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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探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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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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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險》簡介︰
  她曾說過,要留在苗疆三個月到半年,結果,是五個月。在這五個月中,我們有過幾次電話聯絡,那是她離開藍家峒,到有長途電話可以打的城鎮時,和我聯絡的。我每次都問她︰“你留在苗疆,究竟是為什麼,是不是要我來幫助你完成?”

  白素的聲音,听來相當疲倦︰“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何必明知故問?”
第一部︰白素帶回來的一百五十二卷錄影帶
白素從苗疆回來了。

她曾說過,要留在苗疆三個月到半年,結果,是五個月。在這五個月中,我們有過幾次電話聯絡,那是她離開藍家峒,到有長途電話可以打的城鎮時,和我聯絡的。我每次都問她︰「你留在苗疆,究竟是為什麼,是不是要我來幫助你完成?」

白素的聲音,听來相當疲倦︰「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何必明知故問?」

我確然知道她為什麼要留在苗疆,她說過,她是為了要「改造」那個女野人,女野人在苗語之中,被當作半人半獸的怪物,發音是「紅綾」。

白素為了紅綾而留在苗疆——這一點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她為什麼要為了紅綾而留在苗疆。

白素看來並沒有要告訴我的意思,我也不便過問。我們太了解對方了。我知道她要是不想說,問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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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5:24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一部︰白素帶回來的一百五十二卷錄影帶
白素從苗疆回來了。

她曾說過,要留在苗疆三個月到半年,結果,是五個月。在這五個月中,我們有過幾次電話聯絡,那是她離開藍家峒,到有長途電話可以打的城鎮時,和我聯絡的。我每次都問她︰「你留在苗疆,究竟是為什麼,是不是要我來幫助你完成?」

白素的聲音,听來相當疲倦︰「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何必明知故問?」

我確然知道她為什麼要留在苗疆,她說過,她是為了要「改造」那個女野人,女野人在苗語之中,被當作半人半獸的怪物,發音是「紅綾」。

白素為了紅綾而留在苗疆——這一點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她為什麼要為了紅綾而留在苗疆。

白素看來並沒有要告訴我的意思,我也不便過問。我們太了解對方了。我知道她要是不想說,問了也沒有用。而且,我更明白,她不想說,必然有她不想說的理由——必然是極充分的理由。

雖然她不說需要我幫忙,但確然也有好幾次,我想到苗疆去看她。尤其是溫寶裕,很有點「假公濟私」,一直在慫恿我到苗疆去,他正好隨行,也好和藍絲相會,可是我總有許多事要做,總有一千個走不開的原因。

當然,真要走,也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絆得住的,但是我總覺得,白素留在苗疆的決定,十分倉猝,像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秘,我要是去了,是怕反倒對她在進行的事,有所妨礙,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近來,這種「我不知道白素在做什麼事」的情形,好像越來越多了。像上一次,我和溫寶裕在降頭之國,和正反兩派的降頭師周旋的時候,我就知道,白素曾和著名的女性傳奇人物木蘭花有過接觸,曾商議過一些事。但是至今為止,她連提都沒有提過,只是不否認曾和木蘭花作過交談,並且說木蘭花十分精采,相見恨晚。

又例如,上次,在那個必須化了裝才能參加的拍賣會,我和白素曾打賭,看誰的化裝術不濟,會被對方認出來。那次,我化裝成了一個白種人,把汗毛都染成金色,在會場緊張了半天,沒把白素認出來,以為打賭輸了,垂頭喪氣回去,卻發現了白素留下的字條,說是有重要的事,未能參加打賭——她根本沒有去。

可想而知,那重要的事,一定真的十分重要,可是一直到現在為止,我仍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事。

我曾向她提過抗議,把她留下的字條,直送到了她的面前,質問她︰「臨陣月兌逃,究竟是什麼事?」

白素若無其事地笑,看來絕無意回答我的質問,反倒一伸手,把字條搶了過去,一下子就撕成碎片。我又道︰「除非有合理的解釋,不然,照你的行為來說,你輸了。」

雖然是我和白素,誰輸誰贏都沒有什麼大不了。但是我們在作這樣的賭賽之時,就算不是「童心大發」,也是「少年心大發」。白素的好勝性相當強(越是平日溫柔的人,好勝心強起來,也格外令人吃驚),我估計她不肯認輸,會把臨陣月兌逃的原因說出來。

我自認我這樣的「逼供」技巧,十分高明——實際上,也確然起了一定作用,因為白素在听了我的話之後,半轉過身去,過了一分鐘之久,她才道︰「沒有合理的解釋,我認輸了。」

她說得十分沉重,我倒反而為了要緩和氣氛,而打了幾個「哈哈」,自然,以後就再也沒有提起過,所以,我不知道她去了做什麼。

這次,她為什麼要為一個被苗疆靈猴養大的女野人而留在苗疆,我也不了解。

不錯,那女野人紅綾,可以說是一個奇跡,十分值得研究,也值得使她逐漸回復正常,可是這事交給藍家峒的十二天官去做,已綽綽有余,何必要親自留在苗疆呢?

在我押著溫寶裕離開苗疆時,也曾問過她這個問題。她分明顧左右而言他,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我要教她講話,她不能只會講苗語。」

當時我沒有追問下去,因為我看出白素在掩飾著什麼。當你看出別人在掩飾什麼時,再追問下去,非尋根究底不可,是一件十分無趣的事,雖在至親好友之間,也是可免則免。

我只是咕嚕了一句︰「女野人要是能學會說苗語,已經很不錯了。」

那是我確實的想法,因為女野人紅綾,可以在苗疆生活,藍家峒的十二天官,就除了「布努」這種苗語之外,不會其它語言,他們也生活得很好。

「不知道白素在做什麼」這種情形,我當然不是很喜歡,所以,等她打電話告訴我,她已經在機場,很快就可以回來時,我有打算,見了她之後,要好好解決一下這個問題,不然,這種例子越來越多,就真的不妙了。

我到機場去接白素,白素一出現,在她身邊的,是兩只相當大的行李箱,而且,看來十分沉重,白素推行李車,推得相當吃力,我連忙奔過去,和她一起推動行李車,也顯著地感到沉重。

我說了一句︰「好家伙,什麼東西,那麼重?」

白素笑而不答,我正想趁機說︰「又要故作神秘,你有太多的事我不知道了。」

可是當我向她看去,看到分別五個月的她,雖然風采依舊,可是神情之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惘然之感,那是我以前從來未曾發現過的。

那使我十分吃驚,也十分擔心,也感到在這樣的情形下——假設她有重大的心事,我就不應該去打擾她,等到時機成熟時,她自然會告訴我,我應該相信她的判斷力和決定力,因為我畢竟是她最親的親人。

所以,我把要說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不住向她問苗疆的事,她也一一回答。

等到把兩只大箱子搬上車子時,白素才道︰「這兩只箱子里有點錄影帶,希望你能認真看一看。」

我連想都沒有想,就一口答應,又順口問了一句︰「錄影的內容是什麼?」

白素答道︰「紅綾的生活剪影。」

我呆了一呆︰紅綾生的活剪影。這個女野人的生活剪影,和我有什麼關系呢?白素為什麼要我「認真看一看」?我向白素望去,卻也無法在她的神情之中,得到任何進一步的線索。

回到了住所,把兩只大箱子搬進去,白素以第一時間,把箱子打開,我向打開的了的箱子一看,伸手指著箱子,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雙眼發直,望定了白素。

我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我可以肯定白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在那兩只大箱子之中,全是滿滿的盒狀錄影帶,就是大家十分熟悉的那種,看到盒子外都標明,每盒是一百八十分鐘,我估計超過一百盒。

那麼多錄影帶,若是要「認真看一看」,那得花多少時間?就算錄影帶的內容極有趣,也是一樁苦事,何況那只是「紅綾的生活剪影」。

白素深知我的性格,不適宜做這種事,所以我只要張大口望著她,她就可以知道,我的抗議雖然無聲,可是卻強烈無比。

我的抗議有了效,白素嘆了一聲︰「一共是一百五十二盒,每天一盒,你可以看到這五個月之中,紅綾的顯著變化。」

我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白素又嘆了一聲︰「你若是真的沒有興趣,可以快速把錄影帶卷過去。」

我知道,白素這樣說,已經可以說是最大的讓步了,我聳了聳肩,白素忽然笑了起來︰「我替你找一個人,陪你看。」

我把她抱近身邊︰「你?」

白素笑︰「我當然要看——我是百看不厭的,另外一個人是——」

她說到這里,已傳來了溫寶裕大呼小叫的聲音,他在叫著︰「有朋自苗疆來,不亦樂乎。」

他一面叫著,一面跳了進來,捉住了白素的手,用力搖著,他看到了兩大箱錄影帶,又叫了起來︰「這是什麼?苗疆實錄?」

白素道︰「可以說是,你一定有興趣看。」

溫寶裕全身都在笑,搓著手,連聲叫︰「快。快放來看。快放來看。」

我看到錄影帶盒上,全有著編號,我向其中寫著「一」字的一盒,指了一指,溫寶裕立時將之取起來,走向電視機。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溫寶裕不是一個人來的,胡說跟著也進來,只是他的沉靜,和溫寶裕的喧鬧跳騰,形成強烈的對SG比,所以幾乎使人不覺得他的存在。

當我看到了他,他才說了一句︰「小寶要我來看看苗疆風光。」

我看到溫寶裕這樣興高采烈,就提醒他︰「全是女野人紅綾的生活剪影,你別太興奮了。」

溫寶裕向白素一指︰「衛夫人告訴我,藍絲對紅綾很有興趣,也有很多她的鏡頭,足可以慰相思之苦。」

這小子是豁出去了,連「相思之苦」那麼肉麻的話,居然也公然宣諸于口。

白素只解釋了一句︰「這是你們離去之後的第二天所錄影到的情形,我花了一天的時間,去購置錄影的設備。」

這時,電視熒光屏上,已經有了畫面,人、物、環境,我和溫寶裕到過苗疆,看來自然十分熟悉,可是對胡說而言,卻是新鮮之至。

胡說看到了紅綾的面部特寫時,發出了「啊」地一下驚呼聲︰「她有一雙精靈的眼楮。」

白素道︰「是,她聰明之極,學習一切,上手之快,出乎意料之外。」

接著,看到了藍絲,溫寶裕手舞足蹈,幾乎沒有要把電視機擁在懷中。

藍絲拿著一只竹筒制的碗,碗中有黑糊糊的一碗不知什麼東西,她正用一種十分原始的方法,在喂紅綾吃那種東西——她用手指,拈起那黑糊來,放進紅綾的口中,紅綾十分順從,吃得津津有味。

三小時的錄影帶,確然全是「紅綾的生活剪影」——要說明的是,第一卷「編號(一)」,我是從頭到尾,耐著性子看完的。

一來,因為那是第一卷,二來,有相當多時候,紅綾和藍絲在一起,溫寶裕看得津津有味,三來,要是連一卷都不看完,怕白素會不高興,四來,才開始看紅綾的生活情形,也相當有趣。

而從第二卷開始,我就沒有這樣的耐心了,不過,只要我一看錄影帶,白素就陪在我身邊。作旁白解釋,他的耐心之強和興致之高,令人吃驚。

當紅綾在吃這種黑糊糊的東西時,白素解釋︰「那是十二天官和藍絲合力炮制的靈藥,吃了之後,可以使身上的毛發,回復正常。」

紅綾這時穿上了比較正式的衣服,看來她對穿上衣服不是很習慣,可是又十分喜歡,不住用手去拉扯著衣服,藍絲和白素,已迫不及待開始在教她說話,先教她說五官的名稱。

的確,紅綾學說話相當快,第一盒錄影帶,記錄下來的只是一日之間的事,等到天色黑下來的時候,她已經可以字正腔圓地說「眼楮」、「耳朵」、「鼻子」等等了。而每當她說對了,得到了白素和藍絲的嘉獎時,她就十分高興,發出大笑聲來。

那是真正的笑聲,不是吼叫聲——溫寶裕听到了她的笑聲之後,大是感慨︰「我第一次听到她發出笑聲,就知道她是人,別的生物不會有笑聲,而且,她的笑聲,听來還十分豪爽。」

是的,紅綾發出的笑聲,十分豪爽,不但豪爽,簡直是肆無忌憚,只有一個毫無機心的人,才會有這樣毫無保留的聲音。

當她笑得高興時,她還會蹦跳,一跳老高,彈跳力之強簡直不可思議,有兩三次,她忽然伸手摟住白素,抱著白素一起跳起來,也是可跳高超過一公尺。

至于她自己在跳躍的時候,可以輕而易舉,抓住離地三公尺的樹枝。

在錄影帶中,自然也可以看到,圍在紅綾身邊的苗人,包括十二天官在內,莫不瞪著紅綾,神色駭然。

白素的旁白是︰「十二天官十分用心,他們都承認了紅綾是人,是一個從小遭到了意外,流落在苗疆,給靈猴收養了的人。」

第一卷錄影帶,就在這樣的情形下看完,三小時的時間並不算長,溫寶裕意猶未足︰「第二卷,再看。」

白素道︰「第二天一早,藍絲就離開了,所以從第二卷起,就沒有她。」

溫寶裕大是失望,把第一卷錄影帶取了出來,在手上拋上拋下,白素看透了他的心意︰「你可以拿去翻錄,再把原帶還我。」

溫寶裕大是高興,一聲長嘯,向胡說一揮手,一陣風也似,向外掠去。

胡說忙跟到門口,向我道︰「衛先生,我怕沒有時間看那麼多,你看完之後,把內容告訴我們。」

我一面答應著,一面立時向白素望去。

我的目的十分明顯,是在詢問白素,是不是可以免役,請她把內容告訴我。

可是白素卻避開了我的目光,顯然她仍然堅持她的意見,要我一卷卷看下去。

從第二卷起,一直到第一百五十二卷為止,我自然無法詳細敘述看每一卷時的情形——真要那麼做的話,要花許多萬文字來記述,我只好簡略地說一說。

先說我看錄影帶的情形,一共超過四百五十小時,就算我每天花十小時來看,也要看一個半月,所以,在很多情形之下,我不理會白素顯著的不滿,是用快速前卷的方式略過去的。看過錄影帶的人都知道,在快速前卷的時候,還是可以看到畫面的,只不過跳動不定和沒有聲音而已。

被我略過去的部分,大多數是紅綾學習語言的過程——她雖然學得很快,可是過程總也很悶人。

就這樣,我也足足花了十二天,每天幾乎廢寢忘食,才把全部錄影帶看完。

看完之後,我也不禁呆了半晌,因為這五個月,發生在紅綾身上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大約是在十天之後,紅綾身上的長毛,就開始大量月兌落,才開始的情形,相當令人吃驚,因為是一片一片月兌落的,並不是全部由密變疏,就像是忽然被剃去了一塊那樣子,比全身長毛的時候,還要難看。

才一看到這種情形,我不禁嚇了老大一跳,失聲道︰「這女孩子,變得比全身是毛還要難看,這怎麼得了……」

白素大有同感︰「開始的時候,我也著急,看下去,你就會放心。」

我沒有再說什麼,白素在略停了一停之後,又道︰「你對她倒也很關心。」

我笑了起來︰「你為她留在苗疆,照顧這女野人,要是把她弄成這麼難看,那是你的失敗。」

我的回答,用意十分明顯——我只是關心白素的成敗,並不是關心紅綾。

白素听了之後,沒有再說什麼。在紅綾身上的長毛,大片大片褪下來的時候,她的樣子,真正難看之極,可是褪了長毛之後的皮膚,先是呈現一種十分難看的肉紅色,但過了三四天,就漸漸變成了正常的顏色。

我看到這一部分的時候,又略有意見發表︰「很顯然,她是亞洲人。」

白素同意︰「範圍可以縮得更狹窄一些,她是黃種人。」

我點了點頭,亞洲人的範圍比較大,印尼有大量的棕種人,印度有雅利安白種人。黃種人的範圍就狹窄得多。我試探地道︰「可以縮窄為中國人。」

白素卻沒有回答。

在那十來天之中,紅綾的外形在改變,她的內在,也在改變,她學習語言的能力,十分驚人。一定是白素和十二天官同時在教她說話,白素教的,是中國的北方話,十二天官教的自然是屬于苗語族系的「布努」。

即使對一個正常的人來說,同時學習兩種截然不同的語言,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何況紅綾從來不知道什麼是語言,她的發音組織,更適合咆哮呼叫,對于言語的復雜音節,對她來說,應該艱難之極。可是,正如白素所說,紅綾有過人的智力,兩種完全不同的語言,她學得極快,而且,她知道看到什麼人,該使用哪一種語言。

這種情形,看得我目瞪口呆。

白素的說法是︰「紅綾的腦部,二十年來,一直在渴求知識,人類的知識,可是她卻得不到,一旦得到了,她吸收知識的能力之強,真叫人吃驚,想不到一個野人,連一身長毛都沒有掉清,就可以說簡單的會話了。」

我也嘆為觀止︰「而且是兩種不同的語言。」

當然,我也不忘贊揚白素︰「難得你一見她,就看得出她是可造之才。」

白素現出十分高興的神情。

在錄影帶中可以看出,紅綾對白素十分依戀,幾乎寸步不離,有幾次,顯然是白素為了方便攝影,要她後退幾步,可是紅綾卻踟躕著不肯後退。

大約一個月之後,紅綾頭臉上的長毛,已經褪盡了,只留下該生長頭發的地方,有寸許長的頭發,看來又密又硬,和她的臉型,相當配合。

她的左頰之上,有一道疤痕,想來是她在和靈猴一起生活的時候,不知在什麼情形下踫撞受傷所留下來的。除此之外,她頭臉上沒有什麼其它的疤痕,可以說是一個奇跡了。白素替她拍了很多特寫,她當然說不上美麗,可是濃眉大眼闊嘴,卻也有另一股難以形容的爽朗和英氣。尤其是她的一雙眼楮,目光炯炯,叫人不敢逼視,十分特別。而且她的雙眼之中所透露的那種精靈的光芒,叫人絕猜不到她在不久之前,還是一個只懂得吼叫的野人。

她的眼神,甚至有充滿了智慧的狡黠。

在這期間,白素也教她拳腳功夫——在這方面,紅綾的進境更快,動作再復雜,一學就會,難度再高,對她來說,都不成問題。

兩個月之後,她身上的長毛,盡皆褪去,再也沒有野人的痕跡,苗寨的婦女,也敢和她親近,有一卷錄影帶,拍的是苗女打扮紅綾的情形。

女性畢竟是女性,平時跳騰不定,沒有一刻安靜,連坐著的時候,也會忽然姿勢改變,可能整個人都會跳起來,這時,居然坐著一動不動,任一眾婦女,替她裝扮,可知她也喜歡自己變得美麗。

苗家婦女按苗人的傳統服飾裝扮紅綾,扮好了之後,我看了也不禁喝了一聲采——紅綾看來,精神奕奕,絕不比藍家峒的其她苗女差。

我嘆了一聲︰「好家伙,簡直是月兌胎換骨了。」

白素一揚眉︰「這不算什麼,她還會有更大的改變。」

我向白素望去︰「你進一步的計劃是——」

白素笑而不答,我突然感到十分不妙,一下子跳了起來,伸手指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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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5:46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二部︰陳谷子爛芝麻的往年事
由于我心中所感到的「不妙」,簡直是不妙到了極點,所以令得我一時之間,只是指著白素,卻說不出話來。

白素的反應也很怪,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偏過頭去,不再看我,由得我指著她。

我想說什麼,可是終于什麼也沒有說,就放下手來。

我什麼也不說的原因,是由于我想到,事情可能不至于這樣不妙。

而且,就算事情真是那樣不妙,如果那是白素的決定,我也沒有能力改變,還是不要說什麼的好。

在接下來的錄影帶中,紅綾的進展,更是一日千里,她可以和白素進行十分有系統的對答了。

白素開始在盤問她童年的記憶。

這一大段,很惹人注意,白素不斷在誘導紅綾,希望紅綾說出她是如何會來到苗疆,和靈猴在一起的,也看得出紅綾完全明白白素的意思。

可是紅綾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她現出一片惘然的神情,不住重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和靈猴在一起的。」

白素的問題,甚至十分殘忍︰「你不會一出生就和靈猴在一起,想想,想想你最早的記憶。」

每當听到白素那樣說的時候,紅綾就會發怔——她自然不單是發怔,而是真的在苦苦思索,那對于一個才學會如何運用腦部活動來進行思索的人來說,實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這一點,在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來。在好些鏡頭,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有老大的汗珠,自她的臉上滲出來。

每當有這種情形,白素就替她抹汗,把她摟在懷里,輕拍她的背。

紅綾的體型,比白素壯健得多,可是在這種情形下,她卻十分享受白素對她的親熱,咧著嘴,現出極其滿足的笑容來。

這大約已是三個月之後的事了。

我看到白素一再逼紅綾回憶,而紅綾顯然感到痛苦,我有點反感,第三次提出︰「你這樣問她,並沒有用處,她可能在根本還沒有記憶能力的時候,就已經和靈猴在一起了。」

白素默然不語,神情沉思。

(此處「神情沉思」似乎應為「神情沉重」。)

