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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茫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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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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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5 21:27: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茫點》簡介︰

  我點頭道︰“很好的設想。”

  博士抓了他的山羊胡子一下︰“這項計劃真只是一項設想,因為我們根本不可能預料到會有什麼結果,只是必須如此做。”

  我作了一下手勢,表示明白。

  博士的解說十分詳細,他又道︰“我們考慮到,接收到的信號,可能有許多種,必須將這些信號整理出來,這項工作,需要龐大的電腦來配合,這種特種的解析、還原各種信號的電腦,早在三年之前,已經開始裝置,江博士是設計這座大電腦的主要負責人!”
楔子一
台北是一個美麗的都市。文藝氣息濃厚。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很多畫廊、藝廊。

畫廊,或藝廊,陳列著成名或未成名的藝術家作品,不定期的展覽或經常的陳列,供人欣賞、選購。

藝廊有的佔地相當廣,有的規模比較小,我那天去的那一家,中等規模。

對于畫、雕塑,我並不內行,可是也很喜歡。我也不必冒充風雅而會專門到藝廊去,老實說,我那天到那家藝廊去,是給雨趕進去的。

早春,突如其來的雨點越來越大,恰好在這時候,看到有一道樓梯,以一個相當大的弧度通向下,下面,就是一家藝廊。我根本沒有考慮,就急匆匆向下走去。到了下面,用手拍打著身上的雨水,就有人道︰「請簽名!」

這才知道,有一個畫展,正在舉行。抬頭看了一下,寬大的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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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25-1-25 21:36:43 |只看該作者
茫點 楔子一
台北是一個美麗的都市。文藝氣息濃厚。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很多畫廊、藝廊。

畫廊,或藝廊,陳列著成名或未成名的藝術家作品,不定期的展覽或經常的陳列,供人欣賞、選購。

藝廊有的佔地相當廣,有的規模比較小,我那天去的那一家,中等規模。

對于畫、雕塑,我並不內行,可是也很喜歡。我也不必冒充風雅而會專門到藝廊去,老實說,我那天到那家藝廊去,是給雨趕進去的。

早春,突如其來的雨點越來越大,恰好在這時候,看到有一道樓梯,以一個相當大的弧度通向下,下面,就是一家藝廊。我根本沒有考慮,就急匆匆向下走去。到了下面,用手拍打著身上的雨水,就有人道︰「請簽名!」

這才知道,有一個畫展,正在舉行。抬頭看了一下,寬大的藝廊中,相當冷清,我一眼就接觸到了展出的畫。畫家多數用一種近乎震顫的線條來作畫,風格十分特別,就打算稍為看一下,至少等雨小一點再說。

所以,我接過了筆來,簽了一個名,看展出的畫,我並不是每一幅都仔細欣賞,所以很快地,就來到了另一端的出口處,那個出口,通向另一個陳列室。我看到很多陶藝品,我想快步走過去看看。

就在這時候,我感到後面有人在跟著我走,我向前走,後面腳步跟隨著,腳步聲是女性穿著高跟鞋發出來的,我停了一停,跟隨者的腳步聲也停止。

我想︰或許是另一個參觀者,不是在跟我,于是我繼續向前走,又走出了三四步,可以肯定,有人在跟著我!

我感到奇怪,為什麼會有人跟我?沒有人知道我在台北,我到台北來,也沒有任何古怪目的。

我再次站定,假裝在看著我面前的一幅畫,但是事實上,那是一幅什麼樣的畫,我根本未曾注意。我不想被跟隨者知道已經發現了被跟隨,所以我站定了之後,頭略向下低,用一個十分技巧的角度,想看看是什麼人在跟著我。

我看到一雙白色高跟鞋,式樣新穎,上面沾了一點泥水,由于外面在下雨。然後,我看到了一雙線條極其動人、膚色極白的小腿,在腿彎之下,是一條黑色緞子柬腳褲的褲腳。這種束腳褲,正是流行款式。

就在這時,在我的身後,響起了一個略帶沙啞,可是听起來十分優美動听的聲音︰「衛先生,你終于注意到這幅畫了!」

我呆了一呆,在不到半秒鐘之內,我就知道,那個女人,自然是在門口看到了我簽名,這並不算什麼。值得奇怪的是,為什麼她特別重視在我面前的那幅畫?

我站在那幅畫的前面,絕不是因為我注意到了那幅畫,想仔細欣賞。純是偶然︰發現有人跟我,突然站定,恰在畫前!

在這時候,我听得那女人這樣說,自然而然,向我面前的那幅畫望了一眼。這一看之下,我不禁有點臉紅,因為我站得離那幅畫十分近,那並不是欣賞一幅畫的適當距離。

那幅畫,畫的是一個人首,可是在應該是眼楮、眉毛的部分,也就是說在鼻子的兩邊,卻被兩片成銳角的扇形物體所佔據。

那兩片扇形的,作青藍色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一片被撕成兩半的銀杏樹葉。那個人首的頭部線條,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僵直。

由于我站得相當近,所以我同時,也看到了畫旁的標答,題著「茫點」兩個字。自然就是那幅畫的標題。

我不覺得這幅「茫點」和其它的畫比較,有什麼特別特出。

身後磁性的聲音又響起︰「這幅畫的題名是‘茫點’。」

我「嗯」了一聲,我仍然沒有轉過頭去,有一部分是為了表示矜持,也有一部分是為了我對繪畫外行,對方可能是藝術家,如果和我討論起這幅畫來,那我就沒有什麼好說。

那動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畫家想表達什麼?眼楮部分不見了,被遮了起來,奇怪畫家為什麼不用‘盲點’這個標題,而用‘茫點’?」

我隨便道︰「那得去問畫家,我想,畫家可能在這里!」

我強烈在暗示對方不必再和我討論這幅畫了!

可是,那位女士顯然不想就此離去,她又道︰「日本有一位大小說家,曾用‘盲點’這兩個字,寫過一篇非常精采的小說。」

我表示冷淡,語調冷冷的︰「是,那是一篇非常精采的推理小說!」

磁性的聲音笑了起來,笑聲十分悅耳,絕不夸張,但是卻又充滿了挑戰的意味︰「衛先生,我看過你寫的很多小說。照你自己的說法是︰你記述了經歷,化成故事?」

我心中感到十分好笑︰「听起來,這有點像點唱節目!」

我的身後,靜了一會,我以為我們之間的談話已經結束,身後又一下低嘆聲︰「我以為衛先生對這幅畫至少可以有一點聯想……」

我道︰「任何事都可以產生聯想,但產生聯想是一回事,所產生的聯想,是不是能構成一篇小說,又是另外一回事……」

悅耳的聲音道︰「是的,我從來也沒有寫過小說,不知道這些事,可是,我覺得‘茫點’可以聯想的,比‘盲點’更多!」

我立時道︰「對,‘盲點’,只不過是眼楮所看不到的一點或幾點,但是‘茫點’,卻和人的思想發生聯系,比‘盲點’的範圍大。人類的思想,茫然不知所措的點,或者,太多了。」

那聲音道︰「是的,畫家想要表達的,可能就是這樣的意思,衛先生,我真希望你能用文字來表達一下。」我無可奈何,只好道︰「我會考慮。」

在我講了這句話之後,我感到她轉身,又听到她的腳步聲。

我忍不住好奇,轉過頭去,那位女士已經走到人口處,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身形高而苗條,長發蓬松地披著,她的雙手白皙,或許是由于她一身衣服,全是黑色的緣故。

由于我沒有看到她的正面,所以也無從估計她的正確年齡,我想,大約是二十到三十歲之間。

我並沒有進一步打量她的機會,她就已經走了出去,我又站了一會,心中忽然想到,我至少可以像她一樣,在簽名簿上,去看看她的名字。

這純粹是出于一種好奇心,我來到了人口處,向簽名簿上看去,極其失望,在我的名字之旁,沒有新簽上去的名字,卻有一個相當大的問號。

我離開了那家藝廊,雨也小了,我一直走著,一面倒很希望在街上再遇上她,一面我在想著,從「茫點」聯想開去,可以想到什麼呢?剛才我說那和人的思想有關,她表示同意。為什麼她會對這兩上字有興趣?她和我的交談,完全是偶然的,還是早有計劃的?

我對這些問題,都無法有答案。接下來在台北的短暫逗留,沒有再遇到這位女士。

可是,那一段對話,卻一直在我腦際紊回,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領悟到「茫點」的意思,那是在經歷了一連串怪異事情之後。當時,我完全未曾想到這一點,可能正是由于思想上的茫點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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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5 21:37:01 |只看該作者
茫點 楔子二
以下記述的,是一段十分奇特的對話。

不必去追究對話的雙方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于什麼時間。只注意這段對話的內容。

這真是一段十分奇特的對話。

「世上真有職業殺手嗎?還是那只存在于小說或電影中?」

「當然有!」

「真有?哈,你想,職業殺手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麼?哈哈!」

「你不斷地笑,難道這種困難很可笑?」

「是很可笑,哈,你看,我又忍不住笑。我所說的困難,只怕每一個職業殺手都有。你想,職業殺手,顧名思義,是接受金錢殺人的一種職業。」

「這種職業,和其他職業基本上是一樣的,接受酬勞,為了酬勞去做事!」

「你說了半天,究竟困難是什麼,還沒有說出來!…

「任何職業的從業者,都可以用各種方法,去告訴他人︰我是做這工作的。可是職業殺手用什麼方法讓人家知道他是一個殺手呢?他總不能登一個廣告︰‘專門系人,老幼無欺。’哈哈,算命先生倒可以掛這樣的招牌。他也不能印一張名片,看到有什麼人,像是想殺人的,就送上一張,而在名片上印‘殺手’的頭餃。職業殺手實際上沒有法子兜到生意,沒有生意就做不成殺手。所以,世界上,實際上根本沒有職業殺手這樣的人。」

「你長篇大論,講完了?」

「你能提出什麼論點來反駁?」

「你這種立論站不住腳,販賣毒品,一樣不能招攬生意,但是他們可以生存……」

「全然不同!全然不同!販買毒品,有一個完整的銷售網,有龐大而嚴密的組織。職業殺手只是個人行動。哈哈,總不見得職業殺手,會雇用經紀人。去替他兜生意吧……」

「真的,你說得也有道理。」

「本來就是!世界上根本沒有職業殺手。」

「唔,其實,還是有的,你不明白——」

「我怎麼不明白?我已經說得再明白也沒有,職業殺手,根本不可能生存。」

「別說得那麼肯定,像我,已經生存了幾十年,而且生存得很好,用你的話來說,生意,也源源不絕。」

「什麼?」

「我說,我是一個職業殺手,並沒有在你的邏輯理論下不能生存!」

「你……是在……開玩笑?一個職業殺手,好,你用什麼方法使人知道你是?」

「哈哈……現在輪到我來笑了。很簡單,找人聊天,故意把話題扯到殺手這上面去,然後就會有人,像你那樣,說世界上根本沒有職業殺手這種人,舉出種種理由想說服我,再然後,我就直截了當告訴他,我就是職業殺手。」

「這……是一種詭辯術。」

「絕對不是,你可以委托我殺人,取價低廉,保證成功。你只要付錢就是,一點麻煩也沒有。」

「你……你……怎麼知道……我想殺人?你……怎麼知道?」

「別緊張,千萬別緊張,那也很簡單。」

「不可能……不可能……你……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你不可能知道我想殺人。」

「那是我的業務秘密——」

「不行,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從來也沒有表示過,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沒有作過任何文字上的記述——」

「你不必抓住我的衣服搖我,也不必滿頭大汗——」

「不行,你一定要說,你怎麼……知道我……心中秘密?」

「好!好了,請放手,我告訴你就是。」

「你……說!」

「我早就說過了,很簡單,你今年多少年紀?五十歲出頭了?」

「那和我多大年紀有什麼關系?好,我……五十二歲。」

「你自己想想,五十二歲了,和各式各樣的人相處的過程,總有一兩個人,甚至更多的人,你很樂意看到他死亡,甚至,會有特別的一個人,你願意化點代價,來看到他的死亡!不單是你,每一個人都是一樣。」

「你……是說,你從心理學上猜度,.而得出的結論?」

「可以這樣說,人的思想,有一定的範疇,任何人月兌不出,不論一個人外表上裝著他如何善于處理人際關系,但是他的思想,總在這個範疇之中!」

「听來好像……有點道理。」

「哈哈,大有道理,人的思想,可以根據一些規律探索,要了解另一個人的思想,不是想像中那麼困難——閑話少說,言歸正傳,我的收費,低廉得出乎你的意料之外,而且,只先收兩成訂金,告訴我,你希望什麼人離開這個世界?」

「這……」

「爽快點告訴我好了,你的意願,很快就會實現,那個人會在世界上消失。我不知道這個人消失之後,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好處,但可以肯定,你得到的好處。一定遠遠超過你付出的代價。」

「這……」

「我們總共只需要見兩次面,今天是第一次,你付訂金給我,然後,參加那個人的喪禮,你再把余款付給我。再然後,你是你,我是我,這一輩子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安全妥當,萬無一失。」

「這……」

「你還在猶豫什麼?你想想,你願意看到對方死亡,說不定對方也願意看到你死亡,要是他要我來殺你,那你就後悔莫及了!」

「你……是在威嚇我?」

「不,我是在為我顧客的利益著想,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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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5 21:37:59 |只看該作者
茫點 楔子三
「嘶嘶」的水聲,在寂靜的黑夜中,听來十分優美。

桃麗轉了一個身,輕輕地道︰「听,小丑噴泉又開始活動了。」

躺在她身邊的,是她的丈夫葛陵,「嗯」地一聲︰「你想起身去看噴泉?」

桃麗靠近她的丈夫,把他的身子扳過來,使他們兩人面對面地躺著︰「為什麼不能?」

葛陵笑了起來︰「親愛的,我現在是在執行任務前的休假,要是每天晚上,起來去看噴泉,或者在灌木叢中等三小時,觀察一個黑熊,只怕到休假完畢,我進了太空船,就得呼呼大睡,無法執行任務了。」

桃麗靠得她丈夫近些,膩聲道︰「不去看噴泉,那我們就……」

葛陵少校是隸屬于美國達空總署的太空人。「太空人」只是一個簡稱,比較正式的名稱,應該是「美國太空總署屬下,進行太空飛行試驗的飛行人員」。不論名稱怎樣,大家都知道大空人是多麼重要,和一個太空人,要經歷多麼艱難、長久的訓練過程。

葛陵各方面都合乎標準,沒有任何可以挑剔。

他是長子,從小到大,學業、品行都人人稱道,沒有任何犯罪記錄,有航空工程學博士的頭餃,又是一個極其出色的飛行員。

他今年三十八歲,微禿,顯示他精力極其充沛,他身高接近一百九十公分,標準體育家的身型,相貌英俊,再加上又是大空人,在任何場台下,都備受尊敬。他的妻子桃麗,是標準的金發美人,雖然桃麗參加競選阿肯薩斯州小姐時落選,但是見過桃麗的人,一致都認為那一屆的評判選評失當,而不是桃麗的美麗不夠標準。

葛陵和桃麗結婚三年,公認天造地設,更重要的是,連他們自己,也這樣認為。

葛陵少校受訓練成為太空人已經五年,一直到最近,才接受了任務,他將成為一次太空飛行的主駕駛員,責任重大,這次太空飛行,葛陵和他的兩個助手,將駕駛一艘太空船,環繞地球超過一百轉,估計在太空中逗留的時間,接近十五天。

在接到任務之後,訓練更加吃緊,但即使任務重要,還是需要調劑,于是,葛陵就有了兩星期的假期。

好動而又喜歡野外生活的桃麗,一听丈夫有假期,連半秒鐘也未曾考慮,就道︰「我們到黃石公園去。」

白天毫無目的地散步、談心、觀賞噴泉,晚上听音樂,在月色下靜坐。

汽車屋中的燈光很幽暗,他們的喘息聲靜止,小丑噴泉也停止了活動,四周圍一片寂靜。

桃麗將臉龐貼在葛陵寬厚的胸膛上,從這個角度,她要看葛陵,必須盡量把眼皮向上抬,這令得她的眼楮,不住的快速眨動,長睫毛的閃動,使她看來格外動人,葛陵情不自禁,將她擁得更緊。桃麗嬌聲笑著,突然掙月兌了葛陵的擁抱,跳了起來,順手抓了一件睡袍,沖到了門口。

葛陵忙叫道︰「桃麗,我們附近有人!」桃麗已經打開了門,跳了下去,葛陵一面搖著頭,一面拉起睡袍來,他先穿上了睡袍,才跳下車去。

他們車子停在一片草地上,葛陵跳下了車子,看到桃麗躺在草地上,睡袍松松地套在她身上。葛陵向四周看了看,最近的一架汽車屋,離他們大約有兩百公尺。他來到桃麗身邊,桃麗向他伸出手來。他握住了桃麗的手,桃麗突然發力,將他拉得向草地跌去。

