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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搜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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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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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2 00:23: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搜靈》簡介︰

  還記得有一個名字叫金特的人嗎?只怕不記得了吧。就算是一直在接觸我所敘述的各種怪異故事,如果能夠在三十秒之內.記得這個人,並且說出這個人曾在哪一個故事之中出現過,那真是了不起。別說三十秒,就算三十分鐘,只怕也不容易想起這個人。

  事實上,如果不是又見到了他,我絕不會想起他來。
第一部︰大規模珠寶展覽
這個故事的開始,是一個盛大的珠寶展覽的預展。展覽由世界著名的十二家珠寶公司聯合舉辦,地點在紐約。

不,先別說這個珠寶展覽,還是先說一說金特這個人。

還記得有一個名字叫金特的人嗎?只怕不記得了吧。就算是一直在接觸我所敘述的各種怪異故事,如果能夠在三十秒之內.記得這個人,並且說出這個人曾在哪一個故事之中出現過,那真是了不起。別說三十秒,就算三十分鐘,只怕也不容易想起這個人。

事實上,如果不是又見到了他,我絕不會想起他來。

這個人我曾經和他在一起相當久,超過一個月,可是在和他一起的日子里——有好多天,幾乎日夜在一起,我從來也沒有听到他講過一句話。有時候,我向他講話,他也從不回答,而只是用一種十分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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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2 00:23:17 |只看該作者
搜靈 第一部︰大規模珠寶展覽
這個故事的開始,是一個盛大的珠寶展覽的預展。展覽由世界著名的十二家珠寶公司聯合舉辦,地點在紐約。

不,先別說這個珠寶展覽,還是先說一說金特這個人。

還記得有一個名字叫金特的人嗎?只怕不記得了吧。就算是一直在接觸我所敘述的各種怪異故事,如果能夠在三十秒之內.記得這個人,並且說出這個人曾在哪一個故事之中出現過,那真是了不起。別說三十秒,就算三十分鐘,只怕也不容易想起這個人。

事實上,如果不是又見到了他,我絕不會想起他來。

這個人我曾經和他在一起相當久,超過一個月,可是在和他一起的日子里——有好多天,幾乎日夜在一起,我從來也沒有听到他講過一句話。有時候,我向他講話,他也從不回答,而只是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神情望著我。

那是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神情︰他分明是望著你,可是眼神渙散,猜不出他視線的焦點在甚麼地方。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精神極度迷惘,他的口唇隨時準備有所動作,但是不論你等多久,他總是不發出聲音來。

整個神情,像是他對周遭的一切,全然漠不關心。

結果是,我們各人分手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受不了他那種過度的沉默,甚至連最有禮貌的普索利爵士,也沒有向他說一聲「再會」。

對了,金特不會有人記得,普索利爵士,記得他的人一定不少。這位熱衷于靈魂學的英國人,在「木炭」的故事中,是一個主要人物。

當時,我通知普索利爵士,我有一塊木炭,在木炭之中,可能有著一個鬼魂,普索利大是興奮,約了不少對靈魂學有研究的人到英國去,在他的那間大屋子之中,試圖和靈魂接觸。

那件事的結果如何,自然不必再在這里重覆,我第一次見到金特,就是當我帶著那塊木炭,到了普索利爵士的住所,他請來的對靈魂學有研究的人,已經全在了,普索利曾向我一一介紹。

其中有一個就是金特。

爵士當時的介紹很簡單,看來他自己對金特也不是很熟悉,只是簡略地說︰「這位是金特先生。金特先生,這位是衛斯理先生。」

我自然握手如儀。現在,我詳細敘述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是因為這樣可以把這個人介紹得更徹底。我當時伸出手來,他也伸出手來,我們握手。

金特和人握手的那種方式,是我最討厭的一種,他不是和你握手,而是伸出他的手來給你握,他的手一點氣力也沒有。

通常,只有紅透半邊天的女明星,才有這樣和人握手的習慣。可是這位金特先生,當時打量了他一下,個子不高,不會超過一百六十公分,半禿頭,一點風采都沒有,看來有點像猶太人,但也不能肯定,一副糟老頭子的模樣,至少有五十開外,居然也用這種方式和人握手,真有點豈有此理。

所以,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絕不算好。只不過後來,我在開始記述「木炭」這件事的時候,在金特身上發生的古怪的事,已經開始了。所以,我才特地加了一句︰「這個人,以後有一點事,十分古怪,是自他開始的。」

在爵士家里,我和一干對靈魂有研究的人聚會之後,我們又轉赴亞洲,在另一個朋友陳長青的家里去聚會。這次聚會歷時更久,金特也自始至終參加,可是卻也從來沒有講過一句話。

我的那個朋友陳長青,十分好講話,有一次,他對著金特獨白了五分鐘,金特連表示一下是或否的神情也沒有,他實在忍不住,對我悻然道︰「這禿子是甚麼來路?他是聾子,還是啞子?」

金特是甚麼來路,我也不清楚。他是普索利爵士介紹我認識的,當然,我要去轉問爵士。

我找到一個機會,向普索利提起了這個問題,普索利皺著眉︰「唉,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他是甚麼人。」

我笑道︰「這像話嗎?他出現在你的屋子里,由你介紹給我,你不知道他是甚麼人?」

普索利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事情是那樣,你知道一個靈魂學家叫康和?」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認識這個人,普索利搔著頭,像是在考慮該如何介紹這個人才好,他終于道︰「你知道著名的魔術家侯甸尼?」

我道︰「當然知道,侯甸尼十分醉心和靈魂溝通,他曾以第一流魔術家的身分,揭穿了當時許多降靈會的假局,也得罪了很多靈媒。」

普索利道︰「是,康和就是侯甸尼的一個好友,對靈魂學有極深的研究,以九十高齡去世,我年輕時,曾和他通過信。」

普索利爵士越說越遠了,我忙道︰「我問的是金特這個人……」

爵士道︰「是啊,在你見到他之前三個月,金特拿了一封信來見我,信是康和還沒有去世之前寫的,絕無疑問,是他的親筆,信寫得很長,介紹金特給我認識,他真的不喜歡說話,當時我問他,為甚麼有了這封信快十年,到現在才來找我,他都沒有回答。」

我「哦」地一聲︰「那麼,信中至少對金特這個人,作了具體的介紹?」

普索利道︰「提到了一些,說他對靈魂學有深湛的研究,並且足跡遍天下,曾在日本和中國的一些古老寺院中長期居住,在西藏的一家大喇嘛手中,有過極高的地位。也曾在希臘的修道院中做過苦行修士,和在印度與苦行僧一起靜坐,等等。他的經歷,看來都和宗教有關,而不是和靈魂學有關,我真不該請他來的。」

我想了一想︰「他也不妨礙我們,其實,宗教和靈魂學,關系十分密切,甚至是一而二,二而一!」

普索利爵士當時並沒有立即回答我這個問題,我們也沒有就這個問題再討論下去。

金特有著那麼奇妙的生活經歷,這倒令得我對他另眼相看,所以,在分手的時候,我是唯一和他握手說再會的人,可是金特仍然是這樣,手上一點氣力也沒有,當時,當他轉過身去之際,我真想在他的上,重重踢上一腳。

金特這個人,我對他的了解就是那樣。

約略介紹過金特這個人了。再說那個大規模的珠寶展覽會。

珠寶展覽會半公開舉行。所謂半公開,就是︰參觀者憑請柬進入會場,不是隨便誰都可以進去參觀一番。

邀請我去參觀的,是英國一家保險公司的代表。這家保險公司歷史悠久,信用超卓。

這家保險公司在保安工作、調查工作上的成就,舉世無匹,而負責這家保險公司這一部門工作的是喬森。

有必要簡略地介紹一下喬森,他是典型的英國人,平時幽默風趣,工作極度認真,固執起來,像一頭花崗石刻成的野牛。他投身情報工作之際,不過十五歲,他有一頭紅發,又講得一口好德語,戰爭期間長期在德國工作,幾次出生入死,德國秘密警察總部把他列為頭號敵人。

喬森極端冷靜,多年情報工作的訓練,再加上他的天性,他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冷靜的一個。

我特別強調他的冷靜,是因為有一些事發生在他的身上,這些事,和他的一貫極度的冷靜,全然不合,因而顯得格外詭異。

戰後,他月兌離軍部,到處旅行,後來,曾作為蘇格蘭場的高級顧問、國際刑警總部的高級顧問。

後來,他忽然失蹤了一個時期,再度出現時,職位是聯合國掃毒委員會的專員,然後,他又離開了聯合國,去從事一樁非常冷門,簡直想都想不到像他這樣的人會去做的工作。他的職位的全稱相當長︰「沉船資料搜集員」。工作範圍是專門搜集各種沉船的資料,將這些資料提供給大規模的打撈公司。

我和喬森認識的時候,他在當「沉船資料搜集員」,一見如故,互相交換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他那時候在日本,正在搜集一艘叫「天國號」的巨型戰艦下落的資料。

當時,我們用英語交談,我在听了之後,呆了一呆︰「日本好像沒有一艘戰艦叫‘天國號’,你是不是記錯了?」

他取過紙來,寫下了「天國」兩個漢字,我搖頭道︰「沒有這樣的戰艦。」

他笑了一下,道︰「要是連你也知道,就不用我去搜集資料了,這是日本海軍在戰爭末期建造的最大軍艦,比‘大和’還要大,一切資料都絕對保密,連建造者也不知道自己造的是甚麼。在日本投降之後,有消息說這艘戰艦上一千二百名官兵,決定集體自殺,將船鑿沉,和船共存亡,沉沒的地點則不明,我就是想把它的沉沒地點找出來。根據我已獲得的資料,這艘戰艦上,有不可思議的事發生,這件事……」

他講到這里,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吸著,沒有再講下去。

我想不到那次閑聊,提及的那艘在極度秘密的情形下建造的「天國號」,後來又會和一些怪事發生關系。而且,自從那次之後,我從來也沒有再在任何人的口中,听到過「天國號」這個名稱。有次,我和一個曾是日本戰時的海軍中將,在海軍本部擔任高職的人提起,他听了之後,就「哈哈」大笑︰「胡說八道,衛君,你是從哪里听到這種荒謬的故事?絕無可能。」

當時還有好幾個人跟著哄笑,弄得我十分尷尬,幾乎老羞成怒。

以後,我也忘記了「天國號」。大約兩年之後,再遇到他時,他已經不當「沉船資料搜集員」,轉了行,職業更冷門,是「全歐古堡構造研究員」。

再後來,喬森又做過了一些甚麼,我也不甚清楚。他進了保險公司當保安主任,我是收到了他的信之後才知道。

喬森的長信,和請柬一起寄到,邀請我的理由是︰「像這樣的大型珠寶展覽,以前從來未曾舉行過,所以,在展覽會舉行的一個月間,有可能發生任何意料不到的事情。而衛斯理先生,是應付任何意料不到的事的最佳人選。」

那張請柬,印得精致絕輪,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麼精美的請柬。

我向著白素,揚了揚這張請柬︰「有珠寶展覽,你去不去?」

白素看來一點興趣也沒有︰「人家又沒有請我。」

我道︰「那不要緊,你要去的話……」

白素不等我講完,就搖頭︰「我听你說過喬森這個人,可是我不明白他為甚麼要你去。」

我一面用手指彈著那張請柬,發出「拍拍」的聲響,一面也在想︰喬森為甚麼要我去呢?

他的信中,雖然寫出了理由,可是這個理由,實在是不成立的。

喬森說,這樣大規模的一個珠寶展覽,可以發生任何意想不到的事情,而我有應付意外的能力。

珠寶展覽會有甚麼意外?當然是引起盜賊的覬覦,向那些價值極高的珠寶下手。正如白素所說,我雖然知道有幾個珠寶竊賊,具有一流的身手,但是卻從來也沒有和他們接觸過。

我只是知道,珠寶竊賊這一行,和其他的竊賊不同,幾乎已是屬于藝術工作的範圍,沒有天才,是不能成為第一流珠寶竊賊的。而且,第一流的珠寶竊賊,平時,在身分的掩飾上,也都是一流的。我就知道其中有一個,有著真正伯爵的餃頭。

對珠寶展覽本身,我沒有甚麼興趣。引起我興趣的是︰喬森為甚麼一定要我去。

要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是很容易的,我根本不必挖空心思去想,只要去問問他就可以了。

于是,我根據喬森信上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去,一下子就听到了喬森那听來很冷很硬的聲音。當他知道是我的長途電話之後,他的聲音,居然變得充滿了熱情︰「你準備甚麼時候來?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房間。」

我知道,對付喬森這樣的人,和他轉彎抹角講話,那是白浪費時間,所以我立即道︰「除非讓我知道你要我來的真正原因,不然我不會來。」

喬森呆了片刻︰「好,的確有原因,但是在電話里說不清楚,等你來了,我一定告訴你,別推托。到時候,如果你認為這個原因不值得你來的話,我會把另外一件有趣的事告訴你,作為補償。」

我仍在遲疑,未曾立刻答應,喬森嘆了一口氣︰「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你就算只是來看看我,又有甚麼不可以?」

對于喬森這樣精采的人物的這樣的邀請,很難拒絕。我也只好嘆了一口氣︰「好吧,我來。」

我仍然不知道喬森為甚麼一定要我去,但是我卻可以肯定,情形一定有點特別。

長途飛行不是很愉快,整個旅程相當乏味,等我在紐約下了機,兩個穿著整齊的年輕人向我走了過來。其中一個道︰「衛斯理先生,喬森先生實在怞不出空,吩咐我們來接你。」

這兩個年輕人自己報了姓名,舉止有禮。

我把行李交給了他們,和他們一起離開了機場,上了車,駛向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家豪華大酒店,珠寶就是在這家大酒店的展覽大堂展出。從這個月份的第一天起,酒店便已不再接受普通客人,而只租房間給珠寶展覽會的來賓。

酒店的房間有大有小,有豪華有普通,前來參觀的人都自認為很有地位,當然人人都想訂到最豪華的房間。酒店方面的措施十分強硬,接受訂房,可是房間得由他們來分配。

我未進櫃台,那職員一看到了那兩個年輕人,就大聲道︰「衛先生好,你的套房在二十樓,二十樓的貴賓有蘇菲亞羅蘭小姐、根德公爵和泰國的曼妮公主,如果你覺得不適合,可以更改。」

我笑道︰「適合得很。」

套房的設備,豪華絕輪,我一進房間,就道︰「喬森呢?我甚麼時候才能見到他?」

那兩個年輕人互望了一眼,一個道︰「他在展覽場,如果衛先生急著要去見他,我們可以帶路。那地方,沒有特別的通行證件,不能接近。」

另一個的神態,看來有點曖昧,講話也遲遲疑疑︰「衛先生,你何不休息一下?喬森先生最近……情緒……很有點不穩定……他在工作,不喜歡有人去打擾他。」

我陡地呆了一呆,不禁氣往上沖,但對方看來是一個不怎麼懂事的小孩子,真不值得生他的氣。所以我忍了下來,冷冷地道︰「第一,據我所知,全世界的人都會情緒不穩定,喬森先生決計不會。第二,我是他特地請來的人,要是他有半分不歡迎的表示,我立刻就走。」

我的話,已經是可能範圍之內最客氣的了,可是那年輕人還是听得滿臉通紅,囁嚅著想爭辯甚麼,但是又不知如何開口。

我倒有點不忍,伸手在他肩頭上拍了拍︰「算了,帶我下去見他吧。」

那年輕人仍然脹紅了臉︰「真的,喬森先生的情緒,很……不穩定。」

我听得他一再這樣提及,心中倒也不禁疑惑。本來我已向門口走去,這時轉過身來︰「他的情緒如何不穩定?」

那兩個年輕人又互望了一眼,那個脹紅了臉的道︰「我們和喬森先生住在一個套房的兩間不同的房間中,房間和房間之間,隔著一個客廳……」

我不等他再講下去,就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不必形容你們的居住環境,你只要告訴我他的情緒如何不穩定。」

那年輕人道︰「接連幾天,他都講夢話。」

我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兩個年輕人都有惱怒神色。另一個急急地道︰「是真的,我們全听到。」

我走前幾步,將雙手分別按在他們的肩上,本來是想向他們解釋的,但是繼而一想,何必對他們這種年輕人多費唇舌?所以,我就不再講,只是淡然一笑︰「那也不算甚麼,走吧。」

那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看來比較容易沖動,而且固執︰「他講的夢話很怪,來來去去都是那兩句。」

我忍無可忍,對他們的無知,十分生氣,沉下臉來︰「听著,人人都可能會說夢話,但只有喬森不可能。他是一個極出色的情報人員,曾經嚴格地自我訓練,不但不講夢話,而且還進一步,可以控制自己的意志,故意講夢話來迷惑旁人。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全世界不超過一百個,而喬森恰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個年輕人看出我真的生了氣,忙道︰「那或許……是我們听錯了。」

固執的那個卻還在堅持︰「不,我們沒有听錯,他說夢話,昨晚我們又听到了。他在大聲說︰‘我沒有!我們沒有!你有嗎?你們有嗎?’」

我盯著那年輕人,他神情固執而倔強,我只好嘆了一聲︰「或許他在對甚麼人說話?」

那年輕人道︰「不,只有他一個人在房間!」

我有點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值得再為這問題討論下去?」

那固執的家伙總算同意了,可是他還是咕噥了一句︰「我講的全是事實。」

我沒有再接口,走過去開了門,向外走去。

這幾天,在這家酒店中的住客,全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豪富顯貴,所以保安工作之嚴密,真是無出其右,除了各個顯貴住客自己帶來的私人保鑣之外,酒店方面也請了近百名保安人員。

我才走出房門,就看到四個典型的英國保安人員,在一間套房門口徘徊,那自然是根德公爵的護衛。另外,還有四個膚色黝黑,身材矮小,看來十分強悍的人,在盡頭處另一間套房之前守著,那可能是泰國公主的保鑣。而走廊中,電梯口,樓梯口,還有酒店方面的保安人員。

我和那兩個年輕人來到電梯口,等電梯到了,一起跨進去,電梯中的閉路電視攝像管在轉動著。電梯向下去,一直到了展覽會場的那一層停下來,我不禁被外面的陣仗,嚇了老大一跳。

全副武裝的警衛,守在川堂上,大門前,神情嚴肅,如臨大敵,看那情形,守衛得比希特勒當年的秘密大本營還嚴。

我們三個人才一跨出電梯,就有一個面目看來相當陰森的中年人大叫一聲︰「請停步。」

他雖然在「停步」之上,加了一個「請」字,但是語氣之中,殊乏敬意。

我根本不想听從他的命令,但在我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卻拉住了我。那中年人走過來,用探測儀器繞著我的身子,上下打轉。在我身邊的年輕人已經道︰「告訴喬森先生,衛斯理先生來了。」

立時有另一個人,接下了無線電通話儀,轉達這句話,會場的門打開,喬森出現在門口。我的忍受程度,到這時,也至于極限,一看到了喬森,我就大聲道︰「喬森,你知道我在想甚麼?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向這里的保安系統挑戰!」

我故意提高聲音,人人可以听得到。一時之間,氣氛緊張。喬森向前走了兩步︰「衛,他們開不起這種玩笑,對不起,一切不便,全由于我的命令。」

喬森才走出來的時候,我沒有好好打量他,這時听得他一開口,聲音之中,充滿了疲倦,我不禁呆了一呆,喬森精力彌漫,幾乎永無休止,聲音是他,可是實在又不像他,當我看清楚他時,我更加怔呆。

上次我見到他的時候,一頭紅發,滿身肌肉,精力充沛,但這時,站在我面前的喬森,雖然紅發依舊,身體看來也很強壯,但是卻一臉倦容,更令我驚訝的是,他全身的精力,彷佛全已消失無蹤了。

一個人看起來是不是精力充沛,或是無精打采,本來相當怞象。可是,我一看到喬森,這種感覺之強烈,得未曾有。我相信只要以前見過他的,都會有同樣的感覺。

我的神情,一定強烈表現了我的訝異,所以喬森立時伸手在他自己的臉上模了一下,現出一個苦澀的神情︰「我怎麼了?」

我嘆了一聲,過去和他握手︰「你看來好像不是很好。」

喬森呆了一呆,嘆了一聲︰「我……太疲倦了,這個展覽會,簡直要了我的命。」

我听得他這樣講,對他十分同情,搖著頭︰「何必那麼緊張,我看,不會比對付納粹更困難吧,有甚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喬森的神情高興了一些︰「有,我給你一個地址,你到那邊去見一個人。這個人是一個超級的珠寶竊賊,你要設法讓他知道,向這個展覽會下手,絕無可能成功……」

他說著,就在身上掏模著,模到第三個口袋,才取出了一個對摺了的信封,交了給我。看到他這樣的動作,我又不禁皺了皺眉︰精神極端不集中,恍憾的人才會這樣!

我接過了信封︰「我們甚麼時候,喝一杯酒?」

喬森道︰「晚上我來找你。」他招手把那面目陰森的中年人叫了過來︰「衛斯理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以後他可以自由進出,不要對他進行例行的保安手續。」

那人答應了一聲,我向會場中張望了一下,看到不少工程人員正在忙碌工作,喬森也一副立逼我去辦的樣子,我只好道︰「好,晚上見。」

我自己一個人轉身走進電梯,到了大堂,拆開那信封,里面有一個地址,和一張模糊不清的側面像。

喬森說我要去見的一個人是一個超級珠寶竊賊,照片雖然模糊,但我卻有十分熟悉的感覺。

地址,是紐約高級住宅區。

我想不到老遠趕來,會做這樣的事,雖然老大不願,但既然答應了,也只好先做了再說,喬森辦事十分妥當,已替我準備了車子。

到了那個地址,我不禁躊躇起來。事情如何進行,很傷腦筋,我總不成上去按鈴︰「你是超級珠寶竊賊嗎?」然後再說︰「我來警告你,別打主意。」

真是這樣子,不被人家送進精神病院去才怪。所以,下車之後,來到了那幢大廈門口,我還在想該如何進行才好。

那是一幢十分高級的住宅大廈,大門口一大幅空地,豎立著一個高大的現代雕刻,我站在這個雕刻之旁,望著大廈。

大廈的門是玻璃的,可以看到用雲石鋪出的大堂,有兩個穿制服的司閽在。地址給我的是這幢大廈的頂樓。通常來說,這一類大廈的頂樓,是全幢大廈中最豪華的一個單位。

我在考慮如何進行,引起了那兩個司閽的注意。我看到他們先是交談了幾句,然後,其中一個打開了門,向我走了過來。

我不禁感到十分尷尬,同時心中也下了決定︰如果他大聲呼喝趕我走的話,那麼,我就索性把他打昏,沖進去,再打昏另一個,我就可以上樓去見我所要見的人。

可是,接下來的情形,卻出乎意料之外,那司閽來到了我的面前,十分有禮︰「先生,請問你是喬森先生派來的嗎?」

我陡地一呆,大是高興,忙道︰「是,是。」

那司閽忙道︰「頂樓的那位先生,等了你好幾天了,請進來。」

跟著他走到門口,里面那司閽搶著來開門,我進去之後,給了他們相當可觀的打賞,兩人的態度更加恭敬。

一個司閽按動了對講機︰「先生,喬森先生派來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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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靈 第二部︰奇怪的夢話
那個超級珠寶竊賊的氣派真不小,不但住在這種豪華的大廈頂樓,而且還有私用電梯,電梯由上面控制的。那也就是說,如果上面不放電梯下來,就不能上去。

電梯布置精美,等到電梯門打開,我跨出去,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川堂。一眼看到的,是一個佛像。那種鍍金的佛像,是來自印度或尼泊爾,是極有價值的古物。

我向前走去,繞過了佛像,走向兩扇木雕的大門,才來到門口,門就打了開來。

大門內,是一個布置華美之極的客廳,客廳中並沒有人。

我一面打量著,一面問︰「有人嗎?」

另一扇門打開,那是一間書房,我可以看到的那一面牆全是書,有一個聲音傳出來︰「請進來。」

我進了書房,就看到有人坐在一張可以旋轉的絲絨安樂椅上,他正轉過來,面對我。我向那個人望去,那個人也向我望了過來。

我不嫌其煩地描寫我和這個「超級珠寶大盜」見面的經過,是因為結果實在太意外!

他轉過身來,一打照面,我呆住了。

而且,我絕對可以肯定,坐在安樂椅上的那個人也呆住了。

我們絕對未曾想到過會在這種情形下見面。同時,我心中也不禁暗罵喬森給我的照片,實在太模糊,只使我感到這個「珠寶大盜」有點眼熟,卻不足以令我知道是誰。

對方的吃驚程度,遠在我之上。他一看到了我,陡地站起,張大了口,神情驚詫之極,好像明明看清了是我,但還是不相信我會站在他的面前。

我在呆了一呆之後,伸手指著他,也不出聲。還是對方先打破了沉默︰「怎麼會是你?衛斯理。」

這人總算開了口,我曾和他相處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可是,這還是第一次听到他講話,這個人,就是個子不高,頭半禿,看來極其普通,據說是靈魂學專家的金特先生。

我可以預期在這里見到任何人,因為超級珠寶大盜,本來就最善于掩飾自己身分。就算我見到的人是已經被人槍殺了的約翰連儂,我也不會更驚訝。

等他問了一句之後,我才定下了神來,吁了一口氣︰「怎麼又會是你呢?金特先生?」

金特皺了皺眉,他不喜歡講話的毛病又發作了,擺了擺手,示意我坐下。

由于在這里見到金特,太意外了,所以我暫時不坐下,先來到酒櫃前,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去,才坐了下來。

金特也坐了下來,望著我,我也望著他,兩人都好一會不講話。

我知道,剛才金特如果不是極度驚訝,他不會開口,這時,如果等他先講話,我可能要等好幾小時也沒有結果。

所以,我略欠了欠身子,先開了口︰「我先要弄清楚,我是不是找錯了人。」

金特仍然不說話,只是望著我,我說道︰「我是應該來見一個超級珠寶大盜的,喬森這樣告訴我。」

金特發出了一下悶哼聲︰「錯了。」

我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他是說喬森錯了,他不是珠寶大盜?還是說我錯了,我要來見的人,根本不是他?

所以我道︰「錯了是甚麼意思,請你說明白一點!」

金特餓了皺眉,並沒有說話,現出一臉不耐煩的神情來,等于是在說︰「真笨,這麼簡單的事,還要我多費唇舌。」

他的這種神情,惹惱了我。

本來,預期來見一個珠寶大盜,忽然見到了一個靈魂學家這種意外之極的事,十分有趣。可是偏偏這個人不喜歡講話,弄得一肚子悶氣。

我伸手指著他,「不管你是不是喜歡講話,我來見你,有話要對你說,而你顯然也在等我,你一定要說話,要說我听得懂的完整句子,要不然,我立刻就走,你可以一個人保持沉默。」

剛才在大堂的時候,司閽曾告訴我他等了我好幾天,可知他在等喬森派來的人,一定也有事,我可沒法子和他打啞謎。所以先說明比較好。

金特听了我的話之後,又沉默了一會,才道︰「喬森錯了,我不偷珠寶。」

我「哼」地一聲︰「那麼,偷珠寶的人在哪里?叫他出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金特卻又道︰「就是我。」

我陡地向前俯了俯身,真忍不住要沖過去,打他一拳。雖然,我已經握了拳,但總算未曾打出去。不過,我也下定了決心,不再和這種人打交道,我把話交代過就算了。

我忍住了氣,也盡量用最簡短的話道︰「據我所知,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突破這次展覽的保安系統,你還是不要下手的好。」

我講完之後,站了起來,又去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乾。我不立即離開,是給他一點時間,去答覆我的話。可是他仍然不出聲。

金特不出聲就算了,我放下酒杯,向門口走去,到我快走出書房之際,才听得他道︰「我要一張請柬。」

我陡地一怔,剛才他的話雖然是莫名其妙,有一句我一定沒有听錯,那就是他承認他就是來偷珠寶的人。

可是這時,他卻又要一張珠寶展覽會的請柬。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一個甚麼樣的白痴。也不知道他以為我或喬森是甚麼樣的白痴,天下怎麼會有發請柬請偷珠寶的人來光顧這種事?