我在她的後腦上輕輕拍了一下︰「以你的聰敏伶俐,人間也算罕有的了,你能有的記憶,最早,可以追溯到什麼時候?」

白素對這個問題,回答得十分認真,過了好一會,她才道︰「兩歲多,三歲不到,我記得最早的事,是爹帶我去和他的一些朋友聚會,他的那些朋友,都是平時和他玩慣了的,一見了我,決定和他開一個玩笑——」

白素說到這里,我不禁直了直身子。

這件事,我知道,白素早就向我說過,而且,也不必那麼模糊地說什麼「兩歲多三歲不到」,而是可以肯定的,那年,她兩歲八個月。

我贊白素聰敏伶俐,倒不是肉麻的恭維,而是真的,她兩歲就會說話,兩歲八個月,已能背誦好些詩詞了。白老大帶著她去向朋友炫耀,那五六個朋友和白老大開玩笑,其中的一個,先一把抱了白素過去,將她高舉了起來,突然將她整個人,向另一個人拋了過去。

另一個把她接住,又拋給了別人——這些人全是身負絕頂功夫的人,把一個小女孩子拋來拋去,自然不當是一回事。

白老大在一開始,還沉得住氣,知道自己也曾教過白素一些拳腳功夫,白素的膽子,也一向極大,所以只是笑嘻嘻地看著。

可是,那些人把白素越拋越高,越拋越遠,白素自始自終,一聲也沒有出過,白老大就沉不住氣了,先還打著哈哈,要各人停手。

可是各人看出白老大發了急,如何肯停手?格外玩得起勁,逼得白老大終于出了手,大顯神通,一招「八方風雨」,拳腳兼施,身形如飛,把那五六個人一起逼了開去。

正待一伸手去把自半空中落下的白素接在手中時,白素卻在半空中一個「鯉魚打挺」,接著一式「平沙落雁」,輕輕巧巧,落了下來,笑盈盈地,了無懼色,還朗聲說了一句︰「原來人會飛,那麼有趣。」

白老大在敘述這段往事之際,最後說︰「我過去,把她一把摟在懷里,登時覺得,天地之間,再也沒有比她更可愛的孩子了。」

白素則說︰「絕大多數的父母,都是這樣說自己的孩子的。」

白老大卻十分正經︰「你不然,你就是那麼特別,後來我抱住了你打轉,你還在耳邊安慰我,說以後再有這樣的情形,叫我不必怕。」

當時,我和白素新婚不久,我高舉雙手,叫了起來︰「我不相信一個三歲的孩子會這樣鎮定。」

白老大呵呵笑︰「不是三歲,是兩歲八個月。」

(這是一段往事,這時我詳細寫出來,一則是為了事情的本身,相當有趣。二來,是其中還有一些關連,十分值得注意之故。)

(那是白素還是幼兒時的事,很久之前的事。)

白老大說了之後,又指著我︰「你娶到這樣的老婆,是你一生的福份。」

這句話,我自然同意,所以也不顧白老大就在身前,一把拉過了白素,不肯放開她。反正白老大性格開放,絕不以有為什麼不對——有些上年紀的人看不得兒輩和異性親熱,那是傳統的一種心理變態。

我記得十分清楚,當時的氣氛,甜蜜之極,說這些的時候,是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只有我們三個人,說笑喝酒,談天說地,何等愉快。

可是我只說了一句話,就把整個氣氛,完全破壞了。

當然,我是絕未曾料到一句普通的話,會起到這樣的壞作用的,要是知道,我也絕不會說出口了。然而,我也不是全然無意,多少也有一點故意的成份在內——看我敘述下去,各位自會明白。

當時,我指著白老大︰「幸好你武功高,能把那幾個人逼開去,要是白素的媽媽也在,只怕她女人家,就會忍不住要驚叫了。」

就是這麼一句話壞了事。

時空交錯,在我看錄影帶,看到白素屢次要紅綾回憶幼年時的情形時,只是問了她一句「你最早可以記起什麼時候的事來」,她就說起這件被人拋高的事來,她說她可以十分清楚地記得這件事,不但是當時人在「騰雲駕霧」時的感覺,而且也記得落地之後所說的話。

就是因為今時今日,問了白素這句話,牽扯到了白素兒時的事,也牽扯出了在船上,白老大、白素和我,听白老大講這件事的往事。

北方人稱往事叫「陳谷子爛芝麻」,可是我在敘述故事的過程中,一直把听我敘述的人,當作朋友——這些往事,既然都和我,和白素有一定的關系,自然也會感到興趣的,尤其是多年來的老朋友,必然不會怪我在往事之中打圈子的。

當時,我提起了白素的媽媽,一半是順口,想起了這種驚險的情形,白老大是非常人,尚且沉不住氣,若是婦道人家,必然會大驚失色。

另外一半,是那時,我認識白老大,白素的家人,和白素結婚,都好幾年了,可是卻從來沒有見過白素的母親。非但沒有見過,連提都不曾听任何人提起過──白老大不提起他的妻子,白素不提起她的母親。

這是一種十分怪異的現象──現在我年紀大了,自然知道,有這種怪異現象的發生,自然是有不可告人的隱秘的緣故,而且,這種隱秘,也絕不歡迎他人提起的。我雖然已娶白素為妻,但是根據中國的傳統,我始終是白家的外人,中國有許多家庭的技藝和隱秘,就有「傳子不傳婿」的規定。

可是當時我年紀輕,在認識白素不到三個月,主當現了這個怪異的情形,就問白素︰「怎麼一回事,你家里有個隱形人……」

白素何等聰明,一听就知道了︰「你是說我的媽媽?」

我點了點頭,白素嘆了一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媽媽是什麼樣子的人,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怎麼樣,全不知道。」

我更是訝異︰「這像話嗎?難道令兄妹從來不向令尊發問?」

白素又呆了半晌,她發怔的樣子,十分動人,也十分令人憐惜,所以我不住在她頰上輕吻著。

(看,陳年往事,也很有風光旖旎的一面。)

白素終于發出了一下嘆息聲︰「自我懂事起,我就問過,有時是我一個人問,有時是和我哥哥一起問,可以爹只是說同一句話︰等你們大了再告訴你們。」

我急忙道︰「現在你們都已大了啊。」

白素並沒有理會我的這句話,自顧自道︰「爹對哥哥相當嚴,可是對我,真正是千依百順,可就是這件事,他不肯做,不論我怎樣哭鬧、哀求、撒嬌,他都是這句話,等我大了才告訴我。八歲那年,我為了想知道自己媽媽的情形,就絕食威脅。」

我听到這里,不禁又是駭然,又是好笑,伸了伸舌頭︰「不得了,那是繼甘地為印度獨立而進行的絕食之後最偉大的行動。」

白素瞪了我一眼,像是我不應該開玩笑,我忙作了一個鬼臉,表示歉意。

白素續道︰「爹見我怎麼也不肯吃東西,他就寸步不離,和我一起餓──」

我听到這里,大叫起來︰「那不公平,他……那時正當盛年,又會絕頂武功,一個月也餓不壞他,你可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

白素幽幽地道︰「你都想到了,他會想不到嗎?到了第三天,我仍然不肯進食,已經站也站不直了,他就說,我能頂三十天,你連三天也頂不住,這樣吧,公平一點,一日三餐,你少吃一餐,我就戮自己一刀。」

我大是駭然,難怪白素剛才怪我不該開玩笑了,因為白老大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白素道︰「爹說著,就翻手抓了一柄匕首在手──他有一柄十分鋒利的匕首,一出手,就向大腿上刺了下去,我伸手去抓,哪里抓得住,刺進了一半,血濺了出來,我又驚又恐,抱住了他大哭︰‘不就是要你告訴我……我媽媽的事嗎,何至于這樣。’」

白素說到那時候,仍不免淚盈于睫,可知當時她抱住白老大之際,是如何傷心。

白素停了一會,才又道︰「爹也抱住了我,說的還是那一句話︰等你們大了,才告訴你們。」當時,我听得興趣盎然,也暗自在心中作了種種的猜測和假設,但因為事情涉及白素的父母,而且設想之際,總難免有點不敬之處,所以我一直藏在心中,沒有公開出來過。

白素道︰「從那次起,我再也沒有問過,哥哥知道了這件事,和我商議了很久,也主張不問,等我們長大了再說。」

我道︰「令尊不說,他在江湖上有那麼多朋友,全是你們的叔伯,可以問他們。」

白素嘆了一聲︰「是,爹很有些生死之交,有的是從少年時就混在一起的,爹的一切生活,他們一定知道。我還怕一個人去問不夠力量,是聯合了哥哥一起去的,幾乎對每一個前輩都聲淚俱下。」

我本來想問「結果怎麼樣」的,但一轉念間,就沒有問出來,因為我們在討論這個問題時,白素顯然還未曾解開這個謎,那當然是沒有結果了。而更值得一提的是,我們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白素當然已經長大成年了,她已經是我的妻子,可是她仍然不知道她母親之謎,是白老大食言了,還是又發生了什麼意外,這也是我急切想知道的。所以,可以不說話,我自然不再說。

白素緩緩搖了搖頭︰「那些叔叔伯伯,給我們問得急了,甚至指天發誓,說他們真的不知道——竟像是我們兩人,是從石頭中蹦出來的一樣。」

我想問一句,會不會兩兄妹是白老大收養的呢?可是還是想了一想,就沒有問出來,因為白素是我的妻子,我也見過白奇偉和白老大,三個人之間,十分相似,白奇偉尤其酷似乃父,遺傳因子在他們兄妹之間,起著十分明顯的作用,若不是親生骨肉,不會有這種情形。

白素顯然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她道︰「我們也曾懷疑過父親是不是我們的親生父親,但是我們都十分像父親,這種懷疑,自然也不能成立。問來問去,只問到了一位老人家,是最早見過我們的。」

我听到這里,就急不及待地問︰「這老人家怎麼說?」

當時白素側著頭,想了一會,像是在回想那位老人家所說的每一個字。她道︰「那老人家說,你父親雲游四海,結交朋友,行蹤飄忽,經常一年半載不見人影,我記得,是十四年前——」

白素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那年,我剛好是十四歲。」

白素這樣講,也就是說,那位老人家說起的,是白素出世那年的事。

白素繼續轉述那位老人家的話︰「老人家說︰我記得是十四年前的事,你今年十四歲了吧。小伙子應該是十六歲了?日子過得真快,我們都老了。」

老人家口中的「小伙子」,自然是白奇偉,因為他們是兄妹聯合出動的。

老人家說話不免羅嗦,在感嘆了一陣之後,又道︰「我初見你的時候,你還在襁褓之中,一張小臉,白里透紅,小伙子才會說幾句話,身子倒是很粗壯的,我也曾向令尊問了一句︰嫂夫人呢?怎麼不請出來見?」

老人家說到這里,也現出了怪異莫名的神色來,停了好一會才繼續下去︰「我和令尊是那麼深的交情,怎麼也想不到,我說了一句那麼普通,又合情合理的話,令尊會突然大怒,他一翻手腕,就掣出了一柄匕首來,青筋畢綻,臉漲得通紅,大喝︰是我的朋友,再也別提起這兩個孩子的娘,要不,現在就割袍絕交。」

老人家雙眼睜得極大,神情駭然︰「在這種情形下,我還能說別的嗎?只好連聲道︰不提,不提。不提就不提,一輩子再也不提。」

白素兄妹兩人听得老人家這樣說,不禁面面相覷,知道問不出什麼來了。

可是老人家又作了一點補充,倒令他們多少有了一點線索。

老人家看到兄妹兩人失望的神情,不免嘆息︰「在江湖上討日子的人,講的是一個‘信’字,答應過不提的,自然不能再提,我後來和很多老朋友,背著你爹,大家討論過這事,都一致認為,白老大可能在女人面前栽了跟斗,他是個好勝性極強的人,所以就再也不願人提起了。」

老人家又安慰白素兄妹︰「令尊說等你們長大了就告訴你們真相,那也沒有多少日子了。」

白素兄妹無可奈何,正要向老人家告辭的時候,老人家又道︰「我那次見到你們兄妹兩人,令尊才遠游回來,他是三年前出發的,先是到四川去,和當地的袍哥聯絡,陸續有人在四川各地見過他,後來,足有兩年,全無音訊,我見到他的時候,只覺他滿面風塵,顯然是遠行甫歸,連說話也有四川音,小女娃——那就是你,頸間還套著一個十分精致的銀項圈,看來也像是四川、雲南一帶的精巧手工。」

白素兩兄妹連忙問︰「那麼說,我們的母親,有可能是四川女子?」

老人家搖頭道︰「那就不知道了,令尊足有兩年不知所蹤,誰知道他和什麼地方的女子成了婚配?」

這算是唯一的線索,但是也一無用處,無法對解開謎團起作用。

我用眼色表示心中的疑惑,因為我不知白老大用什麼方法,可以令謎團維持到白素兄妹成年。

白素道︰「在見完了那些叔叔伯伯之後,我和哥一起去問爹,哥問的是︰‘爹,什麼時候,才叫做成年?我今年十六歲了。’爹答得十分認真,而且肯定︰‘十八歲,可以說成年了。’哥和我互望了一眼,心想,再等兩年就成了。」

白素說得很詳細,我耐心听著,這是他們白家的怪事,我自然大有興趣。

白素吸了一口氣︰「哥哥終于十八歲了,他過生日那一天,爹十分隆重,請了許多在江湖上有身份有頭臉的人物來,把哥哥介紹出去,以後在社會上立足,好有個照應,哥哥和我商量過,強忍著,一直到深更半夜,只剩下我們父子三人了,哥哥才又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我听到這里,失聲道︰「白老爺子這可不能再推搪了,一定得說出秘密來了吧。」

白素苦笑︰「哥哥才問了一半,爹就作了一個阻止他再說下去的手勢,說道︰‘你成年了,你妹妹可還沒有成年。’我一听,忙道︰‘我可以不听,你說給哥哥一個人听就可以了。’我說著,轉身就走。」

我拍掌道︰「好主意,令兄若是知悉了秘密,自然會說給你听。」

白素瞪了我一眼,像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我攤了攤手,表示不明白白老大如何再推搪。

白素嘆了一聲︰「爹一听,就叫住了我,對哥哥道︰‘你成年了,你妹妹還沒有成年,我要是告訴了你,你們兄妹情深,你一定會告訴她。可是你一知道之後,也會明白事情是絕不能告訴她的,那必然令你們兄妹疏遠,感情大起變化。’我們想不到他會這樣說,都傻了眼。」

我也大是不平︰「這簡直是撒賴了。」

白素苦笑︰「爹自己也知道有點說不過去,所以又向我們動之以情,他又道︰‘而且,這……事,是我有生之年,絕不願再提起的,你們一定要追問,我沒有法子,可是總要你們體諒一下老父的苦處,這事現今說一遍,兩年後小素成年了,再說一遍,那會要了我的老命,你們又于心何忍。’他說到後來,雖然沒有落淚,可是也已經雙眼潤濕了。」

白素說到這里,呆了一會,才又道︰「爹那時正當壯年,他為人何等氣概,平日意態豪邁,龍行虎步,只听到過他響遍雲霄的縱笑聲,和睥睨天下英雄的狂態,幾時曾見過他這等模樣來?我和哥哥當時就抱住了他,答應等我成年了一起說。」

我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你們上當了。」

白素笑得很佻皮︰「自然,事後一想,我們也明白了,我心中暗罵了爹一聲‘老狐狸’,這是我對爹的第一次不敬。」

我哈哈大笑︰「一之為甚,其可再乎?」

我的意思是,對父親的不敬,有了第一次,難道還可以有第二次嗎?

白素沒有立時回答,我接上去︰「兩年很快就過去,白大小姐,終于十八歲了,自然,白老大也有十分隆重的安排,等到夜闌人靜,兩兄妹自然又該發問了。」

白素閉上眼楮一會,像是在回想當時的情形,過了一會,才道︰「那一晚,是爹主動提起的,他把我們叫進小書房,我緊張得心頭亂跳,因為很快就可以知道自己生身之母的秘密了。」進了小書房之後發生的事,白素、白奇偉、白老大三個人之間的對話,後來,白奇偉也向我說過,和白素的敘述,完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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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6:02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三部︰白老大血濺小書房
他們兩兄妹對那一晚發生的事,印象十分深刻,所以細節都記得十分清楚。

進了小書房,坐了下來,兄妹兩人互望一眼,心中十分緊張,白老大先點著了一支雪茄,噴了兩口,長嘆一聲,現出十分疲倦的神情,又伸出大手,在他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模了一下,開口道︰「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等你們成年嗎?」

兄妹兩人齊聲道︰「我們成年了,自然會懂事。」

兩人知道,關于自己的母親,一定有極大的隱秘在,不然,白老大不會那麼不願意提起,直到那時,在他的口中,絕未曾冒出過類似「你們母親」這樣的話來過。

白老大點頭︰「是啊,年紀大了,不一定懂事,只有成年人,才懂事,不懂事的,就是未成年。」

兄妹兩人心知父親不是說話轉彎抹角的人,心中都想︰或許是由于他實在不願提起這件事,所以拖得一刻便一刻,若是催他,那變成相逼了,所以兩人都不出聲。

白老大又長嘆一聲︰「和懂事的成年人說話,容易得多——實告訴你們,你們想知道的事,我絕不會告訴你們。」

白素兄妹兩人,不論事先如何想,都絕想不到父親竟然會講出這樣的話來。

多少年的等待,就是等的這一刻,可是到了這一刻,白老大居然跡近無賴,說出這樣的話來。

剎那之間,白素只覺得委曲無比,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那麼難過的感覺,而且這一次,又是她十八歲的生日,是她作為成年人的開始,是不是要嘗到那麼傷痛的感覺,是作為一個成年人的必須代價呢?