桃麗摟住了他,不讓他再起身,他們踫頭躺在草地上,望著星空。

桃麗低聲問道︰」親愛的,你到了太空,地球上最引你注意的,會是什麼?」

「你!」葛陵的回答,又快又簡捷。

桃麗微微呀起了嘴唇︰「胡說,你在太空,根本看不到我。」

「當然我看不到你,」葛陵微笑著,「可是我可以想你。人的視力有限度,可是思想沒有限度。」

桃麗輕輕打了葛陵一下︰「沒有限度到了可以使你去想外星的美女?」

葛陵握住了她的手︰「你是宇宙中最美麗的女性,沒有一個星球上再會有你這麼可愛的女人!」

桃麗滿足地笑了起來,她的笑容是那麼美麗,那麼燦爛,在葛陵眼中看來,比天上的星星更燦爛。

桃麗又道︰「葛陵,答應我一件事。」

葛陵笑了起來,桃麗不知道又要耍什麼花樣子。桃麗年紀輕,新奇花樣,層出不窮,有時很難應付,所以他不敢立即答應。

桃麗道︰「當電視轉播你在大空艙的活動時,你可以說一句︰‘桃麗,我愛你!’嗎?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愛我。」

葛陵故意「嗯」地一-聲︰「這太奢求了吧,全世界的女人都希望她愛的男人那樣做,你會引起十億以上女人的嫉妒。」

桃麗撒著嬌︰「讓她們去嫉妒好了。」

「好,我答應你,如果輪到我講話,我一定講。」葛陵伸出了手臂,讓桃麗枕在他的手臂上︰「其實,何必我講,我每天都在想︰我愛你,桃麗,每天至少想一萬遍。」

桃麗搖著頭,她在搖頭的時候,頭發輕磨著葛陵的臉,令得葛陵又舒服又癢。她道︰「你的思想,我怎麼知道?一個人沒有辦法知道另一個人在想什麼,雖然我們相愛得這樣深,我在想什麼,你也沒有法子真正知道。」

葛陵在桃麗耳際,低聲講了一句話,桃麗一副嬌慎的神情,把葛陵的頭推開去。葛陵笑著︰「真的,人的思想,神奇不可思議。天文學家已經發現,最遠的類星體,距離地球一百八十億光年,這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但是總還有一個具體的拿得出來的數字放在那里。可是人的思想,全然不可捉模!」

桃麗靜了一會︰「人決無希望把他人,甚至自己的思想弄明白.還是別再去想它的好!」

葛陵道︰「我倒真希望可能捕捉到他人的思想,那樣,至少我可以知道你剛才是不是真的——」

葛陵的話還沒說完,桃麗已經轉過頭來。

桃麗一轉過頭來之後,就用她的唇,封住了葛陵的口。

風吹上來,有點涼意,遠處又有一股相當大的噴泉開始噴水,發出動听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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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點 楔子四
安普蛾類研究所絕對謝絕參觀。這個蛾類研究所,位于奧地利的首都維也納,萊茵河的南岸,介乎郵政局和大學教堂之間,轉角處的一幢古老的建築物,離科學研究館不是很遠。

那幢建築物,本來並不適宜作研究所,但那是安普女伯爵的物業,當安普女伯爵立意要資助一個昆蟲研究所,而一時又找不到適當的場所,這幢建築物也將就著可以了。

安普女伯爵的頭餃是那里來的,人言人殊,有人說她是奧地利帝國時代的女伯爵,有人說她是保加利亞王朝的貴族,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十分富有,從她二十歲那年起,她不斷結婚、離婚,二十年來,有紀錄可供稽查的,已有六之多,她的每一位丈夫,都是超級豪富,包括了阿拉伯王子、歐洲著名工業家族的傳人、印度土王等等。

每一位丈夫和她分手,都贈她大量金錢和珠寶,所以安普女伯爵是歐洲高級社交場合中的紅人。她不但有錢,而且極其美麗動人,淡金色的頭發,碧藍的眼珠,思想極端現代化,容貌罕見的古典,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了,但是她從未生育過,身形之動人,令得許多年輕的女孩子自嘆弗如。

這樣一個富有、美麗的女伯爵,和「蛾類研究所」看來一點也扯不上關系。她和蛾類發生關系,完全出于偶然。

那一年冬天,歐洲風雪連天,到處積雪極厚,安普女怕爵為了炫耀她的闊綽,特地將她的私人座駕機,以最快的時間,改裝成可以在雪地上降落,然後,她發出請柬,派出飛機,邀請了一批人,到她的陳爾卑斯山山麓的那間豪華別墅去賞雪。

這樣的約會,十分刺激,就是別墅周圍的路,全被大雪封住了,只有那架飛機,可以載人離開。那也就是說,應邀者除非不來,一來的話,不是到主人的允許,不能離開——除非等到天氣轉暖,積雪融化,道路暢通。

受邀請的自然全是各國的豪富貴族、知名人士,其中有一位,是維也納大學的教授,著名的昆蟲學家陳島。陳島是一個中奧混血兒,樣子相當東方,一直被人當作是純粹的中國人。陳島的母親是奧地利人,一個極有成就的女高音歌唱家,很受人尊敬。

安普女伯爵在邀請客人之際,忽然想到,在大風雪之後,于阿爾卑斯山麓古堡式的別墅之中,大家至少相聚半個月以上,這一切,全是那麼神秘,在這神秘的氣氛之中,似乎不可少了中國人。在一些西方入的觀念中,中國始終古老而神秘。

于是,她發了請柬給陳島和陳島的母親,陳島的母親沒有來,陳島來了。

客人到齊之後,每天狂歡,幾個大廳中,各自根據自己的興趣,進行著各種各樣的游戲。外面的氣溫是零下二十度,室內是二十二度,那是人感到最舒服的溫度。各種各樣的美酒,幾乎可以拿來淋浴,食品之多,堆積如山,萬一客人之中,忽然想吃沒有準備的東西,還可以派飛機出去采購,安普女伯爵十分好客,單是侞酪,就準備了八十六種之多,而且,她還特別宣稱,其中有一種,是「中國植物性侞酪」,保證大家都未曾吃過雲雲。

陳島沉默寡言,三十六歲,未婚,瘦削而高,一副標準學者的樣子。

像安普女伯爵邀請的這種場面,陳島以前很少參加。他也顯得和其余的人有點格格不入,他只有兩次當眾發言的機會。

一次,是安普女伯爵宣布,有「中國植物性侞酪」供應,穿著鮮紅金扣子制服的僕人,用純銀盤子,托著那種「珍貴絕輪」的「侞酪」出來,安普女伯爵︰「這是來自古老而神秘的中國的食品,請我們的中國朋友發表一點意見!」

在大家的鼓掌歡呼聲中,銀盤子托到了陳島的面前,陳島向盤子一看,幾乎沒有昏過去,所謂「中國植物性侞酷」也者,只不過是豆腐侞而已。

在這時候,陳島倒發揮了他高度的幽默感,他不動聲色,開始了他的講話,他是生物學家,腦子里有的是各種各樣的學名,腐侞是用黃豆做的,黃豆,人人都知道是什麼東西,但如果不是專家,便不會知道GLYCINEMAX是什麼。當陳島說這種「植物性侞酪」是用這種植物制成之際,全場已肅然起敬,接著,陳島把腐侞的制作過程中的種種化學作用,全用專門名詞來表達,十分鐘的講話,听得所有人如痴如醉,大家搶著把「中國植物性侞酪」送時口中。

那次講話之後,陳島更被人尊敬,所以第二次他的話,才令安普女伯爵對蛾類感到了興趣。

那個晚上,約莫有十多個人,聚集在一個小客廳中,听一位女賓唱女高音,由于陳島的母親是著名的歌唱家,所以陳島也被邀請來欣賞。

那位女賓拉開喉嚨直叫,陳島的神情,就像是吞進了一只穿了八星期未洗的襪子。為了社交上的禮節,他不得不耐著性子听下去。這時候,他真不明白,何以人體的結構之中,竟然沒有可以暫停听覺的這一部分。

正當陳島實在忍無可忍,想奪門而出時,那位女賓,突然發出了一下比較悅耳的高音,令得陳島為之精神一振。

可是那位女士,在發出那一下悅耳的聲音之後,立時靜了下來,神情駭然,手向前伸著,指著前面的一個大理石雕像,口張得老大。

循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原來在那大理石雕像的頭部不知從哪里飛來了一只蛾,停著,陳島這才知道,那位女士剛才所發出的那一下比較悅耳的聲音,是她的尖叫聲,不是她歌唱聲。

停在大理石雕像上的那只蛾,十分肥大,顏色鮮艷,身體是艷黃和深棕的問條,四片翼,兩片是鮮黃色,兩片是深棕色,有著十分復雜的花紋圖案。

等到在場的人看清楚了那只蛾時,有幾位女士不甘落後,表示她們的脆弱,也驚呼起來。安普女伯爵卻和別的女人不同,她並沒有呼叫,反倒走過去,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用甜得發膩的聲音道︰「啊,多可愛的動物!」

在她身邊的一個公子立時道︰」再可愛,也不及你的十萬分之一。」

安普女伯爵發出迷人的微笑,另一位男士拿起一本雜志來,想去拍打那只蛾,陳島提高了聲音︰「別打它。」

那位男士轉過頭來︰「為什麼?這不過是一只討厭的飛蛾。」

陳島走過去︰「大家請來看看這只蛾的頭部,它頭部的花紋,給大家什麼印象?」

那只蛾的頭部圖,極其特異,只要留心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十分清晰的一個骷髏,所有人看清這一點之後,都靜了下來——那給人以一種十分可怖的感覺。

陳島道︰「這只蛾的普通名字,就叫骷髏蛾。是歐洲的普通種。」

那男士又舉起雜志來︰「等我打死它。」

陳島冷冷地道︰「在你打死它之前,我要請問,你對蛾知道多少?」

那男士瞠目不知所對,陳島走過去,把那只蛾輕輕地弄到了他自己的手背上︰「蛾有一種本領,人類萬萬不及,各位可知道?」

響起了一陣耳語聲之後,又靜了下來。陳島繼續道︰「人和人之間的溝通,要靠發出聲音(講話),要靠現出形象(寫字),才能使另一個人明白要表達的是什麼。」

一個中年人道︰「有時,做手勢也可以!」

有人笑了起來,但是陳島的神情十分肅穆︰「做手勢,也是使對方的視覺系統,接觸到了形象,和看到文字一樣。簡單來說,一個人要明白另一個人的意念,必須通過听覺和視覺系統。」

一位男士,趁機在他身邊的一位女士的豐滿的婰部捏了一下,那女士一下拍開了男士的手︰「你想干什麼?」

那男士樂了起來︰「我只是在做一項實驗,證明陳島博士漏列了一項︰觸覺系統,有時也能使對方明白要干什麼。」

客廳中爆發了一陣哄笑聲,陳島也笑了笑︰「是,各位應該注意到,人類溝通,傳遞信息的方法,並不直接由思想感應到,而是一種間接溝通方法。」。

客廳中靜了下來,陳島繼續道︰「間接溝通的最大弱點是︰可以作偽,一個人明明將對方恨之切骨,但是他的表達方式,卻可以是彬彬有禮,或者對之熱情萬分,人類互相溝通的方法,是間接的,所以一個人絕對無法知道另一個人真正的意念。」

安普女伯爵道︰「真可怕!」

那位剛才要打死那只蛾的男士道︰「或許也正由于這樣,人類才得以生存!」

有的人發出幾下無可奈何的苦笑聲。陳島又道︰「可是蛾類,卻可以直接溝通,一些雄蛾發出的求偶信息,可以令幾公里之外的雌蛾知道︰而生物學家一直不知道蛾類是用什麼方法直接傳遞信息的,有的說是雄蛾發出一種香味,有的說發出的是一種高頻率或低頻率的音波——雖然誰也未曾測到過這種音波,我卻認為,如果進一步研究,可能是蛾的一種思想波。」

唱歌的那位女士道︰「天,陳博士,你以為昆蟲也有思想?」

陳島道︰「正是!」

陳島的肯定,令得各人愕然,他隨即解釋道︰「各種生物有各種生物的不同思想方法,以為只有人類才有思想,那十分可笑。一只雄蛾絕不會明白安普女伯爵有什麼可愛之處,這是由于思想方法不同之故!」

有人笑了起來,那位要打蛾的紳士搖頭道︰「這沒有說服力,蛾類互相之間,就算能直接溝通,也不過是表達一些簡單的信息。雄蛾發出求偶的信息,總不見得會加上一大篇情話?」

陳島不等各人笑聲停止,就大聲道︰「主要的只是傳遞消息的方式,而不在于消息的內容。最簡單的數字式︰‘1+1=2’和‘AAa-AA︰AA︰Aa︰A=12︰2︰2︰1’一樣,沒有簡單,就不會有復雜。簡單的信息,可以用直接的方法來表達,復雜的信息,在理論上來說,一樣可以,只不過人類找不到這個方法!」

當陳島的話結束之後,安普女伯爵帶頭鼓掌,其余人紛紛跟著。安普女怕爵又間道︰「陳博士在這方面的研究,一定很有成績?」

陳島听得女伯爵這樣問,不禁十分沮喪︰「很可惜,我得出了理論,但是大學方面,並不支持,這項研究,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

安普女伯爵立時高舉她的手來,或許,她舉手的目的,只是想客人把她那只紅寶石戒指和手鐲,看得更清楚些,或許,她真的對陳島提出來的理論,有了興趣。總之,她在舉起了手之後,就立即宣布︰「陳博士,研究所需要的一切,由我來支持,你只管去進行。」

陳島絕想不到自己的一番發言,會有這樣石破天驚的結果。他想在自己這個還很模糊的理論基礎上,展開研究,苦于沒有經費,女伯爵的提議,當真令他喜出望外,至于極點。

所以,陳島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女伯爵的笑容十分迷人︰「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她戲劇化地頓了一頓︰「我要首先享受研究的成果。」

陳島有點不明白︰「享受研究的成果?」

女伯爵道︰「對,要是可以直接知道對方的意念,我就可以知道向我求婚的人是不是真的愛我。」

大家都笑了起來,在笑聲中,有一個人叫道︰「看在老天的份上,陳博士,告訴我你剛才念的第二個公式,是什麼公式?」

陳島很平靜地回答道︰「那是生物學上,遺傳因子中信偶數配偶子突變的一個比例式。」

再去敘述那次聚會是沒有意義的事,在聚會之後,陳島回到了維也納,向安普女伯爵開出了預算,女伯爵慷慨地簽署了巨額的支票,「安普蛾類研究所」就此成立。在第二年,女伯爵在維也納听歌劇之余,忽然興致來了,要到研究所去參觀,陳島自然率領全體研究所人員恭迎。

怎知道女伯爵一走進了第一間研究室,就驚叫起來︰「天!陳博士,我們講好是研究蛾類的,怎麼你養了那麼多毛蟲?難道毛蟲之間,也能直接溝通意念麼?」

陳島的脾氣不是怎麼好,可是看在安普女伯爵撩人的美麗份上,他也只好耐著性子解釋道︰「女伯爵,所有的蛾,全是毛蟲變的,沒有毛蟲,絕不會有蛾。」

女伯爵的殷紅的上唇,驚訝的成為一個圓圈,看來挺誘人,陳島要轉過頭去,才能讓自己不起去親吻她一下的沖動。

女伯爵未曾再到研究所來,因為她討厭毛蟲。可是研究所需要的經費,她照樣支付。陳島也一直在埋頭研究。

由于研究一點成績都沒有。所以,國際生物學界知道有這樣一個機構的人極少,陳島也討厭外來的干擾,絕對謝絕參觀,關起門來,努力證實他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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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25-1-25 21:39:00 |只看該作者
茫點 楔子五
東京澀谷區八目叮有一幢三層高的建築物,三樓是一家圍棋社,棋社並沒有什麼特別,在日本,這樣的圍棋館,大大小小,不下數千家之多。

也正由于每一個人都殫精竭力在思索,所以雖然沒有什麼聲音,但是那種熱烈的氣氛,還是很容易被感覺得出來。

這一天下午,比較特別的是,平時一直十分穩重的館長,忽然滿面通紅,雙手揮舞著,急步走了進來。

館長不但神態顯得十分興奮,連聲音也充滿了興奮,他一進來,就嚷叫道︰「各位請起立,尾杉九段來了!」

所有的人全都霍地站了起來。這真是大意外.也太令人興奮了。

像尾杉九段這樣的棋界高手,居然會降臨到這種小規模的棋社?尾杉九段的棋藝之高,只要知道圍棋的人,就一定知道。他的棋路神出鬼沒,無可捉模,是日本圍棋中公認的鬼才,不過三十歲左右。

這樣的大人物來了,對棋館所有人都是一種極高的榮幸。

所有人全站了起來,尾杉九段走進來。個子並不高,滿臉笑容,衣著隨便,一點也沒有高手的架子,他一出現,立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尾杉九段作了個手勢,請大家坐下。但是大家還是熱烈地鼓著掌,一直到每個人都覺得掌心有點發痛。

尾杉九段在館長的邀請下坐下。館長神情和聲音仍然是那麼興奮︰「今天能到尾杉九段光臨,真是大榮幸了!各位有什麼問題,不妨提出來,向尾杉九段請教,請他指點。」

一個少年立時站了起來,大聲道︰「請問尾杉九段,如何才能在和對方作戰中獲勝?」

少年的問題一出口,立時傳來一陣笑聲,笑問題問得太幼稚,這算是什麼問題?這個問題,要是有了答案,人人下棋,都一定勝,誰還會失敗?

