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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迷失樂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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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6 13:27: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迷失樂園》簡介︰

  -九八七年十二月四日。香港。

  自從“回來”之後,原振俠醫生有了一個新的習慣性的小動作--每當經過鏡子前面,或者是可以有反影的平面前,他都會望上一眼,看看鏡子中的自己,和以前有什麼不同。

  當然沒有任何不同,不但別的人看不出有絲毫不同,他自己也看不出。不但看不出,而且在任何一方面的感覺上,也沒有任何不同。

  他就是他,就是原來的原振俠!

  然而他卻不知道,他不是他,他已不再是原來的原振俠!
自序
這個故事的題材極怪異,幾個人,甚至曾徹底轉換過形體的玫瑰,都認為如果舍棄了猜忌、敵對、仇恨,完全以人性美好的一面夾對待異星人,那就會有和平、愛護、智慧、進步,使地球人離開丑惡,到達一個新的世界,能使地球人躋身于宇宙星際的高級生物行列之中,不然,地球人永違無法擺月兌低級生物的地位。

可是原振俠就算願意相信,他看到的可怖景象,卻又使他無法接受,他更願意接受另外兩個見過那種現象的人的說法︰那是人類的末日到了!

他是不是真的那麼愚昧,應該如何對待異星人?

原振俠在這方面,完全迷失,無所依據。

難道他真像是原始人在看外科手術的進行一樣。

只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在昏迷中听到的聲音,都充滿了愉快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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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6 13:27:42 |只看該作者
迷失樂園 自序
這個故事的題材極怪異,幾個人,甚至曾徹底轉換過形體的玫瑰,都認為如果舍棄了猜忌、敵對、仇恨,完全以人性美好的一面夾對待異星人,那就會有和平、愛護、智慧、進步,使地球人離開丑惡,到達一個新的世界,能使地球人躋身于宇宙星際的高級生物行列之中,不然,地球人永違無法擺月兌低級生物的地位。

可是原振俠就算願意相信,他看到的可怖景象,卻又使他無法接受,他更願意接受另外兩個見過那種現象的人的說法︰那是人類的末日到了!

他是不是真的那麼愚昧,應該如何對待異星人?

原振俠在這方面,完全迷失,無所依據。

難道他真像是原始人在看外科手術的進行一樣。

只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在昏迷中听到的聲音,都充滿了愉快和自信,證明他們真的身在一個樂園之中。

從理論上來說,人性丑惡面完全消除,任何地方,都可以是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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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6 13:28:00 |只看該作者
迷失樂園 1
-九八七年十二月四日。香港。

自從「回來」之後,原振俠醫生有了一個新的習慣性的小動作--每當經過鏡子前面,或者是可以有反影的平面前,他都會望上一眼,看看鏡子中的自己,和以前有什麼不同。

當然沒有任何不同,不但別的人看不出有絲毫不同,他自己也看不出。不但看不出,而且在任何一方面的感覺上,也沒有任何不同。

他就是他,就是原來的原振俠!

然而他卻不知道,他不是他,他已不再是原來的原振俠!

這真是一種奇妙之極的情形,只有有了像他那種玄妙經歷的人,才會有這種奇妙的情形,他在「黑暗天使」中的經歷,簡直難以用人類的文字來形容,因為有許多許多經過,都超乎人類的知識範疇之外!

來簡略地回憶一下原振俠那一段怪異之極的經歷,自然十分有趣。先揀人類文字可以表達的來說,勒曼醫院的醫生,用兩個月的時間,培養出了一個他的復制人--這種無性繁殖法,倒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事了。

新鮮的,人類無法理解的、人類文字難以作徹底的形容的是︰他的靈魂,在兩個來自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的贅助下,和身體分離了。

是的,靈魂和身體分離,就是死亡,這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理解的。

原振俠死了!

可是,他的靈魂在離開了身體之後,卻伴隨著年輕人的靈魂,一起進入幽靈星座打了一個轉,又回到了地球。

他原來的身體已經沒有用了,從幽靈星座回來之後,他的靈魂,又在一種不可思議的情形之下,進入了復制成功的身體,那身體和他原來的身體一模一樣。

于是,身體和靈魂結合。

原振俠又活了!

事情簡單地來說,就是那樣,過程的時間也不長,但卻真正是自生到死,由死到生。他並沒有損失什麼,也沒有改變什麼,只是多了一項無可形容的經歷。

他對自己的經歷,記憶得十分清楚。他和年輕人、黑紗公主有一個秘密的約定;這種經歷,只對極少數的幾個人提起,例如那位先生和他的夫人,自然是要詳細說的,還沒有說,是因為原振俠還沒有聯絡上他們。原振俠知道自己的遭遇如此奇特,一定可以使那位先生听得津津有味。

開始的時候,原振俠在心理上,多少有點不習慣,但當他發現自己和過去實實在在一橫一樣,並無不同時,他也就完全放開,只當那是一坎奇異的經歷,心理上沒有了負擔。

可是,那種習慣性的小動作,卻自然而然形成--經過鏡子,總要看上一下,有時甚至還頑皮地吐一吐舌頭,看看自己是不是變了樣子。

醫院的廣播,把他從三樓叫到了樓下的會客室,在升降機中,他就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著他自己,令得和他同一升降機的兩個年輕女護士,對這位俊俏的醫生,那麼喜歡照鏡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廣播說︰「原振俠醫生請留意,會客室中,有南美洲來的李老先生要見你--」原振俠記不起「南美洲來的李老先生」是什麼人了,可是人家從老還的南美洲來,又是「老先生」,總得去見一見。

當他跨進會容室的時候,心中已經有打算,不準備花費太多的時間。

一進會客室,就看到了那位「李老先生」,樣子很普通,大約七十歲左右,滿臉皺紋,皮膚黧黑,精神很好,他顯然也不認得原振俠,原振俠自然也沒有見過他,自我介紹之後,李老先生才道︰「我是李文的父親,一直在巴西僑居,李文是……」

原振俠拍著手,叫了起來︰「你是李老伯--唉,李文是我的好朋友,他三年前……」

李老伯看來性子很急,不等原振俠講完,就道︰「是啊,三年了,我沒有他半點音訊,一封信,一個電話也沒有,他究竟上哪里去了?」

李老伯的這個問題,听來十分簡單,原振俠道︰「他,他……」

他也只能說出一個字來,說不下去。說不下去的原因,簡單之至︰原振俠不知道李文到哪里去了--事情十分復雜(能夠作為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的開端,決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事),需要從頭說起。

先說李文。李文是一個小兒科醫生,原振俠進入這家醫院之後不久,李文也加入,李文自巴西聖保羅醫院畢業,他家是巴西的華僑,他和原振俠說過,他家有一個相當大的農場。

原振俠和李文的感情,不是十分深厚,至少及不上他和再後來加入醫院的另一位年輕人,整形外科的桑雅。

李文不久就離開了醫院。

李文離開了醫院這件事,十分奇特,所以給原振俠的印象,也相當深刻,那正是三年前的事。

這時,李老伯說李文三年來,杳無音訊,這事情似乎有點不可思議--原振俠多少了解一點李文的家庭情形︰李文是獨子,父子感情也很好,很難想像會有整整三年,父子之間不通音訊的情形!

原振俠當時無法回答李老伯的這個問題,他只好道︰「怎麼會呢?他……離開醫院之後……是啊,好像醫院里,也沒有什麼人得過他的訊息……」

李老伯陡然緊張起來,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聲音有點發顫︰「他……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這……是我三年前收到的……他的信,他會不會有什麼意外?原醫生,你可得幫我………李文在信中說……你……可以幫忙……」

李老伯一面焦急地說著,一面取出了一封信來,那封信,他顯然已經翻夾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信封的角,早已磨損了!

他用微微發抖的手,怞出信紙來,把信遞給原振俠,一個年老父親的焦膚,在他的動作之中,表露無遺。

原振俠接過信來,信很簡單︰親愛的爸爸︰我決定離開現在服務的醫院,去投入一個新的、完全合乎我理想的環境,去發揮我的所長。我確信在那個樂園--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以致還未曾到那地方,就已經忍不住這樣稱呼,那里,一定是理想的樂園,我可以生活得極快樂。

另外要告訴你的是,我不是一個人去,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和我一起去,她的名字是朱淑芬,是可愛的護士,必然會成為我的妻子,你的兒媳婦。

請代我高興,因為我有了這樣的決定。

我在這里結識了很多人,最要好的朋友是原振俠醫生,他是一個極俠義心腸的傳奇性人物,故事多得說不完,如果有機會,我也想你認識他。

再會!

又及,本來想附上椒芬的照片,可是她說,丑媳婦可以遲一刻見公公,就遲一刻,哈哈,其實,她一點也不丑--就算真丑,在我眼中,也是最美麗的,在爸爸的眼中,自然也一定是最美麗的兒媳婦!

整封信,都洋溢著父子之間的感情,也可以看得出,李文是一個十分熱情性格爽朗的人。

原振俠慢慢地摺好信,李老伯神情看來更焦慮,等著他的回答。

原振俠的心中也十分亂,從這封信來看,從李文的性格來看,從他們父子關系來看,三年不通音訊,簡直不能想像!

可是事實卻又的確如此!

這其間,自然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在!

原振俠不出聲,李老伯卻幾乎已急得快哭了出來︰「原醫生,是不是他……已出了什麼事,你們瞞著我?」

原振俠忙道︰「不--不--他走了之後,我們……他也沒有任何音訊給我……」

李老伯不住搖著手︰「我想過,阿文沒有信給我,他和那個淑芬在一起,淑芬總會有信給她的家人,那就可以知道阿文的情形,原醫生,你認識那個淑芬嗎?」

原振俠當然認識朱淑芬,朱淑芬是醫院的護士,才從護士學校畢業,就來到醫院,是整座醫院中,最美麗的護士,人緣極好,性格可愛之極,原振俠對她的印象也十分深刻。

這時,他听得李老伯提出了這一點來,他卻只是苦笑!因為,朱淑芬是一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根本沒有親人……

李老伯看到原振俠遲疑不答,大是起疑︰「你真的有事瞞著我……」

原振俠嘆了口氣︰「真的沒有,那位朱小姐,是一個孤兒,沒有親人。」

李老伯一怔︰「那麼,他們上哪兒去了?阿文所說的那個樂園,在什麼地方?」

李老伯直盯著原振俠,像是原振俠對這個問題,一定應該知道答案一樣。而正常情形來說,好朋友離開醫院,要到另一處地方去實現理想,那是人生歷程中的一項大事,自然應該知道!

可是,原振俠的確不知道李文的行蹤。

在李老伯的逼視下,原振俠嘆了一聲,攤著手︰「他和淑芬,第一次來找我,說起要離開醫院,我就覺得事情十分突兀……」

原來原振俠知道,要使李老伯明白,相信自己並不知道李文的行蹤,一切必須從頭說起才是。而三年前那一天晚上發生的事,對原振俠來說,歷歷在目,記憶猶新,就像是三天前才發生過的事一樣!那天晚上,臨離開醫院時,李文追上了已月兌下了醫生袍的原振俠,神情興奮!

李文帶著幾分神秘︰「原,晚上,請留在宿舍里等我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原振俠笑︰「我們?」

李文的臉紅了紅︰「是,我和淑芬……」

他說著,向遠處指了一指,在走廊中,朱淑芬正在走過去,雖然護士的制服千篇一律,可是穿在朱淑芬高挑健美的身上,看來也極其悅目。

朱淑芬和李文之間,像是有奇異的默契一樣,李文伸手一指,朱淑芬就恰好在這時,轉過頭,向李文望來。

隔得相當遠,可是朱淑芬深邃的目光,還是如同黑夜中的明燈一樣,閃耀得令接觸到她眼光的人,都有眼前忽地一亮之感。

原振俠對李文的印象不壞,李文的個子不高--當他和朱淑芬站在一起的時候,朱淑芬可能比他更高,可是李文卻十分結實,有著體育家的身材--據他自己說,家里開農場,他自小就在田野間勞動,所以鍛練出一副黑實壯健的體型。

李文不但在專業工作上相當負責、出色,而且為人也十分隨和、大方。所以美麗的女護士失淑芬的許多追求者,知道李文已勝過了他們,獲得了美女的青睞之後,大家心中也很服氣。

而李文和朱淑芬談戀愛,在醫院中也早已公開,原振俠自然也知道。那時,原振俠看到李文的神態,還以為他準備結婚了,有事要和自己商量,原振俠心中在想︰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家,怎有資格做別人的顧問?不過,他也沒有推辭,點頭答應。

李文十分高興,匆匆向朱淑芬走去,原振俠離開醫院,休息了一會,胡亂吃了點東西,才開始听音樂,門鈴聲傳來,李文和朱淑芬已手拉著手,站在門外了。

兩人並肩站著,看起來,朱淑芬的確比李丈要高一點,朱淑芬的美麗,屬于十分柔順、毫無侵略性的那種。

每當她側著頭,或是略低著頭,用充滿愛意的神情望向李文的時候,原振俠總感到,那是一個大姐姐望向小弟弟的眼神,而實際上,李文比朱淑芬大了四、五歲。

原振俠請他們進來,寒喧了一陣,看那一雙情侶不斷交換眼色,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不禁好笑,他假裝不去留音他們,由他們發窘,然後,閑閑問起︰「兩位好事快近了吧……」

李文「啊啊」笑著!

朱淑芬俏臉腓紅。忽然李文又欠了欠身子︰「原,你見多識廣,可曾听說過(樂園計劃)的?」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連李文問的是一個什麼問題,都沒有听清楚,自然也未及回答。

而朱淑芬卻用埋怨的神情,望向李文︰「文,我說過許多次,這是極其秘密的一件事,你是不是參加都好,都不能亂說,你……怎麼……」

原來,他們來找原振俠之前,並沒有經過協商,李文要問原振俠一些事,而朱淑芬並不知道,也不同意。

李文一被指責,臉也脹得通紅︰「這是一個大決定,我要听听原的意見。」

朱淑芬更是生氣,而且,還像受了極大的委曲︰「原來你一點也不相信我……」

李文急急分辯︰「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事情十分不可思議,有很多地方,超乎常識範圍之外……」

朱淑芬的聲音,因為生氣和激動,變得相當尖︰「早就告訴你,那是人類歷史上未曾有過的事,誰叫你用常理去猜度--」李文沉聲道︰「就算從來也沒有發生過,只要它在人類社會中出現,就可以用常規來衡量……」

他們兩人,當著原振俠的面,爭執了起來,這令到原振俠十分尷尬,看李文的情形,像是非把事情和他商量,而朱淑芬又顯然不同意。

原振俠只好勸李文︰「若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我想……我也不能有什麼意見,還是………」

原振俠正想措詞委婉地拒絕,可是李文卻已然道︰「不,不單是我們兩個人,關系到很多人、幾百個,什麼上千個人,所以……」

他才講到這里,朱淑芬--這個平時那麼柔順和婉的小美人,霍地站了起來,俏臉鐵青,聲音也尖厲得驚人,眼睜得極大,叱道︰「李文--住口--你太過分了!」

李文怔了一怔,可是顯然是鼓足極大的勇氣,才敢發表持相反意見的話︰「整個計劃,如果光明正大,為什麼要極度保守秘密?」

朱淑芬又怒又急︰「必須保密,不然,就會遭到無情的破壞,根本不能實現--」李文也提高了聲音︰「像原醫生這樣的人才,正是計劃所需要,把情形告訴他,或者他也有興趣參加,那豈不是大大的好事--」朱淑芬喘著氣︰「你忘了最主要的一點,參加計劃者,必須有拋棄現有的一切的決心,我不認為原醫生有這樣的決心!」

李文沒有立即接口,只是向原振俠望來。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對于李文和朱淑芬這對情侶,為什麼要發生劇烈爭吵,一無所知。

他只是在兩人的爭吵中,知道有一個計劃--名稱是「樂園計劃」的,將要實施,要不少人參加。

原振俠也當然不知道這個計劃的內容,只是在李文的話中,知道這個計劃有許多不合常理之處,而朱淑芬又十分認真,認為計劃要絕對保守秘密。

原振俠並不覺得事情有什麼嚴重,而一對情侶的爭吵,是十分令人不愉快的事,他想令得氣氛盡量輕松一些,所以一面笑,一面道︰「听起來,像是有點要看破紅塵、割絕塵緣的味道。」

原振俠這樣講,純粹是說笑,可是李文和朱淑芬卻神情嚴肅,李文又道︰「是,可以說是這樣,參加了,絕不準退出。」

朱椒芬立時道︰「可以不參加。」

原振俠呆了一呆,一個計劃,若是只準參加,不能退出,那不論這計劃的內容是什麼,這種硬性的規定,就和現代社會文明,格格不入了。

朱淑其在說了「可以不參加」之後,昂著頭,神情十分倔強,眼神之中,充滿了挑戰的味道,望定了李文。

李文苦笑了一下︰「淑芬,你明知,你若是參加,我必然要參加……」

朱淑芬一揚眉︰「別說什麼赴湯蹈火的話,我們要去的地方是樂園,不是地獄!」

李文仍然堅持著︰「我仍然認為和原醫生商量一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朱椒芬緊抿著嘴,不出聲,李文還在等候她的「批準」--原振俠看到了這種情形,心中有相當程度的不愉快,他比較男人中心,認為一個男人,如果做什麼事,都要先得到女人首肯,那是一種不正常的現象。

所以,李文這時的表現,令他反感,他轉過頭去,不去看他們。

當他轉過頭去之際,他听到了朱淑芬壓低了聲音,急速地在道︰「你應該先和我商量一下,我可以去進一步請示,你行事太莽撞了……」

李文在分辯,可是聲音囁嚅,像是一個知道自己做了錯事的小孩子︰「那……等一等再說好了。」原振俠並不掩飾他的不滿,轉回身來︰「好了,看來一場風波平息了!我當然無法割斷塵緣,所以對你們的計劃,也不會有什麼興趣。」

原振俠這樣說,等于已經是在下逐客令了。李文和朱淑芬的神情,多少有點尷尬,站了起來,想說什麼又不知應該說什麼才好,告辭離去。

他們走了之後,原振俠把剛才的情形,想了一下,覺得李文的話,沒有什麼條理,他也沒有再把這件事故在心上。那天之後,一連幾天,在醫院,李文一見了他,總像是有話要說,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氣,看了只令人覺得發噱。

到了第三天,在休息室中,只有原振俠和李文兩人,李文望著原振俠,又現出了那種神情來,原振俠忍不住笑︰「男人如果肯听女人的話,未始不是好事,淑芬不讓你說,你就別說了吧!」

李文苦笑,他的笑容之中,有著極濃的無可奈何的苦澀--這令得原振俠十分起疑,因為若不是他心中有著極度的困擾,不會有這樣的神情。而他有什麼困擾呢?他愛朱椒芬,毫無疑問。相愛的一對情侶,共同參加一項計劃,那正是值得高興的事,他為什麼要這樣子?難道其中,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秘在?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感到,作為朋友,有必要深談一下,看看是不是可以幫助他。

于是他道︰「如果你真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這里只有你和我,說說也不要緊!」

李文忽然緊張了起來,一面舐著唇,一面走過去,到了一大瓶濾水瓶之前,按了掣,盛了一杯水,一口氣喝乾--原振俠是醫生,自然知道人在異常焦慮情緒下,會有口渴的反應。

而李文這時,神情也說明了他心事重重。他在原振俠身邊,坐了下來,忽然沒頭沒腦地道︰「淑芬是孤兒,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直在孤兒院長大,中學教育,也在孤兒院完成。」

原振俠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提及了這一點,但是看出他神情凝重,知道他必有道理,所以點頭應道︰「我听院長說起過。」

李文側著頭,想了想︰「孤兒院自己辨的中學,學生不多,大約有二百人左右,其中,大約有十來個,成績特別好的,在十五歲那天起,就都收到一種相當奇怪的信件,孤兒有的有生日--父母遺棄他們時留字寫明,有的沒有,就將被發現的那一天,算是生日,每一個收到那種特別信件的人,都是在十五歲生日那天收到的,十五歲,是一個可以開始明白事理的年齡了。」

原振俠仍然不明白李文想說什麼,他耐心听著。

李文又道︰「第一封信,只是問候,以後,每一個月一封,都向收信人宣揚一種理想,一種烏托邦式的理想,抨擊人類現有社會的丑惡,人情的薄弱、人性的卑劣……這一切,在理想的樂園中,絕不會有……」

原振俠「哈」地一聲,想起了那天,他們爭吵時,曾提到過「樂團計劃」,這個名詞,看來李文已漸漸說到正題上面來了--他道︰「那也沒有什麼特別,一直有人想建立一個這樣的樂園。」

李文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孤兒的心理,和正常人不同,對現實社會大都極表不滿,也格外容易接受這樣的理論,于是,不到兩年,那十來個都有信收到的學生,就自然而然,結成了一個……小圈子。」

原振俠皺了皺眉頭,略有不耐煩的神情,李文有點抱歉似地笑了一下︰「我之所以說得那麼詳細,是想說明,她現在態度那麼堅決,完全是由于在十五歲那年,她對于所謂『理想樂園』,就有根深蒂固的認識和向望。」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你是說,那個所謂『樂園』,已不僅是一種構想,而且要付諸實施了?」

李文的神情嚴肅,點了點頭,望向原振俠,大有求助的神氣。

這時,原振俠只感到好笑,事情已經相當明朗了。從少年時代起,作為孤兒的朱淑芬,就向望一種理想樂園式的社會。現在,竟然有人真正發起,要建立這種理想式的社會,朱淑芬自然踴躍參加,她和李文相愛,自然也要李文一起參加。

而李文卻沒有她那麼熱情,所以在猶豫不決,而且,多半也有些參加的條件,李文覺得不能接受,所以兩人之間,就有了沖突。

想到這里,原振俠只覺得好笑,搖著頭︰「你愛她,她要參加那個計劃,你自然要和她一起,那有什麼值得為難的?」

李文想了一想︰「本來,這樣一個建立理想樂園的計劃,十分正常,沒有必要……弄得那麼神秘……我認為凡是神神秘秘的事,就不會是什麼好事,若是沒有見不得人的事,何必鬼頭鬼腦?」

原振俠對李文這樣的說法,十分同意,他本身也十分討厭行事鬼頭鬼腦,動不動就保守秘密的那種作風。可是這時,他還是委婉地勸李文︰「或者,計劃主持人別有用意?」

他又道︰「也或許,那是某些主持人行事的作風?」

李文大搖其頭︰「不是,另外有……」

他講到這棗,頓了一頓,沒有說下去,原振俠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看,你自己也說話吞吞吐吐,可是又怪人行事鬼頭鬼腦。」

李文苦笑,神情異常苦澀︰「我……我……那次一時沖動,在淑芬的慫恿之下,發了一個嚴厲的誓言……我不應該……我已經向你說得太多了……」

原振俠陡然感到氣惱和不耐煩起來,說來說去,李文一點也沒有說到問題的中心,反倒婆婆媽媽,令人不耐煩。

他毫不留情地嘲笑︰「哦,發了誓要保守秘密?怎麼一個儀式?滴血向生命神魔發誓,還是斬雞頭向過往神明發誓,說來听听?」

李文不是傻瓜,自然听得出原振俠話中的譏嘲之意,他漲紅了臉︰「不好笑,也不必笑我,為了淑芬,我什麼事都肯做。」

說到這裒,很變成「話不投機」了。原振俠一揮手︰「那你就和她一起去參加那個理想樂園的計劃,還在猶豫著什麼?」

李文欲語又止,嘆了一聲,反倒有點怪原振俠不夠熱心,站起來向外就走。

原振俠也沒有把事情放在心上,只覺得李文的態度十分怪異,想說又不想說,原振俠就他所說的話,分析了一下,也沒有什麼特別發現。

接下來幾天,原振俠好像並沒有見到李文,他也沒有在意,只是在布告板上,看到為了歡送李文和朱淑芬離院的一個晚會,希望各位同仁,踴躍參加雲雲。

那天晚上,原振俠另外有事,所以到得晚了一些,等他到的時候,晚會已經到了尾聲,各人體內,多少都有點酒精在發生作用,所以,在高唱離別歌曲的時候,感情也特別豐富。

原振俠看到,朱椒芬倒還好,李文則十分激動,甚至有著淚痕,和每一個人擁抱著,當他發現了原振俠時,向原振俠走了過來,也擁抱原振俠︰「別了,朋友,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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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樂園 2
原振俠只覺得有趣︰「怎麼啦,把場面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李文用力拍原振俠的肩頭︰「雖然你……令我很失望,但是我始終把你當作好朋友……」他在說那兩句話的時候,十分大聲!簡直是直著喉嚨在叫。

李文的叫聲,吸引了很多人,向他們望了過來。

原振俠看得出,李文已大有酒意,他自然不會見怪,只是笑︰「哦?什麼地方令你失望了?」

李文伸手,直指著原振俠的鼻子︰「我以為你對任何事物,都有不斷探索的精神,誰知道不……」

原振俠只當他在說醉話--李文的話,的確不是很容易理解,所以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李文雙手張開,大叫著︰「各位朋友,別了!」

朱淑芬走過來,扶住了他,秀眉微蹙︰「你喝醉了……」

李文趁機把身子靠向朱淑芬,又摟住了她的腰,叫︰「我喝醉了!我喝醉了!」

他那種醉態可掬的情形,惹得哄堂大笑,他忽然又跳上了一張椅子,發表「演講」--有了酒意的人,大多數會有些異常的舉動。

他大聲在講,神情十分激動︰「離開醫院之後,我和淑芬,會投入一個全新的境界,在那里,會有很多出色的人才,和我們一起努力,建立一個理想的樂園!」

看來,大家對李文的演詞,並不是十分注意,只是在趁著酒興在起哄,所以掌聲十分熱烈。

李文又道︰「在那里,我們不會寂寞,我有淑芬,淑芬有她過去在孤兒院中的同學,還會認識很多新的朋友,那里,會是我們的樂園!」

原振俠看李文手舞足蹈地在講話,好幾次幾乎從椅子上跌下來,也覺得有趣,和大家一起鼓著掌,人叢中忽然有人高叫︰「老天,你要去的那個樂園,究竟在什麼地方?告訴我們,或許我們也有機會去!」

這個問題,對于李文剛才的「演講」來說,可以說再正常也沒有了。可是李文听了之後,反應卻十分怪異︰他先是陡地一怔,神情在那片刻之間,迷惘之至。

朱淑芬也急急忙忙向他走過去,李文突然仰天大笑,一面笑,一面大叫︰「不知道!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不知道!」

朱淑芬已到了他的身前,抱住了他的雙腿,想把他從椅子上拖下來。

李文也沒有掙扎--那證明他其實並沒有喝醉,只不過略有酒意而已--他伸手指向天︰「或許,是在天上!天上樂園,哈哈!哈哈!」

他一直在笑著,直到他被從椅子上抱下來,被人扶了出去,一直在笑著。這是原振俠最後一次見到他。

李文和朱淑芬,在離開了歡送會之後,就離開了這個城市。情形本來沒有什麼特別,雖然事隔三年,並沒有人有他們的消息,但那也是很尋常的事,原振俠也早將一切全都忘記了。

直到這時,李老伯找上門來,原振俠才覺出,事情大是不尋常--不止是「三年沒有音訊」那麼簡單,李文和朱椒芬兩人,像是自那晚之後,就神秘消失了!