我轉過身來,盯著他看,他的神情,居然十分誠懇,像是他提出來的只是普通的要求,並非荒謬絕頂的事。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哦,你要一張請柬。請問,你要請柬來作甚麼?」

金特又皺起了眉,在他的臉上,再度現出那種不耐煩的神色來。好像我問的那個問題,根本不值一答。我大喝道︰「回答。」

金特竟然也惱怒起來︰「請柬,當然是要來可以進入會場。」

我仰天大笑了三聲,不過這種中國戲台上特有的一種諷刺形式,金特未必知道,所以笑了三聲之後,沒有再笑下去。卻不料金特居然懂,他冷冷地問道︰「何事發笑?」

我吁了一口氣︰「你偷珠寶,你想想,請柬怎麼會發給你?」

金特這次,居然立時有了回答︰「有請柬,就不偷;沒有,就偷。」

他說得十分認真,我想反駁他,可是感到,和他再說下去,也不會有甚麼結果,反正我的話已經帶到,他的話,我也可以轉給喬森,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我點頭道︰「好,我向喬森轉達你的要求。不過,作為過去曾認識過,我勸你,就算沒有請柬,你也不要亂來,看來你無論如何不像是一個可以在這個展覽會中成功偷取珠寶的人。」

金特沒有反應——這是意料中的事,我走出書房,他也沒有送出來。

這個居住單位的面積相當大,還有著樓上,看來只有金特一個人居住。我在想︰普索利爵士對金特這個人的了解太差,說甚麼他曾在希臘的修道院居住過,又說他曾做過苦行僧。哼,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出了那幢大廈,回到酒店,經過大堂時,一個職員交給了我一張條子,我打開一看,條子是喬森寄給我的︰「午夜左右,請到我的房間來。」

我並不覺得甚麼奇怪,展覽會兩天後就開幕,看來他要連夜工作。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休息了一會,和白素道了一個電話,在午夜之前十分鐘,我離開了房間,到了喬森居住的那一層,按了門鈴。來開門的,是那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我道︰「喬森約我來的。」

他「啊」地一聲︰「喬森先生還沒有回來。」

我看了看時間,是午夜之前的五分鐘。做慣情報工作的人,一定會遵守時間。所以我說道︰「不要緊,我等他。」

年輕人讓我進去,正如他曾說過的,進去是一個起居室,兩邊都有房間,我坐下之後,那一個固執的年輕人也走了出來。

我和他們打了招呼,閑聊著,時間已是零時二十分了,喬森還沒有出現。我開始有點不耐煩︰「他在甚麼地方?還在工作?」

那固執的道︰「不知道,自晚上九時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他。」

我不禁有點擔心︰「經常這樣?」

兩人互望了一眼,一個道︰「以前不是,這幾天……才這樣,有幾個小時行蹤不明。」

我吸了一口氣,向喬森的那間房間望了一眼︰「還說夢話?」

兩人一起點了點頭,我走過去,在關著的房門上,叩了兩下︰「房間的隔音設備不錯,他習慣開著房門睡覺?」

我這樣說,用意十分明顯,如果喬森關著門睡,他就算說夢話,兩人也听不見。

固執的那個明白了我的意思,立時道︰「沒有,他沒有這個習慣,我們也沒有。」

我陡地一呆︰「甚麼,你是說,喬森的夢話,隔著兩道門,你們也可以听得見?」

那年輕人道︰「不是听得見,是被他吵醒的。」

我一時之間,不禁講不出話來,呆了半晌,只好道︰「那麼,他不是在講夢話,是扯直了喉嚨在叫喊。」

兩人嘆了一聲︰「差不多。」

我感到事情十分特別︰「他叫的是……」

那固執的立時接上去︰「他叫的是︰‘我沒有,我們沒有!你有?你們有?’」

我道︰「那是甚麼意思,你們沒有問?」

固執的那個道︰「喬森先生很嚴肅,我們不敢詳細問,只是約略提了一下,他說他在說夢話,所以我們就以為他在說夢話。」

我越來越奇怪,正想再問下去,有開門聲傳來,門打開,喬森出現在門口。他的樣子,像是剛和重量級拳手打完了十五個回合。

我不是說他的頭臉上有傷痕,而是他的那種神態,我很少看到過有人的神態會疲憊成這個樣子,他走進門來的時候,脖子像是濕面粉一樣地下垂著。

我失聲道︰「喬森,你從哪里來?干了甚麼?」

一听到我的聲音,喬森震了一震,抬起頭向我望來。這時候,我才知道喬森並不是疲倦,而是沮喪。他眼神散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極度沮喪的神情,真是令人吃驚。

不單是我,那兩個年輕人也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喬森一看到起居室有人在,陡然之間,吼叫了起來,他是在吼那兩個年輕人,聲音嘶啞︰「你們為甚麼還不去睡?」

那兩個年輕人嚇了一跳,忙道︰「等……你!」

喬森繼續在罵︰「有甚麼好等,滾回你們自己的房間去。」

他一面叫著,一面極其失態地向前沖來,又大叫道︰「快滾!」

這一下呼叫聲之大,令人耳際起著回響。我在這時,突然想起了一點︰隔了兩道門而可以將人吵醒的叫聲,一定就這樣大聲。

那兩個年輕人忙不迭進房去,立時將門關上。

喬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在臉上用力抹了兩下,坐了下來,雙手捧著頭,身子在微微發抖。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實在不知如何才好,只好問他︰「怎麼啦?」

喬森過了好一會,才陡地站起,背對著我,倒了一大杯酒,一口喝乾。當他再轉過身來時,已經完全恢復了常態︰「沒有甚麼,你怎麼不喝點酒?」

我盯著他,眼楮一眨也不眨,心中在找著罵人的辭匯。老實說,我罵人的本領也不算差。可是我從來也未曾見過一個人厚顏無恥到這種程度,說謊說成這個樣子的。要找出罵這種人的話,倒真不容易。我不怒反笑︰「好,喝酒。」

我也走過去,倒了一杯酒,然後,我舉起酒杯,對著他︰「喬森,給你兩個選擇。」

喬森不明所以望著我,我又道︰「你是願意我兜頭將這杯酒淋下來,還是拉開你的衣領將酒倒進去?」

喬森道︰「開甚麼玩笑!」

他這時候的神情,看來純真得像是一個嬰兒。我早就知道他做過地下工作,掩飾自己心中的秘密,正是他的特長,但也不知道他在這方面的功夫,這樣爐火純青。

他既然有這樣的功夫,剛進來的時候怎會有那種可怕的神情?唯一的解釋是,他身受的遭遇實在太可怕,他無法掩飾。

我看著他,他全然若無其事。我嘆了一聲,喝乾了杯中的酒︰「是我自己不好。」

喬森道︰「你在說甚麼?」

好家伙,他反倒責問起我來了,我立時道︰「是我自己不好,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喬森笑了起來︰「當然是,不然,我不會請你來幫忙。」

對于他這種假裝,我真是反感到了極點,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真正坦誠相對的少,互相欺騙的多。但是像這種公然當對方是白痴一樣的欺騙,卻也真是少見得很。

我氣得講不出話來,喬森倒很輕松︰「你去見了那個珠寶竊賊?」

我心中暗嘆了一聲,想︰這個人已經無可藥救了,就算我再將他當作朋友,也不行了。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已有了主意。

我道︰「是,見了,我轉達了你的話,他提出了一個反要求。」

喬森的神情,立時充滿了機警︰「要求?他想勒索甚麼?」

我道︰「他要一張這次展覽會的請柬。」

喬森怔了一怔,一時之間,像是沒有听懂我的話,我又重覆了一遍,我以為他一定會哈哈大笑了,誰知他听清楚了之後,皺著眉,考慮得還很認真。

過了一會,他才道︰「就是這個要求?」

我真已忍不住了︰「那還不夠荒謬麼?」

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不要說話,然後,他又想了一會︰「可以的,他要請柬,我就給他一張。」

我先是一呆,接著,伸手在自己的額角上拍了一下,我實在無法明白自己是和一些甚麼人在打交道!

好在我已經決定不再理會這件事,所以我漠不關心地︰「好,那是你的事。」

喬森望著我,想說甚麼,但是我不等他開口,就道︰「好了,這件事我已替你辦妥了,別的事,我再也沒有興趣,包括參觀那個珠覽展覽在內,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喬森嘆了一聲︰「為甚麼?」

我也學足了他,淡然笑著︰「不為甚麼,甚麼事也沒有。」

喬森在听了我這樣回答之後,陡然激動了起來,大聲道︰「沒有事,我知道,你是怪我有事瞞著你。是的,我有事情沒對你說,那又怎麼了?每一個人都有點事不想對人說,難道不可以嗎?」

他越說越是激動,像是火山突然爆發。我也料不到他忽然會變成這樣子,只好瞪著眼,听他說下去。他一口氣說到這里,才停了一停,然後又道︰「那完全是我個人的事——甚麼人都幫不了我,我的外形看來很痛苦,很失常?是的,我承認,我求求你,別試圖幫我,因為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沒法幫我。」

他最後那幾句話,聲嘶力竭叫出來。我可以肯定,那兩個年輕人雖然被他趕進了房間去,但一定無法睡得著。

我等他講完,看著他急促地喘著氣,臉色由紅而青,我才嘆了一聲︰「誰都會有麻煩。你不想我幫助,我也決不會多加理會。可是我仍然要離去,而且建議你辭職,因為看來你的精神狀態,不適宜擔任重要工作。」

喬森走過去,喝了一大口酒︰「沒有甚麼,我可以支持得住。」

我忍不住又說了一句話。

當時,我如果連這句話也不說,照我已決定了的行事,掉頭就走,就算再發生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也不關我的事了。

可是我卻偏偏又說了一句話,這怪我太喜歡說話。我道︰「你剛才答應發請柬給珠寶竊賊,就不會有人說這是明智的決定。」

喬森立時道︰「你去了?見到了那個人?」

我道︰「我已經說過了,真好笑,這個人,是我的一個熟人,我從來也不知道他是甚麼超級珠寶大盜,只知道他是……」

喬森接了口︰「——靈魂學專家。」

喬森竟然早就知道金特是一個靈魂學專家!那他怎麼又說金特是珠寶大盜?我又想起金特的言詞也是那麼閃爍,他們兩個人究竟在搗甚麼鬼?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我看著喬森︰「原來你早知道了?」

喬森道︰「是的,他第一次來見我,自我介紹的時候,就這樣說。這個人,不很喜歡講話——坐下來,听我說說我和他打交道的經過,我一直不知道他目的是甚麼,或許你可以幫我分析一下。」

這時,就算他不講我坐下,我也要逼他說出和金特相識的經過。所以,我坐了下來,等他說。

喬森想了一想︰「那天下午,我正在忙著,開完了一個會,會場要絕對按照計劃來布置,秘書說有一個人要見我,未經預約,說有十分重要的事。」

我搖著頭︰「你完全可以不見這個人。」

喬森道︰「當然,我立即說不見,可是秘書遞給了我一張紙條。」

喬森低嘆了一聲,停了片刻。我不知道他有甚麼要沉吟思索。他先低聲說了一句︰「那紙條是另一個人寫的,介紹金特先生來見我,叫我務必和他見一見面。」

我「哦」地一聲︰「我明白了。寫這紙條的人,你不能拒絕。」

喬森道︰「是,所以我……」

他急于向下講去,我卻打斷了他的話頭,說道︰「等一等,你還沒有說,寫紙條給你的,是甚麼人?」

喬森有點惱怒︰「你別打岔好不好,是誰寫的都不是問題,問題是這個人要我那麼做,我就不能拒絕。」

我看得出,喬森的惱怒,是老羞成怒,他一定又在隱瞞著甚麼。不過我倒也同意他的話,紙條是誰寫的,並不重要。

當然,等到知道紙條是誰寫的,原來極其重要,已是以後的事了。

和金特見面的情形,後來我又向其他的人了解過,當時的實在情形如下︰

秘書用疑惑的神情望著喬森,因為前十秒鐘,喬森先生連眼都不望她一下,就大聲吼叫︰「叫他走,我甚麼人也不見。」可是,他看了那紙條,就連聲道︰「請他進來,請這位金特先生進來!」

秘書走了出去,帶著金特進來。喬森的工作又重要又繁忙,秘書帶著金特進來之際,有兩個職員也趁機走了進來,喬森立時指著那兩個人︰「請在外面等我。」

同時,他又向秘書道︰「我甚麼人也不見,記得,任何人,任何電話,都別來打擾我,直到我取消這個命令為止,要絕對執行。」

秘書感到事態嚴重,連聲答應,那兩個想進來的職員,也連忙退了出去。

當職員和秘書退了出去之後,喬森的辦公室中發生了一些甚麼事,他們就不知道了。兩個職員之中,有一個職位相當高,給喬森這樣趕走,不禁有點掛不住。所以當辦公室的門關上之後,他就問秘書︰「那個禿子,是甚麼大人物?」

那職員這樣問,當然是有道理的。因為在這間酒店中,大人物實在太多了,國王、公爵、將軍、公主、王子,甚麼樣的大人物都有。

秘書聳了一下肩︰「不知道,喬森先生好像從來也沒有听過他的名字,本來不想見他的。」

那職員道︰「為甚麼又改變了主意?」

秘書道︰「不知道,或許他是甚麼重要人物介紹來的,他有一封介紹信。」

辦公室中,喬森和金特見面的情形,由于當時並沒有第三者在場,因此情形是喬森說的。

喬森望著金特,神情有點疑惑︰「金特先生?」

金特道︰「是,我是一個靈魂學專家。」

喬森有點啼笑皆非︰「你找錯了人吧?我正在籌備一個大規模的珠寶展覽,不是要進行一個降靈會。」

金特並不解釋,他是一個不喜歡說話的人,所以只是直接提出了他的要求︰「我要參加,並且要發表一篇簡短的演說。」

喬森笑了起來︰「這沒有可能。」

金特堅持著︰「我一定要。」

喬森有點惱怒︰「絕無可能。」

金特甚至沒有再說甚麼,只是盯著喬森看,眼神有著強迫之意。

喬森當然不會因為金特的這種眼光而屈服,他又重覆了一遍︰「絕無可能,別再浪費我的時間了。」

金特沒有說甚麼,打開門,走出去,秘書正在工作,抬頭向他看了一眼,喬森則自辦公室中傳出了語聲︰「剛才的命令取消,開始恢復工作。」

秘書不知道辦公室中發生了甚麼事,但是有一件事,她印象十分深刻。那就是,在那兩個職員離去,到金特出來之際,她一直在打字,一共打了五封信。每封信的字數,是一百字左右。

秘書說她打字的速度不是很快,一分鐘大約只有五十個字,那麼,她打那五封信,至少花去十分鐘。

而喬森所說的,他和金特會面經過,只是講了幾句話,無論如何要不了十分鐘!

喬森向我說他和金特會面的情形時,我未曾想到這點,那是以後的事,在敘述的次序上,提前了一步。

而且,當我知道喬森另外還隱瞞了甚麼,再憶起喬森的敘述,發現另有一點,就是喬森絕口不再提及那張紙條。

當時,我听到喬森講到這里,就道︰「就是這樣?」

喬森「唔」了一聲。我對他講的經過很不滿,但是為何不滿,也不講出來,我只是道︰「那麼,你又怎麼知道他是超級珠寶大盜呢?」

喬森笑了一下︰「當時,他走了,我以為事情過去,誰知道過了幾天,他派人送了一封信來,肩上,列舉了七個人的名字。這七個人的名字,旁人或許不怎樣,但是我看了,卻不免有點心驚。」

我有點不明白,喬森立時解釋道︰「這七個人,全是世界上第一流的珠寶盜賊,金特在信上說,只要他下令,這七個人,會為他做任何事。那顯然是在威脅我。而他又給了我地址,說是如果我有了決定,就可以通知他。」

我問︰「那張照片……」

喬森道︰「既然有了地址,他又提出了威脅,我就派人去跟蹤他,他一直在屋子里,沒有離開過,那張照片,是在對面的大廈,用遠距離攝影隔著窗子拍下來的。」

我迅速地想了一下︰「你要我去見他,是幾時決定的?」

喬森道︰「是他說那七名大盜可以听令于他時,本來我想自己找他的,你來了,當然你是代表我的最好人選。」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很怪,他好像料定了你不會親自去一樣。」

喬森神情愕然,我道︰「他住的那大廈的司閽,見了我就問是不是你派來的。那當然是金特交代他的。」

喬奈半轉過頭去,對我這句話,一點反應也沒有。但是我卻看得出,他連望也不敢望我,這種神態,是故意做作出來的。

喬森的態度十分曖昧。盡管他掩飾得很好,但看出他一直在掩飾。

我表示了明顯的不滿︰「他要參加,你準備答應他?」

喬森有點無可奈何︰「雖然那七個人就算來生事,也不見得會怎樣,但總是麻煩。而且我也有向有關方面查過,金特這人的身分極神秘……」

我道︰「是的,我對他也很了解,但卻不知道他從事珠寶盜竊工作。」

喬森道︰「他自己從來也沒有偷過東西,但是那七個大盜,卻真的曾和他有過聯絡。一個月前,在日內瓦。你知道,那七個大盜,每一個都是國際刑警注意的目標,七個人忽然同時在日內瓦出現,國際刑警總部的緊張,可想而知。當時,正有一個油國高峰會議在日內瓦舉行,國際警方以為這七個人是在打阿拉伯人的主意,可是調查下來,卻不是,這七個人到日內瓦去,只是為了和一個叫金特的人見面。」

我覺得奇怪之極︰「倒真看不出金特這樣神通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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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2 00:23:47 |只看該作者
搜靈 第三部︰沒落王朝末代王孫
喬森又道︰「國際警方在這一個月來,動員了許多人力,調查金特這個人,可是卻查不出甚麼,只知道他用的是以色列護照,可能是猶太人,行蹤詭秘,全然沒有犯罪的記錄。我就把他當超級珠寶竊賊,索性讓他來參加,加強監視,他也不能有所行動。」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明天,你肯替我送請柬去?」

我的好奇心被勾引到不可遏制的地步,再也不想回去,一口答應︰「好。你也該早休息了,听說你睡得不好,當做惡夢,講夢話講得非常大聲?」

我只不過是隨便說一句,可是喬森在剎那之間的反應之強烈,無出其右,他先是陡然間滿臉通紅,連耳根子都紅了,接著,咬牙切齒道︰「多嘴的人,天下最可惡。」

他說的時候,雙手緊握著拳,那兩個年輕人如果這時在他身邊的話,我敢擔保,他一定會揮拳相向。

我倒要為那兩個年輕人辯護一下︰「都要怪你自己的行動太怪異。」

喬森轉過身去︰「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當時,我也不以為這個問題有甚麼大不了,他這種樣子,分明是內心有著不可告人的隱痛,不討論就不討論好了。我離開了他的房間。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之後,我不覺得疲倦,沒有甚麼可做,稍為休息了一會,就又出了房間,到酒店的酒吧中去坐坐。

我並無特殊目的,只不過是想消磨一下時間。進酒吧之前,我已經皺眉不已。酒店為了保安的理由,除了酒店的嘉賓之外,不再接待外來的客人。酒吧的門口,站著好幾個警衛,金楮火眼,盯著進去的人。像阿輪狄龍,人人都認得他,自然不必受甚麼盤問,我就被問了足足一分鐘,雖然詢問的人,態度十分恭敬,但是那種冷漠的語氣,真叫人受不了。

酒吧中沒有鬧哄哄的氣氛。偌大的酒吧,只有七八個人,酒保苦著臉,連那隊四人的一流爵士樂隊,也顯得無精打采。

我在長櫃前坐下,要了一份酒,轉著酒杯。酒保是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的黑人,正無聊地在抹著酒杯,我轉過身來,看看樂隊演奏。酒吧中那七八個客人,看來很臉熟,多半是曾在報紙雜疑峽吹焦他們的照片。

我喝完了一杯酒,實在覺得無趣,正想離開,忽然看到一個角落處,有一個人,站起身,搖搖晃晃,向我走來。

那人相當瘦削,約莫三十上下,衣著隨便,但即使燈光不夠明亮,也可以看出,他身上的一切,沒有一件不是精品。也正因為是這樣,所以才使他看來,隨便得那麼舒服。他來到了長櫃之前,離我並不遠,用極其純正的法語,叫了一種相當冷門的酒。

那身形高大的黑人酒保沒有听懂,問了一聲,那人現出了一種含蓄的不耐煩的神色來,又重覆了一遍,那酒保仍然沒有听懂,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我向酒保道︰「這位先生要的是茴香酒加兩塊冰,冰塊一定要立方形。」

酒保連聲答應著,那人向我咧嘴笑了一笑,又用極純正的日語道︰「我以為他听得懂法語的。」

我實在無聊,對他的搭訕倒也不反對︰「我是中國人。」

那人向我伸出手來,一開口,居然又是字正腔圓的京片子︰「您好。」

我和他握手,一面打量他,我不想猜測他的身分,而是想弄清楚他是甚麼地方人,可是即使是這一點,也很難做得到。他看來像是一個歐亞混血兒,雖然瘦,可是一臉精悍之色,已經有了五六分酒意,仍然保持清醒,這種人的內心,多半極其鎮定,充滿了自信,也一定是個成功人物。

當我在打量他的時候,他同時也在打量我,兩人的手松開之後,他笑了笑︰「在這酒店中,兩個人相遇,而完全不知對方來歷,機會真不多。」

我喜歡他的幽默感︰「我是無名小卒,我叫衛斯理。」

這時,酒保已經將酒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也已經拿起了酒杯來,可是一听到我自我介紹,他手陡然一震,幾乎連酒都灑了出來。

他立時回復了鎮定,語調十分激動︰「就是那個衛斯理?」

我呆了一呆︰「我不知道還有甚麼別的衛斯理。」

那人喃喃地道︰「當然,當然,應該就是你。」他一口喝乾了酒︰「我是但丁。」

看他說自己的名字的樣子,更是充滿了自信,我只把但丁這個名字和文學作品連在一起,所以我表現並不熱切。

但丁顯然有點失望,再以充滿自信的語氣道︰「但丁-鄂斯曼。」

我只好抱歉地笑了一笑,因為但丁和但丁-鄂斯曼,對我來說,完全一樣,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我道︰「你好,鄂斯曼先生。」

那人忽然激動了起來︰「你對鄂斯曼這個姓,好像沒有甚麼特別的印象?」

听得他這樣講,我知道我應該對這個姓氏有印象,可是我實在不知道這個姓氏代表了甚麼,我只好把我笑容中的抱歉成分,加深了幾分︰「听起來,好像是中亞細亞一帶的姓氏。閣下是……」

那人挺了挺胸︰「但丁-鄂斯曼。」

他再一次重覆他的名字,那表示我無論如何應該知道他是甚麼人。可是我實在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而且我也不準備再表示抱歉了。我準備出言譏諷他,也就在那一剎那間,我腦中起了對鄂斯曼這個姓氏的一個印象,是以我用相當冷漠的語氣道︰「自從鄂斯曼王朝在土耳其煙消雲散之後,這個姓少見得很。」

我本來是出言在譏諷他的,以為他听了之後,一定會生氣。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他突然之間,雙眼之中,射出異樣的光采,張開雙手,神情又高興又激動︰「真了不起,我早知道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所以我早就要來找你了。唉,鄂斯曼,現在又有誰能將這個姓氏,和宣赫了將近七百年的王朝聯系在一起?歷史湮沒了一個王朝,甚至也湮沒了一個姓氏。」

他說得極其傷感,那不禁使我發怔,我道︰「閣下是鄂斯曼王朝的……」

但丁-鄂斯曼立時點了點頭︰「到目今為止,最後的一個傳人。」

我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是放聲大笑好,還是同情他的好。土耳其的鄂斯曼王朝,在歷史上的確曾宣赫一時,但是自從一九二二年,土耳其革命成功之後,這個王朝已經覆亡,從來也未曾听說過還有甚麼傳人。眼前這個人,卻自稱是這個王朝的末代王孫。

我實在不明白他何以一定要堅持自己這個身分,這個身分,對他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或許,他攬鏡自照,可以稱自己一聲「王子」,甚至于封自己為「皇帝」。

然而,世上不會有人承認他的地位。俄國沙皇的小女兒的真假問題,曾經引起爭論,那是因為俄國沙皇在國外的鉅額財產的承繼權,冒充者有實質利益可得之故。而冒充鄂斯曼王朝的末代王孫,真不知道會有甚麼好處。

本來,我對這個人相當欣賞,因為他外表上看來,那種冷漠的、傲然的自信,很給人好感,可是這時听得他這麼說,不論是真是假,卻都叫人鄙夷。

我還算是厚道的了。不忍心太傷對方的自尊。所以,我在听得他這樣說之後,只是「哦」地一聲︰「那你得快點結婚生子才對,要不然,就沒有傳人接替你這個王朝了。」

這句話中的諷刺意味,是誰都听得出來的。我一面說,一面已作了一些防備,怕他突然翻臉,老羞成怒,兜心口打我一拳,或是將酒向我臉上潑過來。誰知道他听了之後,竟然對我大生知己之感,長嘆一聲︰「說得是,只是可惜,雖然每一個人都在做,但是對我來說,卻並不容易。」

但丁的這種反應,令得我不能再取笑他,我也不想再在他的身世上糾纏下去,只好轉移話題︰「你剛才好像說過,你有事情要找我?」

但丁點點頭︰「是。」

我向他舉了舉杯︰「請問,有甚麼事情?」

但丁的神情變得嚴肅而神秘,他的身子向前俯來,直視著我,一副將有重大事件宣布的樣子,聲音也壓得十分低,保證除了我之外,再也不會有第三者听到︰「我知道你的一些經歷,對應付特別的事故能力十分強,所以你是我合作的對象。」

對他的這種態度,我覺得好笑︰「合作甚麼?搶劫這個珠寶展覽會中的陳列品?」

我這句話一出口,但丁陡然之間,爆出一陣轟笑聲來。他剛才還鬼頭鬼腦,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突然那麼大聲笑,而且他還是和我相隔得如此之近,那不禁令我嚇了一大跳。

酒吧中的人雖然不多,但是他的轟笑聲來得實在太突兀,不但令得酒吧中所有人都向他望來,連在酒吧門口經過的幾個人,也錯愕地探進頭來,想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好笑的事情。一時之間,場面變得十分尷尬,我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剛才那一句話,究竟有甚麼值得大笑之處。

但丁笑了一陣,覺察到了自己的失態,止住了笑聲,又壓低了聲音︰「這里——好像不是很方便說話,而且我還有一點東西給你看,換一個地方?」我心急想知道這個自稱為末代王孫的人,究竟一早就想找我,是為了甚麼,反正我也沒有別的事,要送請柬給金特,又是明天的事,是以我無可不可地點了點頭。但丁道︰「你的房間還是我的房間?」

我不禁苦笑,這句話,在酒吧之中說,通常是男女之間勾搭用的;而但丁卻一本正經地這樣問我,我只好答道︰「你不是說還有東西給我看麼?那麼,就到你的房間去好了。」

但丁笑了一下︰「東西我帶在身上,就到你的房間去。」

我向他身上看了一眼,他穿著剪裁十分合體的衣服,質地也相當名貴,可以看得出他的生活並不壞。自然,我看不出他身上有甚麼特別的東西在。

我在賬單上簽了字,和但丁一起離開,來到了我的房間中,才一進房間,但丁就向我做了一個相當古怪的手勢。

一時之間,還不知道他這個手勢是甚麼意思,只好傻瓜一樣地瞪著他。他又做了一遍,我還是不明白,只好道︰「請你說,我不明白你的手勢。」

但丁將聲音壓得極低道︰「你房間里會不會有偷听設備?」

我給他問得啼笑皆非。難怪我剛才看不懂他的手勢,原來他的手勢,代表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問題。

我沒好氣地說道︰「當然不會有。」

但丁卻還不識趣地釘了一句︰「你肯定?」

我實在有忍無可忍之感,大聲道︰「你有話要說,就說。沒有話要說,就請!」

我心中暗忖,自己不知道倒了甚麼楣,踫到了這樣的三個人︰金特根本不講話,就算說了,也只是幾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字,還得花一番心思去猜他想表達甚麼。喬森呢,語無輪次。而這個但丁,卻棉唆得連脾氣再好的人,都無法忍受。