少年被眾人的笑聲弄得滿面通紅,可是他並不服氣︰「各位笑什麼?下棋,最終的目的是求取勝利!我的問題,有什麼不對?」

有幾個年長的,想要叱責那發問的少年,可是尾杉九段開口了︰「對,下棋的最終目的是要勝利,你的問題,問得很好!」

尾杉九段一開口,那幾個想說話的人,都立時縮了縮頭,不再言語。

尾杉九段又作了一個手勢,令那少年坐下來,他側頭想了一想︰「這個問題,每一個下棋的人都想知道答案,答案可以有幾萬個,但其實,答案只有一個!」

他講到這里,顯然是故意地頓了一頓,令得所有的人,都屏住了氣息。

這個問題,竟然真有答案,那真是大不可思議了。

尾杉九段接著道︰「下棋,一定是兩個人輪流下子,所以,如果知道對手下一著要把棋子下在什麼地方,知道對手下這一著子的目的何在,知道他心中的計劃是什麼,那就一定可以取勝。習慣上說圍棋是圍地的比賽,實際上是猜測對方心意的比賽。」

這一番話,若是出自他人之口,那麼一定會惹來哄堂大笑,說不定笑聲中還會夾雜著「八格」「馬鹿」之聲。但是,話卻是尾杉九段講的,大家的神情,都變得極其尷尬,目定口呆,不知如何才好。

剎那之間,整個棋館之中,靜得出奇。尾杉九段笑眯眯地望著大家︰「怎麼樣?各位以為我講得不對嗎?」

人人面面相覷,誰敢說尾杉九段的話不對呢?可是如果說他的話是對的,那又實在說不出民所以,仍然是僵持著的沉默。

結果,還是那個發問的少年,先打破了沉默,他顯得有點怯生生地道︰「對是對,可是尾杉九段先生,一個人,無法知道另一個人的心意。」

尾杉九段哈哈大笑道︰「對,人無法知道另一個人的心意,所以我這個必勝的辦法不管用,各位還是努力下棋,求棋藝上的進步吧。」

尾杉九段這句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氣氛登時輕松,笑聲此起彼伏,原來尾杉九段是在開玩笑,由于一個人不可以知道另一個人的心意,所以下棋沒有必勝之法。

要是人能夠完全、直接地知道他人在想什麼,那麼,不但下棋必勝,做什麼也可以了。

哈哈,尾杉九段真會講笑話,大家都一致公認。

座中有一位年輕人站了起來︰「請問尾杉先生,剛才你所講的那些話,可以公開發表嗎?」

尾杉笑著︰「既然講了,當然可以發表,請問閣下是一」

那年輕人道︰「我叫時造,時造旨人,我是一份家庭刊物的特約作者,寫些有關棋藝的文章。」

尾杉客氣他說︰「久仰!久仰!」

時造又道︰「請問,我如果用這樣的標題,尾杉先生是不是反對?」

尾杉九段笑道︰「那要看你準備用的標題是什麼?」

時造用手在空中寫著字,道︰「我的標題是‘正因為尾杉九段能知道對方的心意,所以他的棋藝才如此神出鬼沒!’或者是︰‘鬼才尾杉九段勝利的秘密,因為他知道對手在想什麼!’尾杉先生,你看是那一個標題好,請你——」

時造旨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陡然住了口。

因為一直帶著微笑的尾杉九段,這時的神情,實在大古怪了︰既發怒,又吃驚,額上青筋凸起老高,雙手緊緊握著拳,就像是一個人正在作好犯科,忽然被人抓住。

館長驚呼了一聲︰「尾杉先生,你怎麼了?」

尾杉掙扎著想講話,可是由于他實在太緊張,以致張大了口。過了好半晌,才道︰「我……我感到有點……不舒服。」

他在講了這句話之後,神色才比較緩和了一些,館長忙道︰「我送尾杉先生回家去吧。」

尾杉顯得十分吃力地點了點頭,館長忙扶著他站了起來。有修養的棋士,畢竟是十分有修養的,盡管任何人都看得出,尾杉先生的臉如此蒼白,一定真不舒服。可是他來到了門口,還是向大家道︰「對不起,失禮了。」

所有的人,都一起站了起來,向尾杉先生鞠躬為禮。等館長和尾杉九段離開之後,時造旨人才苦笑著道︰「不見得是因為我說錯了什麼吧。」

各人都點頭,時造旨人剛才說的話,他們全是听到的,沒有說錯什麼,真的沒有說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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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25-1-25 21:39:36 |只看該作者
茫點 一、白素的怪手勢
五段楔子全交代過了。

請大家注意,在這五段楔子中出現過的主要人物,以出場的次序計,總共有︰我——衛斯理,不必多介紹。

神秘的黑衣長發女郎——和我討論過一幅題名為「茫點」的畫,但是自始至終,未曾見到她的模樣。

殺手——一個職業殺手。

殺手的委托人——一個和殺手作了對話之後,終于委托了殺手去殺人的人,身分不明。

桃麗——金發碧眼的標準美女,性子活潑好動。

葛陵——軍餃是少校,一個受過嚴格訓練的美國太空人。

安普女伯爵——富有,雖然已屆中年,但仍然十分動人。充滿了成熟女性的魅力的歐洲社交場合中的名人。

陳島——中奧混血兒,生物學家,固執地相信自己的理論,埋頭研究蛾類互相之間的溝通方法。

尾杉三郎——日本的九段棋士,在棋壇上,有「鬼才」之稱的高手。

時造旨人——個未成名的小說家,替一些雜志寫些零碎的稿件。

這些人,在每一個楔子之中,都發生關連,但是在不同的楔子中,一點關連也沒有。

這些人,能組成一個什麼故事呢?

我是所有故事的當然主角,所以,故事由我開始。

那天,白素不知道有什麼事出去了,我選了一張爵士鼓唱片,將音量扭得十分大,讓咚咚的鼓聲,將我整個人包住。

鼓聲震屋,突然我肩頭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來,看到白素已回來,她皺著眉,正在向我說話,我忙按下搖控聲量的掣鈕,鼓聲消失,才听到白素的聲音︰「你看你,客人在門口按鈴,按了二十分鐘,你也听不到!」

我這才注意到,門口站著一個男人,那人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雨衣,雨衣上很濕,我連外面在下雨也不知道。我站了起來︰「我好像並沒有和這位先生約定過,他是——」

那男人在我望向他的時候,他正轉身在月兌去他身上的雨衣,所以我沒看到他的臉。

等我講完這句話之後,他也月兌下了雨衣,轉過了身來。

那是一個年輕人,對我來說,完全陌生,他大約二十六八歲,相貌相當英俊,一副惶急神情。

我看到是一個陌生人,不禁瞪了白素一眼,有點怪她多事。如果我听到門鈴聲,去開門,看到是一個陌生人,決不會讓他進來煩我,在門口就把他打發走了。

自素壓低了聲音︰「這位先生正需要幫助!」

我不禁苦笑,這時,那個年輕人已經向前走來,神情仍然惶急,搓著手︰「衛先生,衛夫人,真是冒味之極,我……如果在其他地方,有辦法可想,決不會來麻煩兩位。」

我听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是啊,我這里包醫疑難雜癥。」

那年輕人被我一搶白,滿面通紅,他不是很老練,在那霎時間,他不知道如何應付。白素十分不滿意我地瞪著我。我心想,我管的閑事也大多了,什麼事情,都要我去尋根究底,讓白素去理理也好,反正已經有不少人認為,她比我能干理智。所以,我讓白素去處理這宗「疑難雜癥」。

我向白素調皮地眨了眨眼,我們之間已經可以不必說話,就互相知道對方的心意,白素也立時揚了揚眉,表示「我來就我來。」

我笑了一下,心中在想︰別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那年輕人可能說出不知什麼樣的稀奇古怪的事來,到時,看你怎麼應付!

我一面想著,一面已轉過身去,可是就在那時候,那年輕人已經鎮定了些︰「我哥哥告訴我,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想,可以來找衛……先生,衛夫人,他也叮囑過我,不到萬一的時候,別去麻煩人家。」

我走向樓梯,听到白素在問︰「令兄是誰?」

那年輕人道︰「哦,我忘了介紹我自己,我姓張,單名強,我哥哥叫張堅,一向在南極工作。」

我已經踏上了兩極樓梯,一听得這兩句話,我不禁呆住了。

那年輕的不速之客,原來是張堅的弟弟!真該死——他為什麼不一進來就講明自己是什麼人呢?如果他一上來就說他是張堅的弟弟,那當然大不相同,我也絕不會給他難堪。

張堅是我的老朋友,我和他在一起,有過極其妙的經歷(「地心烘爐」),他是一個著名的南極探險家,有極其突出的成就。

更令人可敬的是,張堅是一個真正的科學家,是極其有趣、值得崇敬的人!雖然他的弟弟,可能十分乏味、無趣,但是既然是張堅的弟弟,有事找上門來,當然不能置之下理。

我一想到這里,已經準備轉過身來了。

可是就在這時,我卻听到了白素的聲音︰「哦,原來是張先生,令兄是我們的好朋友,他好嗎?衛先生是最近事情很忙,你有什麼事,對我說,完全一樣!」

白素在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提得特別高。就算感覺不靈敏,也可以听出來她說「完全一樣」這句話的意思,是找她比我更好。

這令我感到非常無趣,不過,來人既然是張堅的弟弟,問候一下張堅的近況,總是應該的。

所以,我在樓梯上轉過頭來︰「原來你是張堅的弟弟,張堅好嗎?」

那年輕人——張強——看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哥哥?他很好,在南極。」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廢話」,張堅不在南極,難道會在赤道?

我又問了一句︰「要和他聯絡,用什麼方法?」

張強這一次,倒答得具體一點︰」通過紐西蘭的南極科學探測所,可以找到他,他們會轉駁電話到南極去,最近才有的!」

我「嗯」地一聲︰「是啊,利用人造衛星,我應該和他聯絡一下。」

我故意找話說,是希望張強會想到,他是張堅的弟弟,我一定肯幫他的。只要他再一開口,求我一下,那我就可以下樓了。

可是張強這小伙子,卻木得可以,一點也不通人情世故,竟然不作第二次懇求,而白素則顯然看透了我的心意,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瞪了她一眼,繼續向樓梯上走去。

我把腳步放慢了一些,听得白素在問︰「究竟有什麼問題?」

張強答道︰「我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衛夫人——」

白素揮了一下手︰「叫我白素好了。」

張強道︰」這……這種事很……怪,唉……我從十天前開始,唉……」

張強這個人,婆媽得令人討厭,究竟有什麼問題,爽爽快快講出來,我也可以听得到,可是他卻偏偏支支吾吾,卻語還休,我總不能老賴在樓梯上不上去!我心中罵了張強兩句,賭氣不再去听他講,加快腳步,到了書房中,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順手拿起電話,撥了紐西蘭的電話,問到了那個探測所的電話,再打過那邊去,要他們轉接在南極的張堅。等了約莫二十分鐘,才有人接听,我說要找張堅,那邊的回答是︰「哦,你找張博士,真對不起,他現在不能接听電話。」

我有點惱怒。道︰「叫他來听,不管他在干什麼。」

那邊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張博士和他的助手,駕著一艘小型潛艇,在二十公尺厚的冰層下航行,和外界完全斷絕聯絡,真抱歉,無法請他來听你的電話。」我無法可想,只好放下電話,生了一回悶氣,听到下面有關門開門的聲音,我想是張強走了。張強如果走了,白素該上來找我了。

我等了一會,白素還沒有上來。我等得十分不耐煩,打開書房門,叫了兩聲,沒有回答。我不禁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真笨,為什麼只想到張強走了,而沒有想到白素和張強一起走。

我下了樓,果然,樓下並沒有人。張強不知道對白素說了些什麼,白素一定去幫他解決困難。這本來也算不了什麼,白素和我,一直都熱心幫別人的忙。

可是我卻看到,客廳的一角,有幾件不應該有的東西在。

那一角,有一組相當舒服的沙發,如果客人不是大多,只是一兩個的話,就經常在那個角落坐著談話,剛才白素和張強,也在那里交談。

一組沙發中,是一張八角形的茶幾,我所指的不應該有的東西,就是在那茶幾上。

所謂「不應該有的東西」,絕不是什麼怪異的物品,東西本身極普通,只是不應該出現茶幾上︰那是幾面鏡子!

我走近去,發現一共是四面,其中一面相當大,長方形,一面是圓鏡,還有一面,十分小,是女人放在皮包中的小方鏡子,還有一面,瓖在一只打開了的粉盒蓋上。

那只粉盒,白色法郎質,女敕綠色小花,十分雅致,我一看就可以認得出,那是白素慣用的東西。這時,我不禁有點發怔,這算是什麼名堂?那三面鏡子,不是我家里的東西;一定是張強帶來的,他在門口月兌那件雨衣的時候,我就曾注意到他雨衣的袋子很重,像是放著東西。不過,就算那時叫我猜,我也猜不中那是三面鏡子。男人隨身帶著三面鏡子,太怪異了!

從留在茶幾上的鏡子看來,張強和白素的對話,一定和鏡子有關,不然,白素的粉盒不會在幾上。略為推理一下,就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張強的話題,和鏡子有關,他一面說,一面拿出他隨身帶的三面鏡子。而白素有點不信,也拿出了她身邊的鏡子。

我自信,經過的情形,大抵是這樣的。可是,鏡子有什麼值得研究呢?

我一面想,一面拿起鏡子來,看著。那只是普通的鏡子。在我對鏡子看的時候,鏡中反映出我,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我把四面鏡子全拿起來照了照,結果自然一樣,我對著鏡子在照,鏡子中出現的,一定是我,不會有什麼意料之外的變化。

我心中十分納悶,放下鏡子,我想在白素回來之前,把答案找到。可是我怔怔的想了好久,從各方面去推測,都想不出所以然。

心中有疑問,是十分悶氣的事,等了一小時,好像十小時那麼久,樓上樓下跑了好多次,白素連電話都沒有打來。

好不容易,書房的電話響了,我沖上樓去,拿起電話,以為一定是白素打來的,可是電話一拿起來之後,那邊傳來的,卻並不是白素的聲音,而是一個听來極為興奮的聲音︰「衛斯理,你快來,立刻就來,有一些你意想不到的東西給你看。」

聲音,肯定是熟人,但是一時之間,卻想不起那是什麼人來。

我只好道︰「請先告訴我尊駕是誰,我該到什麼地方來看那意想不到的東西?」

電話那邊那個人叫了起來︰「天,連我的聲音你都听不出來。」

我」哼」了一聲︰「是,我最近耳朵犯聾。」

那邊停了一停︰「是我——」他在講了兩個字之後,忽然拉長了語調︰「恨君不似——」

他才吟了四個字,我就想起是什麼人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南北東西,我不相信你會有什麼意外給我!」

那人「哈哈」大笑。「南北東西」當然不是那個人的名字,只不過熟朋友都這樣叫他,因為他的名字叫江樓月。宋詞中一首「采桑子」,第一句就是「恨君不似江樓月,甫北東西,南北東西。」所以,這位江先生的綽號,就叫「南北東西」。

「南北東西」是一個電腦工程師,極早就投入這個行業,參加過許多巨大電腦組合的工作,具有極高級的專業知識,是世界知名的權威。可是這個人並不算是有趣,相當悶,我和他來往並不多,而且,這人是一個棋迷,沒有一種棋他不喜歡,尤其是圍棋。而我對棋類的興趣不很濃,棋藝更是淺薄。我猜想他所謂的「意想不到」多半是動用了電腦,下贏了一盤名家的局譜之類。

所以我道,「對不起,我現在有點事——」

我後還沒有講完,他已經怪叫了起來︰「天!衛斯理,你一定要來,听听來自外太空的聲音。」

我下知他所講的「來自外太空的聲音」是什麼意思,他又道︰「而且,道吉爾博十在我這里,他才從美國來,也專問想听听你的意見!」

我呆了一呆,道吉爾博士這個人,有略為作一一下介紹的必要。他是「太空生物學家」,這是一門相當冷門的科學,專門研究其他星球上,是不是有生物發生的可能性。

老實說,我對這一門科學,並非十分熟衷,在除了地球之外,宇宙的億億萬萬星球之中,必然有星球有生物,而且,生物的形態,一定有的遠比地球中物來的高級,何必再去研究有沒有生物的可能?