原振俠想到這里,不由自主搖了搖頭,當然不會是那樣,李文和朱淑芬,不是單獨行動,參加他們這個計劃的人相當多,只要深入調查一下,一定可以找出他們到什麼地方去了。

原振俠把自己的意見向李老伯說了,李老伯仍然焦急非常︰「怎麼調查,原醫生你……」

原振俠不等他說完,就忙道︰「我不可能替你去調查,這樣,我知道,郭氏偵探事務所,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私家偵琛之一,介紹你去,把我告訴你的一切,全告訴他們的主持人郭先生,他會很快就有結果……」

李先生還遲遲疑疑,不肯離去,原振俠已老實不客氣,表示無法奉陪,老人家才告辭離去。

原振俠把事情想了一想,也就覺得沒有什麼特別。看過很多一群人想建立一個理想社會的例子,大多數是選擇一個不為人注意的地方,去發展他們的理想,所選擇之處,大抵不可能是紐約的長島區、東京的銀座區,或者是香港的中區,總是窮鄉僻壤。

他們既然有意要避開現在的人類社會,也不想別人去打擾他們,自然和外界音訊隔絕,那麼,三年沒有家書,似乎也不足為奇。

而且,听李文的說法,他們的計劃中,有很多來自孤兒院的人參加,孤兒自小習慣孤獨,也沒有什麼親人,自然也不會太注重與親友的聯系。李老伯為了兒子的音訊全無緊張,只怕李文和朱淑芬,正在過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三年,對老人家來說,長久無比,對新婚夫婦來說,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想到了這一點,原振俠也就坦然,他也知道,以郭氏偵探事務所的能力,一定可以很快就有答案。令他感興趣的只是︰那個他們心目中的理想樂園,經過三年來的努力,究竟怎麼樣了?

當晚,他獨自听音樂,仍然在想這個問題,又聯想到,如果依照自己的心意,什麼樣的環境,才能稱之為理想樂圉?

人的沒有止境,那麼,照說,在人間,也根本不應該有理想的樂園!

那麼,理想樂園應該在什麼所在?

他覺得越想越遠,這樣子的聯想,可以帶來相當的樂趣。正當他在沉思時,電話響了起來,他按了一個掣鈕,听到了一個熟悉的動听聲音︰「原--」聲音再熟悉也沒有,可是聲調卻又透著陌生。他不知听過這個聲音這樣叫他多少次了,每一次,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個字,而且,不論是在什麼樣的處境之下叫他,甚至是在兩人緊緊相擁著,她在心滿意足之余這樣叫他,聲調之中卻有著一種盛勢,雖不足以凌人,也總能使人感到有命令的意味--她是在叫屬于她的一個人,她在叫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感到,在那一聲叫喚聲之後,不論說出什麼話來,被叫喚的他,都會听從。

原振俠也早已習慣了這一點,每次,他都有反感,然而,他都把反感深深埋藏起來,沒有單獨地對她這樣語調的叫喚聲,表示過什麼異議。

所以,這時,同樣的,听過千百次的一下叫喚聲,完全換了語調,絕對沒有絲毫命令下達的意味,而代之以化不開的甜膩,說不盡的柔情蜜意時,令得原振俠有一種異樣的新鮮感。

他甚至自己問自己︰這是黃娟嗎?還只是別的女人?

但那當然是黃絹,黃絹的聲音,他是听慣了的,絕不可能認錯。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沒有立即回答,電話中黃絹的聲音又傳來,竟帶了幾分小女孩式的慌亂和焦急︰「原,你在嗎?」

原振俠忙道︰「我在--當然在--你--來了?」

黃絹低嘆了一聲︰「沒有,我在很遠……不過……如果你要我來……」

原振俠陡然之間,感到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沖動,他對著電話大叫起來︰「我不要你來,可是我要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我和你在一起!」

他的激動和興奮,顯然感染了不知身在何處的黃絹,電話中傳來了黃絹急促的喘息聲,她的聲音听起來有驚心動魄的斷續︰「在哪里……相會?」

原振俠興奮得用力一揮手︰「你在哪里?揀一個我們兩人的中心點?我去看地球儀!」

他把屋角的一只地球儀轉到了身前。

這時黃絹的聲音已傳了過來。

「會面的地點應該是在印度……」

原振俠大叫︰「好極,印度雖然窮,可是世界最華麗的酒店,是在新德里,你大概會比我先到,我會盡快趕來見你!」

黃絹的聲音,熱情洋溢如初戀的少女︰「哦,快來!快來,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

原振俠發出了一聲沒有意義的呼叫聲,放下電話,半小時後,就離開了住所。

他感到有一股久經抑壓的苦悶,覺得好久沒有隨著自己的心意,縱情浪漫一番了。

當然,他一直在過著浪漫而冒險的生涯--像他那樣性格的人,若是一直過著刻板、正常的日子,那是不可想像的一件事!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適合過正常生活的,另一種則相反。)(故事中的主角,自然都不是!)(適合過正常生活的人,怎麼會在他身上產生那麼多怪異的事?)原振俠一直覺得,自己和黃絹之間,隔著許多許多層無形的障礙,有的來自他,有的來自黃絹。不論他如何表示,他願意撤走他的障礙,可是黃絹一點也沒有意思去撤除她的。

而現在,看來她已經開始撤除了她的障礙!

那令得原振俠有說不出的興奮,當年,狂風雪之中,在日本那個岩洞之中,他們曾有過雙方之間完全沒有隔膜的快樂回憶,那種快樂,是不是會在印度重現?

巨型噴射機,是地球人普遍使用的最快捷交通工具,可是原振俠卻嫌太慢,太慢,他一上機,就喝下了大量的酒。當他不住地把烈酒灌進口中去的時候,美麗的空中小姐都愛憐地望著他,一個有著稚氣圓臉的還走過來勸他︰「不論心中多不快樂,都要記得,酒絕不能解決任何不愉快!」

原振俠高興得哈哈大笑,用手指撥亂了那美麗的圓臉女鄙的頭發︰「你錯了,我很快樂,我喝酒,只是希望快一點醉,你知道不?酒有一項極好的功用,就是當你醉後再醒,難捱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那圓臉女郎現出不解的神情來,而酒精的作用已漸漸發揮,原振俠看出去……

那張稚氣的圓臉,漸漸模糊了,在模糊之中,變成了黃絹的臉,眼楮盈盈,黃絹怎麼變得那麼溫柔了?

黃絹本來就令原振俠心醉,溫柔的黃絹,令原振俠心醉的程度,自然更甚。黃絹一直覺得她不但是自己的主宰,而且也主宰著許多人,為什麼她也會變得那麼溫柔?她說有許多話要對自己說,是什麼話?

不對,怎麼黃絹的臉漸漸起變化?不對,那不是黃絹,尖得令人忍不住要輕撫的下頰,一雙眼楮那麼水靈,眼波中有壓抑的,無窮無盡的憂郁,溫柔的神情是天生的,對了,就是那張小巧的嘴,曾說過她是沒有自己的,她的一切受制于一個組織,她只不過是一個人形的工具!

啊,那是海棠--小海棠!

原振俠叫著,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叫出聲音來,但是在心底深處,他叫著海棠,他也記起海棠在他的懷中,緊緊擁著他,嬌軀徽微發顫時的情景。

小海棠在什麼地方?黃絹--對了,黃絹的臉又出現了,和海棠並列著,兩個女郎都那麼動人,那麼美麗。她和黃絹之間有障礙,和海棠之間一樣也有,而且,看來和海棠之間的障礙,根本無法消除,令人絕望。

黃絹曾說什麼來?對了,黃絹說,海棠失蹤了,消失了,似乎她根本沒有存在過,再也沒有人提起她,好像完全沒有人再記得她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不見了?

她明明存在過,不但存在于他記憶的深處,而是實實在在,在世界上存在過,她……身上負有各種各樣的任務,一定又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執行任務去了,是在新畿內亞的月復地,還是波濤洶涌的南中國海?

腦部活動在受了酒精刺激之後,活動更是快速頻繁,也格外凌亂,想到的事情和東西,毫無條理。怎麼一回事,在黃絹和海棠的中間,又有一張俏麗無比的臉龐擠進來,笑嘻噎地向著他,那麼俏麗,那麼俏皮,眼神之中,又閃耀著那樣的神秘,那是誰?當然是瑪仙,獨一無二的女巫瑪仙……

原振俠長嘆一聲,他想閉上眼楮,什麼人也不要看到,可是他發現他根本是閉著眼楮,偏偏三張俏臉,又那麼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時間的確如他預算那樣,過得相當快,然後在那些時間,他一點也不安靜,不知做了多少奇怪的夢,以致他睜開眼來,突然看到又有一張美麗到了令人窒息的臉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呆了好一會,弄不清楚是在夢中,還是已經醒了過來。

他仍然躺著不動,臉向上,所以,仰望著在他身邊的那個美人。

那個美人,看來也是機上的乘客,正在他的座位邊上經過,半側著臉,由上到下看著他。

在搭乘飛機時,出現這樣的情景,本來很尋常。可是這時的情景,卻又不尋常。

一來,由于原振俠才從連串的亂夢中醒過來;二來,他首先接觸到的,是那位美麗的女郎那一雙深邃無比的眸子,那種迷惘而無可奈何的眼神,他竟然十分熟悉,幾乎就是剛才一連串夢中的三個美麗臉龐中的一個!

他也幾乎要月兌口叫了出來!

但是他立即發現,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孔!

而不尋常之二,是那位美女看來並不是經過他的座位,而是故意站在他的座位之旁,而目的,似乎就是為了注視他--她好像料不到他會突然醒了,睜大眼望向她,所以一剎間,她不知如何才好,甚至不知所措連目光也逃不開去,自然更不知道走開去!

他們兩人,就在這種奇異的狀況下,怔怔地互望著。

原振俠像遭到了雷極一樣,他年輕,可是他怪異的經歷,極其豐富,但是再也沒有一次,有如今那樣的震動,那全然是一種無可名狀的震動--震動感發自內心深處,全然無可遏止!

說起來沒有道理,在飛機上邂逅一個美女,這是十分平常的事,就算這美女美艷得叫人一看就失魂落魄,也不會使見多識廣的原振俠醫生有那樣程度的震動--可是這時,原振俠非但震動,而且,還有一種怪異莫名的感覺--這種感覺因何而生,自何而來,他竟然一點也沒有頭緒!

他們兩人仍然這樣對望著,彷佛整個機艙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不,簡直是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樣。這種旁若無人、肆無忌憚地互相凝望,各自用眼神探索對方的心靈,也只有像如今這樣的俊男美女做了,才會使人感到天地造化之妙,而一點不覺得惹厭。

機艙中還有幾個乘客和機員,也全被他們吸引了,大家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知道一定有事情發生,所以竟都屏住了氣息,以免打擾他們。

原振俠的身子一動也沒有動,可是他的眼神,卻已放射出了幾十個問題--應該是同一個問題的幾十遍︰小姐,我們認識嗎?

一定是認識的,非但認識,而且一定極熟悉,熟悉到了男女之間最親密的程度!可是,展現在眼前的,偏偏又是陌生的俏臉--這樣俏媚的臉,只要曾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

原振俠絕對可以肯定,在這以前,未見過這個女高,但何以又能在對方的眼神中捕捉到那麼熟悉的回腸蕩氣的感覺?

這令他怪異的感覺更甚,他已經用眼神重覆著疑問,而那女郎的眼神,十分閃爍和不可捉模,像是想回答「是」,但是又顯然在有意回避,這更令得原振俠心中的疑惑,到達項峰。

他竭力在記憶中搜尋,希望能記起︰曾見過她。可是徒勞無功,真的沒有見過。

她的眼下,有一顆小小的痔,那樣嫵媚動人,見過的話,怎會忘記。她半張的紅唇,像是有千言萬語,肺腑之言,要向人傾訴,若是听過她的聲音,又怎會忘記?

原振俠在劇烈的震撼之下,甚至想︰會不會在靈魂和身體的轉移過程中,消失了一部分記憶?所以,令得自己想不起眼前這個美女是什麼人了?

看來,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了,但,自己就算忘了她,只要以前是相識的,她應該認得自己才是。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覺得,十分容易打開僵局,他也完全恢復了常態和輕松,他欠了欠身--在一個女性面前,竟然仰躺著,十分不禮貌,這也證明他已從極度的震驚中恢復了過來。

他指著自己的額,用听來十分平靜的聲音說︰「最近,我遭到了一些意外,有可能發生了一些想不到的事。請問,我們認識嗎?」

他那幾句話,說得合情合理,就算對方不認識他,也不會見怪。原振俠也一直凝視著她,等候她的回答。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他等到的,是美女臉上,充滿了愛憐的神情!她的雙眼之中,甚至淚花亂轉,那是她心中極度喜悅的表示!

她何以要那麼高興?是因為原振俠認出了她?就算是,何必要那樣高興?

原振俠更加迷惑,仍然在等著她的回答,她口唇輕輕顫動著,終于,吐出了兩個字來︰「會麼?」

原振俠霍然站起--聲音極動听,而且,反問得極其突兀,但卻又是陌生的聲音。

他站起來之後,由于他身形高,所以,他們再要互相凝視的話,女郎就要微昂起頭來,角度和剛才恰好相反。

原振俠只覺得一陣目眩--這女鄙,在不同的角度,竟然有不同的美麗!原振俠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一定是我的記憶中,喪失了極寶貴的一部分……」

女郎卻緩緩搖著頭,偏過頭去,不知是想掩飾些什麼,她道︰「我的名字是玫瑰,對你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我是一個陌生人……」

原振俠苦笑!

玫瑰,對他來說,的確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是,用花的名字來作為人的名字,他倒並不陌生,很久沒有見面了的海棠,還有海棠的一個同事水葒,這個玫瑰……

原振俠不知道,自己何以在剎那之間,把這個自稱叫玫瑰的女鄒,忽然和海棠聯系到了一起。

可是他立即知道為什麼了!

這時,玫瑰半轉過身,手按在椅背上,姿態十分曼妙地站著,盡管她的身型,和海棠不一樣(美女各有各的美麗--身型和美麗臉龐),可是那姿態、神韻,一眨眼之間,看來簡直就是海棠……

原振俠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低呼,玫瑰緩緩吸一口氣,轉回頭來一笑,笑得極迷人︰「我知道你是原振俠醫生,傳奇人物。」

原振俠攤了攤手,作了一個手勢,請她在身邊坐下來,他閉上眼楮一會。

在機艙中驚艷,對他來說,並不是第一遭。不久以前在雲氏家族的私人飛機中,他就被一個神秘的短發女郎的那種焦急和旁徨無依的神情,感動得幾乎要立即發揮他的騎士精神。

後來,他才從那位先生處,知道那個女郎是不幸的時光隧道誤闖者,從五十年之後來,又回到五十年之後去了--那位先生還取笑他︰如果你命夠長,五十年之後,你一定會遇上她--他搖頭︰「她多少歲?」

那位先生答︰「二十六歲。」

他反駁︰「那你錯了,理論上來說,二十四年之後,我就可以見到她,那時,她剛出世!」

那位先生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自然也沒有再爭辯下去。

可是如今,當玫瑰一在他身邊坐下來,他就覺得,那絕不是小說電影中的驚艷,而是這個陌生的女郎,將會進入自己的生命之中!

更奇妙的感覺是︰這個女鄙,本來就是在自己生命之中的!他不禁有點痴,只顧怔怔地望她。她有時偏過頭來和他對望。

但更多的時候,是望向前面,從側面看來,她長睫毛在急速地顫動,表示她心情的激動。

他們兩人甚至不講話,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問︰「你在想什麼?」

玫瑰的回答來得極快︰「我在想︰你在想什麼--」原振俠「啊」地一聲︰「我在想,其實我不可能喪失了一部分記憶,一定是有什麼極怪異的事發生了!」

玫瑰嫣然︰「你常用這樣的開場白,來對一個陌生異性說話?」

原振俠苦笑,他的聲音苦澀,可是卻極誠摯,那樣的語氣,出自他這樣俊俏的美男子之口,所說的話,實在足以令得任何女性為之動容。

他道︰「奇怪的是,你的臉雖然陌生,但是在感覺上,你非但不陌生,而且熟到不能再熟,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一個重要的部分……」

這樣的話,若是對一個陌生女性說,自然是太突兀了一些,但原振俠確然覺得對她不陌生,所以自然而然,說了出來,絕不覺得有唐突佳人之處。說了之後,他自己也有點意外自己的大膽。

玫瑰听了之後,陡然震動,剎那之間,她瑩白的俏臉上,兩團紅暈,油然而生,轉過臉來,望著原振俠,欲語又止,又迅速轉回頭去,胸脯起伏,顯然她內心的激動,令她不克自制。

原振俠心中的疑惑,再也按捺不住,他陡然緊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想縮回手去之前,已然疾聲問出了一句極不合情理的話。

原振俠問的是︰「你是誰?」

玫瑰先是陡地震動了一下,好像原振俠的手是一塊烙鐵,灼痛了她。可是隨即,她向原振俠望來,眼神卻已平靜得如一泓秋水,一點也看不出曾有激動的波瀾,她的聲音,也出奇地平常︰「我是玫瑰。」

原振俠卻激動得有點聲音發顫,對方掩飾得太露痕跡了,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你是誰?你不是玫瑰,你根本不是什麼玫瑰!」

玫瑰的聲音仍然平靜︰「那麼請你說,我是誰?」

原振俠張大了口,答不上來,她是誰呢?她的名字,應該就在口邊,可是他就是說不出來--他用求助的神色望向她,可是她卻硬心腸地無動于衷。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嘆了一聲︰「好了,我認輸了,你究竟是誰?」

玫瑰現出笑容。她的笑容,看來十分寂寞,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惆悵︰「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誰!」

原振俠並沒有被這種听來很「玄」的問題難倒,他立時道︰「我是原振俠!」

玫瑰的一只手,仍然被原振俠緊握著,她卻揚起另一只手來,縴柔的手指,在原振俠的額上,輕輕戳了一下︰「第二重要的是,你這次飛行,目的是什麼?」

玫瑰的舉動,令得原振俠有一股飄然的迷惘,但是她的話,卻猶如當頭棒喝一樣,使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正不顧一切,拋下了俗務,趕去和黃絹相會!可是在飛機上,他卻又被另一位美女所吸引,大是神魂顛倒!

原振俠自覺雙頰有點發熱,他忙松開了手,玫瑰的一雙妙目,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令得他更加心慌意亂,要連吸幾口氣,才能回答︰「我……和一個美麗的女性有約會,最好能快一點見到她……」

玫瑰听來像是不經意地問︰「你愛她?」

原振俠呆了半晌,才道︰「這個問題太深奧了,不是我這種普通人所能回答的--」玫瑰笑著︰「謝謝你沒有說我這個問題太蠢,我還要問,至少,你曾經愛過她?」

原振俠回答得很老實,像一個小學生︰「曾經愛過,現在,也不能說不愛。」

玫瑰輕輕咬了咬下唇,殷紅的唇,雪白的牙齒,形成令人心動的畫面︰「你曾同時愛過別的女人?」

原振俠抬著頭,目光並不集中在任何地方,他答非所問︰「這種問題,好像不適宜出自一個才認識人的口,你想求證什麼?」

玫瑰抿著嘴,她那種倔強的神情,十分可愛,雖然是出現在一張陌生的臉孔上,可是原振俠看來,又有極其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簡直是撲朔迷離之至。

飛機要開始降落了,玫瑰仍然坐在原振俠的身邊,可是她不再發問,也不論原振俠向她說什麼,她都不回答,一直到飛機停定,她才向原振俠望來。

原振俠十分認真的道︰「半個小時之前,你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是……是。」

玫瑰神情惘然,對原振俠的這個答案,像是無動于衷,當艙門打開,他們一起走向外時,玫瑰才低聲「唔」了一聲,原振俠趁機又問︰「你是誰?」

玫瑰的笑容有點冷︰「我就是我,難道我現在不能成為你的新戀愛對象?為什麼你一定要在過去的影子中找尋異性!」原振俠被問得呆了一呆,玫瑰已閃身走出了機艙,原振俠想追上去,卻另外有人阻在他的身前。

那一下耽擱,只不過是極短的時間,可是當走出了,卻已看不見玫瑰了。

原振俠當然知道,那是她刻意在躲避他,不然,絕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中,就走得看不見的!

原振俠想去找她,可是他卻沒有機會,一個穿著印度傳統紗籠,顯得身形又高又苗條的女郎,正向他走過來,原振俠張開了雙手,等候著她。

黃絹完全作印度女性的打扮,額上有朱紅色的一點,甚至鼻子上,也不知用什麼方法,有著一顆光芒四射的鑽石,看來有一股極其詭異的奇麗,黃絹的黝黑健康的膚色,使得周圍投來的欣賞的目光,顯然把她引為同類。

原振俠在最後幾步,迎了上去,兩人緊擁在一起,黃絹偎在原振俠的懷中,柔順得像一頭小貓!這是原振俠認識她以來,從來也未曾有過的感覺,原振俠第一次見到黃絹時,也曾感到這個充滿了野性的女孩子像一頭小貓,不過那是美洲山貓,和現在的情形絕不相同。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輕輕地一吻,原振俠已經投以詢問的脹神,黃娟自己應該知道自己的這種轉變,原振俠正在問她「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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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樂園 3
黃絹佻皮地笑,故意避開原振俠詢問的眼光︰「我找到了一間十分舒適的屋子,靜得任何人都找不到我們。」

原振俠本來想問一句︰「我們可以這樣躲起來多久?」

可是他卻沒有在這種充滿了浪漫氣氛的相聚中,問出這句煞風景的話來。再則也是為了答案可以料得到,黃絹不會放棄她權勢薰天的女將軍身分。

出了機場,黃絹駕車,車子很快就駛出了跑道,然後,進入了一片很大的林子,在林子深處,是一幅相當高的圍牆,牆上爬滿了植物,看起來,一點也不覺得那是牆,聲波控制的鐵門打開,牆內是相當大的庭園、泳池、運動場地,和一幢出乎意料之外精致小巧的洋房。

黃絹把車子停在屋子之前,回眸嬌笑︰「原來的屋主人,存心不要有任何僕佣,所以把房子造得小巧,不必浪費太多時間去收拾。」

原振俠先下車,把黃絹自車廂中引出來,黃絹有站立不穩的嬌態,原振俠自然而然扶住了她,略矮了矮身,手背環住了她的腰際,已把她抱了起來。

黃絹雙臂勾住了原振俠的頸,興奮得雙頰緋紅。

原振俠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怎麼好像第一坎幽會的小女孩一樣?」說罷,看著她微笑。

黃絹皺了皺鼻子︰「或許是知道了生命的價值,懂得珍惜生命了!」

原振俠揚了揚眉,他心中有疑惑,但當然不會在這樣的情形下絮絮不休地問下去。他抱著黃絹,上了石階,打開門,一陣淡淡的印度香香味,踏上去厚而無聲柔軟的地毯,半明不暗的光線,都令人有心神俱醉的感覺。

在一張看來樣子很古怪的長形軟琦上,原振俠輕輕放下了黃絹,黃絹仰躺在那張長椅上,才顯出那椅子設計的巧妙,黃絹美妙的胴體,像是放到了一個最好的架子上,表現無遺。

從大風雪的山洞中到現在,已經過去多久了?簡直已不在記憶之中,而當他們開始親熱之後,一切現存的、過去的、將來的思想,都不再存在,他們兩個人溶為一體,形成了一片盤古開天闢地之前的渾沌,那是完全什麼都分不開的世界,分不開天和地,也自然分不開你和我,分不開那是誰的呼喊,分不清那是誰的喘息,也自然分不開那是誰的汗珠。

印度香的香味,在汗氣蒸發中,沁入鼻端,香味似乎更加濃洌,原振俠眼前,看出來的情景,漸漸由模糊變成清晰。黃絹的俏臉就在他的面前,鼻尖和鼻尖之間,本來略有一些距離,可是沾在他們鼻尖上的一顆污珠,剛好佔據了這個空間,把他們兩人的鼻尖,連在一起。

隔得那麼近,兩人都可以清楚地在對方的眼珠中看到自己,像是自己進入了對方的眼楮。

黃絹的聲音極低,也極緩慢(是因為疲倦,還是必須把氣息調勻?)可是,听來也極清楚︰「你可知道,當你離開的時候,我幾乎二十四小時,就這樣面對面,看著你……」

原振俠的聲音也很低︰「在勒曼醫院?」

黃絹點了點頭--那顆汗珠落了下來︰「是。」

原振俠把鼻尖趨近些,和黃絹的鼻尖相踫,黃絹飽滿的胸脯,緊貼在原振俠的胸膛上,他的聲音听來,有一種異樣的刺激!

