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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妳確定要這樣做?」
電話那頭,蒂琺以英文問,將兩人的交流定位在此時,而非舊時空的點頭之交。
「確定。」她也以英文回答,隱約懂她的意思。
「妳跟阿克卡商量過了嗎?」
「這是我的決定。」她強調,「我自己的決定。」
「所以呢?」
「不必事先跟他商量。」
「妳是不是不敢問他?」蒂琺一語道破,「他說不定希望妳留下。」
沈碧漪選擇不回答,「妳可以幫我跟迪克說一聲嗎?昨天我來不及留下他的電話。」
蒂琺怎會不懂她是故意不回答?「妳想趁現身斯里蘭卡後,直接轉往美國,這應該有困難吧!迪克他們幫妳,不是為了賺錢,時間上要看人家方不方便,他們可能抽不出時間幫妳規畫。再說,多搞份假證件什麼的,需要時間。」
這些她都知道,但……「還是幫我問問看,好嗎?」她知道這可能造成迪克的為難,但她只能把阿克卡放在考量的最先。
「妳不想再多留一陣子嗎?也許可以改變妳或他的想法什麼的?」蒂琺提議。事情至此,有點難收尾。她依然覺得,阿克卡為沈碧漪破那麼多戒,是件蠢事。
不過,蠢事嘛,既然幹了,得有回報才行。
她還是很氣迪克慫恿沈碧漪賴住阿克卡,可沈碧漪沒馬上點頭,令她很驚訝,阿克卡沒當場翻臉,更讓她驚訝。她想,也許他很寂寞,很想有人陪,只是過去他自己不曾察覺到。
她對沈碧漪也改觀了,不只因為她沒巴著阿克卡不放,還有她做的決定。為了自由,她願意躲躲藏藏,這得下多大的決心!沈海之過去到底把她控制得多嚴,才讓她願意擁抱那種不確定的未來?
既然她人不差,阿克卡也接受她這個伴,不如湊一起好了,蒂琺這麼想。
「我很想留下來,想得要死的那麼想。」沈碧漪低聲說,凝視著桌面的木頭紋路,「但那只會帶給阿克卡困擾。他本就不要人陪,我在這裡,除了賴著他之外,沒別的意義。跟他一起消磨時間的感覺很好,但我不想把這份美好賴掉。」
蒂琺仍堅持,「跟他談過後,再來確認。」
「不用了啦。」她故作開朗,只有自己知道,這決心有多容易動搖,萬一他鬆口說她可以留在這裡,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搖頭。「就這樣。」
掛了電話,她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交纏,頭低低的垂著,竭力按捺想撥過去取消的衝動。
唉,壓不住了!她拿起電話,按下蒂琺的號碼,但接通之前,又匆忙按掉。
最後,她把電話放遠些,用額頭敲桌面好幾下,才睜開眼睛。
這樣很好,沈碧漪,這麼做是對的,妳會為自己驕傲的。她深吸了口氣,起身。
才轉過身──「阿克卡?」她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他就站在她後方,盤著手看她,「妳要走?」
他聽見了!她慌了下。
本來打算等事情安排好之後再跟他說,卻沒想到讓他聽見她在講電話。
「是。」她不知道他聽到多少,只好誠實的說,「如果迪克可以幫忙,我想在現身那天離開。」
他沒說話。
「好還給你清靜的空間。」她硬著頭皮補充。
他漠然的看著她。
「跑出去又跑回來,等於冒不必要的風險,如果誰把我的失蹤跟你拉上關係,會打亂你的生活。」
他放下手臂,旋身往外走。
「我是為了你考量。」她追在他後方。
他猛地轉過來吼,「既然是妳的決定,不跟我商量,就不要說『為了我』!」
她退了一步。原來……他全聽見了。
「妳不知道這三個字很傷人嗎?」
其實她不知道,但還是趕緊說,「對不起!」
他耙梳了下頭髮,也被自己的怒意嚇了一跳,「Shit……算了,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對妳凶。」
「我知道,阿克卡,我……」她伸手要去拉他,他卻把手插進口袋,閃身往門口走去。
每次散步時,他總會牽著她的手,慢慢走,可這一次,他卻當著她的面,把手放進口袋。她知道這是拒絕,他不要她的陪伴,如果她識相,該回屋去做自己的事。
可是,她不願意識相!她小跑跟在後面。
※※※※
她要走?阿克卡走下門廊,走出小徑,往海邊走去。他以為她會多留一陣子,即使他沒說什麼,她也會乖乖待著。他以為這是默契,不說破,心知肚明就好。
結果不是。
她以為她是什麼東西?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高興就隨著海水飄到他面前,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去救,不高興就拍拍屁股要走人,多一天也不留。這個可愛又可惡的女人,憑什麼不顧他的意願,先托他上天堂,再摔他進地獄?