這位道吉爾博士寫的長篇大論,我也看過不少。

我只和他見過一次,那次是一個非正式的科學性聚會,和他見面的過程,很不愉快。那次他正對著幾個人,在侃侃而談,說什麼在金星的表面上,充滿了氯氣,溫度又高,所以不可能有生物存在雲雲。

听了之後,忍不注道︰「博士,你有沒有想到過,有些生物,非氯氣和高溫,不足以生存?」

博士非常下高興,仰起頭,翹起了他的山羊胡子,望著我︰「這樣的生物在那里?」

我道︰「當然不在地球上,你剛說的金星的環境不適宜生物生存,應該是不適宜地球生物的生存。如果金星上有生物,一定需要氯氣和高溫。」

博士發出了幾下冷笑︰「那是幻想小說中的東西,不是科學家研究的題材。」

我道︰「那麼,科學家要怎樣研究?非等上了金星,在金星表面,看到了生物,才肯定?」

博士斬釘截鐵地道︰「是!」

我牙尖嘴利,立時道︰「事實上,讓沒有想像力的科學家到了金星上,也沒有用。就算金星的表面上,布滿了生物,他們也認不出來,因為認定了所有生命形態和地球生命形態一樣,怎樣去辯認一些形態不同的外星生物?」

博士的反應也來得極快,他「哈哈」笑著︰「當你見了一樣東西,不論它的形態多麼怪異,這樣的東西會動,你就可以知道它是生物了。」

我也立時哈哈大笑︰「第一,外星的生物未必會動,你得出了會動的東西,把這個原則作為鑒定生物的標準,那是因襲了地球生物的觀念,沒有想像力,外星生物,或許恰恰是不動的,第二,即使在地球上,動的也未必是生物。」

我說到這里,向外指了一指。那次聚會,在荷蘭一處村莊上舉行。我順手一指,指著外面聳立著的風車︰「風車不斷在動,它就不是生物……」

這一番話,令得不少人大笑起來,也令得道吉爾博士氣得鐵青了臉。我還想進一步,這客氣的指出,像他在從事的那類研究工作,其實一點價值也沒有,重要的是在觀念上,肯定在浩瀚無涯的宇宙中,必然在許許多多星球上,有各種各樣的生物。

可是我才擺定了架子,準備發表慷慨激昂的言詞時,就給聚會的主人硬拉著去看他花園中所栽種的郁金香去了。主人事後埋怨我︰「道吉爾博士是太空生物的權威,你怎麼可以這樣得罪他?」

我自然不服氣︰「太空生物的權威?他和什麼太空生物打過交道?我卻有。」

主人道︰「你那些事,誰知道是真還是假。」

我怒氣上升︰「早知道你這個聚會沒有言論自由,我才不來。」

主人只好苦笑。這次不歡而散,以後有同類的聚會,我再也沒有接到請柬。有幾個朋友,還是每年參加,據他們說,道吉爾博士每次都問起我,而且,把我打听的十分清楚,總要在人多的時候,把我取笑一番,又封我一個頭餃︰「七星幻想專家。」

我不介意人家稱我「幻想專家」,道吉爾博士喜歡把他的畢生精力,花在肯定或否定外星是否有生物,那是他的自由,誰也不能干涉。

有趣的是,這樣一個在觀念上和我截然相反而且又十分固執的人,居然會專程來看我,那為了什麼?

我「哦」地一聲,「就是那個山羊胡子?」

我和道吉爾博士之間的事,來龍去脈,他都十分清楚。他笑了起來︰「是他,別多說了,立刻來就是!」

我考慮了一下,決定先去看看江樓月,他那邊發生的事,可能有趣。

我道︰「好,我就來。」

放下了電話,提起外套,走到樓下,又向茶幾上的幾面鏡子看了一眼,仍然無法想出和什麼事情有關。

我駕著車到江樓月家去,他住在郊外,路途相當遠,正是交通擁擠的時刻,我跟在一列長車後面,慢慢向前駛,突然听到一陣急促的汽車刺叭聲。循聲看去,看到對面駛過來的一列汽車中,白素的車子,赫然在內,而且,按喇叭的正是她。當我看到她時,她正按下車窗,伸手向車窗外指著。

這時,我和她駕著車,向相反的方向行駛。由于我們前後都有車子,不可能停下來,必須保持車子的前進。當我看到她的時候,兩輛車子最接近,繼續保持車子行動的結果,是越來越遠。

我看到自素伸手向車窗外指著,一時之間,弄不懂她想叫我看什麼,我也按下車窗,大聲叫︰「什麼事?」

我探頭出去叫,車子的行進,自然而然慢了一慢。後面的幾輛車子,立時大按喇叭,把我的叫喊聲,全都淹沒。

白素顯然比我聰明,她知道叫喊沒有用,所以她只是做手勢,仍然在指著。

她指的是車窗旁邊的後鏡。她指著倒後鏡,是什麼意思呢?我立即想到,那是鏡子。

我立時把一只手揚起來,放在前面,做了一個照鏡子的姿勢,白素連連點頭,也做著和我同樣的姿勢,接著,她迅速指了指她自己,點頭,再指向她那只舉起、當著是一面鏡子的手,連連搖頭。

老天,我和白素有的時候,根本不必講話就可以憑藉一些簡單的手勢,甚至眼神,明白對方的心意。但這時,我卻無法知道她的手勢,是什麼意思。

我想再做手勢問她,可是已經沒有機會,因為車子相反方向進行,距離越來越遠,我勉強轉頭去看她,後面車子中一個大個子司機厲聲喝道︰「開車子的時候,看前面!」

我一面駕車,一面想,白素的手勢,是什麼意思呢?她不是性急的人,而居然著急地想利用那麼短的機會,用手勢告訴我,那麼,這件事一定十分重要。

可是我卻偏偏想不出她想表達什麼?

她想要告訴我的事,一定和鏡子有關,她的手勢表示,一個人在照鏡子,到此為止,很容易明白。

可是接下來,她指著她自己,點頭,這表示什麼呢?表示要多照鏡子嗎?再接下來,她又指著代表鏡子的手搖頭,那又是什麼意思,是指鏡子不好嗎?不要照鏡了嗎?

隨便我怎麼想,都想不出來。

(我猜不出白素的手勢想要表達什麼,不是我的腦筋不夠靈活,而是自素想要表達的事,太超乎想像之外,太怪異了。就算她用話來說,第一遍,也不容易听懂,何況只是手勢!)

一直到我駛到了江樓月家門口,那是一幢相當大的花園洋房,我一按鈴,在一陣犬吠聲中,開門的是江樓月。我一見到了他,立時把白素的手勢,重做了一遍︰「在面前的手代表鏡子,這些動作,什麼意思?」

江樓月是一個瘦子,但是頭相當大,年紀並不大,可是禿頭禿得厲害,前額突出,眼楮相當大,眉毛相當濃,樣子本來就很怪,尤其當他瞪大眼楮的時候,樣子更怪,這時,他一听得我問了他這個問題,就用這個怪樣子望定了我︰「什麼意思?」

我道︰「我在問你!」

江樓月仍然瞪著眼道︰「誰向你做這種怪手勢?」

我道︰「白素!」

江樓月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知道了!」

他這樣說,我倒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江樓月本來就極聰明,有著慎密而迅速的思考能力,我忙道︰「白素想說什麼?」

他一面笑著,一面指著我︰「尊夫人是在罵你,她說你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我給他說得啼笑皆非,用力推了他一下,罵道︰「去你的。」江樓月笑著︰「別理會她這手勢是什麼意思了,快進去,有人等著你!」

我悶哼了一聲︰「不行,一定有重大關系,我先去打電話,再去看道吉爾博士。」

江樓月有點無可奈何,可是,電話鈴響了又響,沒有人接听。江樓月在一旁,十分不耐煩︰「喂,你還要等多久,我保證道吉爾博士帶來的東西,更能引起你的興趣!」

白素還沒有回家,我只好放下了電話,跟江樓月進了書房,看到了道吉爾博士。從上次見面爭辯到現在,已經很多年,博士還是留著那簇山羊胡子。他一看到我,就站起來,我和他握手︰「博士,好久不見,你好。」

博士和我握手,有點心不在焉︰「是啊,好久不見了。」

他等我們全坐了下來之後,精神才振作了一些︰「衛先生,我們的觀點不同,這不必爭論。這次,有點難以解釋的事,你的經歷——」

我見他有點遲疑,笑道︰「我的那些經歷,究竟如何,也不必爭論。」

博士點頭道︰「對,不過,我認為你有資格,可以對這個事實,作一分析,至少,可以有幻想性的見解。」

我伸了伸身子︰「別在字眼上斟酌,究竟什麼事情?」

博士一伸手,取過了一只公事包來,那只公事包相當大,一看就看出,那是一只特制的公事包。這種公事包,用來放置最機密文件,看來像是皮制品,實際上,皮是表層,在皮下,是一公厘厚的合成金屬,極其堅固,普通工具,絕對不能切割,而且,這種公事包,還有一種特殊的設計,它由密碼開啟,如果轉錯了一個密碼,整個公事包,就會自動爆炸。

所以,我一看到博士拿起公事包,放在他前面的幾上,去轉動密碼,我忙道︰「博士,希望你肯定記得密碼。」

博士向我望了一眼,像是在怪我的話一點也不幽默。

公事包上,總共是兩排,每排六個可以轉動的數字鍵,博士停下來考慮了一下,我在暗中替他捏了一把汗。

等他轉完了十二個號碼,抬頭向我看了一眼,才取出了鎖匙,插進匙孔中,轉動了一下。公事包發出了「拍」的一聲響。博士直到這時,才向我道︰「人家說你什麼都知道,看來不錯!」

我指著公事包︰「這種公事包,我見過好幾次,最近一次見到,是在一個國家的太空總署,由一位將軍提著。」

道吉爾博士點頭道︰「是,我和他們聯絡過,所以,我才來找你,听听你的意見。」

對方居然「虛心求教」,我自然也要客氣幾句,在寒暄中,他打開了公事包。

公事包的真正容積,看來比實際體積小,放著一只扁平的金屬盒子,看來,要打開這只金屬盒子,還得費一番手腳。

我心中在想,他將要給我看的東西,一定極其重要,極其秘密。

博士把手放在盒上︰「衛先生,我要給你看的,不,應該說,我要給你听的,是一卷錄音帶。」

我心中「嗯」地一聲,江樓月已經說過了,博士帶來的,是「來自太空的聲音」。這時我心中有免有點疑惑,如果他帶來的是外星人的對話,我怎麼能听得懂?

正在我這樣想的時候,博士又道︰「那是一段對話,不,實際上,只是幾句。」

他講得十分鄭重,听來慢吞吞。我想要他快點把它放出來听听,他卻又道︰「那幾句對話的來原,它的來龍去脈,十分復雜,我必須詳細向你解釋一下,你才能明白。」

他的手一直按在那鐵盒子上︰「上個月,美國有一次太空探索行動,由三位太空人駕駛的一艘太空船,環繞地球飛行十五天。領導這次飛行的,是出色的太空人,葛陵少校。」

我「嗯」地一聲︰「是,全世界人都知道這次飛行。指揮員葛陵少校在太空向他的妻子說了一句‘我愛你’,成為世界性的花邊新聞。」

博士道︰「是的,就是那一次飛行,很成功,這次飛行,我們稱之為葛陵飛行,有幾項附加的任務,到現在為止,還是秘密。」

我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你放心,我不會逢人便說。」

博士繼續道︰「近年來,我轉變了研究方向,不再去研究外星是否有生物存在。而是肯定了有,研究他們正在用什麼方法,想接近地球,和地球通消息。」

我一听得他這麼說法,不禁熱烈的鼓起拿來︰「早就該這樣了!」

博士悶哼一聲︰「科學進步要一步接著一步,誰都知道噴射引擎的飛機比螺旋槳進步,你不能說︰早就該是噴射引擎。飛機的發展,必須經過螺旋漿的階段。」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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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5 21:41:27 |只看該作者
茫點 二、射向太空的訊息
他說得十分認真,而且也很有道理,我也根本不想和他辯駁下去,只是作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講下去。博士道︰「太空船上裝上接收能力特強的天線,在太空船飛行的時候,一直使用。目的是想接收來自太空的種種微波信號,這些信號,在地球表面上,由于種種干擾而接收不到。」

我點頭道︰「很好的設想。」

博士抓了他的山羊胡子一下︰「這項計劃真只是一項設想,因為我們根本不可能預料到會有什麼結果,只是必須如此做。」

我作了一下手勢,表示明白。

博士的解說十分詳細,他又道︰「我們考慮到,接收到的信號,可能有許多種,必須將這些信號整理出來,這項工作,需要龐大的電腦來配合,這種特種的解析、還原各種信號的電腦,早在三年之前,已經開始裝置,江博士是設計這座大電腦的主要負責人!」

江樓月道︰「對,這座電腦,幾乎可以把任何信號分析出來。」

我轉移了一下坐著的位置,博士已經講了很久,還沒有講到他接收到了什麼。我道︰「對不起!我要打一個電話。」

我實在有點惦記著白素的她那幾個手勢,所以我按下了電話的號碼掣,但是等了一分鐘,電話還是沒有人來听。

我只好放棄,向博士揚了揚眉。博士道︰「太空飛行十五天,安全降落,和特效天線連結的部分的記錄資料,就交到了我所管理的那個部門,我們將資料送進電腦,用上億個組成的電腦去分析,過程——」

江樓月打斷了博士的話頭︰「不必詳細說過程了,那太專門,衛斯理不懂的。」

雖然江樓月的話正合我的心意,可是說得太直接了,令我有點不快,不過那也是事實、我只好悶哼了一聲。

博士道︰「是,分析所得,極其豐富,我們找到了微小的殞石,在大空中劃飛的信號,又分析出了太陽黑子爆炸所發出的信號,種類十分多,有一項信號,令我們迷惑,電腦分析不出,而那信號,卻十分強烈,我們通過這座電腦,把這組信號演繹為光電彼,使它在示波螢光屏上,現出變幻的波形。」

我看到江樓月似乎又想打斷博士的話頭。

我忙搶在他的前面︰「讓博士說下去,我懂。」

江樓月瞪還了我一眼,不再出聲,博士道︰「那麼強烈的波形,這真是我們喜出望外的收獲,可是卻研究不出是什麼波形來,我們集中力量研究,那天,一個小伙子忽然說︰‘真要死,這組波形,看來就像是聲波!’這本來就像是聲波的波形,任何人可以看得出來。可是那是來自太空的信息,每一個人覺得它像聲波,但是卻不敢講出來。」

我插言道︰「有些事,往復雜的方面去想,反而想不到答案,因為答案很簡單。」當我在這樣說的時候,我不禁想,白素的那幾個手勢,是不是答案實際上也很簡單,而我卻想得太復雜了,所以想不出來?

道吉爾博士道︰「是,當那小伙子說了之後,他自己也笑了起來︰‘我們收到了外星人的談話,真了不起。’我當時就道︰‘為什麼不可能。把它還原成聲音,听听看。’整個研究組的人都興奮了起來,想想看,來自外大空的聲音!」

我向那扁平的黑鐵盒子看了一眼,道吉爾博士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一項十分簡單的手續,那座大電腦甚至沒有這種功能——」

江樓月「哼」地一聲︰「誰知道有朝一日,會用到這項那麼簡單的功能。」

博士搔著山羊胡子︰」我們用了另一具小電腦來做這項工作,不到一小時,已經有了結果,絕對意料之外,我們得到了一段對話。」

我十分疑惑︰「外星人的對話?你們能將外星語言翻譯出來?」

博士望了我一眼,又取出了一條鎖匙來,打開了那只鐵盒子,原來那盒子,是一具小小的錄音機,他按下了一個掣鈕,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向我作了一個手勢,要我听。

于是,我听到了一段對話。

別以為那清楚到了和普通錄音機上放出來的兩個人的對話一樣,事實上,那段對話,十分難听得清,有各種各樣的雜音在干擾。道吉爾博士說他們已經濾去了不知多少雜音,做得最好了。當然用心听,還是可以听得出,那的確是一段對話。

對話只不過幾句,我听了之後,不禁愕然︰「這是什麼意思?」

先說說那段對話,對話一齊始,我就听出,那是英語對話,從環繞地球飛行的太空船中,搜錄來的信號,解析出來的聲音,竟然是地球語言,這一點,已經是古怪離奇至于極點了。

所以我一听之下,就怔了一怔,可是博士和江樓月兩人,卻立即向我作了一個手勢,不讓我發問,要我繼續听下去。

對話的全部如下︰「那個人的名字叫白里契-赫斯里特,你記住了,我要殺的就是他。」

「哦,這位先生好像很有名!」

「就是他!就是他!只要你能把他除掉,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

「好,我的條件是——」

「對話」就到這里為止,總共只有幾句。

我听了一遍,翻了翻眼楮,看在博士的神情嚴肅份上,我又听了一遍。但是不論听多少遍,我的反應,還是一樣的,我有點憤怒︰「開什麼玩笑?」

博士道︰「不是開玩笑,這的確是從太空船特種天線接收來的信號中演繹出來的。」

我悶哼了一聲︰「听起來,像是有一個人,在委托殺手殺一個人。」

博士道︰「正是如此。」

我用力揮了一下手︰「一定有什麼人,嫌你們的工作太悶,在開玩笑。」

博士的山羊胡子掀動著,十分憤怒︰「你以為我們的工作程序是兒戲嗎?請你排除開玩笑的想法,千真萬確,是特種天線接收到的信號演繹出來的聲音。」

江樓月也道︰「因為事情怪異,怪得逸出了常理,所以,博士才來听取你的意見。」

我苦笑了一下︰「好,我就事論事。首先,我想肯定,這段對話,發生在地球上,不會發生在任何外星上,因為我不認為外星人會講地球語言。」

博士和江樓月都點頭,表示同意,博士張口想說什麼,可是卻給我向他用力揮了一下手,不讓他開口。

我又道︰「我再假設,這一段對話,不是面對面的對話,而是電話對話。」

我又揮了一下手,不讓博士和江樓月開口,續道︰「不但是電話,而且是長途電話,可以肯定,是通過人造衛星接駁的長途電話,各位,問題分析到這里。我以為不存在什麼問題了。」