「當時,我三魂飄飄,七魄蕩蕩,離開了身體之後,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一直沒有機會知道……」

(在勤曼醫院,在兩個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的努力下,原振俠和年輕人的靈魂,月兌離了軀體,進入幽靈星座。)黃絹不由自主,身子顫動了一下︰「當時的情形,駭人之極,你………死了!突然之間,前一秒鐘,還是鮮蹦活跳的你,沒了氣息,身子也在迅速變冷,你的身體……成了一具尸體!」

雖然事情早已過去,而且結局十分完滿,完全依照黑紗的計劃進行,可是黃絹在講起當時的情形時,仍然語音之中,大是驚恐,可知當時的情形,何等驚心動魄!

原振俠也听得大是緊張,把黃絹緊摟在懷中,黃絹又道︰「年輕人也是一樣,你們兩人的尸體,立刻被處理,據干納醫生說,在強烈的腐蝕劑之下,你們的舊身體,什麼也沒有剩下--」原振俠心頭又起了一般異樣之感︰這種怪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他死了一次,一個身體已被「處理」掉,現在是他另一個身體!

听起來,換了一個身體,像是換了一件衣服一樣,但那實在是地球人有史以來極罕見的情形,尤其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怪異的感覺自然更甚,原振俠握著黃絹的手,在她臉上模著︰「我還是原來的樣子?」

黃絹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當然是原來的樣子……」她略頓了一頓,像是忽然之間又想到了什麼,現出極甜蜜而又略帶羞澀的神情,聲音也低得近乎曖昧︰「完全一樣,一點也沒有不同……」

原振俠緊摟了她一下︰「然後怎麼樣?」

黃絹吸了一口氣︰「那時,整個勒曼醫院上下,也緊張之極。他們雖然走在人類科學的最前端,但是靈魂轉移、替換這種事,對他們來說,還是太新太不可理解的經歷。當然,他們的緊張……萬萬及不上我,我親眼看到你「死去」,那種震驚和焦急的煎熬,真不知當時是怎麼忍受過來的--」黃絹這時說來,在她的語氣中,仍然充滿了焦急關切之情,可知當時,她的確焦虜無比。

原振俠听得十分感動,輕撫著她柔滑的手臂,愛憐地說︰「難為你了--」黃絹嘆了一聲︰「當時,我真想做一伴事,可是……終于沒有做……」

原振俠輕抬起她的下顎,注視著她,用眼神問她,當時想做什麼。

黃絹垂下眼臉,低聲道︰「我想把你的那些情人全都叫來,看看她們是不是也會像我一樣,為你不測的命運而焦急--」原振俠听了,什麼反應也沒有--他自然知道,當懷中的女人提到了這樣的話題時,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不加理睬,只當沒有听到,不然就一定會把所有的愉快破壞殆盡!

黃絹又嘆了一聲︰「什麼小海棠啦、小女巫,她們總也應該來嘗嘗這種把心懸在半空中的滋味--」原振俠仍然一聲不出,黃絹停了片刻,才道︰「後來我改變了主意,我覺得………那是我特有的經歷,我曾經為你的死而傷心……她們沒有……」

原振俠在心中嘆了一聲!

黃絹對他的情意,令他心情激動,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向她說︰「把一切拋開,嫁給我」時,黃絹一定會拒絕--他曾經試過好多次,不必再試了。

所以,他仍然保持著沉默,黃絹胸脯起伏著,由于他們兩人緊緊相擁著,所以黃絹急速的呼吸,原振俠都可以感到,形成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

黃絹自然是想到了什麼令她激動的事,所以才呼吸急促的,她接著道︰「我是不是很不講理?我沒有法子完全屬于你,卻想你完全屬于我?」

原振俠仍然不出聲,黃絹繼續獨白︰「或者,是我笨?因為我明知你不可能完全屬于我的……」

原振俠的手,在她光滑的背上移動︰「別說傻話了,世上,誰能屬于誰?有感情的人,相愛的人,從來也不發生屬于和被屬于的關系……」

黃絹偎得原振俠更緊︰「我不理勒曼醫院的反對,一直守著你……才培植成功的身體--沒有靈魂的身體……」

原振俠按捺不住好奇︰「那是怎麼樣的?沒有靈魂的身體……看來很怪?」

莆絹的聲音,猶有余悸︰「詭異之至,你就是你,可是你只會最基本的行動,像一個嬰兒,我怔怔地望著你的時候,有時你也會對我笑……」

原振俠駭然︰「要是黑紗的計劃失敗,那麼我永遠是那樣子了?」

黃絹點頭︰「我也曾問過自己好多次︰萬一真的有了差錯,那怎麼辦?最後,我有了決定。」

原振俠略想了一想︰「把我要去,把我養得肥肥白白的,當作……」

原振俠的話還沒有說完,黃絹的唇,已經封住了原振俠的口,在一個又長又熱烈的吻之後,黃絹才道︰「我會到處去求人,去求一切能使你回復正常的力量,到南海找『愛神』,去找超級女巫為你招魂,會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仍然是你!原,你不知道,那時我多麼害怕,真是怕得要死!」

原振俠連聲道︰「知道,我知道,想也可以想得出來那是什麼樣的焦急!」

黃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像是原振俠了解她的心意,是她最大的安慰︰「在那段時間中,我想了很多很多,想生命的奇妙和不可測,想地球人生命形式的落後,想你、想自己………」

她緩緩嘆了一聲︰「可是想來想去,並沒有什麼結果,只得出了一個結論︰我和你,應該盡可能在一起相聚--」原振俠的手指,在黃絹的背上,毫無目的地畫著圈,他心中十分失望,聲音也很低沉︰「什麼叫作『盡可能』?」

黃絹沒有回答,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的心情十分迷茫--這個問題,在她的心中,並沒有答案。

原振俠嘆了一聲!

他又想說一句話而沒有說出來︰「是不是要我隨時等你的電話,而你在處理完你的國家大事之後,想起我,就會打電話找我?」

原振俠沒有說出來,是因為他很享受和黃絹在一起的時光。不論想法如何不同,他享受這一刻,自然也就不想遭到破壞。

兩人靜了片刻,黃絹才問︰「有年輕人和黑紗公主的消息?」

原振俠緩緩搖頭︰「沒有,他們兩人,一定正在盡情享受劫後重逢!」

黃絹喃喃地問︰「我們兩人,算不算是劫後重逢?」

原振俠坐起身來,雙手托在腦後︰「也可以算,事實上,我真的死了一次……」

黃絹仰躺著,望著原振俠︰「原,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靈魂離開了之後,感覺怎麼樣?幽靈星座一定還在你的記憶之中,你能形容出來嗎?」

原振俠緊鎖著眉--他的那種神情,甚至有點叫看到的人心痛。

黃絹在問出這一連串的問題之前,曾說如果他不想說的話,可以不說,那是由于當時,當年輕人、黑紗公主、原振俠,突然又「回來」之後,在一旁目睹這種奇跡的勒曼醫院的醫生,向他們追問死而復生、靈魂離體,以及幽靈星座中的情形,可是三人都異口同聲,說是一點記憶都沒有。黃絹也在場,在勒曼醫院的醫生大失所望的時候,由于認識原振俠已久,黃絹可以肯定,原振俠在說謊!

他一定記得經歷過的一切--原振俠當時沒有說,離開的時候,分手前,也沒有說,一直到這時,黃絹才有機會問,她知道原振俠不說,一定有原因,所以才那麼說的。

而這時,原振俠眉心打結,像是遭到了極大的困擾,黃絹用手指在他眉心輕撫著,原振俠緩緩搖頭︰「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我想……等和年輕人夫婦有了聯絡,約在一起,和那位先生見面,到時候,和他們一起憶述,會……好一些。」

黃絹沒有說什麼,可是有著顯著的不滿,過了一會,她才道︰「要約齊那麼多人,只怕不是容易的事。還要約誰?海棠小姐,女巫小姐?」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我不想說,真的,如果不是必要,我不想說……」

黃絹冷笑了一聲︰「你們三個人,是人類自有歷史以來,第一批靈魂和分開之後,又回到來的人,死亡和生命結束的情形究竟如何,也只有你們才能闡釋,決不可能保守秘密的--」原振俠雙手緊握著,又用力去壓手指的關節,發出「啪啪」的聲響︰「我會說出來,可是不是現在--」黃絹嘆了一聲,輕輕在他眉心上吻著︰「好,只當我沒有問過,別再眉頭打結了!你餓了?我去烘印度薄餅。」

原振俠笑了起來︰「你會?」

能干的人,學什麼都容易,何況烘印度薄餅又不是什麼難事,一大鍋又香又辣的羊肉,辛辣的士酒,咬在口里,滿是糧食香味的薄餅,令他們兩人,狼吞虎咽,吃得痛快淋灕。

黃絹顯得很高興,話也很多,她提及了一件十分怪異的經歷,牽涉到公元前二百二十年,一批外星人降落在地球,建立基地研究人的思想行為的事。

和這件事有關的一些被當作研究對象的人,自稱為「天人」,正由于追究「天人」的來歷,黃絹和原振俠才認識的!所以,黃絹一提起這件事,原振俠就感到特別親切。黃絹先這樣開始︰「腦部有金屬片的天人,我們只知道是外星人研究的對象,那批外星人,曾到過地球,就是秦始皇二十六年,現于京畿的十二個巨大的金人!」

原振俠「啊」地一聲︰「那位先生曾有過記載,原來是他們……」

黃絹又道︰「我還認識了一個極了不起的人,你猜猜,是什麼人?」

原振俠揚了揚眉︰「能被你稱為了不起的人,當然是真正了不起的人,我猜是……」

他一面說,一面緊盯著黃絹,黃絹現出一副傲然的神態來,顯然她心中頗以能認識這個人而自豪。原振俠試琛著︰「那位先生?」

黃絹搖頭,原振俠又道︰「那位先生的夫人?」

黃絹格格嬌笑︰「提示之一,男性;之二,有听來很神氣的外號;之三……」

原振俠伸手,把手指放在她的唇上︰「猜到了,羅開!亞洲之鷹羅開--」黃絹輕輕鼓掌,原振俠望著她,大有欣羨之色︰「這位鷹先生,身上有許多傳奇,真想認識他--」黃絹指著她自己︰「有機會,替你介紹。他來找我,是為了要弄明白一個叫康維十七世的人的來歷,嗯,事情復雜極了,雖然不知結果怎樣,可是經過,值得對你說--」原振俠漫聲應著︰「好啊,反正長夜漫漫,正好談心--」黃絹笑了,笑得十分甜蜜。

(羅開的追查,當然有了結果,不過黃絹並不知道。)(黃絹對原振俠的長夜暢談,也不必寫出來,因為一切經過都在「亞洲之鷹羅開故事」中。)一連三天,他們沒有離開過那幢美麗舒適的小屋子和它的花園。

這三天,對原振俠和黃絹來說,是他們相識以來,最快樂的三天,黃絹在第三天黃昏時分,對著漫天色彩絢麗變幻的晚霞,忽然嘆了一聲︰「做了三天快樂的夢……」

原振俠懶洋洋地問︰「為什麼是夢?」

黃絹聲音黯然︰「因為總有醒的時候,而且……很快就會醒的……」

這自然不會是意料之外的事,原振俠只是心中感慨,他忽然想起了李文和朱淑芬來︰」如果有個理想園,再辛苦也要把它找到--」黃絹並不知他那麼說是甚摩意思,睜大了明澈的大眼楮望著他。

原振俠把李文和朱淑芬的情形說了說,黃絹苦笑︰「哪里有什麼理想園,我看你那兩位同事,是上人家的當了--」原振俠搖頭︰「有什麼當好上的?他們只不過是普通的醫生和護士--」黃絹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黃絹才道︰「明天一早,我必須離開!」

原振俠擁抱她︰「至少還有長長的一夜。」

長長的一夜過得極快,睜開眼來,接觸到了陽光時,原振俠真希望宇宙之中,根本沒有太陽!

黃絹慢慢地從原振俠的懷中坐起身,伸了一個姿勢曼妙之極的懶腰,一直到他們上了車,駛向機場,他們都默然無語。在機場,黃絹有專機在等她,原振俠眼看她的專機升空,心情黯然,低著頭,慢慢地踱回機場大廈,他不自覺地在嘆氣,忽然,在他身後,有十分動听的女郎聲傳來︰「長嗟短嘆,當真是︰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原振俠陡然站定,他並不轉身,在感覺上,那女郎就在他的身後,離他極近,他如果向後伸出手去,一定可以踫到她的身子。

原振俠沒有動,聲音又是很熟悉,但是他當然可以認得出,那就是在飛機上邂逅的神秘女郎玫瑰!

原振俠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而心中又有新的疑惑︰這個美麗得異乎尋常的女郎,究竟是和自己偶然相遇,還是有意在跟蹤自己?

何以她對自己說的話,竟然大有酸溜溜的味道?她好像又早知道自己到印度來是干什麼的?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在那小洋房中,她和黃絹都沒有作什麼防範,若是有意窺伺的話,那麼在這三天之中,所得可以說豐富之極了!

原振俠一想到這點,剎那之間,思緒上捕捉到了一些什麼,可是卻又不形成概念,他只是陡然轉過身來,玫瑰果然就在他身後,幾乎面對面可以踫得到,玫瑰果然就在他的身後,幾乎面對面可以踫得到,玫瑰這時的神情極怪,她輕咬著下唇,眼神之中,竟然大有恨意!而她顯然料不到原振俠會突然轉過身來,以致突然間,有被窺破了重大秘密的狠狽,甚至踉蹌地退了一步。

原振俠用銳利的眼光望著她,一字一頓︰「你究竟是誰?」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心中,思緒極亂,他忽然想到,奧麗卡公主又復活了,而復活了之後的公主,外形和以前完全不同,她有了黑紗的身體。

為什麼忽然會想到這一點呢?是不是由于這個女郎太神秘,又陌生,又熟悉,正是一個外形完全改變了的熟人?所以,他才再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玫瑰一直在向後退,已退出了五六步,才反問︰「你希望我是誰?」

這問題,一時之間,令得原振俠無法回答,在他惘然發呆時,玫瑰行動極快,轉身向前奔了出去。

原振俠陡然叫︰「玫瑰--」他立即追上去,可是機場大堂中人很多,玫瑰又奔得快,要追上她並不容易,其勢又不能大叫大嚷,更不能把前面阻住去路的人推開。

玫瑰正在迅速離他更遠,又有一隊團體旅客涌過來,原振俠已經失去了她的蹤影。

對他來說,怪經歷雖然多,也沒有那麼神秘過,他呆呆地站著,不知站了多久,才有一個印度小女孩來到他的身邊,輕輕踫了踫他,交給他一張紙條。

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希望我是誰,叫我,我會出現--或許,這也可以算是巫術--」原振俠的心頭,像是被玫瑰重重敲了一下!

巫術--難道那是瑪仙?

絕不可能,瑪仙不會變成截然不同的樣子,沒有這個必要。

那麼是誰?原振俠的腦際,閃電也似,竟閃出了另一個他生命中女性的名字︰海棠--是海棠!雖然不可思議之極,原振俠全然無法想像曾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何以海棠會整個都變了樣子--簡直是換了一個身子。

可是原振俠這時,可以肯定︰那是海棠--為什麼在飛機上一見面,就有那麼怪異的熟悉感?就是因為只有海棠,眼中才會有那種令人一見難忘的眼神,只有海棠,才會在心情激動的時候,一面緊抿著嘴,一面口角卻又微微跳動!

只有海棠,當她想表達自己心意的時候,會有一種只有戀人才能感覺得到的奇妙感應!

原振俠可以肯定,在海棠的身上,一定曾發生過怪異之極的事,但是這時,他哪里還來得及深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令自己劇烈跳動的心,稍為平靜一下,然後,用盡了他所能用的氣力,陡然大叫︰「海棠--」他突如其來的那一下叫喚所引起的混亂,全然像是一部胡鬧電影中的大場面一樣。先是在他身邊的幾個女人,被他的叫聲,嚇得也跟著尖叫起來,接著,一個推著堆滿了箱子的行李車的胖女人,在尖叫聲中,失去了控制,行李車撞向前,撞倒了幾個人,那幾個人中,也有的把正推著的行李車再撞向前,又壓倒和撞倒了一大片人。整個機場大堂上,像是被推倒了一只的排列骨牌一樣,混亂在迅速蔓延,到了機場警衛要向天鳴槍示警時,混亂更到了頂點。

這場大混亂的制造者原振俠,卻已離開了機場大堂,沒有人理會他,也沒有人說得上混亂是怎麼發生的了。

(後來,混亂發生的原因經過調查,有八十多種不同的說法。)(世事往往如此,真相如何,誰說得上來?)原振俠在混亂一開始時,就開始向前奔去,那是不久之前,玫瑰消失的方向,可是一直當他自大堂的一個邊門離開時,仍然沒有看到她。

他想找那印度小女孩,也沒有找到,想再回到大堂,卻听得人聲鼎沸,一片混亂,他也不知道這混亂根本就是他引起的。

剎那之間,原振俠有了一股極度的失落感,雙手無目的地擺動,望出去,視線所及處,全是人,可是哪一個人才是和自己心意相通的?

別說什麼禍福與共,生死相許了,只要心意相通,就不會一個人在人叢之中,有那麼孤單失落的感覺!

他又呆立了一會,茫然向前走出幾步,在路邊一塊石階上坐下來,雙手捧著頭,過了好久,才看到地上有一行螞蟻,正在忙碌地向前爬行,而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才好!

他思想極亂,黃絹來告訴過他,海棠「不見了」,而且「不見」的情形,十分異特,她一切資料,不但都在電腦中消失,而且,也在不少人的記憶之中消失了。

也就是說,她曾經存在過,在某些人的腦中,已沒有了記憶。

黃絹的調查工作做得十分詳細,從海棠的同事處,從她的上級領導處,都作過調查,奇怪的是,本來海棠所屬的那個組織,一個組織嚴謹之極,觸須遍及全世界的完善的特務機構,竟像是完全不知道曾有海棠這樣一個出色的一個情報人員的存在!

當時,原振俠雖然覺得奇怪,但他的設想是,海棠一定是在進行一項十分重要的任務,所以自上至下,對她的行蹤,保守秘密。

黃絹也接受了這種想法。

可是,如果海棠根本變成了另一個人,那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人怎麼會變成另一個人呢?)原振俠也想起,在和她一起流落在南中國海的時候,海棠曾表示過的一個意願。

海棠曾經表示過,她要月兌離組織,從組織中逃走,不再做人形的工具。

要做一個自己可以作主的人,雖然幾乎人人都有那種身分,可是海棠沒有,她要盡一切力量擺月兌組織--原振俠當時,只是感到一陣難過,因為他知道,個人的力量,要和那麼龐大的組織對抗,成功的機會幾乎等于零--而當時,在海風的吹拂下,海棠的神情又如此堅決,雙眼之中,閃耀著充滿了希望的光輝,一望而知,她已作了一個她生命歷程之中最重大的決定,原振俠也自然不能去掃她的興致!

由于原振俠認定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以後,也沒有在意,甚至在知道了海棠「不見了」,情形又那麼奇特時,也沒有聯想到她已經「逃走」了。

但如今,海棠如果簡直變了另外一個人,那是不是表示她真正創造了奇跡,真的從那麼嚴密、龐大的組織中逃了出來?

如果是的話,她逃得十分成功,不但組織的電腦資料中已經完全沒有了她的紀錄,而且,幾個訓練她成材,一直領導她工作的主要人物,似乎也根本忘了曾經有她的存在!

(由于海棠在組織中的身分特殊、地位神秘,知道有她這個人存在的領導人物,不會超過五個。)那麼,她的計劃實現了,她不再是一個情報人員海棠,而變成了人見人愛的美女玫瑰!

原振俠全然不能想像其間的過程如何,可是他卻知道,自己的推測可靠,不然,無法解釋一見玫瑰,就有那麼熟悉的感覺,而且在某些地方,玫瑰的神情又那麼異特。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禁心頭輕跳,男性的遐思,令他有點想入非非--整個臉型是另一個人,是美麗的玫瑰,胴體呢?是不是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可是她還是她,只不過外形全變了,如果再把她緊擁在懷中,是不是和以前一樣?!

原振俠自然而然,想起了年輕人和黑紗公主,公主還是公主,可是又完全不一樣了,當年輕人擁著公主時,自然會有不同的感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想通了關鍵問題,他心境比較平靜得多。

他當然希望,美麗的玫瑰,這時就出現在他的身前,因為他已經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應該要守諾言,現身和他相會!

然而,在漸合的暮色中,在他身邊經過的人很多,卻沒有他想要見的。

他緩緩站了起來,想已過去三天,玫瑰可能對他和黃絹的一切,了若指掌,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黃絹的態度改變了很多,那使原振俠十分高興,而海棠整個變了。

海棠這個人,這個名字,再也不復存在,那樣突兀怪異,令得原振俠像是跌進了夢幻境界!

暫時無法可施,原振俠已經決定了,再次遇到她,不管在感覺上是熟悉還是陌生,第一要務,就是不讓她再離開!

想起來很好笑,她創造了一個奇跡,不知道施展了什麼神通,從龐大的特務組織中逃了出來,可是,看來,她仍然無法逃得出感情的羅網--原振俠不認為他和玫瑰是偶然的相遇,一切,自然是她精心安排的結果!

她是什麼時候又開始出現,並且留意自己行蹤的?原振俠不知道,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完全改變了的她,注意他的行動,制造「偶然相遇」,目的完全是為了再度進入他的生活之中!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暮色四合的蒼穹,心中感嘆!感情的網無形無質,可是一旦被它套上了,除非有宗教式的大徹大悟,不然,沒有人可以月兌得出去,不論是快樂還是痛苦,都只落得個在網中苦苦掙扎!

等到原振俠又回到機場大堂時,被他引發的混亂,已經平息,他並沒有等了多久,就上了機。

飛機起飛之後,他打量機艙中的每個人,希望能夠發現玫瑰,可是他失望了。

總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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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樂園 4
呷著酒,他正準備休息一會,一個空中服務員走過來,遞給他一個小包︰「原醫生?在機場上,有一位美麗的小姐,囑咐我們在機上交給你--是一架錄音機,一卷錄音帶,上面是她要告訴你的話--」原振俠陡然坐直了身子,那服務員明眸皓齒,本身也是個美人胚子,可是玫瑰的美麗,給她極深的印象,所以她忍不住又道︰「那位小姐真美,和你……正好是一對!真叫人羨慕--」原振俠接過小包來,口中禮貌地道謝,心里卻在苦笑。

任何事,只看表面,絕對無法了解真相︰「正好是一對」,那真正只有天曉得,兩個人的身上,都不知有多少麻煩,而這些麻煩形成了重重阻隔!

原振俠再要了一杯酒,拆開小包,拉出耳機,按下掣鈕。

首先听到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顯然在錄音時,她的心情十分激動,以致氣息也不能均勻。

然後,是海棠;不,是玫瑰的聲音。

(每一個人所發的聲音都不相同,幾乎沒有一個人一樣,那是由于發聲器官--聲帶,喉部左右側各一,凸的膜狀軔帶,構造上人人有些微的差異,所以在振動發聲時,也絕不一樣。)(原振俠听到的,不是海棠的聲音。)(這證明,她的改變是如何徹底,至少她現在的聲帶,就和以前的不同,所以原振俠听到的,是玫瑰的聲音,而不是海棠的。)玫瑰的聲音听來十分甜膩,但又不致于膩得化不開,動听的聲音,使得听到的人,心曠神怡!