「Shit!」他一腳踢飛一個大貝殼。
對,他知道自己沒說挽留的話,昨晚臉色也有點怪,沒逗她,沒像平常那樣,邊做菜,邊說說笑笑,對她挑情,但那是因為他在想事情。如果回音島多個長期住客──她,不是只多買支叉子、買套餐具那麼容易,他得保護她。
先前之所以沒人敢靠近回音島,是因為他給了錢,讓人擺平各方勢力,如果她住在這裡,單靠那種無聲的協議是不夠的,何時要再發生白目鬼硬闖的事,誰也說不準。
他必須想好如何保她平安,不然,憑什麼留她?
他不排斥她住在他的島上,睡在他的床上,但要開口說出來,依然困難。他用昨夜那場極盡溫柔、纏綿之能事的性愛表達,她難道沒感受到?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留住她?
走進椰林想了想,他忽然停住,扭頭看她,「妳看過我的報導,該知道我有個很特別的童年。」
不知他為何提起,沈碧漪只能點頭。
他逕自開口「我爸有我的時候很年輕,才二十歲,自己也只是個孩子,不曉得怎麼當父親。他是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帶我的方式像大哥帶小弟,想到哪說到哪做到哪,永遠沒有下一步計畫。」
剛開始說起過去,有點生澀,但很快的,他就講得順了。
「我們居無定所,從我有記憶起,就是住車裡,他開車到處繞,找到工作就做,鋪屋頂、刷油漆、蓋陽台、修水電,只要賺到下週飯錢就停。」
她傻眼,注意力被轉移,「你一定很沒安全感。」
「還好,那時好玩比安全感重要。我爸只是沒辦法固定住在某個地方,按時上下班,除此之外,他沒有不良習慣。」看她疑惑的樣子,他解釋,「他不嗑藥,喝酒,但不過量,不抽太多煙,不隨便跟女人亂搞,不踹我出氣。工錢多的時候,他讓我吃熱狗,帶我看棒球,缺錢的時候,他教我睡著就會忘記肚子餓。」
她聽得出來,他不怨恨童年,甚至有點懷念。
「有天,我們經過一座牧場,那種地方通常能打工換宿。那天,剛好有個劇組在那裡拍戲。」
「牧場風雲。」
「對。劇中需要一個小男孩,我去客串,客串完後,我爸賺到了工資,我們離開了。一年後,再經過那裡,劇組仍在拍戲,我又去客串,沒想到短短幾幕戲竟然引起注意。」他嘴邊隱隱的笑意消失了,「編劇對我爸說,想讓我升為常規演員,定期露面。妳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嗎?」
她搖頭。
「家。」他說那個字的神情,既崇拜又嫌惡,「常規演出,意味著我們必須住在那裡,得找個房子,再也不是住在車裡或廢棄農舍,或破舊的汽車旅館。我們要看同樣的風景,走同一條路回家,昨天今天大後天,下個月,都住在同一棟屋子,我第一次有自己的床。」
他臉上露出如孩子般嚮往的表情,「一切都不一樣了,生活費不會只到下週,有熱食可以吃,也有冰箱可以冰可樂,洗臉不再借用加油站的洗手台,我有了養成『認馬桶』這種習慣的機會。」
她忍不住笑了。
但他沒笑,「好像另外一個人生。」他夢幻般低語,「比較美好的人生。」
