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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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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萬里晴 -【私戀寂寞島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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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8 00:12: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妳確定要這樣做?」

  電話那頭,蒂琺以英文問,將兩人的交流定位在此時,而非舊時空的點頭之交。

  「確定。」她也以英文回答,隱約懂她的意思。

  「妳跟阿克卡商量過了嗎?」

  「這是我的決定。」她強調,「我自己的決定。」

  「所以呢?」

  「不必事先跟他商量。」

  「妳是不是不敢問他?」蒂琺一語道破,「他說不定希望妳留下。」

  沈碧漪選擇不回答,「妳可以幫我跟迪克說一聲嗎?昨天我來不及留下他的電話。」

  蒂琺怎會不懂她是故意不回答?「妳想趁現身斯里蘭卡後,直接轉往美國,這應該有困難吧!迪克他們幫妳,不是為了賺錢,時間上要看人家方不方便,他們可能抽不出時間幫妳規畫。再說,多搞份假證件什麼的,需要時間。」

  這些她都知道,但……「還是幫我問問看,好嗎?」她知道這可能造成迪克的為難,但她只能把阿克卡放在考量的最先。

  「妳不想再多留一陣子嗎?也許可以改變妳或他的想法什麼的?」蒂琺提議。事情至此,有點難收尾。她依然覺得,阿克卡為沈碧漪破那麼多戒,是件蠢事。

  不過,蠢事嘛,既然幹了,得有回報才行。

  她還是很氣迪克慫恿沈碧漪賴住阿克卡,可沈碧漪沒馬上點頭,令她很驚訝,阿克卡沒當場翻臉,更讓她驚訝。她想,也許他很寂寞,很想有人陪,只是過去他自己不曾察覺到。

  她對沈碧漪也改觀了,不只因為她沒巴著阿克卡不放,還有她做的決定。為了自由,她願意躲躲藏藏,這得下多大的決心!沈海之過去到底把她控制得多嚴,才讓她願意擁抱那種不確定的未來?

  既然她人不差,阿克卡也接受她這個伴,不如湊一起好了,蒂琺這麼想。

  「我很想留下來,想得要死的那麼想。」沈碧漪低聲說,凝視著桌面的木頭紋路,「但那只會帶給阿克卡困擾。他本就不要人陪,我在這裡,除了賴著他之外,沒別的意義。跟他一起消磨時間的感覺很好,但我不想把這份美好賴掉。」

  蒂琺仍堅持,「跟他談過後,再來確認。」

  「不用了啦。」她故作開朗,只有自己知道,這決心有多容易動搖,萬一他鬆口說她可以留在這裡,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搖頭。「就這樣。」

  掛了電話,她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交纏,頭低低的垂著,竭力按捺想撥過去取消的衝動。

  唉,壓不住了!她拿起電話,按下蒂琺的號碼,但接通之前,又匆忙按掉。

  最後,她把電話放遠些,用額頭敲桌面好幾下,才睜開眼睛。

  這樣很好,沈碧漪,這麼做是對的,妳會為自己驕傲的。她深吸了口氣,起身。

  才轉過身──「阿克卡?」她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他就站在她後方,盤著手看她,「妳要走?」

  他聽見了!她慌了下。

  本來打算等事情安排好之後再跟他說,卻沒想到讓他聽見她在講電話。

  「是。」她不知道他聽到多少,只好誠實的說,「如果迪克可以幫忙,我想在現身那天離開。」

  他沒說話。

  「好還給你清靜的空間。」她硬著頭皮補充。

  他漠然的看著她。

  「跑出去又跑回來,等於冒不必要的風險,如果誰把我的失蹤跟你拉上關係,會打亂你的生活。」

  他放下手臂,旋身往外走。

  「我是為了你考量。」她追在他後方。

  他猛地轉過來吼,「既然是妳的決定,不跟我商量,就不要說『為了我』!」

  她退了一步。原來……他全聽見了。

  「妳不知道這三個字很傷人嗎?」

  其實她不知道,但還是趕緊說,「對不起!」

  他耙梳了下頭髮,也被自己的怒意嚇了一跳,「Shit……算了,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對妳凶。」

  「我知道,阿克卡,我……」她伸手要去拉他,他卻把手插進口袋,閃身往門口走去。

  每次散步時,他總會牽著她的手,慢慢走,可這一次,他卻當著她的面,把手放進口袋。她知道這是拒絕,他不要她的陪伴,如果她識相,該回屋去做自己的事。

  可是,她不願意識相!她小跑跟在後面。

  ※※※※

  她要走?阿克卡走下門廊,走出小徑,往海邊走去。他以為她會多留一陣子,即使他沒說什麼,她也會乖乖待著。他以為這是默契,不說破,心知肚明就好。

  結果不是。

  她以為她是什麼東西?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高興就隨著海水飄到他面前,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去救,不高興就拍拍屁股要走人,多一天也不留。這個可愛又可惡的女人,憑什麼不顧他的意願,先托他上天堂,再摔他進地獄?

  「Shit!」他一腳踢飛一個大貝殼。

  對,他知道自己沒說挽留的話,昨晚臉色也有點怪,沒逗她,沒像平常那樣,邊做菜,邊說說笑笑,對她挑情,但那是因為他在想事情。如果回音島多個長期住客──她,不是只多買支叉子、買套餐具那麼容易,他得保護她。

  先前之所以沒人敢靠近回音島,是因為他給了錢,讓人擺平各方勢力,如果她住在這裡,單靠那種無聲的協議是不夠的,何時要再發生白目鬼硬闖的事,誰也說不準。

  他必須想好如何保她平安,不然,憑什麼留她?

  他不排斥她住在他的島上,睡在他的床上,但要開口說出來,依然困難。他用昨夜那場極盡溫柔、纏綿之能事的性愛表達,她難道沒感受到?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留住她?

  走進椰林想了想,他忽然停住,扭頭看她,「妳看過我的報導,該知道我有個很特別的童年。」

  不知他為何提起,沈碧漪只能點頭。

  他逕自開口「我爸有我的時候很年輕,才二十歲,自己也只是個孩子,不曉得怎麼當父親。他是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帶我的方式像大哥帶小弟,想到哪說到哪做到哪,永遠沒有下一步計畫。」

  剛開始說起過去,有點生澀,但很快的,他就講得順了。

  「我們居無定所,從我有記憶起,就是住車裡,他開車到處繞,找到工作就做,鋪屋頂、刷油漆、蓋陽台、修水電,只要賺到下週飯錢就停。」

  她傻眼,注意力被轉移,「你一定很沒安全感。」

  「還好,那時好玩比安全感重要。我爸只是沒辦法固定住在某個地方,按時上下班,除此之外,他沒有不良習慣。」看她疑惑的樣子,他解釋,「他不嗑藥,喝酒,但不過量,不抽太多煙,不隨便跟女人亂搞,不踹我出氣。工錢多的時候,他讓我吃熱狗,帶我看棒球,缺錢的時候,他教我睡著就會忘記肚子餓。」

  她聽得出來,他不怨恨童年,甚至有點懷念。

  「有天,我們經過一座牧場,那種地方通常能打工換宿。那天,剛好有個劇組在那裡拍戲。」

  「牧場風雲。」

  「對。劇中需要一個小男孩,我去客串,客串完後,我爸賺到了工資,我們離開了。一年後,再經過那裡,劇組仍在拍戲,我又去客串,沒想到短短幾幕戲竟然引起注意。」他嘴邊隱隱的笑意消失了,「編劇對我爸說,想讓我升為常規演員,定期露面。妳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嗎?」

  她搖頭。

  「家。」他說那個字的神情,既崇拜又嫌惡,「常規演出,意味著我們必須住在那裡,得找個房子,再也不是住在車裡或廢棄農舍,或破舊的汽車旅館。我們要看同樣的風景,走同一條路回家,昨天今天大後天,下個月,都住在同一棟屋子,我第一次有自己的床。」

  他臉上露出如孩子般嚮往的表情,「一切都不一樣了,生活費不會只到下週,有熱食可以吃,也有冰箱可以冰可樂,洗臉不再借用加油站的洗手台,我有了養成『認馬桶』這種習慣的機會。」

  她忍不住笑了。

  但他沒笑,「好像另外一個人生。」他夢幻般低語,「比較美好的人生。」

  她忽然了解,正是阿克卡親身經歷過這轉變,知道下了某個決定,會讓生活完全不同,所以不曾對她產生質疑。

  「我們之前離開是父子上路,再回牧場是三人一起。那之前,我爸跟他的高中甜心重逢,他決定定下來,找個穩定的工作,跟瑪莉安結婚,於是簽字讓我繼續演出。我們有了固定收入,瑪莉安計畫生孩子,最初那半年,我們非常幸福,簡直是完美家庭的樣版。」