「原,听到了你那一聲大叫,我整個人,都像是因為你那一下呼叫而爆炸,成了無數在空氣中飄蕩的塵埃,而每一顆、每一粒,都帶著快樂,沉重的快樂,使我又落到地上,凝聚起來,又有了我。原,我不再計較,原諒你過去幾天的一切行動,那真令人羨慕嫉妒得發狂--我不知道有沒有同樣的機會?」

原振俠苦笑,他料中了,過去幾天,他和黃絹一點防範也沒有,玫瑰以她第一流特工人員的本領,要窺伺他們的生活細節,自然再容易不過--適當距離、角度,一具普通的望遠鏡已經可以達到目的了。

原振俠的心中,也不免有點惱怒!這種行逕,她一點也沒有道歉的意思,反倒還要生氣,若不是那一下叫喚,她還要不原諒自己!

「原,我已經成功了一大半,我逃走了!經過情形又奇妙又復雜,三言兩語,也難以講得完。簡單地說,自從在南中國海上,知道愛神輕而易舉可以進入電腦,我就有了這個大膽想法,要求她幫忙,把所有有關我的電腦資料,都消除掉,她不但做到,而且,還進一步,消除了幾個主要人物腦里的記憶,在電腦和那些可以控制我的人的記憶之中,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過--」原振俠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心頭怦怦亂跳,他喝這口酒,算是替海棠慶幸--從此之後,海棠消失,玫瑰出現,一切全不同了,人形工具成了人--「原,本來,我早該和你相會,可是由于組織的勢力太強大,我還是十分害怕,而且,在我身上又發生了相當怪異的事情--你可以看到,我的外形整個變了,事實上是,你絕對要相信,雖然事情怪絕,可是卻真的發生在我身上,嗯……你可能不會理解,我……我換了一個身體,換了個別人的身體!」

原振俠听到這里,不由自主站了起來,揮著手,激動之極,可是他又立時冷靜了下來,他按下了暫停掣,急速呼吸,又大口喝酒,他需要平靜一下。

玫瑰的話,別人可能真的不容易理解,她也以為原振俠不會明白。

可是,對于「換了一個身體」這種怪異莫名的事,原振俠卻再也明白不過︰他不但知道奧麗卡公主換了黑紗的身體,而且他自己也換了一個身體--只不過他換的,是自己的新身體--他怎麼會不明白?

他太明白了!

這也是令得他大為震撼的原因--他的身體轉移,是兩位來自幽靈星座的幽冥使者的安排,那麼,她的情形又是怎樣?是愛神的安排?

愛神也和幽靈星座有關,還是除了地球人自己之外,別的異星人或別的生命形式,對地球人的生命了解得極其透徹,反倒是地球人自己對自己的生命方式--生死程序,一無所知?

原振俠勉力定了定神,又不由自主,大大喝了一口酒,才繼續去听。

「原,轉移身體這種事,听來很駭人听聞,但掌握了這種能力,卻又相當簡單--細節,我也不知道,自然無法詳述,我現在的身體,是勒曼醫院的一個復制人,你自然听說過勒曼醫院……」

原振俠雙手緊握著!又是勒曼醫院,這個醫院,在許多怪異莫名的事件中,擔任著重要的角色!

「原,這個美女身體的來源,十分有趣,勒曼醫院的一個醫生,在東方旅行,在一個場合中見到了她,震驚于她的驚人的美麗,未經她的同意,制造了小小的意外,取得了她的一些細胞,回到勒曼醫院,加以培植,他的用意是,這樣的美女,不應該衰老,美麗應該永存,所以在培植的過程中,特別注重于衰老體的增長。」

「據他說,很成功,我現在的身體衰老的周期不是如常人的五十比一,而是兩百比一,就是說,我到了一百歲,看起來,還像是二十五歲一樣!那個美女的名字是玫瑰,我就襲用了她的名字,我是不凋謝的玫瑰。」

原振俠用力貶著眼,事情奇幻得似乎比任何幻想小說中的情節還要荒誕了!

「原,女美,我也不例外,這身體那麼美麗,而且又不會衰老,我毫不猶豫就選擇了她,可是,這選擇卻給我帶來了一些小小麻煩。」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他有豁了出去的心情,準備接受更怪誕的事實。

「原,小麻煩是,那位黃玫瑰小姐,由于她的美麗動人,在社交場合中,十分著名,見過她的人很多,每一個都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故事,甚至被寫成小說,拍成電影。我既然和她一模一樣,就少不得引起很多誤會,而我總還在『逃亡』中,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畢竟不是好現象!」

原振俠苦笑︰「你可以戴上面紗,或者,再去整容,把自己弄得難看些!」

「原,我開始時很不習慣,可是現在,我越來越喜歡現在的身體,我變得極喜愛照鏡子,每當我想起,原來的我已經消失,我已經從魔掌下逃月兌,已經由一個工具,轉變成為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我心中是何等喜悅,當轉換完成之初,我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來看你,我能逃離組織,可是沒法子自你身邊逃開去--而我之所以下定決心月兌離組織,主要也是為了可以更接近你,記得南中國海上我們之間的對話?你的話啟示了我,我必須先得回我自己,才能再得到別人。原,現在,我得回自己了!」

原振俠緊閉著眼楮,身子不由自主,有點微微發抖,那麼動听的聲音,在向他娓娓訴說著衷情,每一個字,都那麼出自肺腑的真誠!

原振俠心中在叫︰那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不立刻來找我?為什麼這次見了面,又要分開?為什麼這些話,不直接在我耳邊說?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心情,又是充實,又是空虛,竟不知道如何才好!

「原,有幾個原因,使我沒有再前來見你,其一,在組織中還有人記得我,覺得事情太怪,會展開追查,可能自你那里著手,所以我只好暫時忍著,其二,另外又有一件奇怪的事發生,我要追查下去,和我也有相當切身的關系。可是我越來越想你,請相信,飛機上的相遇,純是偶然,當我看到你時,有如雷擊一樣,而那時你正在熟睡--原來你有壞習慣,在熟睡中,會低念你想念的人的名字,那當然不是我,使我推測到你會和什麼人見面,女性的自尊使我避開你。」

原振俠苦笑,真的是偶遇?竟然那麼湊巧!

「原,下面的情形不必說了,嫉妒之火,差點沒把我燒成灰,可是你那一聲叫喊,又使我渾忘一切,只記得我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而且是永還不能忘的。」

膩人的聲音,令得原振俠也憶起那一幕又一幕的快樂時光來,心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原,我整個人都不是以前的了,可是我還是我,某些神態、小動作、習慣,熟識我的人一看,就會覺得十分奇怪,一個小妹妹(比親姐妹還親),就沒有多久,就認出了我--這是一個大危機,她也屬于組織,雖然她發誓絕不泄露我的秘密,事實上,就算她報告上去,組織也不會相信,因為電腦和人腦中有關我的資料,都已經消失,但那總是一個危機,我要設法彌補。」

「這個小妹妹的名字是水葒,和亞洲之鷹羅開,浪子高達很熟,請你略加留意。」

「前些日子,在地中海,午夜時分,海水忽然大放光明!相信你也留意這個景象了,我以為是愛神在地中海出現,曾想趕去見她,結果不是,就在那次,我見到了亞洲之鷹他們,都是很出色的人。」

「我正在加緊進行我對那件事的探索,待告一段落,會立即撲向你的懷抱,準備擁抱我,和听我講述更多有關身體轉移的奇妙經歷。」

「願意成為你的女人,吻你,親你,抱你。記得,叫我玫瑰,我再也不要听到自己以前的名字,希望今天听到的,你大叫的那一聲,是最後一次。」

錄音帶的最後,是她的幾下親吻聲,原振俠由衷地接受著她的親吻,幻想著那麼柔軟美麗的唇,會帶來多大的塊感!

听完了錄音帶,原振俠自然地想到,她現在在忙什麼事呢?照說,沒有再比回到他的身邊來得重要了--可是,原振俠又想到這幾天的情形,當自己和黃絹在一起,那樣親熱時,她全都看在眼里,對重生了的她來說,那是一個什麼樣沉重的打擊--雖然他和黃絹的關系,她是早就知道的,但作為一個女性,當時的痛苦,可想而知,說不定她還會後悔從組織中逃出來……

原振俠低嘆了一聲,雖然她說原諒了他,可是他自己不能原諒自己--他實際上,並沒有做錯什麼,正由于這一點,他想不原諒自己,都無從不原諒起,這種矛盾纏結的心情,令得原振俠茫然不知所措!

他慢慢喝著酒,盡量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設想著愛神是通過了什麼方法,令得一個如此嚴密組織中的重要人物獲得自由的。愛神能控制電腦的躁作,要在電腦記錄中,把資料刪除,自然輕而易舉。

但是,愛神又是運用了什麼力量,竟然可以令人腦的記憶也消失呢?

現在,她應該是一個自由人了,和許多自由人一樣。她心理上可能還有相當程度的恐懼,但久而久之,自然會克服的。

倒是她說的那個「小妹妹」,很值得擔心--長期處在特務機構之中,難道還會保留著人性美好的一面,會因為友情而背叛組織?

原振俠也無法想像她如何在勒曼醫院「轉換身體」的情形,那自然也是愛神的大能!

他用力伸了一個懶腰,只覺得一切都極好,玫瑰會懷著對他的情意,而投入他的懷抱,黃絹在生和死的交替之中,也大有改變。

俏麗迷人的女巫,又一點也不敢違抗他的意思,那有什麼不好呢?為甚磨一定要在兩個或三個之中選定一個?就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有豁然貫通之感,所以心情輕松,下機的時候,甚至吹著口哨。

回到宿舍,他看到門上貼著老大的一張紙,上面寫著︰回來,第一時間和我聯絡,郭則清留。

原振俠一時之間,想不起郭則清是什麼人,還好,在大名之下還有一個括弧,寫著「小郭」。

這使他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私家偵探。郭氏偵探事務所的負責人。

原振俠是在那位先生處認識他的,一直沒有什麼來往,最近,才介紹了李文的父親去找他,調查李文的下落,難道就是為了這件事?

就算李文有了下落,似乎也不必用這種緊急的方式來通訊息--他一面覺得好笑,一面伸手把紙條揭了下來,開門進去,果然,第一時間就打了電話,那一定是手提無線電話。

听電話的正是郭大偵探本人,一听到原振俠的聲音,就道︰「你在哪里,我立刻來見你--」原振俠說了,問︰「有什麼事--」小郭的聲音急促︰「電話里絕說不明白!」

原振俠無可奈何︰「好吧,我等你--」他放下電話,洗了一把臉,已听到有汽車的緊急煞車聲傳來,他來到窗前,向外看去,著到一輛純銀色的跑車才停下,小郭從車中出來,急急走進建築物。

看他迫不及待的樣子,原振俠連忙過去先把門打開。

因為看來,小郭急得像是會撞在門上!

果然,電梯門才一打開,小郭就向內沖,一直沖到了沙發前,才停了下來,一面轉身,一面抹汗︰「找了你二十八小時!」

原振俠攤了攤手︰「所以,不必緊張了,該發生的事一定早已發生,無可挽救!說二十八小時。有人計算過,要毀滅全世界,單是地球人自己的力量,二十八分鐘已足夠了--」小郭盯著原振俠看,等原振俠講完,他才道︰「真有意思--」他說著,坐了下來,神態果然安詳了些。

原振俠和他不是很熟,只是在那位先生處見過他,知道他近年來,業務開展極其迅速蓬勃,當然。他也必然是一個十分能干的人。

這時,原振俠打量他,竭力忍住了笑。因為這位郭大偵探實在太好修飾了,他的身上。幾乎等于一個名牌精品的展覽場,大白天。手表上的鑽石多得令人目眩之外,連插在袋中的筆夾上,也有著各色寶石和鑽石。

原振俠雖然基于禮貌忍住了笑,可是眼光神情,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尊敬欣賞的意味。可是小郭大有我行我素的豪情,怡然自得。說話的時候,還不住有意無意作手勢,以突出他所戴的那枚紅寶石戒指。

他劈頭就道︰「你介紹來自巴西的那位李老先生來看我,他提供的資料雖然不多,可是我們還是立刻查出來了--」他說著,打開了一只公事包(當然也是名牌精品),取出了一疊文件來︰「這就是全部調查所得。」

原振俠不禁大是疑惑︰「就為了這件事,勞煩你親自找得我那麼急?」

小郭笑︰「第一、事情本身有十分蹊蹺之處。第二、能和原振俠醫生多親近親近,自然是人生賞心樂事!」

原振俠給他弄得啼笑皆非︰「照說,李文和朱淑芬的事,不會太復雜?」

對于李文和朱淑芬的去向,原振俠並不是太有興趣,所以他只是隨便翻弄著文件,並沒有進一步詳細去閱讀的意思。

小郭倒十分善于在他人的動作上,看出他人的心意來,他忙道︰「我簡單地說一說好了,他們離開本地之後,到了印尼的雅加達。」在雅加達停留了大約五天到十天,在這段日子中,他們顯然地,參加了一個團體。那個團體的成員大約有一百人。「原振俠揚了揚眉,那是三年前的事,郭氏偵探事務所,居然能在短短的幾天之中,就查得那麼詳細。真是不容易之至。小郭反倒面有愧色︰「我們沒有法子查清楚那一百余人的身分--」原振俠由衷地道︰「啊,你們能查到這些,已經是極了不起的成績了--」小郭搖著手︰「這樣的一群人,一定有一個領導中心,這群人的領導人是一個大胡子,他的樣子,當時見過他的人留有印象,大體是這樣--」他從文件中怞出了一幅畫像來,那是一幅速寫像,一看便知道,是根據一些人的敘述而畫出來的那種。

那種畫像有一個特點,就是看起來幾乎人人一樣,尤其是大胡子更是沒有特征。馬克斯和卡斯特羅。在這種畫像上,都可以打上等號。

我著了一眼,作了一個手勢,表示那並沒有什麼用處,小郭也點頭,表示同意︰「他們住在一家酒店中,是早就把酒店包了下來的,酒店職工說他們經常聚會,唱幾首听來十分怪異的歌,那大胡子幾乎在每次聚會中都發表演說,沒有人記得大胡子說了些什麼,只是都記得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十分洪亮。態度十分激動,像是正在鼓吹些什麼,而听眾的反應,也十分熱烈,往往听著听著,就唱起歌來--」原振俠皺著眉︰「這種情形,倒像是……什麼宗教的聚會儀式--」小郭道︰「很像,但說不上是宗教,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的,要為這個共同目的而奮斗--」原振俠想起來了,他想起李文曾和他說過的一切,不禁發出了「啊」地一聲。這時,小郭已接著道︰「很有趣,他們共同的理想,是建立一個樂園--」原振俠是早知道這一點,可是他不明白何以小郭也知道,所以他又發出了一下驚詫的聲音。小郭有點洋洋自得︰「我們的調查員訪問了當時酒店里的每一個職員,請他們憶述當時的情形,有一個副經理,當時只是侍役領班,說了一個相當奇特的情形--」原振俠揚了揚眉,小郭在文件中怞出了一張紙來︰「這是調查員和他的對話,你要不要看一看,比由我復述要好得多。」

原振俠這時,已經被小郭的敘述勾起了好奇心︰如果有超過一百人,那不可能所有人都下落不明!

小郭又說事情相當古怪,那一定真正大有古怪了!

他接過那張紙,第一行就說明︰一切根據當時談話錄音而化為文字。

這行注明,大概是表示文字記載的可靠性,而一開始是調查員的問話。

問︰請盡可能,憶述一下當時那群人的活動情形。

答︰那一批把酒店包下來的人,和來開什麼商場會議的人不相同,他們之間,幾乎什麼樣的人都有,來自世界各地,有醫生、藝術家、建築師、科學家,男女都十分出色,其中還至少有十對以上新婚夫婦,也有很多是夫婦關系……數量很多,因為只有少數人住單人房。

問︰他們的活動情形怎樣?

答︰經常聚會,由一個大胡子作領導,那大胡子是單身,說十分流利的英語,有一次,我無意中听他在演說時大聲在說︰我們都是孤兒--他們聚會並不避人,但偷听總不禮貌,不過,我听到了這句話,卻感到十分親切。

問︰為什麼?

答︰因為我也是一個孤兒,孤兒院的紀錄,說我在孤兒院大門口被發現,身世不明,從我的外形來判斷,我可能是西方人和印尼土著的混血兒。嘿嘿,孤兒有孤兒獨特的心態,會對同是孤兒的人很有親切感。我听說「全是孤兒」,自然更大有興趣,幾乎以為那是一個什麼孤兒代表大會了--問︰我明白了,後來,你是否和那個大胡子再交談?

答︰是的,我們之間有一段對話,雖然事隔三年,可是我每一個字都記得,因為,我幾乎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員,參加那個理想樂園去了--問︰等一等,你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本我有點不很明白!

答︰找了一個機會,我向大胡子表示。我也是一個孤兒,他听了十分有興趣,問我是不是結婚了,我那時正在熱戀,他就告訴我,他們所有的人,是獨身的,都是孤兒,是一對的,必有一個是孤兒,孤兒的特點是,在世上並沒有親人,就算有了配偶,親人也只有配偶一個,只要配偶同意,兩個人一起行動,就無牽無掛,對任何人都不會發生影響。

他說,他們要去建立一個理想樂園,問我是不是願意參加他們的行動--問︰你顯然沒有參加,為什麼?

答︰當時我熱戀的對象不同意,而我又舍不得離開她,所以就沒參加。

問︰直到現在,听你的口氣,像是覺得沒有參加,很遺憾的?

答︰說真的,我時常在想︰那些人不知怎麼樣了,所謂理想樂園,不知究竟是什麼情形,心中十分向往。這是一種十分奇特的心理,孤兒常有自卑感,怕被別人看不起,但如果置身在一個全是孤兒組成的團體中,自卑感就自然消失無蹤,心理上會十分舒坦,所以當時,對我的吸引力極大,直到現在還在想念--問︰那大胡子有沒有說,他們的理想樂園在什麼地方?

答︰沒有。我問了,他卻不肯說,只說,去了就知道了,我也沒再問下去。

問︰謝謝你,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答︰沒有什麼特別的,他們所有人都相處得十分融洽……嗯……只有一個人,看起來有點憂郁,我起初以為他是日本人,後來,才知道他是中國人,他和新婚妻子曾有一次爭吵,我只听到了幾句,男的在大聲埋怨,說什麼這種不明不白的事,他不想再干下去;女的卻說,只要愛一個人。就肯跟著那個人做任何事。男的又說,你是孤兒,我可不是,我還有父親--就這樣!我在房門外听,也听不清楚,那中國人是一個醫生。

問︰還有什麼特別的,請盡量想一想!

答︰嗯……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整個記錄到此為止,原振俠看完之後,抬起頭來,小郭指著文件︰「最後提到的那個中國醫生,我相信就是委托人的兒子--」他用他偵探社的術語來說,「委托人」是李老伯,「委托人的兒子」,自然就是李文了!

原振俠也點頭表示同意︰「這段記錄,顯示李文並非自願,而是有某種力量在強迫他--」小郭打了一個哈哈,念著文件上的句子︰」「只要愛一個人,就肯跟那個人去做任何事「!原醫生,這種來自愛情力量的強迫,並不構成犯罪行為,李文還是心甘情願去參加的………。」

原振俠緩緩搖著頭︰「他在出發前,曾一再向我表示過他的疑惑,他還曾提及過……一參加,就不準退出這一點,極不合理--」原振俠把當時李文來向他求助的情形,說了一遍,小郭吃了一驚!

「這……如果有這樣的規條,那……簡直就像是某些邪教組織了。邪教他經常用」天堂「、」樂園「之類來誘惑人的!」

原振俠點頭︰「我也想到這一點,不過一般來說,邪教似是而非的理論,受迷惑的,都是些無知之徒,而這一大群人--」小郭立時道︰「對。這一大群人,都是高級知識份子。雖然他們中一大半是孤兒,這只能說明他們易于聚在一起。不能說明別的!」

原振俠隱隱感到事態中有十分詭秘之處︰「李文提到了他有父親,是不是他知道自己這一去,就此音訊全無,再也不能回去了呢?」

小郭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指了指那疊文件︰「在那一百多人中,有幾個是十分著名的人--並非姓名相同,後來查證過,的確就是他們本人,而他們從三年前離開了他們原來生活的圈子之後,再也沒有在熟人面前出現過,而且全都音訊全無。」

原振俠「啊」地一聲,小郭已翻出了一份名單來,原振俠粗略地看了一下,名單上有十七個人,其中有著名的時裝設計師。有運動員,有年輕有為的銀行投資顧問。有年輕軍官、律師,最令原振俠矚目的,是兩個中國人的名字。

名單上各個國籍的人都有,別的國家的人名用英文字母拼成,問題並不大,甚至日本人,也自有他們的一套。可是一到了中國人的名字,拼音就大有問題。原振俠看到的拼音,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英文字母拼音,而是已有系統的漢字拉丁化拼音。

若單是拼音,那兩個名字,也絕不會使原振俠有什麼聯想。因為中國人總是熟悉漢字的,對拼音文字十分陌生,就算十分純熟,若到了「XUBEIHONG」這三個字。

也很難立刻就和大畫家徐悲鴻聯想在一起的,那麼,原振俠自然也不會加以特別的注意。只是看過就算,只知道那是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而已。

可是,小郭手下的調查員,工作得十分認真,竟然在每個拼音名字的下而注出了漢字。一看到漢字的名字,原振俠就愣了一愣,抬頭向小郭看去,小郭也立時點了點頭,表示值得注意。

那一男一女,男的是一個著名的畫家,女的是一個著名的舞蹈家。

由于他們十分著名,所以,他們當年雙雙自殺的新聞,也相當轟動,原振俠頗有印象,所以他們的名,出現在那名單上,頗有點不可思議,但是,兩個人完全同名同姓的機會,又十分不可能。因此,不得不加以詳細推敲。

小郭道︰「他們自殺的新聞,我查過了,傅出消息時,是將近三年前,如果有某方面不想讓大眾知道他們失蹤。公布說他們自殺,在某些慣于顛倒黑白、隱瞞事實的力量來說,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原振俠想了一想︰「只好作這樣解釋了,這……他們之中,誰是孤兒?」

小郭道︰「那位女舞蹈家雖然不是孤兒,可是所有家人都在戰爭時期死亡。」

原振俠大感興趣︰「一件從來不為人注意的事,追查起來,似乎隱秘越來越多--」小郭吞了一口口水︰「他們在雅加達逗留了幾天之後,包了一架屬于印尼航空公司的飛機,直飛紐西蘭,降落在該國最南端的城市英弗加吉--」原振俠一揚眉︰「接近南極了!」

小郭揚了揚眉︰「調查到了這里,更加神秘--」他說話相當夸張。但原振俠還是聚精會神地听著,他隱隱感到,一樁表面上看來並不怎麼樣的事,內中隱藏著極度隱秘的可能性太大了,他問了一句︰「這批人,從此消失了?」

小郭發出了「啊」地一聲,用甚為欽佩的眼色望著原振俠︰「你料到了?在英弗加吉,這批人早就準備了一艘船--他們似乎有相當豐厚的財力,也像是早有人在那里接應他們,或許,根本就是他們自己人,總之。有人看他們登船,當地港務局有這艘船出海的紀錄,可是,這艘船和那批人……從此消失,再也沒有任何人見過他們--」小郭的話告一段落,他攤著手,望定了原振俠。

原振俠道︰「當地港務機關,應該有這艘船出海目的的紀錄--」小郭指了一下文件夾︰「是,由一家南極旅行社代為申請--所謂南極旅行,絕大多數只是在南極的邊緣打一個轉。這是常有的事,所以港務當局一定批準的--」原振俠又問︰「那個旅行社--」小郭聳聳肩︰「那個旅行社自登記開業以來,唯一的業務就是這一樁--它根本就是為了這件事而產生,事後,也全然無可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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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6 13:29:34 |只看該作者
迷失樂園 5
原振俠皺著眉。思緒十分紊亂,小郭道︰「所以我找得你那麼急,事情實在怪,是不是?」

原振俠完全同意,事情的確很奇怪,一百多個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其中不乏名人,忽然間不見了……。

可以說,他們真的「不見」了,至少,在過去三年來,他們之中,沒有人再和世上有聯系,李文醫生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事情雖然神秘,卻也很難在其中找出犯罪的意味來。根據小郭的調查所得,除了李文略有意見之外,其余人都是自願的。

一群人,若是心願相同(譬如說要去建立一個理想樂園),共同行動,到了一處地方隱居,從此與世隔絕,那當然有他們的自由,不能算是犯罪,至多,他們的這種行為,在普通人眼中看來,會覺得怪異而已!