她忽然了解,正是阿克卡親身經歷過這轉變,知道下了某個決定,會讓生活完全不同,所以不曾對她產生質疑。
「我們之前離開是父子上路,再回牧場是三人一起。那之前,我爸跟他的高中甜心重逢,他決定定下來,找個穩定的工作,跟瑪莉安結婚,於是簽字讓我繼續演出。我們有了固定收入,瑪莉安計畫生孩子,最初那半年,我們非常幸福,簡直是完美家庭的樣版。」
他神情一肅,「半年後,電視劇播出,我忽然紅了,錢像馬桶的水一樣狂沖出來,把一切,都沖掉。」
「怎麼會?」她一愕。
「我爸從窮光蛋變成有錢的男人,飛來艷福不斷。他愛瑪莉安,但管不住下半身,當女人投懷送抱,上床可以只性不愛,他開始在乎征服幾個,如何征服更多。瑪莉安本來是個勤儉溫柔的好女人,受到這麼大的打擊,開始酗酒,瘋狂亂買。」
阿克卡面無表情,抽離了情緒,才能遠離痛苦,「我也變壞了,一半原因是我有了名氣,說話有分量,權力感讓我著迷,另一半是我進入青春期,看什麼都不順眼。我討厭我爸開始喝酒嗑藥,不想為瑪莉安買單,他們不像以前我認識的那兩個好人。不過,我無法制衡什麼,動用金錢的權力掌握在我爸手上,他認為自己對瑪莉安有責任,照付不誤,可也無法為了她拴緊褲帶,我則是耍脾氣,打架鬧事,在片場擺架子。
「這些事被報導,媒體上經常有我們瘋狂一家的新聞,不管做什麼事,好事或壞事或沒有意義的事,都被放大檢視,被嘲弄,被諷刺。」阿克卡低頭凝視她,一字一字,說得好清楚,「那是地獄。」
光照著他的臉,他的眸褪成淡的藍,瞳孔縮得很小,她沒見過這個模樣的他,像把心裡最深的傷口翻出來,令她驚駭。有多痛,不用他形容,她能想像。
可只是想像,已經很難受,身在其中的人有多絕望,不是她能懂的,畢竟在沈家,媒體是朋友,不是敵人。
「那幾年裡,我、我爸、瑪莉安試圖振作過,各自努力或一起奮戰,他們去戒癮中心,門外就站滿等看笑話的媒體,每次嘗試都被看衰。我們不夠勇敢,但當整個世界都在嘲弄你,沉溺比振作容易,失敗也不可恥,反正我們麻痺了。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媒體擁有很恐怖的力量,它能推著你去做不由衷的事。它過度蠻橫,不管你做什麼對的事,它要說你不對,你就是不對。它的力量太強大,使人無法信任自己,只能跟它一起否定自己。它不理性,當它強壓在身上時,甩都甩不掉。」
沈碧漪沒那麼厭恨,但也心有戚戚焉。
「所以,我不會再暴露到媒體之下,不管為誰,」他回轉過神,深深的看著她,「不管為什麼。」
她有點了解他說這話的理由了,微微退後一步,偏著頭問,「你是在告訴我,你不會離開回音島嗎?」
「對。」
「我又沒要你離開。」不知何故,她覺得自己的語氣多了點辯解的意味。
「我知道。」他說著,平靜的回看她,「但如果我不願離開,我們要在一起,就只能是妳留下來。」
※※※※
這時,如果有顆該死的椰子掉下來,狠狠砸在面前,就可以證明這不是夢了。
她抬起頭,看著上方。可惡,上頭果實不少,卻沒有一個肯掉下來。可惡!