  他神情一肅,「半年後,電視劇播出,我忽然紅了,錢像馬桶的水一樣狂沖出來,把一切,都沖掉。」

  「怎麼會?」她一愕。

  「我爸從窮光蛋變成有錢的男人,飛來艷福不斷。他愛瑪莉安,但管不住下半身,當女人投懷送抱,上床可以只性不愛,他開始在乎征服幾個,如何征服更多。瑪莉安本來是個勤儉溫柔的好女人,受到這麼大的打擊,開始酗酒,瘋狂亂買。」

  阿克卡面無表情,抽離了情緒,才能遠離痛苦,「我也變壞了,一半原因是我有了名氣,說話有分量,權力感讓我著迷,另一半是我進入青春期,看什麼都不順眼。我討厭我爸開始喝酒嗑藥,不想為瑪莉安買單,他們不像以前我認識的那兩個好人。不過,我無法制衡什麼,動用金錢的權力掌握在我爸手上,他認為自己對瑪莉安有責任,照付不誤,可也無法為了她拴緊褲帶,我則是耍脾氣,打架鬧事,在片場擺架子。

  「這些事被報導,媒體上經常有我們瘋狂一家的新聞,不管做什麼事,好事或壞事或沒有意義的事,都被放大檢視,被嘲弄,被諷刺。」阿克卡低頭凝視她,一字一字,說得好清楚,「那是地獄。」

  光照著他的臉,他的眸褪成淡的藍,瞳孔縮得很小,她沒見過這個模樣的他,像把心裡最深的傷口翻出來,令她驚駭。有多痛,不用他形容,她能想像。

  可只是想像,已經很難受,身在其中的人有多絕望,不是她能懂的,畢竟在沈家,媒體是朋友,不是敵人。

  「那幾年裡,我、我爸、瑪莉安試圖振作過,各自努力或一起奮戰,他們去戒癮中心,門外就站滿等看笑話的媒體,每次嘗試都被看衰。我們不夠勇敢,但當整個世界都在嘲弄你,沉溺比振作容易,失敗也不可恥,反正我們麻痺了。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媒體擁有很恐怖的力量,它能推著你去做不由衷的事。它過度蠻橫,不管你做什麼對的事,它要說你不對,你就是不對。它的力量太強大,使人無法信任自己,只能跟它一起否定自己。它不理性,當它強壓在身上時,甩都甩不掉。」

  沈碧漪沒那麼厭恨,但也心有戚戚焉。

  「所以,我不會再暴露到媒體之下,不管為誰,」他回轉過神,深深的看著她,「不管為什麼。」

  她有點了解他說這話的理由了,微微退後一步,偏著頭問,「你是在告訴我,你不會離開回音島嗎?」

  「對。」

  「我又沒要你離開。」不知何故,她覺得自己的語氣多了點辯解的意味。

  「我知道。」他說著,平靜的回看她,「但如果我不願離開,我們要在一起,就只能是妳留下來。」

  ※※※※

  這時,如果有顆該死的椰子掉下來,狠狠砸在面前,就可以證明這不是夢了。

  她抬起頭,看著上方。可惡,上頭果實不少,卻沒有一個肯掉下來。可惡!

  阿克卡知道她在等什麼,她不相信她聽到的話,但那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無法說得更白。

  等不到椰子,沈碧漪把視線轉回他身上,「你希望我留在這裡?」她努力消化他平淡帶過的意念,說不清心裡有何感覺。

  開心?那是一定的,她沒想過阿克卡會這樣表示。他非常在意隱私,而且他無比清楚,若她繼續留在這裡,會有曝光他的隱憂,可他還是開口了。

  不過,她卻不純然是開心,心裡有拉扯。

  「你……」她沒話找話,反而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喜歡我?」

  「一開始,我只想上妳。」他老實招來。

  她縮了一下。

  「我本來不打算碰妳,但受到妳吸引,無法自抑。後來我想,妳待多久不是重點,我為妳破了那麼多前例,沒道理還要忍耐到底,如果妳也想,我們就做。」

  她確實很想,但……「你是以短期交往的想法,跟我在一起嗎?」

  「對。」

  「因為不高興我闖進你的世界,才想跟我上床?」

  「不對,是對妳有慾望。」他不打算隱瞞什麼,「扯不平,是我決定開口問妳要不要的理由之一。如果妳不要,就算了。」

  「我不要的話,你會對我不好嗎?」

  他側著頭想了想,「也不會,該做什麼還是會做,不過,氣氛不會這樣,我也不會跟妳聊天什麼的,就各過各的,直到把妳送走為止。」

  她有點惱,「你知道這樣回答會讓我生氣嗎?」他明明可以把話說得更好聽!

  他很實際的點醒,「妳也沒把『永遠』當前提。」

  她收住嘴。他是對的,她把逃離當重點,把回音島當中繼站,儘管不知道何去何從,也沒認真思考過他們之間會怎麼樣。

  她很享受當下的美好,沉淪其中,沒想過太多未來的事。

  在他之前,她沒愛過誰,沒讓誰擁有過她,也不曾敞開雙臂擁抱誰。跟阿克卡在一起後,雖然失去處女之身,卻不覺得可惜,因為他給予她太多激情、柔情,他讓她認識另一種風貌的自己,也慷慨的交出他自己,任她享有。

  要是這時拿這個發脾氣,就是使性子了,她其實沒有不甘,只是……甜一點的話,她也愛聽啊。

  「既然要在一起,講得清楚比講得好聽重要。」他低咳一聲,說得飛快,「我是有誠意的,妳考慮一下。」

  原來他也有羞窘的時候。她忍不住想笑。

  那陣笑意過後,她定了定神。

  直到他把話說白了,她才抓得到自己真正的心思。

  阿克卡不喜歡她靜下來的神情,有不安的預感。

  「阿克卡,我還是得走。」她抱歉的說。她不喜歡自己做的決定,但這的確是心裡所想的,只能遵從,「我不能留下來。」

  他的肩膀緊繃起來,「我說了我不介意妳留著。」

  「可我介意。」她看看四周,「回音島很好,但,這不是生活。」

  他的神情像挨了一巴掌。

  「對不起,我想不出比較委婉的說法。」即使這心聲不是他跟她想聽到的,可說出來卻不困難。「我知道,當你面對最『正常』的生活時,是人生中最糟的時光,你現在的生活,就像你跟你父親開車到處跑時那麼自由隨意,可是,我嚮往的卻是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過的那種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煩惱,有壓力,有必須趕上的打卡時間,有要付的帳單,有討厭的人,有無聊的片段,有無奈卻無解的事情,我想那樣活著。」

  他默然。

  「回音島很美好,在這裡,我們一起種菜,一起下廚,一起做日光浴,可是,我不是為了這樣的生活而逃開之前的生活。」她很輕聲的說,「我的手雖然小,但我渴望用它們創造我的生活;我的肩膀不夠硬,但還是想用它來擔負我的人生。」

  簡單說,他被拒絕了。阿克卡腦中一片嗡響。

  他曾經毀滅過,重生過,這卻是他第一次說不出話來。

  喉節上下動了動,「妳不要男人?」

  「我要。」她說出實話,「如果可以的話,我要的男人,是你。」

  他不自覺的震了一下。

  「阿克卡.索金,我要你!」她熱切的說。

  他下巴抽了抽,「我看不出有哪裡不可以。」

  「我也要我嚮往的生活,我兩種都想要!但它們互相抵觸。」

  他好氣她語中那種豐沛的感情,因為那不是獨獨只給他。

  「你是我除了自己之外,最想要的人,但是,我絕不再過金絲雀般的生活!」

  阿克卡瞪著她,沈碧漪……讓他震撼。

  他不是她的百分之百。

  她有一堆鈔票,但最多也只有那樣。她是他見過最窮的人,按她所想的,會連基本身分都失去,可她卻也是他唯一見過,對他無求的女人。

  她應該盡力攀向他,巴著他,因為他能提供的,是神仙般的生活,他能幫她脫離前半生,可以為她的下半輩子買單,但她不要。

  她沒有棄如敝屣,只是說她不要。她眼神清亮,不卑不亢,顯示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不是什麼壞事,他卻想一拳轟倒身邊的椰子樹。

  「我願意讓妳靠,妳沒聽見嗎?」他聽到自己說,腦中卻浮現瑪莉安的模樣,一手叼著煙,一手拿著酒,踉踉蹌蹌朝他走來,又哭又笑的,一陣惡寒襲了上來。

  他推開那個影像,「我說了,我願意!」

  她篤定搖頭,「我不要成為另一個讓你失望的人。」

  別問了!「妳是說,永遠不跟我在一起?」他還是問了。

  「不是永遠的,我只是要先證明我自己。」她急急的說。

  「妳為了追求自由,寧可跳進海裡,已經證明妳行了。」

  「那不夠。」

  既然這樣,就沒什麼好說的,他要閉嘴,立刻、馬上。

  但……「妳想要『我愛妳』三個字嗎?」他聽見自己問,那是最後的籌碼。

  她震了一下,才說,「我想要的是,『我做得到』。」

  「我可以考慮要不要說那句話哦。」他無法自制的釣她,只願她能上鉤,「如果那可以讓妳留下來。」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搞懂眼前的狀況。她應該高興,阿克卡願意對她說「我愛妳」,這是至高無上的言語,對於男人,女人不能再企求比這更多。

  「我不是在勒索你的感情。」可她的心卻比腦子堅定。「我們的追求不一樣。」

  去他的屁追求!他想踩扁些什麼,最可惡的是,他懂她的心情,他懂!