但丁不以為忤,笑了一下,還在四面張望,察看是不是有竊听設備。總算,他感到滿意了︰「衛先生,剛才我听你說,搶劫這個珠寶展覽中的陳列品,我實在忍不住發笑。」

我翻著眼︰「那有甚麼好笑的?」

但丁揮著手,又現出了好笑的神情來︰「這個展覽會中的陳列品,算得了甚麼。」

我怔了一怔,但丁說得認真,口氣之大,難以形容。珠寶展覽的展品,還未曾陳列,放在銀行的保險庫中,如何從保險庫運到會場來,已經使得喬森傷透了腦筋,而各參展的珠寶,從世界各地集中到紐約來的時候,保安工作的陣仗之大,史無前例。

參展品的目錄,用最高級的印刷技術,印成了厚厚的一本書,我約略翻過這本書,幾百件珠寶珍飾之中,沒有一件不是精品。世界豪富階層,已經在爭相猜測,那串毫無瑕疵的,由十二塊、每塊十七克拉的紅寶石組成的項鏈,會歸誰所有;或是估計杜拜的酋長,是不是會將那七粒一套,獨一無二的天然粉紅鑽石鈕扣買下來,釘在他的襯衣之上。

而但丁卻說︰「算得了甚麼。」

我沒有反駁他的話,因為世上有許多話,根本不值得反駁。我只是道︰「好,那不算甚麼,請問,甚麼才算得了甚麼?」

但丁听得我這樣問,陡然之間興奮起來,眼楮射出光采,雙頰也有點發紅,這次,他的回答,倒十分直截了當︰「我所擁有的那個寶藏。」

一听得但丁這樣回答,我不禁倒怞了一口涼氣。

我曾經盤算過但丁這個人的真正身分,但是天地良心,在听他這樣回答之前,我沒有想到,他是一個騙子。

一點也不錯,這時,我肯定他是一個騙子。

「一個寶藏!」這種話,只好去騙騙無知小兒,難怪他要自稱是鄂斯曼王朝的最後傳人,他的所謂「寶藏」,當然和這個王朝有關。或許他還能夠拿出「藏寶地圖」來,再加上一些看來殘舊得發了黃的「史料」,來證明確有其事。

然後,去發掘那寶藏。當然要有一筆資金,他有一個價值超過三億英鎊的寶藏,偏偏就缺少二萬鎊的發掘經費。于是,順理成章,他的合伙人,就應該拿這筆錢出來。而這筆錢一到了他的手里,他就會去如黃鶴,再去找另外一個合伙人。

我在听了他這句話之後,迅速地想著,然後,學他所說的那樣,我實在忍不住,陡然之間,轟笑了起來。我笑得如此之歡暢,尤其當我看到,我一開始笑,他就瞪大了眼,不知所措的那種樣子之後,我笑得更是開心。

我足足笑了好幾分鐘,才算是停了下來,一面抹著眼角笑出來的眼淚,一面道︰「但丁-鄂斯曼先生,算了吧,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他仍然不知所措地望著我,我這時心中只有一個疑問,就是︰像他這樣的八流騙子,不知是通過了甚麼手法,弄到了這個展覽會的請柬的。

我友好地拍著他的肩,真的十分友好,同時道︰「你肯听忠告?你這種行騙的手法,太陳舊了,放在八百年前,或者有點用處。」

我這兩句話一出口,但丁的反應,奇怪到了極點,開始,他表情十足,像是完全不知道我在講些甚麼。听到了一半,他像是明白了。突然之間,滿臉通紅,面上肌肉怞搐,眼中充滿了憤怒,一伸手,抓住了我胸口的衣服,聲音嘶啞︰「甚麼?你把我當作一個騙子?」

我仍然笑著,伸手在他的手肘處,彈了一下。那一下剛好彈在他的麻筋之上,令得他的手松開。我同情地搖著頭︰「或許,你也可以被稱為一個偉大的演員。」

但丁仍然狠狠瞪著我,我作了一個「請」的手勢,請他離開我的房間,但丁立時轉身,走向門口,這倒在我的意料之中,騙子被戳穿了而又有機會溜走,還有不走的麼?可是意外的是,他到了門口,突然又轉回身來,狠狠地瞪著我。

我雙臂交叉在胸前,神態悠閑,想看看他還有甚麼花樣。

但丁瞪了我一會,突然伸手,解開了他褲子上皮帶的扣子,一面解,一面手在發抖,顯得他真的極度發怒。

我不禁愕然,不明白他何以忽然解起皮帶來,我揭穿了他的伎倆,他為甚麼要月兌褲子?

我正想再出言譏嘲他幾句,他已經解開了皮帶的扣子,那皮帶扣,看來是金的,然後,他用力一怞,將整條皮帶,怞了出來。

他雙手拉住了皮帶的兩端,將皮帶拉得筆直,然後,陡然將整條皮帶翻了過來。

在那一剎那之間,我只覺得眼前泛起了一陣眩目的光彩。那種光彩,不是強烈,但真正眩目。

在那條皮帶的背面,瓖著許多鑽石和寶石。或者說,不是許多,也不過十五六塊左右,但是每一塊發出來的光彩,都是這樣奪目,叫人嘆為觀止。

房間中的光線不是很強烈,可是那幾塊方型的鑽石,卻還是將光線折射得幻起一團彩暈。

這絕對出乎我意料之外,所以我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但丁發出了一下冷笑聲,將皮帶翻了過去,鑽石和寶石反射出來的光彩,反映在他的臉上,看來十分奇特。他翻過皮帶之後,將皮帶穿進褲耳,再扣上扣子。

一直到這時候,我仍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而他也甚麼都不說,結好皮帶之後,轉過身,拉開門,一出門,就將門關上。

我真不知道剛才那半分鐘之間發生了甚麼事,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

直到呆了一分鐘之久,我才搖了搖頭,柔了柔眼,恢復了鎮定。同時,也想起過但丁曾說,他有點東西要給我看,而東西他就帶在身邊。當然,他要給我看的東西,就是那些鑽石和寶石。

雖然我只是在相隔好幾公尺的距離下看了幾秒鐘,但是無論如何,我不會說那是假的。那一定是品質極高的鑽石和寶石,不然,不會有這樣眩目的,使人進入夢幻境界的色彩。

一個我認定了是騙子的人,身邊竟然隨隨便便帶著那麼多奇珍異寶!這時,我當然不好意思追出去,請他回來,我立時想到了喬森。我連忙一轉身,來到電話前,撥了喬森房間的號碼。

電話響了又響,響了將近三分鐘,才有人接听,喬森發出極憤怒的聲音︰「到地獄去!你知道現在是甚麼時候?你知道我在干甚麼?」

我怔了一怔,他最後那句話,听得我莫名其妙,凌晨兩點,除了睡覺之外,還能干甚麼?

我立時道︰「對不起,喬森,你和金發女郎在幽會?我打擾你了?」

喬森停了片刻。我听到他在發出喘息聲,心中多少有點抱歉,但喬森立時用听來相當疲倦的聲音回答我︰「別胡說八道。衛斯理,究竟有甚麼事?」

我又向他道歉,然後道︰「向你打听一個人。」

喬森的聲音苦澀︰「一定要在這時候?」

我道︰「是的,反正你已經被吵醒了……」

我講到這里,陡地頓了一頓,覺得我這樣說不是很妥當。因為喬森剛才還會生氣地說︰「你知道我在干甚麼?」由此可知,他並不是在睡覺,而是正在做著甚麼事,那麼,我的電話就只是「打擾了」他,而不可能是「吵醒了」他。

所以,我忙更正道︰「反正你在做的事,已經被我打斷了……」

誰知道,我還沒有講完,喬森突然用十分緊張的聲調道︰「我沒有在做甚麼,我正在睡覺,是被你吵醒的。」

我又呆了一呆,喬森在地自己的房間里做甚麼,那是他的自由,他為甚麼要掩飾?而且,掩飾伎倆拙劣,使我想起喬森的言詞閃爍,行動神秘的種種情形來。

我可以肯定,在喬森的身上,一定有極不尋常的事情在發生。我心中在盤算著,不知道那是甚麼性質的事情。

(這時,無論我怎麼想,都想那一定是和這個大規模的珠寶展覽有關聯。再也想不到這時,隨便我怎麼設想,事實竟會和我的設想,相去如此之遠,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當時,我沒有揭穿喬森刻意掩飾,因為我急于想知道有關但丁的事。我道︰「要知道一個人的底細,這個人的名字,叫但丁-鄂斯曼,他現在也是這間酒店的住客。」

我的話才一出口,喬森的聲音就緊張了起來︰「你為甚麼要打听他?他做了些甚麼?」

我倒被喬森這種緊張的聲音嚇了一大跳︰「沒有甚麼,你不必緊張,我只想知道………」

喬森不等我講完,就打斷了我的話頭︰「這個人的背景復雜極了,電話里講不明白……」他略頓了一頓︰「我立刻到你房間里來。」

我答應了一聲,已經準備放下電話,突然听到電話之中,又傳來喬森的聲音。我听到的喬森的聲音,只從電話中傳過來,並不是他對我說的。我猜測,情形應該是這樣︰喬森說了要到我這里來,我也答應了,我們兩人之間的對話已經結束了,我準備放下電話,他也準備放下電話來。

可是,就在他放下電話之際,他已經急不及待地對他身邊的一個人講起話來,所以我才會在慢了一步的情形下,又听到了他的聲音。

我听得喬森用幾乎求饒的口氣在說︰「求求你,別再來麻煩我了。我沒有,真的沒有,我不知道……」

我並沒有能听完喬森的全部話,因為他是一面講著,一面將電話听筒放回電話機上去的,那一個動作所需時間極短。

當他將電話听筒放回去之後,他又講了些甚麼,我自然听不到了。

我感到震動︰喬森在對甚麼人說話?他說的那幾句話,又是甚麼意思?听起來,像是有人正在向他逼問甚麼,或者是要他拿出甚麼東西來,所以他才會那樣說。照這情形看來,在我打電話給他之前,他正受著逼問,並不是在睡覺。

這真是怪不可言,喬森的能力我知道,有甚麼人能夠對付他?當年,整個納粹德國的情報機構,也拿他無可奈何,如今有甚麼人能夠令得他哀求「別再來麻煩我」?

我思緒紊亂之極,在那一霎間,我也想到喬森的兩個手下,那兩個年輕人說喬森曾不斷地「講夢話」,他所講的「夢話」中,似乎也有一句是「我沒有」。而所謂「夢話」,當然不是真的夢話,真的夢話不會喊叫出來!

我想來想去,想不出一個究竟,門上已傳來了敲門聲,我知道,直接向喬森詢問,如果他有心隱瞞不說,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事實上,我已經用相當強烈的方法去逼問過他,結果是不得要領,我決定仔細觀察。看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正令他感到極度的困擾,作為好朋友,自然要盡我一切力量去幫助他。

打開門,喬森脅下,夾著一隻文件夾,走了進來。我看出他根本沒有睡過,雙眼之中,布滿了紅絲。

他坐下,用手撫著臉︰「這里面是但丁-鄂斯曼的全部資料,這個人,你怎麼認識的?」

他說著,指著文件夾子,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取過文件夾,打開。里面的資料並不多,包括了一份世界珠寶商協會的內部年報,一些表格,一些調查訪問的談話記錄,和一些照片。

喬森道︰「等你看完了他的資料,我們再來詳細討論,先讓我休息一會。」

我點了點頭,一面看著有關但丁-鄂斯曼的資料,不時向喬森看一眼。喬森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坐著,看起來他並不是休息,而是在沉思。

他將身子盡量傾斜,坐在沙發上,頭靠在沙發的背上,臉向上,雙眼睜得很大,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上懸下來的那盞水晶燈。

我既然知道他有心事,也就不以為異,由得他去,自顧自看他帶來的資料。

喬森曾說但丁這個人的背景,十分復雜,真是一點也不錯。從所有的資料,綜合起來,簡略地介紹一下但丁-鄂斯曼這個人,也饒有趣味。

但丁-鄂斯曼自稱土耳其鄂斯曼王朝的最後傳人,可是根據記錄,他卻在保加利亞出世。在鄂斯曼王朝的全盛時期,保加利亞曾是土耳其的附屬,兩地的關系,本來就很密切。

但丁的父親,是土耳其民主革命時期,在政局混亂中逃出來的一個宮中女子所生,出生地點,是在保加利亞皇族的一個古堡之中。說起來真是復雜,這個女子,逃出土耳其時,已經懷孕,她堅稱孩子是土耳其皇帝的。而當時,她一定也持有一定的皇族信物,所以才使保加利亞的貴族收留了她。至于她所持的信物是甚麼,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子在保加利亞,生下了但丁的父親,但丁的父親長大之後,娶了一個保加利亞女子為妻,但丁的父親相當短命,在二次世界大戰中喪生,但丁也是遺月復子,出生于一九四四年。

誰都知道,一九四五年,大戰結束,保加利亞落入了蘇聯的掌握。那時,但丁的父親死了,可是他的祖母卻還健在,那女人十分有辦法,在大戰結束的第二年,就將但丁從保加利亞,帶到了瑞士。而但丁的母親,那個保加利亞女子,從此下落不明。

從這里起,情形比較簡單,但丁和他的祖母在一起生活。必須一提的是︰但丁的祖母,就是當年自土耳其皇宮中逃出來的那個宮女。

但丁在瑞士受初級和中等教育,在法國、德國和英國,受高等教育,精通好幾國的語言。而他最特出的才能是珠寶鑒定,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本領。有一則傳奇性的記載是︰當他十二歲的那年,在一次的社交場合中,他就當眾指出,當時參加宴會的一個公爵夫人所佩戴的珍飾,其中有一半是假的。公爵夫人當時勃然大怒,還曾掌摑這個說話不知輕重的少年。

可是一個月後,這位公爵夫人卻親自登門,向這個少年道歉,因為她發現她的珍飾,的確有一半是假的。她的丈夫,那個落魄公爵將她的珍飾的一半拿去賣掉了,換了假的寶石來騙她。

但丁-鄂斯曼的這份本領,在他進入社會後,迅速為世界各地的大珠寶商所賞識。當一塊寶石放在他的面前,他只要凝視上三五分鐘,就能夠說出這塊寶石的來歷,包括曾為甚麼人擁有過,是在甚麼地方開采出來,用甚麼方法琢磨過。有時,甚至還能指出這塊寶石的原石應該有多大,和這塊寶石原石琢成的其他寶石,應該是甚麼形狀,等等。

他對寶石、鑽石質量的鑒定能力更強,一直到電腦鑒定系統出現之前,他的鑒定是最後的權威。甚至一直到現在,還有很多人,寧願相信他的鑒定,而不相信精密儀器。

令人迷惑的是,但丁本身,從未以擁有任何珠寶出名。但是接近他的人,都一致相信,在他的祖母手里,有著一批稀世奇珍。因為這位老夫人來自鄂斯曼王室。而且,她十分富有,大戰結束後,她帶著但丁到了瑞士,一下子就買下了日內瓦湖邊一幢有十六間臥室的大別墅。但丁本身也有著花不完的錢,經濟來源自然是他祖母的支持。

令人相信但丁祖母手中,有著一批稀世奇珍的經過,也很偶然。有一次,一個法國珠寶商,買進了一套藍寶石首飾,質量之佳,無出其右,瓖工極其精致,而有著明顯的中東風格。珠寶商通過律師買入,律師決不肯透露賣家的來歷。珠寶商請但丁來鑒定,當時在場的人不少,人人都可以看到但丁在看到了這套珍飾之後的震動,他當時只說了兩句話,一句對珠寶商說︰「這些藍寶石的真正價值,是你付出的價錢的十倍!」另一句,是他喃喃自語,給人家听到的,他低嘆著︰「祖母,你不該將這套藍寶石賣掉的。」這兩句話,引起了兩個後果。第一個後果是這套藍寶石珍飾,後來在拍賣之中,果然以比珠寶商收購價格的十倍轉手。

第二個後果是人家相信,這珍飾的賣主,是但丁的祖母,也相信但丁祖母手上,還有著其他珍寶。

但丁一直過著公子的生活,在珠寶界和上層社會中,受到尊敬。珠寶界尊敬他的理由和上層社會尊敬他的理由一樣,全是由于他的特殊才能,幾乎每一個認識他的豪富,都想把自己的珍藏拿出來給他鑒定一下。

看完了但丁的資料,我不禁苦笑。

雖然他比普通人古怪,但是和「騙子」絕對搭不上關系。可是我卻偏偏把他當作了騙子!難怪他當時惱怒程度如此之甚。我吸了一口氣,合上了文件夾,去看喬森時,只見他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時眨一下眼。

我道︰「這個人,比我想像中還要不簡單,他參加這次展覽……」

喬森欠了一子︰「展品若被人看中,買主多半會要求由他來鑒定,所以他是大會的特級貴賓。不過我總覺得這個人古里古怪的,你和他之間,有甚麼糾纏?」

我苦笑道︰「我們在酒吧中偶遇,他向我提及了一個寶藏,我把他當騙子轟了出去。」

喬森听了,先是一呆,接著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很開心,這是這次我見到他之後,第一次看到他那麼開心,但是他笑了幾聲,立時又回復了沉郁道︰「他絕不會是騙子,這一點可以肯定。」

我又道︰「他隨身所帶著的鑽石和寶石,我看比這個展覽會中的任何一件珍寶更好。」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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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2 00:24:00 |只看該作者
搜靈 第四部︰我們的靈魂在哪里?
喬森听得我這樣說,不禁呆了一呆,像是不明白我在說甚麼。我就把但丁解下皮帶,將皮帶的反面對著我,而在他的皮帶的反面,有著許多鑽石的經過,向喬森講述了一遍。

喬森靜靜地听著,並沒有表示甚麼意見。等到我講完,他才「嗯」地一聲︰「看來,傳說是真的。人家早就傳說,但丁的祖母,當年離開君士坦丁堡,帶走了一批奇珍異寶。」

我道︰「那麼,照你看來,他向我提及的那個寶藏,是不是……」

我想听听喬森的意見,出乎我意料之外,好端端在和我講話的喬森,一听得我這樣問,不等我講完話,陡然跳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分鐘之內,喬森的行動之怪異,當真是奇特到了極點。

當然他的行動和言語,並不是怪誕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而只是一個人在暴怒之後的正常反應。可是問題就在于︰他絕對沒有理由暴怒,我甚麼也沒有說,只不過提及了但丁所說的那個寶藏,想听听他的意見。

喬森自沙發上跳了起來,先是發出了一下如同夜梟被人燒了尾巴一樣的怪叫聲,然後,雙手緊握著拳,右拳揮舞著,看來像是要向我打來。

他的這種行動,已經將我嚇了一大跳,不但立即後退了一步,而且立時拿起一隻沙發墊子來,以防他萬一揮拳相向,我可以抵擋。

可是他卻只是揮著拳,而他的臉色,變成了可怕的鐵青色,額上青筋綻起,聲嘶力竭叫道︰「你,甚麼寶藏?說來說去,就是寶藏,珍寶,金錢!」

他叫得極大聲,我相信和我同樓的根德公爵、泰國公主他們,一定也可以听到他的怪叫聲。

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該做甚麼才好,我只好道︰「冷靜點,喬森,冷靜點。」

由于我根本不知道他為甚麼要激動,所以也無從勸起,喬森繼續暴跳如雷︰「錢、珍寶、權位,這些就是我們的靈魂?連你,衛斯理也真的這樣想,認為我們的靈魂,就是亮晶晶的石頭?」

不是看他說得那麼認真,我真將他當作神經病。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一雙布滿紅絲的眼楮,睜得老大,瞪著我,由他的眼中所射出來的那種光芒,充滿懷疑、怨恨、不平。

這時,我真不知道是發笑好,還是生氣好,只好也提高了聲音︰「你他媽的胡說八道些甚麼?」

喬森伸出手來,直指著我的鼻子︰「你,你的靈魂在哪里?」

他突然之間,從語無輪次變成問出了這樣嚴肅玄妙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別說我沒有準備,絕無法回答,就算在最冷靜的環境之下,給我充分的時間,我也一樣回答不出來。

所以,我只好張口結舌地望著他,而喬森神態轉變突兀,他問那句話的時候,聲勢洶洶,但我還沒有回答,他已經變得極度的悲哀,用近乎哭音問︰「你的靈魂在哪里?我的靈魂在哪里?我們的靈魂在哪里?衛斯理,你甚麼都知道,求求你告訴我。」

他說到最後,雙手緊握著,手指和手指緊緊地扭在一起,扭得那麼用力,以致指節發白,而且發出「格格」的聲響。

照喬森這種情形看來,他實在想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而且像是對這人類自從有了文明以來,就不斷有人思考的問題,立刻就希望獲得答案。

我不禁十分同情他。普通人情緒不穩定十分尋常。但是喬森,這種情形實在不應該發生在他的身上,如今既然發生,一定有極其重大的原因。

我迅速地轉著念,想先令他冷靜下來,他又在啞著聲叫道︰「你是甚麼都知道的人……」

我也必須大聲叫喊,才能令他听到我。而且這種接近瘋狂的情緒會傳染,我自己也覺得漸漸有點不可克制起來。

我叫道︰「我絕不是甚麼都知道的人,世界上也沒有人甚麼都知道。」

喬森的聲音更高,又伸手指著我︰「你剛才提到了寶藏,我就像看到了你的靈魂。」

我真是啼笑皆非︰「你才在問我的靈魂在甚麼地方,又說看到了我的靈魂,既然看到了,又何必問我?」

這兩句話,我才一講出口,就非常後悔,因為我這兩句話有邏輯,因為,既然,何必,等等。而喬森這時,根本半瘋狂,和他去講道理,那有甚麼用處?

果然,我的話才一出口,他就吼叫道︰「你的靈魂,就在那些珍寶里面,所謂寶藏,藏的不是其他,就是人的靈魂,我們的靈魂。」

我疾轉過身去,拿起酒瓶,對準瓶口,「咕嘟」喝了一大口酒。

酒有時能令人興奮,有時也會使人鎮定。我感到酒的暖流在身體之中流轉,我已經感到,從他自沙發上忽然跳起,倒並不是全部語無輪次,而有一定目的。不知道由于他的表達能力差,還是我的領悟力差,我沒法子弄得明白他究竟想表達甚麼。

我轉回身,喬森又坐了下來,雙手捧著頭,身子微微發抖,看來正十分痛苦。

我向他走過去,手按在他的肩上,他立時又將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道︰「喬森,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表達些甚麼,真的不明白。」

喬森呆了片刻,才抬起頭,向我望來,神情苦澀。他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之內,神情變化之大、之多,真是難以描述。

這時,他說︰「算了,算我剛才甚麼都沒有說過。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沖動。」

我皺著眉︰「喬森,你在承受著甚麼壓力?可不可以告訴我?」

喬森轉過頭去,不望向我︰「你在胡說些甚麼?誰會加壓力給我?」

我真是很生氣,冷笑一聲︰「那麼,在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誰在你的房間里?」

喬森陡然震動了一下,但他真是一個杰出的情報人員,那一下震動,如此之短暫,不是我早留了意,根本看不出來。接著,他就打了一個哈哈︰「甚麼人在我房間?你這鬼靈精,你怎麼知道我在房間里收留了一個女人?」

我替他感到悲哀,他以為自己承認風流,就可以將我騙過去,我本來不想太過問人家的事,如果這個人存心不告訴我。可是想用如此拙劣的手法來騙我,那可不成。

我立時冷笑了一聲︰「你和那女人的對話,倒相當出眾。」接著,我就將在電話里听到的,喬森不是對我講的那句話,學了出來︰「求求你,別再來麻煩我了,我沒有,真的沒有,我不知道……」

我學著他講話的腔調,自度學得十分像。自然也是由于學得像的緣故,所以他一听就知道我在說些甚麼,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喬森發出了一下怒吼聲,瞪著我︰「我不知道你有偷听人講話的習慣。」

我直指著他︰「你的腦筋怎麼亂成這樣子,我有甚麼可能偷听到你的講話?是你自己性太急,還沒有放下電話听筒,就急不及待地對另一個人講話,我才听到了那幾句。」

喬森將雙手掩著臉,過了一會才放下來,道︰「我們別再討論這些事了好不好?」

我用十分誠懇的聲音道︰「喬森,我們是朋友,我想幫你。」

喬森忽然笑了起來,充滿嘲弄,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說我大言不慚,我說要幫他,而他則認定根本沒有人可以幫得了!

我了解喬森這個人,要在他的口中問出他不願說的事情來,那是極困難的事。

我大可以舍難求易,另外找尋途徑,去了解整個事實的真相。

所以,我攤了攤手,也不再表示甚麼︰「真對不起,耽擱了你的時間。」

喬森知道我在諷刺他,只是苦笑了一下,沒有再接下去,他站了起來。

喬森道︰「但丁向你提及的寶藏,可能是真有的,他是鄂斯曼王朝的最後傳人,或許知道他祖上的一個秘密寶藏地點。」

我和他客客氣氣︰「多謝你提醒我這一點,有適當的機會,我會向他道歉。」

喬森向外走去,到了門口,他又道︰「給金特的請柬已經準備好了,要再麻煩你一次。」

想到要去見金特這個怪人,心中實在不是怎麼舒服,可是那既然是答應過的事,倒也不便反悔。

喬森打開門,走了出去,我看到門外走廊上的保安人員,在向他行禮。

喬森走了之後,我又將但丁的資料翻了一遍,沒有甚麼新的發現。然後,我躺了下來,細細想著剛才喬森突然之際大失常態的那一段,回想著喬森所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他所說的話不連貫,听來毫無意義。乍一听來,像是甚麼道德學家在大聲疾呼,要重振世道人心。

他提到了人的靈魂,又說到了人的靈魂和鑽石珍寶的一些關系,不明白他想表達甚麼,再加上逼問,哀求,想知道人的靈魂在哪里。

我翻來覆去想著,除了「這是一個精神失常者講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這個結論,想不出還有甚麼別的可能。

我嘆了一聲,決定從明天起,要做一番工作,去查一查喬森的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第二天醒得相當遲,當我到樓下去進食之際,一個女職員拿了一個極精致的大信封,來到我的面前︰「衛先生,這是喬森先生吩咐交給你的,是給金特先生的一份請柬。」

我點了點頭,順口問︰「喬森先生呢?」

女職員道︰「我沒有看到他。」

到了金特所住的那幢大廈,兩個司閽一看到我,極其恭敬,瞎七搭八講了很多應酬話,我也不去理會他們。

司閽在我一進電梯就通知了金特,所以,我一走出電梯,居然看到這位神秘的、不愛講話的金特先生,當門而立,向我作了一個手勢,邀請我去。我跟著他走進去,將請柬交給他。

我沒有和金特寒暄說話的準備,已經轉身過去。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金特居然叫住了我。叫住一個人,最簡單的叫法,應該是「等一等」,可是他只說了一個字︰「等。」

我站在電梯門口,並不轉回身,等他再開口。金特卻沒有再出聲,我等了片刻,電梯門打開,他既然不出聲,我也沒有必要再等下去,所以電梯門一打開,就向前跨出了一步。就在這時候,金特才又算是開了金口,這一次,他總算講了兩個字︰「請等。」

我轉過身來,望著他,一字一頓︰「如果你有甚麼話要對我講,我必須以正常人的方式和我講話。像你這種講話方式,我實在受不了,也無法和你作正常的交談。」

金特皺著眉,我提出是最起碼的要求,可是從他的神情看來,卻像那是最難做到的事,他倒真是在認真考慮,而且考慮了好幾分鐘之久,才嘆了一聲︰「不愛講話,是我的習慣,因為我認為人與人之間,重要的是思想交流。」

他講了這幾句話之後,又頓了一頓,才又道︰「語言交流可以作偽,思想交流不能。」

我道︰「我同意你的說法,可是恕我愚魯,我沒有法子和你作思想交流。」

金特又望了我半天,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是的,你很出色,但是思想交流,不行。」

我可以承認自己一點也不出色,可是他講話的這種神情語氣,我實在受不了,冷笑道︰「請舉出一個例子來︰誰能和你作思想交流?」

金特像是想不到我會這樣問他一樣,睜大了眼望著我,過了一會,才搖著頭︰「沒有。」

我不肯放過他︰「沒有人?這是甚麼意思?如果沒有人可以和你作思想交流,那就等于說,根本就沒有思想交流這回事。」

金特听得我這樣說,只是淡然笑了一下,並不和我爭辯。我也故意笑了起來︰「對,普索利爵士第一次介紹我和你認識之際,曾提及你的專長,或許,你指的思想交流,和靈魂一起進行,哈哈。」

我自以為說了一些他無法反駁的幽默話,但是金特卻仍然是淡然一笑,一點也不想和我爭辯。我倒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問︰「你叫住了我,有甚麼事?」

金特想了一想,才道︰「告訴喬森,我要請柬,受人所托,那個——人對我說,他曾見過喬森,選擇了他做——對象,想——尋找搜索——唉,算了,我很久沒有講那麼多話了,有點詞不達意。」

金特非但講得詞不達意,而且斷斷續續,我要十分用心,才能將他講的話听完,可是听完之後,一點不明白他講甚麼。

我還在等他講下去,可是他卻揮著手,表示他的話已經講完了。

那時,我真不知道應該生氣還是笑,心里想︰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喬森和金特的話,都是那麼怪,那麼無法理解?

