格的聲勢水漲船高。

    她也更看清自己錯過了什麼︰她為著有形的金錢,錯過了無形的寶貴經驗。

    身為有經濟困難的普通人,屈從于現實的壓迫,她不覺得可恥,但是看著這些懷抱理想而逐夢的作家們,她很羨慕。

    因為羨慕,于是天天追著部落格看,看了幾天,她卻越看越詫異。

    現代人在利用網絡時,尋找的多半是吃喝玩樂的信息,走到哪兒都要上臉書「打卡」,一切以找樂子為出發點,因此有很多部落客提供這類訊息。

    但這個部落格的主題卻很希罕的完全不「夯」——前天的主題是各地的公園,昨天介紹台灣的山林,今天談的是隨處可見的流浪貓,這些乏味的主題,被作家們的生花妙筆,包裝出吸引人的趣味性,篇篇都有極高的點閱率。

    這些主題一致傳達出關懷社會與環境的訊息,她不難推測,是主辦者曹季海蓄意的安排。

    她原本以為,他雄心勃勃的計劃,是從「利」字出發,是為了讓作家們互相抬轎,提高名氣好賣書,實際上卻不是這麼狹隘,他將部落格當作人氣的工具,同時打算運用這股人氣來發揮正面影響吧?

    原來啊,他不只有一張溫暖的笑靨,還有著博愛的溫厚心思,更具有深謀遠慮的頭腦。看來他是打算將他的理念推廣出去,號召更多參與者,一同關心生活周遭的問題。

    她第一次踫到這麼有心計的男人,卻心機得讓她好激賞,每讀到一篇新文章,對他的佩服就添一分,對他的好感也在無形中滋長。

    雖然見不到他,他卻在她心上烙印得更深了……

    直到這天交稿後,熊沂蓓出門購物,回程順便前往出版社,去拿讀者的來信——王素玲雖然提醒過她,她還是忙得忘了。

    到了出版社,熊沂蓓對這兒是熟門熟路了,編輯們也都認得她,她一面跟大伙兒打招呼,一面走向王素玲的辦公座位。

    「熊沂蓓!」王素玲一見她,就激動得直嚷,嗓門大得駭住熊沂蓓,咚咚咚連退三步。

    「怎麼?要修稿嗎?」她一小時前才交稿,編輯這麼快就看完了嗎?驀地想到更不祥的可能,她粉唇微顫的問︰「難道……稿費還要下修?」

    「你紅了啊!」王素玲「砰」的把一個小紙箱放到她面前桌上。「好多讀者寫信給你!你看!」將紙箱翻過來,「唰」的倒出一堆信封。

    「嘩……」五顏六色的信封,眩花了熊沂蓓驚嘆的雙眸,寫作這麼多年,這還是頭一回一口氣收到這麼多信,粗略一瞄,信封的字跡都不同,是不同讀者寄來的。

    「我寫得這麼好?」縴手感動的輕按在胸口,她快要喜極而泣了,嗚,辛苦耕耘多年,終于有收獲,獲得這麼多讀者的肯定,好高興!

    「是啊,你越寫越好啦!」王素玲乘機給她打氣,給她出主意。「記得在你的部落格發短文,感謝讀者來信,順便幫套書宣傳一下,下次做套書活動我也把你排進去,把你排在套書第一個,營造天後的氣勢……」

    「那能順便調高稿費嗎?」熊沂蓓馬上打蛇隨棍上地提出務實的要求,讀者的來信固然很棒,能反映在稿費上就更實惠了。

    「這個嘛,還要看賣量如何……」王素玲馬上顧左右而言他。

    就知道,什麼都好談,就是錢關難過,反正她心情正好,暫時不計較,取出剛買的果汁犒賞編輯們。「來來來,請大家喝蔓越莓汁,養顏美容哦……」

    片刻後,熊沂蓓的購物袋里多了二十幾封信,笑吟吟的離開出版社,心情好極了。在等公交車時,她拆信閱讀,正讀得眉開眼笑時,接到好友來電。

    「……好啊,我正好有空,過去幫你簽,你在哪兒?」听到好友所在位置,她有點詫異。「你會打那個哦?那邊我知道,我馬上過去……」

    「喂,酆畋,輪到你啦!」

    「哦。」酆畋收起手機,瞧瞧撞球台上四散的彩色硬球,抬手隨便擊中一球,硬球在綠色台布上踫撞亂滾,沒一顆落袋,這一記顯然根本沒有好好瞄準。

    「喂,你不能因為和我同隊,就隨便亂打吧?」身為隊友的曹季海看不下去了,出聲抗議。

    兩人同組,結果酆畋都沒認真打,全靠他在追分數。

    「就是跟你同隊,才能亂打啊,你一挑三,我是插花的。」酆畋瀟灑的撩撩劉海,率性的小動作,卻帶有媚惑的風情,引起敵隊的噓聲連連。

    「竟敢看不起我們,今晚非得拗你們一頓大的不可!」今天是酆畋一位旅居國外的好友回國,酆畋找曹季海作陪打球,以晚餐當作賭注,五個人擠在昏暗老舊的撞球間內廝殺。

    「看不起你們的是酆畋,別算在我頭上。」曹季海馬上撇清,他和酆畋以二敵三還讓了好幾桿,已經仁至義盡了。

    酆畋在他身邊坐下,道︰「小蓓要過來找我。」

    正持著巧克磨桿頭的曹季海動作一停,耳朵悄悄豎直。「她來做什麼?」

    「有人托我跟‘蓓莉’要簽名,我帶了書來給她簽。晚上大家吃飯,順便約她一起吧。」

    「除了你和我,她不認識其他人,會不會覺得別扭?」他一點都不別扭,就怕她不肯。

    「不會啊,阿華她也認識的,至于其他人,一起吃頓飯就熟了嘛。我想乘機把她介紹給‘大雕’。」酆畋望向正在打球的「大雕」,這位仁兄就是今日歸國的主角,體格高大、性格憨厚,至于他這綽號的由來……咳,大家心照不宣,是男人的一听就懂。

    「干嘛特地介紹?」

    「給蓓莉當男友啊,你不覺得嬌小的她跟‘大雕’看起來很相配嗎?」酆畋越想越覺得這兩人是天作之合,卻听身邊好友哼一聲,很明顯的嗤之以鼻。

    「兩個人落差那麼大,站在一起像七爺八爺出巡似的,一點都不配。」曹季海不服氣的挺起胸膛,要論身高,他也不差啊,好友干嘛不提他?

    「這種落差才萌啊,你想想那畫面,嬌小玲瓏的女人,被高大強壯的男人捧在手心呵護,多浪漫啊,蓓莉的小說里都是這種配對,她肯定會喜歡‘大雕’這型。」

    一番話說得他心驚膽顫。「但、但是外型不代表全部,內在也很重要,比如說有聰明的頭腦……」

    「不,蓓莉不喜歡太聰明的男人,她說那種人都很自以為是,難相處。」

    「哪會?我就很好相處……咳咳,我的意思是,也是有既聰明又好相處的人啊。」就是他啊就是他啊!

    曹季海內心有無數的吶喊,卻只能矜持的挪挪坐姿,撫撫整潔有型的發絲,試圖以他高雅不凡的氣質,將好友的紅娘雷達吸引過來,非常時刻也沒心情賣弄暗示的藝術了,直接「明示」。

    「說不定她會喜歡同行的,例如……我。」彼此都是作家,共通點更多,比起那只歸國的「候鳥」,他才是理想的對象啊!

    「不,她尤其不想找同行的,她說男作家多半有懷才不遇的傲氣,她絕不嫁給男作家,連交往都不考慮。」酆畋說得斬釘截鐵。

    「……」內傷深重,話都說不出來了。

    「嗯——還是算了,我別貿然牽這條紅線。」考慮再三,酆畋搖搖頭,俊美的臉龐滿是慎重的神情。

    「是啊,說不定蓓莉不喜歡‘大雕’,又不好意思拒絕你的好意,你刻意介紹反而造成她的困擾。」曹季海暗喜,竭力想阻止熊沂蓓和「大雕」踫面。「今天是幫你朋友接風,臨時邀她作陪也不便,我看還是算了……」

    「阿華也追過她,說不定他會采取行動,我還是先看看阿華的意思再說,萬一兩個朋友同時喜歡蓓莉,太傷感情了。」

    「……」他再度無言。

    馬的,沒想到競爭如此激烈,情敵不止一人,情場如戰場,他身陷重圍,四面楚歌,卻激發出前所未有的熊熊斗志。

    哼,女主角的芳心爭奪戰,他絕不會輸!

    「靠,失誤啦!」「大雕」扔下球桿,槌胸頓足,一旁指點他怎麼打的阿華也哀號連連,這一來輪到曹季海上場,好不容易追上的比數恐怕又要被拉開了。

    「真沒用。」曹季海跩跩的挑起劍眉。「閃邊,讓我來。」

    有意與兩個情敵較勁,他優雅的走到球台邊,選好切入角度,左手擱在白色母球前,球桿架在拇指上,頎長健軀在桌邊伏低,高大的身形幾乎籠罩了半張桌面,

    動作卻靈巧至極,標準的姿勢不但具有專業的水平,也帥氣得讓敵手眼紅。

    「Miss!Miss!」敵隊三人激動的叫嚷,嫉妒得猛噓這個男性公敵。

    曹季海完全不受影響,哼,遜咖才會Miss,他要掃台,給情敵下馬威——

    「嗨,大家好!」

    一記耳熟的招呼聲,自門邊傳來,正好出桿的曹季海聞聲抬陣,瞄到出現在門口的秀氣身形,一時分神,「喀」的清脆擊球聲後,推出去的母球滾進角落的球袋。

    「哈哈!Miss了!洗袋了!」敵隊三人落井下石的相互擊掌歡呼。

    酆畋稀奇的揚眉,閉著眼楮也能打得對手落花流水的曹季海,居然會失誤?順著好友失常的目光,好奇的瞥向門口,看到往撞球間內探頭探腦的熊沂蓓,微微一愕,再想想先前的對話,一抹領悟的淺笑躍上漂亮的唇線。

    呵,原來如此。

    「人好多啊,你們在比賽嗎?」熊沂蓓笑問酆畋,隨即發現站在好友身邊的曹季海,他正好站在光線範圍外,一身幽暗,那雙在昏暗中閃爍的眸光,彷佛含有無數情緒,光是那般靜靜凝望著她,就令她胃部騷動緊張。

    她試著擠出寒暄的微笑,他也嘴角淺揚的響應,他似乎心情很好,是因為很高興見到她嗎?

    球桌上廝殺方酣,阿華匆匆將熊沂蓓介紹給朋友們後,就跟隊友們討論戰術去了,還提醒酆畋一聲。「該你了。」

    「小蓓,你先坐一下,輪到我了。」不能再混水摸魚了,得加把勁多打幾球,才能給某人制造獨處的機會啊。

    酆畋將兩本書交給熊沂蓓,意喻深遠的跟曹季海交代。「季海,小蓓就交給你了。」隨後拎起球桿,下場去。

    曹季海沒留神好友調侃的語氣,目不轉楮的瞧著向他走過來的小女人,她身穿鮮紅色毛織外套,氣色紅潤美麗,襯得雙眸瑩瑩如水晶,輕快腳步踏出一串輕巧韻律,噠噠的腳步聲,彷佛在他心上行走,他的心跳在歡快的應和,他貪看著她,完全無法移開視線。

    「嗨。」熊沂蓓主動打招呼,要在他炯炯的目光下鎮定自若,著實有點困難,她索性微抬下巴,坦然的讓他看。「今天有化妝,不怕你看。」

    「不化妝也無所謂,你素顏的樣子挺有味道的。」化了妝的她當然漂亮,但他情願她樸素點,不要吸引太多男人的注意,尤其是旁邊的大雕和阿華。

    「拜托,那種丑樣就別記在心上了。」她橫他一眼,嘴角卻笑意隱隱。

    「你心情好像不錯,是不是因為意外遇到我,很高興?」有沒有像他看見她這樣,滿心激動的歡喜?

    「呵,我是很高興,不過和你無關,是因為別的事。」她故意癟癟嘴,其實是有,她無法對自己說謊,即使刻意回避他,也無法抹滅她對他的心動。

    「你看這些信——當當!」放下兩本簽完名的書,她得意的將那些信秀給他看。

    「這是?」收件人全寫著「蓓莉」,顯然是讀者的來信,他卻故作不解。

    「是讀者的來信!一個月就收到這麼多封,厲害吧?」她眉飛色舞的炫耀。「你呢?你收過幾封讀者的手寫信?」

    「嗯……收過很多,手寫信卻沒幾封。」如他預料的,她很開心,粉頰染著亢奮的暈紅,在他眸心映成溫柔的光影。在他眼中,她的各種表情都好美麗,他微笑問︰「收到讀者的信這麼高興?」

    「當然!言情小說界競爭激烈,幾十個作家,每年幾百本的出書量,不光是新人要出頭很難,像我這樣的老作家要維持人氣也很辛苦,收到這麼多信,代表還有讀者在注意我,這很不容易欸,這個聲勢維持幾年,說不定我就會成為天後呢。」她陶醉的幻想著,也毫不謙虛,這些信讓她太振奮了,說完又覷著他。「有沒有覺得沒邀請到我這個知名作家參與,是一大損失?」

    「當然,你現在加入還來得及。」他一副公事公辦、招攬人才的口吻,其實充滿近水樓台的企圖,巴不得催眠她,讓她立即答應加入。

    她有些動搖,遲疑的咬著唇,最後還是搖搖頭。「不行,不過,恭喜你,聯合部落格很成功。我每天都有在看你的文章。」她誠心的道喜。

    「那你覺得我寫得如何?」

    「唔……文筆優秀、敘事流暢,感情很飽滿,有獨特的想法,立論也都能自圓其說,整體來說,寫得可圈可點。」她細數他的優點,大方贊美,最後總結︰「不過,還是比我差一點。」

    「鋪陳這麼多,原來是拿我來襯托你啊?」他笑了。

    「我要不是這麼厲害,你怎會念念不忘的想請我加入呢?」

    「說不定——」他望著某個角落,沉沉嗓音比那兒的幽暗更深邃。「我是因為別的原因,對你念念不忘。」

    「哦?什麼原因?」不管是為了什麼,知道他惦念著她,已足夠讓她胸口怦怦地跳個不停。

    「你覺得是什麼?」他反問,鏡片後的墨黑眸子宛如古老的深井,她無法讀透的情緒在其中溫柔的蕩漾,心口隨之怦然起伏。

    她咽下心悸的感覺,想了想,嚴肅的說出答案︰「我的才華。」

    她的大言不慚讓他笑了,還大笑不止,令她有點惱羞。

    「喂,就算我自大了點,你也沒必要笑成這樣吧?」他自我陶醉時,她只在肚里暗笑而已,他竟然笑得這麼夸張,真沒禮貌欸。

    「我不是笑你自大,是笑你單純。」言情小說家不是應該對情事很敏銳嗎?她卻連他快要藏不住的感情,都沒察覺半點蛛絲馬跡,還完全將他的暗示解讀成另一回事,真夠呆了。

    「你真可愛。」他握拳堵在唇前,覷著她,不住的低聲輕笑。

    「……」她微嘟嘴,雖然有種被嘲笑的感覺,那句「可愛」,卻有著貨真價實的寵愛意味,燙得她胸口軟軟甜甜。

    不不不,他大概是覺得為了這點小事,就快樂得不停炫耀的她很孩子氣,說她單純,其實是笑她傻,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可不要自我陶醉過頭,當他是對她有好感——

    可她卻對他有好感,當她又一次感到他並非對她無動于衷,藏匿的情感又開始蠢蠢欲動,想要靠近他。

    真的可以放手去愛嗎?每次都以為,終于覓得真愛,于是勇敢的主動追逐,結果都是愛神的捉弄,一次次的失敗加失望,讓她成了驚弓之鳥。她怕了,縱然他令她有美好的預感,還是不敢貿然嘗試。

    「哼,我知道我很可愛,用不著你夸。」她故意望向正在打球的酆畋,就不必看著令她心慌的他。「好啦,不開玩笑了,我是真的覺得你寫得不錯。」

    「我知道我很棒,各方面都是。」他渾然不覺她紛亂的心情,輕聲笑著。

    小手不自覺的捏緊成拳,想K他,吼,他才是最自大的那個吧?!她眯陣。「曹先生,你有沒有量過你的臉皮有多厚?」

    「喊我季海吧。」他輕笑。「我大哥說我這臉皮跟樹木的年輪一樣,隨著年紀不斷增長,你就別指望看到它變薄的一天了。」

    听听,這語氣還挺怡然自得呢!