江樓月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聲波化為無線電波,傳向人造衛星的時候,恰好由太空船的特種天線,接收到了其中的片段?」

「對!」我在他的肩頭上用力拍了一下,「就是這樣,或者類似的一種情形。」

我得意洋洋地向博士看去,以為我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替他解決了一個難題,誰知道博士現出十分失望的神情來。

他並不望向我,只是望向江樓月︰「江博士,看來衛先生對于一些電話信息的傳遞過程,不是十分了解。」

江樓月道︰」是啊!」他轉向我說話︰「衛斯理,你的假設不可能。我只向你講一點好了,博士設計的,裝在太空船上的特種接收天線,根本不為普遍的無線電波而設,簡單地來說,地球上發射出去的無線電波,是收不到的。」

我瞪著眼︰「不會有意外?事實是收到了。」

博士道︰「收到的不是無線電波,是一種十分微弱的信號,我們如今終能听到聲音,是經過幾十道演繹手續的結果。」

我有點窘︰」可是,你剛才同意,那是地球上兩個人的對話!」。

博士道︰「是的,我們得到了這段對話,一面大惑不解,但是一面,對白里契-赫斯里特這個名字,又感到熟悉。我們只略查了一下,就查出了這個人是什麼人!」

我怔了一怔,我對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麼印象,所以我反問道︰「那是什麼人?」

博士取出一只紙袋,打開,怞出幾份剪報來,給我看。我看了,也不禁一呆。報上刊登著「白里契-赫斯里特在游艇爆炸中喪生」的新聞。這個人,是紐約華爾街一個十分出名的股票經紀行主理人,在股票投資方面,眼光獨到。他的分析,甚至可以導致被他提到的那份股票的市價上落,他是一個權威的投資顧問,許多投資人喜歡把資金交給他投資,所以他是華爾街的一個大亨級的人物,非同等閑。

他在佛羅里達度假,駕著豪華游艇出海,游艇發生爆炸而死,和他一起被炸死的,是三個年輕貌美、職業不明的美女。

那艘游艇上,只有他們四個人。

報上還有他和三個美女的照片,這位先生,看來是一個公子型的中年人,面目英俊,有著體育家的身型。

報上也有著他的小傳,說他在大學求學時期起,已經艷史不斷,他總共結過六次婚,也離了六次婚,如今是美國社交界中的王牌單身漢。

根據佛羅里達警方調查,毫無疑問,游艇爆炸是由于一枚強力的遙控炸彈所造成,這種爆炸手法,近十年來,頗為某些職業殺手所用,所以懷疑這次事件,是職業殺手所為。

最後,報上記載著,由于他的突然去世,消息傳到市場,紐約的股票市場,甚至引起了一陣混亂,幾種和他關系親密的股票,出現了莫名其妙的急劇下跌,雲雲。

我把所有的剪報,匆匆看了一遍,不禁呆了半晌。

像他這樣的人,在波詭雲橘的投機市場活動,一定有不少敵人,有人買凶殺他,不足為奇,奇怪的是何以買凶者和凶手的對話,會變成了特殊信號,在太空中飄浮,而被葛陵飛船上的特種天線所收到?

我望著博士和江樓月,思緒十分混亂。

江樓月道︰「怎麼樣?你的看法是——」

我只好攤了攤手︰「我還是堅持我的第一個解釋。無線電波有時會以游離狀態存在很久,什麼時候,在什麼情形下,被什麼樣的接收器收到,全然無法估計。」

博士點頭道︰「我必須指出︰這段對話,最初以信號的形式被接收,並不是無線電波的信號,而是一種極微弱的類似脈動磁場所造成的光變信號。這種信號,在天文學上,常可以在脈動變星的光變放射中找到,像天琴RR型變星,就可以利用這種信號,來測定它的光變日期,等等。這是一門十分復雜的學問,總之,你必須明白人發出的語言,絕無可能變成這一類信號!」

我不禁有點冒火︰」博士,我懷疑你是不是一個科學家,你怎麼可以漠視事實?你口口聲聲絕無可能,但是事實上,明明有這樣一個例子,如果人的語言,絕無可能轉變成為那種信號,你又怎麼會收到這一段對話?」

對博士解釋的那些專門學問,我自然不是很懂,但是我所說的那番話,卻合乎最簡單的邏輯,博士沒有法子反駁。

博士不斷抓他的山羊胡子,不斷眨著眼,江樓月的神情也一樣,兩個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又道︰「我們只可以這樣說,由于某一無所知的原因,世上,某兩個人的交談,忽然變成了……那種信號,而且,從地球的表面上放射出去,被葛陵飛船上的特種天線接收,又被你以種種復雜的手續還原,成了原來的聲音。」

他們兩個人向我望來,我忙作了一個手勢,要他們容我講完,我又道︰「由于有這樣一件事實在,所以,我的分析是一定的。問題在于一無所知,那才需要研究。」

博士首先吁了一口氣,道︰「你的意思是,人在地球表面講的話,會變成類脈動磁場信號,發射向遙遠的大空中?」

我道︰「我已經講過,只有這個可能,你才會有這段對話,那兩個人,總不見得是在你想到過的什麼天琴RR星座中商量如何殺人的吧?」

江樓月苦笑道︰「當然不會!」

博士低聲把我的話重復了幾句,神情突然變得十分嚴肅,望著我和江樓月,卻欲語又止再三,我皺著眉望著他,心中已決定,要是他再不出聲的話,我又要打電話去找白素了。

可是,就在我把手伸向電話之際,他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一樣,開了口,道︰「事實上,我們收到的類似的信號,不止這一段,還有另一段。和這一段的時間,大約相隔了三天。怪異的是,兩段信號收到時,太空船都是在它在飛行軌跡的同一點上。」

我「哼」地一聲︰「那有什麼怪?只要在一個地方容易踫到這種信號,自然會在同一個地點,踫上兩次。」

江樓月道︰「還有一段,博士,你怎麼剛才一見我的時候,提也不提?」

博士苦笑︰「那一段信號演繹成語言之後,內容十分驚人,唉,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向你們提,好,還是讓你們自己听听吧。」

他說著,按下那個小錄音機的掣鈕,令磁帶迅速地轉過了相當多,然後再按下放音掣,于是,我又听到了他提及的另一段話。

那不是一段對話,听了之後,我和江樓月都不禁發怔,江樓月也立即原諒了博士為什麼不一早提及,真的,關系太重大。那是一個人的獨白,用的也是英語,有濃重的美國口音,有幾個字的發音,听來相當特別。

那段獨白如下︰

「我一定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最好,是把那個三流西部片明星于掉,那就誰都會知道我了。」

獨白很短,听了令人吃驚的原因,自然是一听就知道那個「三流西部片明星」指的是什麼人,把他干掉,的確可以世界揚名。

我和江樓月都不出聲。這段獨白,和那段對白不一樣,對白中的事,已經發生,可是獨白中的事,還沒有發生,要是那個人已經干了這件事,一定舉世皆知。

博士嘆了一聲︰「是不是很驚人?我們考慮了兩天,覺得必須把這件事報告。于是,由我簽署了一份報告,交給有關方面,告訴他們,有人企圖謀殺美國總統,結果——」

他苦笑了一下,臉紅了紅︰「結果,人家問消息的來源,我據實說,如果不是我在科學界極具名聲,只怕就會被當面訓斥。」

江樓月「嗯」地一聲︰「本來就是,在美國,起謀殺總統念頭的人,看來很多。」

博士攤著手︰「對,或許這種事,永不會發生,可是,這段獨白,說明我們手頭上,已經有兩個例子。」

我立時道︰「這更證明我的說法對,由于某種不明的原因,地球表面上,人的語言,會轉化為一種十分奇怪的信號。」

博士用力打著他自己的頭,江樓月也皺著眉,這兩個大科學家,看來有得傷腦筋了。我和他們的立場不同,他們是在探究原因,我則在幻想方面著想,所以,我忽然道︰「要放射一艘太空船,到接收這種信號的地點去,應該不是難事?」博士呆了一呆︰「當然,在技術上不是難事。」

我指著他︰」那就好辦了,把你的特種天線改良,專為接收這類信號而設,然後,裝在太空船上,先發射到那個地點去,看看是不是可以接收到更多的地球上人與人之間的交談。」

道吉爾博士在听得了這樣說法之後,一開始,現出了極興奮的神情來,但接著,便連連搖頭︰「開玩笑,開玩笑。」

我不服道︰「怎麼是開玩笑?」

博士道︰「美國每一項太空發射,都是經過長期企劃,怎麼可以突然之間加一項?那絕無可能。」

我不喜歡听的話,就是「絕無可能」,偏偏博士就最喜歡說這句話。我立時道︰「怎麼會絕無可能?事實上,不需要一艘太空船,一枚小型的人造衛星,就可以勝任有余。」

博士沉吟道︰「這倒是真的。」

我又道︰「現在,連一些比較像樣的商業機構,都在發射人造衛星,你的發現如此重要,以美國政府的力量,發射一枚人造衛星去搜集這種信號,算得了什麼,一定可以做得到!」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當然也知道,我說得簡單,真要做起來,也相當困難,但至少不是「絕對做不到」。

博士被我說的有點意動,江樓月在一旁道︰「我看還是不行,除非那個想殺美國總統的人,把他的話,變成了行動,恐怕美國政府才會考慮。」

博士嘆了一聲︰「一定要做,未嘗沒有可能,但這樣做了,又有什麼用?只不過收到多一些對話。地球上每一秒鐘,不知道多少人在對話,光是去證實這些對話是不是會變成事實,沒有意義,重要的是,地球上的對話,何以會變成了那麼復雜的信號!」

我有點不耐煩︰「所以,才要有進一步的實驗,我剛才的提議,是唯一的辦法。」

江樓月仍在不住的搖著頭,以為我是在胡鬧,博士緊皺著眉,看來像是認真在思考我的提議︰為了這些奇怪來源的信號,專門發射一枚人造衛星到太空去。

博士看我像是急于想離去,忙道︰「衛,我想听听你的意見——你常有十分古怪的想法,在常理之外,可是卻又很有啟發作用。」

我一听得博士這樣說,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雖然他用的詞句十分委婉,可是那仍然分明是在說我好作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

江樓月看出了我的不快,十分正經地道︰「衛斯理,你別生氣,人類科學上所有的發展,全從虛無的設想上來。」

博士忙道︰「是啊,要不是有人夢想飛上天,根本不會有飛機。」

我給他們兩個人的恭維,逗得笑了起來︰「好,這件事,要叫我來設想的話,那只是一個偶然的事件——」

博士立時道︰「偶然的事件,也必然有它的成因。人類第一次見到火,可能是由于偶然的雷擊,擊中了木頭所引起,但如果不是雷擊的能量,使這塊被擊中的木頭,達到了它的燃點,偶然的起火,就不會發生。」

我點頭道︰「當然,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我也不會說你在大空上接到了信號,是完全無中生有的事。人講話中發出聲波,就有可能被接收到。」

博士嘆了一聲︰「你還是不明白,我接收到的信號,和聲波的狀態相去十萬八千里,絕不相同!」

我瞪著眼,道︰「或許,由于種種不同的原因,使聲波轉換成了你接收到的那種類似電磁脈動的信號。」

博士不出聲,只是一味搖頭。我只好攤手︰「老實說,我實在想不出其中的緣由,請原諒。」

博士向江樓月望去,忽然向江樓月講了一句德語。我猜想他可能以為我听不但德語,因為他講的話,對我無禮至極。

他望著江樓月道︰「我想他真的想不出什麼,他連他太太對他做的一個手勢都不明白,我真懷疑他是不是有想像力。我以前叫他幻想專家,看來叫錯了。」

江樓月知道我全然懂德語,博士講到一半,他已連連搖手,示意他不要講下去。可是博士全然未覺,還是把話講完。剎那之間,江樓月的神色,尷尬到極點,我自然大怒,重重悶哼一聲︰「兩位,再見!」

我這一句話,就用純正的德語,話一出口,博士嚇了一大跳,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朝門外就走。

我來到門口,听得博士和江樓月同聲叫我,我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我駕車回家,一路上,仍然不斷思索著白素那幾下手勢的意思。可是總想不出來。自己也覺得十分窩囊,正如博士所說,連自己妻子所做的手勢都想不出,可以說沒有想像力至于極點。而我,卻一直自負想像力十分豐富!

到了家,推開門,大叫白素,可是白素顯然沒有回來。

我十分氣悶,來回走著,又打了幾個電話去找白素,都沒有結果。我把手按在電話上,思索著自素可能到什麼地方去,一面仍想著她那幾下手勢。

突然,電話鈴聲大作,我以為那一定是自素打來的了,誰知道拿起電話,只听到一連串急促的喘息聲,我連說了幾聲「喂」,對方以一種迸出來的聲音叫道︰「天,你听到沒有?」

那是江樓月。我無法知道他在搞什麼鬼,不過听他的語氣,像是有八十個惡鬼正在追著要咬他的。我道︰「听到什麼?」

江樓月仍在喘氣︰「你听听收音機,或打開電視看看,天!」

喜歡在緊張的時候叫「天」,原是江樓月的口頭禪,這時他連連叫著,可知他的緊張程度。我還想問,他又連叫了兩聲︰「我和博士,立刻就來你這里。」

接著,他就掛上了電話。我呆了極短的時間,打開收音機,也听到了江樓月要我听的事。

收音機中,傳出播音員急促的聲音︰「本台才接到的消息︰美國總統雷根,在一個公開場合中遇刺,行凶者當場被保安人員擒獲,雷根總統據說傷勢嚴重,正在醫院急救,有進一步的消息時,再向各位听眾報告,請各位隨時留意收听。」

播音員一直在重復著這幾句報告,我听了之後,也不禁呆了半晌。

道吉爾博士在太空中收到的信號!

從他收到信號之中解析出來的對話或講話,都會變成事實。

這種現象,確然令我震驚,我繼續留意新聞報告,這是世界上每一個人所知道的事實,不必再詳細敘述新聞報告的內容。

大約在半小時之後,門鈴響,我打開門,看到面色蒼白的江樓月,站在門外,他一見到我,就道︰「天,果然發生了,果然發生了。」

我向他身後看了一下,他的身後沒有人,我問︰「博士呢?」

江樓月定了定神︰「他本來和我一起來,但臨時改變了主意,回美國去了,他感到你的提議,在發生了這件事之後,進行起來容易得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江樓月又道︰「他還要你立刻去,我已經問過了,一小時之後,有一班直飛美國的飛機,你快點收拾行李。」

我呆了一呆︰「為什麼我也要去?」

江樓月道︰「你是提議人,博士怕他不能說服上頭,所以要你去幫他。」

我啼笑皆非,這真是沒有來由至于極點,要是太空總署不肯放一枚人造衛星上天,我去了又有什麼用?我又不是美國總統,也根本沒有左右美國高層決策的能力。

所以,我搖著頭︰「算了吧,我還是留在家里,猜猜妻子的啞謎好。」

江樓月嘆了一聲︰「你怎麼變得這麼小器?」

我仍然一個勁兒搖頭,江樓月道︰「好,你不去,也由得你。這事情,可大可小。如果有一種方法,可以把球上所有人的對話接收,那就等于在每一個人身上,裝上了偷听器,人和人之間,再也沒有秘密可言,這種能力,如果落在有意稱霸全球的政治野心家手中,那不知是什麼局面了。」

我悶哼了一聲︰「這是三流電視連續劇中的情節,一點也不新鮮。」

江樓月瞪了我一眼︰「我不是在說笑——」

我連忙道︰「我也不是在說笑,我真的不想去。」

江樓月嘆了一聲,坐了下來,神情十分沮喪,我也不和他說話,他坐了一會,又站了起來︰我再和你聯絡。」

我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江樓月垂頭喪氣地離去。

一直等到天黑,白素仍音訊全無。

我打電話給小郭,托他去找張強。不多久,小郭就有了結果。

小郭在電話中道︰「張強的職業是醫生,精神病科醫生。他在一家精神病院工作,我詢問過,今天他不當值,明天一定會到醫院去。」

小郭的調查工作,可以說無懈可擊。我向他道了謝,放下了電話。知道了張強的身分,可是我仍然無法和他立時聯絡,也不知道他來找白素是為了什麼。

我來到書房,坐在書桌前,又將白素的手勢想了一遍,還是想不出是什麼意思。我百般無聊,打開晚報不經意地翻著,忽然看到一則小消息︰「日本著名棋手,曾有棋壇怪杰、鬼才之稱的尾杉三郎,突然神經錯亂,進入精神病院治療,日本棋壇及愛好棋藝人士,均大惋惜。」

新聞所佔據地位極小,這位尾杉九段,倒是相當出名的人物。本來,這段新聞,也引不起我的注意。我想多半是因為我才知道了張強是一個精神病醫生,兩件事之間,可算是略有聯系,所以才注意了這則新聞。