(後來,我才知道喬森和金特兩個人所講的根本是同一件事。這件事,的確不容易理解,難怪我一點也听不懂。)

我又問道︰「沒有別的話了?」

金特再想了一想︰「喬森很受困擾……」

他講到這里,我就陡然一震,金特怎麼知道喬森很受困擾?

喬森這兩天的情形,用「精神受到困擾」來形容,再恰當也沒有。而且,我也正試圖要找出他為甚麼會這樣的原因。所以,我忙道︰「你知道他為甚麼會這樣子?」

金特皺著眉︰「他受一個問題的困擾,這個問題,唉,他回答不出,你可以對他說……」

他講到這里,停了片刻,才又道︰「你可以提議他,用‘天國號’事件,作為回答。」

一听得金特這樣講,我心中的疑惑,真是至于極點。

一時之間,我盯著金特,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可以肯定,喬森對金特並不是十分了解。可是這時,听金特的話,他對喬森,卻極其了解。他知道喬森近來精神受到困擾,那還不算是稀奇,可是連「天國號」的事情他也知道,那就有點不可思議。

所謂「天國號」事件,我在前面已經提及過,那是喬森在充當「沉船資料搜集員」期間的事。我听喬森提起過這件事之後,根本無法證實實際上曾經有過這樣的一艘日本軍艦。

金特看到我望著他不說話,又再次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他沒有話說了。

我呆了片刻︰「你對喬森的了解,倒相當深。」

金特只是攤了攤手,我又道︰「連‘天國號’的事,你也知道?」

金特總算有了回答︰「我也不很詳細,是……人家告訴我的。」

我還想問下去,金特已經下了逐客令︰「對不起,我還有點事,不能陪你閑談了。」

我不禁叫了起來︰「不是閑談!喬森的精神受到困擾,極度不安,有時還會突然之間,接近瘋狂,我是他的朋友,我要找出原因來。」

金特不耐煩地說︰「問他。」

我怒道︰「他不肯說。」

金特嘆了一聲︰「他可以說,一定說了。他不能說,我也不能說。」

我真想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把他拉過來,重重打他一個耳光。這家伙,他不說他不知道,而說他不能說。

這就是說,他知道喬森精神受困擾的原因,可是不告訴我!我悶哼一聲,掉頭就走。悶了一肚子的氣,回到酒店,就沖進了喬森的辦公室。

喬森正在忙著,和幾個人在爭辯著甚麼,我一進去,就對那幾個人大聲呼喝︰「出去,我和喬森有話要說。」講完之後,我就用力向其中的一個人,推了一下,那人被我推得踉蹌跌出了三步。

其余的人一看到我來勢洶洶,一時之間,也吃不準我是甚麼來路,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喬森對我的行為不以為然︰「衛,你發甚麼瘋?」

我冷冷地道︰「一個人只有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才會這樣。」

喬森皺著眉,我又道︰「我見到了金特,他又向我說了一些語無輪次的話,他說你正受著一個問題的困擾,無法回答。」

喬森陡然一震,神情看來有點失魂落魄,喃喃自語︰「他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

我來到他的面前︰「他不單知道,而且還告訴了我一個你可以答覆這個問題的方法。」

喬森更大受震動,雙眼惘然︰「能夠回答?怎麼回答?回答有?在哪里?回答沒有?怎麼會沒有?」

我真是听得呆住了。喬森自問自答,提供了他受到困擾的那個問題究竟是甚麼!

問題問他「是不是有著甚麼東西」。

可是我不明白有甚麼難回答,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我一面想著,一面忍不住問他道︰「那麼,究竟有還是沒有?」

喬森神情惘然之極。

他望著我,其實他根本看不到我,原因是他的思緒,正深深受著這個問題的困擾。他仍然在自言自語︰「連你也這樣來問我,你也……」

他沒有講出第二遍來,門陡然打開,一個一望而知是大亨型的人物,怒氣沖沖走了進來︰「喬森,你究竟在干甚麼?這是工作時間。」

這個人這樣講,我立時可以知道兩件事︰一件是這個人可能是喬森的上司——我在一分鐘之後,就證實了這一點。

這個人是喬森工作的那個大保險聯盟的董事會主席,是世界著名的保險業鉅子。第二件事,我可以肯定,這個大亨型的人要倒霉了,喬森絕不會容忍任何人用這樣的態度來對他說話。

果然,那人的話日一出口,喬森的神情,就回復了常態,他先是冷冷地盯著那個大亨,盯得那大亨認為自己的臉上,爬滿了毛毛蟲。然後,他道︰「對,工作時間不應該談私人的事。」

那大亨還有余怒︰「當然是。」

我已經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喬森在我發出笑聲的同時︰「那就算現在不是我的工作時間好了,主席先生,再見。」

他說著,就向外走了出去,我立時跟了出去,因為這是我早已料到的結果,所以,我和喬森幾乎是同時走出去的。那大亨僵在那里,一時之間不知怎樣才好,我在他身邊經過的時候,我看到他半禿的腦袋上,已經隱隱有汗珠在冒出來。

走出了辦公室,我推了喬森一下︰「真不好意思,累你失掉了工作。」

喬森道︰「見他媽的鬼工作,衛,你也不能在這酒店住下去了,快搬走吧,我去處理一些事,就會來找你。」

喬森這時候,才算是我認識的喬森,我們一起哈哈大笑,身邊的人都莫名其妙望著我們。

喬森說不干就不干,這真是痛快之極,他吩咐我搬出去,我當然從命,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如果你所受的那種困擾,是由工作而來……」

喬森不等我講完,就道︰「絕不是。」

我道︰「那好,金特說,你可以用‘天國號’的事,來作回答。」

喬森呆了一呆,搖著頭︰「行嗎?」

我有點啼笑皆非︰「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問題是甚麼,怎麼知道行不行?」

喬森道︰「對,我會和你詳細說……」他說了這一句,就對兩個站在他面前的工作人員叫道︰「我已經不干了,有甚麼問題,請在工作時間中的董事會主席自己去解決。」

那兩個工作人員本來大概是有甚麼事要向他請示的,給他這樣吼叫了一下,嚇得不知怎樣才好。他又轉過頭來向我道︰「你等我,我會向你詳說一切經過。」

他說著,就匆匆向前,走了出去。這時,走廊中來往的人相當多,等他走了開去之後,我才陡地想起一件事來,他叫我搬出這家酒店,他不再為這個珠寶展覽工作,我再住下去,自然無趣。可是,搬離了這家酒店之後,住到甚麼地方去,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又怎麼和我聯絡?

一想到那一點,我立時叫道︰「喬森,喬森。」

當我這樣叫的時候,他正轉過走廊,並沒有轉過身來。我忙向前奔去,當我轉了彎,不見喬森。那里有好幾個出口,我正想找人問,看到了但丁-鄂斯曼帶著一副傲然的神情,迎面走來。

他一看到了我,立時十分憤怒。這是一個我向他表示歉意的好機會。我現出友好的笑容,向他迎了上去︰「請問,有沒有看到喬森?」

但丁悶哼了一聲︰「沒有。」

看來他有點不怎麼想理我,但是我卻看出,他其實很想和我講話。我忙道︰「由于一點意外,我會搬出這家酒店,你有甚麼好的酒店可以推薦?」

我知道豪華享受是他的特長,所以我才這樣問他。果然,他的神情好看多了,立時背出了一連串一流酒店的名字,然後肯定了其中的一家︰「我建議你住這一家,經理是我的好朋友,要是他回答你沒有空房間,你提我的名字。」

我道︰「謝謝你,如果你有事情,可以到那里來找我。」

但丁的自尊性相當強,他立時道︰「我不會有甚麼事找你。」

可是他在這樣說了之後,樣子又有點後悔,欲語又止,我笑著,向他眨著眼,指著他腰際的皮帶︰「如果你不怕我將你身上所帶的珠寶搶走,你就應該有勇氣來見我。」

但丁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你這……」他本來不知道想罵我甚麼,後來大概是怕得罪我,所以陡地住了口,隨即道︰「這些,實在算不了甚麼,據我的祖母說,我們家族的珍寶,是世界之最。」

我道︰「關于這一點,我沒有疑問,鄂斯曼王朝統治歐亞兩洲大片土地達七百年之久。」

但丁高興了起來,主動伸出手來和我相握︰「我會來找你,和你詳談。」

我忙道︰「歡迎,歡迎。如果你見到喬森,請告訴他我住在你推薦的那家酒店。」

但丁听得我這樣說,略皺了皺眉︰「衛,話說在前頭,我要對你說的一切,不想有任何第三者參與。」

我立時道︰「那當然,我不會廣作宣傳。」

但丁的樣子很高興,和剛才充滿敵意,大不相同。我和他分了手,去找喬森,問了幾個人,都說沒見到他,只好放棄了。

我雖然沒能告知喬森我將搬到哪里去,但是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我素知喬森的能力,紐約雖大,我深信就算我躲在一條小巷子中,他也一樣可以找到我的。

我回到大堂,向酒店經理表示我要遷出。經理先是大為錯愕,接著卻高興莫名,立時轉頭吩咐一個職員︰「決去通知哈遜親王,我們有一間一流套房,請他搬進來。」

我回到房中,收拾行李離開,搬進了但丁所推薦的那家酒店。

我知道很快就會有很多事做。第一,喬森會把他為甚麼受到困擾的經過告訴我。我感到事情極其神秘,連喬森這樣出色,都會如此失常,可知事情絕不單純。

其次,但丁還會來向我提及他的那個「寶藏」,這至少是一件有趣的事。

略為休息一下之後,我離開酒店,到處逛逛,離開時吩咐了酒店,如果有人來找我,請他稍等,有電話來的話,記下打電話者的姓名和聯絡地址。

我逛了大約一小時,就回到了酒店,才回房間,就有人敲門,一個侍應生,用一隻純銀的盤子,托著一張紙條︰「先生,你的信。」

我心中想,喬森果然了不起,一下子就查到我住在甚麼地方了。可是當我向那張紙看去時,我不禁呆了一呆,紙摺成四方形,上面有我的英文名字,但也有幾個漢字︰衛斯理先生啟。

這不是喬森給我的信,難道是但丁給的?我知道但丁會好幾國語言,但是我不認為他會寫這樣端正的漢字。

我拿起了那張紙,發了一會怔,才給了小賬,打開那張紙,更出乎意料之外,那是一封短信,而竟然是用日文寫的︰

「衛先生,喬森先生吩咐我先來見你,我來的時候,適逢閣下外出,我會在一小時之後再來。青木歸一謹上。」

我心里十分納罕。喬森果然已經知道我住到這家酒店,可是他為甚麼自己不來,卻派了一個日本人來?這個叫青木歸一的日本人,又是何方神聖?喬森行事有點神出鬼沒。

大約過了不到半小時,敲門聲傳來,一個身材矮小的日本人站在門口。

他看來已有將近六十歲。頭發亂,雙手搓弄著一頂舊帽子,上身穿著一件破舊的,有著好幾個洞的藍色舊毛衣,褲子皺得像麻花。最惹眼的是他赤著腳,拖著一雙舊皮鞋改成的拖鞋。

那日本人的衣著雖然破爛,但是氣度倒還可稱軒昂;他一看到了我,就鞠躬,行禮︰「衛先生?我就是青木歸一。」

我也忙鞠躬還禮,我雖然不知道他的身分,但喬森要他來見我,一定有重大的原因。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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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2 00:24:17 |只看該作者
搜靈 第五部︰“天國號”上不可思議的事
青木進來之後,神態有點拘束,我道︰「請坐,青木先生是……」

青木的身子挺直︰「日本海軍中尉。」

我有點覺得好笑,那個軍餃,當然是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事。他看到我對他身分,沒有甚麼反應,又道︰「我最後的職位,是‘天國號’通訊室主任。」

我呆了一呆,「天國號」!我對「天國號」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但我也曾對這艘所謂日本最大的軍艦作過調查︰這艘軍艦根本不存在。

青木歸一曾在這艘軍艦上服役,似乎可以證明這艘軍艦存在?

即使這艘軍艦在極度的秘密之下存在,據喬森說,「天國號」上全體官兵,在知道了日本戰敗,無條件投降之後,已經全部因為主動沉艦而死亡,如何還會有一個生存者?

我十分疑惑,「嗯嗯」地答應著,青木伸手在他那件殘舊的毛衣內,取出了一個膠袋,再從膠袋之中,取出了一份證件,鄭而重之地交了給我。

證件打開,有他的照片,看起來極年輕,輪廓依稀,名字和軍餃、職位,也正如他所說。

這份證件極特別︰在封底上注明︰凡持有本證件之人員,必須明白本證件絕對機密,即使明知對方也持有同類證件,也決不能在他面前展示。持有本證件人員,必須嚴格遵守,若有違法,嚴厲懲處。

我看著這幾行說明,青木現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那是當時的事,現在,連軍法都不存在了,當然不會……有甚麼懲處了。」

青木不解釋倒還好,他這樣一解釋,我倒有點吃驚。因為事情已經相隔超過了三十年,青木仍然有犯罪感。可知當時的告誡,何等嚴厲。

我為了尊重對方,把證件雙手還了給他,他又鄭而童之收起,我道︰「這艘‘天國號’,好像十分神秘,世人沒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

青木道︰「是的,它在建造的時候,已經嚴守秘密,在各地船廠造了零件,又運到琉球群島的一個小島上去裝配,當時除了主持其事的幾個海軍將領,誰也不知道有這樣一艘超級軍艦在建造。等到軍艦建成,調到艦上服役的,全是最優秀的海軍官兵,我們的艦長,是山本五十六大將……」

我一直在用心听著青木的敘述,可是听到他這一句話,就忍不住臉上變色︰「青木先生,請你講事實,我不要听神話。」

青木霍然站直了身子,看他的樣子,是盡量在抑制著激動,維持禮貌。以一種相當宏亮的聲音道︰「衛先生,我在世界上只有一個朋友︰喬森先生。喬森先生對我說,要我對你講出事實來,我現在講的是事實,不是神話。」

他的態度是如此嚴肅,倒使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我剛才沒有听錯?你說的‘天國號’的指揮官,是山本五十六大將?」

青木用極恭敬的語調大聲答道︰「是。」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剛才我其實已經听得很明白,山本五十六這個名字,在日語的發音上有點古怪,其中「五十」,和作為數字的「五十」發音不同,另外有一個讀法,不可能听錯。

我也用認真的語氣道︰「青木先生,世界上人人都知道,山本大將,死在他的座駕機上,他駕機被擊落,還能當甚麼指揮官?」

青木壓低了聲音︰「這是一個大秘密,衛先生,當我們獲知指揮官是山本大將時,我們也不能置信,當我們看到大將時才知道這個秘密。」

我不明白他說的「秘密」是甚麼,瞪著眼看他,青木道︰「所謂山本上將座駕機被擊落的經過,你知道?」

我「嗯」地一聲,點了點頭。當年日本海軍上將山本五十六的座駕機,由于密碼被盟軍情報人員截獲,盟軍飛機,在太平洋上空,進行截擊,將座駕機擊落,日本方面,也正式宣布了他的死亡。簡單的經過,就是這樣,難道……我正在疑惑著,青木已經道︰「一切經過,全是刻意安排的。故意露密碼,讓美軍以為大將在那架飛機上,使美軍將那架飛機擊落,然後,大本營方面,就宣布大將死亡,而實際上,山本大將就是‘天國號’計畫的主持人。」

青木的這一番話,將我听得目瞪口呆。山本五十六的死,盟軍方面,有把他座駕機擊落的紀錄片,可是紀錄片所記錄的,只不過是飛機中彈後散成碎片的鏡頭。要是山本五十六根本不在那架飛機上?

而事實上,山本五十六的尸體,一直沒有被發現。一般人都相信飛機在高空中被擊成碎片之後,機內人員的尸體,絕不可能再保持完整,當然找不到。但這也是山本用來掩飾他死亡的最好辦法。

青木一直望著我,過了一會,才道︰「事情很難令人相信,而且知道的人極少,到現在為止,只有我可以絕對肯定這件事是事實。」

我吸了一口氣,我本來就可以接受任何不可思議的事,而且,青木所說的,也不算是荒謬透頂。假定在大戰後期,日本海軍有這樣一個秘密的計畫,玩了這樣的把戲,也不算特別不可想像。

假定青木所說的是事實,他剛才所講的最後一句話,我卻還有不明白之處,所以我問道︰「怎麼會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當年‘天國號’上,據說有接近兩千名官兵,他們……」

青木的神情,古怪而難以形容,像是疑惑,也像是恐懼。

我忙道︰「對不起,听說,‘天國號’上全體官兵,都自殺了?」

青木喃喃地道︰「可以這麼說,不過……不過當年發生在‘天國號’上的事,實在很怪,怪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真是……怪極了。」

青木在這樣說的時候,疑惑和驚恐交集的神情更甚。我對于「不可思議」、「實在很怪」的事,一直有莫大的興趣,尤其「天國號」充滿了神秘,再加上有山本五十六大將這一段戲劇化的事做引子,我相信發生在「天國號」上的事,一定極其有趣。

但是我也想到,我身上懸而未決的事夠多了,有喬森的事,有但丁的事,是不是還需要節外生枝,加上青木的事呢?

我遲疑了一下,決定放棄。

(我這時,當然不知道青木的故事,和整件事有關聯的,甚至于是整件事的關鍵。就像我這時,也不知道但丁的事和喬森的事有關聯。)

我用很委婉的語氣道︰「青木先生,我對于你所說的事,有極度的興趣。可是最近我很忙,恐怕沒有余暇去兼顧,所以……」

青木陡然瞪大了眼︰「你不想听我敘述當年的事?」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青木現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來,而且帶著點惱怒︰「這……是甚麼意思,喬森先生沒有對你說過?」

我攤了攤手︰「說過甚麼?你來看我,我事先一點也不知道。」青木顯得極其懊喪︰「可是……可是喬森說,他要我先把當年在‘天國號’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你,他還要我越詳細越好。」

我知道喬森不會做沒有作用的事,所以問道︰「他沒有說是為了甚麼?」

青木道︰「沒有,他只是說,要我把一切經過告訴你,因為由我來說,細節比較詳盡,由他來轉述,或許會有錯漏。」

我「哦」地一聲。喬森要青木來對我講這件事,一定有極其重大的作用。

我倒了一杯酒給他,他一口喝乾。我再倒了一杯給他︰「對不起,我一定會仔細听你的敘述。」

青木又將杯中的酒,一口喝乾︰「我會講得十分詳細,但是請你不要發問。因為其中有一些事,我只是把事實的經過講出來,究竟為甚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完全不知道。多少年來,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不單是我,我曾和喬森先生共同研究過,也一樣不明白。」

我道︰「好的,請你說。」

于是,當年「天國號」上的海軍中尉,負責電訊室工作的青木歸一,就講出了那件不可思議的事。

他講得極詳細,也花了很久的時間,在他開始講述的時候,還不到中午。到了將近下午兩點的時候,我曾打斷了他的話頭,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

青木搖著頭說不要,我也沒有堅持。因為他所說的事,將我帶入了一個極其迷離的境界之中,使我一點也不覺得饑餓。

等到他講完,已經是傍晚時分,在他的聲音靜下來之後,我們兩人好久不出聲,天色已黑,我也不去著燈,由得房間中的光線越來越暗,我們兩個人,就像是在黑暗中靜止的幽靈。

以下,就是青木歸一所講的事。由于這件事,才產生了整個故事,所以我必須詳細記載,將時間拉到三十多年前,暫時拋開珠寶展覽會,喬森、金特和但丁-鄂斯曼等人。

青木中尉坐在電訊室的控制台前,注視著有各種各樣刻度的儀表,全神貫注,絲毫不懈。

電訊室中還有三個工作人員,四個年輕軍官的軍餃,全是中尉,可是上級卻指定他作為電訊室的負責人,這使得青木中尉分外感到驕傲,也特別感到責任重大。

青木幾乎每天在進入電訊室之前,都將上級把這個責任交給他時的訓話,重復一遍。他記得很清楚,那天,他進入了司令官室,那是整艘軍艦中最神聖的地方,全艦官兵,不論軍階多高,即使在經過距離司令官室還有二十公尺處,都會肅然起敬,因為他們都知道,在司令官室中的他們的司令官,是一位了不起的軍人,是一位世界上每一個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的偉大軍人。

青木在司令官室的門上敲了門,就筆挺地站著。在來之前,他已經仔細檢查過他身上的制服,沒有絲毫不符合規定。

他站了沒有多久,就听到一個很莊嚴的聲音道︰「請進來。」

青木中尉推開門,首先看到的就是山本司令,山本司令的目光向他射來,他挺胸而立,大聲道︰「海軍中尉青木歸一。」

山本司令打量了他約有半分鐘,就向身邊其他幾個高級軍官點了點頭︰「好,很好,我初加入海軍的時候,年紀比他還輕……」

山本司令又講了些甚麼,青木完全沒有听進去,他只听到山本司令在夸獎他,這令得他的心情激奮到了沸點。一個高級軍官向他做了一個手勢,令他走前幾步︰「青木中尉,現在,委派你負責電訊室的工作,其余軍官,在職務上,歸你指揮。」

青木大聲答應著,身子仍然筆挺。那高級軍官又道︰「電訊室工作,極其重要,可以說是軍艦的五官,尤其是‘天國號’的存在,幾乎不為世人所知,但是我們卻要知道世上發生的一切。我們必須通過電訊室來听、說、聞,青木中尉,希望你盡力。」

青木大聲答應著,在高級軍官的示意下,立正敬禮,然後告退。

從那天起,青木中尉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電訊室中,他的工作表現,令上級感到很滿意,幾次提出來表揚。可是,卻令他自己感到極度的沮喪。

「天國號」在太平洋中游蕩,並沒有參加實際戰役。「天國號」的官兵,不管他們是不是真正明白,都知道這艘軍艦所擔負的任務,並不是戰斗,而是替帝國的復興作準備。那也就是說,帝國這一次的失敗,已經不可挽回,他們要將「天國號」保留下來,等待復興。

「天國號」將來的任務如何,官兵也不擔心,那是高級將領的事。大戰的進展過程如何,普通官兵也無由得知,因為自從軍艦秘密自琉球群島的久未島啟航之後,就消失在浩淼無涯的海洋中,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艦上的官兵,和外界隔絕。

青木不同,他負責電訊室工作,是「天國號」和外界的唯一聯絡。

每天,他收到的電訊,送到上級的辦公桌上的報告,他都要先過目。幾乎沒有一件是好消息,太平洋戰爭,日本節節失利,盟軍逐步反攻,每天都有日軍「放棄」太平洋中島嶼的電訊傳來。

青木中尉有時沮喪得雙手緊抱著頭,不知該如何對自己解釋,神聖的太平洋之戰,如何會落得這樣的一個下場?

問題在他腦際縈回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一旦日本勢力,被逐出整個太平洋,一艘軍艦,能起甚麼作用?到那時候,「天國號」將如同孤魂野鬼,在浩淼的海洋上游蕩。游蕩到哪一年?哪一天?

海洋極其遼闊,一艘軍艦再大,和海洋相比,也顯得微不足道。但是,總有被發現的一天吧?到那時候,又怎麼樣?