  就是懂,更不能阻止她去追求她想要的。他知道心裡有一千萬個疑惑是什麼感覺,他知道懷疑自己是什麼感覺。相信自己,是一個人的根本,如果無法做到這一點,未來再美好,也是建立在沙堆之上,隨時會垮。

  可他只想把她留在這裡!

  他扭頭走開。

  「阿克卡。」她伸手去拉。

  他像被火焰燒到一樣的閃開,「我要獨處!妳在旁邊,我沒辦法想事情。」

  她縮了一下。

  「不要跟過來!」他直直的走進工作間,抓來鋤頭,進菜園瘋狂的翻土。

  ※※※※

  她傷了阿克卡的感情,她知道。

  但她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她會點頭,可就是做不到。

  她把蒸好的南瓜放進果汁機裡絞碎,拌入炒洋蔥裡,細細攪著。

  阿克卡的感情無比珍貴,她的重生也是。她費了那麼大的心力才逃出沈家,過程的艱辛點滴記在心裡,自由來得太不易,她捨不得放手。

  不是說阿克卡不值得,他值得最珍貴的一切,可是,她仍想保有自己的嚮往。如果他願意跟她到世界上任何角落生活——不去美國也沒關係,問題就解決了

  可是,他只想待在回音島,跟盡量少的人接觸。

  那是過去留在他心裡的傷痕,使他做出的選擇,她無權要他改變。就算她開口硬要他改,他也不是她原本遇到的那個阿克卡了。

  所以,也只能是這樣了。她默然流淚。

  晚餐前,他沒回來,她一個人開工。備料時,她溜去菜園偷看一下,所有沒種菜的農地被翻了不知幾遍,連旁邊那些不打算開墾的地都被翻過了。

  他還在生氣。

  她只好一個人做晚餐,坐在桌邊等他。

  他沒回來吃,她也吃不下,愣等時,電話響了。

  迪克說,兩天後剛好有個空檔,可以送她出去。

  阿克卡那麼不開心,也許她該緩緩。可是,轉念一想,再怎麼談也沒用,拉鋸只會更痛。

  她下了決定。

  ※※※※

  再鏟下去,他會把整座島翻過一遍。

  不曉得過了多久,阿克卡丟掉鋤頭,跌坐在地上。

  天已經全黑了,他沒做夜間照明設備,回音島的夜晚黑幽幽,幸好今晚滿月。

  他瞪著月亮,喘息不已,全身痠痛,尤其是右肩跟後腰。明天醒來,他會爬不起床,萬一今晚有人夜襲,他也沒有力量保護她,所以,她肯走最好!如果她待著,待滿一輩子,他就一輩子不能做瘋狂的事,只因為怕不能照顧她。

  Shit!她才不希罕他的保護。

  他把手往後撐,無意間壓到一顆熟透的番茄,汁液噗的一聲濺出來。可惡!他抓起來往遠處丟。

  他愛沈碧漪嗎?阿克卡自問。不,他願意考慮說愛她,是一種策略,不是表白,他只是認為島上多個女人也不錯,他渴望她,也開始習慣有她,所以邀她住下,這只是一種便宜行事的同居邀請,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在她口中所謂的「正常」世界也有這種事,只不過這裡是個島,島上只有他一個人。

  要是她那麼想跟別人互動,儘管去好了!他不希罕。

  阿克卡爬起身,帶著一身臭汗跟酸溜溜的果實味回屋。

  餐桌上,放著一人份晚餐,義大利麵跟濃湯,還有一份煎鴨胸。

  心中有股暖流,有人為他準備晚餐的感覺很好。他吃掉鴨胸,把其他食物收進冰櫃,新增加的保鮮盒顯示她沒吃多少東西,很可能根本沒吃。

  他只顧著發洩脾氣,竟沒注意到她的情況。

  嘆了口氣,他決定明早再為她弄個豐盛早餐。

  洗完澡後,穿著睡褲回到房裡,她已經睡了,幫他留了一盞淡淡的燈。

  他站在旁邊。他床上有個女人,那個女人是她,看起來對得不得了,獨居是不久前的事,回想起來卻像上輩子。

  那盞床頭燈可調光線強弱,這五年來,他只開過兩種模式,最亮跟全黑,沒開過微光,不知道朦朧光暈這麼溫暖,有人為他留一盞燈,感覺這麼好。

  他掀開棉被,擾了她,她往旁邊翻下身,騰出多一點位置給他。棉被裡有她的味道,味道裡摻雜體溫。他躺下,她又滾回來,軟軟熱熱的偎在他身邊,睡得不太安穩。

  大手如有自我意識的拍了拍她,她的呼吸轉為悠遠,他瞪著天花板。

  這屋裡的一切,要在任何一個國度複製都不難,對吧?

  這只是個小小的房間,一張大大的床,主角是他跟她。如果不想太多,不打開窗戶,不理會別人,這房間落在回音島,落在曼哈頓,落在紐西蘭鄉間或任何地方,有差嗎?

  更進一步的問,他有必要非留在回音島不可嗎?

  理智低語,兩人世界親密且封閉,落在地球上哪個座標,其實無所謂。

  用邏輯釐清思緒就對了。他放寬心,閉上眼睛睡去。

  夢來得很快,他見到了他爸、瑪莉安以及無數朋友,他們臉上洋溢笑容,一切如回到昨日,雖然口袋空空,不知道明晚要住哪,可隨著收音機傳出的樂曲打拍子,他們快樂得不得了。

  一陣鎂光燈閃爍後,一切都變了,他爸嗑藥後雙眼空洞,瑪莉安醉醺醺,兩人瘋狂大吵,那些所謂的朋友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天下掉下來數以萬計的報紙,更多的鎂光燈繼續閃爍。他抓起其中一份報紙,想捲成棒狀,打那些瘋狂閃動的光,卻赫然見到他與碧漪的照片登在上面……

  他瞬間驚醒,從床上跳起來,冷汗涔涔。

  錯了!他喘息。他想錯了,兩人世界落在哪個座標,其實大有關係。

  ※※※※

  因為冷冷的,沈碧漪醒了過來。

  旁邊的床位是空的,伸手去探,猶有餘溫。阿克卡回來睡過,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又不見了,看來才離開沒多久。

  他昨天回來得好晚,她本來想等,卻模模糊糊的睡去了。今天,他又這麼早就醒來,溜得不見人影,想也知道他心裡有事。

  她嘆了口氣,很想拉高棉被把頭蓋住,但那無法解決事情。是她惹他不開心的,他們還是得談談。

  反正也睡不著了,她起床套上衣服,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找。他不在,去哪了?外面天還沒全亮呢!

  穿上他的外衣禦寒,就著薄薄天光,她找到海邊去。

  阿克卡在看海。

  天亮前的海灰灰藍藍,無光可透,看起來陰冷沉重,有些嚇人。

  她悄悄走近,站到他身邊,想先觀測他的反應再開口。

  他轉過來,看見她,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攬進懷裡,搓揉她的雙臂。「會冷嗎?」

  她愣了一下,還以為他會先擺臉色給她看,誰知竟沒有。不過,他氣色不太好,眼窩暗影有點深,鬍碴也比前一天多,看起來憔悴,但還是很帥。

  堅決從這麼有魅力的男人身邊走開,不待在兩人互守的天堂,日後想起這個決定,她一定會懊悔不已吧?