    她啼笑皆非,服了他了,幸好有他這麼幽默的一句,曖昧氣氛沖淡了些,她言歸正傳地道︰「你的部落格真的不錯,只有一個問題,主題趕不上流行,都太冷門了。」

    「會嗎?我看人氣和點閱率挺高的——」

    「但還可以更高,這些發表的文章,將來要集結成書,並捐出一半所得做公益,不是嗎?」這些規劃,他曾在信中陳述,她都還記得。

    「這樣不好嗎?」

    「當然很好,既然想沖刺書的賣量,首先要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所以得迎合大眾的喜好。但目前的主題都不夠通俗,效果也事倍功半,我建議你,可以找些大家感興趣的主題,例如兩性、職場、理財等等,將來才能拓展書的銷路。」

    「我是認為,有能力分享弱勢的議題,就算書賣得不好,反正平日已經賺不少了,至少能讓讀者們多听听不同的聲音,也算值得了。」想起她當初拒絕加入的理由,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他不意外,卻有點失望,總覺得她不是這麼功利的人……

    「是啊,所以你們缺的不是錢,是更多人的注意,你是想吸引大家關心我們周遭的生活吧?那麼聚集人氣就是最重要的事,先讓大眾注意到你們,把這個舞台做得更大,才有空間,讓更多理想站在上頭,讓更多人看見,不是嗎?」

    他驚訝的看著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這確實是他的理想,沒有明確寫在當初邀約的信件里,她怎麼看出來的?

    「別說我是蟲,怪惡的。」看他神色,就曉得他听進她的建議了,而且很激賞,她沾沾自喜的微笑。「不過,你可以說我是通靈的小熊,懂得你的心。」

    她可愛的譬喻讓他莞爾,他的心更因為被她理解而歡喜,他有點汗顏,竟自以為是的把她想成功利分子,又暗暗高興她並不是。

    心思迂回了一圈,對她的喜愛,有增無減。

    而與她心靈相通的感覺,美妙又親密,比純粹的愛情更撩人,令他神思飛蕩,渴望在胸中暗暗的沸騰。

    他心動的望著她含笑的容顏,又拘謹的垂下視線,怕情動得太明顯,他還沒有把握,能完整的向她表達心意,只能謹慎的克制情意。

    「你的想法很不錯,只有一個缺點——」他故作嚴肅地道︰「會害我想到沒能網羅到你這麼聰明的參謀,晚上會懊悔得睡不著。」她的確會令他輾轉難眠,但真正原因可沒有這麼純潔。

    「你別想太多啦,我只是想到什麼就說了,能對你有幫助就夠了。」她揮揮手,笑了笑,避開他令她心跳不已的眸光。

    熊沂蓓真切的感到,這男人吸引著她,她不想再抗拒了,但也不急著靠近,她決定要審慎的觀望。

    也許他會是與她開花結果的Mr.Right,也許他又是一個愛神唬她的幻影,她這次要睜大眼楮,保持距離,看清楚、想明白,好好為她的幸福把關,她不再急著追逐愛情了,假如他是她的真命天子,他們最後會在一起的。

    現在,先維持友誼的界限就好。

    于是,她禮貌的對他盈盈一笑,道︰「我會持續留意你的部落格的,往後有什麼想法再跟你說。我還得回去寫稿,先走嘍,掰——」

    球局結束後,五個大男人轉往麻辣鍋店,阿華等三人上洗手間去了。

    熊沂蓓沒參加這頓晚餐,曹季海慶幸她逃脫大雕的「魔爪」,卻也不免失望,少了和她共進晚餐的機會。

    他坐在桌邊,飲著果汁,長指無意識的輕叩桌面,正在出神回味與她的對話,一旁啜飲啤酒的酆畋突然開口。

    「你喜歡小蓓多久了?」毫不拐彎抹角,問得超直接。

    「……什麼?你說什麼?」曹季海裝傻,內心暗驚,怎麼被看出來了?

    「你不是喜歡她?不是嗎?噢,那是我弄錯了。」酆畋泰然聳聳肩,拿出手機,很故意的自言自語道︰「大雕會在台灣停留一個月,我看就安排個時間,介紹他跟小蓓認識吧,我問問小蓓何時有空……」

    手指剛踫到屏幕,屏幕鎖都還沒解開,手機馬上被曹季海火速劫走。

    「……我還沒打算跟她說。」俊顏微赧的承認了,再不承認,小熊恐怕要給送進大雕的嘴里,被叼到國外去了。

    「太久沒戀愛,需要時間準備是吧?」酆畋了然微笑,先前幫大雕牽線的話只是隨口說說,現在瞧好友這神情,牽紅線的目標立刻修正。「需要我提供關于小蓓的情報嗎?」

    「什麼情報?」他眼楮一亮,急聲追問,這家伙和熊沂蓓認識多年,能提供的情報絕對有價值!

    「唉,做廣播好累,每天都講到喉嚨干,下班後就不太想講話呢。」長指拎著空酒杯,沖著曹季海晃晃,示意他好好「伺候」,交換他想要的的寶貴訊息。

    人在屋檐下,自動低頭,曹季海巴結的拿起台啤,幫酆畋把空杯斟滿,恭請主持人潤喉。「你對她了解多少?」

    酆畋喝了一口啤酒,悠悠道︰「她身高一五八公分,體重五十三公斤,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最愛的零食是七七乳加巧克力,嗜好是逛街、逛書店和睡覺,她說睡眠不足會昏昏沉沉,靠腦力寫稿的作家,不清醒可是大忌。她對海鮮過敏,不吃兩只腳的動物,也不吃紅色的西瓜。」

    「不吃紅色的,吃黃色的吧?」真有趣的怪癖。

    曹季海正在用心牢記,酆畋卻突然不說了,抬起修長左腿,帆布鞋踩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理所當然的吩咐著。

    「鞋帶松了,幫我綁一下。」

    于是堂堂曹大作家,變身成小奴僕,奴顏婢膝的挪動寫出暢銷書的尊貴十指,幫人系鞋帶。沒辦法,有求于人嘛,他催促道︰「快說,其他的呢?」

    酆畋撫著光滑緊致的下巴,沉吟道︰「唔,她喜歡的姿勢……」

    「姿勢?!」曹季海震驚的失聲反問,連偏好的「姿勢」都知道,莫非這兩人有超友誼關系?!

    他妒火攻心,雙手蠢蠢欲動,直想撲上去狠掐好友。

    「我是說‘知識’,她是寫小說的,最愛吸收各種各樣的知識,所有瑣碎的軼聞、八卦消息,都可以拿來和她聊,她很愛听的。我是想提醒。可以投她所好,你想到哪邊去了?」曹大作家也有為情所困的時候啊,機會難得,要虧要快啊,酆畋笑咪咪的取笑好友。

    「看不出你也是白日夢派的,行動是龜速,腦內演練倒是挺光速的,已經開始研究‘姿勢’了嗎?」

    「……是你講得不清不楚。」這豬頭,該卷舌時不卷舌,存心害他誤解,簡直像他的第二個大哥,玩弄他比吃飯還順口——忽見綁好鞋帶的左腿收下去,右腿很自動的抬上來,等人伺候。

    曹季海低頭一看,不解。「這邊鞋帶又沒松。」

    「你綁的結跟我綁的方向不同,看起來怪怪的,幫我重綁過。」

    「……」

    忍耐忍耐再忍耐,等這家伙談戀愛,他非整到他哭爸哭夭叫不敢!

    曹季海不情不願的拆開酆畋的鞋帶,忽然感到身邊有古怪的瞪視,一抬頭,發現阿華等三人回來了。

    三個大男人正瞪目瞧著他們的互動,六只眼楮從蹺腳喝啤酒的酆畋大老爺,溜到小媳婦曹季海身上,三張別扭的表情,似乎很不習慣看到「舉案齊眉」的恩愛場面,不知該不該打斷他們,大雕更是直接以「捉奸在床」的眼神瞪著兩人。

    曹季海忙不迭把酆畋的腳推下去,胡謅個理由︰「他這幾天背受傷,彎不下腰,所以我幫他綁鞋帶。」馬的,要是被誤會他和酆畋有什麼不清不楚,他的名譽受損可就大了。

    大雕沉痛的望著酆畋。「我曾經猜想,你為什麼拒絕我,原來是因為……」望向曹季海的目光,竟有一絲妒意。「他嗎?」

    「不是啦。我說得很清楚了,我對男人沒興趣嘛。」酆畋呵呵輕笑,就像個收過太多情書的驕縱校花,被眾星拱月慣了,沒將大雕的告白放在心上。

    「等等——」曹季海從大雕吃醋的神情看出端倪,震驚的問︰「你以為酆畋是女人?還跟他表白過?」

    「不然呢?看她這皮膚、這長相、這閃亮的秀發,她當然是女人——」

    「他當然是男人啊!」不可思議、不敢置信、不能理解!曹季海用力指向酆畋的腳丫。「瞧瞧他這雙腳,跟潛水員的蛙鞋一樣大,什麼樣的女人會有這麼大的一雙腳?喜馬拉雅山的女雪怪嗎?」可見酆畋是男人啊!

    「她這是‘天足’,天生就是這麼大,自然就是美,你沒听說過嗎?」大雕堅定的扞衛酆畋,雖然沒能修成正果,她依然是他的最愛!

    「那你至少找個自然美的‘女人’去愛好不好?」曹季海苦口婆心的點醒對方。「你想想,他干嘛跟你說對男人沒興趣?因為他自己就是男人啊!你清醒點吧!」

    「其實,我也以為酆畋是男人……」阿華囁嚅的附和。

    「咦?可是酆畋留長發,打耳洞,還會化妝,明明就是個女人啊?」第三位也跳出來發言了,他對兩性的認知,還停留在很傳統的框架里面。

    大家平日沒有特地研究這個問題,現在各有認知、各持已見,四個大男人越爭執越激烈,眼看快要吵起來,曹季海受不了了,直接把還在悠哉吃小菜的事主拱出來,要他給個交代。

    「酆畋!你自己說清楚!」

    「說什麼?」酆畋正悠哉吃著小菜,根本沒听好友們在吵什麼。

    「承認你明明是個男人!」

    「是女人!」大雕堅持信念,不但為了真愛,也為了面子,事到如今,萬一酆畋真的是男人,他還有臉見人嗎?他情何以堪啊!

    「啊,這個嘛……」面對四雙虎視眈眈要答案的眼楮,酆畋不急不忙、不慌不亂,含著筷尖,俊顏漾著困擾的神情,無奈的長嘆一聲。

    「這種一看就知道的事情,為什麼還要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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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7 00:02: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意見被曹季海采納,熊沂蓓著實得意了幾天,她猜想,自戀的人通常也都自負,他接受得那麼干脆,除了賞識她,背後應該也有不單純的心思吧?

    否則,為什麼他天天打電話跟她熱線?分明是假借討論部落格走向之名,行接近她之實。

    肯定是,因為他總是堅持不了十分鐘就跑題,而她也半推半就的不予糾正,他們根本是兩個醉翁,部落格是他們共飲的酒。

    當然,和他打情罵俏……咳咳,「言不及義」的瞎扯之余,還是要提出一些專業的建言,既然他賞識她的看法,她也不敢馬虎,每天都會認真閱讀部落格的新文章,等著和他討論。

    她習慣在白天寫稿,所以他總在夜間來電,夜色一降臨,她的期待就揭開序幕,等電話鈴聲響起,她就會以最親切的口吻,發表她的最新感想——

    「這是什麼爛主題啊?」熊沂蓓眯眸瞧著電腦屏幕,今日主題是「如何面對劈腿的另一半」。

    「劈腿的就該施以滿清十大酷刑,然後丟到地獄里面去腐爛,就這樣啊!干嘛傷腦筋要怎麼面對?」這個題目讓她想到郭德民,越看越是肝火旺盛。

    「你不是鼓勵我要選擇貼近大眾的主題嗎?我照做了,現在最流行的兩性話題就是‘小三’,效果果然很好,部落格的人氣節節高升,都是拜你所賜啊。」反正幾乎每個主題她都有意見,曹季海很習慣了,一面悠哉喝熱茶,一面應答如流。

    「好,用這話題沖人氣,我勉強同意,但你寫的這是什麼?你竟然認為應該原諒劈腿的豬頭?!」看得她雙眼都快噴出火焰,氣炸了!

    「息怒息怒,听我說。」呵,她發飆的口氣真好玩,他解釋道︰「這個主題共有五位作家發表文章,另外四個人都反小三,能講的論點都講得差不多了,我只好當那個異議的聲音,提供一點火花啊。」

    「所以,你並不是像文章寫的那樣,贊成要原諒劈腿的另一半?」

    「當然不是,我的伴侶要是有小三,我會直接和她分手。」

    所以教她生氣的種種論調,都不是他真心的想法,只是他寫來交差的?她迷惑道︰「為什麼你寫自己不贊同的理念,還能寫得頭頭是道?」

    「這有什麼奇怪的?就跟寫作文一樣,拿到不熟悉的題目,總不能交白卷,就算瞎掰也得掰出個名堂來,身為作家,玩這種文字游戲,當然是駕輕就熟。即使是你寫的愛情故事,也並非全是親身經歷吧?」

    當然不是,她出書上百本,哪來那麼多戀愛經驗可寫?免不了要听取旁人的經驗,或運用想象力加油添醋,她無法反駁,卻覺得哪邊怪怪的。

    「怎麼不說話?今晚這麼快就被我打敗了?」她該不會因為這話題而想起郭德民了吧?他愉快的心情霎時一黯,馬上又開口,意圖用言語驅散她心中不該有的人影。

    「唉,我的魅力已經達到這種地步了嗎?人不必到你面前,只需三言兩語,就害你小鹿亂撞,是不是小鹿都撞暈了,所以你連話都不會說了?」

    熊沂蓓果然被他逗笑,她想憋住,但失敗了,嗤嗤直笑,實在拿他的厚臉皮沒法度欸,她頑皮的假裝豎白旗,捧他一下。「是啊是啊,你太厲害嘍,說得我啞口無言,我輸得心服口服,拜倒在你的牛仔褲邊,這樣不好嗎?」

    「別拜倒,跪久了膝蓋會痛的。你可以考慮直接投入我的懷抱。」這話有點露骨了,他輕聲笑,假裝這是玩笑話,其實心里好緊張,等著她的反應。

    「你……我……我很重喔。」她在說什麼啊?!她兩腮微燙,用力咬著唇,卻咬不住那抹被他勾得微慌又微甜的無措感覺。

    「五十三公斤算什麼重啊。」他還覺得太瘦了呢。

    「你怎麼知道我的體重?!」她驚叫。

    「呃,我亂猜的,這樣還是很苗條,有發胖的本錢,多吃一點也無妨。」他乘機問︰「那——要不要出去吃宵夜?」

    「你要買給我吃嗎?」

    「你出來,我去接你,我們一起去吃。」

    「不要,外面好冷,而且我等等跟你講完還想寫稿呢。」縴指悄悄卷著電話線。「你……為什麼老是約我出去吃宵夜?」幾乎每次通電話,他都會邀她,她听似問得漫不經心,其實好在乎他的回答。

    「因為我這時間都會餓,不想一個人出去吃,所以順便問問。」唉,又被拒絕了,每次都在氣氛正融洽時,被她賞根冷釘子,她的若即若離,令他很挫折。

    「……」

    順便?順便?!順你個大頭便!熊沂蓓怒卷電話線,可惡,敢情他以為她擱著稿子不寫,常和他熱線,也是「順便」嘍?

    她生著悶氣,又不講話了。

    「你為什麼突然好奇這個?難道你覺得我約你是別有用心?」

    「是啊,我覺得你對我有好感,不是嗎?」她回得很大膽,意圖釣出他的真心話。

    「我也覺得你對我有好感——」

    「所以你才開口約我嗎?」她心急的搶白,吼,有就快承認啦!

    「約了你又不答應,你是不是故意拒絕我,想看我著急?」嘿嘿,他也讓她著急一下好了,他難得耍起壞心眼來,听她急乎乎的追問,在乎著他的感受,他為此微笑,笑眯了眼。

    他還握不牢這份愛情,只好靠這樣的斗嘴,偷一點被她戀著的甜蜜感。

    「你真的喜歡我吧?」可惡,還嘴硬!

    「你真的是故意的?」

    「啊——喜歡就快承認,不干不脆的最討厭了!」她越是毛躁的逼問,好像逗得他越是開心,在那邊欠揍的呵呵笑,她威脅他。「你再不說,我要掛電話嘍——」話音剛落,就听見「叮咚」一聲,門鈴響了。這時間不早了,會是誰?