白素的第一個反應,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淚如泉涌。

白素是一個十分堅強的女子,她絕不輕易流淚,可是當她向我說起那晚上在小書房中發生的事時,她仍然十分激動,仍然淚盈于睫。她道︰「你想想看,給人欺騙的感覺是多麼難受,日思夜想,以為自己想知道的,有關自己母親的秘密,可以揭曉,但結果卻是遭了欺騙,而騙自己的,偏偏又是自己的爸爸,最親的親人,我在那種情形下痛哭失聲——」

她說到這里,我就立即接了上去︰「是自然的反應,再自然不過了。」

白素听得我這樣說,緊緊握住了我的手,那時,她仍然由于情緒激動,手心冰涼,而且冒著汗。

把時間回到白素十八歲生日的那天,把空間回到小書房中。白素「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白奇偉面色黯青,在那一剎之間,雖然親如父子父女,但是可以肯定,白素兄妹對白老大,也有一定的恨意。

白奇偉沒有哭,只是緊緊地咬著牙,額上青筋暴綻,急速地喘著氣。

白奇偉對白老大的恨意,可能在白素之上,白素那時,一面哭,一面心中不斷地在叫︰騙子。騙子。

那是她對父親的第二次「月復誹」,自然大是不敬,可是在那樣的情形下,也是難免的了。

而白奇偉是男孩子,遭到了父親這樣近乎戲弄的欺騙,心中不但難受,而且憤怒,他的性格十分高傲,受了這樣的刺激之後,有一個時期,行事十分任性,甚至接近乖張,不近人情,像是故意做給他老子看的,白老大自然心里明白,但也無可奈何。

我和白奇偉初相識的時候,就處在完全敵對的地位,幾番拚斗,都是你死我活,生死一線的真正決斗,這一切,我早記述在《地底奇人》這個故事之中了——而現在所說的,白素十八歲生日,小書房中發生的事,還在《地底奇人》這個故事之前。

當時,白老大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知道自己這番混賴的話一出口,實在也必然難以接受,而且不會諒解。這時候,他能運用的最有效的武器,自然是他作為父親的權威。

在中國人的家庭之中,父親的權威,確然可以起很大的作用,白老大向白素兄妹看了一眼,暴喝道︰「干什麼?一個放聲痛哭,當老子死了?一個攥緊了拳頭,是不是想打老子?」

白素哭得傷心,根本無法反駁,白奇偉咬緊牙關,只怕一開口,說出來的話會十分難听,所以也不出聲。白老大一掌,拍在一支茶幾之上,這一掌,他還真用了大力,「嘩啦」一聲,將一張紫檀木茶幾,拍得四分五裂,他又大喝道︰「以為你們成年了,誰知道你們還是那麼幼稚,白費了我多年養育你們的心血。」

白老大責備得聲色俱厲,他以為在自己的盛怒之下,白素兄妹自然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出聲了,他準備再罵上幾句,就「鳴金收兵」,心想白素兄妹一時氣憤難平,過一時期,就會沒事了。可是,白老大卻對他一雙兒女,估計得太低了。

白奇偉和白素那時,年紀雖然還輕,可是性格才能,早已形成,他們在一听了白老大的話之後,一個失聲痛哭,一個呆若木雞,全然是由于實在意料不到,感到了極度的委曲之故。

等到白老大暴怒,直斥的時候,他們反倒從極度的驚惶失措的情形之中,鎮定了下來,知道事情不是靠哭和發呆可以解決,必須抗爭。

一想到了要抗爭,白素兄妹,自然有無限的勇氣,最出于白老大意料之外的,首先反倒是平時對父親順從得叫人心疼的女兒先發難。

白素陡然止住了哭聲,她的聲音之中,還充滿了哭音,氣息也不是十分暢順,可是她的態度,卻堅決無比,她陡然叫了起來︰「不行。是你自己答應的,等我們成年,就把一切告訴我們。」

白奇偉這時,也陡然叫了起來︰「虎毒不吃兒,你卻連自己的兒女都要騙。」

白奇偉的指責,比白素的話,嚴重得多,而且是嚴重的冒犯,白老大面色鐵青,暴喝道︰「你說什麼?」

白老大一真正發怒,神態何等懾人,可是白奇偉性格強項,一點也不畏懼,竟然把那一句話,一字一頓又講了一遍。

後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他話還沒有說完,白老大就大喝一聲︰「畜牲。」

隨著一聲斥喝,一巴掌已摑到了白奇偉的臉上。

白老大的出手何等之重,這一掌,打得白奇偉一個踉蹌,跌出了一步,半邊臉上,立時現出又紅又腫的手指印,而在手指印之外的地方,則又青又白,看起來,詭異可怕之極。

白素一見哥哥捱了打,那一掌,雖然不是打在她的臉上,可是也令得她心痛無比,她站向白奇偉的身邊,昂首挺胸,對著盛怒的父親,以無比的勇氣,大聲道︰「我的意思和哥哥一樣,你騙我們。」

白老大又是一聲怒喝,大手再度揚了起來,待向白素打去,可是他一眼看到白素的俏臉,心中再暴怒,畢竟女兒還是痛惜的,這一掌如何摑得下去,手僵在半空,雖然沒有打下去,可是掌風已然令得白素俏臉生疼。

白素昂著臉,一點也不退縮,白老大的手停在半空,情形十分僵,他在等白素躲開去,好讓他下台。可是白素的脾氣 起來,比什麼人都甚,就是一動不動,等白老大打下去。

這時候,在小書房中,只有他們三個人,若是另外還有別人,勸上兩句,或者將白素兄妹拉開去,自然也可以沒有事了。而這時,三個人由于情緒的激動,而一定程度地喪失了理智,尤其是白奇偉,才捱了一掌,那一掌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奇痛徹骨。更是怒火中燃,自然也口不擇言。

他一看到白老大的手僵在半空,打不下去,而白素又沒有退避的意思,心中感到了一陣快意——打他的是白老大,他再喪失理智,也不敢還手打老子,所以只好采用另一個途徑,以泄心頭之憤。

他忍著痛,一聲長笑,聲音淒厲地道︰「打啊。好掌力。打啊。我們的母親,說不定就是叫這種好掌力打死的。所以才萬萬不能說。」

白奇偉在盛怒之下說出了這樣的話來,白素在當時,就知道要糟,她首先想到的是父親會再次對哥哥出手,所以她第一個反應,就是一側身,用肩頭向白奇偉撞去,想把白奇偉撞開去,免得白老大再出手打中他。

可是白奇偉也豁出去了,一動也不動,反將白素彈開了半步,同時又厲聲叫︰「讓他打。」

而這時候,事情又有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變化,只見突然之間,白老大的臉色,變得血一樣紅,紅得簡直可以滴出血來。

我在听白素和白奇偉說起在小書房中發生的事,听到白老大的臉色比血還紅時,雖然明知白老大身體沒有事,可是也忍不住吃驚,發出了「啊」地一下驚呼聲。

修習中國內家武術的人都知道,內家武術,又稱氣功,練的是體內的真氣,體內有一股內息在運轉,這股內息,有它一定的運行路線。而一旦有了極度的傷痛,過甚的驚恐,或是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刺激,一不小心,內息離開了應該運行的路線,那是一種十分危險的事。這種情形,有一個專門名稱,叫作「走火入魔」。

而一旦發生了這種危機,受害人的臉色,或是血紅,或是鐵青,並沒有一定,視乎這個人的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的旋轉方向而定,就像是有些人喝了酒臉紅,有些人喝了酒臉SG青一樣。

白老大突然之間,面色如血,自然是內息入了岔道之故,可以說是危險之極了。

白素兄妹一看到這種情形,他們自小習武,自然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陡然之間,如同一桶冰水,兜頭淋了下來,從激動的情緒中醒了過來。

兩人不約而同,叫了一聲「爹。」

兩人一面叫,一面撲向前去,一邊一個,抓住了白老大的手臂,想按著白老大坐下來,保持和平日練功時一樣的姿勢,好令得內息再度暢順。

可是兩人才一握住了白老大的手臂,還沒有發力,白老大就雙臂一振,那一振的力度極大,兩人被振得址跌了開去,白奇偉撞倒了一個書架,白素則跌在一張椅子上。

白老大振開了兩人,張大了口,發不出聲音來,滿臉血紅,樣子可怕之極,像是他整個頭,會在一剎那間爆碎開來,化為一團血漿。

白素兄妹兩人,看到了這樣的情形,當真是心膽俱裂,又齊聲大叫了一聲︰「爹。」

隨著他們的這一叫,白老大雙臂回轉,「砰砰」兩聲響,重重兩掌,擊在他自己的胸口。

接著,自他張大了的口中,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吼叫聲,隨著那一聲叫,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簡直如同灑下了一蓬血雨。

噴了一口鮮血之後,他再是一聲大叫,第二口鮮血,又自噴出,小書房之中,到處是血跡斑斑,觸目驚心,至于極點。

白素兄妹再度撲向前去,抓住白老大的手臂。

兩口結郁在心口的鮮血一噴出來,白老大的臉色,蒼白無比,身子也軟弱無力,由得白素兄妹扶著,盤腿坐了下來。

這時,兄妹兩人互望著,心中也不免大有悔意,只是誰也不說出來,兩人都覺得,無論怎樣,若是將老子夾生逼死了,這不孝的罪名,會壓得他們一生抬不起頭來。

小書房中,由剛才的天翻地覆,變得寂靜無比,只听到三個人的呼吸聲,其中又以白老大的氣息最粗。白素兄妹望著父親,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尚幸白老大功力深厚,所以不多久,他的臉色和氣息,漸漸恢復了正常,兩兄妹懸在半空之中的一顆心,才算是放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白老大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睜開了眼來。白素兄妹平日看慣了父親的威嚴無比,發號施令,英明神武,天人一般的樣子,而這時的白老大,神情不但憔悴,而且極之疲倦,頭臉上兀自血跡斑斑,兩邊口角,更有兩道血痕,看來十分駭人,又像是蒼老了幾十年,和兩兄妹平日看慣的父親,截然不同,這更令得他們不知說什麼才好,白素只覺得陣陣心酸,白奇偉咬著下唇,竟有血絲滲出來。

白老大先開口,聲音苦澀︰「想不到還能活過來。」

白老大剛才的情形,由于極度的憤怒和激動,氣血翻涌,引致真氣走入岔道,當真是生死系于一線,他這時這樣感嘆,不算是夸張。

白素兄妹仍然不出聲,白老大緩緩望向他們,問︰「我為什麼能活過來,你們可知道?」

白奇偉仍然一動不動,白素則先搖了搖頭,後來,又作了一個雙掌擊向心口的手勢——她的意思是,得救,是由于白老大及時回掌自擊,力道又夠大,使郁結的血噴了出來,這才氣息暢順的。

白老大長嘆一聲,緩緩道︰「適才,我氣血翻涌,自知凶險之極,可是我那時萬念俱灰,了無生意,也根本不想自救。」

他聲音沉痛,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又望了白素兄妹一眼,這時,他的眼光之中,只有倦意疲態,一點責備的意思也沒有,可是白素兄妹卻自然而然,低下頭去。

他們自然知道白老大說他自己「萬念俱灰,了無生意」是什麼緣故。那是因為他費盡心血,撫育成人的一雙子女,竟然和他作對之故。

雖然白素兄妹認為理由在自己這一邊,可是看到父親口角的鮮血未干,話又說得如此痛心,他們的心中,自然也絕不好受。

白老大略頓了一頓之後,昂首挺胸,又回復了幾分豪邁的氣概,聲音也提高了不少︰「是你們兩人,接連叫了我兩聲‘爹’,這才使我又有了生存的意願,我知道自己的孩子還認我是爹,我就要活著。」

白老大說到後來,又激動了起來,聲音發顫,身子發抖,白素早已淚流滿面,撲上去緊緊抱住了父親,連一直都在強忍的白奇偉,也虎目淚涌,走過去,雙手緊握住了白老大的手。

白老大昂著臉,想是不想淚水流出來,可是也不免老淚縱橫。

先是白老大血濺小書房,繼而三人擁抱灑淚,情景自然十分動人。

當年,我听得白素講述到這里時,也是心情好一陣激動,忍不住要大聲呼嘯。可是我畢竟不是當事人,只是旁觀者,所以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想到了一個十分關鍵性的問題——白老大還是沒有把白素兄妹的秘密,告訴他們兩人。

年輕的白奇偉和白素,顯然敵不過老辣的白老大。

(本來想用「老奸巨猾」這個形容詞,但總不敢不敬——白老大是很值得尊敬的人。)

白老大先是發怒,動用了他父親的威嚴,繼之以氣血上涌,把自己推上了生死一線的關口——為人子女者,除非是禽獸不如,不然,處在這樣的關口之中,沒有不魂飛魄散的。

再接著,白老大又以濃得化不開的親情,感動了他的一雙子女。

經過這一連串的變化,白素兄妹兩人,自然再也不敢追問有關自己母親的事了,而白老大在他們自小就作下的許諾,也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這一切,就算不是白老大的刻意安排,他至少也盡量利用了形勢,幫助他在子女之前,過了這個幾乎無法渡過的難關。

我想通了這一點,所以,當我听完白素敘述完了小書房發生的事之後,我就道︰「不敢說令尊玩弄了手段,但自此之後,你們自然是再也不敢提起有關母親的事了。」

白素神情黯然︰「當然不敢了,爹那次內傷,足足養了大半年才好,誰還敢再提?我們不提,他也不提,就像是沒有這件事一樣。」

我低聲說了一句︰「豈有此理。」

白素唉了一聲︰「當然,我和哥哥是不肯心息的,我們一直在暗中查訪。」

有許多事,需要說明一下。白素把小書房中的事,和她自小就想知道自己母親的秘密的一切告訴我,是在那次我們在船上,我一句話破壞了氣氛之後的事。

還記得船上,我、白素和白老大三人在一起,由白老大講白素兒時的事這個經過嗎?我當時說了一句「要是白素的媽媽在」,就把愉快的氣氛破壞無遺,白老大當時就臉色一沉,轉身就走向船艙,在快進入船艙時,轉身,狠狠向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忙分辨︰「我什麼也沒有對他說過,是他感到我們家中有一個隱形人,覺得奇怪的。」

白老大這才臉色稍為好看了一些,一揮手︰「把當年小書房的事,向他說說,免得他日後再說這種壞人胃口、敗人興致的話。」

當時我不知道事情那麼嚴重,還聳了聳肩。等白老大進了船艙,白素才把一切告訴了我——後來,白奇偉又把事情對我講了一遍,自然是他們兩兄妹有意想要我協助,把他們母親的秘密探索出來之故。

《探險》這個故事,敘述到這里,一定會有讀友表示不滿了︰怎麼一回事,一直在說我和白素看女野人紅綾的錄影帶,怎麼忽然岔了開去,岔得如此遠,岔得如此詳細,什麼時候才收回來呢?

各位看官,絕不是寫故事的人忽然岔了開去,而是這個故事,本來寫的就是白素兄妹尋母記,從過去到現在,怞絲剝繭,把一個當年發生、驚心動魄、離奇之極的故事,呈現在各位眼前。

本來,這樣的一個故事,用《尋母記》做題目,再現成不過,也不會引起誤會。可是卻嫌這個題目太直接,所以才用了《探險》作題目——而且,和以往借用現成的名詞作故事的題目一樣,另有十分具有深意的解釋,這一點,在後文自有披露。所以,故事並不是岔開去,而是轉入了正題——絕不是故弄玄虛,而是早有計劃的,一開始,我就提及白素有一些事,不為我所知,那就是故事的延續。

由于這個故事牽涉到的時間和空間十分復雜,所以也必須用時空交織,忽然向前,忽然後退的方法來敘述,才能生動有趣,那是寫故事的法門之一。

那麼,紅綾的事,怎麼樣呢?就不寫了嗎?

當然不是。

紅綾這個人物一出現,我就說過,在她的身上,有絕意料不到的故事,其離奇之處,可能超過一切衛斯理故事。可是也正由于如此,所以,她的故事,難寫之極,一點不假,有好幾個晚上,徹夜不寐,苦苦思索,應該如何寫法才好。本來,不應該這麼困難,可是其中有一個關鍵問題,不能點破,一點破,故事的懸疑性立即消失,趣味也為之大減。

可是偏偏這個關鍵性的問題,無法在故事的敘述過程中賣關子,連隱約提示也不行,一有透露,各位看官立刻就可以猜得到,所以這才為難。

千思萬忖之下,才得了如今這個好辦法——把紅綾的故事,放在每一個日後要敘述的故事之中,一點一滴,一段一片地寫出來。像《探險》的一開始那樣的情形,會出現在以後的故事之中,希望在若干個故事之後,使紅綾的故事完整化,這是一種新的嘗試,也只有在衛斯理故事這種創作方式之中,才能實現,所以很為有了這種新的寫作形式而高興。(自夸是人的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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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6:20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四部︰緬鋼劍和紫金藤
那麼,是不是《探險》這個故事,在轉入了正題之後,和紅綾完全無關了呢?

非也非也,不但有關,而且關系千絲萬縷,大之極矣,當然,直到這個故事完結,各位可能仍然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來,這就是寫故事的人的巧妙了。

好了,真的「岔開去」太多了。

卻說白素兄妹,在經過了白老大血濺小書房一事之後,自然不敢再在他們父親面前,提及自己母親,可是,這個秘密對他們來說,卻又是非弄明白不可的。

令得他們啼笑皆非的是,若干日子之後,白老大一次在酒後,「天良發現」,對他們兄妹說︰「你們想知的事,在我離開人世之前,我必然會有安排,使你們在我死後,可知究竟。」

誰都知道,白老大的健康極好,而且,白素兄妹,再心切知道秘密,也沒有道理因此希望父親早死的。所以,秘密一直是秘密。

多少年來,白素兄妹自然用盡了心機,可是所獲不多,值得一提的,是來自一個陌生人的回憶。

事情在開頭的時候,十分偶然,那天晚上,白奇偉走進一家大酒店時,在門口,看到一個十分有氣派的中年人,拄著一根手杖,正在登上一輛黑色的大房車。

這是十分普通的情形,是不是?可是就在這種普通的情形之下,卻也會生出事來。

先要說明一下當時的時代背景。人類歷史上,必然會記載中國在公元一九四八年起,到一九五一年止的這三年之中所發生的天翻地覆的大變化。那確然是天翻地覆的巨變——因為一切都反轉來了,正和反,黑和白,完全徹底地顛倒了。

在這樣巨大的時代劇變之中,必然有許多人由于不適應變化,或是在變化中的失敗者,或是看透了變化之後決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人,離開了原來的土地,流落在海外,聚居在海外,等候機會,或干脆下定了決心,就在海外落地生根,雖然心懷故國,但也不準備再踏上故土了。

這許多許多人,有著各種各樣的身份,有富商巨賈,挾巨資而行的,也有達官貴人將軍元帥,本來聲勢赫赫,指揮百萬雄師的,這時能保得一個完整的家庭,已經不錯了。也有超卓的知識分子和藝術家,也有十分普通的小人物,有各種各樣的工藝巧匠,也有形形色色的作奸犯科之士。更有豪氣干雲的幫會人物,像白老大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也有在各方面都大有成就的科學家,還有更多的,是身份十分稀罕,難以分類的人物——在這個故事之中,就很有一些這樣人物的出現。

時代的動亂,自然會有不少動人的故事,這個故事,也可以說是無數悲歡離合,血淚交織的故事之一。

好了,忽然加插了時代背景,是由于故事向後發展,這個時代背景相當重要,反正一開始就時空交織,形成了十分獨特的敘述法,忽然加上一段時代背景,也很可以起特別引人注意的效果。

說到哪里了?對,白奇偉在大酒店的門口,看到了一個很有氣派的中年人,握著一根手杖,走向石階,在石階之前,一輛黑色大房車停著,顯然是在等那個中年人,車上的駕駛位置上,坐著司機,另外有一個身形十分矮小,又傴僂著站不直的黑衣人,在車子的一邊,已打開了車門,在等那中年人。這時處于剛才交代過的時代背景相距已有若干年,但是,聚在這個城市中的三山五岳人物還是極多,臥虎藏龍,什麼樣的人物都有,白奇偉本身,作為白老大的兒子,也已在江湖上嶄露頭角,那時,是在我認識他之前不久。

白奇偉年紀雖輕,可是由于家庭關系,什麼樣的人物都見過,那中年人的氣焰雖大,可是也引不起他的特別注意,他身手矯健捷,上石階當然不是一級一級走上去,而是身子輕輕一縱,就上了三四級,所以,一下子就在那中年人的身邊掠了過去。

恰好在那時,那中年人揚起了手杖來,向下點去——那是使用手杖下石階的人的一個十分普通的動作。

也就在那一剎間,白奇偉的視線,掠過了那根手杖。

必要說明的是,白奇偉的反應極快,決定也極快,動作更極快。

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是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的,離他一眼看到了那根手杖,只不過三秒鐘,至多四秒鐘。可是敘述起來,卻需要相當的篇幅——根據說故事的技巧,甚至可以說好幾萬字,但是我自然不會如此,只是所發生的事,和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那是必須說明白的。

一看到了那根手杖,白奇偉心中就陡然打了一個突。那手杖看來並不起眼,作深紫色,形狀是一截天然的老藤,所以它的握手處是不規則的藤頭。可是,手杖通體都瓖嵌著一條龍,看得出龍是銀子鑄出來的,並沒有刻意擦亮,所以那銀龍是一種神秘的、象征著古老的黯黑色。

那條銀龍並不是用銀絲瓖嵌在手杖之中,像一般的瓖嵌工藝品那樣,模上去是平面的,這手杖上的銀龍,是一條真正用銀子打出來,手工精絕的龍,卻又令之巧妙地盤在手杖上。

白奇偉隨白老大行走江湖,曾好幾次見過,有些強行乞討的惡丐,將從小養熟了的毒蛇,令之盤在竹杖上,嚇唬人以達到乞討目的,一條真的蛇盤在竹杖上,情形就和這時,那條鑄銀的龍,盤在那根手杖上一樣,而龍頭部,巧妙地把藤頭包住一半,形成天然和精巧手工的美妙結合,十分好看。

而更令得白奇偉心動的,還是是這根手杖的外觀,十分美麗貴,而是他見識廣,一見就看出了,制那手杖的那一截藤,是非同小可的寶物,這種藤,稱之為「紫金藤」,就算在可以找到這種罕見的紫金藤的蠻荒山區,也有「一截紫金一截藤」之說──一根紫金藤,和同樣長短的紫金的價值相等,而紫金的價值,是黃金的十倍以上,由此可知這種紫金藤的名貴。這種紫金藤之所以名貴無比,不但是由于它的罕有──它確然十分罕有,在窮山惡水之間,貼著峭壁生長,生長的速度極慢,每一年,只長一指──一指手指的長度,大約是一公分。

這種珍罕的植物,不能和動物相遇,不論是鳥飛過停上一停,還是猿猴攀過,抓了一抓,甚或至于蛇蟲經過,蟄伏一下──若有這等情形,立時枯死。

這樣的生長習慣,可知它能留下來的機會是多少了,而且,它還生長在臨江的峭壁之上,一面必定要是奔騰澎湃的江水,它才能在峭壁上生長,所以,就算發現了紫金藤,要把它采下來,也是千難萬難,所以有「北難得是野山參,南難得是紫金藤」之說,紫金藤生長的地域,是在中國西南,雲南、貴州、西康一帶的深山絕壑之中。

可是,它又有一項最奇特的特性,──普通的生物,一踫到它,它立時枯死,然而,那生物若是本身有毒的,情形卻又大大不同,恰好相反。

有毒的生物,不論是蛇蟲鼠蟻,是爬的還是飛的,一踫上了貼崖而生的紫金藤,就是死路一條──紫金藤上,有一種黏液分泌──這種分泌,對一切毒物,可能有吸引作用,不然,哪有那麼多的毒物會死在它生長的地方來。