原振俠想了一想,把自己的意思說了出來。小郭搓著手--當他搓手的時候。他手上的寶石戒指閃閃生輝,極其奪目。

小郭道︰「是。但不管怎樣,這件事,對我的職業來說,是一項挑戰!」

原振俠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確,他的職業項目之一,就是找尋失蹤的人,而今有那麼大規模的失蹤,他自然要追尋下去,找出結果來。

他很有禮貌地道︰「那似乎不在我的職業範圍之內,但仍然希望你的追查有了結果,就知會我一下。」

原振俠表示了適度的冷淡,這一點,似乎頗令小郭感到意外。

原振俠看出了小郭的訝異,解釋道︰「我最近,恰好自己有點……事,所以--」他說到這里,小郭已經諒解地笑了,他自然不必再說下去了。

小郭想說「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可是一想到他所知道的原振俠醫生的一切,也就自然而然將這句話縮了回去。

原振俠這時,也沒有想到小郭在調查的這件事。會再和他發生密切的關系,所以也沒有再多作挽留的表示。

小郭帶著幾分失望離去,原振俠勉力使自己靜下來,望著電話,他在等海棠--他的心中,還是惦記著海棠,一時之間,不是那麼容易收得回來,雖然他知道,一個如海棠的美麗超級女特工已經徹底消失了。而玫瑰。才是他要等待的對象。

玫瑰是不是會立刻來找他呢?他甚至于有點不諒解她。照錄音帶中所表達的那份思念來看,還有什麼事比兩人劫後重逢更重要的--他也可以告訴她換了一個身體的經過。

可是,玫瑰卻說,另外有重要的事。

原振俠簡直無法設想那會是啥事--他胡思亂想地過了一天,甚至在醫院中也顯得精神恍惚,令院長對他表示了老大的不滿,而他則只是苦笑著表示歉意。

一連三、四天,他都是那樣精神不能集中。開始的時候,連他自已也不明白何以會這樣,但是大約在兩天之後,他就明白了,原因是在于玫瑰的美麗,能令人神魂顛倒!

他在乍見她的時候,自然震驚于她的美麗,但同時也感到她有異樣的神秘。

接著,他知道了玫瑰的秘密,又受到了極度的震撼。這一切,都或多或少沖淡了玫瑰的美麗魅力,而當一切都明白了之後,留在腦際的美麗的形象襲上心頭,發揮了一個美女能叫入神魄顛倒的巨大魔力,于是,原振俠也不能例外。

他想對所有人講述有關玫瑰的一切,但又沒有可以訴說的對象,而且如今玫瑰的身分,也不適宜太公開,這令他更痛苦,甚至于一個人喃喃自語,看來和一個初墜情網的少年人一樣!

而他當然絕不是初墜情網的少年,他有著太多的想像。當日和海棠的親熱,是不是能化為未來和玫瑰的親近?那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每當他想及這些的時候。他會感到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充塞著膨脹的力量,而他又需要宣泄,那會令他渾身燥熱、坐立不安--這種情形,竟然越來越嚴重,那使原振俠知道︰如果不盡快地找到玫瑰,那麼,他就什麼事都不能做!

可是,玫瑰在什麼地方?他一點線索也沒有--回來之後的第四天晚上,他忽然想起,玫瑰曾說過,她現在的身體,是一個叫黃玫瑰的美女的復制體,原來的玫瑰,是本地社交界的著名美人,或許去看看她,可以聊解相思。

要打听城中著名美女的行蹤相當簡單,當晚,在一個盛大的舞會上,原振俠就見到了那位黃玫瑰--自然不單吸引了原振俠的眼光。她的美麗,吸引了全場男女的眼光。

她整夜都幾乎只和一個風度翩翩的老紳士共舞,原振俠鼓起了勇氣邀她共舞,她猶豫了一下才答應,對原振俠那種注視的眼光,也不以為忤,只是略有不滿的神色。

原振俠立即知道,自己對玫塊的思念不單是外形,更重要的是。玫瑰實際上就是他的小海棠。

原來的玫瑰看來更成熟--自然,她的細胞衰老率是五十比一!玫瑰的細胞衰老率是兩百比一,她幾乎可以永遠保持青春。

一舞快結束時,原振俠低嘆了一聲,竟不等音樂停止,就抱歉地微笑,神不守舍地自顧自走了開去,離開了熱鬧的舞會。

他本來很有點內疚于自己念念不忘于玫瑰的美麗,直到這時,他才弄明白自己思念的。還是海棠。心里好過了些,可是思念更像是一雙無形的手一樣,緊擁著他的心。

當他在夜深時分打開門,走進住所時,想起海棠也曾作過「不速之客」,心中更是惆悵。

他坐在黑暗中,轉動著手中的酒杯,電話鈴忽然響起,他有點不想接听,可是鈴聲一直響著,他拿起電話來,就听到了小郭的聲音︰「才回來?」

原振俠的聲音懶洋洋的︰「可以說是。」

小郭道︰「調查工作,一無進展。」

原振俠又隨口答腔了一聲,對于李文和淑芬的下落。當他自已的情緒處在那樣低潮之時,他連對之假裝有興趣都不能。

小郭卻興致勃勃︰「不過卻有一個意外發現︰對那批人的去向有興趣的不只是我們,我的調查人員發現另外有人,正在循和我們一樣的途徑,調查那批人的去向。」

原振俠只是「嗯」了一聲。

小郭笑了一下︰「有趣的是,那三個調查員的報告一致--也在作調查工作的那個人,是一個難以想像的美麗女人。」

原振俠仍然只是「嗯」了一聲。

小郭仍然滔滔不絕︰「可能案中有案,因為調查那批人的去向,可能牽出另一件怪事來︰那個現在在紐西蘭的美女,她的名字和相貌,和城中一個著名的美女一模一樣,都叫玫瑰--」事實上,不等小郭講完。原振俠就要大叫起來了,可是,由于心情實在太緊張,他竟然一時之間叫不出來。直到小郭說完,他才大叫了一聲。

那一下叫聲,一定把小郭嚇了一大跳,因為他听到了有一些東西倒地的聲響,接著,便是小郭的叫聲︰「天。你……怎麼了?」

原振俠喘著氣︰「沒有什麼,你,小郭,真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偵探,你能不能把那個在紐西蘭的玫瑰。和她聯絡的方法告訴我……我正想著她,想念……對不起,我太想見她--」小郭並沒有立時回答,只是咕噥了一句︰「三個調查員都報告說她能叫任何男人見了就魂不守舍,看來一點也不錯。」

他的咕噥聲通過電話傳來,原振俠也不在乎︰「請你快告訴我--」小郭嘆了一聲︰」她和我的三個調查員住在同一家酒店,我的三個調查員,由于同情她,已把自己的調查所得資料全都給了她--這全然是違反規定的,但他們辯稱,如果我在,我也會那樣做。」

原振俠叫嚷︰「少廢話,快和他們聯絡--」小郭連聲道︰「是--是!我這就打電話,一有結果,立即回覆。」

原振俠放下了電話,才發現手心因為緊張、興奮,而在冒著冷汗。

他在屋子中團團亂轉,以為已經過了很久,可是看了看手表,才過了一分鐘。

時間真過得慢極了,像是地球已停頓了不再轉動一樣,十分鐘--十個世紀那麼久之後,電話鈴才響了起來。原振俠抓起听筒,心頭一陣狂喜,他听到的。竟然是這幾天來,他魂牽夢系的,玫瑰那甜柔得叫人打心底深處感到舒暢的聲音。

玫瑰的聲音,雖然從地球的另一邊傳來,可是仍相當清楚︰「世界真小。原,是不是?」

原振俠立即答︰「不--太大了,不知道要多少小時。我才能見到你--」玫瑰頓了一下︰「我的確需要幫助--」原振俠不由自主揮著拳︰「我盡快趕來,這幾天,不知怎麼地一直……想你--」玫瑰停了片刻︰「一個美麗得像我現在這樣的美人,又是新鮮的,能使任何異性……不知怎樣地想--」原振俠笑︰「你弄錯了,你現在的身體固然叫人想,但不會叫人想得發狂。今天晚上,我在舞會中曾和黃玫瑰女士共舞,音樂沒有完,我就離開了。我想的是你--」又靜了相當久,然後是玫瑰的一下喟嘆聲︰「情話,真動听。」

原振俠喃喃地︰「真心的,完全真心的--」玫瑰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道︰「英弗加吉是一個小城市,麗茲酒店是最大的酒店。我住在頂樓,你一到就可以找到我。原……有太多的話要說,可能十天十夜都說不完!」

原振俠對著電話興奮地大聲叫︰「那就說它二十天二十夜好了--」玫瑰又低嘆了一聲,原振俠的雙頰有點發熱,他知道,玫瑰此時,必然是想起了他和黃絹在一起的情形--他知道她不會有什麼進一步的表示,但又怕她萬一提起來,不好應付,所以忙不迭說了一句︰「我盡快來,再見。」就放下了電話。

放下電話之後,閉上眼楮,好好地想了一會玫瑰的樣子,才想起竟忘了問她何以要去追尋那批人的下落!

看來,她在錄音帶上所說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辦,竟然就是追尋那批聲稱去建立理想樂園者的下落!

原振俠這時,自然也明白了玫瑰在電話中,一開頭就說的那句話的意義。

玫瑰的那句話是︰「世界真小!」

世界真太小了,看來絕不應該有關聯的事,卻有了聯系。

他委托小郭找李文和淑芬,玫瑰的目的,又是什麼?實在很難想像,她才費了那麼大工夫,擺月兌了那麼龐大的組織的控制。創造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奇跡,究竟為了什麼,使她要去追查那批人的下落?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執行任務,那難道是為了私人原因?

原振俠一直想到天明,仍然沒有答案--一來也由于興奮而睡不著,可是仍然沒有答案。

不多久之後。他在玫瑰的口中知道了原因,才知道簡單之至,他也埋怨自己的推理能力不應該那麼差,多半是由于對玫瑰有前所未有的入迷,所以才會腦筋遲鈍起來的。

他盡一切可能使自己早離開,他不敢面對老院長請假,索性來了個不告而別--原振俠本來不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可是當他發覺,太多人不能體會別人的苦衷,堅持要以自己的意見為意見時,他也只好任性一番,以免太委屈了自己。

在飛機上,原振俠又把小郭拿來的調查所得的資料,好好看了一遍--一件本來和他關系不大的事,現在變得大有關系了。

一百多個人,乘搭一艘性能良好(調查所得的資料),裝有兩副引擎,時速可達二十海里。又裝有三支桅桿,有足夠二十天航行所需的飲水和食物的船,三年之前離開港口,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事情本身當然神秘,不過原振俠也強烈感到,這種神秘,是出于一個完善計劃的安排。

首先,這批人在離開他們原來居住地的時候,都懷有建立一個樂園的理想。

要建立一個樂園。不論這個樂園采用什麼方式存在。總不能建立在虛無的基礎上,口頭說說就算,總要有一個確實的地點的。

所以,就可以假設,這批人早就有了一個目的地,只不過由于他們十分善于保守秘密,所以才沒有人知道。可是攤開地圖,也可以看得出來,既然自世界各地,先集中到了印尼,再到了紐西蘭。那就不會向再轉口向北,向南、向西的可能性也不大,最可能就是繼續向南去--南極大陸是未開發的神秘地帶,幅員廣大,別說一百多人,一萬多人要隱藏其中,也輕而易舉的!

原振俠作出了設想,但也列出疑點︰未有大量運載御寒物資的紀錄,是不是到南極去了,也就只是一種設想,不是確定的事實。

原振俠排除了船已遇到意外的可能。因為即使是在南冰洋的範圍內,一艘船如果遇了險,也一定會為世人所知,不會如此無聲無息。

最大的可能是,船已到了一個秘密的目的地,那批人正埋頭在建立他們的樂園,與世隔絕。所以才出現了三年不通音訊的情形。

秘密目的地在什麼地方?二十日的航程範圈之內,通常,若食物和飲水都準備得充分,那就可以把範圈縮小到十五日的航程之內了。

原振俠一想到這里,不禁皺了皺眉。因為他知道,這時他想到的一切,小郭事務所中的那三個調查員、玫瑰,也必然想到過。

看來,事情並不復雜,但何以他們的調查,會一點結果也沒有,玫瑰還要向他求助?

看來其中還有不可解釋之處,不會如設想的那樣簡單。他在作了幾個設想之後,又開始研究那些人的名單,那些人,雖說有相當多是孤兒,但既然在工作上有了成就,也出了名,多少總有社會關系,難道個個都三年沒有音訊而沒有人理會?如果真是這樣,人際關系未免太冷漠了,可是想一想,就算是好朋友,分開之後,若是三年沒有消息,誰又會勞師動眾去調查?看來也只有有血緣關系的人才會關心了。

原振俠不禁又想到,自己若是忽然三年不知下落,誰會出盡全力來尋找自己?他竟然有點不能肯定,所以不免感嘆一番。

原振俠的旅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當他步出英弗加吉建築簡單但線條十分優美的機場時,看到的是十分寬闊的空地,和呼吸到南半球十分清新的空氣,他找了一輛車,直赴酒店。

他在接待的櫃台上,才一報了姓名,那一頭金發的女職員就道︰「原來你是玫瑰小姐的貴賓,請上去--」原振俠遲疑了一下,女職員就笑︰「頂樓的貴賓房有四間寬大的客房,你當然不會要求別的房間了?」

原振俠也笑︰「當然不!」

頂樓的貴賓房間,甚至有專用的升降機,升降機門一打開,就是寬大的客廳。

原振俠看到,在正中的那尊仿制的大理石愛神雕像旁,玫瑰看來十分閑適地站著。

原振俠一出現,她那黑如星星一樣的眼光,就落在他的身上。

那種眼神,原振俠再熟悉也沒有了,可是那一雙深邃如海、蘊藏著那樣迷人光采的眼楮,原振俠卻又是那麼陌生!

他們兩人互望著,提行李進來的侍者,在接過了打賞之後,已知趣地退進了電梯。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慢慢向前走著,在那一刻,他心中充滿了迥腸湯氣的浪漫,他已在盤算,當接近她的時候,應該如何去吻她陌生而又熟悉的櫻唇,是由淺而深呢?還是一上來就熾熱得令人窒息?

可是,當兩人的距離漸漸移近時,原振俠卻感到了迷惘。他們一直互相對視著,當視線才一接觸時,原振俠絕對可以肯定,那眼神他再熟悉也沒有了。可是,越是接近,熟悉的程度卻漸次遞減,等到而對面的時候。原振俠竟然感到,她的眼神陌生多于熟悉!

他有點不知所措,本來,他打算玫瑰會熱烈地向他投懷送抱,就算不然(玫瑰一直維持著同一姿勢站著,那姿勢看來自然優美之極,但原振俠寧願她毫無儀態地向他飛撲過來),原振俠也可以一把把她拉進懷中,緊緊地擁抱著她。

可是此際,原振俠不但心中迷惘,連動作也不知所措,他遲遲疑疑揚起手來,玫瑰眼神中的那種陌生成分,阻止了他進一步的行動,以致他又不知怎麼地把手放了下來。

玫瑰半開的嘴,線條誘人的唇,都使原振俠想深深吻她。可是一和她的眼光接觸,原振俠又不禁氣餒︰他怎能隨便去吻一個陌生女郎呢?

原振俠感到了極度的失落,旅程中所作的種種綺思,到眼前竟然全成了夢想!

他的神情一定極度迷惘--在玫瑰的眸子中,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迷惘的臉容!原振俠無法知迢自己發了多久呆,玫瑰竟一直未曾動過,甚至神情也未曾變過,可是她的眼神卻變幻了許多次。可以看得出,她的心緒也在激烈地起伏,想把熱情注向原振俠。

可是她的努力顯然沒有成功,以致她的眼神也越來越冷漠。

兩人幾乎是同時嘆了一聲。玫瑰垂下頭,原振俠在那一霎間,踏前一步。憑著一時熱血沖動。雙手一起握住了她的手。

玫瑰的手柔軟潤滑,對原振俠來說,是從未有過的,對一個陌生女性的肌膚的初度接觸。如果玫瑰立時熱烈地反握。自然隔閡可以漸漸消解。可是玫瑰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任由他握著。

對原振俠來說,這比玫瑰立時怞回手去,更加糟糕!

(立時怞開手去,是一個陌生女性應有的反應,男性並不畏懼對陌生女孩的追求,也不怕陌生女人的拒絕--這種拒絕,對男性並沒有損失,也不會造成對自尊心的傷害。因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一點反應也沒有,那是一種冷淡。)(男性甚至也不怕冷淡,可是卻怕極了應該有熱情,而結果卻期待落空的冷淡。)(原振俠期待著熱情,可是熱情不再,他得到的竟然是冷淡!)那使得原振俠在剎那間,如同身處冰窖一樣,他連忙縮回手,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他的口唇發著抖,一時之間,竟然發不出聲音來。只好用他傍徨無依的眼神望向玫瑰。

玫瑰望了他一眼,又立即低下頭去,緩緩地搖著頭,可以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急速顫動。然後,就是她竭力裝出來的平靜的聲音︰「我……請原諒,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也許是我終究多少都有點不同了。也或許是我想把過去的一切全都隔絕……」

她講到這里,抬起頭來,現出了一片惘然,那種惘然,簡直令人心醉,原振俠忙雙手亂搖︰「不要緊,不必道歉,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了--」玫瑰又嘆了一聲︰「你能完全不把過去放在心上?」

原振俠一字一頓︰「如果你要我那樣,我可以做得到,雖然很難,可是我可以做得到。不錯,我一直在想著以前的事……那是我不對,玫瑰,你對我來說,應該是完全陌生的玫瑰!請問你究竟有什麼要我幫忙的?我可以隨時听命--」原振俠一口氣地說著,玫瑰的神情時而激動,時而傷感,在她美麗的俏臉上出現的任何神情。都足以令人心醉。

等到他說完。玫瑰才苦笑︰「是我不好,實在太苛求了,而且,我還給了你一卷那樣的錄音帶--」原振俠心頭苦笑,可是表面上看來。他十分瀟灑地揚了揚眉︰「沒有什麼,美女生來一直走有著各種各樣的特權。」

玫瑰作了一個手勢。拉著原振俠一起來到了酒櫃前,原振俠提起一瓶酒來,就喝了一大口︰「要我不談及你的過去容易,要我不想就很難……而更難的是,你自己能夠不想嗎?」

玫瑰的神情有點慘戚,她回答得極快,而且十分肯定︰「不能!」

原振俠攤手,做了一個「那怎麼辦」的手勢。

玫瑰發了一會愣,當她發愣的時候,竟然有稚氣的可愛,她遲疑地說︰「事實上,我這時在做的事,也和我的過去有關……我的心情十分矛盾……」

原振俠乘機靠過去︰「又何必那麼執著,就讓過去留點影子。有何不可?」

玫瑰妙目流盼,向原振俠望了片刻︰「我不要,過去的事,帶給我太多的慘痛--」她雖然這樣說,可是又出乎原振俠意料之外地問︰「記得我們……第一次……的情形?」

她的聲音之中,有懷念,有留戀,甜膩得化不開,單是這一句話,已听得原振俠像是不是站在地上,而是浮在雲端一樣。

他張大了口,甚至發不出聲音來,只是點著頭,心緒極亂,一時之間,全然不知道她提出了這個問題來,究竟是什麼意思。而當日做為女特工人員的海棠。自動獻身的情景,卻又歷歷在目,把他逗得舌乾唇焦,一張口,像是從口里要噴出火來一樣。

可是,接下來,玫瑰所說的話,卻又如同向他當頭淋了一桶冷水,也使他明白了玫瑰心情上的矛盾處,和她此際的心態。

玫瑰先是嘆了一聲︰「那次……我每次在事後回想,又有甜蜜,又有痛苦。我那時是人形工具,從小我就接受嚴格的訓練,為了完成任務,在必要時,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那次,我……當然不是不喜歡你,可是也……為了要完成任務--」原振俠聲吟了一聲︰「只是為了利用我?」

玫瑰仰起頭來,在她迷惘的神情中,雙眼之中,隱隱有淚花流轉︰「有那麼一點,只要有一點,我就無法自已原諒自己,我之所以不顧一切要擺月兌組織,主要原因,也在于此……我……不要做一個向你自動獻身的女特工。我要被你真正愛,和世上所有相愛的男女一樣!」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玫瑰的這種心理,自然可以諒解,他伸手在她的肩上輕拍了一下,沒有說什麼。但是他的動作,也足以傳達他心中的諒解了!

他隔了一會,才道︰「既然你努力要把過去一切全都忘記,又何必再進行什麼?」

玫瑰走了幾步,在一張安樂椅上坐了下來,原振俠在她身邊坐下,視線不離她的俏臉。

這時,原振俠的心境平靜了下來,他知道自己這幾天來的綺思,和玫瑰實際的心境相去太遠,自然也不再去想它。

這一來,反倒更能在平平靜靜之中,欣賞玫瑰的美麗,而這種美麗,又實在能令人心礦神怡!

玫瑰對原振俠的注視,略有羞意,她微微偏著頭︰「我在愛神的幫助下,消除電腦中有關我的一切資料時,向愛神提了一個要求!」

原振俠揚了揚眉,他未曾想到海棠的敘述,會從那麼早開始。而這樣的開始,一下子就吸引了原振俠的注意力。

原振俠本來想搶先告訴她,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異經歷,但竟然沒有機會--這時,他只是道︰「啊,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你突然失蹤,幾個朋友都表示了極度的關心--」玫瑰側著頭︰「是嗎?哪些朋友?」

原振俠道︰「先是黃絹向我提起。當然也包括了我在內,不過……大都以為你在進行什麼秘密任務。再也想不到事情如此特異--」玫瑰抿著嘴,想了一會,才道︰「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從南中國海回去,不久之後。我又獨赴海上,求見愛神。」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向愛神提了什麼要求?」

玫瑰聲調緩慢︰「讓我知道我自己在電腦中的全部資料--我這樣要求,目的只有一個。我……組織上告訴我,我是一個孤兒,自小就被組織收留接受訓練,可是我卻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每一個人都有父母。我也不應該例外!」

原振俠听到這里,喃喃地道︰「也不一定人人皆有父母,就有些人是醫院實驗室中制造出來的。」

致瑰表示了不同意見︰「只能說」身體「是制造出來的,」人「不是--」原振俠沒有爭什麼,他自然明白玫瑰口中「人」和「身體」的分別。

他望著玫瑰︰「結果是--」玫瑰點頭︰「我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是誰,可是,一調查,他們表面上是」自殺「,但實際上,卻在一種十分神秘的情形下失蹤了--」原振俠听到這里,腦際如同閃電劃過一般,陡然一亮,他霍地站了起來,玫瑰究竟在追查什麼。為什麼會在這里,為什麼她也在調查那一批人的失蹤,一下子,他完全明白了!

玫瑰的父母。就在那一大批失蹤者之中!

原振俠甚至已明白她的父母是哪兩個人!當然就是那兩個中國人。一個是出名的畫家,另一個是出色的舞蹈家--就是那一對!

剎那之間,原振俠覺得自己思緒紊亂。那一對男女全是出色的藝術家,難怪原振俠一直覺得他們的女兒,有著濃厚的藝術家氣質。

可是,眼前的事實又矛盾得很--他們的女兒是海棠,而不是如今的玫瑰。

如今玫瑰的身體,和當初在母體中孕育成功的海棠,一點關系也沒有!而且,海棠多半是一離開母體,就被組織帶走,那就連她的思想、得自後天的智慧,也和她父母全然無關了!

可是,如今看她的情形,她對父母的思念,卻真誠而又深刻,這或許是人性親情天性的流露?

原振俠的疑惑和迷惘都顯示在臉上。玫瑰指著她自己︰「我,始終是我父母的孩子。尤其我通過那樣特異的方式k得了一個身體之後,在心理上更需要有父母--那和一般孤兒在心理上渴望有親人的心態一樣--」原振俠點頭︰「我明白。尤其你父母都是那麼出色的藝術家--」玫瑰震動了一下,緊抿著嘴︰「你……像是知道了不少?」

原振俠搖頭︰「知道得極少,剛才听你道出了兩個人的姓名。才豁然貫通,他們當然沒有死,在雅加達,有他們出現過的確切紀錄。」

玫瑰的雙頰微微發紅。

玫瑰的神情相當興奮︰「你也恰好在做對這批人的調查工作,那對你說來。就簡單得多了,你認為……他們到哪里去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不知道--但在離開這里之後,應該繼續向南,直到南極。」

玫瑰道︰「只是有這個可能,或許,為了掩人耳目,反倒從這里再向北走--」原振俠攤手︰「如果這樣假設,他們可以在地球上任何一個角落。」

玫瑰的聲音听來低沉︰「也有可能,根本已不在地球上了--」原振俠呆了一呆,他作過種種設想,可是從來也未曾想到過,那一批懷著理想,要建立一個樂園的人,已經離開了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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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6 13:29:50 |只看該作者
迷失樂園 6
但這個假設,也大有可能,若是地球上不可能有一處地方由得他們去發展。而他們又有意遼離地球上的一切紛爭的話。離開地球是最好的辦法--當然。這個假設若是成立。連帶又產生了許多問題。一定有某種力量在幫助他們離開地球,那種力量,是來自地球本身,還是來自外星?