    「等等,有人按門鈴。」她擱下話筒,過去開門,從窺視孔里看見一個高挑的人影,拎個紙盒,紅色手鉤圍巾遮住鴿張臉,憑圍巾外那雙漂亮的眼楮,她認出是酆畋。

    「你怎麼突然來了?也不打電話通知一聲。」熊沂蓓拉開大門,要請好友進屋,酆畋卻搖搖頭,表示不進去。

    「我只是個信差,替季海送宵夜給你。」將散發食物香味的紙盒遞給熊沂蓓,如星辰般的燦眸沖著她眨了眨,瞄到屋里桌上的話筒,會意的微笑。「在跟季海聊天?」

    「欸。」熊沂蓓愣愣點頭,下意識的回頭望向電話,酆畋怎麼知道打來的是他?「他剛還在電話里找我出門吃宵夜,怎麼忽然請你送來?」

    「我人在附近,他托我買的。」紅圍巾上的雙眸笑如彎月,忽然狡猾的提高聲音,對著熊沂蓓解釋,存心要讓電話里的男人听見。

    「因為你老是說要熬夜寫稿,他擔心你弄壞身體,想拉你出門,喂你吃些滋補的食物,你又不賞臉,不讓他照顧,他只好拜托我送宵夜給你……」

    「酆畋,你閉嘴!」狼狽的吼聲從話筒里沖出來,氣急敗壞的阻止好友泄漏更多私密心情。

    「就這樣,我走啦。」瞧熊沂蓓的神情,這份宵夜顯然是感情加溫的催化劑,跑腿也值得了,酆畋笑吟吟的退場,識相的不打擾兩人培養感情。

    大門關上了,熊沂蓓還有點恍惚,所以,他是故意的,明知她不會出門,在電話中跟她瞎扯,卻暗中安排酆畋送宵夜來?

    她捧著紙盒,歡喜的左右端詳,好像能听見他叮嚀酆畋的語氣,低沉且溫柔,更能感受到他托付關懷的心意……她笑了,手上捧著滿滿的溫暖,心里也是,而嘴角笑弧甜得像被蜜浸潤過。

    她幾乎是用飄的回到桌邊,打開紙盒,驚喜的發現里頭裝著熱騰騰的當歸羊肉湯。

    「嘩,是當歸羊肉耶!你怎麼知道我最愛吃這個?唔——」她拎起話筒,明知故問的對著那邊的男人嚷︰「我好像前兩天跟你提過,你就記住了嗎?你真有心,我好感動哦!」

    「……」那邊沒說話,只有紊亂的呼吸,顯然是糗得無地自容。

    她呵呵笑。「怎麼不說話?不想听我謝你一句嗎?」

    「……你說啊,我听著。」曹季海超窘,可惡的酆畋,他不過是托他買個宵夜,沒想到這鬼靈精完全猜中他心思,還當面揭露,原本想默默照顧的含蓄心意無處可藏,只能在她面前靦腆的沉默。

    他越來越沸騰的情感,她會不會也察覺了?

    他的臉頰在燒,她卻還在笑,笑得他好心慌。「你笑什麼?」笑他傻?還是笑他迂回的心思很無聊?

    「笑你單純啊。」她模仿他在撞球間說過的話,用一種讓人想捏她臉頰的軟綿綿語氣說︰「你真可愛欸,曹季海。」

    「……」又說不出話了,只有急促的呼吸,更顯灼熱。

    「那我就趕快趁熱吃,今晚不寫稿了,吃完就乖乖去睡,免得你擔心我喔。」甜蜜的口氣,就像在和男友報備。

    「嗯,你去吃……那個……趕快吃……吃……」

    他已經語無倫次了,她呵呵笑,不再逗他,掛上電話。

    她舀湯喝,舍不得太快喝完,心情真好,湯喝起來美味得不得了,一面又想著他傻氣的反應,忍不住吃吃竊笑。笑著想著,漸漸不笑了,卻仍舊想著,粉頰微微漫上暈紅,腦海里充滿他的一言一笑,眉梢眼角都漾滿溫柔。

    他的心意已經很明顯了,她呢?

    她感覺大腦在嘲笑她,笑她蠢,感情用事,竟然盲目的陷落;感情卻激動的說,她好喜歡他,他對她這麼用心,也是喜歡她吧?

    大腦又駁斥,說這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送宵夜不代表什麼,熱線也不算什麼,他是半夜無聊找她消遣罷了——是嗎?

    不是啊,她真的覺得,這回不是愛神的惡作劇,彷徨的心、受創的感情,都找到了要去的方向,找到了她想追隨的男人。

    假如他就在她面前,她會毫不遲疑的奔向他。

    電話掛掉已過十分鐘,清俊的臉頰卻還微微熱燙著。

    瞧瞧時鐘,該睡了,曹季海卻毫無睡意,拿起桌上看了一半的小說,作者是「蓓莉」,台燈靜靜照耀著桌上兩大迭書堆,都是她的作品,桌旁還有好幾迭等他眷顧。

    是的,他買了她所有的言情小說。還得不到她的愛情,只好讀她的書,偷偷想像和她相愛的幸福滋味。

    她的書幾乎沒有床戲,情節圍繞在一對男女的相識、相戀和相守,沒有不可饒恕的壞心配角,也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彷佛她眼中的愛情就該是這麼容易和甜美,像一顆很好吃的草莓,讓人自然而然的戀上它的好滋味,就是這麼簡單,簡單得讓他向往。

    他向往著,可以像她書中的男主角一樣,單純愛著伊人,也被伊人深愛。他發現,其實他不期待像自己寫的小說那樣,享受左擁右抱的成堆美女,過去他只是掌握了一般男性的幻想,現在才明白愛情單純的真相——當他心有所屬時,除了她,內心根本容納不下其他女人的身影。

    以前他覺得單身真好,現在卻覺得生活有了她會更好;以前排斥改變,但如果改變的目的地是她,他只想加速前進。

    要不是覺得用電話談情太草率,他剛才也許就告白了。

    唉,一直想她,睡不著。

    曹季海起身,打算去沖個澡醒醒腦筋,才發現他房門口杵著一個坐輪椅的人影。

    「爸?你不是睡了嗎?」他驚訝的走向父親,為了方便照顧父親,他們同住在一樓,夜間父親若有事,都會敲敲牆壁叫醒他,很少直接跑到他房間來。

    「醒了,有點渴,想找水喝。」曹爸早在房門口偷听好一會兒了,目光閃閃的問︰「你剛才是在跟哪個小姐講電話吧?」

    能讓兒子笑得那麼開心,口氣那麼溫柔的,肯定是女人,老人家興奮的揣測。「是不是相親認識的?」

    「呃……不是。」他最近哪有心情去相親啊。

    「那不然是誰?」花白的眉毛高高挑起,忽然疑心大起。「該不會是男人吧?是那個‘TOYOTA’嗎?」

    「雖然你這樣叫他也不算錯,但是,爸,人家的藝名念做‘豐田’。」

    「你知道我在講誰就好啦!我早說那個TOYOTA不男不女、陰陽怪氣的,不準你跟他來往。」老人家的觀念還很傳統,勉強接受同性戀的存在,卻唯恐麼兒被「帶壞」,三令五申的不準他和「豐田」廝混。

    「他不是不男不女,他是百分之百的男人,你放心,我對他毫無興趣。」

    「唔,那就好。」老人家稍微安心點。「那你相親的進度怎麼樣了?」

    「還好啦。」因為跟熊沂蓓還沒確定下來,他還不想跟父親提。

    「什麼還好?你要積極點啊,初次見面後,別忘了後續要邀人家小姐出來喝個茶什麼的,就算對人家不感興趣,這是基本的禮貌,若是人家主動打電話給你,更不可以拒絕,這樣她會難堪……」

    「好好好,我都知道,我會注意,我去倒水給你喝,你喝了快回去睡,別這麼亢奮,否則又要睡不著。」送老人家回房後,曹季海回房,打給二哥。

    他當然很積極,不過他積極的方向跟老爸想的不太一樣。

    「二哥?是你嗎?」他是上一次當,學一次乖,先小心翼翼的確認,那頭的人是二哥無誤。

    「不然呢?這是我的手機,還會是誰接的?」曹亞劭莫名其妙的反問。

    曹季海松口氣。「你在哪兒?」二哥那邊好吵雜,似乎有很多人在講話。

    「我出來吃宵夜,正在居酒屋。你要過來嗎?」

    「不了。」但要是熊沂蓓肯出門,他爬也要爬去。「我有事想問你——噢對,這事先不要告訴大哥,記得喔,絕對不能跟他講!」叮嚀完畢,開始求助。

    「二哥,要怎麼開口約心儀的女人才自然?第一次約會去哪邊比較好?看電影會不會太老氣?她跟我一樣是作家,看展覽應該不會太枯燥吧?我想她也喜歡我,她會不會覺得只要跟我在一起,去哪邊都無所謂?」

    唉,他上次約會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熊沂蓓是言情小說作家,他可不能用太古老的招數,惹她笑話,跟朋友討教又怕被恥笑,想來想去還是跟自家人打听最保險了。

    「……」手機那端悶不吭聲。

    「二哥?」他急著擬定約會計劃,二哥卻不講話,他好急——等等,二哥該不會跟大哥一樣,想虧他吧?他無奈道︰「改天我請你吃飯,你想知道我和她的進度,或是想虧我都行,現在先回答我的問題,好嗎?」

    「……」依然不講話,只有背景劃拳拼酒的吵鬧聲。

    「二哥?哈,你還在嗎?」他談個戀愛有這麼驚人嗎?二哥莫非嚇得說不出話了?幸好,二哥終于有反應了。

    「……你二哥剛才把手機交給我,跑去點下酒菜了。」這從容優雅的男中音,這訓練有素的主持人式語氣,和曹亞劭截然不同,卻又耳熟得教曹季海毛骨悚然——

    「大哥?!」他大驚,原來不只晴天有霹靂,半夜也能被雷劈到,為什麼又是大哥!他驚到結巴。「你……你你你你怎麼這麼陰魂不散?!」

    「誰要你早不打晚不打,偏偏挑我和你二哥喝酒時打來?」雖然被麼弟指名排除在外,曹冠珩的語氣卻不慍不火,甚至輕聲低笑,笑得曹季海心驚肉跳。

    「啊哈哈,原來你們一起去喝酒,怎麼沒找我呢?」曹季海打哈哈,背後冷汗涔涔而下。嗚,他真命苦,為何老是撞到大哥手里?

    「我有打給你,但你不接手機,電話一直佔線。所以,你戀愛了嗎?對象是上回你想打給二哥討救兵,卻誤打給我的那位?」

    「欸……」很微弱的坦承。

    曹冠珩稍一沉吟,道︰「既然她也喜歡你,那就直接約她吧,你可以和她一起琢磨去哪邊約會,這樣可以制造你們相處的借口,或者觀察她的喜好,物色她會喜歡的餐廳和去處,帶給她驚喜,她會覺得你很貼心。比起和哥哥打听,你不覺得這兩個做法比較好嗎?」

    「是啊,這我倒沒想到……」真是受教了,他茅塞頓開啊,更感動的是大哥難得的長兄風範,這麼親切的教誨他,莫非隨著歲月的流逝,終于使大哥成熟了,不再以捉弄小弟為樂?

    「所以,她會是我未來的三弟妹嗎?」

    「還不敢保證,畢竟我和她還沒交往嘛,哈哈。」「三弟妹」這詞讓曹季海全身骨頭好像輕了幾兩,真中听啊!

    「三弟妹想必是一位美好的女子,才能收服你……」

    「是啊是啊,她很聰明,個性很活潑——」忙不迭為熊沂蓓說好話。

    「不知她听到你指名排斥我,不肯讓我知道她的事,會作何感想?」

    「……」馬的,跟大哥講話簡直是在玩恐怖箱,剛提心吊膽的把手伸下去,以為安全而松懈了幾秒,就被埋伏的腹黑鱷魚咬住,嚇死了而且還逃不掉。

    「大哥,我錯了。」生怕熊沂蓓將來被大哥刁難,他立刻投降。「請原諒小弟的不知好歹、不識抬舉、不懂感恩,小弟誠惶誠恐的向您道歉,請您不要將我年幼無知的言語放在心上。」

    「季海啊……」曹冠珩慢悠悠道︰「你當我是那麼小心眼,會跟自己弟弟計較的人嗎?」

    你、就、是!「不不不,大哥您最寬宏大量了。」

    「不過,有一點我很納悶,你口口聲聲不想讓我知道這事,為何卻老是打來給我?」

    因為他衰,運氣太背。「這個嘛,哈哈,我也不懂為什麼……」

    「莫非,這是你欲蓋彌彰的掩飾?你內心真正所想的,其實是想吸引大哥的注意吧?你其實渴望親近我,盼望著我的關愛,所以用戀愛做借口,處心積慮的尋找和我說話的機會,你其實是個別扭可愛的小弟弟……」

    「喀」!夠大哥吃盡豆腐的曹季海惱羞的摔電話,啊——受不了!他再也不要打電話給任何人求助啦!

    某人攪亂某顆芳心後,已經有十六個小時沒再聯系這顆芳心。

    七坪小窩里,依舊收拾得井井有條,嬌小的人影看似很專心的趴在電腦桌前,卻有浮躁的情緒在這整潔的空間里竄動著。

    電腦開著,熊沂蓓卻老是瞧電話,期待它響起,因為它總是不響,她失望的把注意力挪回電腦上,去檢查信箱,卻沒有新信,然後又望眼欲穿的回去看電話,時間就在這無意義的循環中消磨掉,結果Word整天都停在同一頁。

    唉,她也想專心寫稿啊!偏偏心里惦記著曹大作家,其實他平日都是晚上才打來,白天不聯系她也沒什麼,可是……

    可是!今天是周日,正是約會出游的好時光,經過昨晚那麼融洽親昵的氣氛,他不是該打鐵趁熱的來邀她出門嗎?為何按兵不動?

    經過那麼曖昧的氛圍,她更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卻突然冷了,教她不上不下的卡著,這感覺真不是「郁悶」兩字就能形容的。

    眼看時鐘短針走到了三點,他就算有出游計劃,也泡湯了,而她的Word依然空虛的停在同一頁。

    不行了,事態很嚴重,她得尋求軍師的協助。

    「素玲……我有事跟你說。」熊沂蓓原本想打給酆畋,但現在面對她恐怕有點尷尬,于是改打給編輯。

    真悲哀啊,專職作家當太久,生活圈比耳洞還小,沒幾個現實的朋友可找,大小事都找編輯談。

    「什麼事啊?等等,不是要談槁子吧?今天是周末,我放假欸。」王素玲的嗓音很匆忙,那邊傳來車聲,人顯然在外頭。

    「不是要談稿子,就是……那個……你先答應我,不可以笑我。」前陣子才要死要活的鬧失戀,居然這麼快又有對象了,她怕被取笑。

    「哦。對了,最近我這邊又收到好多你的讀者來信,主編也來關心你了,你人氣好旺,要再接再厲啊!」

    「噢。」她現在沒心情管這些。「你還沒答應我不能笑我。」

    「好好,我答應,你快說,我跟人有約,快到了,等等就不能跟你聊了。」

    「我……好像喜歡上某個人了。」

    一陣沉默,王素玲似笑非笑的打鼻孔哼了聲,不意外。「就知道你撐不了多久,戀愛狂。」

    「喂,不是說好不笑我嗎?」熊沂蓓抗議。

    「我是虧你,不是笑你呀!」王素玲奸詐的呵呵笑,然後認真的恭喜好友。

    「這樣很好啊!趕快展開新戀情,創造美好的回憶,把死人郭的記憶全部蓋掉,我相信你,你不會為戀愛而戀愛,肯定是因為找到值得付出真心的男人,才會開始一段新感情,我干嘛笑你?我會祝福你啊。」

    「素玲,我最愛你了!」熊沂蓓心花怒放,呵呵,好中听,好友這話讓她愛得更理直氣壯了。

    「所以對方是誰啊?這麼快就讓你心動,條件很好吧?很帥嗎?有比死人郭帥嗎?」

    「你了解我的,長相不是我看男人的首要條件,可是……我覺得他比郭德民帥一萬倍。」可惡欸,雖然他不來找她,她提到他的語氣還是甜滋滋的。

    「喲,你以前說死人郭是全世界最帥,這人居然比他更帥,難道是銀河級的帥哥嗎?」王素玲嘖嘖道︰「你這丫頭,桃花運居然這麼好,不過呢,我不羨慕你,喔呵呵呵……」笑得很得意,笑得很有隱情。

    這笑聲不尋常!熊沂蓓听出端倪,猛然領悟的大嚷︰「你交男友了嗎?!」

    「是啊,剛交往,我現在就是要去跟他約會。」王素玲嬌羞的承認。

    「嘩,是誰?幾歲?住哪里?哪邊認識的?做什麼工作?長怎樣?」她激動地追問,真心為好友高興。

    「哎喲,不要一下子丟這麼多問題,我來不及回答啦。」王素玲很想現一下新男友。「我和他約三點在‘茗居’喝下午茶,你快來,幫我鑒定他。」

    「噢……」「茗居」是高檔餐廳,是過去她和郭德民約會常到之處,現在卻成了她不想踏入的傷心地。哼,不想郭渾球了,她是去幫好友鑒定男人的,別想那爛人。

    于是她很有義氣的道︰「好,我馬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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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7 00:03:1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三點過十分,熊沂蓓抵達「茗居」。

    還不到晚餐時間,「茗居」稀稀落落坐著喝下午茶的客人,這兒氣氛典雅、裝潢優美,定期舉辦藝文展覽,客人們就坐在掛著現代油畫或裝置藝術的空間里用餐,獨一無二的風格,吸引不少藝文人士,附庸風雅的上流社會也趨之若鶩。

    為了來這兒,熊沂蓓可是特地打扮一番,不敢穿得太隨便。

    她張望四周,沒看到王素玲。不急,既然要幫好友鑒定男人,當然得先躲著觀察,于是她跟著穿雪白制服的侍者入座。

    餅去郭德民會訂昂貴的私人包廂,與她享受兩人空間,但今天她選了角落的位置。

    嘖,不要想郭德民!她用力將那個厭惡的身影趕出大腦,同時又想起曹季海,他會不會喜歡這里?