有毒的生物一沾上了紫金藤,就被有黏性的分泌物黏住,難以月兌身,直到本身的毒質,全被紫金藤吸收殆盡,這才油盡燈枯,尸體下墜。

紫金藤生長的地域,正是最多有毒生物生長的地域──這是大自然的巧妙安排,如果不是這樣,像紫金藤這樣的植物,早就絕滅了,或者,根本不會產生。

那一帶的毒物之多,毒性之劇,簡直駭人听聞,一只指甲大小的毒蟲,可以輕而易舉,令人致死。剖有國際著名的毒物學家,到雲貴一帶的蠻荒地區考察了一個時期之後,說,全世界的有毒生物,有五成是在那里,而全世界所有的毒物學家,對有毒生物的認識,SG加起來,接近零。

紫金藤的生長營養,就來自各種各樣有毒生物的劇毒部分。

白奇偉當時,听一個父執說紫金藤,听到這里,他就忍不住插口︰「稀有又怎麼樣,它有什麼好處?有什麼用處,才是真正的珍貴的所在。」

那個父執在向幾個後輩解說紫金藤的來歷時,是指著他所戴的一只板指在解釋的。

那只板指,自然是紫金藤所制的了,他套在手上,不肯月兌下來給人傳觀,怕年輕人一不小心,有什麼意外,但肯讓人仔細觀看。

白奇偉不但看了,而且還伸指扣了扣,發出的聲音,非金非玉,相當奇特。

在那只板指上,也有著銀質的瓖嵌,嵌的是一條小小的蛇。

那種異樣的,隱隱泛光的深紫色,給白奇偉的印象相當深刻,所以他一看到了那根手杖,就立時可以認出,那是紫金藤。

試想,當年那位父執,只有一枚小小的紫金藤板指,已經珍而重之,不肯除下來給人看,而一整根用紫金藤制成的手杖,自然是非同小可的無價之寶了。

當時,那位父執指著白奇偉︰「問得好,若是沒有用處,只是一段枯鐐,何珍貴之有?世兄,它既是集萬毒而長,你且說,它有什麼用處?」

白奇偉一挺胸,十分有自信︰「它毒,劇毒。」

那前輩深吸了一口氣,大點其頭︰「是的,它劇毒,毒性無與輪比,什麼孔雀膽,鶴頂紅,南美洲的黃色雨蛙,西非洲的血色竹衣,都不如它毒,它是萬毒之宗。」

當時,一起听的幾個青年,十分駭然,其中一個指著那板指︰「那你還把它戴在手上?」

父執輩「呵呵」笑著︰「沒見上面瓖著銀器嗎?只有銀能克制它的毒性。銀非但可以克制它的毒性,而且可以使它變成萬毒的克星,別看我這板指只是一小截紫金藤,戴著它,萬般毒物,盡皆闢易。」

能使萬種毒物都遠避的東西,對生活在現代化大都市的人來說,沒有什麼作用,都市人被毒蛇咬中、毒蠍螯中的機會少之又少,但是對于在窮山惡水、蠻荒之地、各種毒物出沒之地生活的人來說,那就等于是無價之寶,是生命的保障。

它的名貴之處,自然也在于此了。

也由于白奇偉知道,紫金藤必然和銀器聯結在一起,所以他一看到那根手杖上盤著一條銀龍,他更可以肯定,那是紫金藤所制的手杖。

那時,白奇偉雖然大是心動,但如果不是那位父執輩後來還有一番話,他也還不會有接下來的行動,因為劇毒,氰化物就是劇毒之物,萬毒闢易,對現代人來說,也沒有什麼用處。

令得他有接下來的行動的主要原因,是那位父執,在解釋了紫金藤之後,忽然喟嘆︰「我在蠻荒時,曾見過一柄小刀,刀長七寸,刀鞘竟然是一截紫金藤,這已是稀民奇珍了,更不得了的是,以藤為鞘的小刀,十分細小,竟是緬鋼鑄成的,小伙子,你們自然知道緬鋼是什麼了?」

當時听的人,包括白奇偉在內,都連連點頭。

他們都是學武之人,自然知道緬鋼是什麼樣的寶物。

白老大曾精心研究過這種精鋼,用現代冶金學、金相學的觀點來研究,用精密的儀器來分柏,在實驗室中,完全按照緬綱的成分去煉制,發掘出緬鋼的最大特點,是含碳極低,低到接近零──和他一起作研究的一些科學家,怎麼也難以相信在雲貴、緬甸、寮國邊境生物的苗人和瑤人,用接近原始的煉鑄設備,而可以生產出這樣優秀質量的鋼來。

可是白老大的研究還是失敗了,他得到的,只是仿制的緬鋼,而不是真正的緬鋼。真正的緬鋼,有它十分神秘的一面,不是現代化的設備所能完成的,據說,需要煉鑄者本身鮮血的配合,才能達到目的。

(干將莫邪鑄劍,甚至需要犧牲生命。)

緬鋼的特點是疑利無匹,而且,延展性極強,可是鑄成十分薄的薄片,也就可以隨意彎曲──一般的說法是,它是柔軟的。

用緬鋼鑄造的兵器,自然是學武之士夢寐以求的寶貝。雖然說火器盛行之後,再好的緬鋼刀,都不如一柄手槍。可是緬鋼畢竟是難以一睹的寶物,所以當時那前輩一說,那些青年,便自嘩然。

後來,有一次,白奇偉把那位前輩所說的,說給他父親听,白老大听了之後,嗤之以鼻︰「哼,那人的見識真淺,一柄緬鋼匕首,用紫金藤作鞘,那算得了什麼,還有整柄緬鋼劍的哩。」

白奇偉當時,听過就算,直到那天,在大酒店的門口,看到了那個中年人手中的紫金藤手杖,他才心中陡然一動,想起這莫非是一柄杖中劍?如果劍又是緬鋼的話,那真是驚天動地,非同小可之至了。

白奇偉那時年紀輕,很有野心在江湖上揚名立萬,超越他的父親,青出于藍一番。而這樣一件非同凡響的寶物,對他的誘惑力之大,也可想而知,所以他在一瞥之間,不到半秒鐘,便已經決定了要將那中年人的紫金藤手杖,據為己有。

(早已聲明過,事情發生的過程,只是三到四秒鐘,可是敘述起來,卻需要相當篇幅——可不是嗎,到現在為止,才不過半秒鐘,已用去接近四千字了,而且還是十分潦草簡單,不是詳盡的描述。)

白奇偉那時,只是一個人,並沒有和白素在一起。如果和白素在一起的話,他一定會至少和白素交換一個眼色,才會采取行動,而白素也必然會阻止他,那麼以後發生的事,自然也大大不相同了。

白奇偉幾乎是一決定了要下手,就立即出手的,他使用的工具,十分獨特,是他自己創制的,那是一只如同乒乓球大小的圓球,里面有極強力的彈簧,一按機鈕,就會有一股細鋼絲,電射而出,細鋼絲的一端有一個小鉤,所以鋼絲可以纏住物體。

這件別出心裁的武器,十分厲害,白奇偉也真的下了苦功,練得十分純熟,能放能收,而且準頭十足。

他一起了意,便已將鋼絲球握在手中,腳下並不停步,就在他和那中年人擦身而過,那中年人揚起的手杖,還沒有垂下來之際,他一翻手腕,鋼絲已激射而出,一下子就在手杖上繞了三個圈,白奇偉再一揚手,便把手杖自那中年人的手中,奪了下來,向半空之中,直飛了起來。

白奇偉在出手之際,早已看好了地形,他知道一出手,必然能得手,他身子已轉向左,準備鋼絲一縛住了手杖,他就向左竄去,同時,收回鋼絲,把手杖帶回來,就可以伸手握住手杖了。

他的盤算,十分精確,而且,一開始,也真的恰如他所算,可是就在那時,出了意外。突然之間,只見一條黑影,如鬼似魅,迅疾無輪,陡然騰空而起,撲向被鋼絲奪走,飛向半空的手仗。

白奇偉剛看出那是一個人,絕認不出那是什麼人之際,那人已雙手齊伸,抓住了手杖,他的右手,抓在杖頭上,只听得,「錚」地一聲響,一道藍殷殷的光芒,閃了一閃,那人身在半空,已從手杖之中,怞出了一柄細而狹窄的長劍出來。

白奇偉一見杖中果然有劍,心頭狂跳,他應變也算是快絕,陡然一振手臂,把鋼絲向外甩去——那人左手仍握住了手杖,白奇偉想借那一甩之力,把那人拋向半空,再設法對付他。

可是,白奇偉這里,手臂才向上一振,「叮」地一聲,在半空中的那人,手起劍落,已一下子就把鋼絲削斷,白奇偉的那一甩之力,全無了著落,那令得他下盤不穩,一個踉蹌,幾乎沒有直滾跌下石階去。總算他武功根基好,一只腳向後,踏住了下面的一級石階,就已把身形穩住。

而當時,發生在他眼前的事,他所看到的情形,事後他回憶起來,仍然不免搖頭,表示不能相信。

他看到的是,那人一把手杖奪了出去,身在半空,一個翻身間,藍光一閃,已然還劍入鞘,身子已落了地,面對著那中年人,單膝跪下,雙手捧著手杖,高舉過頭,恭恭敬敬,奉給那中年人。

白奇偉也直到這時,才看清那人就是在大汽車之旁,打開了車門,恭候那中年人上車的那個人。從他的行動來看,這個身材瘦小如猴的人,分明是那中年人的僕從小廝之流,可是身手竟然矮矯捷到了這等地步。

那中年人在這時,卻不伸手接杖,只是抬頭,向白奇偉望來。

白奇偉在那時,雖然不致魂飛魄散,但是卻已知道,萬萬不能再停留,連停多半秒鐘都不能。

他本來就是u準備向左邊撤走的,所以就勢,身子斜刺里竄出去,一下子就處身在十公尺之外,這才全轉過身去,雖然狼狽之至,但總算全身而退。

離開了之後,白奇偉想起剛才的情形,兀自心有余悸,他找到了白素,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白素看到他神情仍然十分驚悸,想要取笑他幾句,但又怕他老羞成怒,所以只是抿著嘴笑。

白奇偉嘆了一聲︰「慚愧,那飛身而起的人,究竟是什麼模樣,竟然沒有看清,更不知道那中年人是什麼來歷,真氣人。」

白素有了一個提議︰「問爹去。」

白奇偉正有此意,白老大見識廣,可以有答案,不過他叮囑了一句︰「千萬別把我奪劍不成,落荒而逃的事說出來……」

白素揚起手來,和白奇偉擊了一掌,算是應允。兩人一起去見白老大,卻正有兩個人在向白老大報告一事,這兩個江湖人物,神色凝重,一個道︰「紫金藤的鞘、緬鋼的劍,真有這樣的寶物。」

白素兄妹一听,互望一眼,立時不出聲。

白老大的反應,卻十分平淡︰「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也沒有什麼希罕。」

白素知道自己父親的脾氣,越是心里想要什麼,表面上就越是裝成若無其事,這時,她心中也一動,心想若是能把這寶物弄了來,博父親一粲,也大是佳事。

另一個江湖人物道︰「在大酒店門口,有人見到……有人出手搶劍,可是失敗了,劍主人的一個……不知是什麼人,身手奇佳……」

白奇偉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沒想到,在江湖上,事情竟傳得如此之快,他只好祈求沒有人看清楚他的面目,不然,可丟人之至了。

白老大仍是淡然︰「哦。能有這種寶物的人,自然不是等閑人物,那出手奪劍的是什麼人,也未免太不量力了,全身而退了嗎?」

那江湖人物道︰「看到的人隔得遠,沒看清是什麼人,倒是一擊不中,就飄然遠揚了。」

白老大「哦」地一聲,到這時,才向白素兄妹望來,白奇偉心虛,有點不自在。白老大道︰「江湖上能人異士極多,絕不能仗著自己會點功夫,就任意胡為,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白素應著,走近去,問道︰「爹,真有那樣的寶物?兩樣那麼難得的東西,竟會湊在一起。」

白老大像是一點也不感興趣,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白奇偉這時,也定過神來,他問︰「爹,你以前曾告訴過我,有這樣的緬劍,可就是那一柄?」

白老大懶洋洋地道︰「我告訴過你們不知多少事,哪里記得那麼多。」

白素兄妹兩人,都看出父親不是很想提這些事,所以不再問下去,倒是那兩個江湖人物在問︰「那劍主人,是何等樣人?」

白老大不耐煩地一揮手,聲音也不怎樣客氣︰「我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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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6:33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五部︰不會救人只會殺人
白素兄妹暗中吐舌,慶幸自己沒有去踫這個釘子。

事情敘述到這里,好像和白素兄妹母親的秘密,沒有什麼關連,但事實上大有關系。

就在白奇偉奪劍不成後的三天,白奇偉竟然又見到了那中年人。

那是在一個會議中,會議是一個國際性的金融業的聚會,白老大高瞻遠矚,早已把他可以動用的資金,作各種形式的投資,所以,他也有著國際金融家的身份。在正式會議完畢之後,有輕松的聚會,會員可以邀請親朋參加,白老大就帶了白素兄妹前去。

這種性質的聚會,自然是場面偉大,冠蓋雲集,紳商名流,衣香鬢影(真老土),足有兩三百人,白素兄妹自己並沒有熟人,所以一直跟在白老大的身邊。

而那個中年人,則是由本地一個銀行家領著進來的。看來,那個中年人在金融界一定有相當高的地位,因為他一進來,立即就有許多人圍上去,爭著和他打招呼、握手,人人都一副諂媚之色。

那中年人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根紫金藤的手杖,他的身邊,也跟著那個一身黑衣,身形瘦小,體型若猴的那個跟班。

那中年人進來的時候,白老大他們三個,正在大廳的中心部分,離中年人約有二十多公尺。白奇偉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中年人,一見「冤家路窄」,他不免有一下震動。雖然立即恢復了鎮定,可是白素離得他近,也就立時察覺到了。

中年人手中的那根手杖,看在識貨者的眼中,簡直礙眼之極,那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寶物,決不可能再有第二根了。

所以,白素立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立時輕踫了哥哥一下,白奇偉悶哼了一聲,略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留意那小個子。」

白素听白奇偉說起過那小個子的身手,所以也特別小心留意——白奇偉心中暗叫一聲慚愧,因為他也是直到此時,才有機會看清那神秘小個子的臉面。

只見這小個子膚色極黑,接近非洲人,臉型也十分怪異,聳額削頰,扁鼻厚唇,不但身型如猴,連面貌,也有點像猴子,可是一雙眼楮,卻又大又亮,他一直垂著眼皮,只是偶然一抬眼之間,就精光四射——而且,白奇偉一下就感到這對精光四射的眼楮,在自己的身上,迅速地轉了一轉。

這一瞥,不禁令得白奇偉身子發熱,他知道,當那小個子揮劍斷絲,把手杖又奪了回去時,應該是認清了他的臉面的。

不但是那小個子,那中年人,也應該記得三天之前的奪杖人是什麼樣子的。

本來,大廳中有兩三百人,白奇偉覺出形勢不妙,想要避過去,也不是什麼難事,人多,往人從中一站,也就遮瞞過去了。

可是,偏偏要去巴結討好這中年人的人十分多,又有更多的人,向他靠聚過去。以白老大的身份,自然不會也去湊熱鬧的,這一來,在他們三人身邊的人就少了,再加上白老大身形高大,神態威猛,白奇偉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白素更是明艷絕輪,極其突出,那就更引人注目了。

那中年人在和人寒暄間,就自然而然,看到了他們三人。

那時,白老大連視線都不投向那中年人,可是白奇偉由于心虛,所以留意那中人的動作,只見那中年人在一看到了他們三個之後,就震動了一下。

當時,在那種情形下,白奇偉自然當作是那中年人認出自己來了。他正在設法如何可以月兌身,卻已看到那中年男人模著手杖,微微揮動著,他身邊的那個小個子,也張開雙臂在開路,兩個人逕直向他們走了過來。

白奇偉在那一剎間,奇窘無比,躲無可躲,真應了一句老話︰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下去。

出了人群之後,中年人和那小個子,步子越來越快,二十多公尺,一下子就到了身前,白奇偉的心情,緊張之極,雙手握著拳,手心已全是冷汗——白素也代她哥哥緊張,可是她畢竟旁觀者清,在中年人還未太接近之際,她就發現,中年人並不是望向白奇偉,而是望向白老大。

而且,那中年人的眼光和神情,也奇異和難以形容之極,他現出一副又高興,又焦急的神情,而且充滿了感激和喜悅,像是見到了什麼久別的親人一樣。

白素看到了這種情形,不禁大奇,向白老大看去,白老大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正在和一個人說話,還裝出響亮的笑聲——這笑聲,自然是有點嬌柔造作,是故意發出來的不在意。

和白老大在說話的那個人,有點沉不住氣了,提醒白老大︰「白老,殷老來了。」

那時,白老大和那走過來的中年人,都正當壯年,不是老人,但是在社交場合上,習慣尊稱「老」,那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白老大直到這時,才適當地半轉過身來,向那中年人看去,那中年人一看到白老大轉身望向他,他的行動,出乎每一個人的意料之外。

只見他陡然搶前幾步,直來到了白老大的身前,這時,白奇偉也看出,中年人不是沖著自己而來的,反是那小個子,在走近的時候,冷冷地看了白奇偉一眼,看得白奇偉渾身發脹。

那中年人搶到了白老大的身前,陡然啞著聲音大叫︰「恩公。」

他一面叫,一面向著白老大,竟然就要跪倒。

這一下自然出人意表之至,看白老大時,卻是一臉茫然,不知如何才好,白素兄妹一見有人要向父親跪拜,為人子女,自然要阻擋,所以他們兩人一下子搶上去,一邊一個,在那中年人身子曲到一半時,已然把他扶住。那中年人直到這時,才向白奇偉看了一眼,顯然認出了白奇偉是奪杖人,略有訝異之色,可是立時又向白老大望去,仍是啞著聲︰「恩公,受我一拜。」

白老大聲音洪亮,搖著頭︰「閣下認錯人了。」

那中年人像是听到了最荒唐的笑話一樣,大搖其頭,這時,他的神情已沒有那麼激動,所以聲音也恢復了正常,他道︰「陽光土司,我是殷大德啊。你曾救過我性命,我怎麼會認錯人?」

殷大德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更是詫異莫名。老實說,「陽光土司」這四個字,寫出來,就算一看就每個字都清楚,但也不是一下子就容易了解那是什麼意思,多半會叫人認為那是一個日本人的名字。

而當時,殷大德把這四個字叫了出來,他又有一口四川土音,真正听得懂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的人,只怕一個也沒有。

只不過白老大是聲名顯赫的人,個個都知道他姓白,人皆尊稱「老」或「老大」而不名,決不會是什麼陽光土司,所以一下子,倒有一大半人,都認同了白老大的說法,認錯人了。

帶殷大德進來的那銀行家,這時也笑著道︰「殷行長,這位是白老大,你老認錯人了。」

殷大德一進來時,能有那麼從人趨前去,他自然是一個非同小可的人物,銀行家稱他為「行長」,是的,殷大德是一家銀行的行長,這家銀行總行設在一個國家,那國家的國民經濟,並不發達,可是上層人物,卻坐擁巨資,高得超乎想像,殷大德的銀行,就和這個國家的上層人物,有十分密切的關系,所以資金雄厚,在地區的金融界,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白老大這時,又以十分宏亮的聲音道︰「原來是殷行長,真是久仰了。幸會。幸會。在下姓白——」

白老大十分高傲,他給人家叫「老大」叫慣了,竟然在這樣的情形下,只是報姓氏,不報名字,架子之大,一時無倆。

但是他說著,總算是向殷大德伸出手來——這時的殷大德,神情惶惑之至,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竟然不知道和白老大握手,反倒伸手抓自己的頭,遲遲疑疑,哪里還有半分身為金融巨子的氣概,他道︰「白……先生?你不是陽光土司?我怎麼會認錯?恩公,你明明是陽光土司,十八年前,你救過我一命。」

白素在這時候,心中一動,因為那時,她正好十八歲,也就是說,殷大德若是沒有認錯人,那麼,她父親在她出生的那一年,曾救過殷大德。不過,其時,白素也沒有听懂「陽光土司」這個稱謂是什麼意思。

白老大笑得宏亮︰「當然是錯認了,要不是我一雙小兒女身手還靈巧,生受老史一拜,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把剛才殷大德的行動當笑話說,其他不少的人,了跟著笑了起來。

殷大德仍然惘然之極,望了望白素,又望了望白奇偉,「哦哦」應著︰「這是令郎令媛?唉——雖然事隔十八年,可是恩人的容貌——」

白老大打斷了他的話︰「再也別提,殷行長是四川人?听口音是。」

殷大德深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老家小地方四川龍塘站,不過長年在雲南瀾滄一帶營商。」

白老大眨了眨眼︰「殷行長早年營的商,不會是‘土’吧。哈哈。」

這句話,听懂的人倒有許多,白老大口中的‘土’,是鴉片的簡稱,雲南南部,正是盛產鴉片的所在。

白老大這樣「開玩笑」,是很不禮貌的,因為販賣鴉片是公認的不道德行為。

可是殷大德這個金融大亨,卻像是全然不知道白老大在說什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哦哦」連聲,又道︰「陽光土司……不……白先生對那一帶熟?」

白老大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不置可否。這時,白素和白奇偉已退到白老大的背後,兄妹兩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大是疑惑。

殷大德仍是神情十分疑惑,忽然,他轉過頭去,向身邊那小個子說了一句發音十分古怪的話。

那句話,敢信全場,只有白老大一個人听得懂,這可以從他立時有反應這一點,得到證明。

殷大德話才出口,那小個子立時向白老大跪下,可是,他還沒有叩下頭去,白老大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肩頭,雙臂一振,將小個子的身子直提了起來。

那小個子被白老大提了起來,仍然縮著雙腿,維持著下跪的姿勢,只是發出了一下怪異之極的呼叫聲來。

那一下呼叫聲,聲音響亮刺耳,令得所有在場的人,都為之怔呆——這本來是冠蓋雲集,一個十分高級的場合,可是d之間,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偏偏這樣的奇事,又發生在殷大德和白老大這樣大有身份地位的人之間,誰也奈何不得,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若是發生在普通人的身上,早就攆出場外了。

白素兄妹這時,也早已看出事情大有蹊蹺,殷大德是大有身份的人,總不會錯認「救命恩人」,可是白老大又一口否認——這其中是不是大有古怪呢?