白素竟然到了凌晨兩時,還是音訊全無,這真是怪到了極點,我有點心神不寧的躺了下來,一直到天蒙亮,我才胡亂睡了一回。

醒來,白素還沒有回來。也沒有心思進食,駕車直駛向那家精神病院。

在我離家之前,我留了一張字條給白素,告訴她找我的行蹤,同時要她如果回來了,千萬別再出去,一定要等我和她見了面再說。

那家精神病院的正式名稱是「安寧療養院」,位于市郊,規模不算很大,但是設備十分完善,收費極高昂,普通人不能進來。

這年頭,不少病人,可能是有錢人更容易得精神病,所以,我駕車來到門民看到綠草如茵的草地上,不少病人,每一個都單獨由一個護士陪同,有的在散步,有的一動不動坐著,有的正在對著樹或椅子說話。

我下了車,在門口的傳達室中,表明了我的來意。傳達室打著電話︰「張醫生,今天還沒有到醫院來。」

我呆了一呆︰「他什麼時候才來?」

傳達道︰「他應該早來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還沒來?我想——」

我不容他「想」下去,「讓我見一位他的同事。」

傳達才道︰「好,你……可以見梁醫生,梁醫生是張醫生的好朋友。」

傳達又聯絡了一會,才打開門,讓我進去,告訴我梁醫生辦公室的所在。

我走了進去,穿過草地,進了醫院的建築物,經過了一條走廊,看到了一扇門旁,掛著」梁若水醫生」的名牌。

我敲了門,順手一推,門打開,里面沒有人,我抬頭一看,就陡然怔呆︰辦公室的牆上,掛著一幅畫,那幅畫,正是我在台北一家畫廊中看過的,還為它和一位女士討論過的那幅「茫點」。我走近幾步,可以肯定就是這幅畫。我正在想︰怎麼那麼巧?在我身後,已有腳步聲傳了過來。我轉過身,看到一個穿著醫生白袍的年輕女郎,正站在門口,以十分驚訝的神情望著我。我道︰「對不起,我來找梁醫生。」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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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5 21:42:13 |只看該作者
茫點 三、精神病恩者
那女郎的神情更加訝異,這種神情,只有當一個人看到了一個絕不應該出現的人,忽然出現在眼前,才會現出來。可是,這個女郎,我可以肯定,以前沒有見過。她有著略為尖削的下頜和極其白皙的皮膚——現代女性,很少有那麼白哲的肌膚!她顯然是真的感到驚訝,當我說了那一句話之後,她睜大了眼望著我,一副不知如何才好的神態。我按捺著心中的好奇︰「我來找張強,可是傳達說他不在,又說梁醫生是張強的好朋友,我想梁醫生可能會知張強的住址!」

那女郎又吁了一口氣,這才道︰「原來是偶然的。」

她一張開口,我也不禁「啊」地一聲,那是一個略帶沙啞,可是听來十分優美動人的聲音,人,我沒有見過,聲音,我是听過。

我立時想起她是什麼人來了,指著牆上那幅畫︰「真太巧了,梁醫生不在?」

那女郎伸出手來︰「我的名字是梁若水。」

我和她握手,吃驚于她的年輕︰「這更巧了。」

梁若水微笑著,也向牆上的畫望了一眼︰「我們討論過這幅畫!」

我想起在台北畫廊中那段對話,點了點頭︰「你喜歡這幅畫,買下來了。」

梁若水望著畫,有點發怔,我感到相當好笑。當時,我曾在街上,想再見到她,可是沒有結果。我也曾想過這個女郎的身分,可是隨便我怎樣想,我都想不到她會是一個精神病醫生,張強的同行。

看來,傳達的話不錯,張強和梁若水,年齡相仿,職業又一樣,平時他們一定很接近,所以醫院中的人,知道他們是好朋友。

我道︰「張強的住址,梁小姐——」

梁著水轉過身來︰「我知道,可是他不在家。」

我略怔了一怔,梁若水但然道︰「他就住在醫院附近,我每天經過他的家,就會響喇叭,今天他沒有出來,我以為他先來了,結果也不是。」

張強在昨天來找我,顯然是遭到極度困擾,我越想越覺得事情有點不妙,神緊張起來,問道︰「最近可曾有什麼事令他困擾的?」

梁若水一怔,不知道我這樣問是什麼意思。我約略將昨天張強來找我的經過講了一遍。

梁若水搖頭道︰「不知道他有什麼事,那次在台北,我看到你的簽名,張強時常提起你,說他的哥哥,有一個極其出色的朋友,就是你。他是你的崇拜者。」

我听得梁若水這樣講,不禁有點臉紅,張強一定有重要的疑難,才來找我,可是我對他卻十分冷淡,幾乎沒有把他趕出門去。

我忙道︰「他住在什麼地方,請你告訴我。」

梁若水道︰「就在附近,你駕車向右,可以看到一排小巧的平房,他住在第五號,牆外種滿了竹子,十分容易找。」

我向外走去,才到門口,就看到有一位少女,神情焦急地在旁邊一問辦公室前,不斷敲著門,用相當生硬的英語在間︰「張醫生在麼?」

我向她敲著的門看了一眼,門上掛著︰「張強醫生」的名牌。

梁若水向那少女走去︰「張醫生不在,請問你——」

那少女神惶急︰「我哥哥怎麼了?我一接到通知,立即趕來,請告訴我,我哥哥怎麼了?他一直是好好的,怎麼會發瘋?」

我仁立听到這里,已經知道那少女是病人的家屬,我也沒有興趣再听下去,向梁若水作了一個手勢,就向外走去。

在我向外走去之際,還听得梁若水和那日本少女在交談(那少女的聲音和她的神態、動作,一望而知她是日本人)。梁若水在問︰「你的哥哥是——」

那少女急急地道︰「我哥哥的名字是時造旨人,我是時造芳子——請多加指教。」

芳子在急促的說話中,也沒有忘記日本人初次見面時應有的對話禮貌。梁若水「啊」地一聲︰「你是時造先生的家人?時造先生是張醫生的病人,張醫生又不在——」

那位時造芳子小姐顯然焦急無比︰「讓我見見我哥哥,我哥哥一直好好的,他現在怎樣了?我是她唯一的親人。」

梁若水嘆了一聲︰「時造小姐,你可能不明白,我們這里,每一個醫生負責治療若干病人,由于精神病患者,和別的病患者不同,主治醫生要對病人進行細心的觀察,整個治療過程,是一個十分精密的計劃——」

芳子打斷了梁若水的話頭︰「我知道這些,只要見我哥哥。」

梁著水卻自顧自繼續說著︰「這個計劃不可能被打優,所以,如果不是主治醫生的批準,其他任何人,都無權決定病人是不是可以接見外人。」

芳子的聲音中,充滿了哭聲︰「我不是外人,我是他的妹妹。」

梁若水又解釋著,我已經听不到她在說些什麼,走出了醫院,來到草地上。我想︰那個時造旨人,病情一定相當嚴重,不然,那個叫芳子的少女,大可以在草地上找到她的哥哥。

這些事,當時想過就算,當然想不到,這個時造旨人,正是導致張強要來找我的主因。

經過了草地,快要來到大門口時,突然有人叫道︰「等一等。」

我停了腳步,看到一個中年人,慌張地向我奔來,他奔得十分快,有一個護士在後面追著他。那中年人穿著病人的衣服,在這間醫院中的病人全是瘋于,一個瘋子叫我等一等,還有什麼好事?我已準備把他推開去,這個中年人喘著氣,來到我的面前︰「先生,我給你一樣東西,你等一等。」

這時護士也追了上來,扶住了他︰「洪先生,你該回去休息了。」

那中年人掙扎道︰「不,我要給這位先生看一樣東西,你看,你看。」

他一面說,一面將雙手舉在我的面前。我注意到他雙手虛擺在一起,像是雙掌握著什麼。這時,他舉手向我,神情認真,雙手緩慢地打了開來︰「請看,先生,請看!」

看他的動作神情,像是他手中握著的東西,在他雙手一打開之後,就會飛走。我十分好奇,不知這個精神病患者給我看什麼,自然向他緩緩打開的手中看去,一看之下,我真是啼笑皆非,自己罵自己,怎麼會和一個瘋子打交道。

這個人手中,什麼也沒有!

可是,這個人仍是一本正經地望著我︰「先生,你說,那是什麼?我手中的是什麼?」

我沒好氣地道︰「是空氣。」

那中年人怔了一怔,搖頭道︰「空氣?不對,不對,空氣是無色的氣體,可是你看,這個固體,你看,這東西的顏色多麼鮮艷,請告訴我,這是什麼?」

他在問我的時候,想求得到答案的神情,十分真摯動人,使人不忍心去斥責他,可是實在又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那護士苦笑道︰「先生,他是一個病人!」

我苦笑著︰「我知道,他……這就是他的病徽?」

我一面說著,一面向那中年人虛擺的雙手,指了一指,護士神情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我只好聳了聳肩,那中年人更焦急,攔住了我的去路︰「請你再看看仔細,這東西,是不是——」

我在「是不是」之後,說了一個相當長的我听不懂的詞,听來有點像拉丁文。

我嘆了一聲︰「先生,你手里,什麼也沒有。」

那中年人一听得我這樣說,神情十分憤怒︰「怎麼什麼也沒有,我看一定是——」

他又說了一遍那個名詞,我模仿著他的聲音︰「那是什麼?」

中年人笑了起來︰「哦,那是一種蛾,它的學名。真奇怪,我真不能肯定,根據一切文獻記載,這種蛾,只有南美洲被發現過,這里是亞洲,怎麼也會有這種蛾?」

中年人說的時候,護士不斷拉他的衣袖,想叫他離開。那中年人發怒︰「別踫我,要是這只蛾飛走了,上那里再去捉第二只去?你可知道,這可能是生物學上的大發現!」

他態度認真,以致令得我懷疑是不是目力有問題,我再探頭向他的雙手之中看去,他也小心翼翼地將雙手靠得我近了些。當我又看了一眼之後,我不禁又罵了自己一聲蠢蛋,他手里當然什麼也沒有,要是真有一只蛾,那麼,那一定是一只隱形蛾,那倒是生物學上的一大發現了。

我決定不再理會他,轉過了身去,那中年人還想和我說話,護士已大聲道︰「洪先生,維也納有信來了,是陳博士給你的。」

那中年人一听,立時現出十分高興的樣子,連聲道︰「人在哪里?在哪里?」

看來,這位「維也納的陳博士」,對他來說,十分重要,所以他才一听得有陳博士的信,就緊張了起來。我趁機向外走去,自然,沒有再回問「維也納的陳博士」是什麼人。

一個自以為雙手之中有一只蛾的神經病人,我心中暗自覺得好笑又可哀,一只蛾,這種想法是怎麼來的?為什麼不是別的東西?

胡亂想著,來到了車房,上了車,根據梁若水所指的路,向前駛去,不一會,就看到了一排平房。其中有一間的周圍,種滿了竹子,我在門口停了車,去按門鈴。門鈴響了好一會,沒有人來開門。

張強不在家。這令我很躊躇,可以肯定的是︰張強一定有什麼重大的困難不能解決,所以才來找我。

我令張強失望,不過,白素一定盡全力幫他。令我不明白的是,白素在于什麼,以致令得她非但不能回家,連一個電話聯絡也沒有?

我一面想著,一面打量著張強住的房子。要進入這樣的平房,再簡單不過,我來到窗前,伸指在玻璃上叩了幾下,考慮敲碎一塊玻璃,打開窗子,跳進屋去。

我俯身拾了一塊石頭,準備去打玻璃,身後有人叫道︰「衛先生,我有鎖匙。」

我認出那是梁若水的聲音,轉過身來,梁若水向前奔來,在她的身後,跟著那個日本少女時造芳子。

她們兩人來到了門口,梁若水取出了鎖匙來,我道︰「張強不在家,我怕有什麼意外,所以想進屋子去看看。」

梁若水諒解地點著頭,對芳子道︰「張醫生不在家,你可以進去看看。」

芳子的神情十分不安︰「我哥哥……張醫生要是不在,真的不能見?」

梁若水已推開了門︰「一來,這是醫院的制度,二來,你突然出現,可能使你哥哥的病情加深。」

芳子哺哺地道︰「也有可能,我哥哥一見到我,病就好了,他一直很正常。從來沒也沒有……精神病……」

梁若水同情地望著芳子︰「精神病有很多例子是突然發作的。」

芳子嘆了一聲,不再出聲,先跨了進去。屋子陳設相當簡單,出乎意料之外,單身漢的住所,竟然十分整潔。我心中想︰這多半是梁若水持有這房子的鎖匙的緣故。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向她望了一眼,梁若水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俏麗的臉龐上,略紅了一下,然後,她大方地道︰「我和張強,十分接近。」

我為了避免梁若水難為情,將話題岔了開去︰「那麼,他究竟遭遇了什麼困難,你應該知道。」

梁若水搖著頭︰「不知道,我猜想是他業務上的事,我們工作性質相同,曾經有過約定,相互之間,不談工作,因為平時談話也談工作,未免太無趣。」我四面看了一下,沒有發現什麼異狀,倒是梁若水忽然發出了「咦」的一聲。我向她看去,看到她的視線,停一在面牆上,那牆上什麼也沒有,但是卻有著一個橢圓形的印子、顏色比印子旁的牆紙來得新,可想而知,這牆上原來掛著東西。

我隨口問道︰「少了什麼?」

梁若水道︰「一個鏡子。」

牆上掛著一面鏡子,十分普通。就算掛在牆上的鏡子取下來,也不足為怪。可是這時,我一听到「一面鏡子」,就陡地震動。

鏡子!張強所遭遇到的不可解決的事,一定和鏡子有關!白素在車中向我打手勢,也一起指著倒後鏡。

大約是我在剎那問,神情變得十分古怪,是以梁若水向我望來,帶著懷疑的口吻︰「怎麼啦?」

我道︰「我覺得,張強遇到的事,一定和鏡子有關。」

梁若水怔了一怔,顯然她不明白我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我也無法在三言兩語中解釋明白,只好揮了揮手。

梁若水指著牆︰「這面鏡子一直掛在牆上,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它摘下來。」

她一面說,一面推開了一扇門,回頭道︰「放到這里來了。」

我向門內望去,那是一間臥室,那面橢圓形的鏡子,就放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那無論如何不是放鏡子的好地方,鏡子要這樣放在床邊的唯一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使人躺在床上,就可以在鏡予中看到自己。

我悶哼了一聲︰「張醫師的習慣好像太怪了些。」

梁若水沒有回答,皺著眉,顯然她心中也有著想不通的問題。在臥房中看了一會,退出來,又推開書房的門,書房中也沒有什麼異樣,書桌上堆滿了書,我們略看了一下,全是探討精神病的書籍。一只相當大的天然紫石英結晶的鎮紙,壓著一疊文件。我移開了鎮紙,看了一下︰「看,這是時造旨人的病歷。」

在一旁的梁若水忙道︰「衛先生,精神病患者的病歷,是一項個人的秘密。」

我當然知道這一點,本來我也沒有打算去看它。可是芳子卻立時道︰「我哥哥的病歷?他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我可以看看?」

她一面說,一面向前走來,但是梁若水卻有禮貌地攔住了她︰「這是只有主治醫師才能知道的資料。」

梁若水這種過分專重醫院規則的行動,令我有點反感,我道︰」把病人的病歷,從醫院中帶到家里來研究,是不是合乎規則呢?」

梁若水听出了我的不滿,她向我抱歉地微笑了一下︰「通常很少醫生會這樣做,但是張強一定有他的原因,所以才這樣的。」

我指著那份病歷︰「小姐,張強一夜未歸,現在還下落不明,他在離開住所之前,很明顯是在研究這份病歷,他的行動和這份病歷有關!我覺得我們應該看一看才對。」

梁若水卻固執地搖頭︰「不能。」

我知道無法說服她,剛才我說張強的行動可能和這份病歷有關,也純粹只是一種猜測,她堅決不允許,我也只好算了。

梁若水把鎮紙又放在病歷上,轉身走了出來,對芳子道︰「張醫生不在家,也不在醫院,我也無法找到他,你還是回酒店去,等醫院的通知。」

芳子愁眉不展,但是也無可奈何。我悶哼了一聲︰「這種醫院規則,真不近人情。」

梁若水假裝沒有听見我這句話,向外走去,當我和她一起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轉過頭,現出頑皮的神情來︰「我知道,你會找一個適當的時刻,偷進時造旨人的病房去。」

我笑︰「為什麼?」

梁若水眨著眼︰「這正是你的一貫作風。」

我又好氣又好笑︰「放心,我不知有多少事要做,沒有空在精神病院中多逗留。」

梁若水像是還不相信我的話,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忽然又道︰「時造小姐要回市區去,你可以順便送她回去?」

我無可無不可地笑應著,這時,已經來到了車于旁邊,我打開車門,讓芳子先上車,梁若水駕著她自己的車子從醫院來,在她進入車子前,我叫道︰「一有張強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梁若水答應著,我也上了車,駛向市區。小郭好不容易找到了張強,他卻不在,這令得我好氣憤,所以也不向芳子說什麼。芳子對我這個陌生人,當然也不好貿然開口,所以我們一直維持著沉默。