越想下去,疑問越多,原振俠苦笑︰「你查到的資料,包括了一些什麼?」

玫瑰神情黯然︰「包括了一部由我父母合記的日記,其中有許多寶貴之極的記載--」原振峽表示驚訝。玫瑰也不由自主大有緊張的神情︰「日記存放在他們的一個生死之交那里,他們知道我活著。但不知道我用什麼樣的形式存在,他們希望有朝一日。我會知道自已的父母是誰,就會去打探他們的一切,我的打探,一定會引起他們至交的注意,就會主動來和我接觸--」她講到這里,頓了一頓。才道︰「我們的接觸,經過了曲曲折折、反反覆覆對對方的懷疑之後才確定,我這才得到了這部日記。」

原振俠沈聲道︰「恭喜你!」

玫瑰嘆了一聲︰「日記中。詳細記載著母親在醫院一生下我,就得到我已夭折的噩耗,可是她卻不相信P盡一切方法追查。才查到了我由于十全十美的健康,所以一生下來,就被組織看中,帶走了。」父母從此對人間大失所望,這才種下了這次--他們要去參加建立一個理想樂園的願望,一切全有連鎖關系。「原振俠在這個時候。把他知道的李文和淑芬的情形,簡略說了一遍。玫瑰用心听著︰「大致情形差不多,從他們收到了一封信起,一切都在極秘密的情況下進行,一直到時機成熟,好像他們離開國境,也有一股力量在幫助他們,他們失蹤後不久,由于他們十分著名,不能長久不露面,而神秘失蹤又不好交代,所以就說他們自殺--自殺被視為一種嚴重的事故行為,可以掩飾他們的神秘消失。」

原振俠問︰「你一看了這本日記。就開始追查?」

玫瑰點頭︰「日記中曾提及他們的計畫,也提及在印尼雅加達會有一次聚會。追查到了雅加達,恰好遇上了兩個調查員,再追尋到這里,可是到了這里,一切線索全斷了!」

原振俠皺著眉,望著玫瑰交叉互握著的水蔥似的手指,那表示她內心的焦灼,原振俠嘆了一聲︰「你尋找的目的是什麼?」

玫瑰胸脯起伏︰「看一看自己的父母!」

原振俠苦笑︰「我了解你特別渴望見到父母的心情,可是,那……實際上,一點用也沒有。」

玫瑰長嘆一聲,她倒仍然使用本來的稱呼︰「原,你這人,什麼叫有用沒有用?這是我心中渴望要做到的一件事,能做得到,就有用!」

原振俠盯著她︰「我的意思是,這件事進行起來十分困難,你雖然有得是時間,何不在適當時刻知難而退,去做另外更有意義的事?」

玫瑰輕咬下唇。緩緩搖頭︰「我感到,在整件事中,那批人都滿懷理想,有一種狂熱,而那種狂熱的想法,卻是由外來的力量煽動起來的。原。你應該知道,那不是一個好現象。」

原振俠也曾想到這一點︰「你的意思是,這一批人,可能被人利用了?」

玫瑰一揚眉︰「或許是我切身的經歷,我對于一切要嚴格保守秘密,行動唯恐外人所知,又有著種種嚴格規定的組織。有極度的敏感和反感。我堅信一切正大光明的事,就絕無見不得人之處,也絕對不必要掩掩遮遮。更沒有必要參加了就不能退出,李文醫生的意見很對,他來找你商量時,你就應該給他確切的忠告!」

原振俠不禁苦笑,玫瑰這一番話無可辯駁。他當時雖然想到過,可是未曾將事情想得那麼嚴重!

可是,經玫瑰一說,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襲上心頭!

原振俠在和小郭商討這件事的時侯,也曾想及過邪教組織的可能性,種種嚴格的限制A煽動起人心中蘊藏著的狂熱情褚等等,這一切,本來都是邪教組織者慣用的手法。

玫瑰吸了一口氣︰「你明白了?如果我父母這時,正處在一個想離開而不能離開的環境之中,那處境就比以前更糟!我……或許是在丑惡的環境中太久了,對于越是動听的言詞和計畫,越是不信任--」原振俠表示同意︰「好的事物,不必鼓吹。」

玫瑰道︰「所以,我才要查出他們真正的下落來,要知道,究竟他門的處境怎樣,如果他們很好,根本不需要幫助,自然最好,如果需要,那我就要盡一切力量,幫助他們,也幫助其他的人!」

原振俠向布置豪華的廳堂看了一下︰「你的力量,包括了--」玫瑰向他一指︰「包括了你,自然也包括了本來屬于組織的一筆海外活動經費。對特工組織來說不算什麼,但對個人來說,卻極其龐大,這筆經費,從組織的電腦中消失。到了我銀行戶頭之中--」原振俠睜大了眼,心想,這是人類生活依靠電腦的後遺癥--只要有能力控制電腦的活動,就可以做任何事!

原振俠點頭︰「好,我們就一起來追查這件事--」他說到這里,故意頓了頓,斟了兩杯酒,一杯給玫瑰︰「先喝酒。免得太吃驚,在你的身上發生巨大變化時,也有同樣的變化發生在我的身上。」

玫瑰睜大了眼楮,一副驚疑莫名的神情,但是她還是喝下了酒。

于是。原振俠就開始講幽靈星座,講黑紗,講黑暗天使,講年輕人和奧麗卡公主,雖然他講得十分簡略,但是那一切經過,是一個長長的故事,而且又曲折又驚險,听得玫瑰目定口呆。

等到原振俠的敘述告一段落,恰好夕陽西下,漫天的晚霞,自落地窗口映射了進來,映得原振俠和玫瑰兩人。身上都像是抹上了一層金光。

原振俠最後問︰「看看,我有什麼不同?」

玫瑰自然而然伸出手來,在陳振俠的臉上輕輕撫模著。

「你還是你……不過你已經成了幽靈星座創造的奇跡了--」原振俠忙道︰「你也一樣是一個奇跡,你身體轉換的過程--」玫瑰低下頭,想了一會。

「幾乎沒有過程,就像這樣,閉上眼楮--」她說到這里,真的閉上了眼楮︰「然後,又張開來,一切都完成了--」她又張開了眼來︰「我看到了我原來的身體,在我的對面,只是一個身體,一個沒有生命的身體,而我的生命,進入了新的身體之中。」

原振俠的聲音听來急促︰「在勒曼醫院中進行?」

玫瑰點頭︰「和你們的情形差不多,由愛神通過控制電腦運作系統來進行。」

原振俠激動起來︰「我和你都經過生命中那麼奇妙的歷程,我們--我們--」他徒然捉住了玫瑰的手,用力一拉……把她拉到了懷中,玫瑰並沒有反抗,可是她卻有著極度的冷淡,那種神態,使得原振俠的熱情,一下子冷卻,他有點沮喪地用力揮了一下手,玫瑰望向他,嘆了一聲︰「我以為你一定會了解我的心情的--」原振俠點頭︰「我的確了解,像剛才那樣的情形……在你沒有正常的反應之前。不會再有--」玫瑰抗議︰「我剛才的反應,就是正常的反應--你不能--也無權把我的過去和現在老聯在一起--」玫瑰說得十分堅決,而且她在那樣說的時候,那種認真的神態也可愛之極!

原振俠看得有點痴,一面連連點頭。一面伸手拈起她的手來,在她的指尖上輕吻了一下︰「遵命--」玫瑰甜甜她笑了起來,她的笑容,更看得原振俠有點失魂落魄。

玫瑰忽然俏皮地眨了眨眼︰「心理學家分析女性的心理,都說女性的獨佔性極強--」原振俠攤了攤手︰「女性的這種心理,是人類感情上一切煩惱的根源--」玫瑰秀眉略揚︰「人類感情之中,如果沒有了煩惱,還有什麼意思?」

原振俠不說話。慢慢思索,咀嚼著玫瑰的那句話,覺得回味無窮。過了好一會,他才嘆了聲︰「說得也是!」

然後,又是一個短暫時間的沈默,在這段時間中,原振俠更明白了玫瑰這時的心意,所以,他也變得自然得多,也感到自己過去幾天來,以為玫瑰必然會像以前的海棠那樣,是十分可笑的想法。當短暫沈默過後,他們又互望了一眼。

互相都在對方的眼神之中,得到了新的諒解,而這種諒解,令他們心中都覺得十分自然。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像是下了決心,把幾天來的綺思全都拋開,可是眼前的玫瑰。

又是美麗得如此令人窒息,所以,他的行動看來如同一個少年人,玫瑰抿著嘴淺笑!

原振俠又有點不克自制,可是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道︰「有地圖?」

玫瑰立時點頭,走開了幾步,取過了一軸地圖來,打開,那是紐西蘭南部的地圖,地圖相當大,所以必須鋪在地上,他們並肩站著,低頭看。

原振俠指著地圖︰「船從這里出發,向南駛。必須駛過福沃海峽,才能出海。」

玫瑰點頭︰「是,我研究過了,福沃海峽的寬度是三十二公里,海域中有許多牡蠣養殖場,是極多船只來往的海域,他們乘坐的船只,並沒有在海峽中被人目擊,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原振俠道︰「來往的船只太多了,倒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玫瑰側著頭,又表示進一步的意見︰「海峽的對岸,是史杜德島。」

地圖上看得很清楚--紐西蘭由三個大鳥組成︰比島、南島、史杜德島。

史杜德島最小,也最不重要,在一千八百平方公里的面積上,居民不足一千人。全島都是火山、森林。

原振俠盯著地圖,心中一動,在這樣不為人注意的小島上,若是要建立一個「樂園」,倒是十分理想的地點--他一想到這一點,立時向玫瑰望去,玫瑰搖著頭︰「那三個調查員也想到過了。他們租了一架直升機。在島上空盤旋了三周。也訪問了很多居住在島上的人,都說沒有發現。」

原振俠的聲音中充滿了自信︰「我比較相信自己親自的調查--」玫瑰再無異議︰「好,我立刻去安排直升機--」原振俠提醒︰「小型的比較好,隨時可以降落、起飛,燃料必須充分。」

玫瑰走了開去,在一架電話前,拿起電話來,低聲講著話,原振俠仍然盯著地圖看。看起來。史杜德島的形狀有點像一個問號。原振俠的心中,也充滿了問號︰這一批人,包括了李文醫生和他的新婚妻子,包括了玫瑰的父母在內,是不是就在這個島上?

一千八百平方公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很可能在尋幽探秘之後,發現一些人所未知的秘密!

原振俠也想到,所有的探索。必然和玫瑰一起進行時,心頭更有一股異樣的滋味。

他曾和海棠一起探索過可怕而神秘之極的「鬼界」的秘密,現在海棠已經徹底改變,這一次共同探索,是不是會和上次對鬼界的探索一樣?

原振俠總感到思想不能集中,而當玫瑰向他走來,他鼻端又沁入一股淡淡幽香的時候,他更是心神不定。玫瑰道︰「都準備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出發。」

原振俠一抬頭,這才留意到天色早已黑下來了--他吸了一口氣︰「能請你一起晚餐嗎?」

玫瑰垂下眼臉,十分愉快地點了點頭。

當玫瑰略經正式的裝扮,原振俠挽著她走進酒店的餐廳時,所有看到他們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原來在做的所有動作--在說話的住了口,在走動的站定了身于,視線全集中在他們的身上。倒也不單是有美麗的玫瑰,也有俊俏的原振俠。

英弗加吉全市人口不超過十萬人,一對耀目的東方男女在這里,不到十小時,已經傳遍全城了。

晚餐十分豐富,當他們心滿意足準備離開時,酒店經理走過來︰「習慣上,我們晚飯之後。有小小的聚會。閑談一番,本酒店送出美酒,請兩位賞光參加。」

原振俠和玫瑰欣然答應,又手挽著手進入了酒店的客廳中,已有十來個人在,看到他們,都像老朋友一樣親切地招呼。

小郭手下的那三個調查員也在,原振俠和他們一一握手。

其中一個調查員悄悄指住一個人︰「這位先生才說了一件怪事,很值得注意。」

原振俠向被指的那個人看去。那人雖然衣著整齊,可是膚色黯黑。十分粗曠,身型壯大,留著一圈胡子,看來十分有精神,他看來正在敘述著什麼,被原振俠和玫瑰進來打斷了話頭。

原振俠和玫瑰向他道歉地笑了一笑,那人向他們走來,伸出粗大的手,和原振俠握著,向玫瑰彎身行禮,自我介紹︰「我叫蒙特,經營一個相當規模的牡蠣養殖場。」

在海峽中有許多牡蠣養殖場,所以在這里遇上一個牡蠣養殖者,自然也不足為奇。

原振俠道︰「閣下好像正在講述一個故事?請繼續說下去--」原振俠一面說,一面吩咐侍者幾句,和玫瑰一起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那個牡蠣養殖人喝了一大口酒。

「剛才我說到哪里了?」

有一個人提醒他︰「你說到,最近你在收獲牡蠣時,在海中撈起了一件怪東西--」豪特用力一揮手︰「對了!我必須把經過情形說得詳細一些,才比較容易明白。發現那東西的經過有點……怪異,不合常理--」他個子雖然大,看來很粗,可是听他這時講話的情形,卻可以知道他是一個很細心的人,他在那樣說了之後,頓了一頓,望向眾人,用眼色征詢著眾人的意見。

眾人自然沒有什麼異議,只有一個年輕人說了一句︰「請盡量簡單一些。」

豪特先生笑了一笑︰「養殖牡蠣,要用很多木架子--」養殖牡蠣的程序,不算是很復雜。而且人工養殖牡蠣的歷史,可以上溯到幾百年前,所以早已探索出一套養殖的方法。

牡蠣在天然的環境中,附在岩石上生活,一只牡蠣,從它一開始附在一個物體之上起,就不斷分泌出石灰質來加厚它的外殼,終其一生。不再移動分毫。它的兩片外殼、能開合的是其中一片,另一片固定在海水中的物體上,有時候,會有幾百只牡蠣一起連結在一起,成為不可分割的一串。蔚為奇觀。

牡蠣是十分可口的食物,世界各地海域皆有生產,可以生吃,也可以經過烹調,在很多場合,生蠣(牡蠣)都是席上的佳肴,他們剛才的晚餐之中,就有至少三種以上牡蠣佳肴。

人工養殖,要先制成許多大的木架子,沉進海水中去,算準了距離--距離太近,海水流量少,牡蠣會死亡或生長不良,距離太遠,管理不便,造成成本的增加。

木架子大多數是長方形的,約有兩人高(三公尺),一公尺半寬。分成許多小格,便利牡蠣的幼蟲附生上去,一般來說,如果一切情形良好,兩年之後,牡蠣就成長到可以收獲的程度了。

豪特先生說的那件事,發生在一個月之前--這時間相當重要。一個月之前開始收獲,也就是說,木架子沉下去之後,兩年未曾動過,一直到一個月前,才由收獲的船只。用簡單的起重機,將木架子吊起來,移向甲板,再用專門工具,將附生在木架上的成熟牡蠣,成塊地敲下來。

把牡蠣自木架于上敲下來這個工作,有一定的危險性,一來,由于牡蠣十分重,若是不小心,被落下來的土團般連在一起的牡蠣砸上一下,那一定會受傷。

二來。它的外殼,有的地方十分鋒銳,一不小心,就會被割得皮開肉綻。

所以,在進行這道程序的時候,大家都很小心。就算平日酗酒的人,也盡可能不喝酒。以免喝醉了誤事。身為養殖場主人的豪特先生,也經常親自在船上監工,船上設備相當齊全,收獲的產品,品質最好的,自然作為新鮮食品,以最快的速度轉運出去,品質稍次的,就在船上再加工,裝入瓶子或罐頭之中。總之,一開始收獲,就人人十分忙碌而緊張。

那一天下午。收獲船正如常在工作,起重機手忽然發出了怪叫聲,從起重機躁縱艙中探頭出來,指著吊輪上的鋼索大叫。

豪特先生恰好在船上,和幾個工人一起向鋼索看去。他們的工作經驗都十分豐富,一看就看出了起重機手為什麼要大叫的原因。

原來,起重機的鋼索,已有六分之一崩裂了,而且,由于起重輪子還在轉動,也就是說,鋼索還在拉著木架子向上升。所以。仍有小股的鋼索發出清脆的斷裂聲,正在一根根斷裂,轉眼之間,鋼索已斷了一半。

這種情形,只說明一點--吊在起重機下的物體太重了,重到鋼索不能負荷的程度!

出現這種情形,實在絕不尋常。一般來說,一個木架,連同成熟的,附生在木架上的大量牡蠣,重量約在三噸左右,不會相差太遠。

豪特清楚知道,起重機的功效,和其鋼索所能負載的重量,超過五噸。

若不是那個木架重量超過五噸,就不會出現這種情形!當然,也有可能是,鋼索使用日久,產生了金屬疲勞。那也有可能崩斷。

總之,一出現這樣的情形。作業非停止不可。這時,吊在鋼索下的木架,大約已有三分之一露出了海而。上面自然生滿了牡蠣,看來並沒有異樣之處。

豪特先生經驗豐富,他連忙奔向起重機手,要起重機手把已吊起的木架。再緩

緩放進海水中。因為有海水的浮力在。還會出現這種情形,那說明絕無可能把整個木架吊出海面。起重機手在把木架子放回海面之後,鋼索已斷得只剩下五分之一了。

出現了這樣的意外,自然只好暫時停工,等到換上了新的鋼索--豪特有了準備,新鋼索比原來的粗了一倍,作業重新開始,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一夜之間,有一架子牡蠣特別沉重的消息早已傳了開去,當晚在海邊的酒吧中,人人都在討論為什麼會有這種異常的情形出現,當然。人們在喝了酒之後。想像力不免豐富,也作了各種各樣的假設。

蒙特自己也和幾個朋友猜測了好久--增加重量,一定是有東西,而附在木架上的東西,除了牡蠣之外,很難有別的,所以。他的估計是,那一定是有大量牡蠣連結在一起的緣故。

那是很令人高興的事--一架子的產量,可能會增加兩、三倍!

第二天上午,又開始作業,很多小船駛近來圍觀,豪特先生指揮著,老大的鐵鉤,鉤上了木架子上的鐵環,鐵鉤是連結在鋼索上的,豪特揚起的手向下一沉,起重機就開始躁作。

鋼索拉得極緊,起重機的架子由于負重太過,在軋軋作響,像是隨時會倒下來,這更令現場的氣氛變得十分緊張。

木架子漸漸露出海面來,露到了三分之一時,起重機的聲響更甚,等到露出了一半的時候,起重機手連連搖頭--木架子露出海面越多,海水的浮力就相對減少,起重機的負荷就加重。

照如今這樣的情形看來,起重機無法把整個木架子全吊起來;它的重量,超過了估計。

四周圍看熱鬧的人,也知道了情形,他們大聲吶喊作為鼓勵,蒙特先生猶豫了一下,向起重機手示意,繼續躁作。

木架子一公分一公分地露出海面,看來,除了附滿了牡蠣之外,也沒有什麼異樣。

而就在木架子約有三分之二露出海面時,變故又發生了!只听得「嘩啦」一聲巨響,整個木架子斷裂了開來,未曾露出海面的三分之一,自然立即又沉進了海中。而已被吊起來的三分之二,由于重壘突然減輕,向上陡然揚了一揚,不少附在木架上的牡蠣四下飛濺,威力之大,被打中的人都受了傷,有兩個眉骨都被打碎,大船上混亂不說,看熱鬧的人,也是好一陣亂,一時之間,忙于救人,等到亂過了,才想起變故的原因,自然是由于沉進了海中的那一部分實在太重,令木架子斷裂之故。如果不是極沉重的物件,不會如此。

牡蠣的木架子。由于計算過附生物的重量,都用十分粗實的木材做成,就算在海水中浸泡多年,腐爛了一部分,還是十分結實的,居然會齊中斷裂,這在牡蠣養殖史上,前所未有。

所以,當晚。沿海的酒吧中,話題都集中在猜測那木架的下半部。究竟連結著什麼東西,何以會如此沉重這一點上。

有的人甚至異想天開︰「可能是傳說中的金牡蠣--它的殼,是純金!幾千個純金殼,就可能有幾十噸重!」

那自然是異想天開,可是那木架子的下半部分,重量至少超過十噸,那應該是沒有疑問的事!

究竟是什麼東西那麼重?

豪特先生說故事的能力相當強,講到這里,他停了下來,喝著酒。

客廳中起了一陣交談聲,自然。听的人也都在猜,究竟是什麼東西會那麼重。

蒙特喝著酒,向原振俠和玫瑰望來︰「東方人對神秘的事物有獨特的見解,兩位有什麼意見?」

原振俠也呷了一口酒︰「可以有許多意見。」

豪特先生眯著眼笑︰「試舉其一--」原振俠也笑︰「牡蠣的外殼有十分強的附著力,若是在生長的過程中,有一部分恰好黏附在海底的一塊大岩石上,那麼,這塊大岩石,就和木架子連結起來了--」他講到這里,有人同意︰「對,大岩石可以是任何重壘,十噸、二十噸,或者更重--」原振俠的話也引發了眾人的想像,又有人道︰「甚至可以是一艘沉船--」大家七嘴八舌,說了許多樣可能在海中被牡蠣殼連結起來的東西,玫瑰在這時候發出了一下輕笑聲--即便是輕輕一笑,也有令全場都陡然靜下來的魔力,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玫瑰帶著笑容︰「我們何必瞎猜︰不管是什麼東西,一定早已撈起來了,請蒙特先生告訴我們就是。」

她這樣一說,大家又全向豪特望了過去,蒙特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他並不說那東西已撈起來了,反倒現出相當猶豫的神情來。

這令眾人感到十分奇怪!

因為不論那是什麼,事隔一個月。不可能只是猜測,一定早已撈起來了,不然。那就是有了意想不到的曲折!

有人性子急,叫著︰「怎麼啦,難道還沒有打撈起來?」

豪特先生用力一揮手︰「我早說過。這件事,要從頭到尾詳細說--」他的聲音洪亮,而且神態十分堅決,眾人自然也沒有異議。他又向侍者要了一杯酒,才道︰「第二天,更大的起重船還沒有來到之前,我和另一個人先潛水下去,察看一下究竟。我和他都是合格的潛水者--在養鯊的海域中潛水格外危險,鋒銳的嘴殼邊緣,隨時都可以殺傷潛水人,所以我挑選了一個十分有經驗的人作同伴,他的名字是卓克。」

豪特和卓克兩人的配備十分好,包括了海底照明設備、相當厚的潛水衣、充足的壓縮空氣等等。

而且,他們也知道,不必潛得太深。這一帶的海水,最深不超過八十公尺,對于兩個有經驗的潛水人來說,那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們所要做的是,弄清楚那下半截木架子沉在海底所在的位置,把帶下去的繩索綁在架子上,再讓繩索由浮標帶著浮上海面,那麼,起重船一到,就可以把那下半截木架子吊上來了。

他們跳進了水中,開始的五公尺,海水顯得相當陰暗和混濁,因為在淺水中,全是養殖牡蠣的木架子,海水的流動受到阻隔之故。

向下潛水,海水就清澈明亮得多,他們知道,那下半截木架子,既然是由于沉重而向下跌去的,一定已經沉到了海底。所以,他們並沒有在水中耽擱,直接就潛到了海底,深度計上顯示的深度是五十六公尺。

海底是潔白的細沙,幾乎不必使用特別的照明設備,也可以看清海底的情形。

他們一起看到了那小半截木架子平躺在海底的沙上,看來一點也沒有異樣,等到接近了,才發現木架子舷底部,也就是原來木架子的最下端,結集著牡蠣,有著明顯地月兌離了一大片的跡象--不必有經驗。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原本有東西連結在上面,可是這時。那東西已經不在了。

同時,他們也發現,在海底的細沙上,有著一道淺淺的痕跡。約有五十公分寬,一直伸展向前--一時之間,也看不清楚延伸的盡頭。

豪特和卓克兩人不禁大奇,他們互相打了一個手勢。

卓克表示要沿著那道痕跡,前去察看。

豪特想了一想,就表示同意。

因為,從海底的這種情形來看。原來連結在木架上那個沉重無比的東西,已經不知被什麼人弄了下來,而且在海底拖走了!

這令豪特先生十分氣憤,他自小在海上討生活,對于海洋的一切。都極其熟悉,他知道這一帶的海流十分緩慢,所以海底的細沙,也幾乎靜止不動,海底那東西被拖走時,曾留下一條深痕,那麼,經過了幾小時,變成了淺痕,可知那一定是昨天晚上才發生的事。

令豪特生氣的是,他想到的是,一定是有什麼人先他而連夜潛入了水中,把不知是什麼,只知道極沉重的東西給弄走了!

那當然非追究不可。幸好還有一道淺痕在,若是再遲上一、兩小時,只怕連痕跡也沒有了!