    他斯文的氣質和這兒很搭調,但她不覺得他會喜歡這種高貴路線的場合,他給她的感覺就像他的名字——夏季的溫暖海洋,海洋是遼闊而不受拘束的,隨興的他應該會喜歡氣氛更輕松自由的店吧?

    完了,她現在走到哪兒都會想到他。

    她嘆氣,是無奈但愉悅的嘆息。熊沂蓓不自覺的笑著——慢著,她不是來這兒思念他的,她可是有「任務」在身。

    她趕緊收斂心神,觀察四周,終于讓她覓著眼熟的身影——是曹季海!他坐在另一個角落,正好在她的十二點鐘方向。這麼剛好,他竟也在這里?

    噢,莫非是上帝听見她的渴望,賜予他們相遇的機會?

    她迫不及待的起身走向他,臂彎的小提包隨著腳步移動擺動著微小輕快的幅度,反應出她的喜悅。

    她的眼中只看得見他,今天的他穿炭灰色毛衣,搭配淺金色腕表,輕輕交握的十指擱在桌面上,顯得成熟穩重。他正和坐在對面的同伴聊天,似乎聊得很開心,俊臉掛著淺淺笑意。光是瞧見他,就教她全身漫過一陣愉悅。

    她錯了,他看來很適應這地方嘛。

    曹季海察覺到有人接近,他抬眸,瞧見沒有預期會踫到的女子,他愣住了。

    「嗨!好巧,你也來這里啊?」熊沂蓓笑咪咪的打招呼,她希望自己的語氣沒有太熱情,笑容沒有太夸張,可是她克制不住浮!見到他,她好高興。

    她滿心歡喜,遲了一秒才發現他的反應不對勁,他表情錯愕,毫無巧遇的驚喜,甚至略顯慌張,彷佛被發現了什麼秘密。

    「小蓓?」呼喚聲來自身邊,熊沂蓓愣愣地低頭,看到另一張熟面孔——是王素玲。

    她坐在曹季海對面,身穿典雅的白色毛料洋裝,化了妝,考究的大衣擱在一旁座位上,顯然特地打扮過,她看著熊沂蓓,表情很奇怪。

    「你認識季海?」

    「呃……見過幾次。」王素玲要她來見男友,為何跟她坐在一起的卻是曹季海?熊沂蓓看看驚訝的好友,再瞧瞧明顯不安的曹季海,忽然有點忐忑。

    「你們認識?」曹季海心虛極了,這等于白問,兩個女人顯然是熟識。不會這麼巧吧?這位約他出來的王小姐,竟是熊沂蓓的朋友?

    熊沂蓓定定神,突然覺得自己多慮了,曹季海也是作家,透過某些管道認識一位編輯,不是什麼稀奇事,素玲的男朋友應該是暫時離席了,她無須大驚小怪。

    她轉頭問王素玲。「你男朋友呢——哇!」大腿被驀地一掐,疼得她大叫。

    「怎麼了?」曹季海驚問。

    「我……」熊沂蓓疼得快掉淚了,委屈的看著旁邊笑得像善良天使,卻對她的大腿痛下毒手的編輯,她干嘛啊?!

    「呵呵,沒事沒事,我有事和小蓓說,先離席一下哦。」王素玲向曹季海燦笑著說完,拽著熊沂蓓快速逃到隱蔽角落。

    「好痛,干嘛突然捏我啊?」熊沂蓓抱怨的揉著大腿。「你男朋友呢?」

    「先不提他,你怎麼會認識季海?」

    你又為何這麼親熱的喊他?熊沂蓓強抑不安。「之前我上電台節目時認識的,他就是和我對談的作家,‘曹紀’。」

    「啊?他就是那位‘曹紀’?!」王素玲驚呼連連。

    「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還跟他來喝下午茶?」

    「我以為他是跟我相親的普通人啊……」王素玲不好意思的承認。「我前陣子開始相親,接受婚友社的安排跟好幾個人吃飯,就是這樣認識他的,他很謙虛,說他是小作家,我就沒追問,沒想到他竟然是那個‘曹紀’。」

    他去相親?熊沂蓓呆愣的回頭看向曹季海,他坐立難安的望著她們倆。

    「我滿喜歡他的,約了他幾次,他這次終于肯出來。因為他好帥,我想炫耀一下,所以說他是我男友,其實我們沒交往啦。」王素玲沉醉在和曹先生共譜戀曲的想象里,沒發現熊沂蓓臉色異常,還興奮的追問︰「你覺得他怎樣?」

    「他……很好啊。」熊沂蓓不知自己在說什麼,早已心亂如麻。

    難怪啊,難怪他白天從不找她,是不是都另外有約?既然白天跟別人親密的約會喝茶,為何晚間還跟她熱線?對她噓寒問暖、和她討論部落格,甚至還大費周章的送宵夜,讓她以為自己是……他很重要的人,他打的是什麼主意?騎驢找馬嗎?

    「對啊,我也覺得他很好!所以我正在想辦法和他‘弄假成真’。記得哦,別揭穿我,給我做個面子,改天我請你吃飯。」王素玲不放心的交代完,才又拖著熊沂蓓回座,面對曹季海,她容光煥發、巧笑嫣然。

    「沒想到你和小蓓早就認識了,我是她的編輯,跟她是很要好的朋友,她剛好到這附近,我就找她過來了,你不介意她加入吧?」她撩撩頭發,眨眨美麗的眼楮,向對面的男人強力放電。

    「當然,我不介意。」曹季海無視王素玲,焦慮的望著熊沂蓓,她表情空洞不看他,顯然得知他如何與王素玲相識了,是在生他的氣嗎?但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

    「我們剛才聊到哪兒?對了,講到彼此的興趣,你喜歡親近大自然,我喜歡爬山,要不要約個時間一起去踏青?」王素玲興致勃勃的計劃著,還沒發現男主角的心不在焉。

    曹季海已經听而不聞,眼中只有沉默的熊沂蓓。

    耙對著前男友當街咆哮發飆的她,為何現在卻冷漠的不發一語?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瞧那蒼白失神的容顏,她在想什麼?他想解釋,但礙于王素玲在場,也只能心急如焚,無法開口。

    「原來,你們已經進展到相約出游了?」熊沂蓓輕笑,笑得很干澀。

    為何用這種幽幽的口氣說話?她態度越冷靜,他越慌。

    「既然大家都認識,不如順便一起吃晚餐?」王素玲熱情的提議。

    她哪吃得下?她根本坐不住,熊沂蓓擠出婉拒的笑。「我不行,晚上和人有約,得走了。」她起身就走,暗自祈禱曹季海不要追上來。

    但他長手一伸,越過桌面輕易攫住她的手腕,目光炯炯的望著她。

    「跟我來,我們談一談。」他不顧王素玲驚詫的目光,拉著熊沂蓓走到先前兩個女人咬耳朵的角落。他轉身直直望進她眼里,急促的解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天天找你,卻還很可惡的跟別人相親,你懷疑我腳踏兩條船,對吧?其實相親是我爸安排的,喜歡上你之後,我就聯絡婚友社,請他們不要再為我配對,我沒有再認識新對象——」

    「那素玲是怎麼回事?」

    「她是先前認識的,她很積極,不斷約我,我都婉拒了,直到今天這一次。」雖然老爸耳提面命,要他不可冷落女方,但這不是一般交友,是相親。一再見面代表有意進一步發展,這個分寸他還懂。「我是想當面和她說清楚,我有喜歡的人了,我跟她不可能,就這樣而已!我和她沒有任何曖昧!你相信我嗎?」他苦惱的望著她,驟然怔住。

    她笑了,是釋懷的笑容,在他眼中比星辰更燦爛。

    「我相信你,我就知道你不是惡劣的人。」她微笑,笑得有氣無力,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她相信他不是個會說謊的人,但……

    她相信他!他大喜,忽又僵住,看見她眼中閃爍著傷心的淚光。

    「你快回去吧,素玲在等你。」她推開他,劃開與他生疏的距離。

    「什麼意思?」他錯愕,以為她仍有誤解,他強調︰「相親只是敷衍我爸,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現在和你的編輯在這里,也不是因為喜歡她——」

    「但素玲不是來敷衍的,她真的很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嗎?」

    「所以呢?相親又沒有強迫性,沒有看對眼的男女多的是,她中意我,但我不中意她,我們並沒有交往,我不必對她的感覺負責。」

    「可是她喜歡你,我不能……跟她搶……」她哽咽,好友愛慕的眼神、著迷的模樣,她都看在眼里。幾時看過王素玲這麼喜歡一個男人?她怎麼能狠心告訴好友,好友愛上的男人,喜歡的是她熊沂蓓?

    「搶?我是你在大賣場搶輸的隻果還是T恤嗎?旁邊的人跟你要,你就把我讓給她?」荒謬!他臉色鐵青,不敢相信她有這麼蠢的念頭。

    「她是我的編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要是跟你交往,以後怎麼面對她?怎麼再跟她說話?」她為難得淚眼模糊,這種傷害好友的感情,要她如何爭取?就算爭取到了,她能愛得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嗎?

    「那又如何?」看她一臉頑固,他也開始不悅了。「出版社不是只有她一個編輯,要是你怕尷尬,大不了換一個!又有什麼不能面對她的?你是倒她的會,還是搶她老公?我又不是她的誰,我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不是你朋友,你當然說得很容易!」她憤嚷。

    「我懂了,反正你就是怕她生氣,怕往後見面難堪就對了。好,你不敢說,由我去跟她說,我會跟她說得清清楚楚,讓她知道我愛的是誰。」

    他憤怒的掉頭就走。「你在這里等我——唔!」他痛哼,竟被她的長靴用力踢中小腿。

    「你根本就什麼都不懂!」她憤然跺腳,跑出餐廳。

    「小蓓!」這一踢讓他痛入骨髓,他彎身捂著腿,眼睜睜看著熊沂蓓離去。

    「季海?」王素玲匆匆趕過來。「你和小蓓怎麼吵起來了?」

    她本來是留在座位上望著兩人,沒想到他們越講越激動,熊沂蓓突然踹人時把她嚇死了,大名鼎鼎的「曹紀」欸,她也敢踹?

    她忙著扶曹季海。「你不要緊吧?小蓓怎麼跑了?」

    「我沒事。」他冷淡的避開她的扶持,明知不該遷怒王素玲,但此刻真的很氣她,更氣熊沂蓓,他了解她的難處,她可以說她需要時間安撫好友,可以說他們暫時不宜見面,可她竟然直接把他讓給別人?她的態度很傷他的心。

    不,他最氣的是自己,讓他真正喜歡的女人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把問題都丟給她,他太差勁了!

    是該快刀斬亂麻的時候了。

    他繃著臉,冷靜的開口。「王小姐,我無法再和你見面了。」

    「呃?」王素玲正想去追熊沂蓓,不明所以的停步,愣看著他。

    「我是出于禮貌,才赴約的,要是因此讓你產生誤解,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其實,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與其讓熊沂蓓開口解釋,親手破壞她珍視的友誼,不如由他來當那個壞人吧。反正他今天來,就是為了把話說清楚。

    他嚴肅的望著王素玲。「我喜歡的人,就是剛剛走掉的……你的好朋友。」

    熊沂蓓不記得自己怎麼回到家的。她在街上游蕩了好久,胡亂買了些東西,回過神時,人就在家里了。

    她已經冷靜多了,沒開燈,就抱著膝蓋坐在黑暗里,將事情仔細想一遍。

    其實,曹季海說的對,相過親不代表什麼,即便素玲更早認識他,這也不是曹季海非得愛上王素玲的理由,愛情是不論先來後到的,兩情相悅才是重點,這道理她完全明白。

    可是要她告訴為他痴迷的好友,她心儀的男人喜歡的是自己,她做不到。那樣太殘忍了,也很自私,彷佛只想著成全自己的感情,不顧好友的感受。

    那麼,就這樣放棄他,退出嗎?

    她想起初遇時,他買錯巧克力,她把巧克力塞到他嘴里,那時覺得他無禮,其實失禮的是她;想起他路見不平,幫她解圍,還因為擔心她,巧立名目拐她吃晚餐,對他的感覺應該就是在那時起了變化吧?

    想到昨晚那份宵夜,愁苦的情緒在黑暗中融化,化為唇上淺淺笑意,笑中卻帶著些微酸楚,因她誠實的意識到,她無法祝福好友和他。她愛上他了,而他亦然,才會因為她的反應而那麼失望、生氣吧?

    她不想因為好友而放棄他,也不想因為他,失去最知心的朋友。

    難道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嗎?

    她捧著頭,在黑暗中苦思,不知想了多久,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嚇她一跳。

    「小蓓?你在做什麼?」是曹季海,他口氣很平靜,彷佛今天下午的事沒發生過,很溫柔的問她。「你還沒吃飯吧?要不要出來一起吃?」

    「你不是在和素玲吃飯嗎?」她茫然,他怎麼有空打給她?

    「我們沒一起吃飯,我送她回家了。送她回家前,我跟她講清楚了。」

    「講清楚什麼?」

    「我告訴她,我喜歡的是你。」

    美眸瞬間瞪大,粉唇發顫,握著話筒的小手在抖。「你對她說了什麼?!」

    「我說,我喜歡的是你,對她沒有感覺。」王素玲當然很吃驚,卻沒追問,很有風度的接受事實,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他原以為要花更多功夫說服她。

    「那她……素玲她反應怎樣?」她緊張的追問。

    「她哭了。」只是眼眶稍微泛紅,沒有落淚,他也沒點破,默默送她回家。

    而熊沂蓓崩潰了。「她哭了?你讓她哭了?!」

    毀了,王素玲很好強,不會輕易掉淚,可見這打擊有多大,她對著話筒大叫︰「你為什麼非說不可?你就不能再等幾天,等我想出辦法來嗎?!」

    「你能有什麼辦法?你的辦法不就是踢我一腳,轉身落跑,把爛攤子丟給我嗎?」

    她無話可說。「我——整件事那麼突然,就那麼短短幾分鐘,我當然來不及反應,只要給我時間想一想,我能處理的啊!看你現在搞成什麼樣子?」她擔心好友的狀況,又氣他自作主張。「你到底有沒有考慮我的處境?」

    「就是有考慮過,才這樣做,既然早晚得說實話,就讓她早點清醒,我認為這樣對你和她都比較好。」

    她擔心的只是她的寶貴友情,他呢?在她焦急的口氣里,他听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很失望,更有一種被漠視的不安,他們的感情第一次面臨沖突,她的選擇竟是放棄他?

    她愛他嗎?曾經那麼肯定,忽然間他卻一點把握都沒有。

    「哪里好?!素玲哭了,你听听我現在的口氣,我像是覺得‘比較好’嗎?!」她又氣又急,一味的責備,為他的不安加上最後一根稻草。

    「那怎麼辦呢?」他淡淡問。「話都出口了,唯一補救的方法,就是我真的去跟她交往,這樣她就會開心了,你也會覺得‘比較好’吧?」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現在情況很復雜,我很混亂,不知道怎麼做……」她終于遲鈍的听出他受傷的語氣,感受到他黯然的情緒。她怎麼如此粗心?以為苦惱的只有自己,卻忘了他也會難受。

    「是嗎?我倒覺得你很清楚該做什麼,你怕得罪編輯,又怕傷害你們的友誼,你什麼都不能放棄,除了放棄我,就沒有第二條路了,不是嗎?」

    「不是那樣的,我沒有那樣想……」她笨拙的道歉。「對不起,你生氣了嗎?」

    「沒有。」他能體諒她的無奈,她卻不明白他的彷徨。雖然鬧了幾晚的曖昧,曖昧終歸不是愛情,他不敢肯定她的心意,怕一切只是他美麗的誤會,也怕讓已經夠為難的她更傷神,所以僅是淡淡帶過自己不安的心情。

    「我沒生氣,我只是在想,或許我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分量。」他真的沒生氣,他只是無法承受不被她愛的憂傷……

    她無言,因為錯愕而不知該說什麼,他怎麼會有這種離譜的想法?今天王素玲喜歡的要是別人,她根本不會這麼焦頭爛額,她現在的慌亂是雙份的,也有他在里頭啊!