等到車子進入市區,我才問芳子住在哪一家酒店,芳子道︰「我住在哥哥的地方。」

我隨口問道︰「哦,時造先生在這里擔任什麼工作?」

芳子道︰「我哥哥是作家,本來一直住在日本,可是前幾個月,他……寫了一篇報導,惹了亂子,所以只好到這里來,一方面是避一避,一方面轉換一下環境,有助于寫作,想不到,唉——」

她講到這里,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我有點生氣︰「報導文章怎麼會惹亂子?關于什麼人?是政要還是黑社會頭子?」

芳子苦笑了一下︰「都不是,是一個九段棋手,尾杉三郎。」

我眨了眨眼,尾杉三郎,這個名字很熟,對了,我想起來了,昨晚翻報紙。就看到一則小新聞︰有棋壇鬼才之稱的尾杉三郎,因為神經錯亂,進了精神病怕,文章發表的那天,晚上,尾杉先生沖了進來,簡直瘋了,要殺我哥哥。」

我越听越奇,一篇報導文字,為何會令人瘋狂?如果文字與事實不符,大可循法律途徑告作者誹謗。如果一篇報導文字,可以令人瘋狂的話,那文字的力量,也未免大大了。

我當時只是不以為然地搖著頭,芳子繼續道︰「唉!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壓力,又後悔寫了這樣的文章,所以精神上無法負擔,才……」

她說到這里,雙眼潤濕,忍不住淚花亂轉,我好奇心越來越甚︰「你哥哥究竟寫了些什麼?」

芳子道︰「我一直把哥哥的文章帶在身,有人非議,我就取出來和人爭論,實在,我哥哥並沒有寫了什麼,大家這樣譴責他,大不公平了。」

她一面說,一面打開了手袋,取出了一看便知道是從雜志上撕下來的一頁。

我正在駕駛,沒有法子看「請你讀出來我听听。」

芳子點了點頭,就讀了起來。

「尾杉九段的大名,大家都知道,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有緣見到尾杉九段,又听到他關于棋藝的妙論……」

接下來,芳子讀出的,時造旨人所寫的報導,就是在楔子之五之中所敘述過的一切。

時造旨人接著這樣寫︰「尾杉九段身體突然不適,使我們棋迷都十分關心他的健康,一個好棋手,真要有強健的體魄才好,鉤心斗角的棋賽,棋手需要蟬智竭力,盡自己一切可能去制壓對方,看起來,他們雖然坐著不動,但是他們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急速地活動,比什麼都勞累,健康狀況不佳的人,負不起這樣劇烈活動的重擔。

「當然,如果像尾杉九段那樣,有辦法知道對方心中在想些什麼的,那又當別論了,哈哈。」

芳子讀完了時造旨人的文章,我更加愕然。

老實說,文章寫得並不好,可是文章再壞,也沒有理由把人氣得發瘋。

我望向芳子︰「就是這一篇短的報導,令得尾杉九段想殺人?」

芳子咬著下唇,點點頭︰「是!」

我好奇心大熾︰「當時的情形怎樣?」

芳子偷偷抹了一下眼淚︰「哥哥不是一個很出名的作家,所以每當刊出他的作品,他都會很高興,也是一樣,他買了一本新出版的雜志,興高采烈地向我揮著——」

時造旨人一面揮著雜志,一面叫著︰「芳子,快來讀我的文章,刊出來了。」

芳子正在廚房中煮飯,她和哥哥合住一個小小的居住單位,為了讓芳子有一間臥房,旨人睡在客廳的沙發上。旨人是一個小作家,收入不好,芳子則是一家著名百貨公司的女裝部售貨員。

芳子從廚房中探出頭來︰「可是,我正在煮飯。」

旨人大聲道︰「不行。快出來讀,不吃飯不要緊,不讀我的文章卻不行,況且,有了稿費,我們可以到外面去吃,我請你到六本木去吃海鮮火鍋。」

芳子伸了伸舌頭,並不解下圍裙,抹了抹手,自她哥哥的手中,接過雜志。文章很短,一下子就看完了,但是芳子為了要使她哥哥高興,故意看得很仔細,多拖了一點時間。

然後,她抬起頭來,由衷地道︰「寫得真好,把尾杉九段寫得活龍活現,你一定會成為名作家,至少,像司馬遼太郎——」

旨人很高興,但假裝生氣,指著芳子道︰「你每次看完了我的文章,都說出一個著名作家的名字來,說我會像他們。」

芳子道︰「本來就是嘛。」

旨人搓著手︰「那天真是湊巧,恰好尾杉九段到了,我能有機會寫這樣的名人,真是好的開始。來,請把圍裙解下來,我請你去吃飯。」

芳子扮了一個鬼臉︰「真的到六本木去吃海鮮火鍋?」

旨人神情有點尷尬︰「那……等到稿費到手之後再說,我們先到——」

旨人可能是為了掩飾他的窘態,是以一面說著,一面已經過去開門,芳子看到哥哥這種樣子,抿著嘴在笑。芳子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她看到旨人打開門,望著門外,神情極其吃驚。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樣子相當神氣,一看就知道在盛怒中,他雙眼像是要冒出火來,臉色煞白,盯著旨人,手中拿著一本雜志,正是芳子剛才看過的那本。

旨人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神情之驚訝,真是難以形容,張大了口,傻瓜樣地盯著對方。

芳子認出那個男子是什麼人,就在那本雜志上,有著他的相片,他就是棋壇鬼才尾杉三郎。芳子也感到極度的驚訝,但是她比旨人鎮定一些,她發出了一下低呼聲,準備招呼尾杉進來。

可是她還未曾開口,尾杉發出了一下怪叫聲,怪叫聲將芳子嚇呆了,本來想要講的話,也全被嚇了回去。

旨人不知所措。而尾杉揚起手,用手中的雜志,向旨人劈頭劈臉打了過來,一面打,一面仍然不斷發出怪叫聲。

旨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是抱著頭,芳子看到這種情形,心中更是害怕,僵立在當地,只是不斷地道︰「尾杉先生,尾杉先生。」

尾杉打了旨人十多下,尖聲道︰「你真的寫出來了,你這雜種。」

旨人幾乎哭了出來︰「尾杉先生,當時你……同意的,我並沒有歪曲什麼。」

尾杉的聲音听來越來越尖銳,听來簡直令人全身打顫︰「你這雜種,你以為這樣揭發別人的秘密,就能使你成名?」

他一面叫著,一面撕著那本雜志,把雜志撕得粉碎,旨人結結巴巴地道︰「尾杉先生,我並沒有……揭露你的什麼秘密!」這一句話,不知什麼地方激怒了尾杉,尾杉陡然怒吼了一聲︰「還說沒有!」

他吼叫著,突然伸出手來,扼向旨人的喉嚨。本來,旨人的身形比較高大,也壯健得多,可是尾杉的行動,太出人意料,任何人都想不到,這樣著名的受人尊敬的棋手,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行為。因此旨人連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整個脖子就已經陷入了尾杉十指的掌握。

芳子嚇得尖叫了起來,奔過去,想去拉開尾杉的手,可是尾杉卻飛起一腳,踢得芳子向門外跌出去。

旨人住的是公寓式的房子,門外是一條走廊,走廊兩旁,全是居住單位,這時,已經有幾扇門打開,看是什麼人在爭吵。

芳子僕跌在地,還未曾站起來,就已經叫道︰「快來幫忙,尾杉先生,尾杉先生……」

她急得講不下去,鄰居有幾個人奔了過來,一看到尾杉握著旨人的脖子,旨人的臉,已經紅得可怕,奔過來的人,全想去拉開尾杉,可是尾杉的力氣大得驚人,那幾個人,不是被他用時撞開去,就是被他踢開去。有人驚叫起來︰「快叫警察!」

有兩個人大叫道︰」不等警察來,時造要死了!」

這兩個人一面叫著,一面從尾杉的背後,死命抱住尾杉,將尾杉向外拉著,可是結果卻把尾杉和旨人一起拉了出來。

芳子站了起來,看看情形不對,尾杉再不放手,旨人真要被他扼死!她一發急,沖了上去,也用手去扼尾杉的頸。

這一下,果然有效,尾杉開始還不肯松手,但沒有多久,他就松開了旨人,用力將芳子推開去。

芳子的背撞在牆上,一來是由于疼痛,二來是由于害怕,大聲哭了起來。

而尾杉在放開了旨人之後,旨人的臉色難看至極,身子搖擺著,跌在地上。可是尾杉還不肯放過旨人,大聲吼著,簡直就像是一頭野獸,又向前撲上去,旁邊的人死命拉住他,在混亂中,兩個警察飛步趕來,用相當粗野的手段,將尾杉打倒在地,反扭過手,加上了手銬,一場紛亂,才算平息。

芳子仍然哭著,旨人手捂著脖子,當警員請他拿開手時,他的脖子上,現出十只可怕的深紅色的指印,一個警員忍不住踢了尾杉一腳︰「凶手!你簡直是想殺人!」

旨人啞著聲,說道︰「別踢他,他是尾杉九段,著名的棋手。」

在日本,著名的棋手,都有著極崇高的社會地位,受到各階層人士的尊敬。那剛才踢了尾杉一腳的警員一听,嚇得呆了。

可是尾杉這時,一點沒有棋手的風度,他還在亂罵著,雙手被銬住了,他甚至想沖過來,張大口,要去咬旨人,神情可怕之極。

旨人的聲音也啞得可怕,連聲道︰「尾杉先生,我的文章並沒有得罪你,並沒有得罪你啊。」

他叫到後來,幾乎哭了出來。

接著,有更多的警員來到,把尾杉三郎帶走,芳子和旨人互相抱著哭。尾杉在被警員硬拖著離去之際,還在大聲叫著︰「你這雜種,泄露了我的秘密。」

有一個警官,請旨人和芳子也到警局去,以明白爭執怎樣發生。

到了警局,尾杉更加瘋狂,除了手銬之後,打傷了一個警官,警方再將他制服,召來了醫生。當旨人和芳子離開的時候,在警局門口,看到了精神病院派來的車子。

第二天,雜志社召見時造旨人,告訴他一個不幸的消息︰尾杉九段證明發了瘋,要長期在精神病院之中醫療,不知有沒有痊愈的希望。

接下來的幾天中,來自各方各面對時造旨人的指責,使時造旨人幾乎精神崩潰。幸好雜志社同情他,覺得他的文章,絕不是令尾杉發瘋的原固,所以才惜了一筆錢給他,勸他離開日本,暫時避一避。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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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5 21:44:25 |只看該作者
茫點 四、白素涉嫌謀殺
芳子不由自主哭泣︰「哥哥離開日本,不斷有信給我,我一直很擔心他,忽然接到了通知,說他進了精神病院,我……我……」

我忙安慰她道︰「我看時造先生的精神病,不會嚴重。」

芳子道︰「但願如此……文章你也看過了,會那麼嚴重,令人發瘋?」

我笑道︰「當然不會,這個尾杉,本來就是瘋子。」

芳子搖頭道︰「不,尾杉先生是一個出色的棋手,棋藝極其高超。」

我」哼」地一聲︰「那麼,他不斷叫著泄露了他的秘密,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真的可以知道別人在想什麼?」

這時,車子到了目的地,旨人住的是一幢大廈,芳子下了車,忽然又道︰「衛先生,哥哥在寫給我的信中,提到了一些……很古怪的事……」

我和芳子的對話,本來只閑談,並沒有目的的,這時听到她這樣講,也沒有引起我多大的興趣來。芳子頓了一頓︰「可惜他的信,我沒有帶來——」

我沒有等她再講下去,就道︰「不要緊,下次有機會,再給我看好了。」

芳子沒有再說下去,向我鞠躬︰「謝謝你了。」

我向她揮了揮手,駕車離去。

車子緩緩向前移動著。芳子十分有禮,一再在車旁鞠躬,這更使我不好加速,車子在芳子的身邊,緩慢地滑向前。

我詳細地描述著當時情形,因為只有在這樣的情形下,才會有以後的事發生。

芳子還在鞠躬,我禮貌地望向她,向她揮著手。

就在這時,芳子鞠完了一個躬,直起身子,車子還在她的身邊,我向芳子揮著手,突然之間,我看到芳子盯著前面,現出了驚訝之極的神情,給人極度悸怖之感。

一個人現出了這樣的神情,那一定是他在突然之間,看到了吃驚的東西。

我連忙循她所看的方向看去,心中已作了打算,準備看到最可怕的東西,可是卻什麼也沒有。

芳子看的,是我車子的車頭部分,那里,可以看到的地方,都很正常,我的車子上,也沒有爬著什麼金綠色的怪小人。

我忙回頭向芳子看去,只見她那種驚悸之極的神情,還沒有減退,一面卻用手在柔著眼。她的這種動作,更使我相信她剛才真的是看到了什麼,她心中吃驚,認為看到的東西不應該存在,所以下意識地柔一下眼楮,想看得清楚一點,這是人在吃驚狀態下的正常反應。

我忙打開車窗︰「時造小姐,什麼事?」

芳子並沒有立即回答我,只是放下手來,仍然向前看著,接著吁了一口氣。

她驚悸的神情,已經緩和,雙眼發直,向前望著。這一次,我再跟著她一起望去,肯定她望著我車了旁突出的倒後鏡。

我忙向倒後鏡看去,心頭倒也不免突突亂跳.因為如果有什麼東西,出現在鏡子中,那倒真恐怖絕輪。

可是,倒後鏡中反映出來的一切,全很正常,我又听得芳子吁了一口氣。

我推開車門,指著倒後鏡︰「時造小姐,剛才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芳了震動了一下,搖著頭︰「沒有……沒有。」

芳子這樣回答,我當然不滿足,而且,在那一霎間,我想到事情又和鏡子有關!

張強和白素離去,留下了鏡子。我和白素各自駕車,道中相遇,她無法和我交談,手指著鏡子,向我作了我想破腦袋還未曾有答案的手勢。而如今,芳子望著倒後鏡,現出極度驚怖的神情。

我又道︰「你一定看到什麼,告訴我,你究竟看到什麼?」

芳子望向我,不知所措。我苦笑了一下,放緩了語氣︰「你要是在鏡子中看到了什麼不應該看到的東西,請告訴我。」

芳子仍然搖著頭︰「我真的……沒看到……」

我立時道︰「要是你沒有看到什麼,那麼剛才你的神情,何以如此驚怖?」

芳子吸了一口氣︰「我沒有騙你,真的,我沒有騙你,一定是我眼花了,我沒看到——」

她講到這里,我已經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頭︰「你又說沒有看到什麼,又說自己眼花,那不是自相矛盾?」

芳子對我的話的反應十分奇特,她喃喃地道︰「真的,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真的沒騙你。」

我心中在想︰這個日本少女,可能精神有點不正常,她向我講的,關于她哥哥和那個棋手之間的事,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芳子一面說,一面後退,我注意她在後退之際,視線還不斷射向車子的倒後鏡,一面看,一面現出安慰的神情來,顯然是第一次突然之間令她吃驚的東西,未曾再在鏡子中出現。

我一肚于沒好氣,等到她轉過身去之後,才又上了車,一面駕車,一面不禁留意倒後鏡,鏡中未有什麼怪異。

我心中在想,鏡子誠然是一種十分奇怪的東西。關于鏡子的想像,可以有幾千百種,有的想像到人進入了鏡子,再也出不來,堪稱怪異絕輪,而妖精在有的鏡子之前,也會現了原形。

有關鏡子的普通問題,已是相當高深的物理學,例如︰一面能使照鏡人看到自己全身的鏡子,最低的長度應該是多少?又例如為什麼鏡子出現的反影,左右和實物相反,但是上下卻又不變,等等。

想來想去,白素的手勢,究竟表示什麼呢?

我駕車回到家門,推門進去,白素還沒有回來,我寫的字條,還留在原來的地方,我一直向前走去,氣憤得把一張椅子,重重地踢在地上,走上樓梯,陡地想起,在書房另外有一具電話,有電話錄音裝置。平時很少使用。白素莫名其妙去了那麼久,會想到用那具電話。

我沖進書房,拉開怞屜,按下電話錄音設備上的一個掣鈕,不到五分鐘,我已听到了白素的聲音,忍不住在自己頭上狠狠打了一下。

自素的話令我呆了半晌。留話一共有兩段,每一段都只有幾句話,顯然她打電話的時候,相當匆忙。

白素的第一段話是︰「我在機場,和張強在一起,立刻就要上機,到東京去。」

白素和張強到東京去干什麼?真叫人模不著頭腦,白素隨便走得開,張強在醫院里有許多病人,他一走開,準來照顧他的病人?像芳子,老遠趕來,就因為張強不在,連想見她的哥哥都見不到。醫生是需要對病人負責,張強的這種行為,未免大不負責。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對他的印象並不是十分好,看來很有道理。

白素的第二段留話,在錄音機上,有著國際直撥電話的電腦控制機件的「克拉」聲,那是她從日本打來的,也很簡單︰「我和張強已經到了日本,我們在追查一件相當怪異的事,你有興趣,可以來,我住在京王酒店,一九三0。」

兩段留話,都沒有提及她向我作的手勢是什麼意思。我立時取起了電話。在還沒有撥號碼之前,我想了一想,我是上日本,還是不去呢?