所以,他們十分留意接下來發生的事。

白老大一出手,場面有相當程度的混亂,因為許多人都知道白老大身負絕頂武功,而且脾氣暴烈。殷大德在這時候,也叫了起來︰「陽光——不,白老,手下留情!我只不過請他代我行禮,答謝你救命之恩。」

殷大德每次開口,還是忘不了稱白老大為「陽光土司」,連這次,也是叫了一半才改口的,而且,雖然改了口,可是言語之間,卻還分明當白老大是他的救命恩人。

白老大悶哼一聲,手一松,那小個子落了下來,落地之後,仍然跪著,白老大半轉過身去,顯然是絕不願受他的跪拜。

白老大手指著殷大德,沉聲道︰「殷行長,我們初次見面,你怎麼開我那麼大的玩笑?」

殷大德受了指責,一副想爭辯但是又無從開口的神態,額角和鼻尖都冒出汗來。

白老大又道︰「我不是你的恩人。老實說,我白某人沒有救過人,只殺過人。」

白老大闖蕩江湖,率性而為,快意恩仇,這其間自然有許多救人或殺人的經歷,那是每一個過著刀頭舐血的江湖歷險生活的人所難免的。而這時白老大說他,只殺過人沒救過人,自然是表示他心中相當惱怒,要對方再也別提「恩人」兩字之意。

殷大德吞了一口口水,連聲道︰「是。是。」

白老大悶哼一聲,憤然拂袖,他那次穿的是一襲長衫,這一拂袖之際,霍然風生,氣勢懾人。可是在他身邊的那小個子,卻還是直挺挺地跪著,想來未得殷大德的命令,他不敢起身。

而白老大的那一下拂袖動作,帶起了一股勁風,幾個知情識趣而又有眼力的行家,正想大聲叫好,緩和一下異樣的氣氛,好讓白老大和殷大德兩人都可以趁機下台時,事情卻又有了意料之外的發展。只見一股勁風過處,那跪在地上的小個子,頭上竟然飛起了一蓬頭發來。

這一下變化,確然出人意表——那時,假發未曾盛行,是相當罕見的物事,而且,一般人的心目中,也少有「戴假發」這樣的概念,所以一看到小個子的頭上,忽然飛起了一蓬頭發來,人人都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有一些人,更以為白老大的武功,竟然精純到了這一地步,自然更是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及後眾人看清了自小個子頭上,被白老大拂袖所帶起的勁風拂落的,是一頂假發之後,大伙才松了一口氣。

同時,大伙也看出了那小個子為什麼要戴假發的原因。原來這個膚色黝黑的小個子,有一個十分滑稽可愛的古怪發式。

他的頭上,留著三幅桃形的頭發——一幅在正中近前額處,兩幅在耳朵下面,除此之外,剃得精光,是青滲滲的頭皮。

這種發式,自然古怪之極——早年,兒童剃頭,很多在前額上留下桃形的頭發,但是有三幅之多,也十分罕見。

這時,殷大德又說了一句各人都听不懂的話,那顯然是他和小個子之間使用的語言,那小個子一听,黯然不語,一挺身站起,俯身拾起假發來,放在頭上,又回到了殷大德的身邊,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若不是三天之前,白奇偉確曾領教過他的身手,真不能相信這小個子是身懷絕技之士。

白素在這時候,看到了那小個子奇怪的發式,心中一動,她印象之中,有這種古怪發式的記憶,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所以她先向白奇偉望了一眼,白奇偉搖了搖頭。

白素于是出聲問︰「爹,這位的發式很怪,不知是什麼地方的人?」

白素的聲音十分動听,這時,大家由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沒有說話,大堂之中十分靜,白素的聲音一起,人人注意。白素發問,也正有緩和氣氛的用意在內。

可是白素卻大是失算,白老大悶哼了一聲︰「誰知道。我們走。」

說著,他已大踏步向外走去,幾個銀行家趕過來,想要勸阻,可是一看到白老大滿面怒容時,誰還敢出聲?沒地自討沒趣。

白奇偉和白素自然也急步跟了上去,和白老大一起離開了會場,兩兄妹全是一樣的心意,所以對剛才發生的事,絕口不提,白老大也不說,三人之間,倒像是有了默契一樣。

後來,白素對我說︰「爹若是回答了我這個問題,我和哥哥或許還不會那麼起疑——你想想,我和哥哥對那個發式都有印象,那自然是他在談天說地之間告訴我們的,而他竟然想也不想,就說不知道,是不是可疑之極?」

我同意︰「是,他老謀深算,可是這次卻失算了,欲蓋彌彰,他正竭力想掩飾什麼。你們采取了什麼行動?」

白素道︰「我們感到,那個殷大德,他可能沒有認錯人,所以去找他。」

我吸了一口氣︰「應該這樣,嗯,殷大德一直稱令尊為‘陽光土司’,你當時可知那是什麼意思?」

白素現出佩服的神色來︰「當時只听懂了這四個字的音,沒知道是什麼意思,後來自然知道了。你……一听就知道?」

我笑了起來︰「也得和其它的話配合起來才知道,如果單是那四個字,還以為是一種烘面包呢。」

英國式的烘面包,譯音是「土司」,但殷大德口中的土司,自然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一種官職,在中國,歷史悠久,元朝已經有了。土司這個官,管領苗蠻之地,由土人世襲,長久以來,在湖南、四川、雲南、貴州、廣西等地,苗瑤蠻人所聚居之地,都有這個官職,而且也起到一定的作用。

不過,這個官職,都由當地土人受領,大多數是原來的酋長、族長、峒主之類,絕不由個人擔當,而殷大德居然稱白老大為「陽光土司」,真有點匪夷所思。

我的回答是︰「我听到殷大德提到,他在雲南瀾滄一帶營商,那正是苗疆,所以也想到了‘土司’這是一個官職的稱謂。但是我也只是明白了一半,我就不明白‘陽光’是人名或是地名。」

白素道︰「是人名,殷大德告訴我們,爹那時就用這個名字,在當土司,還是大土司,威望很高。」

我心中也充滿了疑惑,忽然想起︰「素,白老大刻意隱瞞這些事實,是不是由于那一段事,和你母親的秘密有關?」

白素一揮手,她平日很少有這樣的大動作,這表明她心情的激動︰「我們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去找殷大德的——殷大德說的時間,正是我出生的那一年。」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等著白素再說下去,敘述他們和殷大德見面的經過。白素卻忽然不再說下去,只是用挑戰的眼光望著我。那時我們雖然新婚不久,但是心意相通的程度,卻已然相當高,她各種神情,我一看就知道她想做什麼。

我微微一笑︰「那古怪的發式,是雲南貴州一帶,一種稱作羅黑人的特點,羅黑人也可稱之為  人,正由于他們留這樣特殊的發式,所以別人就稱他們為‘三撮毛’,自然,那不是很恭敬的稱呼。」

我一直說下來,白素一直點頭,接著鼓掌︰「你答得出這個問題來,倒也罷了,可是你居然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問題,這才難得。」

我哈哈大笑︰「什麼叫‘心有靈犀一點通’?這有何難哉。」

白素又沉默了片刻,才道︰「爹當年——殷大德說的,曾當土司,管轄的範圍,正是羅黑人聚居的所在,他還說……還說……」

白素說到這里,神情大是沉重,望著我,竟像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是好。我大是詫異︰「老實說,你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講的。」白素嘆了一聲︰「還是得從頭說起,你才明白……我們得到的結論……十分駭人,我和哥哥連想也不敢想,要听听你的意見。」我是一個性子急的人,听得白素這樣說,更是心癢難熬,高聲道︰「快說,快說。」

白素又嘆了一聲︰「我們的結論是……我和哥哥……的母親,有可能是……」

我听到這里,大吃一驚,失聲道︰「是羅黑女子。」

白素向我望來,張大了雙眼,並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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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6:51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六部︰媽媽可能是  人
過了好一會,白素才道︰「你看我……像是苗人瑤人擺夷人  人嗎?」

我也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口水,這是一個以前從來也沒有想到過的問題,突兀之極。我自然不是大漢族主義者,對于少數民族,還有特殊好感,曾和一個有著黑夷血統的怪人,有極深的友情,我相信白素這時,有駭異的神情,原因也和我一樣,是因為事情實在太突兀了,是以前無論如何設想,都設想不到的。

雖然如此,可是我還是要安慰白素︰「不管是什麼人,都是人,沒有什麼分別。」

白素美眉微蹙︰「只是太突然了,我們的外形……我們如果有  人的血統,外形就應該像是……殷大德身邊的那個小個子一樣,那個小個子……很有可能,是我們的親戚。」

我不禁笑了起來,雖然事情越來越古怪,我不應該笑,可是白素的神情,卻使我忍不住失笑——白素那時的樣子,就像是怕她會變得和那小個子一樣的奇丑無比。當然不會有那樣的事發生。但是女性對自己的容貌,都十分著重,白素也不能例外,竟然為了不可能的事而瞎擔心。我一面笑,一面道︰「你美若天仙,不會變丑,而且,  人和漢人一樣,自然有丑的,也有俊的。或許你們得到父親的遺傳多些,或許那  女子美艷如花——我就見過極美麗的苗女。」

白素望著我,半晌說不出話來,連吸了幾口氣,才道︰「你這樣說,倒像是我母親必然是  人一般。」

我連忙雙手亂搖︰「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是你自己說你們兄妹得出了這樣結論的,我並不知道你們和殷大德見面的經過,你先把這一段經過告訴我,看看你們的結論,是不是可以成立。」

白素輕輕擁住了我,我知道她心情有點異樣,所以伸手在她的背上,輕輕拍著。

白素的心情異樣,是可以理解的。她自小在極好的環境下成長,白老大固然在江湖有上有赫赫的地位,可是卻也是高級知識分子,有好幾個博士的餃頭,無論是文學修養、科學知識,都是頂尖的人物。

白素雖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但不論怎樣設想,都不會想到是一個  女子。

就算在苗疆蠻荒之地,  人在一眾苗人瑤人擺夷人等等聚居的深山野嶺的少數民族中,  人也屬于十分落後的一族。

外人對于  人,可以說一無所知,一提起他們來,那等于是落後、野蠻、神秘的代名詞——正如白奇偉後來對我說的那樣︰「老天,那簡直和原始人差不多……」

白素那時的心情,自然也受到了這一點的影響。我只好輕拍她的背,無法用言語安慰她,因為他們兄妹所得出的結論,是不是正確,還要听了他們和殷大德的交談之後,才能斷定。

白素過了一會,才開始說兄妹兩人去見殷大德的經過,那過程相當長,殷大德有問必答,而且主動告訴了他們許多事——只要在陽光土司和白老大之間,可以劃上等號的話,那些往事,就都和他們兄妹有關。

而在殷大德的心目之中,是認定了陽光土司就是白老大的,所以他才對‘恩公’的一雙兒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招待得十分殷勤有禮。

這一段經過之中,夾雜了當年在苗疆蠻荒發生的事,使得這個故事的時空交錯,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十分復雜,也很引人入勝,因為在那時候,發生在邊遠蠻荒、的一些事,遠離文明社會,令人匪夷所思,難以想像——比紫金藤這種罕見的怪植物更要怪得多。

殷大德的銀行,在本城也有分行,而且規模相當大,在那年頭,就有了一幢屬于銀行的大廈。白素兄妹先通過電話聯絡——電話才打著的時候,根本找不到殷行長,只是在秘書處留下了話。可是半小時之後,殷大德就親自打電話來了。

殷大德在電話中的聲音,又是焦切,又是熱烈,白素後來的形容是︰听他講話,像是可以看到他一面在抹著腦門上的汗珠。

白素兄妹表示想見他,「有一些事要請教」,殷大德表示無限歡迎,所以,三十分鐘之後,他們已在銀行大廈頂樓,殷大德的辦公室中見面了。

一見面,也沒有寒暄,殷大德便把手中的紫金藤杖雙手奉上給白奇偉,十分誠懇︰「公子若是喜歡,請笑納。」

這一下,殷大德熱切過了頭,倒令得白奇偉發窘,因為那等于說,三天之前的奪杖行動,人家是認出了是他所做的了。

所以他臉發紅,用力推了一下︰「今天來,我們不是為這個。」

殷大德看來也是跑慣了三關六碼頭的,一下子就知道自己的行動,有點過火了,所以就立刻收了回來,只是一疊聲地讓坐。

白素兄妹留意到,坐定了之後,那位小個子從一扇門中,走了出來,一聲不出,在殷大德的身後站著,看來他是殷大德的貼身保鏢。

白素開門見山就問︰「殷先生,你認識家父?」

殷大德見問,就長嘆了一聲︰「令尊是何等樣人物,我怎敢說認識?但他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斷不會認錯人。甚至你們兄妹兩人,我也是見過的。」

兩兄妹陡然之間,听得殷大德這樣說,當真如同頭頂之上,忽然炸響了一個焦雷一般。一時之間,只覺得全身發僵,頭皮發麻,兩人的反應一致,都伸出手來,指住了殷大德,可是目瞪口呆,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這以前,他們也曾听一個父執說起曾在小時候見過他們——當時,白素是在襁褓之中,白奇偉大約兩三歲,那是在文明世界。可是殷大德如今卻說,在蠻荒的時候,就曾見過他們。

如果那麼小,就在蠻荒,那麼,兩人和蠻荒,自然有月兌不了的干系,兩人想到這里,忽然又想到,在殷大德的心目中,自己根本是陽光土司的兒女,那不單和蠻荒有關,簡直就是蠻荒野人。

兩兄妹一時之間,作聲不得,殷大德笑了起來,拍著白奇偉︰「那時,你才會說一些話,也剃著三撮毛的頭發,和現在雖然不同,但是輪廓還在,那是走不了的。」

白素咽了一下口水︰「那我……多大?」

殷大德笑了起來︰「什麼多大,才出世兩天。」

白素和白奇偉兩人不由自主,各自發出一下聲吟聲來,面色了白——他們的這種情形,看在殷大德的眼中,自然大是奇訝,連聲問︰「兩位怎麼了?」

白奇偉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知道,若是要別人講出實情來,自己就先不能向別人隱瞞什麼。所以白素道︰「殷先生,實不相瞞,家父一直提都不肯提有關我們母親的事。我們明查暗訪,完全不能獲得絲毫線索,只知道家父曾有四川之行,三年之後回來,已多了我們兄妹兩人。」

殷大德听到這里,也聳然動容,大聲道︰「我說我不會認錯人,是不是?他明明就是陽光土司,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他為什麼不肯認?」

白素兄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問題,他們自然不會有答案,但是他們隱約也有了一點概念,事情多半和自身母親的秘密有關,也就是說,他們找到殷大德,算是找對人了。

他們一齊搖頭︰「請你告訴我們,那時,你必然曾見過我們的母親。」

殷大德卻搖頭︰「不,我未曾見過令堂。」

白素叫了起來︰「怎麼會?你見過我,而我那時,出世才兩天?」

殷大德站了起來,握著紫金藤杖,來回走了幾步,又向那小個子作了一個手勢,小個子動作極快,一下子就斟了三杯酒,分別送給三人,神態十分恭敬。他用來給白素兄妹的杯子是普通的瓷杯,給殷大德的是一支看來黑黝黝的碗,也看不清是什麼所制,也說不定又是什麼罕有的寶物。而酒,是從一個很古舊的粗竹筒中倒出來的,那和極現代化的陳設不是很配合。白素細心,看到那小個子在斟完了酒之後,對竹筒邊上的幾滴酒,用手指沾了,放進口中吮著手指,而他的眼光,一直盯著杯中的酒看,一副饞涎欲滴的樣子。而那種酒,也確然芬香撲鼻。

盡管這時白素自己心亂如麻,可是也注意到了這些細節,所以,當殷大德舉起杯來,向他們祝酒之際,她向那小個子一指︰「何不請這位也來一杯?」

殷大德听了,先是一怔,然後笑了起來︰「他想這一天,可想了很久了。」說著,他向那小個子說了一句話,小個子才一听,一臉充滿了不相信的神情,眼楮急速地眨著,但隨即發出了一下低呼,先一轉身,來到了白素的面前,向白素行了一個相當古怪的禮,接著,又向白奇偉行了一禮,這才再向殷大德行禮,走過去,老實不客氣,倒了滿滿一大杯,走到一角落,蹲了下來,捧著杯,慢慢喝著,向白素望來之時,仍然一臉的感激之色。

殷大德笑道︰「這個,是苗人特釀的,我和苗疆一直有聯系,這種酒,用一種稀有的果子釀制,十分難得,每年我也只有一竹筒。他是  人,知道這種酒強壯筋骨,大有好處,所以這時滿心歡喜。」

白奇偉趁機道︰「這位好俊的身手,幾天前我曾領教過,他是——」

白奇偉這時只此一問,不但可以把自己日前的行為揭過去,再提起也不會很尷尬,而且也可以打听一下那小個子的來歷,實是一舉兩得。

不過殷大德搖頭;「他是什麼來歷,我也不知道,他跟我多年,是我那次死里逃生之後不久,也是一個土司,推薦給我的,他忠心無比,只是……」

他說到這里,遲疑了一下,並沒有再說下去,想是那小個子有什麼缺點,他不想說了。

白素喝了一口酒,只覺得異香滿口,十分舒暢,白奇偉又道︰「當時的情形——」

殷大德雙手捧著酒碗,緩緩轉動著,望著金黃色的酒,道︰「當時,正是天下大亂的時候,雖然是蠻荒邊遠之地,也受到了天下大亂的影響,一方面勢如破竹,節節取勝,另一方面,兵敗如山倒,有陣前棄械投降,倒戈相向的,有帶了敗兵,四處流竄的,敗象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唉,真是氣數。」

白素兄妹兩人,想不到他會從「天下大亂」說起,不約而同,一起咳了一聲,以示抗議。

殷大德道︰「我的遭遇,以及我能和陽光土司見面,和時局變易,兵荒馬亂,大有關系,兩位請听我的從頭說起,稍安毋躁。」

白素兄妹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自然只有連聲答應。

殷大德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令尊曾問我,在雲南營商,是不是和‘土’有關,確然,我那時的商務,就是以煙土為主。」

關于那時候,煙土(鴉片)的販賣情形,白素兄妹倒知之甚詳,自然都是從小听父親和父執輩說起的。雲南出上好的鴉片,稱為「雲土」,不但經由向東的販毒路線,運到外國去,也經由向西的路線,運到中原來。

長期以來,由于販賣鴉片的利潤太深厚,人人眼紅,所以一直控制在有勢力者的手中,幫會、官吏、軍隊等等的強勢,結合起來。當然也少不了有利害沖突時,要浴血爭奪。

所以,一個人若能以鴉片為商務,那麼,其人的身份,必然十分復雜了。殷大德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下︰「我由于和一個國家的皇族,十分稔熟,所以專替他們販賣,江湖上知道這個關系,所以都給我幾分薄面。」

兄妹兩人都一樣的態度,十分淡然置之,並不大驚小怪,以免主人難堪。

殷大德又道︰「那一次,我帶了三個伙計,六匹健馬,帶的是三百斤上好的熟土,準備運出國境去。雖然一直以來,各處關節打通,都沒有什麼岔子,可是一切總還是小心為上,按照慣例,晚上搭營過夜之前,由帶隊的把貨物,找一個隱蔽之處,妥為收藏。」

由于鴉片等于是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所以在販運途中,沿途遭了搶奪的事情,也時有發生。下手搶奪的,自然都是窮凶極惡的作奸犯科之徒,為了不暴露身份,也為了不被失了貨物的人尋仇,所以下手十分殘忍,不但越貨,而且殺人,不但殺人,而且絕不留一個活口。

販運鴉片的馬隊,一上了路,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在作賭注,當然,他們也有保護自己的法子,例如配備精良的武器,重金聘用亡命之徒來作保鏢,等等。

劫匪若是在白天下手,雙方若是勢均力敵,自然不免有一場惡斗,若是強弱懸殊,那自然是弱肉強食,在蠻荒的窮山惡水之間,哪里還有什麼公理天道可言?