  她抱著他的腰身,收緊了雙臂,「不冷。」

  「怎麼不多睡一會?」將下巴抵在她頭頂,他問。

  「想跟你說話。」她把頭埋在他胸前,嗅出他身上有冷靜、認了的味道,知道他放棄說服她了。

  果然,他馬上問,「迪克跟妳聯絡了嗎?」

  她點了點頭。是錯覺,還是實際?他的手收得更緊了。

  「妳什麼時候走?」

  「明天。」

  他把她拉出來,直直看進她眼底,「妳確定要這樣做?」

  她遲疑了一秒,還是點頭了。

  那一秒很短暫,可至少有點安慰效果,讓他知道,她不是巴不得插上翅膀,離開他身邊,她也有點搖擺不定。「妳一個人在外要保重。」

  「你也是,這裡的螞蟻好大隻,別惹了牠們,小心被咬。還有,有蜂窩掛在樹下……」她擔心的碎念給他聽。

  「這是我的島,我在這裡住了五年,知道要注意哪些地方。倒是妳,記下這裡的衛星電話。」

  「真有事,你也不會出去救我。」她實話實說,有點幽幽的,似埋怨。

  他繃了下臉,「我會聯絡迪克他們去處理。」

  那她背迪克的號碼不就得了嗎?可這話她沒說。這種親切親密,但不逼求對方什麼的距離感,也許正是他們之間最佳的相處模式,再進一步就是強求了。

  他已經不再步步進逼,她也不該從此時開始。

  「昨天你很不高興,翻土翻得那麼凶,一下一下像要往地心鑽去,為什麼現在火氣全無?」

  「太累,磨到沒脾氣了。」他避重就輕。

  「真的嗎?」

  「妳留在這裡,會讓我有點愉快,只是有點而已。」昨天在激動之下,他說了太多設法讓她留下的話,讓了太多步,有些失立場,今日想來會赧然,「但讓妳離開,卻可以成全妳的嚮往,兩個一比較,當然選贏面多一點的。」

  「是嗎?」她有點失望,又懷疑自己會不會太貪得無厭。

  她已經取得他的接受,這是沒想過的大和解結局,她卻淡淡的落寞,連自己都覺得一下這樣、一下那樣,好可惡。

  「況且我懂妳的感覺,妳說的那些內心轉折,我都經歷過。儘管看在別人眼中,某些想法是瘋狂的、無聊的、無法被理解的,但只要對自己重要,就要去做。」他神情認真,眼神專注的鎖著她,像整個世界只容得下她。「我來回音島,看在妳眼中,形同慢性自殺,過敏、休克、受傷,死了也沒人知道……」

  她急急搖手「我那是在情急之下亂說的!」

  「妳說得沒錯,」他握住她的手腕,「我確實把自己放在未知的危險中,但我必須來,必須藉著獨居,把分崩離析的生活穩固回來。這決定下得瘋狂,莫名其妙,但我必須這麼做。」

  她慢慢的收回手。原來他真的懂,是因為懂了,才不再有脾氣。

  「妳選擇離開,就得勇敢面對妳要的生活。自由聽起來很美好,嚮往代表著無限憧憬,但往往在妳最崇仰的事物裡,隱藏了千百個困難,妳以後就會知道。」他聲音沙啞的叮囑,「克服它,打敗它,不要怕它。」

  她想起阿克卡駕船出去那次,她一個人守在島上,感受到的巨大寂寞,還有聲聲狂催的心魔,那也是阿克卡當初面對的眾多困難之一吧?

  他一定是克服了,才有辦法持續住下去。那個經驗宛如實習,讓她對未來的困境有了點了解。想到這,她忽然不安起來。

  趁還能擁有他的時候,她要緊緊抱住他,汲取溫暖,存著以後用。

  「阿克卡,我要跟你做愛。」她低聲說。

  他眸色一黯。她明天離開,他當然想在分別前再次佔有她,可又怕她反感,躊躇沒行動。

  說來好笑,一開始要上她,他能坦坦蕩蕩,說個明白,要上不上一句話直接問,可這個時候,臨到要分別了,也不知道未來還會不會再碰頭,更該豁出去才對,他卻無比在意她的感受。

  「保險套在屋裡。」他舔舔乾燥的嘴唇,說。

  「我們回去拿。」

  「回屋裡做。」還太早,海風會颳壞她那身細膚。

  「不,在這裡。」她堅持。

  他只好牽起她的手,回屋裡。

  她拿了些衣服進浴室去換,沒過多久,兩人回到沙灘上。

  他在柔軟的地上,鋪了大毛巾。

  「誘惑我。」他嘶啞的說,「如果妳要我,就得誘惑我。」

  她把他推倒在沙灘上。

  他合作的屈臂在腦後,歪著頭看著她,彷彿在問,接下來怎樣?

  她腳一跨,坐在他身上,脫掉上衣,甩到一邊,嶄新的豔橘紅胸衣包裹乳房,襯得肌膚嫩白極了,綁在頸後的細繩岌岌可危,幾乎包覆不住。

  他愛。他伸出手,探手進去輕捻。她的身體真是不可思議,乳房溫熱,飽滿,他喜歡揉她的乳房,軟膩膩的,手感非常好。

  她閉上眼,隨之喘息,在他要扯掉蝴蝶結之際,及時拉住他。

  「還不可以!」

  「我想要了。」

  「這是我的誘惑,我說了算。」

  他依依不捨的假裝撤退,趁她放鬆時,用力搓下乳尖,她情不自禁的發出低叫,坐在他肚子上的圓臀扭了一下。

  那一扭,令他的眼色變得更深,她雙眼也變得波光盈盈。

  不顧反對,他掀起她後來換上的裙子,看見包覆著雙腿間的布料已經濡濕。

  那雙藍眸往上調,似笑飛笑的瞅著她。

  有預感他會說出邪惡的話,她趕緊喊,「不准開口!」

  他拉掉她腰身兩側的細繩,將那塊小小的布料抛出老遠。「我不以為妳等得了那麼久。」

  可惡!他說對了,她等不了。

  他誘哄著,「先做一次,把壓力排解掉,妳晚一點再誘惑我。」

  她有點不情願,可依然抬起屁股,撐在地上往後退去,微羞的褪掉他的褲子。

  阿克卡很高興自己說服了她,因為她雖然熱情滿溢,卻生澀得令他發狂,在為他套上保險套的時候,他差點就衝上頂點。

  套好後,她懸伏於他身上。以往都是他採攻勢,換成她主動,有點不知所措。

  他忽然抬起頭胸,隔著胸衣叼住她乳尖,潮濕熱息穿透布料,她腳尖瞬間蜷起,慌得後退,他的雙腿卻已然曲起,形成一道阻礙,不讓她離開。

  她軟軟坐下,坐在他又熱又燙的男性上,雙頰飛紅。

  「妳先起來。」他調整了下方向,往上挺入,再捧著她的臀,結合著一起落回地面,輕輕一拍。「騎我!」

  她生澀的擺動腰身,動作逐漸變得流暢,平時的柔美轉化為強悍的美麗,慾望驅使她不斷躍起、落下,每一記都將他紮實的納入。她的喘息愈來愈烈,細小的汗珠自臉龐邊滑落,她無暇去擦,裸露的肌膚宛若有光透出。

  太陽升起的那瞬間,一陣強風颳來,金光在她身後無比閃耀。

  他躺在毛巾上,欣賞她奮力騎乘的模樣,只願永遠記住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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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8 00:12:5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沈碧漪離開了。

  像出現時一樣突然,離開的時候,也不拖泥帶水。

  是迪克過來接她的,他帶了那個當替身的年輕女人,全妝上陣,連阿克卡也不得不承認,那女人跟她有幾分肖似。沈碧漪過往有不少次曝光,那年輕女人取得影片,把她的一些小動作模仿得維妙維肖,雖不至於騙過他,但要以假亂真,不成問題。