阿克卡知道她在等什麼,她不相信她聽到的話,但那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無法說得更白。
等不到椰子,沈碧漪把視線轉回他身上,「你希望我留在這裡?」她努力消化他平淡帶過的意念,說不清心裡有何感覺。
開心?那是一定的,她沒想過阿克卡會這樣表示。他非常在意隱私,而且他無比清楚,若她繼續留在這裡,會有曝光他的隱憂,可他還是開口了。
不過,她卻不純然是開心,心裡有拉扯。
「你……」她沒話找話,反而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喜歡我?」
「一開始,我只想上妳。」他老實招來。
她縮了一下。
「我本來不打算碰妳,但受到妳吸引,無法自抑。後來我想,妳待多久不是重點,我為妳破了那麼多前例,沒道理還要忍耐到底,如果妳也想,我們就做。」
她確實很想,但……「你是以短期交往的想法,跟我在一起嗎?」
「對。」
「因為不高興我闖進你的世界,才想跟我上床?」
「不對,是對妳有慾望。」他不打算隱瞞什麼,「扯不平,是我決定開口問妳要不要的理由之一。如果妳不要,就算了。」
「我不要的話,你會對我不好嗎?」
他側著頭想了想,「也不會,該做什麼還是會做,不過,氣氛不會這樣,我也不會跟妳聊天什麼的,就各過各的,直到把妳送走為止。」
她有點惱,「你知道這樣回答會讓我生氣嗎?」他明明可以把話說得更好聽!
他很實際的點醒,「妳也沒把『永遠』當前提。」
她收住嘴。他是對的,她把逃離當重點,把回音島當中繼站,儘管不知道何去何從,也沒認真思考過他們之間會怎麼樣。
她很享受當下的美好,沉淪其中,沒想過太多未來的事。
在他之前,她沒愛過誰,沒讓誰擁有過她,也不曾敞開雙臂擁抱誰。跟阿克卡在一起後,雖然失去處女之身,卻不覺得可惜,因為他給予她太多激情、柔情,他讓她認識另一種風貌的自己,也慷慨的交出他自己,任她享有。
要是這時拿這個發脾氣,就是使性子了,她其實沒有不甘,只是……甜一點的話,她也愛聽啊。
「既然要在一起,講得清楚比講得好聽重要。」他低咳一聲,說得飛快,「我是有誠意的,妳考慮一下。」
原來他也有羞窘的時候。她忍不住想笑。
那陣笑意過後,她定了定神。
直到他把話說白了,她才抓得到自己真正的心思。
阿克卡不喜歡她靜下來的神情,有不安的預感。
「阿克卡,我還是得走。」她抱歉的說。她不喜歡自己做的決定,但這的確是心裡所想的,只能遵從,「我不能留下來。」
他的肩膀緊繃起來,「我說了我不介意妳留著。」
「可我介意。」她看看四周,「回音島很好,但,這不是生活。」
他的神情像挨了一巴掌。
「對不起,我想不出比較委婉的說法。」即使這心聲不是他跟她想聽到的,可說出來卻不困難。「我知道,當你面對最『正常』的生活時,是人生中最糟的時光,你現在的生活,就像你跟你父親開車到處跑時那麼自由隨意,可是,我嚮往的卻是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過的那種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煩惱,有壓力,有必須趕上的打卡時間,有要付的帳單,有討厭的人,有無聊的片段,有無奈卻無解的事情,我想那樣活著。」
他默然。
「回音島很美好,在這裡,我們一起種菜,一起下廚,一起做日光浴,可是,我不是為了這樣的生活而逃開之前的生活。」她很輕聲的說,「我的手雖然小,但我渴望用它們創造我的生活;我的肩膀不夠硬,但還是想用它來擔負我的人生。」
簡單說,他被拒絕了。阿克卡腦中一片嗡響。
他曾經毀滅過,重生過,這卻是他第一次說不出話來。
喉節上下動了動,「妳不要男人?」
「我要。」她說出實話,「如果可以的話,我要的男人,是你。」
他不自覺的震了一下。
「阿克卡.索金,我要你!」她熱切的說。