所以,他當下同意卓克先循跡去察看,他自己則繞著那半截木架游了一圈,再把繩子綁上,拉開浮標的充氣栓,讓浮標浮上去--這一切,大約花了他六、七分鐘的時間。估計卓克不會游得太遠,他足可以追上去--蒙特並沒有犯任何錯誤,他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個決定都十分正常,任何人都會和他一樣那麼做。

蒙特先生講到這里,至少有三個人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聲!原振俠看到他們的神色,都十分驚恐,可想而知,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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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6 13:30:04 |只看該作者
迷失樂園 7
豪特乘機大口喝酒,一個曾發出低呼聲的人,用充滿了驚悸的聲音道︰「那個叫卓克的潛水人失蹤了,我在報上看到過這新聞!在海底發生了什麼怪事?一只大海怪吞噬了他?」

那個人的話,又引得幾個人一起點頭,顯然他們也記起曾在報上看過那則新聞。才一個多月之前的事。只要記性不是太壞,都會記得。

原振俠也望向豪特,可是豪特的話卻又出人意表︰「不錯。卓克失蹤了,可是他不是在潛水行動中失蹤的。」

各人又「啊」地一聲,表示驚訝,原振俠和玫瑰互望一眼,玫瑰低聲道︰「真有意思,一波三折!」

豪特的酒量看來很好,他又喝乾了一杯酒。

然後,吸了一口氣︰「我遲了六、七分鐘,向前游去,游出了一百多公尺,海底沙上的痕跡已消失了!」

原振俠舉了舉手︰「沙上痕跡消失,是由于沙粒的移動,還是重物突然上升?」

豪特點頭,像是在說原振俠這個問題,十分中肯︰「我回頭看,身後也沒有了痕跡。所以可以肯定,是由于沙粒的移動而消失的。」

沙上的痕跡消失,就無法肯定重物被人拖向何方,豪特只好假定還是筆直向前,他又保持方向不變,再向前游出了一百多公尺,可是不但什麼都沒有發現,連卓克也沒有追上。

這就有點很不尋常,通常,潛水人不會在海底游出那麼遠,就算有需要,也一定會和同伴保持聯絡,因為海底有著各種各樣不可測的危機,單獨行動,在安全上會大打折扣。

所以,豪特不再向前游,折了回來,當他往回游了六十公尺左右時,就著到了卓克自他的右手邊迅速游了過來,卓克不但游得快,而且,大量的氣泡不斷上升,這證明他的呼吸十分急促。

一個有經驗的潛水員,絕少在海中會激動得呼吸急促的,除非是有什麼事令他吃驚了。

卓克似乎沒有發現豪特,而且,他又像是不辨方向,並不是在游回去的方向上,豪特用力趕了過去,到了他的面前,卓克才停了下來。

豪特相他打了幾個手勢,一開始,卓克竟然沒有反應,豪特只覺得,在目鏡之後,卓克的雙眼睜得好大(那也有可能是在水中視物,特別放大的緣故),直到豪特推了他一下,卓克才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作了一個要升上水面的手勢。

豪特看出卓克的情形有點不對勁,就扶著他,和他一起升上了水面。到了水面上,小艇把他們載回去,豪特浮上來的浮標,也早有人撈了上來,許多人七嘴八舌地問︰「下面是什麼?那麼重的東西是什麼?」

豪特忍不住心中的怒意,罵出了一連串的粗話,才道︰「什麼東西,叫人偷走了--還有什麼--」有的人還不相信,又去問卓克,卓克悶哼︰「你們不信。可以自己下去看--」事實上,就算當時有人想下去看。幾小時之後。也打消了主意。因為大型起重船來到,輕而易舉地把那下半截木架子吊了起來,放在甲板上面,有經驗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家都看得出來。

的確,本來有什麼東西附在木架上,但已經被弄走了!那東西極重--這一點人人皆知,而下水的豪特和卓克兩人,自然沒有能力將之弄走,事情就更神秘,大家不但猜那東西是什麼,又紛紛議論東西是被誰弄走的,但議論了七、八天,不得要領,自然也沒有什麼人再注意了。

一直在注意的人是豪特,那天他和卓克一起升上水面,卓克什麼話也沒有說,上了船就找酒喝,一面喝酒,一面更換潛水衣。換好了衣服,豪特要找他說話時,他已登上一艘小艇上岸去了。

豪特覺得他的行動十分可疑--當時。他還沒有想到什麼。只是覺得可疑,但是他又要處理大型起重船的工作,等到處理完畢,已是黃昏時分,他仍然惦記著卓克,就找到了卓克的家里。

卓克的家是一幢小小的石屋,標準單身漢的住所,凌亂而充滿了各種氣味的混合,酒氣之濃,甚至嗆鼻,豪特把卓克從一堆墊子上拉起來三次,都無法令他坐直,卓克已醉得不堪了。

豪特嘆了一口氣,在冰箱里找到了一罐冰啤酒。打開來喝著。

他打算喝完啤酒就離開,而就在這時,忽然听得卓克叫了起來︰「我沒看到,我什麼也沒有看到--」豪特陡然愣了一愣,又看到卓克雙手在眼前亂揮亂舞,像是想將眼前的什麼揮開去。

這種情形,慣于潛水的豪特一看就知道只有兩個可能。

潛水人員在海底產生幻象--那是十分可怕的一種情形,往往導致潛水人喪失性命。而一旦潛水人在海底看到了幻象,那等于宣告了這個人潛水生命的結束。

所以,在很多情形下。潛水人都不願承認自已看到了幻象。

剛才,卓克高叫「什麼也沒有看到」,就可以理解他是看到了幻象,而不肯承認。

但是,能令有經驗的潛水人產生幻象的環境,一般來說,要就是潛水人在水中太久,要不就是潛得太深,而卓克當天的潛水,兩者都不是。

那就有第二個可能︰他真的在海中看到了什麼。看到的東西或情景,一定十分可怕,使他不敢承認,或者他意識到,看到了那樣的東西或情景,會對他有十分不利的後果--例如看到了凶手行凶、販毒集團正在進行交易之類,都會惹來殺身之禍,但真要是有這種情形,否認又有什麼用?

豪特想了一想。來到卓克的身邊,大聲問︰「你在海底看到了什麼?」

喝醉酒的人,總還保持著一點知覺的,盡管在酒醒之後,他對自己曾做過些什麼,可能一點記憶也沒有,但在當時,都還可以有本能的反應。

豪特大聲喝問,卓克陡然震動,雙手在身邊的墊子上亂抓,頭左右亂擺,神情十分恐怖︰「沒有!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

豪特用力搖他,又把半罐冰冷的啤酒淋到了他的頭上,再連聲喝問。可是他說來說去,就是那一句話,再也沒有第二句。

蒙特無可奈何,只好離去。

蒙特在這里,犯了一個錯誤。

豪特嘆了一口氣。神情黯然。

原振俠「啊」地一聲︰「卓克就此失蹤?如果你不離開,守著他。到他酒醒,他玫瑰搖頭︰「一樣的,一個人要有失蹤的理由。怎麼都會失蹤。而且。就算他酒醒了,也不會說出他在海中究竟看到了什麼--」蒙特嘆了一聲︰「我想也是那樣,所以我並不責備自己,第二天中午,我再去看他,他已經不在了。而且再也沒有出現過。」第三天中午,通知了警方,一直找了十天,一點線索也沒有,這個人,就像是被他體內的酒精徹底溶化了,什麼也沒有留下--他也不可能到外地去,他的旅行證件,什麼--都在。「一個年輕人發表意見︰「如果他真的曾在海中看到了什麼,那麼,他有可能去作進一步的探索。」

豪特點頭︰「我也是這樣想,不過遲了幾天,甚至卓克失蹤之後的第四天,我才想到,又曾到那海城中,去作了一次潛水。」

蒙特講到這里,現出了相當疑惑的神情來。

這證明他那次潛水行動,一定有一點收獲,不然,一句「什麼也沒有發現」就可以概括一切了。

原振俠想不到晚餐後的小聚,會听到了一個相當怪異的故事,他不住在想,豪特所說的這件事,是不是和自己要進行的事有關連?看來,似乎什麼關連也沒有,但至少有一點相同︰卓克失蹤了,包括李文、淑芳在內的超過一百人,也失蹤了,是不是真的有關連?

原振俠向玫瑰望去,玫瑰的神色疑惑,他又望向那三個調查員,三個調查員也同樣皺著眉。

有幾個人催蒙特說下去。

豪特比劃著︰「落水的地點很容易追認。方向也記得,卓克當時在我回程時,由右邊出現,所以我落水後依方向游出了一百四十公尺八就轉而向左--卓克如果真的在海水中看到了什麼,就一定是在那個方向看到的。」

蒙特游得並不快,因為他心中起疑。極有可能在海中發現了他全然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卓克因之而神秘失蹤,所以他的心中也十分緊張。

他轉向左之後,又游了三十公尺,首先看到︰在海沙之中,半埋著一堆東西,游過去一看,竟是一堆連結在一起的牡蠣!

在這一帶海域之中發現牡蠣,應該是十分普通的事,可是豪特一看到,就呆了半餉,覺得事情蹊蹺之極--牡蠣是附著在岩石,或別的堅硬的物體上,絕不會在柔軟的沙上生長。

而這些牡蠣,卻在沙上!

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原來不在沙上,是被移到這里來的!豪特的頭腦十分靈敏,他立時想到,那沉在海底的半截木架。

假設木架上本來附有重物,而重物被弄走時,當然有許多、被弄下來,當重物被拖走時,連結在重物上的桿,也可能月兌落,這一堆,就是在重物移動過程中月兌落的!

豪特也立時想到,當日,卓克比他先循沙上的痕跡游出去六、七分鐘,沙上的痕跡消失得十分快,豪特一直向前游,卓克一定來得及在痕跡未曾完全消失時,知道曾向左轉!所以,豪特才會沒追上他。

這也就是說,現在他游的方向,正是卓克當日游出的方向。

有了這個發現,豪特十分興奮,繼續向前游去,不一會,看到了一大簇海帶,海底也不那麼平整。有許多岩石,他游過去,看到有一塊十分平整的大岩石--只有半個籃球場那麼大。

海底有岩石,本來也事屬平常,可是在那塊岩石上,卻有著一個圓圈的裂痕,豪特用手去模了一下,深大約二十公分,寬十公分,奇的是,那圓形,竟然是一個正圓形。

絕對要動用儀器,才能得到這樣的正圓,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

這一道痕跡,很令人生奇。

豪特那時的燈訝,達于頂點。

海底一塊大岩石,一定是亙古以來就在那里的,不可能被什麼人移動過,而且,要在右上弄出那麼正圓的鑿痕來,自然也非在海底進行不可。

那是相當艱鉅的工程--自然,要進行這樣的工程。也不是做不到,可是做了,又有什麼用處?

蒙特講到這里,又開始喝酒。

原振俠用听來十分淡然的聲音道︰「我知道在大西洋一處海底,有一塊大岩石,上面有一幅刻成的畫,畫的是許多人向魔王呼叫,要求把自己的靈魂出費給魔王,來換取生活時的一切享受。」

原振俠的話,听來有點突如其來,在座的許多人也未必明白,有人向他眨著眼,有人道︰「啊,很好的寓言故事--」只有在原振俠身邊的玫瑰陡然震動了一下。原振俠立即向她望來,在她美麗的臉龐上現出十分迷惘的神情,但又有著極度的甜蜜。

她和原振俠目光相接,低聲問︰「你還記得你說過的那兩句話?」

原振俠點頭道︰「當然記得--我還以為你不願意想起過去的一切了--」玫瑰緩緩搖頭︰「我竭力想做一個新的人,一切重新來過,從頭開始,但是,過去還是有許多事。是無法從記憶中消除的--」他們兩人急速交談著,自然只有他們才知道,在講的是什麼。

(讀者諸君其實也可以知道,只要看過原振俠在「魔女」這個故事中的經歷的話。)(看過「魔女」這個故事,自然也可以知道魔王收買人類靈魂的事是真的。)(原振俠直接參加了這件事,當時的海棠,只是間接接觸,在他們的一次相聚中。

曾有幾句對話,就是此刻的玫瑰剛才問原振俠的話。)(那兩句話是︰「海棠。你才是真正的魔女,被魔法拘禁著。」--那時,海棠是嚴格培養出來的人形工具。)(原振俠又說︰「如果,用我的鮮血涂遍你的全身,就能令你自魔法中解月兌,我一定願意那麼做!」這是任何女性听了再也不會忘記的話,玫瑰自然記得。)(海棠已不再存在,海棠已從魔法的拘禁中解月兌出來,新生的是玫瑰。)(新生的玫瑰,卻也不能忘懷原振俠當年的允諾。)(這是什麼原因,是愛情,這千古以來,控制著人類一切情緒的愛情?)原振俠和玫瑰一直互望著,原振俠又想起當日和海棠親熱的情形,神馳天外,以致豪特叫了他幾次。他才「啊」地一聲,如夢初醒。

豪特在問︰「海底大石上的刻畫?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大圓圈,全然沒有別的。也不知有什麼用途。」

原振俠攤了攤手︰「你沒有作進一步的觀察?」

豪特點頭︰「有--」豪特在滿懷疑惑,繞著那塊大石游了很久,仍然莫名究竟之後,記住了大石所在的方位,才升上水面。他弄了一艘船,駛到了大石上。獨自在海面上過了三天三夜--他這樣守候著,有什麼目的,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或許他想看看,究竟是誰在海底完成了這項不為人知又十分艱鉅的工程。

可是,三日三夜,一無所獲,他放棄了。

他的工作十分繁重。牡蠣的收獲一直在進行,失了蹤的卓克,音訊全無。

一直到收獲近尾聲時,才又在一個木架的下端。由牡蠣殼連結處,發現了一樣不應該在木架上的東西。

發現的經過不算特別,工人在吊起來的木架上敲打著附結在木架上的牡蠣,忽然,有工人發現在跌向甲板上的牡蠣中,有金屬的光芒閃耀,他叫了一聲,吸引了他人的注意,蒙特恰好也在。

敲開了所有附在上面的牡蠣,顯露出來的,發出金屬光芒的,是一塊方方正正的金屬板,有兩公分厚,二十公分見方,相當重,看來像不銹鋼,上面有淺淺篆刻出來的一個標志。

那標志十分明顯,是一只人手,握著一件東西,那東西卻不知是什麼。

這個發現,不能說太奇妙,因為一塊金屬板,如果在若干時日之前沉進海中,停在木架上,在牡蠣的生長過程中,被牡殼連結起來,事情就很簡單。

可是豪特得到了這塊金屬板之後,想弄清楚上而刻著的標志是什麼意思,是屬于什麼人或是什麼船只上的,卻一直沒結果。

這塊金屬板,也多少有了一點神秘的意味。估計它沉在海中的時間,大約是兩年到三年,這一點是根據牡蠣生長的過程估計出來的。

豪特說到這里,從上衣袋中取出一個信封,從信封中取出幾張相片,分給各人︰「各位,這就是那塊金屬板上刻著的標志--那一定象征著什麼,誰能告訴我,除了那只人手之外,另外一件東西。和那只人手糾纏在一起的是什麼東西?」

豪特用了「和人手糾纏在一起」這樣的語句,相當生動,在照片上,誰都可以看到那金屬板上刻著的標志,是一只人手--線條雖然簡單,但刻得很傳神,突起的指節骨、手指的形態。都顯示著這只手正在用很大的氣力。

而和手「糾纏」在一起的,是一堆無以名狀的物事,看來有三個帶狀的分岔,像是某種植物的肥厚葉形,可是卻又作不規則的彎曲,看來,不單是人手握住了它,它也卷住了人的手。

那東西還有一個球形的部分--三片厚葉自那里伸出來。

有人首先道︰「看來像是一種熱帶的多肉植物--」蒙特道︰「我也這樣想過。可是我托人查過世界仙人掌和多肉植物畫譜,連近似的都沒有。而且,各位請看--那東西……和那只人手一樣。看來有生命--」那人立刻道︰「植物本來就有生命--」原振俠支持豪特︰「我想,豪特先生的意思是,那東西看來有活力--」豪特連連點頭︰「是,正是這個意思。」

玫瑰輕輕說了一句︰「這樣的金屬板,通常是用來釘在門上、車上或船頭上,作為一種標志的!」

蒙特道︰「是一個會所,或是一個什麼組織,甚至只是私人的一種標記,都無可查考,甚至它是不是和海底大石上的那個圓圈有關,也難作假設--」各人議論紛紛,不得結果。

原振俠和玫瑰最先告辭w回到酒店的豪華套房之中,他們在大廳的中間站了一會。

才齊聲道︰「晚安!」

玫瑰回到了她的房間,原振俠遲疑了一下,才走進了另一間,洗了一個澡,斜倚在床上,思緒一片混亂間。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他拿起電話,听到了玫瑰的聲音︰「原,你不覺得。那個農場主人所說的故事,有很多值得懷疑之處,我的意思是,他在說謊!他說謊的目的是想掩飾!」

原振俠由于思緒一直很亂,所以並沒有對豪特所說的多加思索,這時听得玫瑰那樣說,不禁愣了一愣,隨口問︰「他想掩飾什麼?」

玫瑰的聲音傳來︰「我們可以面對面討論嗎?」

原振俠當然歡迎,他立時放下電話,打開房門,看到玫瑰也正從房中走出來,她穿著一件相當傳統的睡衣,長衣搖曳地走出來,清麗絕頂。

原振俠自然而然又想起了以前的海棠。心中大是悵然。

她先把放著許多酒的一架酒車推過來,然後在沙發上坐下,一面斟酒,一面道︰「我認為他掩飾了卓克失蹤的真相。」

原振俠把豪特所說的迅速想了一遍,點頭道︰「那是一個疑點,因為他是卓克失蹤之前,最後見過他的人,而且一切全是他的敘述。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

玫瑰呷了一口酒,又把一杯酒遞給原振俠︰「所以,有可能,是他制造了卓克的失蹤,也有可能,他謀殺了卓克,毀尸減跡。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從事這一切--」原振挾的視線停留在玫瑰縴細均勻的足踝上,並且努力在記憶之中模索,想把原來海棠的足踝是什麼樣子的想起來。

所以,他的回答是心不在焉的--他對現在玫瑰和他討論的事,並沒有什麼興趣,有興趣的是,他可以和玫瑰面對面坐著喝酒、講話,講話的內容是什麼,全然無關緊要。他隨口問︰「目的是什麼?」

玫瑰也注意到了原振俠目光的所在,她只是暗中嘆了一聲--在她的身上,發生了那麼巨大的變化,但是她的思想,她的記憶都還保留著。這就無可避免地,她也會想到以前的情景。

她要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被過去所牽累,這是她努力要達到的目標--她暗嘆了一聲,把自己的思緒集中起來︰「卓克在海中,一定有所發現,他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蒙特,豪特為了某種原因,所以動了殺機--」原振俠笑了起來,他是笑玫瑰在作這種假設時,神態十分認真,而他卻一點也不明白玫瑰為什麼要作這樣的假設!玫瑰也發現了原振俠根本沒有集中精神和她在討論問題,所以秀眉略蹙︰「我想到在這里附近海域發生的事,極有可能和那批下落不明的人有關--他們就是在離開這里之後,不知所蹤的。而在海中,又有不可解釋的怪事發生過!」

原振俠連忙坐直身子︰「豪特所說的事,甚至不知是什麼性質--」玫瑰一字一頓︰」有人在海底活動--」原振俠閉上眼楮一會,也用十分緩慢的語調回答︰「有一批人,要建立一個理想的樂園,這批人下落不明,小姐,你想說,這批人把他們的理想樂園建在海底?」

玫瑰的笑容俏皮︰「先生,我沒有這樣說過,那是你說的--」原振俠笑得爽朗︰「雖然老土一點,但也不是沒有可能。很多幻想電影和小說,都有這樣的情節,可以從這一點設想開去。」

玫瑰卻沒有作近一步的假設,她緩緩搖頭,抿著嘴,過了好一會,才道︰「如果我有能力在海底建立一個樂園,沒有理由選擇福沃海峽,這個海峽有三十公里,船只來往眾多,不是一個隱秘的理想場所--」她一面說著,一面用她水蔥似的手指,做著手勢,加強語氣,看來美妙之至,有幾次。她的手指就在原振俠的面前晃過,原振俠真想一張口,把她的指尖輕輕咬住!他吸了一口氣︰「對,一定會再向南去,把海底樂園建設在南冰洋--嗯,把一座大冰山挖空。倒也十分理想!」

玫瑰瞪了原振俠一眼。原振俠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听說過『金銀島』嗎?」

玫瑰神情訝異︰「史蒂文生的小說,寫海盜的?」

原振俠搖頭︰「不,還珠樓主的小說,說有一個人,能把一座島。憑法力令島隨意升出海面,和沉入海底。整個島,就象是一核潛艇,那個島,就叫金銀島,上面長滿了奇花異草、各種靈芝。」

玫瑰听得悠然神往︰「早就听說過那部小說,想像力真豐富,你是想說,那批人的樂園,也有可能不在固定的所在,而是在一個……容器之中?」

原振俠又笑︰「你用的名詞真古怪--容器?他們是人,不是物品!應該說,一艘相當大,可以沉入海底的船--也不必太大,他們的人數,應該在兩百人之內。」

玫瑰居然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大有可能,那和豪特的故事更有合榫之處。」

原振俠睜大了眼楮,不知道自已信口所說的假設,如何可以和豪特的故事搭上關系,他想听玫瑰作進一步的解釋,所以自然而然,向玫瑰湊近,而玫瑰在這時,也顯然想到了什麼,是相當重要的,所以她也自然而然向原振俠靠近。

這樣一來,原振俠和玫塊兩人,面對面的距離極近,雙方都可以在對方的眼珠之中,看到自己,他們面對面凝視了片刻,玫瑰才道︰「一叟能在海底移動的船,總有些廢物會拋擲出去。」

原振俠同意,他用豎起一只手指來表示。

玫瑰又道︰「其中的一件物體,有被拋出來時,恰好被養鯊的木架所阻,結果,日積月累。它就附在木殼上。」原振俠再豎起一只手指。

玫瑰繼續道︰「那東西極重,所以就有了豪特所說的情形。」

原振俠豎起了第三只手指。

玫瑰停了一停︰「在那重物沉進海底時,那艘船恰好在,他們一定感到那重物若是出水,就有暴露他們存在的可能,所以就把它弄走了--」玫瑰一面說,一面用她柔媚的目光征求原振俠的意見,原振俠被她那種澄澈的目光,弄得有點意亂情迷。但是他仍然在用心听著,這一次,他沒有豎起手指來,反倒微微搖頭。

玫瑰的目光立即轉為質詢,嬌媚的口角也向下垂。神情迷人。

原振俠道︰「一、太湊巧;二、他們為什麼不讓別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玫瑰立時道︰「湊巧,只不過是假設,也不是全無可能。他們建立一個樂園的事,一直極其秘密,甚至神秘,別忘了,這正是我們要來追查的原因--」原振俠側著頭,一面打量著玫瑰淺黃色睡袍下高聳的胸脯--當她說話說得激動時,可以隱約看到她雙侞輕微的顫動。

他心中暗嘆了一聲,他甚至可以肯定,玫瑰向他求助,要他來到這里,並不是尋找那批人的下落那麼簡單!她必然還想在他的身上,尋獲一點什麼。

那會是什麼呢?是他們以前所沒有得到過的愛情?

玫瑰,這個有了那麼多經歷的美女,她究竟想得到什麼?

原振挾一時想得出神,甚至忘了作反應,只是伸出三只手指,愣愣地望著玫瑰,玫瑰伸過手,把他的手指再扳起一只來。剎那之間,原振俠有被輕度電流通過全身的感覺,他也想到,能和玫瑰在這樣的環境中輕笑深談。大是賞心樂事!

玫瑰在繼續著︰「所以,卓克在海底,應該見過那艘船……或是別的形狀的……容器--」原振俠震動了一下,他這時才感到,玫瑰一上來就用了「容器」這樣的名詞,十分有道理。他的假設是一艘船,那不如「容器」好。

因為,船的形狀幾乎是固定的,再變化,也還是船。但是容器卻可以是任何形狀,可以是方的、圓的、不規則的、三角形的……

卓克在水底,如果看到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容器,其中居然有許多人在活動,他大大受驚,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

原振俠伸出了五只手指。

玫瑰長長吁了一口氣,雙手高舉。伸了一個懶腰,站了起來︰「所以我的結論是,可以暫緩用直升機搜索史杜德島,先到海中進行搜索。」

原振俠收回手來,揮了揮手︰「如果豪特在說謊,我們就無法知道正確的地點!」

玫瑰側著頭︰「可以稍微用一點手段,使他講出真實的情形來!」

原振俠望著玫瑰,神情帶著疑惑,玫瑰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搖著頭︰「當然是合法的手段!」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點頭︰「現在就去找他?」

玫瑰又想了一會︰「到他的牡蠣養殖場去,反正我們要出海的。」

當晚的討論,到比為止,在他們分別進入臥房之前。原振俠考慮了一下,是吻玫瑰的額呢,還是吻她的手。結果是他吻了她的指尖--剛才在討論時,他就不只一次想要做了。

第二天,他們準備了一艘船,先用電話和豪特聯絡,豪特表示十分歡迎--從這一點看來,他又不像是有什麼陰謀。

下午,他們在海面上和豪特相會。豪特由一艘小艇上了他們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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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6 13:30:18 |只看該作者
迷失樂園 8
豪特和昨晚不同,穿著工人服裝,身上有一股濃重的海腥味,和兩人熱情地握著手,原振俠盯著他︰「你的故事,我們討論了一下。覺得卓克的失蹤大是可疑,你其實嫌疑最大,怪的是,警方似乎沒有對你進行調查!」

豪特先是愣了一愣,接著,說了一句玫瑰和原振俠再也想不到的話。

他道︰「對,我殺了他,毀尸滅跡了!」一時之間,原振俠和玫瑰兩人。不知如何反應才好。以他們兩人的應變能力都會這樣,可知這時他們是如何狼狽。

豪特卻目光炯炯,盯著兩人看。

原振俠和玫瑰互望一眼。原振俠凜然道︰「我想本地警方,應該會對你剛才的那句話,感到興趣。」

原振俠以為自己這樣說。至少會使豪特多少感到驚懼。可是卻又大出他意料之外,豪特搖頭,神情帶著一種深切的悲哀︰「不會有興趣,或許是由于我在本地信譽太好了,所以沒有人相信我會殺人!」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他要十分努力,才能掩飾自已的狼狽。

而在這時,玫塊淡然道︰「豪特先生,如果你一開始就向警方承認你殺了人,警方不至于不相信。」

原振俠愣了一愣,豪特自己一上來就承認殺了人,那可能是事實。也有可能根本是開玩笑--世上很少有凶手在一句質問之下,就承認自己殺了人的。

可是。玫瑰那樣說,等于是一下子就接受了豪特的話。肯定他真的殺了卓克--所以,原振俠更注意豪特對這句話的反應。

豪特在呆了一呆之後,嘆了一聲︰「或許是,或許我在殺了他之後,就應該立刻通知警方,可是……可是……」

他說到這里,望向兩人,竟大有求助的神色,神情看來相當誠摯,一個殺了人的人,竟然在追問者的面前,現出這樣的神情來,那簡直不可思議極了!