    「我還有事要出門,先掛了。」不願自己灰暗的情緒造成她的壓力,他只能選擇避開。

    「等一下,季海……」他掛電話了,留給她斷線的嘟嘟聲。

    她呆著、僵著,緊握話筒的手因惱怒而顫抖。

    這算什麼啊?用那麼難過的語氣,攪得她心情一團糟,然後不由分說的掛了電話,他是存心讓她擔心內疚到失眠嗎?王素玲那兒又該怎麼處理?而她自己,難過得只想大哭一場,卻得打起精神苦思對策,她拿什麼打起精神?拿對不起朋友的郁悶感,還是想愛卻不敢愛的心酸感?

    她怒扔電話,大叫︰「啊——隨便你們啦!我不管了!」她抓過抱枕,用力把臉埋進去。

    熊沂蓓真希望能躲到無人島上,希望周一永遠不要來,希望稿子可以延三個月再交,就可以暫時逃避王素玲。

    但事與願違,隔天星期二早,王素玲就發了電子信件給她。

    「十二點,‘摩斯漢堡’見,一起吃午餐。我順便把讀者的信拿給你。」

    也許素玲已經振作起來了,熊沂蓓自我安慰的想。瞧這封信的語氣和平時沒兩樣,只是少了愛用的笑臉符號,肯定是忘記打了,不是故意制造冷酷的氣氛嚇她。素玲可是出版社出名的「鐵人」責編,哪會為了被男人拒絕這種區區小事而倒下?

    她不敢遲到,按照郵件寫的時間,準時來到王素玲最喜歡的快餐店。

    王素玲晚了五分鐘才到,將隨身包包和兩個紙袋隨便往座位一拋,坐在熊沂蓓對面,從香噴噴的薯條和米漢堡上方,陰晴不定的睨著她。

    熊沂蓓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乖乖坐著給她瞧,兩個女人過了一分鐘都沒說話,這種沉默給人的壓力太大了,熊沂蓓不得不硬起頭皮,主動找開場缸。

    「素玲,你今天好漂亮喔。」她奮力擠出諂媚的笑臉,好友的氣色的確不壞,昨天的事似乎沒讓她太難過,就是眼神有點可怕,冷得讓她打哆嗦。

    「是嗎?我倒覺得,昨天的我打扮得比較美。」

    這話好像隱隱帶刺,熊沂蓓不敢接口,只能傻笑,眼睜睜看王素玲板著臉,將兩個牛皮紙袋遞給她。

    「這里邊是退回的信,我知道你回信給讀者時,會寫出版社的地址,要是信寄不到,會退到出版社,但這次退得有點多。」

    王素玲指尖又點了點另一個厚厚的紙袋,看得出內容物很豐富。「這些是最近收到的來信,有三十多封,主編說你打破紀錄了,社內從沒有一位作者在短時間內收到這麼多信。」

    「噢……」要是在平日,熊沂蓓可能已經爬到桌上手舞足蹈了,現在卻沒什麼雀躍的心情。

    她打開退信那袋數了數,竟有十七封,她先前寄出十八封回信,這不就等于幾乎全部退回?台灣郵政的效率很好,信件幾乎不會寄丟寄錯。而且她都有貼郵票,地址也再三核對過,這是怎麼回事?

    王素玲不動聲色的咬著薯條,默默觀察熊沂蓓,看她大惑不解的翻看退回的信,她問︰「昨晚你稿子寫了多少?」

    「……一點點而已。」她郁悶得哭了幾回,晚餐沒吃,稿子也沒動。

    「因為太傷心,寫不下去嗎?」王素玲皺眉瞧著她明顯腫起的眼皮。「你回家以後哭了,對不對?」

    「你還不是有哭……」小聲咕噥。

    「你怎麼知道我昨天有哭?」王素玲暗驚,已經猜中緣由。「……曹先生後來有去找你,是不是?他把我們的談話都告訴你了?」

    「……」好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熊沂蓓心驚膽顫,不敢承認——卻忽然听見爽朗的笑聲。

    笑?她錯愕的看著好友。她笑了,是怒極反笑嗎?好像不是,她笑得好燦爛、好開心的樣子。

    「哈,可以理解,他巴不得跟你黏在一起吧?戀愛中的人都這樣啦,做過這麼多本言情小說,這種反應我熟得很。」王素玲見怪不怪的揮揮手,笑嘻嘻問︰「你知道我回家後做了什麼嗎?」

    她怎會知道?熊沂蓓呆呆搖頭,被好友忽冷忽熱的態度弄得反應不過來。

    「什麼也沒做。」王素玲故作輕松的聳肩。「照常吃飯、看電視、看小說,飯還比平常多吃一碗,然後早早上床睡覺,睡得超香,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她仍呆呆搖頭,愣看好友,那張精神飽滿的俏臉怎地完全不見失戀的沮喪?

    「這代表我沒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他很明確的拒絕我,說不再和我見面,那又如何?不過就是相親配對失敗,雙方看不對眼,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干嘛耿耿于懷?」

    「可是你說你喜歡他……」不但主動邀約,還假裝曹季海已成男友,這一切,難道不是因為愛上了他嗎?

    「我是喜歡他啊!」王素玲睜大眼楮。「他是典型的‘三高’欸,長得又帥,三十歲了還沒有禿頭的跡象,相親能踫到這麼好的對象,哪個正常的女人不會喜歡他?嚴格來說,我只是喜歡他的‘條件’,對于他這個人,我認識不深,感情也放不多,要跟他分道揚鑣,我一點問題都沒有。」

    真的嗎?熊沂蓓將信將疑。

    「而你呢,光是知道我喜歡他,就哭到連稿子都沒辦法寫,既然我沒多喜歡他,干嘛霸佔不放?」

    王素玲灑脫的說謊,其實,她對曹季海投入的感情是真的,可是當她看到他為熊沂蓓心慌意亂,她知道自己輸了;當她听到熊沂蓓為他哭了,更堅定了她退出的決定。

    強留住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一點意思都沒有,何況人生何處無春天呢?放開一個曹季海,才能讓真正屬于她的戀情有來臨的機會,說不定那會是一個比曹季海更棒的男人,她可是很樂觀的期待著呢。

    「我沒有哭多久啦。」熊沂蓓有點忸怩、有點恍惚,還不敢相信,事情這麼容易就解決了?「所以……你要把他讓給我?」

    「不是‘讓’,他又不是我擁有的東西,怎麼‘讓’?我只是不擋在你們之間而已。」因為好友還有點畏縮,王素玲更卯起來裝開朗,不想讓她心里留著芥蒂。「我看得出來,他是你的最佳男主角,你是他的唯一女主角,身為編輯的責任,就是湊合男女主角,我的職業道德不容許我拆散你們。」

    「編輯的責任不是盯作者寫稿嗎?」熊沂蓓笑了。

    「是啊,但我要是不湊合你跟他,你還有心情寫稿嗎?」瞧著好友臉蛋暈紅的微笑,王素玲笑得更燦爛,故意三八的壓低聲音。「你昨天打電話給我,就是要跟我談他?」

    「……欸。」臉紅得更厲害。

    「嘩,你厲害啊,‘曹紀’都被你搞定了!怎麼樣,下一本書要不要拿他當題材?他有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怪癖,例如個性很惡劣、脾氣其實很壞之類的?」

    「怪癖是沒有……」能這麼興致高昂的問八卦,可見真的不介意了吧?熊沂蓓心里一松,也就放開顧忌聊起來。「個性不好倒是真的。」

    「個性怎樣不好?」有個男聲打岔,似乎對這話題也很感興趣。

    「他很自戀,不是在心里自戀而已,他會直接說出來,有時讓我很無言……」她慢半拍的發現接話的人不對,猛然回頭一看,驚呼︰「你怎麼在這里?!」

    「我不過偶爾自戀一下,就被你這樣講,好像我成天都在自我陶醉似的。」曹季海不甚在意的解釋著。

    他早就到了,坐在熊沂蓓身後全程收听。他注意到她的雙眸,眼皮果然浮腫,殘留著為他傷心的痕跡。

    昨晚她讓他氣得要命,難過得失眠,現在又心軟地舍不得念她。唉,他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那不是‘偶爾’吧!」她不服的反駁。「從我們在電台初次見面,你的自戀就沒停過,你自己說,你哪次開口不捧自己,還有一次很夸張,害得我……」話語因為撫上她臉頰的大手而驟然中止。

    他單手就能掌握她小小的臉蛋,寬大手掌貼著柔嫩的香腮。肌膚貼著肌膚的親密感,讓她一陣悸熱。一抬眸,就跌入他飽含情意的深炙目光。

    她有點害羞的提醒他。「旁邊有人……」

    他不予理會,輕輕掠開她額畔發絲,溫熱指尖滑過她眼窩肌膚,恍如羽毛,搔過她敏感的心房。

    「眼楮已經這麼小了,不要常常哭,哭得這麼腫,會看不到路的。」他柔聲道。雖然是戲謔的語氣,卻難掩心疼。

    她的眼楮才不小呢!

    她抬起視線,被他含笑的目光望住,抗議的言語都不爭氣的化作愉悅的輕顫、甜甜的傻笑,被難言的暖燙情緒充塞胸口,她的身心都是如此無助的為他悸動,她怎會以為自己舍得將他拱手讓人?真傻啊……

    「我打電話給他,一听說要見你,他馬上就趕來了。」王素玲隨便的解釋,反正沒人在听,這兩人已經自成小世界了。

    她是不在乎被當透明人啦,但非得在她面前上演親熱戲嗎?這要她眼楮看哪里啊?

    她哀怨的看看左邊,瞄瞄右邊……且慢,十一點鐘方向,那個人——那個人——是她的春天啊!

    「啊,你也來了?」熊沂蓓忽然發現酆畋也在,連忙把還在她臉上流連的大手推開。

    「我跟季海相約吃午餐,他在路上接到電話,急著過來,就順便把我載過來了。」酆畋依舊是一身帥氣的黑色裝扮,系著搶眼的紅圍巾,非常識趣的瞧著曹季海。「我自己搭車回去吧,下回再一起吃飯。」

    「嗯,抱歉,改天請你吃飯。走吧,我帶你去吃午餐。」曹季海前半句是對酆畋說的,後半句則轉向熊沂蓓,這兒閑雜人等太多,現在他只想跟她獨處。

    「等等!既然都來了,大家一起吃嘛。」因為她和他的事屢次麻煩酆畋,熊沂蓓很不好意思,正想請客聊表歉意,後邊有人猛扯她衣袖,是王素玲。

    「那是誰啊?你怎麼認識他的?」王素玲興奮追問,兩眼死盯著酆畋。

    「她就是上次采訪我和季海的主持人啊。」

    「把他介紹給我!快點介紹給我!」王素玲激動得低聲尖叫,瞧見那位帥哥的視線瞥來,禮貌的向她淺淺一笑。噢,她暈了,被電得筋酥骨軟,她最呷意這種長發美男子啊!

    「噢,好啊。」熊沂蓓是很樂意為好友引見。

    不過,好友雙眼為何布滿閃亮的夢幻小碎鑽啊?還沒等她開口,曹季海出面代勞了。

    「這位是酆畋,這位是王素玲,我們先走,你們慢聊。」不耐任何人再瓜分屬于他們的時間,曹季海拉著熊沂蓓快速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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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7 00:03: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出了快餐店,熊沂蓓問︰「我們要去哪里?」

    「我開車來的,車停在那邊,先上車再說。」曹季海一指街道對面,就邁開長腿往前走。

    「我們就這樣走掉,沒關系嗎?」她跟上他的腳步,還惦記著好友。

    「沒問題的,酆畋很會應付各種人,再說,你的編輯並不希望我們留著。」他覺得好笑,王素玲很明顯的希望他們趕快滾,好和酆畋這個新朋友「增進認識」,她卻還在擔心好友,根本多慮了。

    「噢。」熊沂蓓卻解讀成另一種意思,是不是她和他太親密,刺激到好友了?

    她很懊惱,都怪他啦,用那種讓人方寸大亂的眼神看她,害她都忘了王素玲也在場。

    仔細想想,好友雍容大度的退讓,真能沒有半點疙瘩嗎?是因為他的明確表態,好友才知難而退吧?

    她努力說服自己,感情的事無法勉強,卻揮不去罪惡感,小腦袋瓜越垂越低,無精打采的走著。

    「不要再想王素玲了。」曹季海猜得到默然的她在想什麼,沉聲道。「既然她說不在意,你就當作是這樣吧。要是你念念不忘,本來不在意的人,都會被你弄得無法釋懷了。」

    「好吧。」她嘆氣,但願都是她庸人自擾,她誠摯的希望,好友也能早點覓得她的春天。

    「你還是把注意力放到應該留心的人身上吧。」例如他。他語氣難得強硬,橫目瞪她。「你再敢有放棄我的念頭,我就捏死你。」

    這是在威脅她嗎?瞧他說得斬釘截鐵、說一不二,她眯眸回道︰「你才舍不得呢。」

    「……」這女人,知道他會舍不得就囂張了是吧?曹姓紙老虎咬咬牙。「熊小姐,你很放肆啊。」

    「是啊,你要怎樣?打我屁屁嗎?言情小說的男主角都是這樣懲罰女主角的。」她很樂的繼續頂撞他。

    她當然會逃跑啊,才不會笨得留著讓他逮住懲罰呢。

    「是嗎?我以為男主角都是在床上懲罰女主角。」

    「……」可惡,害她不敢看他了,他講曖昧話怎會這麼順口啊?她不自在的清清喉嚨。「這種事以後再討論,我餓了,趕快去餐廳啦。」

    呵,她不好意思了。

    他微笑的瞥她一眼。「走快點,要紅燈了。」

    「喔?」她連忙抬頭,看到對面的行人號志燈,奔跑造型的小綠人開始閃爍,只剩五秒,她趕緊加快腳步。

    「快跑。」他道,很自然的牽起她的手,跑向斑馬線。

    她心一震,身不由已的隨他飛奔,跑到馬路對面,他緩下腳步,卻沒有放開她的手。

    她悄悄瞧他,他神色泰然,彷佛這個舉止天經地義,掌心微顫的熱度卻出賣他少年般的青澀緊張,怕被掌心中柔軟的小手甩掉、拒絕。

    原來他也有這麼純情的一面啊。

    她偷偷微笑,不但沒抽回手,還牢牢握住他。熊沂蓓內心很清楚,這舉動意味著他們正式交往了。

    粉潤的嘴角克制不住的翹起,呼吸有點不穩,當然不是因為跑過那條短短的斑馬線嘍。她偷瞧身邊的「肇因」,連雙眸也都笑眯了。

    天氣很冷,可是依偎著他,她非但不冷,還面頰熱燙、心跳不已,偷偷的挨近他一點,這一點點的親昵都教她更加臉紅心跳。

    在他身邊,在這幸福至極的感覺中,她卻隱隱生出一絲彷徨。

    不曾有哪個男人,在戀愛之初就讓她這麼投入,感覺太過順遂美好,反倒不真實。

    她忽生煩惱,她是不是愛得太快了?是不是因為以為會失去他,從絕望到獲得轉機的狂喜,將愛的感覺放大了太多倍?她可以放心的耽溺在這種幸福過頭的感覺里嗎?

    她想不出個頭緒,卻漸漸留意到他步伐有異。「你走路怪怪的,是身體不舒服嗎?」

    他拉著她跑過斑馬線時就有點古怪了,一路上還不時停頓一下。

    他睨她。「昨天我挨了‘熊掌’的一踢,小腿瘀青。」

    啊,原來是她。

    她歉然道︰「對不起,很痛嗎?等等我幫你揉一揉。」

    「腿痛倒是還好,另一個地方更痛。」

    「哪里?」她只對他的小腿「施暴」而已,別的地方可不能算在她頭上。

    他將她的手緩緩按在他胸口。「……這里。」

    她被震懾,不是因為隔著層層衣物還能感到胸肌壯實的輪廓,是他急促的心跳有力地撞擊她的掌心,真實地感到他為她「心動」。小臉的紅暈加深,笑意也更明媚。「你在演偶像劇嗎?」

    「如果我回答,看著你的感覺比偶像劇還夢幻,這樣會不會太偶像劇?」他熠熠閃動的眸光足以擊潰街頭所有女性的芳心,但他眼中只容納得下一個女人。

    「不會太偶像劇,但是太繞口令了。」她笑著想抽回手,他卻不放。

    「你不是要幫我揉嗎?」

    「那也不是現在啊,我們在大街上欸,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不能做這種事,可以做另一種事嗎?我個人覺得那件事很適合在街頭發生,感覺會很美妙。」他深邃眼神俯視著她,離她越來越近,溫柔而魅惑的氣息包圍她的所有知覺。「要是你感覺不好,也別踢我。」

    她來不及笑,唇上一暖,已被他輕輕餃住唇瓣。

    她動心的閉上眼,他的吻像上好的酒,入口滑順而濃烈醉人;他的舌輕柔的滑入她嘴里,試探的吮吻、熱情的需索,她因輕微的激情而顫抖,感覺要融化了。他熾熱的情意,把所有不安憂慮融成契合無間的親密,她為此滿足的微笑。

    她感到,他也有過焦慮和彷徨,他也同樣為這份感情失控忘我,她的不安,忽然就淡多了……

    這回,熊沂蓓只想談一場單純的戀愛。

    餅去總是憧憬著和心愛的人共組家庭,于是每次戀愛,都被她當成婚姻的前置作業,寄予莫大的期待。

    當期待落空,她遭受重挫,彷佛人生也跌至谷底,而郭德民的劈腿更帶給她最沉重的打擊。

    當時真的好恨這個負心漢,現在她卻想,這樣的期許,連她自己都覺得累,郭德民是不是被壓得更加喘不過氣,才會向外發展?