他下巴抽了抽,「我看不出有哪裡不可以。」
「我也要我嚮往的生活,我兩種都想要!但它們互相抵觸。」
他好氣她語中那種豐沛的感情,因為那不是獨獨只給他。
「你是我除了自己之外,最想要的人,但是,我絕不再過金絲雀般的生活!」
阿克卡瞪著她,沈碧漪……讓他震撼。
他不是她的百分之百。
她有一堆鈔票,但最多也只有那樣。她是他見過最窮的人,按她所想的,會連基本身分都失去,可她卻也是他唯一見過,對他無求的女人。
她應該盡力攀向他,巴著他,因為他能提供的,是神仙般的生活,他能幫她脫離前半生,可以為她的下半輩子買單,但她不要。
她沒有棄如敝屣,只是說她不要。她眼神清亮,不卑不亢,顯示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不是什麼壞事,他卻想一拳轟倒身邊的椰子樹。
「我願意讓妳靠,妳沒聽見嗎?」他聽到自己說,腦中卻浮現瑪莉安的模樣,一手叼著煙,一手拿著酒,踉踉蹌蹌朝他走來,又哭又笑的,一陣惡寒襲了上來。
他推開那個影像,「我說了,我願意!」
她篤定搖頭,「我不要成為另一個讓你失望的人。」
別問了!「妳是說,永遠不跟我在一起?」他還是問了。
「不是永遠的,我只是要先證明我自己。」她急急的說。
「妳為了追求自由,寧可跳進海裡,已經證明妳行了。」
「那不夠。」
既然這樣,就沒什麼好說的,他要閉嘴,立刻、馬上。
但……「妳想要『我愛妳』三個字嗎?」他聽見自己問,那是最後的籌碼。
她震了一下,才說,「我想要的是,『我做得到』。」
「我可以考慮要不要說那句話哦。」他無法自制的釣她,只願她能上鉤,「如果那可以讓妳留下來。」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搞懂眼前的狀況。她應該高興,阿克卡願意對她說「我愛妳」,這是至高無上的言語,對於男人,女人不能再企求比這更多。
「我不是在勒索你的感情。」可她的心卻比腦子堅定。「我們的追求不一樣。」
去他的屁追求!他想踩扁些什麼,最可惡的是,他懂她的心情,他懂!
就是懂,更不能阻止她去追求她想要的。他知道心裡有一千萬個疑惑是什麼感覺,他知道懷疑自己是什麼感覺。相信自己,是一個人的根本,如果無法做到這一點,未來再美好,也是建立在沙堆之上,隨時會垮。
可他只想把她留在這裡!
他扭頭走開。
「阿克卡。」她伸手去拉。
他像被火焰燒到一樣的閃開,「我要獨處!妳在旁邊,我沒辦法想事情。」
她縮了一下。
「不要跟過來!」他直直的走進工作間,抓來鋤頭,進菜園瘋狂的翻土。
※※※※
她傷了阿克卡的感情,她知道。
但她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她會點頭,可就是做不到。
她把蒸好的南瓜放進果汁機裡絞碎,拌入炒洋蔥裡,細細攪著。
阿克卡的感情無比珍貴,她的重生也是。她費了那麼大的心力才逃出沈家,過程的艱辛點滴記在心裡,自由來得太不易,她捨不得放手。
不是說阿克卡不值得,他值得最珍貴的一切,可是,她仍想保有自己的嚮往。如果他願意跟她到世界上任何角落生活——不去美國也沒關係,問題就解決了
可是,他只想待在回音島,跟盡量少的人接觸。
那是過去留在他心裡的傷痕,使他做出的選擇,她無權要他改變。就算她開口硬要他改,他也不是她原本遇到的那個阿克卡了。
所以,也只能是這樣了。她默然流淚。
晚餐前,他沒回來,她一個人開工。備料時,她溜去菜園偷看一下,所有沒種菜的農地被翻了不知幾遍,連旁邊那些不打算開墾的地都被翻過了。
他還在生氣。
她只好一個人做晚餐,坐在桌邊等他。
他沒回來吃,她也吃不下,愣等時,電話響了。
迪克說,兩天後剛好有個空檔,可以送她出去。
阿克卡那麼不開心,也許她該緩緩。可是,轉念一想,再怎麼談也沒用,拉鋸只會更痛。
她下了決定。
※※※※
再鏟下去,他會把整座島翻過一遍。