而到了晚上,要應付劫匪,就加倍困難,販貨者在明,搶劫者在暗,防不勝防,說不定什麼時候,劫匪自黑暗之中,撲了出來,先下手為強,把人全都殺了,搶了貨物遠走高飛,就算派人放哨站崗,也一樣作用不大。

所以販貨者想出了一個辦法,入黑扎營之前,由帶隊者一個人,把貨收藏在隱蔽之處——蠻荒的山嶺,山勢險峻,山洞又多又深,又十分曲折,原始林木參天,草叢又高又密,隱蔽之處十分多,而所帶的貨,一般也不過兩三百斤,要藏起來,十分容易,而要找,卻又困難之至。

這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劫匪一現身,若是把人全打死了再說,十之八九,找不到貨物何在,只是白白殺了人,得不到好處。所以久而久之,劫匪也就不敢一上來就趕盡殺絕。

在這樣的情形下,劫匪一出現,雙方自然決斗,若是匪方勝了,那情形就十分慘烈,必然要拷問出鴉片所收藏的地點來。

殺人不眨眼的匪徒,為了要知道鴉片的下落,什麼樣的手段用不出來?人類相殘的本領,在所有生物之上,斬手斷足,挖眼去鼻,還是最輕的,開膛破肚,活剝人皮,是匪徒在得不到貨物之後,惱怒之余的報復行為。

如何可以在被匪徒逼供之余,咬緊牙關,堅不吐實,那是十分重要的問題。本來,鴉片再值錢,也比不上人命,在人命和鴉片之間,應該選擇人命才是。

可是販運鴉片的人,卻另有想法,他們認為,若是劫匪容易得手,只有使劫匪越來越多,而且,說出了貨物的所在,也難免一死,所以一定要硬挺過去。

但人畢竟是血肉之軀,酷刑接二連三,總有受不住痛楚而崩潰的時候,所以又想出了一個辦法來——收藏貨物的是領隊,一旦遇到劫匪出現,並且佔了上風之後,都另有早已雇定的,極硬的漢子,出來自認是領隊,承受匪徒的酷刑。由于這個人根本不知道貨物藏在什麼地方,自然不論怎樣拷問,也問不出實在來,而在匪徒拷問的過程之中,事情就有出現轉機的可能,或是有人經過,或是有後援隊來到,那就可以得保不失了。

這些,都成了鴉片販運者的成規,匪徒除非真有內應,能認出誰是領隊來,也無法可施。

殷大德那一次,帶了三百斤上好的熟土,出發的第二天晚上,就遇上了一隊敗兵,領兵的,居然是一個上校團長,敗兵約有一百人之眾。

像殷大德這樣,在江湖上十分吃得開的人物,黑道上的匪徒,不會去踫他,就算踫上了,殷大德自然也有法子化得開,可是遇上了敗兵,那就有理說不清了。

殷大德才牽了三匹馬,藏好了鴉片回到扎營地,就看到上百人,有二三十人,端著槍,圍住了三個伙伴,對方人多,三個伙伴看來連抵抗的機會也沒有,就被反手綁在三株大樹之上。

殷大德一現身,看出情形不妙,想要逃走,哪里能夠?

上校團長走過來,一挺沖鋒槍抵在殷大德的腰眼上,那上校團長的身形甚高,簡直如同凶神惡煞一樣。

而且,上校的一只左臂,還用繃帶吊著,繃帶之上,全是血污,可見他非但受過傷,而且,傷得還不輕。

殷大德一看到這種情形,心中就知道不妙,因為敗兵還容易應付,最難應付的是傷兵。傷兵在戰場上死里逃生,也就變得格外凶狠,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了。

殷大德把遇到了那一隊傷兵之後的情形,說得相當詳細,白素兄妹到後來,實在忍不住,幾番催促,殷大德才算轉入了正題。

殷大德和那隊敗兵打交道的經過,若是詳細轉述,當真是驚心動魄之極,單是寫他的三個伙伴,如何在上校團長的命令下,被逐步處死的情形,已經在一切人所能想像的殘酷之上。

上校團長在殷大德的面前,用盡了殘酷無比的方法,處死了那三個被綁在樹上的伙伴,目的就是要殷大德說出貨物所藏的地方來。

殷大德自述他自己目睹了那麼凶殘的殺人方法之後,整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在何處,若不是自知講了是死,不講也是死,有那麼一點反正是死的信念在支撐著,早已整個人變成一灘爛泥了。

在對付了他的伙伴之後,就輪到殷大德了,先上來一個士兵,用剃刀,將他的頭發,齊中間剃去一綹,寬約三指,剃得精光。

殷大德也是跑慣了江湖的人,頭發一剃光,他就嚎叫起來︰「長官,是……要……剝……剝……剝……」

他的舌頭不听使喚,僵住了,在那個「剝」字之後,再也接不出其它的聲音來。

上校團長狠狠地道︰「對了。照說,用燒滾了的水,把你頭上那些毛燙下來,更省事得多,要不要?」

殷大德全身,像是篩糠一樣地抖,他剛才目睹一個伙伴的雙手雙腳,被放在滾水中煮熟的慘狀,這時,他還能說得出什麼話來?

上校團長向那手執剃刀的士兵一揮手,士兵就用鋒利的剃刀,在殷大德的頭皮之上,自前額到後頸,一刀劃出了一道血痕來,並不是很深,只劃破了頭皮。

頭上的皮膚,本來就是繃緊了的,所以一刀劃開之後,自然而然,裂口處向上翻卷,鮮血淋灕,順著頭臉,流了下來。

殷大德在這時,慘叫了起來︰「我……要是說了……怎樣?」

上校團長倒也老實,揚了揚手中的槍︰「給你一個痛快,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殷大德存著萬一的希望哀求︰「我叫殷大德,我很有錢,我給你很多錢,你們可以越過國界去,安身立命,我給你們很多錢。」

他這一番話,自然不是一口氣說出來的,而是斷斷續續,大約拖延了兩三分鐘時間,而就在這段時間中,救星到了。

山角一邊,轉出了一小隊人來,當前一人,步履穩健,身形高大,氣勢懾人,雙目有神,才一轉過山角,就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一隊窮凶極惡的敗兵,三個已不成人形的死人,和一個還活著,被綁在樹上,血流披面的人。

那為首的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石綻春雷,陡然大喝一聲︰「住手!」

他一面喝,一面加快腳步,大踏步向前走來。白素兄妹一听得殷大德說到這里,就知道,那應該是自己父親到了。

兩人互望一眼,心中都在想︰那時,自己在什麼地方呢?

那人威風凜凜,一下陡喝,竟在山崖之中,引起了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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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7:05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七部︰不可思議的烈火女
有雲「先聲奪人」,那人的氣勢,先叫人感到來人非同小可。他身形很快,一下子已到了上校團長的面前,只見他赤手空拳,挺身而立,向上校團長,怒目而視。上校團長仍然凶神惡煞一樣,可是不知怎地,和那人一比,氣勢低了不止一截。

那人又喝到︰「兩陣交鋒時,要是有這樣手段,也不會落敗了。」上校團長想發怒,而且真是極怒,可是面對著那人,硬是發不出怒來,只是空自把一張滿面橫肉的凶臉,憋得通紅,額旁的青筋暴綻。

就在這時,敗兵之中,有好幾十人一起叫了起來︰「陽光土司。」

幾十個人突然發喊,聲勢也頗驚人,那被稱作陽光土司的漢子,略抬了抬頭,看到發聲叫喊的人,都同時在向他行禮,有的拱手,有的鞠躬,有的行的是苗人的禮節,他也向各人點了點頭,眾人都看到他雖然威風凜凜,可是神情眉宇之間,卻又像是有著極大的悲痛一樣。

敗兵都是當地的部隊,對苗疆中的事,都很熟悉,一下子有人認出了那漢子的身份來,也不足為奇,因為「陽光土司」在方圓千里的苗疆蠻荒之中,是一個大名鼎鼎、響當當的人物。

這時,認出他的人叫出了他的名字,其余沒有認出他的人,也听過陽光土司的大名,而有兩個人,心情絕不相同,一個是殷大德,他已經一只腳踏進鬼門關了,居然在這時候,陽光土司出現了。陽光土司處事公正、行俠仗義的種種傳言,他是早已听說了的,陽光土司出現的場合,自然也不會再容敗兵行凶。

所以殷大德也沒有去想,陽光土司一個人如何對付一大隊敗兵,他只是感到自己有救了,大叫兩聲︰「救命。救命。」

他一叫,頭上被割開的頭皮,重又裂開了些,再有鮮血涌出來,自頭頂涌出的鮮血,濃稠無比,令得殷大德看來,更是可怖。

另一個,是那上校團長,上校團長能在這一地區帶兵,當然不會孤陋寡聞,他也一樣听過「陽光土司」的大名,知道自己會有麻煩。

本來,了和陽光土司對面而立,氣勢就大大不如,這時,一听到了陽光土司的大名,身子又縮了一縮,自然更顯得落了下風。但這個軍官,本來就是土匪出身,又當了十多年的兵油子,凶殘無比,十分有狠勁,他轉念一想,自己有一百多人,怕對方一個作甚?

所以他陡然一提氣,叫了起來︰「管你是陽光是月亮,大伙一起上。」

他在叫「大伙一起上」的時候,自己反倒退了一步,他估計有幾十個人沖上去,雖然在傳說之中,陽光土司可以以一敵百,總也有一陣子耽擱,自己就可以從容行事了。

誰知道他叫大伙上,那一百來人,個個如同腳下生了根一樣,釘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竟然沒有一個人,听他這個軍官的命令。

團長一看到這等情形,心知不妙,可是又不能就此退卻,想要再大喝一聲,恰好和陽光土司的目光接觸,陽光土司目光如炬,懾人之至,他一張口,沒有叫出聲,想揚起手中的沖鋒槍來,已然慢了一步,眼前一花,陽光土司已到了他的面前,一抬腳,踢在他的手腕之上,把他手中的沖鋒槍,踢得直飛向半空。

殷大德在向白素兄妹說到這一段經歷之際,手舞足蹈,興奮之極,他道︰「令尊——對不起,我認定了令尊就是陽光土司——的行動之快,當真比豹子更甚。那時我血流披面,視線模糊,可是我還是拚命睜大了眼看。令尊一下子到了上校的身前,一起腳,就踢飛了他手中的槍,立時轉身,一肘撞出,就撞中了那廝的胸口,那廝連聲都未出,整個人就像紙扎的一樣,飛了起來,跌出之後,已經出了懸崖,這才听得他的慘叫聲,自萬丈深淵之下,悠悠傳了上來。」

殷大德一口氣說著當時的情形,當然十分精彩,可是白素兄妹,卻是臉色慘白,身子在不由自主發著抖。殷大德看了,不禁一呆,因為白素兄妹的反應,也未免太強烈了一些。

他又哪里知道其中的緣故。

原來殷大德如實形容陽光土司如何一招兩式,就解決了那個上校團長,白素兄妹一听,就知道那是自己父親在武學上的絕學之一,那一招喚作「虎躍龍騰」,一躍,一腳,轉身一肘,當者無救。

陽光土司竟然能使出這一招來,那他不是自己的父親,還會是什麼人?

可是父親又矢口否認,這使兄妹兩人知道,其中必然有十分隱秘的秘密在。

兄妹兩人連喝了幾口酒,並沒有把這一點向殷大德說出來,殷大德就繼續說當時發生的事。

陽光土司一招之間,就解決了上校團長,敗兵之中,不少人也精通武術,不禁齊聲叫起好來,更有一大半人,動作一致,一起跪了下來,手中持武器的,也都遠遠拋了開去,口中不斷叫著︰「陽光土司!陽光土司!」

這等于是所有的人,都向陽光土司投降了。

陽光土司高舉雙手,令各人靜下來,又喝道︰「起身,還不放人。」

當然立即有人把殷大德的綁松了,死里逃生的殷大德,身子先是軟在地上,但還是努力掙了起來,直挺挺地跪著,在他要叩下頭去的時候,陽光土司一把把他抓了起來︰「和你商量一件事。」

殷大德站直了身子,聲音激動得發啞︰「恩公你怎麼說怎麼好。」

白老大臉色嚴峻,先不望他,望向那些敗兵,現出了一種十分深切的悲痛,陡然長嘆一聲,顯出他的心胸之中,有無限的郁結。

(根據上下文,此處似不應用「白老大」之名,而應沿用「陽光土司」之名)

當他望向那些敗兵之時,所有人,個個都和他目光接觸,也都看出,陽光土司雖然神威凜凜,可是心中實在有著說不出的悲苦。

這些人,雖然行為乖張,絕無現代的道德標準,可是其中也不乏血性漢子,義烈之士,江湖草莽之中,原是什麼人都有,而且行事也絕無準則,當時,就有不少人看出,這個威名赫赫的陽光土司,自己本身可能有著極度的悲哀。

所以,那些人一起又叫了起來︰「陽光土司。」

這一聲叫喚的意思,陽光土司自然明白,他也知道,自己的心事,瞞不過人,這些人的意思,是說他如果要幫助,那麼,剛才出聲的人,就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剎那之間,他現出激動的神情來,豪意頓生,一聲長嘯,竟震得棲息在林中的飛鳥,撲喇喇飛出了一大群來。他朗聲道︰「多謝各位好意。」

他拒絕了各人的好意,立時又轉身對殷大德道︰「你帶了多少貨?」

殷大德半秒也沒有耽擱︰「三百斤,全是最好的,本來準備給那邊的皇族帶去的。」

殷大德在說的時候,向南指了一指。

陽光土司點了點頭,向那群敗兵一擺手︰「這些弟兄吃了敗仗,無以為生,你把那三百斤土拿出來,給他們分了吧。」

本來,敗兵叢之中,一听到殷大德竟然有三百斤好土之多,都在交頭接耳。上好的雲土極貴,殷大德又說是給皇族送去的,自然更非同小可,三百斤好土的價值,抵得上三千兩黃金,所以個個都在交頭接耳。

而陡然之間,卻又听得陽光土司作了這樣的提議,人人都屏氣靜息,一聲不發,要看殷大德如何回答。

殷大德也是走慣江湖的,應聲便道︰「好。」

在一眾敗兵還沒有回過氣來時,陽光土司已朗聲道︰「不論官兵,人人均分,有爭多論少的,最好以後別叫我遇上。」

百來人一起轟然答應,顯是再也不敢有人違背陽光土司的話。

陽光土司向殷大德道︰「我有事趕路,你把土取出來,分了吧,要不,由你帶著他們過國境去,交了貨,收了錢,分錢也是一樣。」

敗兵之中,有人有見識的,立即叫︰「願意過國界去分錢。」

殷大德不但死里逃生,反倒等于多了一隊百來人的護衛,真叫他感慨世事變化之劇。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陽光土司不是一個人,是有一小隊人跟了來的。

殷大德這時,已完全定過神來,而且,他的地位,也和一刻之前大不相同了,早已有人過來,替他抹干淨了頭臉之上的血污,也在頭皮上涂上了金創藥——雲南的白藥,舉世聞名,這些敗兵身上多的是,只是被剃去的頭發,不能在立時三刻就長出來。

他看到,跟著陽光土司的那一隊人,六男二女,全是一式的  頭,三撮毛,只不過女的頭上,那三撮頭發長得多,且還有銀飾。

六個壯男,有四個抬著兩個軟兜,軟兜之上,是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子約莫兩歲大,頭發也剃成了三撮,另一個女嬰,卻是一頭的烏發,顯是才出世,眼楮還緊閉著。

敢在這種蠻荒之地,帶著小孩子趕夜路的,只怕也只有陽光土司一人了。

殷大德這時,感恩莫名,一見這等情形,忙道︰「恩公,走夜路大人還好,小孩子難以提防,蛇蟲鼠蟻多,我這里有一小截紫金藤,您先帶好給孩子防身。」

陽光土司沉聲道︰「多謝了,兩個孩子身上都有,我要趕路了,再見了。」

殷大德還想說些感激的話,可是陽光土司一揮手,已大踏步向前走去,那一隊人,也跟在後面,一下子就轉過了彎角,只見火把的光影亂晃,再隔一會,就連火光也看不到了。

有了陽光土司的吩咐,殷大德自然再也沒有風險,一切都照陽光土司的吩咐辦事,一帆風順了。

殷大德講到這里,略停了一頓,白素忙道︰「不對,你根本沒有向……陽光土司提及我們,怎知我那時,出世才兩天大?」

殷大德笑︰「  人的規矩,不論男女,出世三天之內,一定要把頭發剃成三撮,你那時一頭烏發,又不像是第一天出世,所以我說你出世才兩天。」

白素兄妹,這時已經目瞪口呆,白奇偉又問︰「這……陽光土司究竟有什麼神通,令得人人敬服?他若不是當地土人,又如何當得上土司?」

殷大德道︰「我在九死一生之中,蒙他打救,自然對他留上了意,曾經搜集了不少有關他的資料,可以對你們說說。」

白素卻又道︰「等一等,你說那隊人之中,有兩個  女人……會不會……其中有我們的母親在內?」白素由于心情繚亂,講到這里時,連聲音都變了。

殷大德听了,「啊」的一聲︰「原來你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陽光土司的妻子,是  族的烈火女,怎麼會是那兩個普通的  女人。那兩個,身體壯健,我看是哺育你們的女乃媽。」

白素兄妹還是訝異莫名︰「什麼叫  族的烈火女?」白素對我說起這段經過的時候,歷時頗長,而且,有時中間還隔了相當長的時間,有時白奇偉也在。

當她講到她問殷大德,什麼叫做「烈火女」之際,她停了一停,不說殷大德如何回答,卻向我望來。我知道,由于我剛才向她解釋了「陽光土司」和「三撮毛」,所以她在考我,是不是知道什麼是  族的烈火女。

這下子,倒真的把我問住了。

這「烈火女」一詞,我真是聞所未聞。不過,我也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對,因為  族聚居的地區,全是荒山野嶺的蠻荒之地,交通不便,與文明世界,幾乎是完全隔絕的,在那里有什麼事發生,外面的世界,根本不可能知道。

在那種環境之中,  人完全照他們自己祖傳的方式生活,與毒蛇猛獸,蟲蟻爬蟲為伍,他們的生命價值,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也就和其他的生命,沒有什麼分別。世上需要了解,需要學習的事情那麼多,我不知道什麼是  族的烈火女,自然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所以我立時搖了搖頭︰「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是一個名餃?一種身份?」

那時,白奇偉也在,他眉心打結︰「先是殷大德和那小個子告訴我們,什麼叫烈火女,由于他說得十分怪誕,我們不相信,又曾多方面去打听,去問對蠻荒苗疆情形熟悉的人,被問的人,除非是根本不知什麼叫烈火女,凡是知道的,說法都是一樣,其中有一個,甚至說他親眼看到過  族產生烈火女的怪異情景,和那小個子說的一樣。」

听得白奇偉這樣說,我知道事情一定怪異莫名,不禁心癢難熬,忙道︰「先說說,究竟什麼叫烈火女。」

白素知道我心急︰「烈火女的情形,相當復雜,但是最簡單的說法,就是身體會冒出火焰來的女子。」

白素所作的「最簡單的說法」,卻听得我一點也不明白,不知那是什麼意思。

看到我疑惑的神情,白奇偉拍著胸口︰「你說得不清楚,我來說。  人的人數不算少,散居在各地,是苗疆中十分團結的一群,他們有的在湘西,有的在雲南,相隔千里,可是語言都大致相同,而且,他們相互之間,一直都有著定期信使的聯系。這是一項十分好的制度,使得為數接近十萬的  人,十分團結,其他的民族,等閑不敢和他們作對,所以  人的聚居地區,平安豐盛,可稱是世外桃源。」