    這麼想著,讓她對郭德民釋懷了一點點,她大概永遠也得不到他的答案,但至少有了警惕,學著放寬心,調整腳步,讓戀愛只是戀愛,不再賦予它額外的意義,更不想帶給曹季海額外的負擔。

    她相信她的做法是正確的,能讓曹季海愛得更自在愉快,因為昨晚逛他的部落格時,發現他放上一張照片,是他們倆在街上等公交車,手牽手的背影映在身後的櫥窗上,他用手機拍下的。

    「大熊與小熊」——照片簡單的注解,讓她微笑著欣賞了好久。現在只要有這種生活中俯拾即有的甜蜜小片段,她就滿足了。

    這照片讓她心情大悅,隔天立即出門采購食材,邀曹季海造訪她的七坪小窩,她親自下廚做菜給他吃。

    她動作很快的炒好菜上桌,趁煮湯空檔,又興致勃勃的打開筆電,去逛「曹紀」的部落格。

    她詫異的發現那句置頂的話改了,昨晚還是原文「談戀愛就像女人化妝,畫來畫去都是同一套,人們卻永遠樂此不疲。」,現在卻改成「愛情是一顆草莓」。

    這是他對愛情的新體悟嗎?為什麼是草莓?

    她納悶的將網頁往下拉,一張新照片映入眼底,注解中寫著「剛吃過草莓的樣子?」,還加個愛心符號,莫非曹大作家要改走少女風了?

    她好笑的端詳照片內容,笑意頓時變為錯愕,照片里是男人的半臉照,英挺的鼻尖下,漂亮的男性薄唇沾染了口紅殘跡,顯然剛被女人熱情的「享用」過,還揚著回味無窮似的微笑。

    這這這——這不是她昨天的杰作嗎?!

    「曹季海!」才七坪的空間,她的大叫馬上傳進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耳里。

    「嗯?要開飯了嗎?」曹季海躺著,正在愜意的看雜志。

    「你怎麼放這種照片?!」她把筆電轉向他,用力戳著屏幕上的「不雅照」。

    他望一眼,笑道︰「有什麼問題嗎?這張拍得很好看啊。」

    「這是好不好看的問題嗎?你放這照片,大家都知道你被我……被我……」普通讀者也就算了,他們昨天才一起參與聯合部落格的作家們聚餐,他向大家介紹她是「蓓莉」,也是他的女友,現在眾人皆知是她把他的嘴吻成那副德行……

    「嗯,大家都知道我被熊吻……」

    「噗」一聲,半顆橘子窘怒交加的向他飛射過來,砸在他肩頭。有點痛,但沒能阻止他的大笑。

    「為什麼是草莓?」她紅著臉問。

    至少該是水蜜桃吧,因為她昨天用的口紅帶有水蜜桃香,怎樣也想不透,為何是草莓?

    「這個嘛,你猜猜為什麼?」他微笑望著她,著迷于她淡紅的兩腮,她害羞的模樣有種含蓄的美感。

    猜不出,她放棄。「你在做什麼?」

    她在煮飯,就看他捧著財經雜志看,不時發出笑聲,笑得她很疑惑,乏味的財經雜志有什麼好笑的?

    來了來了,他表現的時候來了。

    曹季海偷笑,其實他的雜志里夾著新買的言情小說,他對這個文類上癮了,上禮拜在網絡書店買書,買了這位……唔,「佟蜜」的兩本系列書,《不純潔秘戀》和《不告白純愛》。一看之下,驚為天人。

    他先看《不告白純愛》,書中的男主角超笨拙,追求女主角還得靠好友幫忙出計,但那三計太有才了,讓他拍案叫絕。尤其是第三計,讓他羨慕得要命,恨不得也有個這麼「貼心」的朋友,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和熊沂蓓……咳咳,發展到「下一階段」。

    而為好友籌劃這三計的,就是《不純潔秘戀》的男主角,這家伙更厲害,舌粲蓮花,甜言蜜語像打開的水龍頭,源源不絕。有幾句話他偷偷學起來了,打算對她用。

    至于為何要拿雜志遮著偷偷看?因為不想被她發現他從小說里偷學招數,要讓她有驚喜感嘛。

    現在,應用的時機到了。

    他合上雜志,單手支頤側躺在沙發上,目光深邃的望向她。她剛問他在做什麼,他深情款款的回答︰「我在想你。」

    「嗄?」手上湯勺「咚」地栽進湯鍋里,熊沂蓓十分錯愕。「你吃錯藥了嗎?還是忘記吃藥了。」怎麼回答得這麼沒頭沒腦的?

    呃,怎麼和書中女主角的反應差這麼多?他再接再厲。「你知道我現在最喜歡待的地方是哪里嗎?」

    「哪里?」她忙著榜起湯勺,一面熄滅爐火。

    「你心里。」

    「……」手一滑,湯勺又掉回鍋里,她狐疑的覷著他。「你是曹季海嗎?是不是狸貓變的?」否則怎麼突然像變了一個人,淨說些奇怪的話?

    「……你不覺得這些話很浪漫嗎?」他喪氣,難道是他的語氣太生硬,發揮不出效果?

    「我只覺得很奇怪,你平常不會這樣說話……啊!」她猛然想起。「我看過這台詞!我們出版社的‘佟蜜’書里寫的,書名是……我忘了,是‘不’字開頭的。」她大笑。「你去找她的書來看?你竟然抄男主角的對白!」

    「講抄就難听了,我只是現學現賣。」全都被她識破了,好丟臉,他趕快轉移話題。「你有看過她的書?」

    「有啊,她出書我都會看,我去出版社時,還見過她本人哦。」

    「她長怎樣?跟你同年紀嗎?」看過這兩本書後,他對「佟蜜」這作者很好奇。

    「不,她是個歐巴桑。」她瞧著他,嘖嘖道︰「你當初不是很看不起言小嗎?不是嫌情節老梗嗎?不是說缺乏驚喜嗎?還說它脫離現實,看多了會變笨,結果你現在抄上頭的話來哄我?這是什麼情況,自打嘴巴,還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她盡情取笑他。

    餅癮哪,言情小說揚眉吐氣啊!

    「哼,我不看了。」他被取笑到惱羞了,扔下雜志,里頭「咻」地飛出一本橘色的小說,果然是《不純潔秘戀》。

    原來他剛才都在偷看啊,她哈哈大笑。「好啦好啦,快來吃飯了。」

    他還在鬧別扭,不肯上桌,她笑吟吟的去把他拉過來,一起在桌邊坐下,介紹她煮的一桌美味料理。

    「都是簡單的家常菜,菜脯蛋、炒高麗菜、清蒸鱈魚、蚵仔炒豆腐,還煮了玉米濃湯,這天氣喝熱呼呼的濃湯最適合了。」她賢慧的幫他盛滿一碗飯,柔聲問︰「飯這樣夠不夠?要不要再多點?」儼然就是個溫柔小妻子,服侍著丈夫。

    唉,沒辦法,為心愛的男人做菜,是她最幸福的時刻,想象他將她做的菜吃光光,她就好快樂,賢妻良母的基因深植在骨子里了,就是想伺候他。

    「夠了。」他笑著接下飯碗,看著她為他忙碌張羅,感覺溫馨而歡喜。

    他熱愛美食,也會自己下廚,這些都是平凡的菜色,但因為是出自她手,看起來就格外美味,光是嗅著溫暖的菜香,他就陶醉。

    與她這麼窩在一起,一起吃簡單的午餐,望著她笑盈盈的眼楮,他忽然有種兩人已是夫妻的感覺,這想法來得突兀,卻令他感到愉快。

    他馬上動筷捧場,瞄準高麗菜,一筷下去,送入口中,臉色微變。

    「好吃嗎?」熊沂蓓很期待的望著他。

    「嗯,吃起來……很健康。」他竭力不讓表情出現異狀。

    啊,這高麗菜……令他深深體會到「味同嚼蠟」的真諦,味道怎麼淡成這樣?而且好像沒煮熟。「你忘了放鹽嗎?」

    「當然有啊,沒放太多,現代人的口味都太重了,吃清淡點比較好。」她舀一匙蚵仔炒豆腐到他碗里。「這個比較咸,比較下飯。」

    他吃了,差點把蚵仔噴出來。好腥啊!他艱難的吞咽下去,熊沂蓓注意到他臉色古怪。

    「不好吃嗎?」她納悶的嘗菜。「還不錯啊。」跟她平日煮的差不多。

    「你……常下廚嗎?」不是他挑嘴,非美食不吃,平心而論,她煮的跟「不錯」很有距離,離「難吃」比較近。

    她搖頭。「平常忙寫稿,都去外面買現成的吃,有空才會自己煮,以前交男友,我也會為他們做飯,不過他們吃過一、兩次就會阻止我,不讓我煮,說舍不得我辛苦。」

    忽然覺得在他面前談過去不太好,她解釋道︰「你不要吃醋喔,那些都過去了啦,以後我只煮菜給你吃。」還討好的對他甜甜一笑。

    他一點都不吃醋,他很羨慕已經脫離苦海的「先烈」們,他完全了解他們為何阻止她。

    看來她是很好養的那種人,什麼都吃,才會嘗不出自己的手藝好壞,可現在她正期盼的看著他,他若不吃,豈不傷她的心?

    他牙一咬,埋頭猛吃。

    「等等吃完飯,你先回去吧,我下午還要寫稿,晚上再一起吃飯。對了,我最近踫到怪事,有讀者寄信給我,可是……」熊沂蓓一面吃一面說,忽然發現男友吃飯的速度像打仗,他一口菜就配掉半碗飯,瞬間就碗底朝天,然後放下碗筷,顯然沒有再來一碗的欲望。

    她癟嘴。「你不喜歡我做的菜?」

    太明顯了,桌上的菜幾乎原封未動。

    「呃,有點不合胃口……」他婉轉的解釋。

    「不合也要吃啊!」她將筷子往桌上一拍。「小說里,不管女主角做菜多難吃,男主角都會吃光光,這是男主角的基本技能欸!」

    「我覺得這個情節太假了。」

    「哪里假?這情節是很有深度的,女主角用心做菜,即使她的手藝這麼爛,男主角依然把菜吃光,因為他品嘗的不只是菜肴的好壞,而是女主角的愛啊!」她一臉夢幻向往,用力強調。「你懂嗎?這是‘愛’,‘愛’啊!你不覺得這個情節讓人非常感動嗎?」

    他只覺得胃痛,哄她︰「對不起,我真的吃不下,我也舍不得你這麼辛苦,弄得全身油煙味,下回我們出門吃,你不必在廚房里忙碌……」

    「吼,你有沒有听懂?重點不是我的辛苦,是你要吃我做的菜,男主角都是這樣的!」

    他快沒轍了。「即使男主角覺得他的味蕾被謀殺,他也非吃不可嗎?」

    「當然啊!男主角沒有味蕾沒關系,沒有女主角的愛絕對不行!」

    「……好吧。」他輸了,被她說服,要是他吃她做的菜意義有這麼重大,他願意忍耐這一回。

    他苦著臉,重新拿起碗筷,準備讓他的味蕾再下一回地獄。

    她卻按住他的手,笑了。「算了啦,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你不想吃就別勉強。」看他很認真的傷腦筋,很老實的配合,好可愛啊。

    辛苦下廚的成果不受歡迎,她難免有點難過,但小說歸小說,夢幻的情節無法在現實中實現,她不會鑽牛角尖,認為他無法為她忍受不喜歡的食物,就是不愛她,每個人口味不同嘛。

    他松口氣。「可是,剩這麼多菜,怎麼辦?」

    「我自己慢慢吃,吃不完留著當下一餐。我煮飯給你吃,是因為以為這樣做會讓你高興,要是你不吃會比較開心,那就別吃吧,在旁邊陪我就好。」她摸摸他的臉,微笑道︰「剛才嚇到你了哦?我只是跟你鬧著玩啦。」

    他怔望著她淘氣的神情與體貼的微笑,她做飯是好意,他不吃也並非惡意,她了解,也不勉強他,很自然的包容彼此的差異,而他也很自然的更喜歡她了。他們都各讓一步,反而更加親密。

    他也微笑,摸摸她含笑的臉頰,忍不住想對她更好。「改天,換我下廚煮給你吃。我很會做菜。」他愛吃也愛煮,平日還要負責父親和自己的三餐,常開伙,早已練就好廚藝。

    「你現在是在刺激我嗎?」她白他一眼。

    「我是在計劃要好好疼你。」他捏捏她柔軟臉頰。「讓你見識見識,新好男人的手藝好到什麼地步。」

    「你又在自戀了。」她哈哈笑,繼續剛才的話題。「你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收到很多讀者的信?發生怪事了,我寫的回信,全部被退回來了。」

    「為什麼?」他順口問,口氣有點心虛。

    「因為無法投遞。不止是一封,幾乎全部都無法投遞,通通被退回來,我還以為郵局效率這麼差,打電話去問,你知道郵局人員怎麼說嗎?」

    「怎麼說?」

    「她說地址都是假的!」她睜大眼,不可思議的說︰「一般讀者希望收到作者的回信,都會寫上自己的住址,若是不想收到回信,不要寫就好啦,為何要寫假地址?而且一、兩個人這樣做就算了,十幾個讀者都這樣做,太奇怪了。」

    「嗯,是很奇怪,那你打算怎麼辦?要追查嗎?」他微冒冷汗。

    「查不到的,郵局小姐說,掛號信會要求寄件人留電話,才能找得到人,這些都是平信,無從查起。」她越想越覺得毛毛的。「到底是誰這樣做?會不會像電影上演的那種瘋狂粉絲,先是寄信給喜歡的作家,後來就是寄子彈或斷掉的手指……」

    他安慰她。「你收到的不都是普通的信件嗎?也許對方只是好玩亂填的,或者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住址,又被郵局要求要寫,就胡謅一個填上去,有太多可能的原因了。跟出版社說一聲吧,請他們往後收到寄給你的東西,都留意檢查一下,你自己也小心一點,但不要過度擔憂了。」

    「也只好這樣想了。」她聳肩,看來釋懷多了。

    他這才松口氣,微笑道︰「你吃飯吧,我去幫你削飯後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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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7 00:04:0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結果他不但幫她削水果、替她洗碗,還為她按摩因為煮菜而勞累的雙肩,伺候得她渾身舒適才離開。

    送走他,熊沂蓓癱在沙發上休息,吃飽喝足,懶洋洋的。本打算奮發寫稿,現在卻不想動,腦子懶得找寫稿的靈感,倒是想他想得很起勁。

    曹季海、曹季海、曹季海……默默念著他的名字,嘴角彎起笑來。在一起才七天,感覺卻像七年,自然而親密,在一起的時光過得飛快,才分開十分鐘,就覺得想念了。

    不是打算發憤寫稿嗎?結果半晌都不想動,癱著想他。她懶洋洋的微笑著,從小茶幾下翻出紙盒,盒子里裝的全是讀者來信。

    雖然他要她放寬心,但她無法不介意,十多封地址錯誤的信,太詭異了。後來編輯給她的那三十多封信,她利用郵局的郵政編碼查詢系統核對,發現郵政編碼都是亂寫的,那些地址一樣都不存在。

    偏偏這些信外觀都沒有可疑之處,她檢查數十遍了,信封和信紙都不同款式、字跡相異,郵票五花八門,她眯眸瞧郵戳,忽然發現,所有郵戳都是台北,即使是來自花蓮的信,郵戳同樣是台北——這意味著信件都是從台北寄出嗎?

    有線索了!

    她振奮地跑到光線充足的窗邊仔細比對,沒錯,所有地址錯誤的信件都蓋台北的郵戳,而且有四封信是同一個日期的戳章,另外三封信也是同一天。

    地址能胡亂寫,這些人總不可能約好同一時間把信丟進郵筒,這不是巧合,這些信不單純!倘若信是同時扔進郵筒……莫非是同一人寄出的?

    這個人變換筆跡,使用不同信封信紙,寫給她這麼多信……想做什麼?