不曉得過了多久,阿克卡丟掉鋤頭,跌坐在地上。
天已經全黑了,他沒做夜間照明設備,回音島的夜晚黑幽幽,幸好今晚滿月。
他瞪著月亮,喘息不已,全身痠痛,尤其是右肩跟後腰。明天醒來,他會爬不起床,萬一今晚有人夜襲,他也沒有力量保護她,所以,她肯走最好!如果她待著,待滿一輩子,他就一輩子不能做瘋狂的事,只因為怕不能照顧她。
Shit!她才不希罕他的保護。
他把手往後撐,無意間壓到一顆熟透的番茄,汁液噗的一聲濺出來。可惡!他抓起來往遠處丟。
他愛沈碧漪嗎?阿克卡自問。不,他願意考慮說愛她,是一種策略,不是表白,他只是認為島上多個女人也不錯,他渴望她,也開始習慣有她,所以邀她住下,這只是一種便宜行事的同居邀請,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在她口中所謂的「正常」世界也有這種事,只不過這裡是個島,島上只有他一個人。
要是她那麼想跟別人互動,儘管去好了!他不希罕。
阿克卡爬起身,帶著一身臭汗跟酸溜溜的果實味回屋。
餐桌上,放著一人份晚餐,義大利麵跟濃湯,還有一份煎鴨胸。
心中有股暖流,有人為他準備晚餐的感覺很好。他吃掉鴨胸,把其他食物收進冰櫃,新增加的保鮮盒顯示她沒吃多少東西,很可能根本沒吃。
他只顧著發洩脾氣,竟沒注意到她的情況。
嘆了口氣,他決定明早再為她弄個豐盛早餐。
洗完澡後,穿著睡褲回到房裡,她已經睡了,幫他留了一盞淡淡的燈。
他站在旁邊。他床上有個女人,那個女人是她,看起來對得不得了,獨居是不久前的事,回想起來卻像上輩子。
那盞床頭燈可調光線強弱,這五年來,他只開過兩種模式,最亮跟全黑,沒開過微光,不知道朦朧光暈這麼溫暖,有人為他留一盞燈,感覺這麼好。
他掀開棉被,擾了她,她往旁邊翻下身,騰出多一點位置給他。棉被裡有她的味道,味道裡摻雜體溫。他躺下,她又滾回來,軟軟熱熱的偎在他身邊,睡得不太安穩。
大手如有自我意識的拍了拍她,她的呼吸轉為悠遠,他瞪著天花板。
這屋裡的一切,要在任何一個國度複製都不難,對吧?
這只是個小小的房間,一張大大的床,主角是他跟她。如果不想太多,不打開窗戶,不理會別人,這房間落在回音島,落在曼哈頓,落在紐西蘭鄉間或任何地方,有差嗎?
更進一步的問,他有必要非留在回音島不可嗎?
理智低語,兩人世界親密且封閉,落在地球上哪個座標,其實無所謂。
用邏輯釐清思緒就對了。他放寬心,閉上眼睛睡去。
夢來得很快,他見到了他爸、瑪莉安以及無數朋友,他們臉上洋溢笑容,一切如回到昨日,雖然口袋空空,不知道明晚要住哪,可隨著收音機傳出的樂曲打拍子,他們快樂得不得了。
一陣鎂光燈閃爍後,一切都變了,他爸嗑藥後雙眼空洞,瑪莉安醉醺醺,兩人瘋狂大吵,那些所謂的朋友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天下掉下來數以萬計的報紙,更多的鎂光燈繼續閃爍。他抓起其中一份報紙,想捲成棒狀,打那些瘋狂閃動的光,卻赫然見到他與碧漪的照片登在上面……
他瞬間驚醒,從床上跳起來,冷汗涔涔。
錯了!他喘息。他想錯了,兩人世界落在哪個座標,其實大有關係。
※※※※
因為冷冷的,沈碧漪醒了過來。
旁邊的床位是空的,伸手去探,猶有餘溫。阿克卡回來睡過,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又不見了,看來才離開沒多久。
他昨天回來得好晚,她本來想等,卻模模糊糊的睡去了。今天,他又這麼早就醒來,溜得不見人影,想也知道他心裡有事。
她嘆了口氣,很想拉高棉被把頭蓋住,但那無法解決事情。是她惹他不開心的,他們還是得談談。
反正也睡不著了,她起床套上衣服,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找。他不在,去哪了?外面天還沒全亮呢!