白奇偉的解說,雖然沒有一下子說明「烈火女」是什麼,但是比起白素無頭無腦的話來,要容易理解得多。我知道事情一定相當復雜,心急不來,所以也耐著性子听白素W的敘述。

在他略頓了一頓之後,我問了一句︰「有關這一點,都是白老大告訴你的?」

白奇偉悶哼了一聲︰「當然不是。一大半是殷大德說的,還有一些,是我們千方百計問出來的。」

白素也苦笑︰「在見了殷大德之後,回來,有一天,我們試探著問爹,問他知不知道  人的詳情,他一听,面色難看之極,悶哼一聲,厲聲道︰‘不知道。’那時,恰好又是在小書房之中,我們看他面色之差,生怕上次血濺小書房的事再來一次,那就糟之極矣,所以也就不敢問下去了。」這一點,我倒可以理解的,因為白老大有心隱瞞,以他的老謀深算,自然有很多方法,可以不說出真相來。

我道︰「你們在殷大德處所得的資料也夠多了,他甚至知道陽光土司的妻子是烈火女。」

白奇偉道︰「殷大德說,當他被爹……被陽光土司救下來的時候,他對陽光土司的一切,所知不多,知道的那些,全是他後來搜集來的訊息,他在那一帶十分吃得開,陽光土司又是人所皆知的大人物,要打听,自然不是難事。只不過,由于陽光土司不但出名,而且奇行甚多,是一個傳奇人物,凡是這樣的人物,自然有一些不盡不實的故事,編在他身上的……」

我同意︰「自然是,好了,先弄清楚什麼是  族的烈火女。」

我忍到了這時候,才問出了這個問題來,實在是到了極限了,白素了解我的心情,所以她向我望來,伸過手來,給我握著。

白奇偉苦笑︰「我需逐步說,不然,就是妹妹的說法。」

白素的說法我已听過,听了之後並不明白,所以只好耐著性子听白奇偉逐步說。

白奇偉吸了一口氣︰「散居在各處的  人,平時不斷有信來往的主要原因,除了一般性質的聯絡之外,還有一項十分重要的任務,就是維持他們三年一度舉行的烈火女誕生大聚會。」我望著他,為了快一點知道什麼是「烈火女」,我決定不再插問,以免浪費時間。白奇偉也說得十分快速。

白奇偉的敘述,一半是來自他們那次見殷大德的時候,殷大德提供的資料,再加上在後來,又向別人詢問的所得,但是主要的,還是來自殷大德處。因為在當時,殷大德一說到有不明白處,就叫那個小個子過來問。

那小個子捧著一碗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神情欣喜莫名,他剃著「三撮毛」的發式,是  人,殷大德還介紹說他的地位相當高,是一個有幾千人大族中的巫師。苗疆各族之中,巫蠱盛行,巫師和蠱師的地位,往往比族長更高。

至于那小個子的一身武功是怎麼來的,殷大德也不知道,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當時,白奇偉兄妹,自然也沒有空追問。

那小個子是  人,自然對于  人的風俗習慣,再熟悉也沒有。出自他口中的那個三年一度的大聚會,經過殷大德的翻譯之後,正式的名稱相當長,是︰「天降烈火女給  人的大聚會」。

大聚會的人數不限,可以來參加的,都會來,這「烈火女的產生」,當然有著極濃厚的宗教色彩,所以可以想像,參加這種聚會,對  人來說,是和回教徒一生都希望有一次麥加朝聖,是差不多的。所以當小個子說他曾參加過三次這樣的聚會之際,在他的臉上,黑里透紅,有著極興奮自傲的神情。

每次參加這樣的聚會的  人,人數都超過三萬以上,所以堪稱是三年一度,苗疆的大盛事。日期是固定的,每年的三月初一到三月十五,地點也是固定的,是一個山壑之上的大石坪,那大石坪在一座危崖之上,足可以容納四萬人,而不見擁擠,是大自然的奇跡。

會期雖然是在三月初一開始,但有的  人住得遠,交通又不方便,除了靠雙手雙腳,翻山越嶺之外,一點別的辦法也沒有,所以自然要提早出發,有早到了半年之前就出發的,沿途幾百里的途程,經過之處,自然不免要提及這個聚會。

聚會雖然有宗教的目的,而且,奇誕之至,不可思議,但是  人生性坦率,並不瞞人,也不禁止其他各族人參加觀看,只是若不是  人,不能踏足那個石坪,必須在那個大石坪周圍的山峰上遠觀,然而雖然是遠觀,到了最後一天,奇事發生的時候,由于是三月十五,皓月當空,明鑒秋毫,在石坪上發生的一切,還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

各族都知道  人有這樣的聚會,也知道在聚會中會產生烈火女,而且產生的過程,十分怪異,所以聞風而來,臨場觀看的,每次也有上萬人,而尤以各族的青年男子為多,有的,甚至是不遠百里,一早就跟了來的。

原因是三年一度的聚會,  人有一個十分奇特的規矩,其他人,可以參加,也可以不參加,唯獨在那一年,年屆十五歲的少女,都非參加不可。

每年聚集在這大石坪上,十五歲的少女,數以千計,這個年紀的少女,自然個個明眸皓齒,美麗動人,而又活潑爽朗,自然吸引青年男子。雖然苗疆各族之間,極少異族通婚的現象,但是年輕男女之間,單是調笑追逐,打情罵俏一番,也就樂在其中了。

當白奇偉說到這里的時候,我總算明白了一點︰所謂烈火女,必然是在參加聚會的那些十五歲少女之中所產生的。

但是如何產生,我還是不知道。

這時,緊靠著我的白素,在我身邊嘆了一聲︰「過程很殘忍,听得我全身發抖。」

我向她揚了揚眉,一時之間,也無法領會她所說的話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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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險 第八部︰三年一聚新舊交替
白奇偉繼續再說下去。

聚會的真正「戲肉」,是最後一晚,其所以在初一就開始,是由于怕遠處的參加者趕不及,留了十四天作為松動,以免有人向隅,因為產生一個新的烈火女,對  人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事。烈火女,是  人精神凝聚的中心,地位接近神。  人的強悍,遠不如其余各族,可是各族不敢欺負他們,原因就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有烈火女在。

因為烈火女的產生過程,使得看到的人,都相信烈火女的產生,是神的奇跡。

開始的十四天,自然是大吃大喝,跳舞唱歌,那是苗疆中各樣聚會的典型形式。所有十五歲的少女,都打扮得又隆重又好看,來自各處的  人,都把自己準備了三年的最好食物和最好的酒拿出來,互相交換。

酒倒真是好的,可是食物,對外人來說卻實在是不敢恭維,譬如說︰打開草席,一只獐子跌出來,一刀割開肚子,滿肚子全是又肥又白的蠅蛆,翻跌出來,所有  人大聲歡呼,搶著伸手去抓吃的時候,沒有這種進食習慣的人,自然不免連黃膽水也嘔將出來了。

「那小個子在說到這種情形的時候,兀自咂舌不已,一副饞涎欲滴的樣子。」(而時白奇偉和白素的表情,也可想而知。)

還有一種放在竹筒中,漚得又臭又爛的肉類,也是他們最喜歡的食物。

這自然是長期以來養成的生活習慣,與文明或野蠻,進步與落後無關。若是叫  人看到紅眉毛綠眼楮的洋人,撬開一個形狀不規則,丑陋之極的外殼,把一團死灰色,有滑涎潺潺,又腥又有黑漿冒出來的東西,送進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  人一樣會感到嘔心,可是那種食物,生吃的牡蠣,卻是「文明社會」中的寵物。

狂歡到了三月十五——該在場的人都在了,這一晚,皓月當空——聚會選在山上的大石坪上舉行,自然也和追求一定要有月光有關。半山腰中可能雲霧繚繞,但是在海拔相當高的石坪上,必然月明氣朗。

等到皓月升到了一定的高度——照那小個子的比劃,大約是升至六十度角時,正式的典禮就開始了。

上一屆的烈火女,這時,會是主角,她先持著一個巨型的火把走出來,當其時,聚集在石坪上的人再多,但是人人屏住了氣息,一聲也不出。

在石坪之旁,各個山峰上看熱鬧的人,也一樣保持著寂靜——蠻苗之地的人,不論多麼凶悍,都不會有敢于得罪神明的。

手持火把的烈火女,來到了一堆干柴之前,用火把點燃了柴堆,然後,她就從容地跨進去,用傳統規定的姿勢,坐在烈火之上。

當白素和白奇偉,向我敘述有關  人的所謂烈火女,說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喉嚨之中,不由自主,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音,伸手指著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照他們所說的來推測,那個跨進了火堆的女孩子,絕無生理,非死不可,難道她有鳳凰的本事,燒成灰燼,再從灰燼之中復生?

而令我極度震驚的主要原因,自然是由于我已經知道白素兄妹母親的身份是烈火女,那難道他們的母親早已在火堆中燒死?

這種情形,對于生活在原始環境中的  人來說,自然早已習以為常,可是外人听來,尤其被燒死的人,可能和自己有密切關系的,那就自然會感到怪異莫名。

白素兄妹的神色也很難看,可想而知,他們在听到殷大德和那小個子講到這一段時,情形可能比我更糟。

白素怞了一口氣︰「那女子跨進了火堆,坐了下來,在她四周圍,烈焰飛騰,這時,所有的  人,都用低沉的音調,伴隨著一種用相當粗的竹子所制成的樂器,唱出一種歌曲來——」

她說到這里,和白奇偉互望了一眼,就一起哼起那種歌曲來。我相信那一定是那個  小個子教他們的。

那種曲調,听來並不悲哀,相當平靜單調,竟有些像是佛教古剎之中,一批僧人的誦經聲,一听就可以听出,有相當強烈的宗教意味,使听到的人,心中感到一股異樣的寧靜。

照說,這時正有一個少女在熊熊烈火之中,是不應該有這種情形的,可是音調確然給人這樣的感覺,或許這是一種犧牲精神。

他們哼了不到三分鐘,曲調已重復了兩遍,我向他們作了一個手勢,他們不再哼下去。白素道︰「在這之前,所有參加聚會的十五歲少女,都排列整齊,圍在那個火堆,因為新的烈火女,將在她們之中產生,三年一度,新舊交替……在火堆中的那個,只不過十八歲……」

白素說到這里,聲音十分傷感,我握住了她的手,嘆了一聲︰「自古以來,人類犧牲在宗教儀式上的生命,不知多少,只好假設這些生命的靈魂,都平安喜樂,比別的生命更好。」

白素低嘆一聲,白奇偉在這時,插口道︰「最不可思議的事,會在那時發生。」

白素把我的手握得更緊︰「據那小個子說,接下來的事,雖然不可思議,但確然是事實,他們都相信,那是神明的力量,而他三次參加的盛會,三次都發生這種事,全是他親眼目睹的,而他又絕沒有理由,會捏造故事來騙人。」

白奇偉補充︰「就算他想捏造,只怕也造不出來。」

他們兄妹兩人,拚命在強調事情的真實性,可是卻不說出事實的情形來,這實在令我有忍無可忍之感,我瞪大了眼,提高了聲音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白素說得十分慢,她說出來的情形,也確然不可思議︰「當火堆中的那個女孩子臨死之前,他會伸手,向任何一個方向一指——相信那是她生命結束之前最後的一個動作。而隨著她這一指,在她指的那個方向,必然有一個少女,身上會冒起一蓬烈火……」

當白素說到這里的時候,她和白奇偉,一起向我望來,我自然而然搖著頭。

我搖頭的理由十分明白,表示「不可能」。

白素續道︰「那蓬火光只是一閃,可是所有的人,卻又人人可見。火光在閃起的時候,會把那個少女的身子,完全包沒,但是一閃即滅,那少女全身上下,卻絲毫不受火傷,而那是儀式的最高潮——新的烈火女產生了,歡呼聲可以把山崖完全震塌。」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她暫時停一停,因為我需要把她的敘述,消化一下。在靜了片刻之後,我問︰「新舊烈火女之間的距離是多少?」

白素點頭︰「這也是我的第一個問題——那小個子比劃得十分詳細,約莫是三十公尺。」

我又默然——白素說那也是她的第一個問題,自然是說她想到的,和我一樣。隨手一指,就有一蓬一閃即滅的烈火發生,要做到這一點,簡單之至,只要在手中握著一蓬松香粉就可以了,很多地方戲曲在舞台上表演的時候,都有這樣的「噱頭」,有的還可以從口中噴出大蓬的火焰來。但如果相隔有三十公尺之遙,那自然不是這種把戲的效果。

我又道︰「世界上,很有些人體發火自焚的怪異記錄,好好的人,會無端著火自焚。」

白奇偉點頭︰「可是沒听說有被人隨手一指就全身起火的,而且,那蓬火,並沒有造成死傷,只是代表了一種身份象征。」

我攤了攤手,表示暫時對這種怪異的現象沒有什麼別的問題了。

白素感嘆︰「那時,已經沒有什麼人再去理會在火堆之中被燒成灰燼的舊人了,人群把新產生的烈火女抬出來,有專門的人為她裝扮,在她的身上、頭上,掛上許多銀飾和象征吉祥的物事。」

我也嘆了一聲︰「這情形十分特別,有點像活佛轉世,可是又不同——每隔三年,燒死一個舊的,產生一個新的,真是特別之極,那也就是說,一個新產生的烈火女,生命最多只有三年。」

白素兄妹一起點頭,神情難看之至——他們的母親如果烈火女的話,那自然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可是,被挑選出來的烈火女,而且是經由「神明的意志」挑選出來的,難道竟可以結婚生子女的嗎?就算允許有這樣的行為,白老大作為一個漢人,又如何可以和  人奉為神明的烈火女結成夫妻的?

這其中,難以想像的經過實在太多了。

我提出要求︰「盡量多說有關烈火女的一切。」

白素道︰「經過了裝扮之後,還用香料來裝飾,總之,  人所能拿得出來最好的東西,都奉獻給烈火女,然後,再在過去半個月之中,在各種角力之中,取得優秀成績的青年之中,由烈火女親手挑選四名,送烈火女到一個山洞中去,歷代烈火女,都是在那個山洞之中居住的。」

我哼了一聲︰「那山洞,就等于是她的行宮了!看來,三年短促的生命,就是代價,她要負起保護全族的作用,那些小伙子——」

白素道︰「供烈火女的差遣,直到三年期滿,也可以作為她的丈夫。」

我沉默了片刻︰「這種情形,很類似某些昆蟲的生活結構——供奉著一個雌性,使這個雌性負起整族的命運。所不同的是,昆蟲是實際性的,而人類則是精神上的。」

白素嘆了一聲︰「那小個子說,烈火女住的山洞,普通人只能在洞外崇拜,不能進去。」

我苦笑︰「有一個關鍵性問題︰烈火女是不是可以生兒育女,和普通女孩子一樣?」

白素的回答是︰「那小個子說,烈火女在那三年之內,可以做任何事。」

白奇偉沉聲道︰「只是要求她在三年之後,走進火堆去,在燒死之前,指出新的烈火女來。」

我喃喃地道︰「听起來,像是一項交易,可是沒有自由選擇的權利——那麼多年來,難道沒有一個烈火女是違反了‘交易’的原則的?」

當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白素兄妹的神情十分古怪,他們呆了半晌,才齊聲道︰「我們也問過小個子同樣的問題,那小個子……」

白素獨自說下去︰「小個子說得十分支吾,像是極不願說,只是說,由于局勢的劇變,他離開了苗疆,再也沒回去過,所以不知情由,可是他也透露了一點消息︰三年一度的大聚會,被明令取消了。」

我「啊」地一聲︰「大會取消,那就是說,不會再有新的烈火女產生,舊的烈火女,也不必在火堆中喪生了,是不是?」

白素兄妹的聲音很低︰「照說應該如此。」

我們三人都好一會不出聲。因為,如果照說如此的話,那麼,白素兄妹的母親,就是最後一任烈火女,可以避過烈火焚身之厄。

這關系太重大了。問題關系著白素兄妹的母親,至今是死還是生。

照本來的傳統習俗,烈火女在三年之後,必死無疑——就算這個十八歲少女,在三年之後,千不願萬不願,她也只有死路一條。但如果新建立的政權,以命令取消了這種傳統習慣,那麼,最後一位烈火女,自然也得以死里逃生了。而從時間算來,白素兄妹的母親,如果是烈火女的話,那麼,恰恰就是最後一任。

當時,我想到了這個問題,他們自然是早已想到了的,所以我們三個人互望著,我失聲道︰「令堂還在人世,到苗疆去找她去。」

白素兄妹的額上,都有汗滲出來,像這種「萬里尋母」的情節,一般來說,只有民間歷史傳奇中才有,現實生活之中,十分罕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自然更是加倍的驚心動魄。

我在叫出了這一句話之後,甚至現出責備的神情來,因為他們知道這種情形,必非一朝一夕了,而竟然沒有苗疆之行,這豈是為人子女者應有的態度。

他們也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我對他們的責備,白素道︰「這其中……有原因,主要的是……苗疆千山萬壑,我們根本無法得知那個山洞的確切所在。」

我十分自然地點了點頭,的確,要到苗疆的山巒之中去找一個特定的山洞,那種困難的程度,只怕和在戈壁沙漠之中尋找一粒指定的沙粒差不多。

白素又道︰「而那小個子,他雖然曾三次參加烈火女的新舊交替儀式,可是也不知道那山洞座落在何方。」

我搖頭︰「若是  人可以在洞口膜拜,那麼,至少有人知道山洞在哪里。」

白素點頭︰「當然會有生存下來的  人,知道這山洞在何處,可是烈火女是不是還會在山洞中。」

我十分疑惑︰「我不是很明白,什麼叫作‘會有生存下來的  人’。」

白奇偉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根據殷大德和那小個子提供的訊息,和我們的了解,就在大混亂之中,有過十分可怕的大屠殺,  人傷亡慘重,而且沒有了凝聚精神力量的聚會之後,生存下來的,盡量向深山野嶺遷徒,遠離文明社會,形成了許多零星的小部落,要找尋他們,更加困難了。」

我閉上眼楮一會,設想著善良無知的  人,在大時代的變遷中,成為犧牲品的情景,也不禁長嘆了一聲,白素兄妹未能萬里尋母,顯然有難以克服的困難,倒也不能深責了。我又道︰「那你們至少應該把……令尊如何會當了土司,成為人所尊敬的陽光土司,又如何會和一個烈火女成為夫妻這段秘辛查探出來。」

白素苦笑︰「你以為我們沒努力過?可是這一段經過,他們不知道,就在爹救了他之後不久,他又有過一次來回,奔越苗疆,著意打探,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人的頭腦十分簡單,都說忽然有人出來當土司,處處為  人著想,就像陽光普照大地一樣,所以見了這個偉岸的人,就稱他做陽光土司,再自然而然不過,從來沒有人去尋根究底,只當是上天派下來的。」

我雙手握緊了拳,發現白奇偉也有同樣的動作,我們兩人,這時所想的自然是同一件事︰整個過程,最最清楚明白的人,就是白老大。

根本不必東打听西打探,只要白老大肯說,一定自然會明白。

可是白老大卻又明擺著絕不肯說,血濺小書房的那一幕,一想起來,白素兄妹就心驚肉跳,如何還敢造次。

當時,我雖然已在那船的甲板上踫了一個釘子,可是我還是在他們兄妹面前拍了胸口︰「這事情,不必舍近就遠,一切全在令尊的記憶之中,我會設法令他把這段往事說出來,那你們就可以知道令堂的情形了。」當時,白奇偉望著我,一臉的感激之色,顯然他充滿了希望,可是白素卻顯然比她哥哥更了解白老大,只是搖了搖頭,神情苦澀。

他們不厭其煩地一再向殷大德和那小個子提問題,殷大德和小個子也答了很多,直到再也答不出什麼來了。

這一次會晤,竟然長達六小時之久,他們也約了再相聚,並且雙方都努力再去搜尋資料。

臨走時,殷大德仍然堅持要把那柄紫金藤作鞘的緬鋼劍,送給白奇偉。白奇偉雖然心中千想要萬想要,便畢竟小伙子臉女敕,不好意思,所以一再推辭。

最後,還是殷大德說了一番話,又誠懇又實際,白奇偉才將這份厚禮,受了下來。

殷大德說的話是︰「你們父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九死一生之中獲救,當時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麼會認錯人?你是恩公的兒子,我倒不是為別的,是為了你為了弄清楚令堂的事,我看苗疆蠻荒之行,必不可免,這一杖一劍,帶在身邊,有莫大的幫助,你再要推辭,莫非連自身都不愛惜了嗎?」

這一番話,自然又動听又誠懇,白奇偉也就把這一杖一劍,又是杖又是劍的寶物,收了下來。

我听他們講到白奇偉收下那寶物,不禁大是興奮,立時就道︰「啊哈,這樣罕見的寶物,走,這就讓我開開眼界。」

以當時我和白素兄妹的關系來說,這個要求,是斷無被拒絕之理的,可是我一說,兩人苦笑,白奇偉更攤開手來,一副無可奈何之狀。這情形,自然是表示,寶物早已不在他們手上了。

我也立時想到了發生了什麼事︰「令尊——」

兄妹兩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以他們兩人之能,這樣的寶物,到了手又會失去,自然是白老大的所為了。我看出他們的心情沮喪,所以開玩笑似地問︰「是巧取,還是豪奪?是明搶,還是暗偷?」

兄妹兩人更是連聲苦笑,說出了經過,連我听了,也為之目瞪口呆。

原來他們在見了殷大德回來之後,才一進門,就看到白老大在一張太師椅上,當門而坐——那太師椅是白老大心愛之物,但平日絕不是放在此處那麼礙眼的位置上的。

白老大當門而坐,顯然是在等人回來,可以一進門就看到,等的自然也就是他們兄妹兩人了。

白老大一見他們,也不等他們出聲稱呼,就一伸手,平平靜靜地道︰「拿來。」

白奇偉這時,正右手緊握著紫金藤,想要收起來,如何來得及?