    她毛骨聳然,想打110報案,可是線索似乎稍嫌薄弱,她想了想,將信件塞入包包,直奔最近的郵局,她要查這些郵戳來自哪個郵局。

    她騎腳踏車,十分鐘就飆到郵局,隨便把腳踏車往行道樹一倚,就沖進去。

    郵局一樓處理郵件收發,只有兩個櫃台窗口,白綠色相間的牆前站著一個高大身影,竟然是曹季海。他沒有直接回家?是來幫她打听那些詭異的信件嗎?她揣緊包包,緊張地走過去。

    曹季海正從大衣內的口袋取出三封信,雖然听見背後的腳步聲,但以為是來寄郵件的其他民眾,沒有多加理會,將信放在櫃台上。

    「要寄掛號嗎?」郵局小姐親切問著。

    「平信就好。」他傾身向櫃台里說話,驀地感覺身後的人探頭過來,似乎在探看他的信,下一秒竟過分的將信搶走。

    「喂!你——」他回頭,隨即驚駭住。

    熊沂蓓揪著信,三封信的收件人都是「蓓莉小姐」,她抬頭看他。「這些信是給我的,為什麼剛才不拿出來?」

    「我想用寄的,給你一個驚喜。」他勉強笑著,看她神情,顯然不大相信。

    「先生,你的信還要寄嗎?」郵局小姐錯愕地問。

    「不寄了……」熊沂蓓剛說完,手里的信忽被曹季海伸手搶奪!她奮力將它們奪回,古怪的瞪他。「不是要給我的嗎?」

    「有兩封是要寄的,給我吧。」他陪笑,竭力不讓不安表現在臉上,其中一封被她看了沒關系,然而另外兩封——要命,不該以為寫好的信不寄可惜,更不該臨時起意,又因為忘了買郵票而來到這間郵局。既然已經露出馬腳,他早該停止這種行為,但懊悔已經來不及……

    「小熊,把信給我——」忽見她轉頭跑出郵局,他急忙跟出去。

    「我就在你面前,為什麼還要寄?」他的態度讓她疑心大起,仔細看信,收件人是她沒錯,收件地址卻是她的出版社。怪了,他知道她住哪兒,為何還要寫出版社的地址?而寄件人地址……三封信都不同?

    而且,這些信看起來和她收到的讀者來信……好像!

    她抬頭瞪他。「你住台北,為什麼這三封信的地址有台中也有台南?」她想到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難道……那些信,是你假冒讀者,寄給我的?」

    「……對。」他尷尬的承認,額上微現冷汗。

    「全部?五十封都是你寫的?」冷風颼颼的吹,吹得她遍體發涼,太震驚、太扯了、太荒謬,他干嘛做這種事?

    他望著她,眼中出現求饒的神情。

    「為什麼要這樣做?」若是喜歡她的書,他大可以直接寫E-MAIL給她,為何要假冒他人名義?

    「那晚遇到你和你前男友在街上吵架,送你回家時,看你那麼難過,我想安慰你,卻沒有借口關心你。同樣身為作家,我想得到能讓一個作家高興的事,就只有……」

    「讀者的來信。」她喃喃道。的確,這些信轉移她的注意力,分擔了她的情傷,也讓她這陣子很歡喜,寫起稿來格外有動力,她以為自己真的大受歡迎……

    他低聲解釋︰「我先在電腦上擬好每封信的草稿,買了各種款式的信紙、郵票,用不同的筆,找人抄寫……」這部分,他請大嫂、二嫂協助,她們各自請同事或員工幫忙,很快就解決了,她們也很善良的答應幫他保密。「為了讓信看起來更像真的,我捏造假地址。」百密一疏的是,他沒料到她會認真回復每封信,早知道就直接請抄寫人留下真實住址,也不致造成今日窘境……

    「我只是想讓你開心,讓你覺得有人在關注你,讓你對自己更有信心,那……也許你就不會為失戀太難過。」信件內容都是瞎掰的,那些讀者都不存在,但他的心意是真實的,因為不曾為哪個女人這麼大費周章過,于是也遲鈍得沒有發現,當時充滿關懷的心情,早已踰越朋友關心的界線。在那時,淡淡的情愫已油然而生。

    她面無表情的瞪他,臉色冷如霜。

    他試著擠出微笑,淡化凝重的氣氛。「對不起,讓你白高興一場,這兩封信是最後寫的,你就當這是個無傷大雅的……」

    「這怎麼會無傷大雅?你以為我收到這些信,笑呵呵的看幾天,心情很好,看完了,一切OK?」她狠狠把信擲向他的胸膛,啪地砸在他大衣上。「你沒想到我可能會回信,還有出版社經手這些信時,會怎麼想?」

    她吼出她面臨的窘境。「我一一回信就算了,至少花的是我自己的時間,出版社卻認為我的人氣很旺,幫我排廣告、排活動,素玲還安排我帶新作者寫套書!她們不知道我的人氣是假象!我根本就沒有那種實力號召讀者,套書會失敗的!你想害死我嗎,曹季海?!你為什麼做這麼無聊的事?!」

    他被她吼得不敢吭聲,沒想到事態有這麼嚴重,看她氣紅眼眶,好心慌。「對不起,還有補救的余地嗎?我該怎麼做?」

    「說對不起有用嗎?!」她牽過腳踏車,怒斥︰「讓開!」

    「要不,我幫你跟出版社解釋,說那些信是我的惡作劇,這樣他們就不會怪你,這樣行嗎?」他攔住她的腳踏車,卻被她推到一旁。

    「你瘋啦?這樣人家會怎麼說我?說我蓓莉是個沒沒無聞的小咖,想紅想瘋了,還拜托男朋友幫我寫假信沖人氣,你嫌我丟的臉還不夠大嗎?你走開!我不想跟你講話!」她跨上腳踏車,疾馳而去。

    熊沂蓓一路狂踩腳踏車,飆到出版社。

    她邊騎車邊哭,一半是因為氣,一半是因為羞愧,先前還那麼理直氣壯的跟素玲要廣告,要求參加套書,結果她的人氣只是海市蜃樓……

    她心情混亂的來到出版社,直接殺到王素玲的座位前。

    王素玲剛追完稿子,忙里偷閑的喝茶吃餅干,請熊沂蓓坐下後,邊幫她泡花茶邊問︰「你今天下午不是要趕稿嗎?怎麼有空過來?」

    「我有事跟你說。」熊沂蓓抱著包包,里邊塞著幾十封信,沉重的壓著她的良心,她咬唇。「你已經幫我安排的廣告、活動套書,可不可以撤掉?」

    「嗄?為什麼?」王素玲驚愕。

    「我覺得我沒有那個實力,沒有資格參加活動。」

    「你說什麼啊?你之前不是很想參加套書,我好不容易幫你爭取到,你怎麼自己打退堂鼓?」王素玲把花茶端給她,疑惑的打量她。「你累了,想休息?該不是忙著戀愛,沒心情寫稿吧?」

    「不是,總之你把我撤掉,我沒辦法扛這次套書。」套書活動一向是老作者搭配新作者,這次有四位作者參加,她的資歷最深,她是整個套書的關鍵,擔的干系太大了,她負不起這個責任。她熊沂蓓的真面目,依然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小咖,她心里刺痛,難堪得想哭。

    「怎麼可能撤啊,其他作者的檔期都排好了,臨時要我找誰來代替你?」王素玲按住好友手背,看著她微紅的眼眶,有點擔心。「發生什麼事?你為什麼想退出?你最近人氣挺旺的啊,看看你收到的那堆信,怎麼還說這種話?」

    問題就在那些信啊!她難堪的回答︰「我覺得那些信不代表什麼。出版社因此決定讓我帶新人,太冒險了。」

    「唔……你以為出版社是看在你人氣高的分上,給你參加套書,現在你自覺實力不足,扛不起成敗,所以希望我把你換掉?」看熊沂蓓猛點頭,王素玲也點點頭,了解了。喝口茶,放下茶杯,「啪」一聲打在她額頭。

    熊沂蓓疼得大叫。「你干嘛啦?!」

    王素玲揪住她的衣領,盯著她的眼楮咆哮。「你這專職作家當多久了,還這麼天真?你以為我們是按照作者收到的信件量來決定給誰參加活動?那一封信也沒有的作者是不是早早跟她解約算了?」

    「那讓我參加套書是因為……?」

    「當然是因為你賣量好啊!近來不景氣,大家賣量都下滑,你的已經算是不錯了。」王素玲重新捧起茶杯,受不了的嘆氣。「也是因為你資歷夠老,適合帶新人,但主要是主編覺得你近來賣量不錯,所以這次活動拿你當主打重點,讀者來信只是參考,不是選擇的標準。」

    「所以套書的成敗關鍵……跟我沒關系?」

    「每本書的成敗關鍵都是書本身,寫得精彩有趣,自然會吸引讀者,天後是怎麼變天後的?也是靠一本一本的杰作累積起來的啊,套書、廣告都是宣傳手段,拼命推套書就能促進賣量的話,那我們早就卯起來每個月推十套啦。」

    所以,一切決定和那些假信件無關?她心中大石一下子「咕咚」的掉到地上,整個人癱在沙發里。「我以為我要完蛋了,我根本沒有那種實力……」

    「不要再說你沒實力,你有,要對自己有信心!桂亂想,其他作者想排套書還排不到呢,你竟然把送給你的資源往外推,再這麼不知好歹,下次我就不幫你爭取了。」她警告完熊沂蓓,覷著她。「喂,你家大熊呢?」

    「什麼熊?」她還處在精神過度緊張後的松懈狀態,有點迷糊。

    「曹先生啊!黃編輯今天早上去逛他部落格,一點開頁面就慘叫一聲,其他編輯跟著跑過去看,一片尖叫聲,我都快聾了。」然後眾女就殺過來質問她,曹先生的嘴發生什麼事,「加害人」是不是蓓莉,她哪知道啊?熊沂蓓又沒開實況轉播給她看。

    「早知道就不跟她們說你和‘曹紀’在交往,她們現在整天都盯著曹先生的部落格看,有點風吹草動都來問我,煩死了!對了,陳編和黃編都想跟他要簽名,你能不能……」嘮嘮叨叨半天,看熊沂蓓一臉神游物外,沒在听的樣子,王素玲推推她。「欸,你有听我講話嗎?」

    「呃?」她這才回神,訕訕起身。「對不起,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她跑出出版社,在門口發呆一陣子,情緒已冷靜多了,她打開包包,拿出那些信,坐在路邊一封封慢慢看。

    說真的,這些信偽造得很細心,幾乎毫無破錠,她是作者,對文字最是敏感,他在寫每封信時都得謹慎措詞,何況他沒看過她的書,信中贊美必須言之有物,還得記牢前頭寫過什麼,不能重復……

    偽造這些信,並不輕松。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她抽出那三封信來看,他說,有一封是寄給她的,其中一封的地址是台北,她打開它,信件內容很短。

    親愛的熊沂蓓小姐︰拜讀過你的大作後,深感佩服,再度竭誠邀請你加入敝人創立之聯合部落格,隨信附上賄賂禮券,歡迎隨時持券向敝人兌換。

    所謂禮券是手工繪制的小卡片,畫得歪歪扭扭,寫著「七七乳加巧克力一年份」的字體倒是工整瀟灑,上面還附注「持券面洽本花美男後,一年期限自動延長為終身使用,敬請踴躍兌換」。

    她看著,嘴角泛起微笑。看得出來,這封是他親手寫的,她瞧著它,有了主意——

    兩個小時後,熊沂蓓依地址找到地址上的住家。那里位于一處小小區,午後四點多,小區里很安靜。

    她在一扇門前停步,看看門牌號碼,再看看信上地址,確認無誤後,她按下門鈴。

    二十秒後,大門打開,臉色陰郁的男人站在門後,驚訝的看著她。

    「你怎麼找到這里?」曹季海難以置信。

    「這上面有地址。」她揚揚先前搶來的三封信,瞧瞧門內。「你住這里?」

    他點頭,打開門讓她進屋,還有些茫然。「我一直打你手機……」她丟下他跑掉,他拼命打電話給她都不接,去她家敲門也不在,他快急瘋了,怕她沖動的做出什麼傻事,現在正打算再去她家瞧瞧。

    「我手機關靜音。我剛去出版社一趟,然後依照信封地址找到這兒,這里真不好找。」她在沙發坐下,奔波一下午,難掩倦色。

    他局促不安道︰「你去跟編輯解釋?應該讓我去說才對。」

    「我沒說。」她苦笑。「本來想說,但說不出口,太丟臉了。」

    「丟臉的是我,不是你。」他在她身邊坐下,嘗試性的握住她的手,怕她甩開,不敢握緊。

    她睨著他。「為什麼寫那些信?」

    「我想是因為……」他略顯靦腆。「我很喜歡你。」

    她哼笑一聲。「你以為我是言情小說里面那種單純的女主角,男主角不管干了多少傷害她的壞事,說一句‘我愛你’,我就會原諒你?」她抽回手,冷冷看著他。

    「我現在發現你很假,你可以寫不贊同的意見,寫得頭頭是道、毫不心虛;你可以捏造信件內容,根本沒看過我的書,還把我捧到天上去。你是個聰明的男人,但是太狡猾了,不可靠。」

    他听著,心里涼了半截。他想分辯,他後來真的看了她的書,但剛開始寫那些信時,他確實一本也沒翻過。

    「可是你也會在看見一個陌生女人遇難時,毫不遲疑的伸出援手。」她輕撫他的發鬢,低語道︰「我該怎麼看待你才好呢,曹季海?你到底是個善良溫柔的好人,還是一個心機深重的可怕男人?」

    他急急解釋︰「我的做法是不對,但我的本意不是要傷害你,就像我先前說的,我是想讓你從失戀的事里分心,那天在撞球間遇到你,你那麼高興的炫耀那些信時,我……」

    「你在肚子里嘲笑我,笑到打滾,對不對?」她繃著臉,想到她當時還興高采烈的說自己將來會成為天後,她就很想捶扁他。

    「不,我沒笑。」他很認真的搖頭,語氣誠懇。「我只覺得能讓你那麼高興,要我再寫一百封,我也願意。」

    她瞪他。「你有沒有在反省?你還想再寫?」她應該罵他,心卻矛盾的逐漸軟化。

    「有,我正在反省,我發誓再也不寫那種無聊的信了。」他信誓旦旦的保證,小心的觀察她。「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她不肯嗎?本來令她不安的是,怕因此得到不屬于她的利益,但跟編輯談完後,她已安了大半的心。當初不知那些信是假造的,她每拆一封,都是一次感動,如今明白是他刻意的安排,細細想來,竟多了一種被呵護的幸福感。

    他咽不下她做的菜,卻在他們交往前,就願意花這麼多功夫,做這些永遠無法向她夸口邀功的事,這心意彌足珍貴。

    聰明的他,為她變得這麼傻氣,她實在無法再氣他了。

    她抽出那張手繪禮券,對他晃一晃。「為什麼又想請我加入?」

    「我想你也許會改變主意,再考慮看看。」看她的神情,這次危機算是解除了吧?他暗暗松口氣。

    「我可以選擇兌換一年份巧克力,但不要加入嗎?」她微笑。

    「為何不加入?你怕我逼你寫些心口不一的文章嗎?我保證給你最大的自由,你想寫什麼都行。」

    「你這位當家的大牌都得寫些言不由衷的文章,你要我怎麼相信,我能夠自由發揮?」見他語塞,她微微一笑,放柔語氣。「你說過寫作難免要杜撰,小說創作的確如此,但你那兒都是抒發意見的文章,與其為了制造火花,刻意寫些違心之論,不如寫出你真正的想法。畢竟你最初的目的,是想引起讀者對議題本身的關心,不是為了沖高話題性,不是嗎?」

    他若有所悟,當其他作家意見一致時,他刻意的異議文章,的確削弱了他們累積的能量,這點他從沒想過,卻被她溫柔的提醒了。

    他動容的凝視她,她是他的知已,她的一句話,比千百人的贊賞更教他振奮。比起濃烈的愛情,這心靈貼近的感覺,帶來的感動更深遠。

    「好吧,往後該反小三就反小三,不再發表特立獨行的意見了。」他微笑允諾。「但這和你加入部落格不沖突吧?」他還是希望能拉她加入,私心希望能與她的距離更近。

    「暫時不行啦,出版社接下來給我排了套書活動,明年的出書會更密集,我是真的沒空。」她微笑,忽然深深一嘆,倒在沙發上。

    「小蓓?」他嚇一跳,趕緊扶她。「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好餓。」她抱著肚子,虛弱地說。「騎了兩小時的車,我快餓癟了。」

    偏偏家中沒有現成的食物,曹季海只好趕著開伙煮食,而熊沂蓓一下午沖來沖去,鬧得滿身汗,借用曹家浴室沖澡。沐浴後出來,她好奇的在一樓到處探看,最後來到廚房,曹季海正在將做好的炒飯裝盤上桌。

    「你一個人住嗎?」整幢屋子靜悄悄的,好像只有她和他在。

    「跟我爸住。我兩個哥哥帶他去吃飯看電影,今天是我們家每個月聚餐的日子。」

    「你怎麼沒去?」

    「讓我沒心情去的人,正站在這里跟我說話。」

    「你在怪我嗎?」她揚眉,戳戳他持鍋鏟的手臂。

    「不怪你怪誰?」他微笑瞧她一眼。「怪你讓我太傾倒,左右我的情緒,連家人都沒心情陪了。」

    她笑了,甜甜的橫他一眼。「你們一家人常常這樣聚餐?」

    「嗯,每個月兩次,我哥哥嫂嫂們都住外頭,平日有空就帶孩子回來探望我爸,我爸愛喝茶,我二嫂經營茶園,也常帶他上山去玩。」

    「听起來,你們過得好快樂。」她羨慕一家父慈子孝的情況。

    「快過年了,你要不要來我家圍爐?」他提議,他听她提過孤獨的身世,知道她怕寂寞。

    「可以嗎?可是我和你才交往一周,這樣會不會太倉促?」再說,這麼快就要見他的家人,她會緊張。

    「怕什麼?又不是要報備我們要結婚,一起吃頓飯而已。」

    這話有點刺耳喔。「你的意思是沒打算娶我,要我不必太當真嗎?」

    「意思是,你一個人吃年夜飯,我會心疼,希望你來我家,人多比較熱鬧,你放輕松不要想太多。」他笑著揉揉她頭發。「去桌邊坐著吧,要吃飯了。」

    她坐到餐桌邊,發現桌上有書,仔細一瞧,竟是她的小說!她驚喜的望向他。「你有買我的書?」對了,他在信里說拜讀過她的大作,所以他真的看過她的書了?不是唬她的?