青木雖然想到這些問題,但是絕對不能和任何人討論。電訊室中四個人,都默默工作著。

情形越來越壞。

最壞的兩天是電訊傳來了原子彈落在廣島和長崎,青木將報告送上去,高級將領正在開會,他听得山本司令用一種幾乎絕望的聲音問道︰「原子彈?原子彈是甚麼東西?」

青木也不知道原子彈是甚麼東西,山本司令的那種聲音,令他心碎。他心目中的偶像,應該是勝利象征,竟然發出了這樣絕望的聲音。

當青木回到電訊室之後,他用雙手抱住了頭,感到了絕望。他所想到的只有兩個字︰「完了。」

就在這時候,電訊又發出了聲響,青木抬起頭來,拋開了心中的念頭,將訊號記下。青木太熟悉他的工作,各種各樣的密碼,他都可以隨手翻譯。可是這時候,他卻呆住了。

他記下的訊號,看來完全沒有意義。青木立刻又檢查了一下,更是吃驚,訊號使用了一個極度機密的調頻發出。

這個調頻的來源是甚麼機構,連青木也不知道。上級曾經吩咐過︰有這個調頻的訊號傳來,立刻送上。

這是第一次收到來自這個調頻的訊號。

青木想到︰這是超級密碼,只有長官才知道。一般來說,軍事機構內,電訊工作人員,都值得信任,但是為了預防萬一,也有的密碼,只有長官才知道。

青木記錄那些訊號,心中十分緊張,他知道那一定是極其重要的一個消息。

他接收這種訊息,才告一段落,電訊室中其余兩個軍官,突然發出了一下慘叫聲,青木轉過身去,那兩個人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面色灰敗,身子在發抖,雙手緊握著拳,在他們的面前,是電訊紙。

那兩人發出慘叫聲︰「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了。」

青木陡地震動,搶向前去,看著電訊,剎那之間,在他的額上,也冒出汗來,喉際發出怪異的聲響,天旋地轉,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用一種听來極其嘶啞的聲音道︰「請注意,電訊員不能私下討論電訊內容。」

那兩個人瞪著青木,像是一時之間,不知道青木在講些甚麼,接著,兩個人忽然狂笑。看到他們的精神狀態是如此失常,青木陡然揚起了手,在他們的臉上重重掌摑著。

然後,青木又和他們擁在一起失聲痛哭。

日本天皇宣布向盟軍無條件投降,這個消息,對日本人打擊之大,無以復加。青木自他的同僚手中接過電訊稿來,他是電訊室的負責人,他覺得這個如同雷劈一樣的消息,應該由他送到長官那里去。

由于這個消息實在太使人震驚,所以青木一時之間,忘記了他自己收到的那個他所看不懂的密碼電訊,將之留在他的桌上。

青木拿著電訊稿,不斷抹著一直在涌出來的眼淚,腳步踉蹌,不顧一路上遇到的官兵向他投以奇訝的眼光,一直來到了司令官室前,大聲叫了報告,得到了回答,推門進去。

青木才一推開門,就發現司令官室內,幾乎集中了艦上所有的高級官員。那些將軍和佐官,挺直著身子,坐在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之旁,個個神情肅穆,像是早已料到了會有極嚴重的事情發生。

青木盡量使自己維持著軍人應有的步伐,向前走著,直來到山本司令官的面前,雙手將電訊稿送了上去,然後退了一步,筆挺地站立著。

他注意到,山本司令官在看著電訊稿的時候,雙手在微微發著抖。也許是他不想自己在眾多軍官面前太失態,所以他立時將雙手用力地按在桌面上。然後,他才低著頭,用一種十分嘶啞的聲音道︰「各位,請記得今天這個日子,八月十日。日本天皇陸下向盟軍宣布無條件投降。」

山本本來是挺直身子坐著的,當他講完這句話之後,忍不住身子伏向桌上。

作為一個通訊室的負責人,青木中尉送達了通訊稿,應該立即退出司令官室的,但是由于他心靈上所受到的震動,實在太甚,所以他站著沒有離開。

而當山本司令宣布了電訊的內容後,先是一陣靜寂,靜到了一點聲音也沒有,接看,便是一下嚎叫聲,一個穿著少將制服的將軍,突然站起。

青木認得他是脾氣出名暴烈的作戰參謀長。他一站起,又發出了一下呼叫聲,陡然轉身,向司令官室的門口走去。

山本司令官在這時候,陡然直起身來,大聲呼喝︰「等一等!」

可是那位少將,已經來到了司令官室的門口,身子挺得筆直,拔出佩槍來,對準了自己的太陽袕,扳動了槍機,身子緩緩倒了下去。

槍聲令得司令官室中所有的人全站起,山本司令官面肉怞搐,聲音嘶啞,神情激動,陡然之間,破口大罵了起來︰「蠢材!這早已預料得到。我們預料了帝國的滅亡,所以才建造了這艘可以長期在海上生存的艦隻,我們懷有復興帝國的任務,一定要堅持下去!」

山本司令官越說越是激昂,可是在一旁的青木,卻看到他雙腿在劇烈發抖,而且,在他顫動的面肉上,淚珠隨面肉的抖動而散開。

就在這時候,青木中尉陡然沖動了起來,做了一件他千不該做下萬不該做的事。或者說,做了一件使他和全艦官兵有了不同命運的事。

青木全然未曾經過任何思考,在沖動之下那樣做的。他會有這樣的沖動,是由于他在電訊室工作,知道更多的戰況,知道日軍的失敗全然無可挽回。

他當時,陡然之間,大聲道︰「司令,你相信你自己所說的話?憑一艘軍艦,能夠復興帝國?」

青木的口齒,並不是怎麼伶俐,但這時那兩句話卻說得清晰無比。

他的話才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山本司令官猛地一震,像是遭到了雷殛,一動不動,然後,慢慢轉過身來,面對著他。

當山本司令官轉過身來之際,青木中尉害怕到了極點,他心中只在想︰當司令官望向我的時候,我一定會支持不住。

可是,當山本司令官面向他,望著他,青木中尉還是筆直挺著,而且,直視著山本司令官,因為他看到山本司令官的神情,比他更害怕。

山本司令官的雙眼之中,充滿了恐懼。那種恐懼是經過了竭力掩飾之後的結果。正因為經過掩飾,所以更可以使人看出他內心真正的恐懼如何之甚。

山本司令官雖然流露出極度的恐懼,動作還是極快,他陡地取了佩用的手槍在手,舉了起來,直指著青木。

山本司令官由于早期受過傷,喪失了半截手指,所以在習慣上一直戴著白手套。青木在那一霎間,只覺得山本司令官的手套,閃動著一片奪目的白。他的腦中也變得一片空白,他甚至未曾想到自己會死在司令官的搶下。他知道,剛才對司令官的這樣不敬,在這種非常時期,司令官絕對有權開槍將他打死。

但是也就在那一霎間,他卻想起了那則神秘的電訊,就在槍口之下,他陡地大聲道︰「報告司令官,從絕密的電台調頻,有一則電訊!」

他在這樣叫的時候,視線已經模糊,看不到司令官的反應。

過了半分鐘,發現自己仍然站立著,這才知道山本司令官並沒有開槍。然後,他再定了定神,發覺司令官的手慢慢垂了下來,厲聲道︰「為甚麼不拿來?訓令說,來自這個調頻的電訊,要以最快的時間送給長官過目!」

青木並沒有解釋,只是大聲答應著,立時返身奔了出去。

他跨過那個自殺了的少將的尸體,直奔向電訊室。他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死氣,籠罩著整個艦隻,所見到的官兵,都大失常態,不是呆若木雞,就是像瘋子一樣,團團亂轉,在快到電訊室之前,他還看到兩個佐級軍官,正狠狠地在打著對方的耳光,臉早就紅腫了,可是他們還是一下又一下地打。

青木進了電訊室,他的兩個同僚,倒在椅子上,血流披面,已經死了,看來是自殺的。青木也早已麻木。他知道,消息一定已經傳出,所以艦上的官兵,才會有那麼反常的行動。

青木取過了那份他所看不懂的密碼通訊稿,又奔回司令官室。

他一來一去,大約花了五分鐘的時間。他發現所有的人,包括山本司令官員在內,都在他們原來的位置上,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動過。那也就是說,在這五分鐘之內,所有的高級軍官,也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得像是木頭人。

青木也顧不得禮節了,他來到山本司令官前,甚至沒有立正,就將電訊稿交了給他。山本司令官接過了稿來,迅速地看著,口唇抖動,沒有出聲。從他的動作,青木可以肯定,他完全看得懂這份電訊的內容。那果然是高級軍官才看得懂的密碼,可能看得懂這種密碼的,只有山本司令官一個人。

山本司令官看電訊的時間極短。但在那短短的數十秒之間,他的神情卻發生了許多變化,先是驚訝,惱怒,接著,變成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然後,當他看完之後,他抬頭向天,神情變得極度的茫然。

這種茫然的神情,並沒有維持了多久,他又低下頭來,看了那份電訊一眼。然後道︰「各位,這是一則秘密命令,命令是要我們……不,是請求我們……請求我們全體………」

他接連重復了好幾次,無法繼續念下去,然後,他陡地一偏頭,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青木。當他一看到青木的時候,他吼叫了起來︰「你還站在這里干甚麼?向憲兵組去報到,在單獨禁閉室中,等候發落。」

青木答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他走向憲兵組,發現艦隻上的情形更加反常,踫到的人,全都險如死灰,顯然,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全艦。

他來到了憲兵組,說明來意,憲兵組長只是隨便指著一個櫃子︰「鑰匙在這里,你自己開門,進禁閉室去吧。」

青木苦笑,他自己取鑰匙,走向禁閉室,打開了門,進去,將門關上,在小小的禁閉室的角落,雙手捧著頭,慢慢地蹲了下來。

這里,值得注意,必須說明的是,艦上的禁閉室,面積十分小,空無一物。禁閉室的門,本來要在外面上鎖。但由于青木自己進來,根本沒有人在門外再將門鎖上。所以青木雖然在禁閉室中,他隨時可以走出去。

不過,他是經過嚴格訓練的軍官,司令官親自下令要他在禁閉室中等候發落,若不是有非常事故,他不會走出去。

他心中所想到的只是一點,這也是艦上的官兵每一個人都在想的事︰他們完了。日軍戰敗了,亡國了,甚麼都沒有了,一艘軍艦設備再好,斗志再強,也絕對不能使歷史改寫。

青木蹲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到了一陣「嗚嗚」聲響,那是最緊急的全體官兵集合令,艦上的人,一听到這緊急集合令,都會跳起來,奔到甲板上去,青木也不例外,他立時站起,向外奔去。他才奔出一步,就幾乎直撞在門上,他也想起自己在禁閉室中,可以不必參加緊急集合。

他呆呆地站在門後,听到許多雜沓的腳步聲在門外傳過,由急急去甲板集合的官兵所發出。

嗚嗚的響號聲持續了五分鐘,比平時實習的時候長了一倍,可知秩序有點混亂。等到響號聲停了下來之後,青木只覺得異乎尋常的沉寂。然後,又過了大約一分鐘,才听到了山本司令官的聲音。

聲音通過了擴音器傳出,听起來有著回響。青木也可以清楚地听到山本司令官的話。

山本司令官宣布了日本的戰敗,天皇宣布了無條件投降的消息。接著,他用一種听來十分刺耳、高亢的聲音又道︰「全體官兵,我接到最新秘密指令,我們全體官兵,要一體殉國!」

青木震動了一下,沒有出聲,只是呆立著。

他看不到甲板上近千名官兵的反應,但是猜想起來,應該和他一樣,那是一種絕望的麻木。精選出來的軍人不會反對殉國,但是生命畢竟是自己的,在紀律和軍令下要結束生命,只怕人人都會同樣麻木。

山本司令官的聲音听來也變得平板,他在繼續著︰「主機械艙上,已經裝好了炸藥,我們的艦隻,曾在十分鐘之後,開始下沉。在爆炸發生之前,上司的密令說,會有使者,來察視我們的靈魂!」

青木听不懂這句話是甚麼意思,也不明白山本司令官何以忽然講了這樣一句話。

戰敗了,要殉國,軍人早已有思想準備。在一陣麻木之後,相信每一個人都會接受這個事實,只要山本司令官宣布一聲,就不會有人逃避。

察看靈魂,這有點近乎滑稽了?

青木正想著,山本司令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在我講完話之後,到爆炸發生之前,使者就會來到,大家請靜候。」

山本司令官的話到這里為止,接著另一個將軍,領導著叫了十來句口號,全體官兵跟著叫喊。連在禁閉室中的青木,也受到這種群體意識感染,起勁地叫著。

在這一刻,生命的結束與否,反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是不是跟著大家一起行動。如果自己一個人偷生,那就是背叛。在集體生活中,個人意識被削弱到最低程度,更何況是在這樣悲憤的時刻。

青木仍然不了解甚麼叫作「使者會來到」。「天國號」和外界完全隔絕,根本不可能有甚麼使者來到艦上。青木也沒有去深一層想,他只是想到,爆炸一發生,艦隻下沉,艦上的官兵,自然全體遇難,不會有一個幸存。

而這時,大家都在甲板上,只有他一個人在禁閉室中,他可不願意當海水涌進禁閉室的時候,死在禁閉室中,他必須出去,到甲板上去,和其他所有的官兵在一起。

他強烈地有著這個願望,他並沒有立即開始行動,而還在猶豫,因為沒有上級的命令,要他推開禁閉室的門走出去,在他的意識中,那是大逆不道的事。他希望在這幾分鐘之內,山本司令官會突然記起了他,把他從禁閉室中放出來,讓他和艦上其他的官兵在一起。

他等著,時間飛快地過去,大約等了三分鐘。在這段時間內,艦上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然後,是一陣奇異的「劈劈拍拍」聲響。

他立時想︰啊,爆炸就快開始,我不能再等了。

一有了這樣的念頭,他立時打開門,向外疾奔出去。到甲板,要經過一條走廊和幾道梯級。那種「劈拍」的、如同電花在連續爆炸一樣的聲響听來更清晰。

青木奔出了走廊,正準備沖上一道梯級,他陡地呆住了。

他看到了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眼楮的奇異現象︰在艦隻上空,約莫兩百尺高,有一個看來相當巨大的光環,這個光環,發出強烈的光芒,以致青木在一看之下,第一個感覺是︰太陽墜下來了。然而那並不是太陽,那是一個巨大的光環。光環在緩緩轉動著,自光環之中,射出許多細小的,筆直的光線,射向甲板。

青木還看不到甲板上的情形,只看到那無數股光線,射向甲板,那些光線發自緩緩轉動的光環,發出聲響,沿著光線,可以看到不斷在閃耀著爆裂的耀目火花。他完全無法想像這究竟是甚麼現象。

前後只不過極短的時間,所有自光環中尉下來的光線,陡然消失,在那無數股細光線消失之後,大光環卻忽然閃了一閃,以極高的速度——簡直不是速度,只不過閃了兩閃,就消失了。

那大光環在連閃兩閃之際,所發出的光芒之強烈,令得青木在一剎那之間,甚麼也看不見,他定了定神,開始奔上梯級,那個留在他視網膜上的紅色環形虛影,一直在他的眼前。

青木只用了極短的時間,就奔上了梯級,可以看到甲板上的情形。甲板上滿滿是人,所有的人,全倒在甲板上,景象恐怖到了極點。

青木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聲,繼續向上奔去,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沖向甲板。他可以看到,眾多的將領,倒在司令台上。只有山本司令官例外,他的身子靠在檻桿上,頭向下垂,連帽子也跌了下來。

青木立即發現,所有的人全死了,毫無疑問,所有的人全死了。

整艘軍艦上,只有他一個人還活著。

他像瘋了一樣,去推甲板上的死人,他只推了不到十個,爆炸已經發生,爆炸是如此之強烈,令得甲板上的死人,大都彈跳起來,看起來就像是所有的死人,在一剎那間,都變成了僵尸。

強烈的爆炸一下接一下,足足維持了三分鐘。青木被拋向東又拋向西,不斷跌落在已死去的官兵的尸體上。

爆炸停止,青木第一個感覺是海變成了斜面,當然,海不會傾斜,傾斜的是船身︰軍艦很快就會沉沒了。

在那一霎間,青木的求生意志,油然而生,他向前奔,奔到了救生艇旁,解下了一艘,他從已傾斜了的艦身,向海中跳去,游著,登上了救生艇。

青木眼看著「天國號」沉進了水中。雖然全體官兵都在甲板上,但是青木卻未曾看到一個人浮起來,因為艦隻下沉之際所扯起的巨大漩渦,將人全都卷進了海底。

當然,尸體有機會浮起來。但是,海洋中有那麼多水族在等著啃吃尸體!

青木在海上飄流了兩天,才登上了一個小島。那個小島在幾個月前,曾經過美軍和日軍激烈的爭奪,雙方的炮火,將之轟成了一片焦土。青木在上岸之後,一個人也沒有遇到,只看到許多白骨,和東倒西歪的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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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2 00:24:31 |只看該作者
搜靈 第六部︰不知大光環是甚麼
海上飄流兩天,青木腦中渾渾噩噩,根本無法去細想。他一閉上眼,就看到那個高懸在空中的大光環,和自大光環中射出來的無數迸射著火花的光線。他完全不知道那是甚麼。但是他卻可以肯定,「天國號」上近兩千官兵,全被那個大光環中射下來的光線殺死。青木在上岸之後,找到了一些美軍補給品賴以維生。

青木只能想像這樣的大光環,這樣的光線,是盟軍方面的一種新武器,說不定就是「原子彈」,才會有那麼巨大的殺傷力,令得「天國號」全艦官兵,除了他一個人之外,全部死亡。

而他,青木歸一中尉,因為事先在禁閉室中,而不是在甲板上,所以發自大光環的光線就沒有射中他,他才是唯一的幸存者。

在小島上住了幾天,一小隊美軍來清理戰場,發現了他。青木會講英語,自稱是島上日軍的唯一殘存,就被當作戰俘,沒有隔多久,經由琉球遣回日本本土。

青木在回到日本之後,遭遇也相當奇特,可以簡單地敘述一下。戰敗之後的日本,陷入一片絕望和混亂。青木是長崎人,那是第二顆原子彈爆炸的地方,他根本無法在廢墟之中找到他的任何親人。

他想以軍人的身分去登記,可是卻發現,有關他的紀錄,完全不存在,也就是說,海軍中根本沒有他這個人的任何紀錄。

青木知道,這是「天國號」上所有官兵同樣的遭遇,連山本五十六大將也不能例外。

青木歸一全然沒有社會依據,他開始在日本各地流浪,做一點低微的工作。幸而戰後日本工業迅速復興,他在一家電工廠找到了一份工作。

對于別的軍人來說,戰爭是一場惡夢,對于青木來說,戰爭更是惡夢中的惡夢。當他回到日本之後,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子彈是怎麼一回事,也可以肯定,他看到的那個大光環,不是原子彈。

那大光環是甚麼武器,青木一直不知道。搜集武器新知,成了他的業余嗜好,經過了二十年之後,他可以說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他卻仍然無法知道那大光環是甚麼。

青木如果不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之中認識了喬森,他的一生,可能就此度過,他心中的秘密,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他一直不甘心海軍軍官的身分被抹殺。所以,一有空,就奔走有關機關,想得到身分的承認。

可是,不論在哪一個機關,當他說到最後的服役船隻叫作「天國號」時,一定被人轟了出來,罵他是神經病。

青木曾利用過他的積蓄,在報紙上登廣告,征求當年他在海軍軍官學校的同學,出來證明他的身分。他一共收到了七封信,一致指斥他是一個冒充者。據這七位來信者所說,他們的同學,青木歸一中尉,早已在戰爭中英勇殉國。

青木還是不甘心,他知道海上防衛廳有一個專門處理戰時失蹤官兵的部門,一有空,就向這個部門跑,而且幾乎每次,都和這個部門的辦事人員吵架,吵得很凶,以致那個部門的人一見到他,就向他敬禮,稱他為「天國號」艦長。

而青木也照例以十分嚴肅的神情道︰「胡說,‘天國號’艦長,是山本五十六大將。」

每次當他這樣說的時候,听到的人,都免不了要捧月復大笑,那一次,也不例外,但是他卻發現其中有一個沒有笑。

被人笑慣了,有一人居然不笑,青木反倒感到意外,他瞪著那人道︰「你為甚麼不笑?」

那人的回答很妙︰「我不覺得好笑。我叫喬森,專門調查世上失蹤、沉沒的船隻,你自稱曾在一艘叫‘天國號’的軍艦上服役?」

青木大聲道︰「是。」

旁邊的人又笑了起來,那個叫喬森的人,仍然不笑︰「青木先生,你可以和我談談有關‘天國號’的事?」

青木臉上變色︰「那怎麼可以?這是國家最高度的機密。」

旁邊的人到這時,更笑得直不起身子來,有一個胖子,捧著肚子,直叫「哎呀」。

而喬森的態度,和青木一樣嚴肅︰「事實上,你剛才已經露了秘密,你曾說‘天國號’上的司令官,是山本五十六大將。」

青木的臉色變了,喃喃地道︰「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

喬森拍了拍青木的肩頭︰「是啊,既然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還有甚麼秘密可言?」

他說著,就抓著青木的手臂,走了出去,在一家酒吧之中,幾杯酒下肚,青木的話就多了,終于,他將「天國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喬森。

喬森在調查戰時日本海軍艦隻沉沒的資料時,發現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就是在原來海軍部的舊檔案之中,有一份文件,提及首相府和海軍之間的一個特別調頻通訊。他知道所有日本海軍艦隻,一來,都不和首相府作直接通訊,能和海軍大臣作直接通訊的也寥寥可數。二來,這個調頻十分古怪,只宜作長距離的傳播。

喬森腦筋靈活,想像力豐富,他立時想到,日本海軍方面,是不是曾秘密建造過一艘軍艦呢?他一直在調查這件事,可是不論他如何努力,一無所得。直到他听說有一個「怪人」,不時到海上防衛廳去吵,自稱曾在一艘根本不存在的兵艦「天國號」上服役過,他才開始留意。

青木對喬森的敘述,喬森听了大喜過望。當時,喬森就要求青木和他一起到南太平洋去找尋沉在海底的「天國號」,青木一口答應。

雖然喬森追查沉沒船隻,已經建立了極良好的信譽,但是這艘「天國號」,實在太無稽,以致完全沒有人肯出錢來支持。喬森卻深信青木的敘述,把他所有的積蓄,全部拿了出來,而且還借了一大筆債,要來作打撈之用。

他們先到了青木在海上飄流兩天後到達的那個小島,然後,根據當時的氣象資料,研究、確定了風向和水流方向,判定「天國號」沉沒時所在的位置,就在那里進行探測。

現代的海底金屬探測儀器,對于打撈沉船有很大的幫助。然而,一艘船沉在汪洋大海之中,和一枚針沉在海中沒有甚麼分別,海洋實在太遼闊,就像「無窮大」,加上任何數位,依然是「無窮大」。

他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也花完了喬森所能動用的每一分錢,還是一無所獲。所以,只好放棄了搜索行動。

喬森花完了最後一分錢,那並不夸張,而是實在的情形。他們回程的時候,偷上了一艘小貨船,然後,不斷利用同樣的方法,才能夠回到日本。

在日本上岸,青木向喬森表示了極度的歉意,因為若不是他說有「天國號」的存在,喬森不會有這樣金錢和時間上的損失。

但是喬森卻十分看得開,他只「哈哈」一笑︰「青木老兄,別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我相信‘天國號’一定靜靜地躺在海底,不過我們運氣不夠好,所以才未曾發現它。」

青木感動莫名,當時就涌出了眼淚︰「多謝你相信我。」

喬森想了片刻︰「青木老兄,我不但相信有‘天國號’的存在,而且,也相信你所說的在‘天國號’上最後發生的事,這件事,十分怪異,我會繼續調查。現在,我們不得不分手,請你給我一個固定地址,事情一有發展,我就和你聯絡。」

青木想了一想,想起了他工作的那家工廠附近,有一家小雜貨店,店主是一對老年夫婦,和他很談得來,青木就將那家雜貨店的地址給了喬森。

分手之後,喬森神通廣大,要解決自己的生活,並不是難事。青木卻潦倒得可以,原來的工廠,因為他無緣無故辭職,已不再用他,這些日子來,他是怎麼過日子的,連他自己都不敢想。

不論日子如何困苦,每隔一個時期,有時是一個月,有時是兩三個月,總要設法到那家小雜貨店去一次,問問是不是有喬森給他的信息。每次他都失望,令得那對老夫婦代他難過。一直到大半個月之前,青木才一出現,雜貨店老板就奔了出來,大聲叫道︰「青木先生,有你的信,從美國寄來的,好像還附有匯票。」

青木激動得發抖起來。信是喬森給他的,很簡單,附上一筆可觀的旅費,請他馬上到美國來。

青木立時辦手續,到了美國,見到了喬森。

青木所講的全部經過,就是這樣。

在青木講述他的經歷之際,我一直極用心地听看。可是等他講完之後,老實說,我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喬森要我听青木的敘述,有甚麼作用。難道他又掌握了「天國號」的新資料,要再去打撈,希望我參加?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好笑,一個但丁-鄂斯曼的寶藏還不夠,又來了一艘神秘的「天國號」,看來我變成發掘寶藏的熱門合伙人了。

我忍不住問道︰「青木先生,你的故事很動人……」

青木的神情很惱怒︰「我不是在講故事,我所講的,全部是事實。」

我攤著手︰「好,全部是事實,我可以接受,包括有關山本五十六大將和那個大光環,但是我不明白,喬森要你將這件事詳細講給我听,是為了甚麼?」

青木怔了一怔︰「你不知道?」

我道︰「不知道,所以才問你。」

青木扭著他手中的帽子︰「我也不知道,他要我來告訴你,我就照他的話做。」

我不禁心中暗罵了喬森不知在鬧甚麼玄虛。我又問道︰「你見到喬森,他難道沒有說為甚麼叫你來?」

青木大口喝著酒︰「我四天前到,和他見了面。」

青木和喬森見面的情形,青木也講得十分詳細,在敘述中,可以看出喬森態度怪異,他一定有甚麼事隱瞞著青木,就像他有事隱瞞著我。所以我也有必要,將他和青木見面的情形,詳細地記述出來

青木到了四天,和喬森一共見了三次面。

青木到的第一天,就去見喬森,被那家大酒店的職員趕了出來。

青木找到了一家低級旅館住下來,用電話和喬森聯絡,終于听到了喬森的聲音。喬森一听到是他,立時問了他住的地方︰「在旅館等我,我立刻來。」

喬森說是「立刻來」,但是事實上,青木卻等了他足足二小時,而且,當青木打開門,喬森站在門口,神態疲倦到極,像是他才跑完了馬拉松。

喬森想走進房間,可是才跨了一步,就站立不穩,青木忙扶住了他,喬森指著房間中的洗臉盆,張大口,連發出聲音的氣力也沒有。

青木半扶半拖著他,來到了洗臉盆前,喬森低下頭,用發顫的手,扭了好久,也扭不開水掣,還是青木幫他開了水掣,喬森就讓水淋在他自己的頭上。淋了好久,才听得他長長吁出了一口氣。

青木料不到喬森會這樣子,也慌了手腳,一直等到喬森吁了一口氣,他才道︰「天,喬森,你怎麼啦?」

喬森抬起頭來,滿面全是水,他努力想睜開眼,一把拉住青木的手臂︰「青木,把‘天國號’上……最後發生的事,再……向我講一遍。」

他一面說,一面就在床上坐了下來。床發出了一陣吱吱的聲響。

青木道︰「喬森先生,為甚麼……」

喬森立時叫了起來,道︰「求求你別說廢話,快說當時的情形。」

青木只好答應了一聲,把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喬森在听的時候,卻又心不在焉,只是用一種極茫然的神色,望著天花板。

(喬森的這種神情,我也「領教」過,當我在看但丁的資料時,他也一直看天花板,神色茫然。)

青木講完,喬森現出十分苦澀的神情,用手抹乾了臉上的水。

他問道︰「司令官說甚麼?會有使者來察視靈魂?」青木道︰「是的,他是這麼說。」

喬森又沉思了片刻,在突然之間,他的神情已恢復了常態,站了起來,塞了一點錢給青木,一言不發,向外走去。

青木像是受了侮辱一樣叫了起來︰「你叫我來,就是為了施舍我這點錢?」

喬森道︰「當然不是,老朋友,我現在非常忙,也……極度困惑,想要你幫忙。現在我沒有時間,明天這時候,再來看你。」

青木還想講甚麼,喬森的體力看來完全恢復,他像一陣風一樣,卷了出去。

第二次見面的情形,比較正常,喬森先生來到旅館,和青木一起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餐室。

(從青木講他和喬森見面的日子、時間,我可以知道他和青木的三次見面,我都在紐約,但是喬森卻從來也未曾告訴過我,也沒有提起過青木這個人,直到今天,才突然叫青木來見我。那是他故作神秘?還是他真有難言苦衷?)

在飽餐了一頓之後,他們又找了一處幽靜的咖啡室,喬森一直顯得精神恍惚,欲言又止。但是他終于開了口︰「青木,要你把三十年前的事的每一個細節都記起來,相當困難,但是我想……」

青木訝然道︰「喬森先生,我已經甚麼都講給你听了,已經甚麼都講了。」

喬森作了一個手勢︰「請你再想一想,把你听到的,山本司令官講的話,每一個字都記起來。」

青木認真地想著,把當時听到的話,又講了一遍。青木用心听著,喬森問道︰「肯定是,有使者來察視靈魂?」

青木皺著眉︰「是的,等一等,我當時的心緒很亂,但是,他是這樣說。」

在喬森的一再追問之下,青木變得有點猶豫不決,好像又不能肯定了。喬森又問道︰「會不會司令官是說︰來察視是不是有靈魂?」

青木呆了半晌,道︰「或者有這個可能,擴音機中傳來的聲音有回響,有這個可能,我不敢肯定。」

青木一面回答著喬森的問題,一面忍不住好奇,又問道︰「喬森先生,你問這個干甚麼?」

喬森並沒有回答,神情沉思,過了一會,他站了起來,付了賬︰「明天我再來看你。」

第二次見面的情形就是這樣,喬森的問題,集中在「天國號」沉沒之前那幾分鐘的事,而且特別注意山本司令官的講話。

青木已經說了是「有使者來察視察魂」,可是喬森卻問青木,會是「有使者來視察有沒有靈魂」?他為甚麼要知道當時山本司令官的話?那看來沒有任何意義。

我听了青木敘述他和喬森第二次見面的情形,心中十分疑惑。照我的想法,當時山本已決定沉船殉國,在這樣的情形下,提及靈魂,是很自然的事。任何人,不管他信仰的是甚麼,在面臨生死大關之際,想到靈魂,講出來,這很自然。喬森拚命去追究這一點,又有甚麼意義?

我最感疑惑的,是青木提到的那個「大光環」,和無數發自光環的光線。在青木的敘述中,可以肯定全船官兵都為這種光線所殺。

那大光環又是甚麼怪物?喬森何以不注意這點?