一路回來的時候,兄妹兩人已商議過,怎麼向父親提起殷大德慨贈紫金藤的事,兩人商議好了,就說有要事,非到苗疆去一遭不可,殷大德就大方地把這件防身之寶相贈。他們還打了如意算盤,若是白老大問他們為什麼要到苗疆去,他們就打蛇隨棍上,說是苗疆  人之中,有十分神秘不可思議的烈火女,他們有意去探索一番,弄明白究竟。而且,兄妹兩人,也相約了絕不提有一任烈火女曾是陽光土司之妻,有可能是自己母親等情。

他們的估計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白老大有可能會多少吐露出一些當年的秘密來。

兩兄妹盤算得自以為周詳,可是結果,和白老大一照面,就潰不成軍,一敗涂地,落荒而逃,得保首級,已是萬幸了。

當下白老大一說「拿來」,白奇偉連忙踏前一步,雙手將紫金藤奉了上去,白老大一伸手抓了過來,白奇偉還想開口,介紹一下這劍杖的奇妙之外——紫金藤的毒性和闢毒功能,自然無法體現,但是緬鋼劍的鋒銳,他們卻是試了來的。

他們試了「削鐵如泥」,徑寸的鐵枝,應手而斷。也試了「吹毛斷發」,把白素的一綹頭發,放在劍鋒上,兩人吹一口氣,秀發就絲絲斷落。

所以這時,白奇偉的神情,還十分自得。

可是白老大一抓劍在手,就一聲冷笑,那一下冷笑,把白奇偉想說的話,全打回了肚子去。已看出了父親的神色,大是不善。

白老大接著又道︰「我白某人的一雙子女,真有出息,竟然上門向人告幫去了。」白素兄妹一听父親這樣說,自然想急急分辨,可是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如何分辨才好了。

白老大說他們「上門告幫」,就是上門乞討的意思,如今人家給的東西,正在白老大的手中,他們要分辨,自然不容易,準備好了的一番話,一句也用不上,全叫堵在心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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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7:33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九部︰千方百計打探隱秘
白奇偉的反應是瞪大了眼,說法出話來,白素用極委曲的聲音,叫了一聲︰「爹。」

白老大卻並不盛怒,只是神情陰冷得可怕,聲音更是其寒如冰︰「這種事,要是傳了出去,我姓白的走進走出,還有什麼臉面見人?」

白奇偉直到這時,才蹩出了一句來︰「人家是送給我作防身用的。」

白奇偉會說什麼來自辯,自然也早在白老大的計算之中,所以他一听,就轉過身去,對在他身後的四個手下道︰「听,姓白的多漏臉。自己竟然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要靠人家送東西來防身。」

白奇偉臉脹得通紅,心知說不過父親,就僵僵地站著不動,白老大又吩咐手下︰「替我立刻送回去給姓殷的,再帶一句話過去,要是他再敢瞧不起姓白的,盡管留在本地,姓白的自然會去找他。」

四個手下齊聲答應,其中一個伸手接過了紫金藤,大踏步走了出去。

白素兄妹面面相覷,還有什麼法子?

而白老大傳過去給殷大德的話,嚴重之極。就算殷大德和白老大沒有以前這段淵源,他也惹不起白老大。何況他確認白老大是他的救命恩人,恩人之言,豈可不听,所以連夜離開了。殷大德在臨走之前,找人傳話給白素兄妹,說了他非走不可的原因,並且說,他會盡一切努力,探听他們想知道的事,一有發現,立刻會差專人來報告。

而日後,殷大德確然不斷有差人送上他查探到的資料來,可是卻並沒有什麼用處,甚至連一鱗半爪也不是,只是一些道听途說的傳說,而且,絕大多數,都不可靠。其中有一則傳說,竟然說陽光土司之所以被稱為陽光土司,是由于他本來就是太陽神下凡,會隨時化為一道陽光。

我承認白老大神通廣大,但是也決不相信他會化身為一道陽光。

所以,到白素兄妹向我說起這一切的經過時,不但他們兄妹兩人,不知道有關他們母親的一切,連白老大在那三年中,如何會化身為陽光土司,也一無所知。白老大在那三年中的生活,神秘之極,看來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沒有別人可以解開這個謎了。

那時我年輕、好奇(現在仍然好奇),事情又和白素大有關系,所以在知道了這種情形之後,就拍心口︰「我出馬,一定可以把秘密自他心中引出來。」

白奇偉忙道︰「好。好。」

白素則長嘆一聲︰「爹在這件事上,我看他是鐵了心,不管誰出馬,都不會有用處。」

我揚眉︰「去試一試,總沒有壞處。」

白素搖頭︰「試得不好,大有壞處,當日小書房的情景,我至今想起來,猶不免魂飛魄散。」

我點頭,同意白素的話,來回踱步,過了一會,才道︰「事情需要安排一下,要有計劃,不能亂來,每一個步驟行了之後,結果如何,都要檢討。」

白奇偉聳了聳肩︰「好家伙,像打仗一樣。」

我用力一點頭,于是就計劃實行,第一步,先由白素兄妹去實行,他們向白老大提出,要到苗疆去走一次,不說是為了什麼。

白老大的反應,竟十分冷淡,只說了一句︰「那地方,若是沒有把握,最好不要去,不然,死了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白素忍不住多問了一句︰「爹,我們要去,你難道一點也不擔心?」

白老大長嘆一聲︰「擔心又有什麼用?你們都已經長大了啊。」

一句話,把白素兄妹堵得臉發青,再也說不下去了。在知道了白素兄妹的踫釘子情形之後,由我出馬了。

我采取了開門見山的辦法,找了一個機會,我、白老大、白素兄妹四人,飯後喝酒,正在閑談,我看到時機已到,向白素兄妹使了一個眼色,兩人立時借故,走了開去。當時,還是在白老大的小書房之中。

白素兄妹一走,白老大是等樣人,立時知道會有事發生,兩道濃眉,向上一揚,目光炯炯,向我望來。我也一秒鐘都不耽擱,我道︰「那三年,在苗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白老大知道我會「發難」,可是也料不到我竟然會直接到了這種地步,我雖然是他的小輩,但是關系畢竟和他的兒女不同,要客氣得多,他自然不便向我直接呵斥,所以我一說,他先是一怔,接著,面色便陡然一沉,變得陰沉之極——我曾見過他盛怒時的神情,確然十分令人吃驚,威勢懾人。

但這時,他並不是發怒,臉色的陰沉,一定是由于他的心情不愉快至于極點。而且這種不愉快,還夾雜著極度的傷感成份,這一點,也顯露在他的神情之上。

那時,他已經不再望著我,而是望向手中的酒杯,可是我仍然可以在他的眼神之中,感到他悲傷的情緒,簡直是天愁地慘。

他的這種反應,我可以肯定,絕不是出于做作,而是出自內心,這種情形,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白素兄妹的敘述之中,我已經知道白老大絕不願意人提起這段往事,可是他的不願意,竟然到了這種程度,不是親身面對著他,也難以想像。

一時之間,我似乎放棄了,我想說︰「我不問了,你也別去想那三年的事了。」

可是我一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沒有出聲,只是大口喝了一口酒,等著他的回答。

白老大整個人,像是被我的這句話用定身法定住了一樣,一動也不動。我連換了三四個坐的姿勢,有兩次,甚至是站了起來之後,又重重坐下的。

白老大仍然無動于衷——足足在十分鐘之後,他才把杯子舉到口邊,也不抬頭,一吸氣,颼地一聲,就把杯中的酒,一口氣喝干。

別看這一下動作,並不怎樣,可是實際上卻極難做到。吸氣的時候,若是一不小心,會把半杯酒全嗆進氣管去。

白老大自然不是故意炫耀,他只是不經意地用這種方法,急于喝酒而已。

他喝了酒之後,我也有點事可以做,連忙起身,又替他的杯中加酒,他也不拒絕,只是向我望了一眼,聲音竟是出奇的平靜,而且,神情也恢復了正常,他先嘆了一聲,然後才道︰「年紀輕,好奇心強,我不怪你。」

他說到這里,伸手在我的肩頭上,重重拍了兩下——我相信他並不是有意的,但卻用了相當重的力道,拍得我身子也側了一下。

他又道︰「你將來一定會明白,有一些事,當事人是真的連想也不願去想的,你也就不應該去問他,去問他這種事,還不如用一把刀子去戮他,剛才你已戮了我一刀,我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如果你還要再戮我第二刀,我也只好由得你。」

這一番話,他說得如此沉重,我張大了口,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白老大又道︰「將來,你說不準也會有同樣的情形,那時,你就會明白得多。」

他說到這里,向我望來,我在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一種十分深切的悲哀,我沒有說什麼,連喝了三杯酒,當酒精混入血液,在全身引起一股暖流之時,我長嘆一聲,敗下陣來。

白老大的態度,如此堅決,我出了小書房之後,對白素兄妹一談,白奇偉也長嘆一聲,白素卻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因為這種結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也曾千方百計,去打探白老大在那三年中的經歷,發現白老大當年,到了四川之後,和當地勢力最大的幫會組織,鬧得不是很融洽,而且,還動起了一些沖突,這可能是導致他遠走苗疆的原因,而他在進入苗疆之後,就音訊全無,再為人知的時候,已經化身為陽光土司了。

而三年之後,他離開了苗疆,帶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再回到文明社會,又恢復了原來的身份,這三年苗疆生涯,也就成了一個大謎團。

我和白素兄妹一再討論,都不得要領,白奇偉時時發牢蚤︰「真神秘,比‘老子西出函關化為胡’還要神秘。」

我的一個主要問題則是︰「為什麼苗疆會有陽光土司的妻子是烈火女的說法。」

我們大家都向這個目標去努力,查下來的結果是︰許多次,  人在烈火女居住的山洞之外膜拜時,曾多次見到過陽光土司。而且,烈火女在進入山洞時,所選中的那四個壯男,也對人說,陽光土司的妻子是烈火女。

我提出了疑問︰「這說不過去,土司是一個官職,有辦公的所在,有土司衙門,陽光土司怎麼可以住到烈火女的山洞去?」

這個問題並沒有答案,因為問來問去,都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曾發狠︰「我到苗疆去,找到烈火女住的那個山洞,總可以有點蛛絲馬跡的。」

白素兄妹很同意我的想法,又想和我一起去,可是由于纏身的事實在太多,又想在事先多搜集一點資料,所以一直延誤了下來。

到不久之後,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對我和白素來說,打擊之大,無出其右——大家一定都在奇怪,有這樣的大事,又騍早已發生的,怎麼從來也未曾听你提起過?這就是白老大所說的話了,這件大事發生之後,我們才體會到了白老大所說的話。有些事,是連想也不願去想的。既然連想也不願去想,怎會提呢?

可是這件事,只怕還是非提不可,只好抱駝鳥心理,盡量押後了。

在往後的日子中,我和白老大之間,再也沒有提過半個字當年他在苗疆的事,但是一有機會,我仍然會留意去查詢。在那次和白老大的談話之後約兩年,有一個機會,得知了白老大在四川西部的一些事,對破解整個謎團,十分有幫助。

明知謎團只要白老大一開口就可以解決,但白老大不肯說,對我和白素來說,成了一種挑戰——挑戰我們要去破解這個迷團。我們之間也有約定︰一旦謎團破解,絕不在白老大之前透露半個字。因為我們相信,白老大不肯說,一定有原因的。我們若是知道了,就自己知道好了,不必再去刺激他。

那件事的開始,十分傳奇,簡直就像是武俠小說一樣。那晚,月色極好,我和白素在接近午夜時分回來,一路上,我們已決定回家之後,稍為休息一下,就去賞月沐風,情調一番。

可是,才一停了車,走向門口,還沒有打開門,就忽然听得自幾個不同的方向,一起傳了了一下呼喝聲,聲音十分遼亮。

我和白素的反應都十分快,立時轉過身,只見有四個人,身形閃動,極快地向我們奔了過來,一面奔過來,一面還在不斷發出呼喝聲,氣勢相當懾人。

我一看這四個奔向前來的人,便看出他們身手不凡,同時,不知他們來意如何,自然要戒備,所以立時伸肘,輕踫了白素一下。白素卻沉聲道︰「袍哥,沒有惡意,十分尊敬。」

白素的話,說得十分簡單,但也已足夠。白老大是七幫八會的總龍頭,她自小和幫會人物打交道,對于一些稀奇古怪的幫會禮數,自然知之甚詳——後來知道,這種一面奔過來,一面發出遼亮的吆喝聲,是求見者十分尊敬被求見者的一種禮數。

我一听得白素那麼說,仍然暗中戒備,但是在表面上看來,我和白素,只是閑閑地站著不動,並沒有為來人的氣勢所脅。

這四個人故意把腳步放得十分重,所以疾奔向前來的時候,和四匹奔馬,也沒有什麼分別,更難得的是,他們一到了近前,立時收住了勢子,動作劃一,顯見得日常訓練有素。

他們四人,看來面貌相似,一色的青布密扣緊身衣——這種服裝,穿在矯健大漢的身上,特別有一種英武的氣概,不知是哪一朝的服裝設計家的創作。

四人一站定,這才看到他們的手中,都拿著一只朱漆盒子,在月色之下,看得分明,漆盒之上,盤著銀絲,瓖著羅甸,全是吉祥如意之類的圖案,十分精致。四個人雙手捧盒過頭,身子略彎,這種情形,更是一看就知道是一種十分尊敬的禮數了。

白素已告訴了我,他們是「袍哥」,那是四川最大的幫會,雖然這時,在根本重地,袍哥的活動轉入地下,早已式微,但是在海外,還是有一定的勢力,而且在時局動蕩之中,袍哥之中,很有些見識英明的人物,看出情形不對,及早準備,把一批金銀寶貝,轉移了出來。袍哥在四川這個天府之國,自從太平軍敗之後,勢力擴展得極快,有不少軍政大員,將軍司令,也全是袍哥中人,積聚的財富之多,超乎想像之外,所以不論在何處,都可以稱得上財雄勢大。一來,我並不如何欣賞幫會組織,二來,白素比我熟行得多,所以我們交換了一下眼色,便決定由她去應付。白素略為提高了一下聲音︰「四位——」

她的話,只問到了一半,就看到街角處,轉過一個身形相當魁偉的人來,這人卻穿著長衫——現在穿長衫的人越來越少了,初時都還算是相當普遍的服裝,連我也時常穿著的。

那人的來勢也極快,可是卻了無聲息,白素才說了兩個字,他就到了身前,其快可知。而白素一看到他現身,也立時住了口,因為一看就可以知道,先出現的四個人不是主角,這人才是。

這人一下子到了近前,立時向我和白素行禮︰左手五指並攏,指尖向上,大拇指向著他自己,右手捏拳,「啪」地一聲,打在左手的掌心,捏拳的手,大拇指卻是向著我和白素。

同樣的禮,他行了兩次,先向我,再向白素——我第一次見到這種古怪的禮,我看到白素還了一禮,手勢也夠怪的,但是我卻知道,這個禮,是表示她是屬于七幫八會大龍頭座下的。我不是幫會中人,所以我只是向那人拱了拱手,算是還禮。後來,白素對我說︰「幫會中的行禮方式,十分復雜,普通的幫會,行普通的禮,已是一整套。若是身份特殊,或是地位十分高的人,都有他們的私人禮數,一施出來,內行人一看,自然知道來者是何方神聖,等于是通名報姓一樣……」

我笑︰「當時我只看得出你還禮,表示自己是在七幫八會總壇的人,你可看出了對方的來歷?」白素搖頭︰「沒有,我沒看出對方的來歷,爹曾教過我,說若是一旦認不出對方的身份,更不可怠慢,因為那多半代表對方的身份極高,這種禮,不常使出來,所以江湖上的人並不知道。」

白素在作了解釋之後,頓了一頓,又作補充︰「當時我心中十分奇怪,因為四川哥老會的組織中,幾個頂尖人物特備的禮數,爹都曾教過我,可就是沒有見過這一個,這未免有點古怪。而且爹曾說,全世界的幫會之中,他只和四川的哥老會有些齟齬,曾叫我們遇上了,要特別小心。」

所以,白素當時確然十分小心謹慎,她還了禮之後,就問︰「閣下有何指教?」

我則趁機打量這人,只見他三十上下年紀,方臉濃眉,一臉的精悍之色,左頰上,有一個十分明顯的新月疤痕,更顯得他有一股天蒼蒼野茫茫的不羈性格。

他一開口,倒先叫我們呆了一呆,他向那四人一指︰「四色薄禮,請兩位笑納。」

白素朗聲道︰「無功不受祿。」

那人倒也爽快︰「正是有事相求。」

白素道︰「那更請收回去,在江湖上,見面的都是朋友,有什麼事,請進屋子說。」

我把當時的情形,記述得相當詳細,一來是由于這人的出現,帶出了後來的許多事來,是故事相當重要的組成部分。二來,當時的情形,十分有趣,那晚,我和白素是參加一個宴會回來,白素穿著一件西式晚裝,可是她卻行古禮,說些只有在舞台上才用而在日常生活之中卻早已被摒棄了的話,實在十分好笑,我幾乎忍不住要大笑起來——自然,我知道,如果我真的笑出了聲,那是會闖大禍的。

白素一面說,一面作了一個「請進屋子」的手勢,在這時候,我自然得有配合的動作,不然,這台「戲」就「唱」不圓滿了。

白素一做手勢,我立時身形不變,甚至雙腳未曾離地,可是身子便是倏然後退,直到了門前,才一下子轉過身去,把門打開,站在門口,迎接客人。

那五個人分兩次現身,都聲勢非凡,表示他們身負武藝,我自然也不能示弱,要露一手給對方瞧瞧,免得叫人家看不起。我露的這手「就地采金蓮」,事後白素的評價是︰漂亮之極。

事情發展到這里,應該是那人進屋子,那四個人跟進來,可是卻又有了意料不到的變化,只見那人揚頭向著他剛才走過來的街角,叫道︰「夫人,衛先生夫婦請我們進屋去。」

這一下,連白素也有愕然的神情,那人口稱「夫人」,當然不會是他自己的妻子,而是另一個十分有地位的女子,這人才出現的時候,我們都以為他是主角,誰知道他也不是,主角還是另有其人。

我們自然都一起望向街角,只見一個身形瘦削苗條的女子,轉過街角,向前走來,步子略見急促,可是卻不是奔跑,而且,也看不出她是不是有武功底子。

這女子來到近前處,只見她瓜子臉,白皮膚,細眉鳳眼,不施脂粉,天然秀麗,而且,年紀輕得出乎意料之外,大約二十出頭不多。她身穿一件藍布旗袍,鬢際扣著一朵藍花,也沒有任何首飾,素淨得像是一個女學生。神情略帶哀愁,雙眼十分水靈,顧盼之間,令人神奪。

忽然之間,又冒出了這樣的一個人物來,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都猜不透這個帶孝的「夫人」,是什麼來路。

那女子來到近前,卻只是淺淺一鞠躬,開口聲音清越,自然也是一口的川音︰「打擾兩位了。」

白素事後對我說︰「這女子才一現身,我就對她有莫名的好感,心頭一陣發熱,只覺得親切無比。」

白素一直把這份好感當作是「莫名的好感」,一直到好多好多年之後,謎團一層一層被揭開,她才知道,她一見那女子就有那種感覺,並不是「莫名其妙」,而是大有來由的。

白素再作手勢,請來客進屋子去,那女子在前,那人和四個大漢跟在後面,看來全是那帶孝少婦的跟從。進了屋子之後,少婦作自我介紹︰「先夫姓韓。」

這介紹簡單之極,顯然作這樣自我介紹的人,心中以為一說「姓韓」,人家就會知道那是什麼人。可是我和白素互望一眼,都不知道那是什麼來頭,只好敷衍著,叫了一聲︰「韓夫人。」

韓夫人向那人道︰「阿達,說說你自己。」

那人踏前一步,朗聲道︰「在下何先達,一直跟著三堂主辦事。」

當他說到「三堂主」的時候,伸手向韓夫人指了一指,當時我的心中,就十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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