  迪克也帶來了要給她用的假護照,做工確實很優。

  一切準備就緒,他們出發了。

  分別之前,兩人沒再交談,擔心萬一開了什麼話題會說個沒完,耽擱時間。講到正事,迪克一改平常笑咪咪的模樣,時間掐得精準,不許一秒漏失。

  這種做事態度,阿克卡是欣賞的,把沈碧漪的事交給他去,他不擔心。

  只是,從那一刻起,島上變得很安靜。

  那種安靜,非關聲響。風一樣在吹,潮一樣在捲,蟲鳴鳥叫一樣不缺,可就是不對勁,他無時無刻都在感覺。

  他想太多了,根本沒什麼不同。

  用這句話催眠了自己幾天,連他都可以感覺到它的力道愈來愈薄弱。

  好吧,的確是有點不同。之後幾天,他勉強承認。

  但他只是回到了從前。阿克卡告訴自己。他在回音島獨居五年,沈碧漪只來了幾天,換算起來不到百分之二的時間,他沒有理由習慣她,就算是,要抹除也不難。

  失去父親與繼母,被媒體追到無路可逃,生活幾近崩潰,那麼強烈的壓力,他都能慢慢克服,跟沈碧漪在一起才不過幾天幾夜的事,不可能影響他多少,他有很強的重生能力。

  但,他可能……錯了。

  每一天,他在每個地方看見她,在每個角落看到自己的寂寞。

  走過椰林時,仰頭看天,一樹果實讓他想起,她曾被砸落的椰子嚇哭。

  再難的困境,她不彈淚,天上掉下一顆椰子,她嚇得紅了眼圈,好奇怪的女人!他自願提供懷抱,讓她發洩,她卻推推攘攘說不要,可那樣的淚,更讓他心疼。

  走進菜園除草時,他不時瞥向前方樹蔭下的空地,因沒有人影而悵然若失。

  之前,她就是坐在那裡看他。

  她看著他的眼神,有夠色迷迷。阿克卡搖著頭笑了。如果這樣形容給她聽,她會氣得拍他吧,但事實如此。那雙流連在他身上的眼睛閃閃發亮,像盯著多麼美味的食物。他沒錯過她不自覺舔唇的動作,有本事把她弄得心浮氣躁,他暗爽得要命。

  她在時,他會故意出比需要更大的力氣,讓肌肉鼓起,她的眼神會瞬間變得熾烈無比。在她面前,他連擦汗都講究,永遠留下幾滴要落不落的,鬧得她心亂不已。

  他超喜歡吊她的胃口,明知她很想要,卻延遲不給,讓她神魂不屬,再慢慢收服。

  快到中午了,阿克卡把拔下來的草撇到一邊,回屋煮飯。

  她也是個好食客。第一次一起吃飯,她壯起膽子向他要牛排,當時他雖然冷著臉,但看到她吃得那麼滿足,也不由得有些高興。一個人做飯久了,會習慣自己的手藝,好吃得吃,不好吃也得吃,味覺會慢慢麻痺,她的反應讓他很樂,之後做菜更費心思,加上有她幫忙,說說笑笑,每頓飯都是愉快的。

  現在回到為自己開伙的日子,機械式的打開爐子,剪開真空包裝,他懶洋洋,很沒興致。為一個人付出的感覺,竟是他預料不到的美好,光是弄個沙拉、烤個麵包,也趣味橫生。

  燒熱鍋子,他把厚片牛肉放下去,滋的一聲,細碎油花四濺。

  那是塊好牛肉,肥瘦適中,不帶筋膜,煎五分熟剛剛好,她會喜歡的,可惜她不在。

  別再想她了!他在心裡計數時間,一、二、三、四……理智斷線。他好想她!

  阿克卡沒料到自己會這麼想,花了一週多克服,卻一點用也沒有。讓她走這個決定,他下得沒有錯,她理當去追求她想要的,但是,這決定卻也是錯的,他根本不該放手。

  說來說去,還是無法同時實現的兩難,他不可能退讓,也不要她退讓,該怎麼解,他也沒頭緒,只能想,他們的分別是依依不捨的,不是撕破臉不見面,還可以再續前緣。

  一陣焦味傳來,他低頭看,面前那塊牛排焦了。

  他拿鏟子鏟它,一下兩下不成,愈來愈用力,愈鏟愈火大,幾乎跟那口鍋子卯上。直到把牛排鏟得爛巴巴,他才想到,這口鐵鍋不能用鐵鏟,剛剛刮的那幾下,已經把表面刮花了。

  他忿忿的把它往水槽裡一丟,雙手撐在流理台上。

  失去她的陪伴像丟了心,本以為無所謂,卻無法從中復原,難道這就是愛情?

  ※※※※

  站在吧台後,蒂琺拿著乾毛巾,擦拭玻璃杯上的指紋。

  吧台前坐了個男子,正口沫橫飛的說些什麼,她聽得漫不經心,手上動作卻是一絲不苟。每個被擦拭過的杯子都對光照過,確認無瑕,才倒掛在架上。

  「砰!」「鏘啷!」前門被一道巨力瞬間打開。

  蒂琺的手溜到吧台下,男子的手摸向腰側。

  看到來人,兩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卻又奇怪的互視一眼,「你怎麼來了?你沒託我訂什麼東西吧?」蒂琺問。

  阿克卡不答反問,「有東西吃嗎?」

  「湯麵行不行?」蒂琺先倒了杯烈酒給他。

  「隨便。」一口飲乾,他在另一張高腳椅坐下。

  蒂琺轉身拿下單柄鍋,開始料理。

  迪克笑咪咪的湊過來,「心情不好嗎?」

  「沒有。」他按捺住,不想太快問起沈碧漪的事。

  「你來得正好,我剛好可以跟你講講行動過程,我本來打算明天去回音島找你。」

  阿克卡面無表情,「都已經過去多少天了,你明天才想找我談?」

  蒂琺在鍋中爆香,沒插話。阿克卡此時的出現,令她驚訝。

  她認識的阿克卡,不會在取貨之外,駕船出來溜達,這種隨性的事不曾發生過。誠然,他悶悶不樂的模樣很有男人味,可她卻忽然間看穿,那充滿倔強的寂寞之下,他其實是一個被小女孩遺棄在溜滑梯旁的小男孩。

  「送沈小姐走後,我的小組就出任務去了。任務期間,不能分心,這是第一條規矩。」迪克笑著說,「我才剛回來,就計畫明天去找你,很夠意思了吧?」

  「回音島,外人禁止進入。」

  「已經破戒過了,不必再這麼嚴了吧!」

  「一切照舊。」

  蒂琺在爆香的鍋裡加了碗水,大火燒開。「上次去,我只是粗略的看一下,我想再去一次,慢慢逛。」

  「不行。」

  「可是,我覺得……」

  阿克卡截斷她,「妳怎麼覺得,我不關心。」

  以前的阿克卡也不容情面,當時的拒絕是有理性的,可這一次,卻充滿了惡劣的情緒。蒂琺決定,煮給他吃的那碗麵,肉絲省了,雞蛋也省了,這個人需要反省!「如果你再這麼難搞,會失去唯二的朋友。」

  「你們只是在我這一帶的朋友。」

  「除了這一帶,你哪也不去,你的世界不過這麼點大。」蒂琺犀利的說。

  阿克卡宛如被刺到。

  「兩位,放鬆點。」迪克使了個眼色給蒂琺。「不去就不去,在這裡談也不錯。我明晚飛美國,過去幫沈小姐處理點事。」

  美國的哪裡?阿克卡差點問出來。「什麼事?」

  「我從頭說起好了。那天,把沈小姐接出來之後,我們直奔斯里蘭卡,讓替身再度出馬,引出那些在找沈小姐的人,拖著他們團團轉。」迪克講著講著,興奮起來,「你真該看看他們看到沈小姐在街口露面的樣子,我守在大老遠之外,還是可以聽到他們心跳加速。當沈小姐拿下口罩時,那拍照的傢伙簡直要把快門按壞了!」

  阿克卡關心的不是那些人,「她有沒有被嚇到?」

  「一點點,不過她很鎮定,不用我安慰。」迪克豎起大拇指。

  聽到後面那句,阿克卡莫名的放心,他可不想迪克趁虛而入。

  迪克繼續比手畫腳,「接著進機場,海關那邊早已打通關節,沈小姐在檢查中,換替身上陣,那些追她的人沒料到這一招,為了買機票趕上飛機,鬧得雞飛狗跳,好好笑。他們不知道,最後能順利登機,是我暗中幫了一把。」

  見他說得眉飛色舞,蒂琺笑問,「怎麼幫?」

  「打電話到航空公司,拜託他們延長登機時間。」

  阿克卡沒笑,「沈碧漪呢?那時候她在做什麼?」

  「她搭上往美國的飛機,我親自陪她過去。」

  往美國的哪裡?阿克卡又差點問了,他懷疑迪克是刻意不講的。

  「她好溫柔喔,途中不吵也不鬧,聽音樂、看書、睡覺,不抱怨難吃的飛機餐,轉機等候也安安靜靜,真是最佳旅伴,我以前不知道有這麼好相處的女人。」迪克說著說著,話題又飄走了,「很多女人飛長程會卸妝,前幾次我帶女朋友出去玩,都有被嚇到,心想,旁邊這哪位啊?我是帶這個沒眉毛的大嬸出門的嗎?」

  把清湯麵放到阿克卡面前,蒂琺報復性的哈哈大笑。

  那不是重點!阿克卡更鬱悶了

  迪克邊笑邊拍他的手臂,阿克卡不爽的眼神瞪過去,不過,他好像沒發覺。「我明天飛美國一趟,去找沈小姐。」

  什麼?「你們很熟嗎?」

  「慢慢會變熟。上次我只來得及幫她弄好基本安全,還有一些小地方沒處理,比如說沈小姐需要安全線路,以便她想跟妹妹或誰聯絡。」迪克有意無意酸了阿克卡幾下,「反正你不去美國,我會負責幫她處理到好。如果她同意,我順便帶她去認識我在當地的朋友,互相照應。」

  當地是指哪裡?阿克卡密切期待迪克鬆口。

  但是,他看起來很放鬆,資訊卻一點不漏。Shit!他又行又可惡!