喬森和青木見面的第三次,就在昨天。

喬森沖進了青木的房間,急速地喘著氣︰「青木,那封電訊,你還記得接收時的調頻?」

青木搔著頭,雖然事隔多年,但由于這個調頻給他印像十分深刻所以他一想之後,立時想了起來。他說出了那調頻的數字。

喬森立時取出了一份影印的文件來︰「你看,這是海軍部的絕密文件,這個調頻,就是你說的那個,是首相府直接通訊所用的。」

青木呆了一呆︰「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這一點,首相府?」

喬森道︰「是的,你是電訊室的負責人,難道沒有接到過訓令?」

青木搖著頭︰「關于這個調頻,我接到的命令是,只要一有電訊來,必須立即呈給上司。」

喬森思索著︰「有趣的是,我曾詳細地查過,自這個調頻確定以來,首相府絕沒有使用過,尤其在天皇宣布投降的那一天,首相府一共發出了八十七通密電,每一道都有案可稽,其中根本沒有一道,命令‘天國號’全體官兵殉國。」

青木驚訝得張大了眼︰「喬森先生,你……你是在指責我說謊?」

喬森神情肅穆︰「決不是,青木老兄,我完全相信你說的話!」

青木十分感動,喃喃地道︰「我說的全是事宜。電訊是我接收的,是我看不懂的密碼。」

喬森想了一想︰「山本司令官一看到密碼,就知道了電訊的內容?」

青木再一次回想當時的情形,肯定地道︰「是,可是我沒有听到他念完,就被他趕了出來,我只知道電訊是請求全體官兵……」

喬森道︰「殉國?」

青木道︰「我沒有听完,但是從當時山本司令官的神情和以後發生的事來看,就是這個意思。」

喬森喃喃地道︰「要是能得到這份電訊就好了。」

青木苦笑︰「那沒有可能,我也無法記得住那些密碼。」

喬森思索︰「事情真怪,山本司令官以為那是從首相府發來的電訊,但實際上並不是。而甚麼有使者來察視靈魂的說法,可能也是電訊上說的,這通電訊……」

青木問道︰「究竟是來自甚麼人的呢?」

喬森陡地震動了一下,沒有回答,忽然改變了話題︰「青木老兄,有一個人,我要你去見他,把‘天國號’上發生的事,詳詳細細告訴他。這個人的名字叫衛斯理。」

青木沒有問為甚麼,只是答應著。

「我在旅館,一接到他的電話,告訴了我你的住址,我就來了。」青木結束了他的全部談話。

我仔細思索著青木的話。

我承認當年發生在「天國號」的事,極之怪異,無法確定屬于甚麼性質。「天國號」本身神秘之極,但是還可以想像。至于甚麼「使者來察視靈魂」,全體官兵突然一起死亡,全不可思議之極,看來喬森著重的就是這些怪事。

這大大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對青木道︰「很感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想,等喬森來了,我們一定會研究出一個眉目來。」

青木再度用力扭著他那頂帽子,顯而易見,當年他親歷的不可思議的恐怖怪事,事隔多年,仍然給他極度的震動。

我和他又談了一回,問了一些我沒有听明白的細節問題,時間慢慢過去,喬森卻還沒有來。我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打電話回原來的酒店去問,叫了喬森的助手,和他同房的那兩個年輕人之一來听電話。那年輕人道︰「喬森先生已經辭職,沒有人見過他。」

沒有喬森的下落︰我只好再等。青木不斷自己斟酒飲,已經有了五六分酒意,歪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房間中的光線,漸漸黑下來,我等得坐立不安了。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六時,喬森還是沒有來。這真令人心焦。

我又耐著性子等了半小時,青木還在睡,這時,叩門聲響了起來,我奔過去,陡然拉開門,大聲道︰「你究竟到甚麼地方去了?」

我的話陡然停住,只是錯愕地望著門外那個人。門外那個人的神情比我更驚愕,那是但丁-鄂斯曼,不是喬森。

但丁道︰「對不起,我來之前沒有通知你,你不歡迎我?」

我忙道︰「不是,當然歡迎,只不過我正在等一個人,你也認識的,喬森。」

但丁「嗯」地一聲︰「听說他今天上午突然辭職,保險公司的首腦正在大傷腦筋,不過照我看,他並不是保安主任的好人選,我每次遇到他,總覺得他精神恍惚。」

但丁的形容詞用得相當恰當。我又徒然想起,有一個人,曾說過喬森「精神上受著困擾」,這個人是那個神秘人物金特。

金特不但身分神秘,所說的話也極其神秘,他也知道「天國號」的事,甚至提議喬森可以用「天國號」的事,去回答困擾他的那個問題。

剛才我打了許多電話去找喬森,就是沒有想到金特,這時,我又連帶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忙去搖睡在沙發上的青木。

但丁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我推醒了青木,在青木還在柔著眼楮之際,我問他︰「‘天國號’的事,你還對誰講過?」

青木怔了一怔︰「我對不少人講過,但是根本沒有人相信我。」

我道︰「有一個人,叫金特,你認識他?」

青木搖頭道︰「金特?從來也沒有听說過。」

我想了一想,雖然我沒有望向但丁,但是也可以感到他正注視著青木。我想,金特知道「天國號」的事,可能是喬森告訴他的。

我吸了一口氣︰「青木先生,喬森還沒有來,而我又有了一個客人……」

青木十分識相,「哦」地一聲,立時站了起來。我倒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是趕你走……」

青木忙道︰「不要緊,我在酒店大門口等喬森先生,他來了我一定可以看得見他,我們再一起上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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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2 00:24:49 |只看該作者
搜靈 第七部︰老祖母的奇遇
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同意,青木向外走去,但丁故意轉過頭去,當作看不見他。青木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只是淡然一笑,沒有說甚麼,心中卻在想︰你可別看不起他,他對我說的事,一定比你要對我說的有趣得多。我走前幾步,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和他寒暄了幾句,才道︰「你來看我,是為了……」

但丁挪動了一子︰「我要說的,只是你和我兩人之間的事。」

我道︰「好,請說。」

但丁搓了一下手,然後,又將他所系著的那條皮帶,取了下來,向我遞了過來︰「請在燈光下,好好看一下這些珍寶。」

我走向桌子,著亮了燈,看看皮帶背面的那些鑽石和寶石。以我對珠寶的常識而論,這些精品,真是嘆為觀止。

我看了好一會,抬起頭來︰「我一生之中,從來沒有看到過那麼多精品在一起。」

但丁對我的評語,感到十分高興。他走了過來︰「如果我說有一處地方,其中的珍寶,百倍于此,甚至千倍于此,你會怎麼說?」

我想了一想︰「就是你提及過的那個寶藏?」

但丁的神情有點惱怒︰「你還不相信。」

我笑了一下︰「你太敏感了,不是不相信。事實上,看了這些珍寶,沒有人會懷疑你還有更多。」

但丁神情高興︰「我如今攜帶的珠寶,是我祖母當年從土耳其帶出來的。我的祖母是……」

看他的神情,像是在搜索詞句,如何介紹他的祖母才好。我接了上去︰「鄂斯曼先生,你富于傳奇性,所以在上次我們見過面,發生了一些誤會之後,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少事,包括更富傳奇性的令祖母。」

但丁「哦」地一聲︰「你對我的一切,已經十分了解,我不必再作自我介紹了?」

我道︰「是,可以這樣說。」

但丁又「嗯」地一聲,接著,他的神情陡然緊張起來,向前挪了挪身子,湊近了我。雖然房間中明顯地只有我和他兩個人,可是看他的神情,卻像是很多人等著要偷听他的話。

他在湊近了我之後,才說道︰「衛先生,我的祖母,到過那個寶庫。」

但丁顯然已被他自己將要說的話弄得十分興奮,他甚至在喘著氣︰「我二十歲生日那一年,她講給我听,她說,這個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而我只可以告訴另一個人,絕不能再有任何其他人知道。」

我大是好奇︰「為甚麼選中了我?」

但丁吸了一口氣︰「要事情進行得順利,必須得幫助,從知道了這個秘密開始,我就一直物色一個可以共同進行的人,幾年前,我開始听到有關你的一些事,搜集你的資料,這次能見到你,真巧,不然,這個珠寶展覽會之後,我也會專程去找你。」

我道︰「如果令祖母曾進過那個寶庫,你再進去,不應該是難事……」

我在委婉地拒絕作他的伙伴,但丁也听出了我的意思,不等我講完,就急急地道︰「不,不,其中還有一點很奇怪的事,如果你有時間,你要不要听听我祖母的敘述?」

我「啊」地一聲︰「令祖母在瑞士?我怕怞不出時間……」

但丁又一次打斷了我的話頭︰「不,她的講述進行了錄音。她知道我必然需要將這個經過講給另一個人听,又怕轉述會漏去了一些重要的部分,所以才這樣安排。」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經從上衣袋中,取出了一隻扁平的金質盒子。這隻盒子一角,用小粒的鑽石和紅寶石,瓖出一個圖案,整隻盒子,十分精致。

他取出了盒子之後,將盒子打開,其面是兩卷卡式錄音帶。我一看到錄音帶竟然有兩卷之多,不禁皺了皺眉頭。

但丁十分敏感,他立時覺察到了我的反應︰「衛先生,我祖母的敘述,一共是八十七分鐘……時間雖然長了一點,但是你听了之後,一定不會後悔。」

我作了一個手勢︰「我必須弄清楚一點事。」

但丁直視著我。我指著錄音帶︰「令祖母的話,只有一個人能听?」

但丁道︰「是的,當你听過之後,我就會將錄音帶毀去,而我祖母也不會再對任何人說起她的經歷。」

我笑了一下︰「我想明白的就是這一點︰這是不是說,如果我听了之後,我一定要成為你的伙伴?」

但丁呆了半晌︰「是不是成為我的伙伴,這……自然在听了之後,由你來決定。」

我道︰「如果我拒絕,你再找另外的伙伴時,又必然要講給他听一遍,那豈不是多一個人知道了?」

但丁的神情,惱怒而堅決︰「不,你是我選定的唯一伙伴,只有你!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整件事情就此算數,終我一生,不會再對任何人提起。」

他說得這麼堅決,倒使我十分感動。但丁高傲,他只選中了我,我真的應該听一听他祖母講的話。

反正,我已經听過青木歸一所講的有關山本五十六和「天國號」的事,何妨再听一听一個老婦人講述她和土耳其鄂斯曼王朝的藏寶庫的事!

轉換了一下坐的姿態,全神貫注︰「我正在等一個朋友,要是他來了,可能會中斷一下,你不介意?」

但丁的神情很不願意,我解釋道︰「我們早約好了,我不知道你會來。是不是我們改天再听令祖母的敘述?」

但丁搖頭道︰「不要緊,你的朋友一來,我們就停止。」

他取出了一隻小型錄音機,放進了錄音帶,按下了放音掣,雙手交叉著放在膝上,坐了下來。

錄音機中,傳出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講的是並不很純正,但是極其流利的法語。

才一開始之際,但丁望向我,揚了揚眉,詢問我對于法語的了解能力,我又作了一個手勢,表示沒有問題。

在我還沒有听但丁祖母的錄音帶之前,我心中在想︰今天不知道交了甚麼運,一天要听兩個故事,一個故事來自一個舊日海軍軍官,個故事來自一個據稱是土耳其皇宮的老婦人。這兩個人雖然同生活在地球上,但是兩人相去太遠了,他們所講的故事,一定毫無相同之處。

可是當我听到一半時,我已經訝異得說不出話來。等到听完,我更是呆了不知多久,直到但丁叫了我幾次,我才如夢初醒,定過神來。

兩個生活背景截然不同的人,在他們所講述的故事中,竟然有著相同的不可思議之處,這是我絕想不到的事!

雖然我听完了兩個故事,仍然不明白其中的秘奧,但是我卻至少知道了一點︰兩件事之間,有著關聯。

現在,我這樣分析,沒有作用,因為但丁的祖母究竟說了些甚麼,別人還不知道,等到知道了之後,自然會同意我的說法。

在但丁祖母的敘述過程中,但丁曾有好幾次插言,我也照錄下來。老婦人的敘述相當長,但丁一定曾听過不止一遍,所以知道全部時間是八十七分鐘。

附帶說一句,在這八十七分鐘之中,我沒有受到任何打擾,喬森一直沒有出

但丁的祖母究竟叫甚麼名字,我不知道,但丁也沒有告訴我,我听到的故事,全是這位老婦人用第一人稱敘述的,我保留了她的敘述的形式。

以下,就是但丁祖母的故事︰

「孩子,今天是你二十歲的生日。二十歲,成人了,我要向你講一些事。你或許不信,但是,你對我所講的事,不能有絲毫懷疑,絕對不能,一定要毫無保留地全部接受,因為你已經是一個大人,我可以對你作這樣的要求。我等了好多年,才等到你二十歲的生日,可以向你說這番話。

「你听了我的話,不但要牢記在心,而且,你會需要一個真正可以幫助你的同伴,這件事,除了你自己之外,只能向這個同伴提及。為了你的轉述可能有錯漏,所以現在在錄音,將我的聲音記錄下來,好讓你找的同伴,和你一樣,听到我的聲音。你要小心保留錄音帶,因為你找到同伴,可能我已不在人世,就不能再講一遍了。

「唉,多年之前,你的父親二十歲生日,我也曾向他講述這件事,要他絕對相信,牢牢記住,只可惜你父親死得早,根本沒有機會做甚麼,就已經離開了人世。願他安息。我現在還能夠對自己的孫兒再敘述這件事,算是十分幸運了。孩子,你听著,你,是宣赫的鄂斯曼帝國的最後傳人,公元一二九○年,你的祖上,鄂斯曼一世,創立了鄂斯曼帝國。

「你生來就有鑒別珠寶的本領,旁人會引以為奇,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那是意料中事︰自從鄂斯曼帝國建立以來,屬于皇室的珠寶,是人類歷史上從來也未曾有過的大搜集,你的身體之中,流著鄂斯曼王族的血,珠寶對你,就像是大麥和小麥對世代務農的農家孩子,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鄂斯曼帝國的珠寶搜集,早在十三世紀就開始,十五世紀時,鄂斯曼帝國的軍隊,征滅了東羅馬帝國。原來屬于東羅馬帝國的寶藏,也並入了搜集之中。接下來的歲月中,帝國的版圖曾包括了巴爾干半島、敘利亞、巴勒斯坦、埃及。各地的奇珍異寶,百川歸海,流進宮廷之中。

「唉,多年之前,你的父親二十歲生日,我也曾向他講述這件事,要他絕對相信,牢牢記住,只可惜你父親死得早,根本沒有機會做甚麼,就已經離開了人世。願他安息。我現在還能夠對自己的孫兒再敘述這件事,算是十分幸運了。孩子,你听著,你,是宣赫的鄂斯曼帝國的最後傳人,公元一二九○年,你的祖上,鄂斯曼一世,創立了鄂斯曼帝國。

「你生來就有鑒別珠寶的本領,旁人會引以為奇,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那是意料中事︰自從鄂斯曼帝國建立以來,屬于皇室的珠寶,是人類歷史上從來也未曾有過的大搜集,你的身體之中,流著鄂斯曼王族的血,珠寶對你,就像是大麥和小麥對世代務農的農家孩子,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鄂斯曼帝國的珠寶搜集,早在十三世紀就開始,十五世紀時,鄂斯曼帝國的軍隊,征滅了東羅馬帝國。原來屬于東羅馬帝國的寶藏,也並入了搜集之中。接下來的歲月中,帝國的版圖曾包括了巴爾干半島、敘利亞、巴勒斯坦、埃及。各地的奇珍異寶,百川歸海,流進宮廷之中。

「他一說完,拉了我向外就走,一面走,一面又告誡我道︰‘在未曾安全到達保加利亞之前,你千萬別表露自己的身分,絕對不能,他們一知道了你的身分,就會把你殺死。這隻盒子,據說是蘇里曼一世傳下來的,是鄂斯曼王朝的重要寶物之一,時間太倉猝了,我沒有甚麼可以給你,只好給你這隻盒子。’

「我也不知道這隻盒子有甚麼用,更不知盒子中放的是甚麼東西,只覺得拿在手里,十分沉重,我哭了起來,抱著他︰‘你自己為甚麼不逃到保加利亞去?’他一听得我這樣問,陡然發起怒來,大聲道︰‘我是君主,怎可以臨陣月兌逃?’

「我見他發怒,嚇得一聲也不敢出,由得他拉了我向外走。

「一面走,一面他又道︰‘這隻盒子,叫作打不開的盒子,據說自從制成之後,我根本沒有人打開過,也沒有人知道作用是甚麼,但卻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寶物,我交給了你,你要小心保管。’

「我答應著,當時心慌意亂,只是隨便向盒子看了一眼,盒子看來是金質的,上面也沒有甚麼花紋,只是十分光滑。我在向盒子看的時候,平滑的盒面上,映出了我充滿淚痕的臉,像是一面鏡子。

「我怞噎著,問道︰‘是不是我們分別了之後,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他一聲不出,樣子十分難過。我想起他在軟弱的時候的情形,心里也極難過︰‘你在需要安慰的時候,誰來安慰你呢?’

「他陡然變得焦躁起來,粗聲粗氣地說道︰‘別廢話了,以後,我再也不會有需要人家安慰的日子。’

「我忍著悲痛,既然他這樣鄭重地將那隻盒子交給我,又告訴我這盒子叫作‘打不開的盒子’,當時我心中只是想,我要好好保護這盒子。我拉下了頭巾,將盒子包住,緊緊捏在手中。

「這時,我只覺得他粗大的手,手心全是汗,又冷又濕的汗。

「他拉著我,一直來到了一處門外才停下。門前早有兩個人在,全是他的侍衛官,我見過他們,兩個人的身形都很高大,可是這時,他們都穿著便服。他推了我一下,將我推向那兩個人,又叫著我的小名︰‘快照我的話去做。’

「我回頭再看他時,只見他挺直著身,已經轉身走了回去,他高大的背影,到現在我閉上眼還可以看得到,唉,他真不愧是一個勇敢的君主。

「當時,我想追上去,伏在他寬大的背上,可是我才奔出了一步,那兩個侍衛就阻住了我,其中一個留著鶴擁牡潰骸請別耽擱時間,城里已經亂了。’

「我還是掙扎著不肯走,但扭不過那兩個侍衛,只好離開了皇宮。」

(但丁在這里插問︰「祖母,你離開了皇宮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是的,孩子,沒有再回去過。後來我才知道,在我走了之後不久,造反者的軍隊,就沖進了皇宮……」

(一陣啜泣聲音,但丁在問︰「祖母,這就不很對了,你走得這樣倉猝,根本沒有機會收拾東西。而祖父給你的那隻盒子,你又說不是很大……對了,我怎麼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隻「打不開的盒子」?可是你卻有很多珠寶,多年來我們的生活,全是靠變賣珠寶維持,你是怎麼把這些珠寶從宮中帶出來的?」)

(老婦人的聲音,打斷了但丁的話,先是一下長長的嘆息,接著才說話。)

「孩子,我說下去,你自然會知道,現在先別發問。

「離開了皇宮,城里的確已經很混亂,店鋪全關上了門,大街上有許多人和士兵,在奔來奔去,那兩個侍衛帶著我,穿過小巷,天色很快就黑了下來,我們在混亂之中,漸漸離開了市區,到了一處相當靜僻的地方,歇了歇腳,兩個侍衛取出了一塊餅來,分了一點給我,令我坐在樹下不要亂走,他們兩人走開去,離我不是很遠。

「我當時不知道他們想做甚麼,只是想,我一個人,沒有可能到達保加利亞,一定要靠他們的保護。他們既然是你祖父在這樣危難時候挑選出來,一定是忠心耿耿的好人。

「我這樣想著,一直望著他們兩人,他們一直在交談著,好像在爭甚麼,聲音很低,我一個字也听不見。他們交談了大約十多分鐘,就互相伸出手來,拍了拍手掌,轉過身,向我望過來。

「當時的天色已十分黑,遠處有爆炸聲,也有幾處隔老遠都可以望見的火頭,顯然是城里有幾處地方,正在著火燃燒。他們兩人正好背著火光而立,火光雖然遠,但是在他們的背後閃動著,看來也十分詭異。

「那兩人站著,看了我一會之後,就一直向我走了過來,來到了我的面前。

「他們一來到了我的面前,一開口,我就知道事情不對了。

「他們不照宮中的稱呼叫我,只是叫道︰‘女士,請你站起來!’

「我吃了一驚,站了起來,其中一個一伸手,我一個不防,已經被他將我緊捏在手中的那隻盒子,奪了過去。當時我真的急了,立時叫了起來︰‘還給我,這是皇帝給我的。’那個留鶴擁模惡狠狠向我獰笑︰‘就是因為這樣,才搶你的。’

「他一面說,一面將包在盒子外的絲巾拋去,另一個道︰‘盒子那麼小,不會多值錢。’留鶴擁牡潰骸你懂甚麼,珍寶要多大?夠你我用一輩子的了。’他說著,就想打開盒子,可是打來打去打不開。

「另一個自他手中接過盒子來,先看了一會,再去打開盒子,但是一樣打不開,兩個人立時凶狠地向我望來,喝道︰‘打開它!’

「我又怒又急︰‘打不開的,這隻盒子,就叫「打不開的盒子」’。那兩個侍衛卻不肯相信,留鶴擁哪歉觶一步跨過來,揪住了我的頭發,將我的頭按低,推著我,要將我的頭向樹上撞去,我拚命掙扎,可是無法敵得過他,被他推著,在樹上重重地撞了一下,痛得我叫起來。孩子,你看,我前額上的這個疤,就是叫那一撞形成的。」

(但丁憤怒的聲音︰「那兩個畜牲,太可惡了,簡直是沒有靈魂。」在但丁這樣說了之後,老婦人的聲音,驚訝到了極點。)

「孩子,你覺得這兩個人沒有靈魂?你為甚麼會這樣說法?」

(但丁聲音仍然憤怒︰「他們趁你在危難中欺侮你,這種人,就算有靈魂,他們的靈魂,也早就叫魔鬼收買去了。」)

「唉,孩子,當時,我也是一面掙扎,一面就這樣罵他們道︰‘你們的靈魂在哪里?一定是叫魔鬼收買去了,一定賣給魔鬼了。’那留鶴擁娜勻喚我的頭向樹身上撞,另一個獰笑著︰「我們的靈魂?哈哈,不是叫魔鬼收買了,是被你帶著的珠寶收買了。」

「我叫道︰‘你們誤會了,我走得這樣匆忙,根本沒有帶甚麼珠寶。’

「那留鶴擁姆趴了我,狠狠地道︰‘鬼才相信女乃的話,快將盒子打開來。’

「我哭了起來︰‘幾百年都沒有人可以打開,我有甚麼辦法?’那密鶴擁女乃Ы畔蛭姨呃矗我又驚叫了起來。孩子,就在這時候,怪事情出現了,奇跡出現了……」

(老婦人的聲音,在這時,激動得在發顫。)

「孩子,真神降臨了,一定是真神降臨了,我突然看到一個光環,出現在眼前,在我伸手可踫及的地方出現了。」

(但丁遲疑的聲音︰「祖母,你能不能說得比較明白一點?」)

「我還說不夠明白麼?一個光環,孩子,一個閃亮的光環,突然出現在眼前。」

(但丁悲哼了一聲︰「好,我明白了。」)

「那光環一出現,那兩個侍衛也呆住了。怔立著,盯著那個光環。他們的臉,在青白色閃亮的光芒的照耀之下,青白得異樣可怕。我在不知不覺之中,跪了下來,那兩個侍衛仍然站立著。突然之間,自光環之中,射出了兩股光線,那兩股光線,射向兩個侍衛。」

(又是但丁的聲音︰「祖母,你在說甚麼,我真的不明白。」)

「孩子,你不需要明白,只要听我說。那兩股光線,發出一陣劈拍的聲響,閃耀著藍色的光花。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這樣奇異的景象。這種情形,到現在,我還可以極清楚地記得。我不但跪著,而且膜拜。

「就在這時,我听到那兩個侍衛一起叫了起來︰‘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這樣叫,好像有甚麼人在問他們話。可是除了他們的聲音之外,我听不到有別的人在問他們甚麼。

「他們叫了幾聲之後,又道︰‘真的不知道。’那另一個道︰‘我只是這樣說,我沒有見到珠寶,收買我……我不過是這樣說說,我……不知道。’那留鶴擁囊蒼誚凶牛骸沒有甚麼收買,我……沒有……我沒有……’

「孩子,你要記得他們兩個這時叫的話,我不知道他們為甚麼這樣叫,但是他們叫的話,我每一個字全記得,現在照樣說給你听。

「光環中射出來的那兩股劈拍作聲、有火花的光線,突然閃了一閃就不見,光環依然在。我還跪在地上,看到那兩個侍衛的身子,慢慢向下倒去,倒地之後,一動也不動,看來已經死了。

「這時,我又是吃驚,又是高興。」

(老婦人的聲音講到這時,興奮激動得異常。)

「光環緩緩轉動了一下,我在這時,突然听到有人在對我講話,真的,那是一個十分柔和的聲音,在對我講話,我听到那聲音在問︰‘你剛才說,他們兩個人的靈魂被魔鬼收買去了,真有收買靈魂的魔鬼嗎?’

「這時,我心中只是驚訝,並不害怕,聲音是不是從那光環中發出來的,我也不敢肯定,但是神跡在光環出現之後發生,所以,我在回答的時候,望著那個光環︰‘我不知道。’」

(但丁發出了一下類似怞噎的聲音。)

(在听錄音帶听到這里時,我也跟著發出了一下類似怞噎的聲音。但丁祖母的回答「我不知道」,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回答,幾乎每個人每天都可以听到。可是這個答案和這個問題聯系起來之後,就令人吃驚之極。)

(那兩個侍衛回答過「我不知道」。喬森也在不知和誰對話之際,回答過「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得到的問題,和但丁祖母得到的問題一樣?)

「那聲音在我回答之後,忽然提高了很多,又問道︰‘為甚麼你們對自己靈魂的去向都回答說不知道?還是你們根本沒有靈魂?’孩子,你知道,我自一出生開始,就是一個虔誠的伊斯蘭教教徒。那聲音居然說我可能根本沒有靈魂,這使得我又是著急,又是難過,我忙答道︰‘不!我有,一定有!’

「那聲音又問道︰‘如果有,在哪里?’我急得幾乎哭了出來︰‘我不知道,我………想沒有人知道自己的靈魂在哪里。’我的回答很正常,孩子,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靈魂,可是,有誰知道自己的靈魂在哪里?孩子,我仍然不知道,你知道嗎?」

(但丁很低沉的聲音︰「祖母,我也不知道。」老婦人再度長長地嘆息著。)

「那聲音就靜了下來,我仍然注視著那個光環,看到那光環在急速地旋轉,顏色也在變幻。我不知道將會有甚麼事發生,只好戰戰兢兢地等著。過了極短的時間,那聲音又響了起來︰‘剛才那人說他的靈魂被珍寶收買了,是不是你們的靈魂,全在珍寶中?’我呆了一呆,根本不知道這聲音如此問,是甚麼意思,也無從回答起。

「我沒有回答。那聲音繼續道︰‘如果你有很多珍寶,你會怎樣?’這時候,我不知道為甚麼,實在忍不住了,淚水涌出,哭了起來︰‘我已經甚麼都沒有了,還說甚麼有很多珍寶。’

「那聲音繼續問︰‘如果你有的話,是不是會好一些?’我也無暇細想︰‘當然是。’孩子,我的回答錯了麼?我想每一個人都會這樣回答。」

(但丁只是發出了「哼」的一聲,沒有進一步的反應。)

「在我回答了之後,那聲音又停了片刻,每當聲音停止之際,光環的旋轉就急速。然後,那聲音又道︰‘你可以得到很多珍寶,你可以根據寶藏的地圖,去找尋那些藏起來的珍寶。’我全然不知道那聲音這樣說是甚麼意思。當時我只是想,或許那是真神在指點我,可以使我得到甚麼珍藏,可是真神所說的‘寶藏地圖’在甚麼地方呢?