穿上他的外衣禦寒,就著薄薄天光,她找到海邊去。
阿克卡在看海。
天亮前的海灰灰藍藍,無光可透,看起來陰冷沉重,有些嚇人。
她悄悄走近,站到他身邊,想先觀測他的反應再開口。
他轉過來,看見她,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攬進懷裡,搓揉她的雙臂。「會冷嗎?」
她愣了一下,還以為他會先擺臉色給她看,誰知竟沒有。不過,他氣色不太好,眼窩暗影有點深,鬍碴也比前一天多,看起來憔悴,但還是很帥。
堅決從這麼有魅力的男人身邊走開,不待在兩人互守的天堂,日後想起這個決定,她一定會懊悔不已吧?
她抱著他的腰身,收緊了雙臂,「不冷。」
「怎麼不多睡一會?」將下巴抵在她頭頂,他問。
「想跟你說話。」她把頭埋在他胸前,嗅出他身上有冷靜、認了的味道,知道他放棄說服她了。
果然,他馬上問,「迪克跟妳聯絡了嗎?」
她點了點頭。是錯覺,還是實際?他的手收得更緊了。
「妳什麼時候走?」
「明天。」
他把她拉出來,直直看進她眼底,「妳確定要這樣做?」
她遲疑了一秒,還是點頭了。
那一秒很短暫,可至少有點安慰效果,讓他知道,她不是巴不得插上翅膀,離開他身邊,她也有點搖擺不定。「妳一個人在外要保重。」
「你也是,這裡的螞蟻好大隻,別惹了牠們,小心被咬。還有,有蜂窩掛在樹下……」她擔心的碎念給他聽。
「這是我的島,我在這裡住了五年,知道要注意哪些地方。倒是妳,記下這裡的衛星電話。」
「真有事,你也不會出去救我。」她實話實說,有點幽幽的,似埋怨。
他繃了下臉,「我會聯絡迪克他們去處理。」
那她背迪克的號碼不就得了嗎?可這話她沒說。這種親切親密,但不逼求對方什麼的距離感,也許正是他們之間最佳的相處模式,再進一步就是強求了。
他已經不再步步進逼,她也不該從此時開始。
「昨天你很不高興,翻土翻得那麼凶,一下一下像要往地心鑽去,為什麼現在火氣全無?」
「太累,磨到沒脾氣了。」他避重就輕。
「真的嗎?」
「妳留在這裡,會讓我有點愉快,只是有點而已。」昨天在激動之下,他說了太多設法讓她留下的話,讓了太多步,有些失立場,今日想來會赧然,「但讓妳離開,卻可以成全妳的嚮往,兩個一比較,當然選贏面多一點的。」
「是嗎?」她有點失望,又懷疑自己會不會太貪得無厭。
她已經取得他的接受,這是沒想過的大和解結局,她卻淡淡的落寞,連自己都覺得一下這樣、一下那樣,好可惡。
「況且我懂妳的感覺,妳說的那些內心轉折,我都經歷過。儘管看在別人眼中,某些想法是瘋狂的、無聊的、無法被理解的,但只要對自己重要,就要去做。」他神情認真,眼神專注的鎖著她,像整個世界只容得下她。「我來回音島,看在妳眼中,形同慢性自殺,過敏、休克、受傷,死了也沒人知道……」
她急急搖手「我那是在情急之下亂說的!」
「妳說得沒錯,」他握住她的手腕,「我確實把自己放在未知的危險中,但我必須來,必須藉著獨居,把分崩離析的生活穩固回來。這決定下得瘋狂,莫名其妙,但我必須這麼做。」
她慢慢的收回手。原來他真的懂,是因為懂了,才不再有脾氣。
「妳選擇離開,就得勇敢面對妳要的生活。自由聽起來很美好,嚮往代表著無限憧憬,但往往在妳最崇仰的事物裡,隱藏了千百個困難,妳以後就會知道。」他聲音沙啞的叮囑,「克服它,打敗它,不要怕它。」
她想起阿克卡駕船出去那次,她一個人守在島上,感受到的巨大寂寞,還有聲聲狂催的心魔,那也是阿克卡當初面對的眾多困難之一吧?