  「有什麼要交代的嗎?」迪克問。

  「不管她需要什麼,幫她辦到好,掛在我帳上。」這是他能為她做的。「但是,別讓她知道。」

  「好吧,反正你只出得起錢,這點要求,我可以答應你。」

  這句話也很刺耳,他知道迪克的言外之意在說,他出不起力。

  他無法辯駁,低頭吃麵。

  「接著說,替身帶著好不容易登機的那些人,一路飛到澳洲去,把他們帶進墨爾本轉來轉去就溜掉了。她特別擅長憑空消失,有辦法像雨水掉進海裡一樣,馬上不見蹤影。」迪克扭頭問,「阿克卡,要不要加碼投資?我們能力很強,一轉虧為盈可能馬上賺很多喔,要加大投資,現在正是時候。」

  阿克卡理都沒理。嗯,這湯頭很清淡,料也很少,是碗吃了會修身養性的麵。

  「好了,你吹噓得差不多了,不要煩他。」蒂琺幫他們把烈酒斟上,拿起選台器,按下去。

  阿克卡來時態度不佳,她跟迪克有點不爽,迪克已經執行完他的報復,現在換她了,重口味的八卦新聞配沒味道的清湯麵是她修理他的方式。

  電視畫面跳出來,竟是沈碧漪跟一個男人的照片。

  三人都呆了。他們不是正在討論她嗎?她怎麼會上電視?

  「搞什麼鬼?」蒂琺罵了句髒話。

  「上面寫什麼?」阿克卡看不懂中文,但一男一女的照片並列在螢幕上,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好事。

  蒂琺聽了一下,轉述,「記者說她之前生了一場大病,靜養一陣子。歐陽律,就是照片上那個男人,經常去探望她,兩個人有了情愫……」

  「什麼?」迪克的眼睛差點突出來,馬上抓起手機,叫人確認沈碧漪的下落。

  「阿克卡,」她有點為難的翻出最後一句,「他們……要結婚了。」

  「放屁!」阿克卡罵出來。「她一定是被逮到了!」

  「不可能!」迪克在等待的空檔,扭過來否認,可隨即對著手機大叫,「……什麼?怎麼會?」

  ※※※※

  「你怎能擅自發布碧漪跟歐陽的婚事?」沈海之怒氣沖沖進入茶室。

  「你來了。」柳坐在茶桌後,手裡捧著一個陶罐。

  「柳少爺……」沒能擋住訪客的管家站在門外。

  柳擺擺手,「沒關係,妳下去吧。」

  這間位在台北市的頂樓公寓,是他與歐陽的同棲之所,不甚歡迎外客,尤其其中這間茶室更是他沉思的地方,一向不准他與歐陽以外的人進入。

  以沈海之過往的修養,不會硬闖沒有邀請他的地方,想來是氣得瘋了,才會排開管家,闖了進來。

  「坐。」柳淡淡的說。

  「我坐不下。」沈海之全然失去以往經營的風雅形象,「我在公司開會,有媒體圈的人打電話來,說你發布了婚訊,這是怎麼回事?我要一個解釋。」

  柳不答反問,「碧漪還好嗎?」

  「她在家裡。」

  「有人看著她嗎?」

  「當然有。」

  「別再讓她溜了。」

  「我讓醫生幫她下了鎮定劑,她沒有行動能力。」沈海之沒讓他把焦點模糊掉。「這樁婚事,我們有過協議,從現在起按著計畫進行,還趕得上進度。」

  柳搖頭,「計畫改變了,她必須盡快嫁給歐陽。」沒時間玩那套見家長、會媒體,捕風捉影的遊戲。

  「為什麼?」

  「在質問之前,先想想,如果沒有我,沈碧漪不可能回來。」

  沈海之一時語塞。

  柳將熱水淋過陶壺,陶壺泛出光澤。

  他心細如髮,對風吹草動特別敏感,當總是出席自家活動的沈碧漪接連幾次缺席後,便察覺到事情不尋常。

  他找上沈海之,那時,沈海之正在為找不到沈碧漪而苦惱。

  與沈海之不同,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低估過沈碧漪的決心。

  那天開會,訂定成婚企畫,她特地留下來跟他說話,他就知道,她的心意才是這個計畫成敗的關鍵,而不是沈海之的胃口有多大,歐陽滿不滿足得了他。

  是以,他格外留意她的動向。

  去找沈海之時,他正在查,有哪個人與沈碧漪交情夠深,足以幫助她脫逃,如今又生活在斯里蘭卡一帶。

  他知情後,親自過濾,鎖定一個曾經擔任幾個月保鏢的女人。沈海之半信半疑,他卻強勢介入。後來,「沈碧漪」現身了,引領沈海之的人馬飛到澳洲,隨即消失,可他不信沈碧漪有那能耐,暗地裡做了些動作,果然在幾天後,在前保鏢的居處攔截到沈碧漪的電話,進而查出了落腳處。

  他動用歐陽家的資源,以私人航機將她帶回來,交予沈海之。

  「你知道,我可以選擇不把她交還給你。」柳說。

  沈海之忿忿,「你那樣做,只是要我明白,我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對。」柳慢慢沖好茶,送一杯到他面前,「償還的時候到了,我幫你找到她,作為回報,她必須嫁給歐陽。」

  「本來就要讓她嫁,我不過是要求按原訂流程走。」

  柳不讓,「歐陽的性向流言已經在亂傳,我不能讓他因為這件事,被逐出家族權力核心。」

  「碧漪是我沈海之的女兒!有名有姓,不能閃電嫁人,太丟臉了!」沈海之大叫。

  他嫌女兒嫁給歐陽太丟臉?柳面色生寒,「不能嗎?」

  「嫁長女是沈家大事,一定得按規矩、按禮俗來。」他喊得大聲。

  柳聞茶香,「碧漪消失的那段時間,發生過什麼事?」

  沈海之頓住。

  「你以為你女兒還是冰清玉潔的待嫁淑女嗎?」柳輕聲呢喃,「不過是撿回來的可回收資源而已,要是沒動用歐陽家的資源,你連討價還價的資格都沒有。」

  「碧漪還有利用價值。」結婚有很多話題可炒作,他不想就這樣放棄。

  柳爽快的一口喝掉茶,「不像之前那麼多了。」

  「什麼?」

  「我可以安排醫生檢查她還是不是完璧,不過,這份報告一旦產生,就難以抹滅,將會永遠存在。」將溫熱的杯握在掌心,他細品餘香,抬眼問,「要賭嗎?」

  沈海之第一次生嘆,以前那麼多算計全是空。

  沈家,世代是書香門第,沒落時,正是他少年時,空有雅名,沒有銀兩,使他一生對利、對名總有填不滿的慾望。他積極運作,用盡辦法搞來了錢,要錢再多多滾錢,同時也要父輩流傳下來的風雅形象。他為此算計一生,到頭來卻栽在自己栽培的女兒,以及這個謎樣出身的男子手上。

  柳再為自己斟上一杯。「要的話,我立刻安排醫生,晚點就有消息,若不敢賭,不管沈碧漪有什麼狀況,歐陽一概承擔,消失的那些日子當不存在,絕不向你追究,結婚換融資的承諾照舊,只是時間提前,沒讓你如預期那樣風光而已。」

  沈海之頹然喪氣。

  一個女人獨自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混過一陣子,什麼不堪的情況皆可能發生,就算沒遇到任何事,單單是讓醫生檢查這動作,已經是無比羞辱,萬一傳出去,很難聽,可能連婚事告吹。

  除了點頭,他還能怎麼辦?