白素說她和張強在「追查一件怪異的事」,這本來應該是我的「專利」,我想等他們的追查略有結果,我再出馬,這比較好些。

可是在撥了號碼之後,我主意又改變︰還是快點去吧。免得在這里,心癢難熬,不知道他們究竟在于什麼。

電話撥通,向酒店的接線生說了房號,沒有人听,過了片刻,接線生的聲音來了︰「對不起,客人不在房里。」

我道︰「這是直撥的長途電話,請你代我做兩件事。第一件,留言給一九三0號房間的住客,我會到日本來。第二件,請替我查一查,一個叫張強的住客,是住在第幾號房。」

接線生答應著,等了片刻,這位聲音本來听來很甜的接線生,忽然之間,聲音變得十分驚訝︰「張強先生,是他?」

我感到意外︰「是的,和一九三0號的白素一起的。」

接線生在不由自主喘著氣︰「張強先生,那位張強先生,他……墜樓……自殺了。」

我陡地一呆,一時之間,以為自己听錯了。張強怎麼會跑到日本去自殺!可是當我再問一遍的時候,接線生的聲音還是很異樣,但是听來已經清楚得多。

張強的確墜樓死了。

詳細的情形,我當然想追問,可是接線生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是不住地道︰「真可怕呀,從十九樓一直墜下來,很多人都去看,可是我不敢看。」

我道︰「請你說仔細一點,大酒店的窗子都是密封的,我怎麼會墜樓?」

接線生的語調有點夸張︰「他打碎了窗子上的玻璃才跳下來的喲!」

我再想問,接線生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我放下了電話,一時之間真是不知道該想什麼好。

我先想到梁若水。這位美麗得有點離塵味道的女醫生,听到了她親密的男朋友這樣離奇死亡的訊息,會有什麼反應?

我又想到白素,我相信白素的能力,可是如果張強關在房間中,打破了窗子,從窗口跳下去,只怕白素也沒有什麼辦法。

反而我最後想到的是,張強為什麼要自殺?

我又拿起電話來,想把這個不幸的消息,通知梁若水,但是只撥了幾個號碼,就放了下來。

沒有人願意把這種不幸的消息帶給人,讓她慢一點知道吧。

那麼,我應該怎麼辦呢?答案倒是再簡單不過了︰到東京去。

我站了起來,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我拿起電話來,先听到接線生的聲音,說是東京來的長途電話,接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對不起,我找衛斯理先生,我是東京警視廳的高田警官,我們曾經見過的,健一警官曾介紹我們相識。」

高田警官,我記不起這個人了。前一個時期在東京我和一個叫健一的警官,有過不平凡的遭遇(「連鎖」),可能就是在那時候,曾經見過。

我有點不耐煩︰「什麼事?」

那邊高田警官繼續所說的話,真是令得我目瞪口呆。他道︰「有一個神經錯亂的女人,在謀殺了一個男子之後,自稱是你的妻子,我們知道衛先生你身分非凡,所以來求證一下……」

他話還沒有講完,我已陡地叫了起來︰「等一等,慢慢說一遍,你說什麼人?」

日本人說起話來都十分快速,這位高田警官,比別的日本人說話又快了些,我請他再說一遍,以為自己听錯了。

高田警官又說了一遍,我沒有听錯,這令得我鼻尖冒汗,我又道︰「這個神經錯亂的女人,她叫什麼名字?」

高田警官道︰「我們找到她的身分證明,不知道她的名字,應該怎麼讀

他接著,讀了幾個字,我已經大不耐煩,對著電話叫道︰「她的證件上,一定有她的名字的英文拼音,你直接念出來吧。」

高田警官連聲道︰「是,是,她叫……白素。」

其實我旱就知道,高田警官所說的,就是白素。不然,我也不會鼻尖冒汗,但是當我千真萬確證實了這一點,還是不禁感到了一陣昏眩。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從來也未曾想到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日本警方說白素「殺了人」,這倒還可以想像,白素當然不會主動去殺人,但是受到襲擊,她會出手自衛。以白素的武術造詣而論,普通的打手,十個八個,不是她的對手。可是,日本警方卻說她「神經錯亂」,這算是什麼形容詞?

我思緒紊亂,急得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高田警官听不到我的聲音,發起急來連聲道︰「喂,喂,衛先生——」

我略定了定神︰「請問,白素,我的妻子現在在什麼地方?」

高臼警官道︰「在精神病院的看守病房之中,阿破野精神病院。」

我沒有听說過這家精神病院,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啼笑皆非,這兩天,不知是倒了什麼媚,竟然接二連三,和精神病院發生關系,先是張強和梁若水是精神病院醫生,後是——

我一想到了張強,連忙又問︰「和白素一起到日本的,有我的一個朋友,叫張強——」

我才講到這里,就听到高田警官發出了一下聲吟似的聲音來,我更是一怔︰「怎麼了?」

高田警官回答是︰「這位張強先生,就是尊夫人涉嫌謀殺的死者。」

我一句「放你媽的狗臭屁」,幾乎要沖口罵出,可是實際上所發出來的,是一下類似聲吟的聲音。當我還想再問什麼時,高田警官已經急急地道︰「對不起,我想你必須來一次,在電話里我無法和你詳細述明,而且,長途電話收費很貴,警視廳的經費不算是大充足,我想——」

我真是給他的話弄得哭笑不得,我急得全身在冒汗,他卻在計較電話費!我吼叫起來︰「你電話號碼是什麼?我打給你好了。」

高田警官嘆了一聲︰「何必浪費時間?衛先生,你早一點來,不是更好嗎?」

我焦急得快昏過去,真的,我從來沒有這樣焦急過!

我可以相信全世界的人都神經錯亂,但決不相信白素會。問題也就在這里,一個並非神經錯亂的人,被捉進了精神病院的看守病房,處境可以說糟糕之極了。

看來在電話中也真的講不明白,所以我只好道︰「我立刻到機場去,會乘搭最早的一班到東京來。」

高田警官道︰「我會查到這班機,在機場等你。」

我放下電話,亂得團團打了幾個轉,口中不斷哺哺地叫著白素的名字,這時,我看來倒像神經錯亂的人。

我沖出書房,剛到門口,電話鈴又響起來,我忙沖回去,抓起來,听到了江樓月的聲音︰「衛斯理,道吉爾博士已經回到了美國,打了電話給我——」

我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那關我屁事。」

我已經著急得幾乎想發瘋,他還拿博士的事來煩我。給我一罵,江樓月也生氣了︰「他堅持要你去,說是有一些事發生了,非你去幫忙解決不可。」

我連聲道︰「我不會去,告訴你,白素在日本出事了,我立刻要趕去!」

我說完之後,不等江樓月再回答,就用力放下電話,沖出了門口。

這時,大約是中午時分,我一出門口,陽光照在我的身上,初夏的艷陽天,本來最令人心曠神怡,可是我看出去,眼前的人,仿佛全是黑影子,房子似乎都在搖動。

我吃了一驚,喘著氣,伸手柔了柔眼楮,眼楮卻感到一陣刺痛,原來我滿面是汗,自己也不覺得,這一柔眼,把汗水全部弄進眼晴中去了。

一生這中,我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怪異的事,但是這次怪異發生在白素身上。白素被當作「神經錯亂的女人」,這無法不令得我手足無措,大失常態。

我一面繼續柔眼,一面走向車子,到了車子邊上,我感到自己實在不適宜駕車,恰好有一輛計程車經過,我截停了它,上了車,把一張大鈔送到他的面前,道︰「用最快的速度送我到機場去,給你的錢,包括違例駕駛的罰款在內。」

那司機是一位年輕人,大聲答應著,他倒真會爭取時間,一下開車沖上前,令得我的身子,向後一撞,撞在椅子的靠背上。

這一撞,倒令我清醒了一些,司機把一條毛巾向我拋來︰「抹抹汗。」

我用他的毛巾手抹著汗,他一面飛快駕著車,穿過了一個紅燈,一面問我︰「你才干了什麼,搶了銀行?」

我悶哼了一聲,那司機又道︰「附近沒有銀行啊,你是不是殺了人?」

我悶哼了一聲︰「就快殺人了,如果你再羅嗦。」

那司機陡地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再說什麼,只是專心駕駛,他的駕駛技術真好,不管紅燈綠燈,一律飛馳而過,等到了機場,兩輛警方的摩托車,呼嘯而至,我一下車,警員就迎了上來。

這一點,我倒早有準備,立時取出一直隨身帶著的國際警方特別證件,交給其中一個警員,那警員顯然未曾見過這種怔件,神情還在猶豫,我道︰「你回去向你們上司查這種證件持有者的身分。我有極重要的半分鐘也不能耽擱。」

我真的半分鐘也不能耽擱,因為若是耽擱了半分鐘,就趕不上了那班飛機。當我一進機艙,才跨出了一步,機門就在我身後,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響關上,艙中有幾個人向我怒目而視,因為我最遲登機,耽擱了飛機準時起飛。

我坐了下來,閉上眼楮一會,好使我狂跳著的心恢復平常,然後,向空中小姐要了一份當天的日本報紙,急速地翻看。

像這種著名的大酒店有住客自酒店高層墜下致死的事件,報上應該有新聞。

果然的,翻到第三頁,就看到了這則新聞。

報上的新聞可以算是相當詳細,只是有些混蛋猜測,全然不符事實。

新聞如下︰「今晨七時許,東京新宿區京王酒店的一名住客,突然從他所住的十九樓房間,弄破了玻璃窗,穿窗跌落,落在酒店側面的行人道上。幸而當時還未到街道上繁忙的時間,路人不多,所以未曾傷及路人。墜樓者已經警視廳干練人員迅速查明,登記的名字是張強,身分是醫生,來日原因不詳。和他一起登記人住的是一名女子,登記姓名是白素,職業欄空白。」

「張強墜樓後,警視廳人員急欲找到這名和死者一起入住的白素的女子。但是這名女子不知所終。警方正從這一雙男女耐人尋味的關系,去尋找死者墜樓的原因,這名叫白素的女子,和張強各自入住一間單人房,人住的時間是昨晚十一時許,據酒店侍應及工作人員稱,兩人辦了登記手續,並未進入房間,就在櫃台上,打了一個國際電話,只講了幾句,立即外出。」

「警方已找到當時接截他們的計程車司機,司機的姓名是上遠野。司機說,兩人上車,那女子躁流利的日語,听來是正宗的關東口音。如果不是面對著她,一定認為她是本國人。他們去的地址,是東京澀谷區一條街道。上遠司機說,他們下車之後,行動十分倉淬,那男的不斷說著一句話,可惜上遠听不懂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上遠司機由于覺得這一男一女的行動十分怪異,所以加以注意,停了一會才開車離去。這就給警方提供兩人行動的寶貴線索,本報記者訪問上遠司機時,上遠君堅稱,那女子美麗而高貴,決不是普通的女人,本報的美術部人員,根據上野君的描述,繪下了這名神秘女子的畫像。請讀者判斷上遠君的形容。」

日本報紙的工作精神真叫人佩服,有一幅素描在新聞之旁。

那個叫上遠野的計程車司機對白素的印象,一定相當深刻,素描竟然有五、六分像。

新聞繼續報導︰「警方根據上野司機供述看到這一男一女進入一幢公寓的線索,到那幢公寓去調查,公寓中有三位住客,證明看到過他們,他們到三樓的一個居住單位找人,但是那單位經常住的兩個人都不在,他們的拍門聲,叫醒了一個鄰居,是實業公司企劃科的一個職員,名字是河作新七。河作君曾和他們交談,本報記者向河作君作了采訪。河作君說,他和那一男一女的交談,他每一個字都記得。如下︰括弧中的是雙方的動作和神情,可助了解當進的情形。

(河作君開門出來)

河作君︰「時造先生不在東京啊,你們于什麼」(那居住單位的主人,叫時造旨人,職業是一位作家,這位時造先生,前些時也曾鬧出過新聞,牽涉到著名的棋手,現已進入精神病院里的尾杉九段。)

(那男的似乎不會講日語,女的日語極流利)

女子︰「我們知道時造先生不在家,可是時造先生的妹妹呢。不是和時造先生住在一起的麼?」

(河作君用手敲自己的額頭)

河作君︰「啊,你們真來的太不巧了,芳子——她就是時造先生的妹妹,也遠行,听她說,好像是時造先生有了什麼意外,她要去看他,芳子還請我照顧一下,要是有什麼重要的信件來,由我代收,可是我每天要上班,那里能照顧什麼。」

(那男的神情十分失望,和女的講了一句話,河作君听不懂,女的十分鎮定,也回了一句。然後,女的又向河作君說話)

女子︰「那麼真是不巧極了,對不起,吵了你了。」

「據河作君說,女子講話的神態,極其優雅高貴,這一點和上遠司機的描述相近。」那女子講了這句話後就離去,河作君回去睡覺,但由于睡著之後被吵醒,所以並不是那麼容易睡著,朦朧中恍惚听到鄰室,也就是時造旨人的住所有聲響傳出來,但是他卻不能肯定。

「以上所報導的,是警方人員和本報記者調查墜樓死者活動所得的結果。本報美術部人員所繪的素描,曾經和這各女子接觸過的人士過目,一致認為十分近似,若發現這名女子下落,請和警視廳高田警官聯絡,電話是……」

看完了新聞,呆住了。

要是我早看到這段新聞,我一定在來東京之前,先去做兩件事︰找時造芳子和時造旨人。

張強和白素行動的目的,顯然不是去找人,而是在于那個居住單位。

河作新七後來「恍惚听到鄰室有聲響傳出」,當然是白素去而復返,進入了旨人的住所。

問題是在于她為什麼進入時造的住所呢?

這真是難以想像︰時造旨人在精神病院,而張強作為他的主治醫師卻老遠跑到日本來,想在旨人的住所之中找尋什麼!

一定有重大的原因,不然白素不會跟著張強來。白素和我不一樣,性格不沖動,她深思熟慮,是什麼事情促使她那麼急趕來日本?

他們進入旨人住所,不論懷有什麼目的,這目的可曾達到?

不知有多少疑問塞在我腦中,卻沒有一個想得通,那種情形,真是悶人到了極點。

飛機正以時速九百公里的速度在向前飛,可是我只覺得太慢,我甚至有點坐立不安,只好翻來覆去,看報上的那段新聞,看得快可以背出來了。

報上的新聞說白素「下落不明」,但是高田警官卻告訴我,白素在精神病院,由此可知,在離旨人的住所之後,白素和張強可能分別行動,但是何以高田警官又說白素是謀殺張強的涉嫌者?

航程結束,機艙門一打開,我第一個沖出去,向移民官員說明了外面一個警官在等我,有要緊的事。日本人辦事本來很古板,可能是我焦慮的神情打動了他們,居然變通了一下,讓我立刻過關,我高聲叫著︰「高田警官?哪一位是高田警官?」

才叫了兩聲,就有一個身材相當矮小,但是一臉精悍之色的中年人,向我走過來。一看到這個人,我就記起來了,我曾和他見過幾次,我也不和他客套︰「我立即要和白素會面。」

高田吸了一口氣︰「可以,不過……」

他說著,搖了搖頭,我急道︰「不過什麼?」

高田苦笑了一下︰「尊夫人的病情很嚴重,我看就算你見了她,也沒有用處。」

我又陡地一呆,「很嚴重」,那表示什麼?表示白素見了我會不認得我。或者神智不清到無法和我交談?我揮著手︰「見了她再說。」

高田並沒有異議,我們快步來到停車站,高田駕的是一輛小車子,汽缸容量不到一千立方公分的那種,他一面打開車門讓我上車,一面解釋道︰「衛先生,我知道你對許多怪異的事,有獨特地見解和處理能力,所以才堅持要你來。可是我上頭卻主張按照平常的程序來處理。所以,我和你的會面,全是私人時間,只好用我的小車子。」

我根本沒有耐性听他解釋︰「希望你用最短時間趕到目的地。」

高田的駕駛技術相當高明,可是,從機場到醫院的路程相當遠,幸好高田和我不斷地在交談,不然這兩小時多,真不知道怎樣捱過去。

我們兩人的交談,是我先開始的,我道︰「關于張強墜樓的事,我已看過報紙上的報導。」

高田「啊」地一聲︰「是啊,報上登得相當詳細。還有尊夫人的素描。」

我單刀直人︰「你說白素涉嫌謀殺張強這話怎麼說?」

高田抿著嘴,沉默了一會,才道︰「根據普通刑事案件辦案程序得出的結論。」

我道︰「請你別繞著彎講話,是不是有相當確鑿的證據?」

高田望我了一眼,現出抱歉的神情,立時又轉回頭去,點了點頭。

我又道︰「請你把一切經過告訴我。」

高田連連點頭。我們發現時造旨人的住所,曾被人偷進去過。而且,在他的住所之內采集到了死者張強和尊夫人的指紋,所以可以肯定,他們兩人曹進過時造住所,目的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這一點,我早已猜到,所以我立時道︰「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張強是一個精神病醫生,時造旨人是他的病人,如今仍在張強的醫院中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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