「正當我在這樣想之際,自光環之中。又射出了一股光線來,射向那個有鶴擁氖濤朗稚希光線一射了過去,在那侍衛手中的那隻盒子,陡然之間,跳了起來,落在我的面前。

「孩子,你切切不可以為我接下去所說的話是胡言亂語,那全是我親身經歷的事實,不可思議的事實。

「盒子落在我面前之後,光線又繼續射向那盒子。怪事接著發生,那盒子打了開來。盒子打了開來之後,根本不是盒子……」

(但丁急切的聲音︰「祖母,你要我相信你的話,你就必須把話說得合理一些。甚麼叫盒子打開之後,就根本不是盒子,我不明白。」)

「孩子,你听我解釋。盒子本來是一隻盒子,或者說,看起來,就是方方扁扁的一隻盒子。但是,當它一打開來之後,原來是連在一起的許多薄片,拉長成了一長條。難怪這盒子根本打不開,原來它並不是盒子,而是許多疊在一起的薄片,使得它看起來像是一隻盒子。」

(當中有一段時間,完全沒有聲音。)

「孩子,你明白了麼?」

(但丁的聲音︰「我還不是很明白。祖母,如果這隻盒子還在,你拿出來給我看看,我就會明白。」)

「我會的,但不是現在,你如果還不是十分明白也不要緊,听下去就好了。

「盒子變成了一長條,在光環光芒的照映下,我清楚地看到,在連成了一長條的金片上,有著地形圖,地形圖的中心,是一個圓點。

「當時我還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那聲音又叫了起來︰‘照著這地圖去找,你會找到大批珍寶。不過你別取太多,珍寶和你們的生命,好像有一種極其神奇的關系。你們每一個人都想得到它,但是當有了太多的時候,反而會惹來禍事。’

「我那時,也沒有心緒去仔細想那幾句的含意,只是又膜拜了起來︰‘謝謝真神的指點。我虔誠的信仰,有了結果。’那聲音卻道︰‘我們不是你心目中的真神,你弄錯了!’我在錯愕間,一抬頭,看到自出現之後,就一直懸在我面前的那個光環,閃了一閃,陡然之間,消失不見。

「眼前一陣漆黑。我呆了極短的時間,就撲向前去,將那一長條金片,抓在手中,將它們又疊了起來,成為一隻盒子模樣,也不再理會那兩個侍衛是死是活,就一直向前奔了出去。

「一直到了第二天天明,我才找了一處隱僻的所在,再把那一疊金片攤開來,仔細研究著上面的地形圖,地形圖上有一個湖,那個湖的形狀,我在地圖上見到過,我認得出是甚麼湖。」

(但丁的聲音︰「祖母,你在說甚麼?那盒子是……祖父說它是蘇里曼一世時的東西,就算上面刻有地形圖,當時也沒有準確的測量,你無法一看到形狀就認出它是甚麼湖。」)

「孩子,我不和你爭辯,總之,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甚麼湖。而那個圓點,就在那個湖的旁邊。于是,我就遵照真神的指示,同那個湖走去。盡管那聲音曾否認他是真神,但是我還是堅信,那是真神的指引,一路上歷盡了艱辛,來到那湖邊,在靠近那圓點的所在,彷徨了十天,也找不到甚麼藏寶所在,一直到了第十天傍晚時分,在荒涼的湖邊,我看到了一連串鋪向前的石塊。

「那些石塊看來很整齊,向前伸展著。我一看,就覺得它們恰像那一條攤開來的金片。

「于是,我順著這些石塊向前走,來到了那一連串石塊的盡頭,在我面前,是一座石崖。石崖有一條十分狹窄的石縫。

「接下來的事就像神話一樣。我從這山縫中擠進去,一直向前擠,山縫越來越窄。

「等到我擠到筋疲力盡,連再進一步的氣力也沒有時,我就向前爬,用手和腳,向前爬,等到實在爬不動了,我伏在地上喘氣,突然有清新的風,吹向我臉。

「眼前一片漆黑,甚麼也看不見,但是那股清涼的風卻告訴我,前面一定有出路。這使得我精神大振,又向前爬出了幾步,覺出四周圍空了許多。我仍然看不到任何東西,伏在地上喘息,掙扎著站了起來,向前走出了一步,被一件東西絆跌。我跌向地上,身子被許多硬而尖銳的東西,弄得極痛。

「我聲吟著,用手在地上撐著,手心著地時,地上仍然有許多硬而尖的東西。很奇怪,我當時立即就覺出,那些又尖又硬的東西,並不是小石塊,一定是寶石,是各種各樣的寶石。我喘著氣,抓了滿滿的兩把。我竟然傻得不知道將抓在手里的東西放進袋里,喃喃地向真神禱告,轉身向外走,由于走得太急,在石頭上撞了兩下,才找到了那條窄縫,向外擠。

「當我擠出了狹窄的山縫之後,天色早已全黑了。但是在星月的微光之下,我看到我兩手所抓著的,是兩團各種色彩交織而成的光團。各種各樣的鑽石、寶石,有的瓖成了一大串,有的沒有瓖過,滿滿的兩大把,我無法估計它們的價值……」

(老婦人的喘息聲,和但丁的聲音︰「祖母,你說跌倒在地時,地上全是……珍寶?」)

「是的,我可以肯定,那里面是一個山洞,我不知那山洞有多大,但是整個山洞的地上,一定散滿了各種各樣的珍寶,我只是順手抓了兩把,孩子,那兩把珍寶,就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生活的來源,是真神賜給我們的。」

(但丁的聲音有點發顫︰「祖母,你沒有再進去?」)

「沒有,孩子,真神曾吩咐過我,不能多拿。雖然我曾在皇宮中生活了幾年,但是也從來未曾見過那麼多珍寶,我呆了不知道多久,才撕開了上衣,將那些珍寶,包了起來。

「轉身向那個山縫望去,回想看山洞中的情形,就在這時,我突然感到整個大地,都在震動,隆然作響。當時,我曾起了貪念,想再進那山洞,取更多的珍寶。我知道,一定是我的貪念觸怒了天神,要降禍于我。我嚇得忙俯伏在地上,不住叫喚著真神的名字,求真神原諒我。

「震動立即停止,在震動發生的時候,真像是世界末日。震動停止,我又俯伏了好久,才抬起頭來。我是對準了那個山縫的,所以,一抬起頭來,我就看到,那個狹窄的山縫,已經被許多大大小小的石塊塞滿。那些石塊,自然是震動跌下來的。

「我呆了一會,才開始離開。路途艱難。雖然我滿懷珠寶,但是在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珠寶的價值,還不如一塊餅乾和一碗羊女乃。

「好不容易,我到了保加利亞,得到了保加利亞皇室的收留,生下你的父親。

「再接下來的事,你也全知道的了。孩子,這就我要對你講的事。」

(沉默了一會,是但丁的聲音︰「祖母,你說我需要一個同伴,那是甚麼意思?」)

「這,你還不明白?那山洞中滿是珍寶,我相信滿那是鄂斯曼王朝全盛時期,蘇里曼一世收藏起來的寶物。孩子,你是鄂斯曼王朝的唯一傳人,山洞中的珍寶,全應該歸你所有。」

(但丁的聲音︰「是,我仍然不明白,可靠的同伴有甚麼用。」)

「唉,孩子,進山洞去的那個狹縫,已經塞滿了大小石塊,決不是你一個人的力量可以弄開。如果只是你一個人去,那太困難,也太危險,可能送了性命,而如果有太多的人幫你,一進山洞之後,人會因為滿洞的珍寶而發狂。所以,你必須有幫手,只能是一個,不能多。這個人,要真誠、忠實,又要能應付一切非常事故。這樣的同伴不好找,當你找到了這樣的一個人之後,我就會將那盒子給你,不然,我寧願那些珠寶,永遠埋在那個山洞之中。

「或許你會問,要是你還沒有找到這樣的伙伴,我就死了呢?

「如果情形是這樣的話,那麼,就讓那些珍寶,永遠藏在那山洞之中吧。

「你的父親死得早,沒有機會找到這樣可靠的伙伴,現在,就靠你了。」

(一陣欷嘆息聲。)

(錄音帶到這里結束了。)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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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2 00:25:03 |只看該作者
搜靈 第八部︰“他們”的問題
當听完了錄音帶之後,令我呆住了的,倒不是甚麼蘇里曼一世的寶藏,而是那種奇幻現象︰一個光環,有光線從光環中射出來。

這種情形,和青木敘述他在「天國號」甲板上看到的情形一樣!雖然出現在「天國號」甲板上的光環,據青木的敘述,極大,但卻可以肯定是同類的東西。

而更玄妙的是,但丁祖母當時听到那個聲音,所發出的那些問題。

那些問題,乍一听來,全然沒有意義。那聲音像是正在急切地找尋人類的靈魂,所以才會發出那樣的問題。

這真是奇幻不可思議之極,甚麼人在尋找人的靈魂?

我怔怔地坐著。但丁一直在等我先開口,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說甚麼才好,我只是發出了一下奇異而模糊的聲音。

但丁道︰「衛先生,你就是我選定的伙伴。」

我吸了一口氣︰「非常感謝你看得起我。」

但丁道︰「你相信我祖母所說的整件事?」

我想了一下,如果不是我先听青木提起過那個光環,我可能認為這一切,全是一個老婦人的幻想,但如今我不會那樣想。

所以我道︰「沒有理由不相信。」

但丁的神情極興奮,站了起來,揮著手︰「你和我一起去見我祖母,我們可以到那個地方去,把比所羅門王寶藏更豐富的寶藏發掘出來。」

我也站了起來,不論怎樣,和當年曾有那樣奇異遭遇的一位老婦人見見面,也是很有趣的事。可是如今我實在沒有時間到瑞士去。

我略為猶豫了一下,但丁就急急地道︰「如今我隨身帶著的珍寶,就是我祖母當年在那山洞中,在黑暗之中,順手抓了兩把抓來的。」我嘆了一聲︰「但丁,我相信你選擇我做你的伙伴,就是你知道我並不是任何珠寶能打動的人。」

但丁的臉紅了一紅,立即正色道︰「是的,衛先生,我相信你高尚的人格,請原諒我剛才的話。但是我實在十分急切,祖母的年紀大了,健康又不好,萬一她……」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我對寶石十分在乎。或者很難解釋,我不在乎它們的價值,而是我愛它們,我對寶石有一種天然的愛,在我的心目中,它們不單是礦物,簡直有生命!」

我笑道︰「人的靈魂就在寶石中?」

但丁听了之後,呆了一呆︰「甚麼意思?」

我揮了揮手︰「沒有意思,忘記它算了。但丁,在紐約,我有點事……」

但丁道︰「甚麼事?我們立刻起程到瑞士去!」

我忙道︰「我必須處理了先發生的事……」

我講到這里,陡然停了下來。剎那之間,我心中像閃電一樣,掠過一個念頭。

我在那一剎間想到的是,但丁祖母的故事,和青木的故事,有某些相同之處,假設它們之間,有某種聯系。而青木之所以講「天國號」的故事給我听,是由于喬森的授意。金特又曾將喬森的「精神困擾」和「天國號」聯在一起,那麼,是不是目前發生在喬森身上的事,也和但丁祖母所敘述的有聯系呢?

甲事和乙事有關,乙事又和丙事有關,照最簡單的幾何定理來推論。也可以知道甲事和丙事有關聯。

看來全然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三件事,可能有聯系!

這三件事,從表面上看來,全然不相關。

第一件︰一個保險公司的安全主任,基于不明的原因,行動怪異,語無輪次,顯然受著嚴重的精神困擾。

第二件︰一個自稱曾在一艘無任何記錄可以追尋,全體官兵都已神秘死亡的軍艦上服過役的日本海軍軍官。

第三件則是一個老婦人講的故事,這個老婦人曾是土耳其皇宮中的宮女。

不但時間不同,而且地點、人物也不同,三件事主要聯系是甚麼?

我感到自己捕捉到了一個開端,極想再捕捉多一點,所以緊蹙著眉頭,思索著。

但丁以為我是在思索是不是答應去,神態顯得很焦急。我也知道我在未曾和喬森進一步交談之前,不可能有甚麼結果,是以我道︰「但丁,我答應到瑞士去,但是不是能在後天就動身,我不能肯定。」

但丁用力搓著雙手,苦笑道︰「那也沒有別的辦法,盡快好了。我怎樣和你聯絡?」

我道︰「我會一直住在這里。」

但丁道︰「好,我每天和你聯絡。」他說著,指了指他腰際的皮帶︰「這里是十二顆出類拔萃的寶石,不論將來的事情怎麼樣,你都可以先選擇六顆,作為一個紀念。」

我對他的慷慨,十分感激,而那些寶石,也的確誘人之極,以致令得我听到了之後,也不由自主,起了一種想吞咽口水之可。

但是我還是道︰「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我想我還是暫時不選擇,等到進了那個山洞之後,學你的祖母那樣,閉著眼楮隨便抓兩把!」

但丁笑了起來,神情極其滿意,而且一副一口答應的樣子。

看到他這樣的神情,我也不禁覺得好笑,因為他好像是那個山洞中珍寶的法定主人。

但丁道︰「好,那我告辭了。」

他向門口走去,在門口停了一停︰「喬森還沒有來,他好像並不守時?」

我早已在暗暗發急,皺了皺眉︰「真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但丁沒有再說甚麼,走了出去。

我在但丁走了之後,又打了幾個電話,查問喬森的下落,沒有結果。我覺得至少要到金特那里去走一遭。離開了房間,先到大堂留了話,要職員告訴喬森(如果他來了的話),我到金特那里去,很快回來,請他務必在酒店等我。

我才走出酒店的大門,就看到青木站在一根電燈柱下,樣子很瑟縮。青木離開的時候,曾對我說過,他會在酒店門口等喬森,真想不到他一直等到現在。

我想起了金特曾提及過「天國號」的事,心中一動︰「青木,我要去見一個人,知道‘天國號’的事。」

青木震動了一下,瞪大眼楮望著我。我又道︰「這個人的名字叫金特,十分神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見他?」

這時,恰好有一輛計程車經過,我招停了車,打開車門,讓青木先上車。青木沒有再猶豫,上了車,我和他坐在一起。

青木在沉思,在車中,他一直沒有開口,直到車子停下,他才道︰「不會的,不會再有人知道‘天國號’的事。」

我沒有理會他的自言自語,和他一起下車,兩個司閽還認得我,忙打開了門。

電梯停下,我和青木走了出來,青木在那個放在川堂的佛像前,雙手合十,口唇在顫抖著,我走向那兩扇橡木門,和首次來的時候一樣,才一來到門前,門就打了開來。那自然是司閽通知了金特,他有客人來。金特就打開了電源控制的門。

我和青木走了進去,書房的門也打開,金特自一張轉椅中,轉過身子來。

他才轉過身子時,臉上的神情,是絕不歡迎有人打擾的神氣,可是當他看到青木之後,神情立刻變得訝異絕輪,竟然從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何以青木會受到金特這個怪人這樣的厚道。因為我見他幾次,他就未曾對我這樣客氣過。

他一站了起來之後,伸手指向青木︰「你……」

他不喜歡講話,所以只講了一個「你」字就住了口,等人家接下去。

青木瞠目不知所對,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青木既然是我帶來的,我自然要作介紹,我指著青木道︰「這位是青木歸一先生,以前的日本海軍軍官。」

金特吞了一口口水,盯著青木,雙眼之中的那種光采,看來令人害怕,青木也明顯地感覺到了,所以他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金特一直盯著肯木,好一會,才道︰「天國號的?」

(在這里,我要作一個說明。金特真是不喜歡講話,他所說的話,都是簡單之極的幾個字,如果不是曾和他有過多次交談的經驗,是根本听不懂他的話的。像這時,他問青木的話,實際上,他只講了「天國號」三個字,而在尾音上略為拖長,表示這是一個問題。以後,遇有他說話的場合,我都會再加上幾個簡單的字,使他的話容易明白,而不記述他原來所說的更簡單的用語。)

金特說話的聲音並不是太大,可是這一句話,給予青木歸一的震動,無可比擬,他陡然之間,失去了支持身體直立的力量,搖晃著,張大了口,面色青白。我未曾來得及趕過去扶住他,他已經跌坐在一張椅子上。

青木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著氣,然後,在不到三秒鐘的時間內,陡然發出了一聲呼叫聲,又直立了起來,伸手指著金特︰「你……你怎麼知道?」

金特的口唇掀動了一下,想講甚麼,但是卻沒有講出來,隔過頭去,像是不願意再討論這個問題。

青木見他沒有回答,神情變得十分激動,連聲音听來也顯得嘶啞,叫︰「你怎麼知道?」

金特皺了皺眉,看來像是對青木這種起碼的禮貌也沒有的逼問,感到了厭惡,他仍然不出聲。

青木的臉色,由白而紅,看來要和金特作進一步的逼問。我忙向他作了一個手勢,轉向金特︰「由于青木先生昔年的經歷,十分怪異,所以他對于你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曾在天國號上服役,表示驚訝,想知道你從何得知。」

金特揮了一下手,道︰「有人告訴我的。」

青木氣咻咻地問︰「誰?誰告訴你的?」

金特又向青木望來,忽然現出了一副深切同情,搖了搖頭。青木顯得極不耐煩,本來青木一直很有禮,這時焦急得大失常態。

金特道︰「你不會知道,他們告訴了我一切。」

我和青木異口同聲︰「他們?他們是誰?」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氣,緊抿著嘴。在接下來的幾分鐘之內,我和青木,不斷向他發出問題,可是金特始終堅持著這個姿態不變。像是下定了決心,縱使有人撬開他的嘴,他也不會再說甚麼。

青木越來越焦躁,我向青木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一切由我來應付。然後,我向金特道︰「好,我們不再討論天國號,雖然事實上,天國號的事,還有許多是你不知道的……」

我講到這里,用手直指著金特︰「他們,並不是如你想像那樣,告訴了你一切。」

我這樣說,完全是一種取巧的手段。

我根本不知道是誰告訴了金特關于天國號的事,也不知道告訴金特的人,究竟說了多少。

從邏輯上來說,青木是天國號上唯一的生還者,當時他親身經歷了一切怪異的事,他所知道的一定比任何人更多,我這樣說會引起金特的好奇。果然,當我這樣說了之後,金特怔了一怔,想問甚麼而又不知如何問才好。

我心中自慶得計,裝著真的不再討論天國號事件︰「真對不起,我來看你,是為了喬森。」

金特揚了揚眉,代替了詢問,我道︰「我和他有約,可是他一直未曾出現,你知道在甚麼地方可以找到他?」

金特吸了一口氣,看來正在思索著,但是過了一會,他卻搖了搖頭。

青木仍然是一副焦急的神情。我一看到金特搖頭,就道︰「那麼,請原諒我的打擾,告辭了。」

說著,我已拉著青木,向門口走去。青木老大不願,硬被我拖走。到了門口,金特終于開了金口︰「等!」

我緩緩地吁了一口氣,站定了身子,並不轉過身,只是向青木眨了兩下眼楮。

又過了片刻,才又听得金特道︰「告訴我。」

一听得他這樣說,我又好氣又好笑,疾轉過身來︰「最好你是皇帝,人家問你的事,你只是搖頭,你要問人家的事,就告訴你。」

金特眨著眼,我道︰「你要知道全部詳細的經過,青木先生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必須先告訴我們,天國號的事,誰告訴你的。」

金特考慮了一下,點頭,表示同意。

青木不等我開口,已急不及待地問︰「是誰?」

金特道︰「他們。」

我和青木都呆了一呆,這算是甚麼回答?這家伙,就算再不喜歡講話,也不能這樣回答就算數。

我和青木齊聲說道︰「他們是誰?」

金特現出十分為難的神色,不知道該如何講才好。過了好一會,他總算又開了口︰「他們,就是他們。」

我忍住了怒意,直來到他的身前,用手指點著他的胸口︰「听著,如果你想知道進一步的詳情,就爽爽快快說出來。」

金特居然憤怒了起來︰「他們,就是他們。」他這樣說的時候,雙手作了一個我看不懂的怪異手勢。他在這時,做這個手勢,顯然是為了說明「他們」是甚麼人。可是我卻完全看不懂他做這樣的手勢,是代表了甚麼。

他的雙手高舉著,比著一個圓圈形,忽大忽小。這算是甚麼呢?

我瞪著眼,他雙手比著的圓圈越來越大,直到他的雙臂完全張開,然後,又縮小,到他的手指互相可以踫得到,在這時候,他又道︰「他們。」

我真想重重給他一拳,因為我實在無法明白,他這樣解釋「他們」,究竟是甚麼意思。

可是在這時,我忽然听得在我身邊的青木,發出了一下聲吟聲,我忙轉頭向青木看去,不禁呆住了。

青木仰著頭,也高舉著雙手,在做和金特所做的手勢。他也雙手比著圓圈,所不同的是,他比的圓圈,是他手臂可以伸展的最大極限了。

同時,青木也在道︰「他們?」

我心中真是生氣,金特一個人莫名其妙還不夠,又加上青木,我正想責叱他們,可是在那一霎間,我腦際閃電也似想起一件事來。我也不由自主,學著青木,雙臂高舉,雙手比著圓圈︰「他們?」

我學著他們這樣做,是因為突然想到了青木的敘述,也想到了但丁祖母的敘述。

他們兩人的敘述中,都提到了一個「光環」,雖然大小不同,但總是一個圓形的光環。

青木比我先一步明白了金特的手勢,金特雙手在比著的,在青木看來,是一個光環。所以他也跟著比。而他見過的那個光環十分巨大,所以他的雙臂,也在盡量張開。

當我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我自然也比著同樣的手勢,而且問︰「你說的他們,是一個光環?」

金特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這時,我心中的疑惑,也達到了頂點。在但丁祖母的敘述中,這位老婦人說,她曾听到一種極其柔和的聲音,發自光環。那麼,光環若也曾向金特「說」了些甚麼,「告訴」了他一些事,雖然怪誕,倒還不是絕對不可想像。

可是,金特將那光環稱為「他們」,這就真有點匪夷所思。

我仍然比著手勢︰「那種光環,你為甚麼稱它為他們?那是甚麼東西?」

金特仍然很固執地回答道︰「他們。」

青木已在急速地喘著氣,我再問︰「他們?是人?會講話,告訴過你天國號上的事?」

金特搖著頭︰「他們,就是他們。」

我悶哼了一聲,放下手來︰「他們告訴過你一些甚麼?」

金特道︰「沒有找到。」

我真的發起怒來︰「甚麼沒有找到?他們在找尋甚麼?」

金特的聲音變得很低沉︰「找他們要找的。」

青木忽然道︰「他們就是他們!我明白了!」

我竭力使自己不發怒︰「青木先生,同樣的話,我不明白,你明白了,這說明在你的經歷中,有一些事,你隱了沒有對我說。」

同樣的情形下,青木懂了的事,而我不懂,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就是我對青木的指責,另一個可能就是我比青木笨。

我當然選擇前一個可能。

青木現出十分慚愧的神情,低下頭,一聲不出。這證明了我的指責,我立時理直氣壯,大聲道︰「我以為你甚麼都對我說了。」

青木的神情極內疚︰「……我只保留了一點點……真只是一點點,連喬森先生,我也沒有對他說起過,請原諒,請原諒。」

我「哼」地一聲︰「那麼,現在你就告訴我,隱瞞的是甚麼?」

青木神情猶豫,我用嚴厲的眼光瞪著他︰「要是不說,我們就當沒有認識過。」

青木張大了口,我一看他這種神情,就知道他準備說了,可是就在這時,平時三拳也打不出一個悶屁來的金特開了口︰「可以不說。」

青木一听,張大了的口,立時閉上。

我心中真是惱怒之極,可是看起來,再加壓力也沒有用。在惱怒之余,我連聲冷笑︰「那光環,其實也沒有甚麼神秘,不過會射出一種光線殺人之外,還會講話而已。」

我這樣說,全然是為了表示,我所知的並不比他們來得少。想不到我話一出口,青木和金特一起發出了「啊」一下驚嘆聲來。

他們一定是極其吃驚,所以反應都大失常態,應該講話的青木,驚愕得發不出聲來。而不應該講話的金特,居然立即問︰「你也遇到過?」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見鬼」,我才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光環,但是我听過老婦人釵述她遇見光環時的情形。

這時,我也知道,只有我表示我也遇見過,使他們感到我是和他們有著同樣的經歷,他們才不會對我有所隱瞞。所以我立時道︰「當然。」

金特吸了一口氣︰「說謊。」

我有點老羞成怒,道︰「為甚麼要說謊,那光環,懸在半空,會大會小,發出聲音,還會急速旋轉,發出來的聲音,十分柔和!」

青木又發出了一下聲吟聲,雙手抱著頭,坐了下來。金特卻盯著我。我已經將但丁祖母所說的情形,全都搬了出來,心中當然有恃無恐,可是金特仍然搖著頭︰「撒謊。」

我怒道︰「遇上一個這樣的光環,有甚麼了不起?」

金特道︰「如果你遇到過,他們是他們,你就懂。」

我當真有點啼笑皆非,「他們是他們」,這句話我真的沒有法子懂,但是我也絕不投降,我道︰「我當然懂,只不過想弄清楚一些。」

金特一點也不肯放過我︰「他們向你問了甚麼問題?」

我沒有見過那種光環。

但是既然假充了,只好充下去,我想起了但丁祖母的敘述,連考慮也不考慮︰「甚麼問題?哼,無聊得很,他們問到了靈魂,問靈魂在哪里。」

金特的面色變了一變,後退了一步,神情仍然是充滿了疑惑,可是至少他不能指責我說謊。在這時候,青木突然叫了起來︰「是的,同樣的問題,我不知道靈魂在哪里,可能我,我們,根本沒有靈魂。」

我向青木望去,青木站了起來,團團轉著,轉了十來下,才停了下來。

他望著我︰「我……的確瞞了一些事沒有說。」

我作了一個「請現在說」的手勢,青木道︰「那是……那是當天國號發生了爆炸之後,我在救生艇上,所發生的事。」

我仍然不出聲,以免打斷他的敘述。

青木的神情很苦澀︰「那時,我在驚轟駭浪之中,心中的驚異,至于極點。就在那時候,眼前一亮,那光環忽然又出現,就在我的面前,看來雖然小得多,但是我知道那是同樣的光環,它們一樣。」

他說著,又用手比了比出現在他面前的光環的大小,大約是直徑五十公分的樣子。

青木說︰「這光環一出現,像是有一股奇異的力量,令得本來在波浪中快要傾覆的救生艇,變得平穩。這個光環的一種神奇力量救了我。不然,我一定葬身在大海之中了。」

我悶哼一聲︰「你告訴過我,你的經歷是上了救生艇之後,眼看著天國號的沉沒,然後你就漂流到了一個小島上,找到一些美軍遺留下來的補給品。」

青木脹紅了臉︰「我的確漂流了兩天,到了那個小島上,我寧願那個光環沒有救我。」

我有點詫異︰「為甚麼?」

青木的神情變得更苦澀︰「在海上漂流的那兩天中,那光環一直跟著我。」

我剛想說那有甚麼不好,這個光環既然有那樣奇異的力量,可以保證你在大海漂流時不遇險,它一直跟著你,不是很好麼?

可是我的話題還未出口,突然听得金特在一旁,發出一下聲吟聲。

我轉頭向金特望了一眼,只見這個怪人,十分苦惱困擾,同時,帶有幾分同情地望著青木;像是他很了解青木在那兩天海上漂流時所遭遇的痛苦。

我看到了這種情形,心中動了一動,又向青木望去。青木吁了一口氣︰「其實,也沒有甚麼重要的事,我在對喬森先生,對你講述過去事情之際,略去了不說,實在是因為那……些經過並不重要。」

我冷笑道︰「你口里說不重要,但是照我看來,你卻一直放在心上,而且,覺得很困擾。」

青木再度低下頭去,長嘆一聲︰「是的,你說得對,我真的很困擾。我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十分優秀的工程師,但是在我又回到日本之後,多少有點自暴自棄,就是因為,因為……」

青木講到這里,不知如何講下去才好,臉上一片迷惘之色。這種神情,絕不是假裝出來的,證明在他心中,真有著不可解決的難題。

青木的口唇顫動著,並沒有發出聲音。這時,金特突然說道︰「因為你自己知道,你根本沒有靈魂。」

青木陡地震動了一下,我也陡地震動了一下。

我心中剎那之間所想到的是︰金特和青木,只是第一次見面,他怎麼知道青木深藏在心底,連喬森都不肯講的困擾?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青木卻立時有了反應,他顯得十分狠狽,十足是有一件不可告人的隱私,突然之間被人揭穿了一樣。

在狠狽中,青木老羞成怒,脹紅了臉,大聲道︰「是的,我沒有,你有麼?」

這一切,從金特突然開口,到青木憤然的反應,接連發生,其間幾乎沒有間歇。我听了青木的責問,感到了更大的震動。

青木責問金特的話,我听來一點也不陌生,喬森的「夢話」,就是同樣的兩句話。

剎那之間,在雜亂無章中,我已經找到了一個頭緒,但是我的思緒還是很亂,我在不斷地問自己︰怎麼一回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迅速轉念,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在身邊的聲音,感覺上,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不過,我還是斷斷續續,可以听到他們的交談。

金特在說︰「是的,我也沒有,我們全都沒有。」

青木的聲音有點接近悲鳴︰「為甚麼會沒有?應該有的,我們全是人,人有靈魂,一定有,一定有!」

金特在說︰「有?在哪里?」

青木的聲音更接近悲鳴︰「我要是知道,早就告訴他們了。」

金特說道︰「如果有,一定知道。」

青木很固執︰「一定有,只是我不知道在哪里。」

金特沒有再說甚麼,而青木則一直說著,他下面的話,我也沒有留意去听,大抵還是重覆著那幾句話。在他們交談時,我迅速的思考,已經有了一定的結果,我揮著手,大聲說道︰「听我說。」

在我叫了一聲之後,青木也住了口,和金特一起向我望了過來。

我已經有了一定的概念,我就根據自己得到的結論,發出問題。

我首先問︰「誰在尋找人的靈魂?」

從青木的敘述,青木的話,喬森的話,甚至但丁祖母的敘述中,我已經可以肯定一件事,那便是︰有人在千方百計搜尋人的靈魂。

靈魂的搜尋者,似乎問過很多人︰「你的靈魂在哪里」,或者「你有沒有靈魂」。青木被問過,但丁的祖母被問過,金特也可能被問過,喬森被問過。

所以,我要問金特和青木,究竟靈魂的搜索者是甚麼人,他們都遇到過,應該回答得出來。

當我的問題一出口之際,金特現出木然的神色來,青木苦笑了一下︰「就是他們。」

我追問道︰「他們是誰?就是那個光環?自始自終,就是那個光環?」

青木點了點頭。我冷笑道︰「你自己想想,那像話麼?光環只是一個光環,不是生物,怎麼會來搜索人類的靈魂?」

青木喃喃地道︰「就是一個光環,一個奇妙而且具有神秘力量的光環。」

我還想再追問,因為我認為青木極可能還有別的事瞞著未說。但在這時候,金特卻開口︰「你對生物知道多少?」

我呆了一呆,金特的這句話,分明針對「光環不是生物」而發。

這個問題,我一時之間,也的確答不上來。我對生物知道多少?生物常識,我有,對地球上的生物,我或者可以夸口說︰知道很多,但是地球以外的生物呢?