他一定是克服了,才有辦法持續住下去。那個經驗宛如實習,讓她對未來的困境有了點了解。想到這,她忽然不安起來。
趁還能擁有他的時候,她要緊緊抱住他,汲取溫暖,存著以後用。
「阿克卡,我要跟你做愛。」她低聲說。
他眸色一黯。她明天離開,他當然想在分別前再次佔有她,可又怕她反感,躊躇沒行動。
說來好笑,一開始要上她,他能坦坦蕩蕩,說個明白,要上不上一句話直接問,可這個時候,臨到要分別了,也不知道未來還會不會再碰頭,更該豁出去才對,他卻無比在意她的感受。
「保險套在屋裡。」他舔舔乾燥的嘴唇,說。
「我們回去拿。」
「回屋裡做。」還太早,海風會颳壞她那身細膚。
「不,在這裡。」她堅持。
他只好牽起她的手,回屋裡。
她拿了些衣服進浴室去換,沒過多久,兩人回到沙灘上。
他在柔軟的地上,鋪了大毛巾。
「誘惑我。」他嘶啞的說,「如果妳要我,就得誘惑我。」
她把他推倒在沙灘上。
他合作的屈臂在腦後,歪著頭看著她,彷彿在問,接下來怎樣?
她腳一跨,坐在他身上,脫掉上衣,甩到一邊,嶄新的豔橘紅胸衣包裹乳房,襯得肌膚嫩白極了,綁在頸後的細繩岌岌可危,幾乎包覆不住。
他愛。他伸出手,探手進去輕捻。她的身體真是不可思議,乳房溫熱,飽滿,他喜歡揉她的乳房,軟膩膩的,手感非常好。
她閉上眼,隨之喘息,在他要扯掉蝴蝶結之際,及時拉住他。
「還不可以!」
「我想要了。」
「這是我的誘惑,我說了算。」
他依依不捨的假裝撤退,趁她放鬆時,用力搓下乳尖,她情不自禁的發出低叫,坐在他肚子上的圓臀扭了一下。
那一扭,令他的眼色變得更深,她雙眼也變得波光盈盈。
不顧反對,他掀起她後來換上的裙子,看見包覆著雙腿間的布料已經濡濕。
那雙藍眸往上調,似笑飛笑的瞅著她。
有預感他會說出邪惡的話,她趕緊喊,「不准開口!」
他拉掉她腰身兩側的細繩,將那塊小小的布料抛出老遠。「我不以為妳等得了那麼久。」
可惡!他說對了,她等不了。
他誘哄著,「先做一次,把壓力排解掉,妳晚一點再誘惑我。」
她有點不情願,可依然抬起屁股,撐在地上往後退去,微羞的褪掉他的褲子。
阿克卡很高興自己說服了她,因為她雖然熱情滿溢,卻生澀得令他發狂,在為他套上保險套的時候,他差點就衝上頂點。
套好後,她懸伏於他身上。以往都是他採攻勢,換成她主動,有點不知所措。
他忽然抬起頭胸,隔著胸衣叼住她乳尖,潮濕熱息穿透布料,她腳尖瞬間蜷起,慌得後退,他的雙腿卻已然曲起,形成一道阻礙,不讓她離開。
她軟軟坐下,坐在他又熱又燙的男性上,雙頰飛紅。
「妳先起來。」他調整了下方向,往上挺入,再捧著她的臀,結合著一起落回地面,輕輕一拍。「騎我!」
她生澀的擺動腰身,動作逐漸變得流暢,平時的柔美轉化為強悍的美麗,慾望驅使她不斷躍起、落下,每一記都將他紮實的納入。她的喘息愈來愈烈,細小的汗珠自臉龐邊滑落,她無暇去擦,裸露的肌膚宛若有光透出。
太陽升起的那瞬間,一陣強風颳來,金光在她身後無比閃耀。
他躺在毛巾上,欣賞她奮力騎乘的模樣,只願永遠記住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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