  「婚禮很快就會舉行,通知碧漪的醫生,停用鎮定劑。」柳看著茶杯,淡淡叮囑,「我要她出現在教堂的時候精神奕奕,一句閒話都讓人沒得說。」

  ※※※※

  「阿克卡,抱歉。」迪克打了幾通電話後,拼出事情原貌。

  這期間,華語八卦節目正在做沈碧漪與歐陽的個人特輯,阿克卡雖然聽不懂中文,卻也能從一張一張秀出來的照片,猜測她以前的生活。

  她暴露於公眾的照片未免太多了吧!彈鋼琴的、進各級學校的、去度假的、代言活動的,還有被側拍,多得嚇人。那些照片拍得很有技巧,不是「老爹獻寶自家女兒」那種只有自己人看才爽的調調,但他在影劇圈待過,知道那些看起來頗自然的照片,唯一的用途是宣傳。

  鏡頭中,每個她都巧笑倩兮,很有名媛淑女風範,但不快樂。

  那絲不快樂壓抑得很低微,如果不是曾經那麼親密過,他也讀不出來。該死的她父親,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他收回視線,竟是不忍多看。「怎麼回事?出了什麼問題?」

  「我上次離開前問過她,近期有要跟誰聯繫嗎?她說應該沒有,所以我才沒先處理安全線路。不過,後來她打了個電話。」

  「給她妹妹?」蒂琺問。

  「不是,給住在斯里蘭卡的一個女人。」

  阿克卡想起來了,「那應該是她以前的保鏢。那人答應她,如果她逃了,會幫她處理證件的事。那女人出賣了她?」

  「不是,有人先一步找到保鏢家裡去,安裝了追蹤器。沈小姐跟她通話了幾分鐘,足以被精確定位,所以她很快被找到,被帶走。」

  阿克卡無言了。是她自己打電話出去的,怪不得迪克,但他也捨不得怪她,雖然他很想狠狠踹破什麼。「她父親派出來的人,之前沒這麼行。」

  「有新血加入,那些才是真正的厲害角色。」迪克也很無奈,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就這樣忽然被端掉,當然不爽。「她是搭歐陽家的私人飛機回去的,可以規避法律問題,也省掉很多時間。」

  阿克卡咬了咬牙。

  蒂琺再倒一杯兩指高的威士忌,推到他面前。

  他把酒杯推回去,「給我水。」

  他無法不去想,碧漪一定很害怕、很不安,她的防備心不夠強,一定沒想到,區區一通電話會把她賣得一乾二淨。她的心很柔軟,想也知道,是要打通電話去報平安,卻沒想到被居中攔截。

  蒂琺接回那杯威士忌,自己一口乾掉。「你打算怎麼辦?」

  「預告婚事的新聞鬧這麼大,還搞了特輯,一定有很多記者去採訪。」迪克抱著頭,「現在沈小姐身邊一定有很多保鏢,要殺進去帶她出來,很難。」

  連迪克專門幹這種活兒的角色都說難,那就無庸置疑了。

  「你急什麼?阿克卡沒說要去帶她。」她轉向阿克卡,認真的勸,「若你對她沒感情的話,就這樣算了。」她想了想,再補一句,「如果你對她的感情不是愛情,那也算了。我們那個地方的媒體文化,我體驗過,很……可怕。」

  她也曾是被鎂光燈注目的人,知道在高度關注之下,事情會有多失真、瘋狂。

  「現在的情況,不像以前那些追著你跑的記者,等著看你笑話,我們那邊、更強的在於掀舊帳。一旦你插手這件事,你過去的一切,哪怕是哪天忘了給一個行李員一筆小費,都會被掀出來,罵得狗血淋頭,人格全失。」

  迪克插嘴,「喂喂,妳說這些沒幫助吧。」

  酒精鬆懈了蒂琺腦中的某根神經,她碎碎細語,「一旦被那些人追上,你的好日子就到頭了,連帶你過去五年到底在做什麼,也會被臆測。你會被武斷評判為精神失常,孤僻,憤世嫉俗,而這些還是輕的。」

  「蒂琺,別說了。」迪克搶下她手中的酒瓶,她正想給自己再斟上一杯。

  「還會有人開始不負責任的臆測,說以你以前的心性,絕不可能安分守己五年,那一定是騙人的,你八成是在哪個墮落的角落混過五年。不管再怎麼離譜的故事,都會出籠。」蒂琺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聽得迪克毛骨悚然。

  阿克卡拿起水杯,咕嚕咕嚕的喝。

  蒂琺說出了他的惡夢,甚至猶有甚之。他剛剛喝了幾杯酒,此時酒精開始退了,應該會覺得冷,但是,並沒有。

  他滿腦子在想碧漪有多怕,他心疼不捨,想保護她的慾望強過了一切。

  蒂琺堅定無比的說,「這是你的死穴,絕對是!你一攪和進去就死定了!」

  他閉上眼睛,想像那個畫面。鎂光燈亂閃,狗仔刻意問挑釁的問題,逼他生氣,逼他有反應,不管門窗掛上多重的遮光簾,還是有超級長鏡頭在跟拍他。

  他放縱過,頹廢過,酗酒、酗煙、跟女人胡混過。隨著他隱居在回音島,努力重建生活,那些過去已經遠去,可如果他出面插手碧漪的事,它們會重新回鍋,等於毀了過去五年的努力。

  這將會是多重打擊。

  但是,他腦中唯一有的畫面,還是碧漪。

  她倔強,不肯為過去的自己而哭的臉,她喊著想被熱烈愛一次的激動,她發自內心,喊著她也會全力去愛她的男人時,那淚光閃閃的眼睛。這一切,都比他會受到的傷害重要!

  他可以再度被萬箭穿心,卻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她!

  睜開眼,他轉向迪克。「你接下來有時間嗎?」

  「本來不太有,但這次真是太羞辱我了!」迪克豪氣的說,「我願意撥出所有時間,你想讓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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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沈碧漪坐在床畔,撫著腳邊。

  在回音島時受的傷已經收口了,不再流血,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略白的傷痕,只有它能證明她曾逃出父親的掌控。

  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這個意念慢慢的滲進她的思緒裡,她甚至無力做出更激烈的反應。

  她有些遲緩的看著窗外那白金色的陽光,納悶究竟過了多少天,這之前的記憶是一段一段的黑暗。無法克制的嗜睡,純然的無意識使她知道,自己被餵食了鎮定劑,直到起身了,腦子裡還殘留暈沉,連思考也慢了好多。

  在這之前,她在芝加哥被人逮到,那時她已開始熟悉環境,過一個人的生活。迪克離開前,要她稍安勿躁,先安頓下來,工作的事不急,他有門路幫她。

  但是,她沒等到那一天。

  把小窩整理好之後,她想起在跳下遊輪之前,曾打電話給前保鏢大姊,告訴她,自己就快需要她的協助了。後來雖然不需要她幫忙,但她想,總得打個電話報平安,別讓人家擔心才好。

  撥號之前,她想過,這樣做有沒有風險,可後來她想,怎麼可能呢?此前聯繫,她非常小心,父親不可能追蹤到前保鏢大姊那邊。

  結果,她錯了。

  當她抱著購物袋,被幾個華裔男子圍住時,就心生不妙。被架上車,見到車裡已坐著柳時,更知道一切已結束了。她好氣好氣,尖叫、踢腿,用盡一切方法,想讓路人察覺不對勁,可那些人動作迅速,封了她的嘴,綁了她的手。

  柳沒被驚動,只是淡淡的瞥她一眼,宛如確認她是他要的貨物,就讓人將她打包上機,送回台北,送回父親的手上,過程中,她毫無反抗的餘地。回沈家後,醫生很快就來了,她陷入沉睡。

  頭又重又痛,她拉開房門要走出去,卻發現門口站著兩個彪形大漢。

  「沈小姐有何吩咐?」其中一個馬上擋過來。

  「請讓讓,我要出去。」她保有客氣。

  「沈先生希望妳待在房裡。」

  所以她被軟禁了?她按著抽痛的額角,「我要去弄一壺咖啡。」

  「我馬上讓人準備。」

  她諷刺的說,「我要沒下藥的。」

  大漢眼也不眨,立刻就回,「沈先生說過,今後要讓妳保持清醒,飲食不會再用藥,請先回房。」

  他連否認也不否認,連傻也不裝,分明欺她太甚!她抬頭瞪他,怒氣與羞辱自心底迸發,當他的面甩上門,力道又重又強。

  咖啡以前所未有的快速送進她房裡,管家噤若寒蟬,在她的要求之下,先喝下一杯,看她的眼中有忌憚。確認沒問題,咖啡也涼了,她一口氣灌了兩杯,提神。

  她在梳妝鏡裡看見自己,臉上有濃濃的肅殺之氣,很陌生,卻也很滿意,她終於不再是那副軟趴趴,任人踩上頭頂的模樣,腦筋變得清楚了。

  好,她被逮回來了,接下來呢?她開始思索。父親對她下了鎮定劑,又派了人手看住門口,若是以前的沈碧漪,只會覺得好可怕,自己得乖乖的才行,可現在的她,卻看到了不同的面向──父親損失不起她,而他也已意識到,她不再那麼容易受控制。

  她再度拉開門,大漢又擋上來。「沈小姐有何吩咐?」

  她沒有退開,反而踩前一步。論兩人的身分地位,她才是有資格發號施令的那一個,沒有道理像從前那樣,率先縮起來,在氣勢上弱了人。

  果然,那大漢隨即後退一步。

  「我要晚餐。」她聽到自己語中有了威嚴,「沒下藥的,在陽台吃。」

  「沈先生希望妳留在房裡。」

  她沒爭辯,「擺在陽台上。」只是堅持。

  「但是沈先生……」

  「飯是我要吃的,我說擺在哪就在哪。」

  「碧漪,聽話。」沈海之的聲音自走廊口傳來。

  大漢讓開,碧漪見到他慢慢踱步過來。

  她以為自己會發抖,但沒有。她以為自己會頭皮炸麻,也沒有。她看著曾是她眼中最有權威的男人,卻忽然發現,他再也無法摧毀她。像眼前一層朦朧迷霧被摒去,她忽然看穿這個人,識破他的虛張聲勢,摸清他擊潰她的手段。

  逃跑雖然失敗了,但那段經歷教會她許多,她的眼界開了,膽識也強了。繞了那麼大一圈,再站回到他面前,看似沒什麼改變,但其實已變了。

  她不再怕父親了,不再!