外星生物的生命形態是怎樣的?形狀是怎樣的?我半點也答不上來。

縱使我心中大大不服,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是被金特的這個問題問倒了。所以,在呆了一呆之後,我道︰「一種生物的形態,是一個光環,這無論如何,太古怪了。」

金特長嘆了一聲︰「為甚麼非是生物不可?」

我又怔呆了,不明白金特的意思。但是,我卻也隱隱感到,在金特的問題中,有極其深奧的道理在。

金特的問題,乍一听,不合邏輯。

「為甚麼非是生物不可?」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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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2 00:25:18 |只看該作者
搜靈 第九部︰生命和反生命
一些東西,不管它是甚麼東西,如果不斷向人發出問題,又能用行動達到某些目的,又在為某些目的而活動,例如搜尋人的靈魂,那麼,在概念上,當然,應該是生物,就算他的形態再怪異和不可思議,他也應該是生物,不應該是別的。

我在仔細想了一下之後,就將以上的一番話,講了出來,作為對金特這個問題的答覆。

金特望著我,他不喜歡多說話,可是眼前的事,卻又不是簡單的語言所能解決,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在開口之前,神情有一種無可奈何的痛苦。

然後,他開口︰「在概念上,你在概念上,只能這樣設想。」我自然不服︰「那麼,在你的概念上,如何設想?」

金特吸了一口氣︰「你未曾接觸過‘反物質’概念?」

我皺著眉。我听說過「反物質」,那是一些尖端科學家提出來的,理論十分深奧,作為一個普通人,對這種概念的理解,不可能太深入。

事實上,即使是提出這種概念的科學家,自己也還在模索的階段。有一段對話,我听人說起過,可以作為「反物質」概念的注腳。對話的雙方,一方是提出這概念來的科學家,另一方是質難者。

科學家︰物質的存在,大家都知道。有物質,一定有反物質。

質難者︰科學重實踐,你提出有反物質的存在,那只是一種假設,要等找到了反物質,才可肯定。

科學家︰既然是反物質,「存在」這種字眼就不適用,反物質,根本不是一種存在,當然更不能用「找到」這個詞,要是能找得出來,供我們研究,那就是物質了。

質難者︰哈哈,那算是甚麼?看不見,模不著,找不到,甚至不存在,那算是甚麼?

科學家︰一點也不好笑,那就是反物質。

這段斷話,對于了解「反物質」,其實並沒有甚麼幫助。但是對于「反物質」概念的建立,卻有一定的作用。

我不知道金特在這時,忽然提出了這個還只是被某些尖端科學家提出來的一個概念,有甚麼作用。所以我問道︰「稍為接觸過一點,反物質,那和我們現在討論的問題,有甚麼關系?」

金特用十分緩慢的語調道︰「物質,反物質;生命,反生命!」

我望著金特,金特居然破例,將這十個字,又重覆了一遍。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真的,我不是十分明白。物質和反物質的概念,已經是如此虛無標緲,不可捉模,何況是生命和反生命。

我在遲疑了片刻之後,才又問道︰「反生命,是甚麼意思?」

金特道︰「就是一切和生命全部相反。」

我再試探著問道︰「你是指那個光環,那是反生命的……現象?」

金特點了點頭,表示我說對了,我只好苦笑。老實說,我實在莫名其妙。

反生命!甚麼叫反生命呢?反生命是甚麼東西?錯了,反生命當然不是「東西」,甚至不是一種存在,只是一種現象。用「現象」這個字眼,可能也不恰當。或者,人類的語言之中,根本沒有一種詞匯可以形容反生命或反物質,因為人類的語言,全是為物質或生命而創設的。

金特表示那光環,是一種「反生命」現象,這又是甚麼意思?

我盡量使自己的思緒不那麼紊亂,再道︰「是生命也好,反生命也好,那光環,總會有一種行動,它會發出一種光線來,這種光線可以做很多事,包括殺人在內!」

金特皺著眉,對我的話,不置可否。

我繼續道︰「這個光環,還會發出聲音,逼問人的靈魂在何處。」

金特卻搖頭,我剛想反駁,他已經道︰「不是它在問,而是它使你感到它在問。」

我「哼」地一聲︰「那有甚麼不同?」

金特道︰「不同。」

我先想了一想,想起但丁祖母的敘述,那兩個護送她的侍衛,在光環之前,曾大聲叫嚷,但當時但丁祖母,卻並沒有听到甚麼聲音,那的確不同,那光環可以使人感到它在發問。

這一點,倒還比較容易理解,如果那光環有一種力量,可以直接影響人腦部活動,那麼,它就可以使人感到自己听到了某種聲音,那是听神經的作用。

我同意了金特的話︰「好,有不同。但無論怎樣,他們——那種光環的目的,是在搜尋靈魂,人的靈魂,對不對?」

金特道︰「看來是這樣。」

他講了這句話之後,頓了一頓,忽然又主動講了一句︰「我們,從人有思想開始,一直在尋找自己的靈魂。」

金特這兩句話,听來很玄。但是想深一層,倒也大有道理。任何人,在一生之中,都會有找尋自己靈魂的想法。每一個人,都以為自己有靈魂,可是自己的靈魂在哪里呢?

我感到有點明白金特所說的話的含義了,我道︰「靈魂,就是反生命?」

金特攤著手,說道︰「不知道。」

我知道,再和金特談下去,也不會有甚麼結果,金特回答「不知道」,那自然是他真的不知道,因為他也是人,是一種生命形式的存在,無法作生命形式之外的任何突破。而反生命,全然是另外一種形式,是任何以生命形式作存在的人,所無法觸及的現象。

我想了一會之後,轉頭向青木望去,青木也搖著頭︰「我也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甚麼叫反物質、反生命,我只是回答不出那個問題。」

我來回走了幾步,坐了下來︰「有一種現象,正在搜尋人的靈魂?」

金特點了點頭。

我苦笑了一下︰「真奇怪,他們為甚麼會對人的靈魂發生興趣。」

金特說道︰「你可以直接問他們。」

我有點惱怒︰「他們在哪里?」

金特的雙眼,看起來有點發呆,這顯然又是一個他所回答不出的問題。

我又悶哼了一聲︰「好了,這一切全不再去理會它。如今,喬森所受的困擾,是不是也來自那個光環?」

金特想了一會︰「可能是。」

我提高了聲音︰「你應該知道得很清楚。是,或者不是。甚麼叫‘可能’?你曾建議他用天國號上的事來作為回答。而你,顯然也被那光環問過同樣的問題?」

金特這次,回答得很乾脆︰「是。」

到這時,總算有了極大的收獲。我不但知道了喬森精神困擾是怎麼一回事,也把兩件看來毫不相干的事,結合了起來,知道了有那個神秘光環的存在——我不願用「反生命」這個詞,這太難以令人理解了,一個光環的存在,比較容易明白。

同時,我也知道了這個光環,正一直在做著一件事︰搜尋人類的靈魂。

附帶說一句,十分有趣的是,這個神秘光環搜尋人類靈魂的方法,十分幼稚。但丁祖母說「靈魂被魔鬼收買去了」,光環就追問是不是有收買靈魂的魔鬼,光環又以為人的靈魂,是在珍寶之中。人的靈魂被珍寶吸了去,被金錢買了去,這只不過是一種「說法」,並不是真有這樣的事。

這種「說法」,在人類語言之中,流傳了不知道多久,而那個神秘光環,居然根據這種「說法」,真想把人的靈魂找出來,幼稚可笑得很!

這個神秘光環,如今喬森正在受著它的困擾,只要找到喬森,就可以見到這個光環。

我不在乎被這個神秘光環困擾,很希望能見到它。它不過問我靈魂在哪里,我可以簡單地回答不知道,然而,在對答之間,我卻可以弄清楚它的來龍去脈。

我站了起來,向金特道︰「很多謝你的啟示,我會去找喬森。青木先生,我們該告辭了。」青木站了起來,我和他一起走了出去,金特並沒有說甚麼。我和青木在離開了金特的住所之後,進了電梯。

當電梯開始向下降去之際,青木喃喃地道︰「我不知道喬森先生……也遇見了那………種光環。」

我瞪了他一眼,青木這個人,窩窩囊囊,再加他敘述經歷,隱瞞了一段,很令人反感。听了他的自言自語,我忍不住道︰「困擾?自己找的。」

青木听出我有責備的意思,低了頭,可是從他的神情看來,他對我的話,感到不服氣。我又道︰「那個光環,動不動就殺人,我看一定是一種奇異的生命形式,侵入地球的異星生物。」

青木沒有表示甚麼意見,電梯門打開,他默默地走了出去。離開誕那幢大廈之後,深夜的街頭上很寂靜。我們都不出聲,向前走著。

走了一段路之後,青木停了下來,道︰「衛先生,如果再也找不到喬森先生?」

我嚇了一跳︰「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青木雙手,又開始扭動他那頂破帽子,道︰「我了解喬森先生,他是一個……一個……鍥而不舍的人,一定要追尋問題的答案,不像我……」

他言詞吞吞吐吐,令人冒火,我問道︰「像你,又怎麼樣?」

青木的神情十分苦澀︰「像我……在那種光環不斷追問之下,你知道,他們對,于‘不知道’這個答案並不滿意,會不斷追問下去,直到我向他們承認了……我根本沒有靈魂。」

青木的話,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在說著甚麼見不得人的丑事。而且,還現出極其痛苦而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我感到十分奇怪︰他對于自己是不是有靈魂,感到極端重視。而一般來說,除非是基于宗教上的理由。普通人對自己有沒有靈魂,並不覺得如何重要。

我望了他一會︰「據我所知,喬森先生,也已經承認了自己沒有靈魂。他會在半夜大叫︰‘我沒有,你們有麼?’這證明他已經承認。」

青木依然十分痛苦︰「不,那是喬森先生的負氣話,我恐怕他……他會盡一切可能,把自己的靈魂找出來,給他們看。」

青木的話,真可以說是荒唐到了極點。世界上任何人,不論他如何努力,只怕也絕對沒有法子可以把自己的靈魂找出來讓人家看看的。

听了青木這種荒唐話,我真想哈哈大笑。青木卻又一本正經地說︰「我不懂得甚麼生命、反生命的道理。但是我想,靈魂如果是反生命,那麼,必須先突破生命——」

我是一直忍住笑,听到這里,我不再想笑,而代之以一種悚然。

青木的話,很有道理。

人對于「靈魂」的認識,一般來說,達到「生命」和「反生命」這種新概念的少,相信人死了之後,變成一種靈魂的多,這是很傳統而且固執的想法,甚至在邏輯上不是很講得通︰靈魂若是存在,不管人活著或死了,都該存在。為甚麼活的時候不存在,死了就存在呢?但是一般人都這樣相信。

青木這時擔心的是,喬森固執起來,是不是會去突破生命的形式,向那個神秘光環,展示他的「靈魂」?听來很荒唐。不過,我相當了解喬森為人,知道並不是沒有可能。

我忙道︰「快回酒店,看看他是不是已經去了?」

我一面說,一面急步向前奔著。到了前面街口,截停了一輛計程車,和青木一起上車。

喬森根本沒有來過。

他在一條陋巷中被人發現,已經死了。我再見到他,他在殮房中,已經經過了法醫的剖驗。

法醫剖驗他尸體的結果,對他致死的原因,也感到了吃驚,法醫的報告是︰「此人死于大量飲酒,在酒中有三種以上的致命毒藥,再從至少十公尺以上的高處躍下而致死。」

那,是我在見到金特三天之後的事。

在這一天,那個珠寶展覽會已成功地舉行。我當然沒有參加,只是在報上看大幅報導。

開幕那一天,冠蓋雲集,報導記述了一個「小插曲」,說是有一個怪人,在開幕典禮上,發表了一篇莫名其妙的演說,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蚤動,結果這個怪人,雖然持有大會的正式請帖,但是還是被保安人員趕了出去。

有的報紙上,還刊有這個「怪人」的照片。我一看,就認出那個「怪人」是金特。

真是怪異,金特那麼不喜歡講話,卻跑到一個世界性的珠寶展覽會上去「發表演說」!

報上沒有記載金特講了甚麼。我想知道,只要去問問但丁就可以,但是我忙于尋找喬森,也沒有和但丁見面。

我知道,但丁在開幕後的第二天,來找過我,但是我不在酒店。

我怕他要逼我去見他的祖母,所以雖然回了酒店之後,也不和他聯絡。

我在殮房中看到了喬森的尸體,心情沉重,難過之至地離開,一個法醫走過來︰「剛才那具尸體,是你的朋友?」

我苦笑著,點了點頭。那法醫搖頭道︰「他為甚麼非死不可?從來也沒有人采取那麼堅決的方法來結束自己生命。」

我一直向外走去︰「或許,他是為了追求反生命的出現。」

那法醫本來是一直跟在我的後面的,當他听了我的話之後,陡然站定,我不必轉過頭去。也可以知道那法醫看著我的眼光,一定古怪之極。

我心情苦澀,自己一再重覆著我剛才所說的那句話。「追求反生命的出現」,這樣說法是不是對?反生命既然是和生命完全相反,那麼,「出現」這樣的詞,當然不恰當。

喬森的死,給我打擊極大,思緒一片渾噩。

才走出殮房,就听得一聲怪叫,青木正跌跌撞撞地向我奔了過來。

我在趕來殮房之前,曾和青木聯絡,叫他也來,他來遲了一些。我伸手扶住他。青木仍然在發出哭叫聲︰「喬森先生,喬森先生……他……他……」

我嘆了一聲︰「他死了,自殺。」

青木劇烈地發抖,我要用雙手重重地壓在他的肩頭上,好讓他不再抖下去。青木一面發抖,一面還在掙扎講話︰「他……真的……是那樣……我已經料到,他會那樣。」

我苦笑了一下︰「他的生命結束了,是不是生命結束,反生命就產生?」

青木雙手掩著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由于我和青木兩人的行動,十分怪異,所以有不少人在注意我們,我拉著青木,向前走著。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全然沒有留意已經到了何處。

等到心境較為平靜,發覺我們來到了公園。我和青木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公園中沒有甚麼人。坐定之後,我又嘆了一聲,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氣憤,恨恨地道︰「那種光環,他其實是被那種光環殺死的。」

青木悶哼了一聲,沒有反應。我的情緒越來越激動,陡然之間,大聲叫了起來︰「我有靈魂!你們在尋找靈魂?我有,可以給你們看,快來,我有靈魂,我有。」

喬森的死亡,使得我心情郁悶,所以才這樣神經質地大叫。

青木因為我的失態,驚呆得站了起來,不知所措,我叫了兩遍,停了下來。喘著氣,又為我剛才的行為而感到幼稚可笑。

青木顯然知道我這樣高叫的用意,在我靜了下來之後,他低聲道︰「如果他們找到了喬森先生的靈魂,應該滿足,不會再出現了。」

我腦中亂成了一片,「靈魂」不可捉模,它究竟是甚麼,世界上沒有人可以說得土來。有的人認為那是一組電波。但電波不是反物質,也不是反生命,靈魂和人類的知識、思想、言語,是全然不相干的一種現象,如果有存在,一定是存在于另一個空間之中。

我無法繼續想下去,只好雙手握著拳,深深地吸著氣︰「你準備怎麼樣?」

青木想了一會︰「當然只好回日本去。喬森先生給我的錢,還沒有用完。唉,真是想不到,那麼好的一個人。」

青木說到這里,又嗚咽起來。我取出了一張名片,又塞了一卷錢在他的口袋中︰「希望日後,我們保持聯絡。如果……如果……你又遇上了那個光環,不論你在甚麼地方,多麼困難,都要設法通知我。」

青木用力點著頭,表示他一定會做到這一點。我道︰「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那光環在搜尋靈魂,我要搜尋他們,看看究竟是甚麼東西。」

青木的神情有點駭然,但還是點著頭。

我和青木一起向園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在想,曾經見過那個光環的人,還活著的,據我所知,只有三個人︰金特、但丁的祖母和青木。

其余見過光環的人全死了,這三個人中,最神秘的是金特。金特和那種光環之間,好像保持著某種程度的聯系。我如果要想那光環出現,弄清它是甚麼東西,應該從金特那里下手才是。

出了公園之後,我決定再去看看金特。我已經想好了對付金特的辦法,不論他多麼固執和不愛說話,就算是動粗,我也要逼他說出一切來。

可是,我.一切的盤算,全落了空,在那幢大廈前,才一下車,司閽就迎了出來︰「衛先生?金特先生已經搬走了。」

我陡地驚動了一下,一股氣被憋住了無處宣、極度苦悶。

那司閽又道︰「他知道你會來找他,所以,有一封信和一包東西留給你。」

我忙問道︰「他搬到哪里去了?他住所里東西很多,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搬走了?」

那司閽一面取出一封信來給我,一面道︰「他搬走已經兩天了,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去。」

我忍住心中的失望,接過信來,撕開,拉出信紙來。信上的字跡極潦草,乍一看,根本不能看得出那是甚麼文字。

我定了定神,仔細看,才看出信居然是用中文寫的。我倒未曾想到金特的中文如此嫻熟。信的內容很簡單︰「衛先生,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但是我卻不想和你再交談,因為那不會有結果。反生命不是尋常人所能理解。留給你的一包東西,是我所作的筆記的一部分,你如果有興趣,可以看看。最後,我要告訴你一點,我本人,畢生都在追尋人類的靈魂,至今為止,沒有結果。」

看了金特這樣的信,我只好苦笑,司閽又取出一個紙包來給我,我接了過來︰也不知道那是甚麼樣性質的筆記,但是猜想起來,多半和他搜索靈魂的經歷有關。給了司閽小費之後,和青木離開。

青木一直很憂傷,我也想不出甚麼話來安慰他。我們又並肩步行了一程,他才說道︰「我們該分手了。」

我和他握手,在岔路口分了手。自顧自回酒店去,才一進酒店,就听到但丁的聲音,在大叫我的名字。我抬頭向他看去,他已經急得全然不顧禮貌,向我奔過來,推開了兩個阻住他去路的胖女人,直沖到我的面前。

他一來到我的面前,就一把抓住了我的上衣,叫道︰「我終于等著你了,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他一面叫著,一面還喘著氣。酒店大堂中所有人,都以極奇異的眼光,向我望來。我對在我身邊的一個老婦人道︰「沒辦法,誰叫我欠他錢。」

那老婦人現出了一副愛莫能助的神情,搖著頭,走了開去。

但丁怒道︰「你倒說得輕松,欠我錢?你欠我人。走,甚麼都安排好了,上飛機場去。」

我叫了起來︰「可是總得讓我回房間去收拾一下。」

但丁現出凶惡而又狡獪的神情來︰「不必了,行李已替你收拾好,在車上了,快走吧。」

但丁說著,竟強推著我向外走去。我又好氣又好笑。這時,我自然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他打倒,但是我卻並沒有這樣做。

他推著我,一直來到門口,才松開了我的衣服,揮了揮手。立時有一架大房車駛了過來,但丁直到這時,才恢復常態︰「對不起,我真的急了,祖母的病很沉重,我們一定要在她還沒有離去之前趕去看她。」

我怔了一怔,本來,我早已準備出些花樣,整治一下但丁,以懲罰他的無禮,例如到了飛機場突然溜走之類。但這時听得他這樣說,可知他的焦急,並非沒有理由。我只好道︰「你怎麼不早說?」

但丁惱怒道︰「早說?對誰說去,你連影子都不見。」

我嘆了一聲,和他一起上車︰「我不是故意躲你,我一直在找喬森。」

但丁揮手令司機開車,道︰「快,盡快!」然後他轉過頭來問我︰「找到了沒有?」

我答道︰「找到了,在殮房。」

但丁陡然轉過身,向我望來,神態極其驚訝,我攤了攤手︰「為了某種極怪異的原因,他自殺死的,唉。」

但丁沒有說甚麼。我又道︰「有一件事,你祖母的故事中的那個光環,我可以肯定有。」

但丁一听,神情變得極其興奮︰「怎麼證明?我一直不敢完全相信。」

我道︰「另外有人見過,那個日本人,你遇到過的,青木,他見過。還有一個十分怪異的人,名字叫金特,也見過;喬森,可能也見過。」

但丁的神情有點緊張︰「那麼,會不會他們也知道我們知道的事?」

但丁真是小心,他連「寶藏」兩字也避免提,怕被前面的司機听到。

我搖頭道︰「我想不會。」

但丁皺著眉,但是忽然之間,他又笑了起來︰「你說的哪個金特,在珠寶展覽會開幕那天,做了一件十分滑稽的事。」

我想起了報紙所載的新聞︰「是啊,報上說他發表了一篇演說?」

但丁道︰「是,這個人,我看神經有問題。」

我十分嚴肅地道︰「絕不!你可還記得他的演說?」

但丁瞪大了眼楮︰「如同夢囈一樣,你為甚麼要听?」

我道︰「你別管,將當時的情形詳細告訴我。」

我想知道當時的情形,是因為我肯定金特決不會將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他發表演說,我更可以肯定,他經過長期計劃,這就是他要請柬,參加開幕儀式的目的。

但丁看到我這樣堅持,只好告訴了我當時的情形,他說得十分詳細,好幾次,車子在急轉彎時,他身子傾側,也沒有中斷敘述。

在嚴密的保安下,珠寶展覽開幕。深紫色的帷幕緩緩拉開,高貴人士緩緩進入會場。

精心設計過的燈光,照耀在展出的珍寶上,令得珍寶的光彩,看來更加奪目。

所有櫃子,全用不反光玻璃制成。以致看來,珍寶像是全然沒有甚麼東西遮蓋著,一伸手就可以踫得到。有不少人,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撫模一下光彩絢爛奪目、誘人之極的珍寶,等到手指踫到了玻璃,才知道一個事實,自己和那些美麗的東西之間,有阻隔,不可突破。所以,每一個伸出手去的人,縮回手來,都現出失望的神情。

當然,這種失望的神情要刻意掩飾,不能讓人家看到。

但丁-鄂斯曼是全場最活躍的人物。並不是他自己想活躍,而是由于他對珠寶的非凡鑒賞能力,使得每一個有意購買珍品的人,都想先听听他的意見。

但丁忙于應酬各色人等,所以金特進來的時候,他並沒有注意。

事實上,金特進入會場,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別注意,他穿了一身全黑的衣服,看來雖然怪異,但是他有著正式的請柬——請柬上有一條磁性帶,經過特殊儀器的檢查以確定真偽,絕對無法偽造。

而且,當金特進來的時候,展覽會的主席,正走上一個講古,準備發表簡短的談話,是以每一個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去。

主席的講話十分簡短,在這種場合下,誰要是發表長篇大論的演說,那麼誰就是標準的傻瓜。主席的最後一句話是︰「現在請大家……」

他本來要講的是「現在請大家仔細欣賞大自然留給我們的奇珍異寶吧。」

可是,他話才請到一半,金特不知在甚麼時候,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就著擴音器,接了下去︰「現在,請大家听我說幾句話。」

主席陡地一怔,那是不應該有的程序。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作任何抗議,就感到腰際,有一個管狀的硬物,頂住了他。

主席的臉色,在剎那之間,變得極其難看。他無法知道頂住他腰際的是甚麼東西,因為金特身上所穿的那件黑色衣服,式樣十分奇特,有寬大的衣袖,將他的手完全掩遮住,看不到他手中所握的是甚麼。

金特向主席眨了眨眼︰「主席先生,我的話,大家都有興趣。」

在這樣的情形下,主席要考慮到他自身的安全,除了點頭之外,似乎沒有別的辦法。金特突然出現,人叢中也引起了一些驚訝,但是每個人都看到主席點了頭,所以,也很快靜了下來。

金特就著擴音器︰「各位︰現在在各位面前的,是許多美麗的珍寶,它的價值,並不在于它們的美麗。大自然中美麗的東西極多,為甚麼只有它們才使人著魔?是不是我們的靈魂,就在珍寶之中?」

金特的話講到這里,幾個保安人員,已經疾沖了進來,會場之中,起了一陣蚤動,但畢竟與會人士,全是見慣大場面的人物,所以並沒有引起混亂。

金特也顯然看到有保安人員向他沖了過來,所以講話的速度也快了許多。

他提高了聲音,道︰「各位,你們的靈魂在哪里?如果誰能回答出來,希望他馬上告訴我。」

人叢中有人叫道︰「我也想知道,哈哈。」

這個人的笑話,引起了一陣笑聲。四個保安人員來到了金特的身邊,但只是監視著,並沒有展開進一步的行動。

金特繼續說著︰「別笑!各位的靈魂在哪里?人類的靈魂在哪里?或許人原來是有靈魂的,但是在珍寶所代表的那種價值之下,全都消失了?」

人叢中開始響起了噓聲,但是金特仍然在繼續看他的演講︰「各位,人類的靈魂,到哪里去了?各位……」

人叢中又有人叫道︰「全都上天了,靈魂不上天,留在世上干甚麼?」

金特的聲音變得極哀傷︰「這個問題,並不是我要問,是有……有人感到,像今天這樣的聚會,參加者是全世界人類中的精英,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所以才要我來問一問,再加上,這里有那麼多珍寶,珍寶為甚麼會吸引人,它所代表的那種價值,為甚麼可以驅使人去做任何事,為甚麼……」

金特講到這里,或許是由于他太激動了,以致他的手揮動著,離開了主席的腰際。

金特的手一揚起來,主席也看到,他手中所拿的,絕不是甚麼手槍,只是一隻煙斗。

主席在陡然之間,變得勇敢起來,叫道︰「把他趕出去,這個人是瘋子。」

四個保安人員立即開始行動,熟練而又快疾,將金特挾下來,拉向外面。

在這時候,身邊有著男伴的高貴女士,都紛紛發出聲音適當的呼叫聲,昏了過去,身子倒下來,都能恰好由她們身邊的男伴扶住,未曾引出更大的悲劇。

金特一面被保安人員抬出去,一面還在叫︰「大家繼續欣賞吧,在珍寶美麗的光輝之中,可能就有著人類的靈魂。」

金特被直抬了出去,據說,一直抬到酒店的大門口,被保安人員推向馬路,幾乎沒有給來往的車輛撞死。

金特被抬了出去之後,不到兩分鐘,會場就已完全恢復了常態,再也沒有人提起他。只有幾個記者,記下了當時的情形,第二天,在報上刊登出來,也只是一則小小的花邊新聞。

「金特在一直被抬出會場之後,還在叫嚷。」但丁說,「我本來想追出去看看他,可是保安人員勸我不要出去,所以,我沒听清楚他又叫嚷了些甚麼。」

听完了但丁的敘述之後,我呆了半晌。這時,車子仍然以極高的速度,駛向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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