他再嘆了一聲︰「可是,當時是那麼慌亂,只覺得自己殺了人,犯了人生之中最不可饒恕的大罪,在那種慌亂的思緒之中,唯一可做的,似乎就是消滅罪證,使自己可以逍遙法外--」原振俠和玫瑰都有無可奈何的神情,一個殺人者,在向他們作這樣內心的剖白,不但承認自己殺了人,而且還把自己殺了人之後的心態表白了出來,而他們似乎無法采取任何行動!

豪特接著所說的話,更令他們啼笑皆非,豪特一面搖頭,一面道︰「我消滅證據的行動。如此徹底、乾淨。以致雖然我說的過程中。大有破綻,細心一點的人都可以听出來--你們就听出來了!可是由于一點證據也沒有,所以,竟然連我現在想去自首,也得不到認可的程度!」

原振俠又是憤怒,又是吃驚。他用冰冷的語氣說︰「或許,讓你一輩子受良心的譴責,比你受法律的處置,更能懲罰你的罪行--」豪特听了之後,睜大了眼楮,像是一時之間。不明白原振俠在說什麼--而事實上,原振俠的話已說得極其嚴重!

當原振俠在那樣說的時候。他已經準備豪特會老羞成怒,所以他也作了和身形粗壯的豪特。好好打上一架的準備。

可是,豪特卻並沒有生氣,他在開始的時候,神情不明,接著,就啞然失笑︰「我想你誤會了,我雖然殺了卓克,可是我內心一點也沒有負疚,絕對不會有任何良心的譴責。」

原振俠張大了口,講不出話來。盯著豪特,心中全然無法對豪特的人格作出估計。

玫瑰顯然也有同樣的困惑,她冷笑了一下︰「你不覺得內疚?」

豪特仍然沒有內疚之色,相反地,他反而十分迷茫︰「是的,因為……因為……」

他猶豫著說不下去,原振挾厲聲問︰「因為什麼?」

豪特長嘆一聲︰「因為我在殺他的時候,他比死還要痛苦--」原振俠和玫瑰又互望了一眼,心中充滿了疑惑。豪特又道︰「我相信他,在出水之後……他等于已經死了。再接下來的時間,他比死還痛苦……我說是殺了他,實際上使他……結束痛苦--」原振俠怒道︰「你怎麼知道他比死還痛苦?」

豪特緩緩搖著頭,也不知他這樣的動作是什麼意思,可能是他並不想再提當時的情形,過了一會,他才道︰「他是我的好朋友,我知道他性格十分樂觀,有很多的收入,有好幾個漂亮的女朋友,他生活得很好,可是當我找到他的時候,他……他……」

蒙特講到這里,忽然停了下來,伸手在自己的臉上用力抹著,原振俠這才注意到,他面上全是汗珠,可知他心情也十分激動痛苦。

過了一會,他才道︰「你們……可曾想到……人會用啤酒罐上的那個小蓋……來自殺?」

原振俠感到一股寒意︰「那一定是在酒精的麻醉之下的忙亂行為--」豪特點頭︰「我也這樣想……當我看到他用那個小鋁片,用力在切割著自己的手腕時,我撲過去,想阻止他,他先是一拳把我打開去--那是我沒有防備,我再撲上去,他哭了起來,說一定要死,他說得十分清楚,一點也不像喝醉,我當然追問他為什麼--」豪特講到這里。徒然停了下來,顯然是問題已到了緊要的關鍵。

原振俠和玫瑰都盯著他,豪特停了大約一分鐘,才道︰「他只是說了幾句我不明白的話。」

原振俠和玫瑰,同時作手勢。要他把當時的情形,詳細說出來。

豪特急速喘了幾口氣,又呆了一會,站起又坐下好幾次,才說出了當時的情形。

卓克的手腕還在流著血,但由于啤酒罐上的那小鋁片不是很鋒銳,割出來的傷口也不是很深,雖然還在流血,但情形並不嚴重,蒙特不理會卓克的掙扎,已經撕下了一大幅布,把他的手腕扎了起來。

卓克望著豪特。神情淒苦之極,全身都在發抖,面上的肌肉,更在不住簌簌抖動,目光閃爍不定,神情怪異莫名,可是看起來,他不像是喝得爛醉如泥,他只是喝了酒,這一點毫無疑問,但並不是醉,是酒使他的感覺變得更敏銳了!

他的聲音也在發顫︰「求求你,豪特,殺我,把我殺了,你再自殺吧,要快,再……遲,就來不及了--」豪特看到了那麼奇詭的現象,驚呆得全身冷汗直流,他叫了起來︰「見鬼,發生了什麼事,世界末日了?」

卓克在尖叫︰「是,世界末日到了,他們已經來了,地球被征服,照我看到的,死了,比做他們的奴隸好得多!」

卓克的聲音尖厲得駭人,豪特甚至不由自主後退一、兩步。

豪特又驚又怒︰「你在胡說什麼?他們?他們是誰?誰做誰的奴隸?」

卓克閉上眼楮,神情可怖之極,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指著豪特︰「你不殺我,我殺你也行,我們是好朋友。我可以確確實實告訴你,從現在開始。死了絕對比活著好得多--」豪特想接口,可是卓克的話,那麼怪異,他不知如何說才好。卓克又尖叫起來︰「我看到過那些活著的人,我見過,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不要活。你也不要活!」

卓克說著,神情完全處于一種狂亂的狀態之中,陡然,他向豪特撲了過來,豪特給他撲得後退,退到了牆前,卓克陡然一伸手。伸向豪特的腰際。豪特的腰際,長期佩著一柄十分鋒利的小刀,那是他工作上的所需,用來撬開貝殼等等的作用,卓克一伸手,就把那柄長約十八公分的銳利小刀,自皮套之中拔了出來。

由于卓克的情形那麼狂亂,那麼鋒利的一柄刀,到了他的手中,自然是十分可怕的事。豪特一愣之下。正準備把刀奪回來之際,卓克一翻手腕,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心口,咬牙切齒,像是下定了決心想刺進去,可是卻又沒有勇氣。人要結束自己的生命,總不是容易的事,可是看他的情形,如果不死,一定痛苦之極!

豪特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只從卓克的神情中看出一點,而且可以肯定,卓克這時。

真正想要求死亡的降臨!

那令豪特不知所措,卓克陡然發出了令人毛發直豎的慘叫聲,一面叫,一面在斷續說著︰「求求你,殺死我,停止我的痛苦,殺死我!」

他一面說,一面把刀向豪特遞來,他接連遞了幾次,豪特才用發抖的手,把刀接了過來,就在豪特還茫然不知所措時,卓克一聲尖叫,挺著胸,向前直撲了過來,握在豪特手中的刀,已經刺進了卓克的心口。

刀刺進去大約十公分,肯定已傷到了心髒,可是卓克並沒有立時死去。而在那一霎間,卓克神情反倒平靜了許多,先是吁了一口氣,接著道︰「啊,真好,我終于可以死了。」

豪特不知如何應付才好,他想拔出刀來,也想到卓克可能還能得救。

或許是受了重傷之後的人。感覺特別敏銳。卓克竟然看出了豪特的意圖,他的叫聲尖厲得使人發顫︰「再刺探一點,讓我死!讓我死!」

豪特的情緒,這時也開始陷入狂亂的境地之中,而且,他實在無法忍受卓克那種哀求、淒苦的眼光,他的手向前略略一遞,小刀又刺深了四、五公分,卓克再松了一口氣,聲音平靜之極︰「謝謝你……我可以逃過那麼可怕的命運……了,輪到你了,豪特,你也應該……設法……快點去……死!」

他說到「死」字的時候,揚起手來,想指向豪特,可是手才揚到一半,就已呼出了最後一口氣,手陡然垂下,身子向後倒。那柄小刀,仍然握在豪特的手中,卓克仰天跌倒,血自他胸口涌出,卻並不多。

豪特那時只想到了一點︰我殺了卓克,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他反手把小刀插入皮套之中,心中所想到的是殺了人,他一切行動,幾乎全是下意識的,他只知道殺人是犯罪行為,絕不能給人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把尸體毀去,不能被人發現!

豪特的動作十分快,他把卓克的尸體弄到了車上,放在車後,直駛海邊,趁著月黑風高,又把尸體弄到了船上,駕船出海。

他對這一帶的海域十分熟悉,知道在一處暗礁處,不但風浪險惡,海水之中有許多急驟的漩渦,而且,常有十分凶狠的鯊魚出現。

他把船駛近這個海域,把卓克的尸體拋了下去,又緩緩駛著船,兜了一個圈,看到銀白色的鯊魚背鰭迅速割破漆黑的海水。他就知道,從現在起,就再也不會有人找得到卓克了。

他駕船回來,沒有遇到什麼人,他回到了自已的住所,不由自主喝了很多酒,但是仍然保持著清醒。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幾乎全在豪特地安排之下進行。卓克失蹤,蒙特給了假的口供,尋找,沒有結果。卓克的屁體也不會被發現,事情已經可以不了了之!

豪特說完了經過,望著海水,神情發愣。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你來說,你至多只是誤殺,而且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有人會懷疑到你。你為什麼還要對他人說謊話。引起他人的懷疑?」

豪特伸了伸身子︰「問得好,我是故意的。首先,我肯定,就算你們剛才對我所說的話,進行了錄音,只要我再在法庭上堅決否認,也不能再定我的罪。在事情才發生之後。我想到的,只是我不要被定罪,但過了幾天。我就想起了卓克的話,他在死亡之前,那麼平靜快樂,而且要我快點死,我就不能不想︰我是不是……應該听他的話?」

原振俠听得豪特那樣說,而且說得那麼認真,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還未及表示什麼意見,豪特已然道︰「他在那樣說的時候,十分懇切,完全是對一個好友的忠告,而且他自己已經快死了,何必再害人?會不會他真的確切地知道有什麼可能極可怕的事要發生,而在事先死亡,是唯一的逃避方法?」

原振俠不由自主嘍啡起來︰已還會有其麼比死亡更可怕的?「玫瑰十分冷靜地接了一句︰「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比死亡痛苦。」

豪特苦笑︰「我一直在想,卓克究竟知道了什麼,所以我的確留下過海。」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大石上有正圓形的鑿痕,那……是事實!」

豪特點頭︰「我可以隨時帶你們去察看。」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仍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為什麼要主動找機會,讓人有可能知道你殺了卓克?」

豪特吞咽了一口口水︰「一來我不怕會有罪。二來我並沒有內疚。三來我到海中搜索過,又在海面守候過,一點也沒有發現什麼異象,我自己找不出卓克為什麼要求死的原因,我想,如果能在我的故事中听出破綻的人,一定有十分縝密的推理頭腦。那我就可以把真相告訴他,听他的意見。我已經對上百個人說起過,只有你們,才听出了我敘述中的疑點。」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豪特笑了笑︰「所以,你一向我質問,我立刻就承認--事實上,我等待他人對我的質問,等待很久了!」

玫瑰輕輕嘆了一聲,在知道了事情的真正經過之後,他們之間的敵對情緒已減輕了不少,玫瑰的語氣十分溫柔︰「你先說說你的設想。」

豪特嘆了一聲︰「關鍵,自然是木架子下的重物,可是它已經不見了。能夠給我們線索的,只是那塊金屬板,和海底有著圓痕的大石,可是我在這兩件東西上,實在作不出什麼聯想?」

玫瑰道︰「卓克肯定在海底是見到了什麼可怖之極的異象?」

豪特遲疑著︰「從他的話听來,他看到的異象,應該是有一些人……變了奴隸B處在極度的苦痛之中。他感到自已也有可能成為其中的一份子--」玫瑰揮了一下手︰「他感到不單是他自己,也包括了你在內,所以他勸你也快點去死!」

豪特神情駭然︰「是,不但是我……好象那是全人類的惡運到了,所以他才用了『世界末日』這樣的語句,來表示事態的嚴重和可怕。」

他們兩人分析到這里,都一起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在船甲板上來回走著︰「你們的假設,可以成立。但做為一個醫生,我不排除他精神有問題的可能性--潛水人最容易有狂亂的精神癥狀出現。」

豪特和玫瑰保持沉默,過了一會,豪特才道︰「醫生,請注意一項事實︰有一樣東西,不知是什麼,重量超過五噸,沉在海底,可是不知被什麼力量弄走了!這可不是精神狂亂癥的跡象。」

豪特的話是無可辯駁的,玫瑰顯然也同意豪特的意見。原振俠于是向玫瑰望去︰「如果你有興趣,我們可以潛水去察看一下。」

玫瑰的神情十分嚴肅︰「不是有沒有興趣,是必須去察看!」

原振俠濃眉上揚。作了一個詢問的神色,玫瑰卻沒有立時回答,而是伸手在原振俠的手上用力按了一下。原振俠明白她不想在豪特面前說出原因來,所以他也沒有再問下去。

決定了循當日豪特和卓克下水的路線去察看,在豪特的帶領下,船駛進了養殖場。

海水相當清,可以看到在海水中一排一排的木架子,和附著在木架上生長的牡蠣。船上早準備了全套的潛水配備,豪特、原振俠、玫瑰三人,一起下水。並且配備了連同無線電話儀的頭罩,和水中推進器,這樣的海底艘索設備,可說是十分完備了。

在下水之前。玫瑰才悄悄的向原振俠說了一句︰「我覺得這件事和我們在進行的事,大有關連!」

原振俠想了片刻,卻不知道玫瑰何以會有這樣的聯想,他沒有機會問,豪特已經走過來︰「下水之後,我帶領你們到那塊大石去。」

原振俠和玫瑰並無異議,而那時玫瑰已經換上了潛水衣,原振俠這才知道何以她要在勒晏醫院之中找這個身體的原因。那是無懈可擊的女性胴體,在潛水衣的包里之下所顯示出來的線條,有若無可抗拒的迷人力量。原振俠見過不少美女,原來的海棠,也是美女中的美女了,可是這時的玫瑰,卻是一種近乎絕對的完美!

豪特的眼楮更是像在玫瑰的身上生了根一樣,玫瑰表現大方,豪特在船舷站了片刻。戴上了頭罩,首先跳進了海中。

原振俠和玫瑰同時落水,一落水就向下沉,正如豪特所說,越向下,海水越是清澈。到了六十公尺的深度,已可以看到海底的細沙,豪特在前,原振俠和玫瑰在後。成『品』字形,利用水中推進器前進。

豪特說著他和卓克上次來時的情形,原振俠和玫瑰已听過一遍。這時身歷其境,自然又有了不同的感受。

不多久,豪特略停了一停︰「我在這里見到卓克匆匆忙忙的回來。由這里向前去,就是那塊大石。」

海水十分清,游魚歷歷可數,水中推進器帶起的水花。變成許多水泡,向上升去。

看來相當美麗。

海水看來平靜,可是在這個海域中的海水中,肯定曾有過一些怪異的事發生過。這一點,又令他們三人十分緊張。

過了約莫十分鐘。豪特指向前面的一堆岩石︰「快到了!看到沒有。就是那塊平整的大岩石。」

向前看去。的確己可以看到那塊大岩石了,大而平整,足有半個籃球場大。可是,當豪特在最前面,接近那塊大石時,卻听見他發出了一下听來極其怪異的叫聲!

原振俠和玫瑰趕過去,看到頭罩之下的豪特神情怪異莫名。他拍著那塊大石的表面,兩人也已看到,大石表面十分平整,根本沒有什麼正圓形的鑿痕!

他們向豪特望去,同時听到了豪特急速的喘息聲。他的聲音也相當嘶啞︰「我發誓,這大石上曾有過我所說的圓痕!」

原振俠離開了水中推進器,落到了大石上,伸手在大石上撫模著,有很多短而小的海藻,坐在大石上,間中有些海膽躲在海藻中,情形十分正常。

豪特的氣息越來越急促︰「有人……把那圓痕弄走了,有人……不知是什麼力量……改變了一切!」

原振俠問︰「你肯定是這塊大石?」

豪特急忙回答︰「當然,我肯定。絕對肯定!」

原振俠苦笑一下︰「那鑿痕有多深?十公分?你可曾想過,要把它弄不見。得花費多大的工程?」

豪特的嘶叫聲,證明他的精神狀態十分狂亂,他失聲叫著︰「我沒有想過,也不必想,在這里發生的一切,充滿了怪異,絕不是常理想得通的,我再也不要留在這里,也再也不要想起這件事!」

他大聲叫著,在他的頭罩上冒出了大量的氣泡,可知他那時呼吸的急促。而且,他說得出作得到,他的水中推進器陡然以極高的速度往回駛去,速度極高,帶起了一溜水花來。

原振俠叫了他幾聲,他也沒有回答,顯然,他不願意再說話,所以連通訊儀都關掉了!

原振俠和玫瑰對望,玫瑰低聲道︰「他的話有點道理,這里的一切,完全不能用常理來解釋!」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一個正圓的鑿痕忽然消失,又不是填滿的,那就必須把大石表面全部磨去一層,就算真有人這樣做了,你看,大石表面的海藻,又豈是三、五個月可以長得上去的?豪特這個人,我看他神經不是很正常,至少他殺過人!」

玫瑰輕嘆一聲︰「他沒有必要編出這樣的故事來,一定有一種不可測的力量,做到了這一點!」

原振俠在水中打了一個轉︰「有什麼目的?」

玫瑰的聲音低沉︰「自然是不想被人發現一些他們想隱瞞的事!」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回去,玫瑰來到了他的身邊。兩人一起利用水中推進器,用比來的時候較高的速度駛回去。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不論是什麼事,若是那麼刻意去維持秘密,而且又有那樣不可思議的力量,這總是令人擔心的事。」

玫瑰低嘆了一聲︰「也可以說,多半不是什麼好事--見不得人的事,不會好到哪里去。」

原振俠側頭望了玫瑰一下,在頭罩之下,玫瑰的雙眼明媚動人,他自然同意她的說法,同時,他心中也大有隱憂︰「看來,那力量不但神秘,而且神通廣大,如果和它處在敵對地位--」玫瑰的聲音有點驚訝︰「原醫生也會害怕?」

原振俠笑︰「我當然害怕,在很多情形之下,我都害怕。只不過害怕歸害怕,通常情形下,我並不退縮!」

玫瑰也側頭向原振俠望來,而且,有點忘形地為原振俠剛才的話鼓起掌來。她雙手本來是抓住了水中推進器的,一鼓掌,手松開,推進器向前迅速移動,原振俠和她一起想伸手去抓。卻已差了一些距離,沒能抓中,而沒有了負載重量的水中推進器,前進的速度變得十分快,原振俠想要加快速度追上去,可是那具推進器早已帶起一溜水花遠去,追不上了。

玫瑰發出了一陣笑聲,原振俠一伸手,把她拉了過來,玫瑰伸手,和原振俠共用一具推進器,這樣一來,速度自然更慢,而他們兩人之問的距離也更近,和在陸地上兩個緊靠著的人一樣。

一時之間,他們誰也不開口,原振俠想的是和她認識的經過--從海棠開始。玫瑰在想什麼呢?原振俠想問,可是又不知怎麼開口。他反倒希望在海水中。像比刻這樣的情形,越久越好,過了一會,他才笑著︰「像你這樣的情形,很有點像傳說中的『再世為人』。」

玫瑰輕輕「喂」了一聲︰「就是。心理上很矛盾,竭力想把過去忘記,可是總有一些過去的事牽腸掛肚,是怎麼也忘不掉的……越是不要去想它,越是像潮水一樣涌上心頭來。」

玫瑰那幾句話,說得聲音很低、很柔,尤其是原振俠可以肯定她所說的「牽腸掛肚」的事情是什麼。所以听來,就格外回腸湯氣,他反覆回味著那幾句話,痴痴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之上,過了一會,才道︰「既然明知忘不了。何必刻意?」

玫瑰發出了一下低喚聲,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原振俠伸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著,玫瑰忽然苦笑了一下,聲音也十分苦澀︰「照說,像我現在這樣的情形,再要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

原振俠也曾想到過這一點,這時他沒有說什麼,玫瑰又苦笑了一下︰「我現在的身體,根本不是父母給我的,我的思想,也沒有受過父母的任何影響,他們對我來說。應該一點關系也沒有,可是當我想到,我在世上要找親人,要找真正會愛我的、關懷我的人時,我就自然而然想起了他們,我心理上覺得,只有找到了他們,我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不然,我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麼!」

玫瑰的聲音極動听,可是她說的那番話。卻叫人听了感到十分沉重。

原振俠又握了一下她的手,玫瑰問︰「我這樣的心理。是不是不正常?」

原振俠立即道︰「當然不是!正常得很。而且,你剛才所說的。你父母和你完全無關,也不很對。」

玫瑰發出了「嗯」的一聲,凝視著原振俠。原振俠道︰「對不起,先提一下你的過去。雖然你一出生就離開了父母,可是你父母的遺傳因子,在你的體內發生作用。你的性格,是一出生就已經被遺傳因子的密碼所固定,不論在什麼環境中成長,你思想的方法,都不能月兌離你的性格。」

玫瑰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在海水中看來,她的雙眼深邃無比。

原振俠又道︰「而你的行為,也根據你的性格來決定,我相信你父母必定熱愛自由,而且勇氣十足,這才形成了你不顧一切要月兌離組織的決定,你的思想既然和父母有關,現在你要去找他們。也正常之至,他們是你的根,你的整個生命由他們產生!」

原振俠平時甚少這樣長篇大論,但這時,他和玫瑰討論的事十分嚴肅,他就乘機把自己的論點暢快地說了出來。這其間,有他做為醫生的科學論證,也有他做為一個情懷浪漫的人的想法。

玫瑰又沉默了片刻,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反過手來,也緊握著原振俠的手。

這時,前面已經可以看到在海水中養殖的木架子了,原振俠心想,一面潛水,一面可以討論那麼嚴肅的問題,在人生經歷之中,又多了一項奇異的經歷。

接近了木架子,他們緩緩地上升。到升出了水面,他們的船,就在三十公尺之外,很快就上了船,原振俠先問水手︰「蒙特先生呢?」

水手十分奇怪︰「你們不是一起在海中的?」

原振俠呆了一呆,他們在海中,一面說話,一面前進,而且只有一具水中推進器,速度十分慢。豪特比他們先走,又是全速前進,怎麼反倒沒有回來?

他和玫瑰互望了一眼,心中雖然覺得奇怪。但當時也不以為意,各自進艙,換了衣服,原振俠先來到甲板上,忽然听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喧嘩聲,他循聲看去,只見一個潛水人,顯然是才從海中上來,登上了一艘快艇。這種快艇。只可以容兩個人,速度相當快,在牡蠣養殖場的海面,是種有用的交通工具,這時觸目可及的,至少有七、八艘之多。

原振俠听到的喧嚷聲,是那潛水人的呼喝,聲音嘶啞而急促。十分凶暴,他一面呼叫著,一面把背上的壓縮空氣筒慢慢地解下來--那上面還滴著水--重重摔在小艇上,而被他咆哮呼喝的,是在小艇上的一個人。

本來。原振俠一看到才出水的潛水人,他自然而然想到了豪特。可是那聲音听來又不像,那又使他猶豫了一下。

就在那一霎問,小艇上那人不知回了一句什麼。那潛水人陡然發出一下狂叫聲,用力向那人一推,小艇相當小,潛水人的動作幅度大了些,小艇劇烈地晃動著,那一推又十分大力。令被推的那個人身子一個搖晃,「撲通」地進了水中,在水里大叫大嚷。

這一來。自然吸引了附近各人的注意,而原振俠也已看清那潛水人,確然是豪特,剛才听見他的聲音不像,顯然是他在一種十分急亂的情緒之中,以致連聲音都變了,這一點,從他的動作中,也可以得出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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