    「嗯哼,全買了,都放在樓上書房。不過你的出書量太驚人,我目前只看了一半。」

    全買,這話多麼中听,可是……「為什麼要買我的書?因為我是你女朋友,你幫我捧場嗎?」雖然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但她總希望他是因為欣賞她的故事,才掏腰包買的,前者是出于情誼受到的特殊待遇,後者才意味著她是個真正成功的小說家啊。

    「剛開始的確是為了捧場買了幾本,看了之後,就全部買了。」他誠實道出感想。「我覺得你的書挺不錯的。」

    「再說一次。」她雙眸閃閃發亮。

    「我覺得你的書不錯。」

    「再說一次!」雙眸持續閃亮,還感動的捂著心口。

    「……快點吃飯啦。」他好笑,舀了一匙炒飯,送到她嘴邊。

    「你再說一次我就吃!」

    「你吃了這口我才說。」

    她也真是餓了,無異議的張嘴吃了炒飯,美眸驚奇的一亮。「……很好吃。」想不到,他利用她待在浴室的短短幾分鐘,就做出這麼美味的炒飯,佐料很簡單,風味卻與眾不同。

    「怎樣?我的手藝不錯吧?」看她頻頻點頭的咀嚼著炒飯,他很得意,又舀一匙遞過去,她乖巧的張嘴,他卻故意將湯匙往後挪。

    她沒發現他狡猾的眼神,小腦袋跟著靠過來,湯匙又往後挪,如此重復幾次,她終于發現他在逗她,粉唇停止追逐湯匙的動作,抿成一直線,瞪著他。

    他慢條斯理的道︰「各位觀眾,歡迎觀賞小熊喂食秀……」啪,他的手遭到熊掌攻擊,一匙炒飯全撒了,他笑道︰「喂,別浪費食物!」

    「哼,你這無聊男子。」不理他,她抽走湯匙,自己舀炒飯吃,一面問︰「要不要我幫你簽名?」

    「你想簽就簽啊。」

    「你快承認,你很想要我的簽名對不對?」既然喜歡她的作品,作者本人就在面前,他肯定很想留個紀念,不是嗎?

    她興奮的口吻很孩子氣,他直笑,還是那句。「你想簽就簽,干嘛問我?」

    「我知道你很想要,你就承認嘛!」這樣她簽下去才格外的過癮啊!

    他哈哈笑,忽地一把將她拉過來,她驚呼,落入他的掌握,唇瓣遭到封鎖。她抗議說還在吃飯,他卻不管,仍舊熱烈親吻,在她柔軟炙熱的舌尖嘗到食物的咸香,嘗到她可愛的喘息,勾引身體深處的饑餓……

    肆無忌憚的兩分鐘後,他才稍稍放開她,她臉頰暈紅,他氣息微亂,咬她鼻尖一口。「作者本人——我想吻就能吻,隨時都能對她為所欲為,我還要她的簽名干嘛?嗯?」他意猶未盡的吮咬她細致的臉頰。

    「這不一樣……」她奮力掙脫他甜蜜的魔掌,堅持扞衛身為作家的尊嚴。「你不要混為一談,我現在是在跟你談我的……」感到他的吻往下,滑過她小巧的下巴,舔吻她敏感的喉嚨,她驚呼︰「我剛洗好,不要弄得油油的!」

    他總算放開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似在問︰你擔心的真的是油膩問題?

    她心虛的強調︰「我不喜歡弄得油油的……」他顴骨微微泛紅,眼色慵懶而異常閃亮,看得她胸口大亂,內心警鈴大作,連忙挪遠一些,雖然並未失控,但她感覺得到他們之間互相渴望的吸引力,要是不喊停,肯定會出事。

    她佯裝無事,繼續吃炒飯,為何他偏偏做「炒飯」給她吃?好像某種暗示似的,今晚他家里又沒別人……

    她心怦怦跳,不敢瞧他,低頭努力吃飯。

    飯後,熊沂蓓幫忙洗碗,她真的很想表演賢慧的一面,但某人一直擾亂她,趁她洗碗抗拒不得時對她又親又抱,害她打翻盤子,為了搶救盤子免于摔碎,她不小心把洗碗水灑得到處都是,兩個人都濕透了。

    這大冷天,濕衣服當然得趕緊換下,于是某人很順理成章的帶她上樓,脫了她的濕衣服,然後……她想,她今晚真是吃太飽了……

    ……後來,熊沂蓓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在昏暗中醒過來。

    依稀記得她太累,累得沒穿回衣物,倒頭就睡。現在醒來,身上卻穿著寬大的男用睡衣,睡在溫軟的被褥里,一睜開眼,就看到一盞昏黃小燈懸在上方,散發著讓人安心的微光。

    她眨了眨眼,迷惘望著那道溫暖光輝,漸漸回想起發生過的事,兩腮泛起淡淡暈紅。「幾點了?」小聲問那個坐在不遠桌邊看書的人影。

    「才八點多。」聞聲,曹季海立即走過來,坐在床邊,安撫的對她微笑。「你再睡一下吧。」

    「我該回去了。」她揉揉眼,打呵欠。「萬一你家人回來……」

    「他們通常到十一點才會回來,你可以放心待晚點兒。」他攬住她,吻吻她額頭,舍不得放她走。「或者,干脆留下來過夜。」平日他為了照顧父親,住在一樓,這兒是他位于二樓的私人房間,她可以安心在此休息。

    「不行啦,我們才交往幾天,要是發現我跟你‘這樣’……」她癟嘴。「你家人會以為我……」是個隨便的女人。

    「他們會以為你被我情不自禁的撲倒了,然後逼我馬上娶你。」他毫不懷疑老爸會這樣做。

    她為他玩笑的語氣而微笑,但神色仍有猶疑,他溫聲問︰「你後悔了?」

    他尊重她的意願,她沒有喊停,任事情順其自然發展,他確信沒讓她有任何不適感。

    「我不後悔啊。」她微笑,伸指描繪著他微皺的眉、他的鼻尖,以及他已冒出淡淡胡渣的人中。

    「那你在想什麼?」她略帶疲倦的迷蒙雙眸真美,其中復雜的情緒卻教他不安。

    她不答,卻持續微笑著,手指仍頑皮的在他臉上游走,他捉住她的手指,在她小小的指腹咬一口。她吃吃笑,他扣住她的雙手,壓落在她頭上的枕頭里,強健身軀順勢覆上她,修長而強韌的軀體貼合她嬌小柔軟的曲線,他探詢的眸光牢牢鎖住她,顯然不問出個結果來,她休想下床。

    「我只後悔……」眼看要被逼供了,她兩腮緋紅,小聲吐實。「沒有把握時間多來一次……」這話太害羞了,她臉頰熱辣辣,忙把臉撇向一邊,不敢看他。

    就這樣?他愕然,總算明白她在鬧著玩,故意讓他擔心。明白了她的語意,他眼中滑過炙熱的光,低啞道︰「再說一次。」

    她搖頭不肯,他低頭懲罰的輕咬住她的頸項,她低呼,癢得直笑,笑聲很快變成嬌弱的輕喘,她不甘被他欺侮,使勁推倒他,趴到他身上。

    他輕笑,以他的體力自然不可能被她制伏,是故意讓她擺布的,他仰躺著,打算享受她的熱情款待,沒想到她的技巧太差,他只覺得脖子被她當玉米似的亂啃,搞得他這不太怕癢的人一直笑。

    他嘆口氣。「听說被熊襲擊的時候要裝死,停止呼吸。你害我一直笑,裝死是裝不成了,那只好……」他雙手圈住她的腰,將她提上來,吻住她。

    她想抗議,他怎麼可以把她的熱情當作襲擊,可他的吻讓她無法言語、忘了抗議。嘗到他融在吻里的愛戀情意,她露出滿足的微笑。

    而他渾然忘我地擁著她,不想放手,貪心的汲取她的一切氣息,世上怎會有這麼不可思議的美好感覺?這樣溫存、這樣纏綿的甜蜜,教他欲罷不能……

    就在這耳鬢廝磨的旖旎時刻,突然有人拍門。

    「季海?你在嗎?」低沉的男子嗓音在門外問著,那聲音幾乎就貼在門上,只需把門一推,就會發現房內的「好事」。

    床上兩人同時僵住,隨即分開,冷汗急淌,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熊沂蓓抓緊身畔大掌,曹季海也緊握住她,內心祈禱著︰這聲音是二哥,不要進來,千萬不要進來!

    「可能出去了吧。」另一個較為斯文優雅的嗓音回答,兩個聲音又交談幾句,才下樓去。

    「怎麼辦?你家人提早回來了?!」熊沂蓓驚慌地跳下床,脫掉睡衣,火速穿回自己的衣物。「我要怎麼離開?走後門嗎?」

    「干嘛走後門?大大方方下樓打個招呼就好啦。」他覺得好笑,瞧她像做賊似的,躡手躡腳,說話聲音都不敢太大。

    「可是現在下去,他們就會知道我們躲在樓上,會懷疑為何來敲門時我們沒反應,然後就會知道我們在那個……」光是想象那情景,她就糗到爆,第一次跟他家人見面就是這種情況,她以後還有臉見他們嗎?

    「這很正常的,往後我們會常常做,早點讓他們習慣也好……」「噗」一聲,俊臉被羞窘的飛枕擊中,他悶笑著,抓下枕頭,過去幫她著裝。

    「你放心,我很小心的,沒在衣物遮掩不到的地方留下痕跡。」他安慰她。「我們只要表情正經點,一口咬定剛才在房里休息,沒人會知道的。」

    開玩笑,即使沉醉在激情里,他可沒忘記自家大哥的可怕,親熱之際也不忘保持警戒,才不會讓她在家人面前尷尬。

    十分鐘後,兩人十指緊扣、儀容整齊的出現在曹家人面前。

    沂蓓緊張的站在曹季海身邊,她出現的瞬間,本來歡樂喧鬧的客廳突然安靜下來,每雙眼楮都向她望過來。

    她目光所及,先認出他的二哥,是他為她解圍那晚,與他在一起的魁梧男子。另一個和曹季海容貌相似而較為年長的,顯然是他大哥。不用說,坐在曹家兩位兄長身邊的自然就是他們的妻子。而曹爸坐著輪椅,身邊圍繞著幾個小孫子,一家人正和樂融融的在聊天。

    「你們回來得真早啊。」曹季海從容的打招呼,表情很純潔。

    那品蓮望著熊沂蓓。「這位是……?」

    他為雙方介紹,精明美麗的是大嫂那品蓮,溫柔含笑的是二嫂夏香正,活潑可愛的小孩沖著她喊「姊姊」,熊沂蓓笑吟吟的回應,當他最後領她到父親面前時,曹爸握住她的手,激動得從輪椅上站起來。

    「好好好,歡迎你來,我家季海就麻煩你了啊,唉唉唉熊小姐,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刻等多久了,季海他多頑固啊,怎樣也不肯結婚,老跟我唱反調……」曹爸說著說著就快老淚縱橫了。

    「爸,夠了。」曹季海使眼色,同時瞄了熊沂蓓一眼,怕老爸過度的熱情讓她不自在。

    她沒有不自在,從老人家顫抖的手,她感到真誠的歡迎,曹家每個人都給她這種自然溫馨的感覺,她小心的扶著老人家坐回輪椅上,這舉動博得在場所有人的一致好感。

    「熊小姐,過來這邊坐吧。」夏香芷親切的拍拍身邊座位,歡迎熊沂蓓。

    她遲疑地望著曹季海,他微笑示意鼓勵,她才邁步走過去。

    而她剛離開他身邊,曹家老大和老二不約而同將小弟架到角落。

    「剛才我戴著耳機在听音樂,小蓓她累了,睡著了,被你們的敲門聲吵醒,過來叫我,我們才一起下樓的。」曹季海立刻搬出和熊沂蓓商量好的說詞。

    「這麼完美合理的解釋,而且迫不及待的搶先澄清,更加啟人疑竇啊。」曹亞劭調侃的嘖嘖道。

    「反正不管我怎麼說,你們都會想歪,隨便你們啦。」他準備充分,雙手抱胸,泰然迎視二哥興味的眼光,但心知真正的難關是大哥,悄悄瞄過去,看老大何時發難。

    「季海終于長大了呢,也會偷偷帶女孩子回家了。」曹冠珩一貫溫文淡雅的微笑。

    「我是光明正大帶她回來,你們都不在,所以……」

    「沒關系,至少你帶的是女孩,爸說他煩惱你哪天帶個男人回家,煩惱到作惡夢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曹冠珩含蓄的表示︰「往後,我跟你二哥會多陪爸,讓你和熊小姐有時間相處。」

    曹季海竊喜,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意思意思的自清一下。「我跟她才交往幾天,發展沒有那麼快……」

    「你好歹算個名人,要是被八卦雜志拍到上旅館之類的緋聞就不好了,要做什麼還是在自己家比較安心。」曹亞劭有感而發,最近社會新聞看太多了。

    「我都說我沒有……」

    「有沒有做保護措施?」曹冠珩問。

    「我說了什麼都沒做啊!」

    「有就承認,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曹亞劭哼哼笑。

    「沒有!」他死咬到底,不認賬。哼,他可是打點得很周到,就算去翻垃圾桶也什麼都找不到啦!

    曹冠珩聞言,眉頭微挑,後退一步,打量小弟。

    曹季海鎮定的站得筆直,給大哥瞧,他下樓前再三檢查過,他很有自信,全身上下絕對沒有一絲破綻。

    然而不消五秒,曹冠珩就從小弟脖子上挑起一根頭發,這根發絲夾在他衣領與皮膚間,顯然是在某次脫掉上衣再穿回的空檔沾上的,曹冠珩抽出它,頭發越抽越長沒完沒了,曹季海的臉色越來越紅、越來越囧,他是短發,這卻很明顯是根長長的鬈發。

    「啊哈哈哈哈哈……」一陣狂笑聲,驚動其他曹家人。

    熊沂蓓愕然抬頭,看見曹季海臉紅得像西紅柿,被他狂笑不停的二哥勾住脖子,那黝黑寬大的手掌正在使勁揉亂他的短發,一旁曹冠珩似笑非笑,背著雙手走回妻子身邊,那閑雅而自信的意態,頗有談笑用兵的王者風範。

    瞥見熊沂蓓訝異的望著他,他和善一笑,笑容倒是很親切。

    她也很自然的回以微笑。

    然後,她的阿娜答惱羞的掙脫他二哥,臭著臉大步走來她身邊坐下。

    怎麼了?她不安的以眼神詢問他,瞧他臉紅得快要燒起來了,難道他們的事還是曝光了?

    「沒事,我哥哥們揶揄我偷偷交女友。」曹季海苦笑,其實被看穿也無所謂,兩個哥哥只是以捉弄他為樂,不會令她尷尬,只是他往後幾個月會被消遣個沒完沒了。

    「噢。」她安心了,回頭繼續參與眾人的話題,那品蓮正在逗弄襁褓中的小女兒,女娃兒咿咿呀呀的發聲,她看得目不轉楮,好可愛啊,真想抱抱她。

    他悄悄挪近她一些,低聲問︰「你不是急著回家?」

    「啊。」她都忘了,剛才怕見了他家人會尷尬,只想打個招呼就速速走人,但曹家人都和藹又健談,她一坐下來就忘了要走。

    「你要是不急,多坐一會兒吧。」心知她漸漸融入他的家人間,他不催她,樂見其成。

    她聞言抬頭,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他也微笑,撫了撫她令他功虧一簣的鬈發,趁家人們沒留心,手臂悄悄環繞住她的肩頭,感覺她在他懷間,踏實而溫暖。

    但願她就這麼留在他身邊,一生,永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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