  逃跑期間,她一直在想,如果被父親找到,這輩子休想再溜第二次,但她卻沒想過,真的發生這件事時,自己會生出無窮勇氣及冷靜。

  她沒當時想的那麼絕望。沈碧漪站得筆直,視入父親的雙眼,與之對抗。

  沈海之眉宇震動。

  他們都知道,她會再逃,一定會。她會再找機會,雖然眼下一個都沒有,但她不會氣餒。她已經品嚐過自由的滋味,那種東西看似無影無形,卻會讓無盡的能量進駐她身心,它香甜有如蜂蜜,為了再品嚐一次,她不會安分下去。

  沈海之忽然很慶幸,柳發佈了婚訊。

  「愛在陽台吃晚餐就去吧!反正妳能作主的,只是這種小事。」他懷著惡毒之心,「以後,妳是歐陽跟柳的問題,不再是我的了。」

  沈碧漪的眉心皺了下,不是煩惱,是不解。

  他得意反擊,「我用妳換到歐陽家的融資,這週日,妳要跟歐陽舉行婚禮。」釋出一顆不受控制的棋子,換到了融資,那最後得利的人,仍是他!

  ※※※※

  錢,是萬能的東西。

  五個縫紉女工花三個月才能做好的手工綴水鑽婚紗,在重金酬謝之下,一週就完成了。

  沈碧漪獨自站在新娘化妝室裡,撫著身上那襲華麗的婚服。她看得出來,它能讓她在鏡頭前扮出最美的新娘,那一閃一閃的水鑽在燈光之下,將無比耀眼。

  可惜她要嫁的人不是阿克卡。她的心無比疼痛。

  要是早知道自由這麼短暫,或許當時不該離開回音島。縱使再見到父親,發現她已能不驚不懼,令她自己驚訝,並為這轉變而開心,但那能不能抵過跟阿克卡在一起的快樂,也不能一口說死。

  他知道她今天要嫁給別的男人嗎?她悽然的想。

  不,他不會知道,他滿足於回音島上沒有外來資訊的自在,怎麼可能曉得她黯然神傷?

  就算他知道,也不能改變什麼。她與歐陽的婚禮──而且是令人措手不及的閃電婚事,想也知道有多轟動。站在窗邊,就能看到多輛採訪車出動,這種媒體雲集的日子,阿克卡不會出現。

  絕對不會。她閉了閉眼睛。

  為什麼他們的緣分這麼淺?她嚮往的正常生活,是他少年時期的惡夢;長年與沈家結為友朋的媒體,是他死也不見的對頭。她的世界與他的世界互相拮抗,毫無妥協的可能。回想起來,回音島那段互相依偎的日子,無憂無慮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是什麼樣的機緣巧合,或什麼樣的神賜恩惠,使他們竟能找到各自的世界干擾不了的狹窄地帶,過了一段夢一般幸福無比的日子。

  她幾乎後悔起當初為什麼要走。這場婚禮並沒有如預料那樣,因她逃離而取消,反而還提前了,她沒有解決當初的問題。意識到此,她一片茫然,這場落空,原來是她自己造成的。

  門板敲了敲,不等她回覆,就被打開了。

  穿著伴郎西服的柳走了進來,審視過她之後,臉上掛著如釋重負的笑容,「妳看起來很好。」

  「沒你想的好。」反應變靈敏的她,變得刻薄了,卻不後悔。對於柳,她有很多疑問,「為什麼?」想到他親自到芝加哥押她回來,她幾乎忍不住要揍他。「你在打什麼主意?你明知道這個婚姻是建立在壓榨我、利於你們的情況下,你也說過,我有多不願,就要反抗到讓人知道,為什麼當我這樣做,你卻扯我後腿?」

  柳拿起蜜粉盒,好溫柔的拍在她裸露的肩臂上,「說到底,每個人都是忠於自己最愛的人。對於歐陽有利的事,我一定會去做。」

  她一怔,「不管是什麼?」

  「不管是什麼。」他篤定。

  「如果那違背你的意志,或你對自己的期許呢?」她忍不住追問,想到了自己的選擇──為了不放棄自己的嚮往,忍痛離開阿克卡。

  「妳以為,大力促成歐陽娶妳,不違背我的意志嗎?成為他的得力助手,而不是公開的情人,是我對自己的期許?」柳幽幽的笑,「任誰面對愛情,都要有取捨。為歐陽付出一切,不在乎自己,就是我的抉擇。」

  柳對愛的執念已超過了一切,不是她這一心二分的人能抗衡的,難怪她會被帶回。「我父親答應你們什麼?」

  「閃電結婚,以及讓妳盡快懷孕。」

  「歐陽不可能跟我上床。」她下意識反駁。

  柳笑了。「生孩子,不一定要上床。」

  她渾身發冷。

  柳轉身拿取捧花,交給她。

  她低頭瞪著那束珍珠白捧花,緞帶繞捲垂下,她平坦的小腹裹在以蕾絲為腰封的綢緞之下。

  如果要生孩子,她只願生阿克卡的孩子。生孩子是比結婚更親密、更永久的承諾,兩人的骨血將永永遠遠融合在一起,毀之不去。在交歡之中自然受孕,讓孩子在愛裡成長,她想跟阿克卡做這件事,只有他,她才願意。

  她伸手掩住唇,任捧花墜落,驚覺這其實是愛情!她愛阿克卡!

  回音島那一段,不是她以為的偶然韻事,是以今生愛戀互許的感情,她怎麼能蠢成這樣,認不出真愛?

  阿克卡會是個很好的父親,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她,也會那樣照顧他們的孩子,她卻傻到從他身邊跑開。

  「我在逃跑期間,遇到了一個男人。」她抬頭看著柳,「我們發生過關係,我愛……」

  柳打斷,「無所謂的,別擔心。」

  「我不是自己擔心,是要告訴你,我愛……」

  柳再度打斷,「歐陽的孩子,以後勢必面臨很多挑戰,單要從家族裡脫穎而出,就必須學會不計其數的下流招數,那兩個孩子的靈魂,注定是黑的,也注定不能擁有心,所以,我們不介意他們是不是生於處女的子宮。」柳微笑,伸手去摸她的小腹,「我跟歐陽都沒有這種無謂的潔癖。」

  沈碧漪嚇了一跳。

  他們已經想好了要兩個孩子,也想過孩子的未來不會幸福,卻執意那麼做。至此她才明白,這男人完完全全、真真切切,把她當工具使用。

  她拍開他的手,「現在的我不再畏怯,我會逃的,拚命的逃!」

  「我知道,會防得很緊。」他意態悠然,「但無論妳有什麼偉大的計畫,今天都得先嫁給歐陽。」

  「你憑什麼認為我願意?」

  「因為嫁給歐陽,妳還有談判的空間。如果妳乖,會得到一定程度的自由,如果妳機靈點,也許找得到逃跑的空隙,」柳逐條分析,「但如果妳不嫁,就出不了沈家。回到沈海之手上,妳會連自由兩個字怎麼寫,也從此忘記。」

  她粉臉煞白。柳設想周全,他的分析是對的。「為什麼歐陽一定要娶我?他想結婚,可以有很多選擇,那個女人不一定得是我!」

  「妳內外皆美,重點是,妳投他家人的緣。」

  所以,是她的錯囉?沈碧漪無力,「我的意願不重要嗎?」

  「弱肉強食。」柳拿起銀製針插,將及地頭紗別上她髮髻,握住她的手,力氣大到令她痛苦。「走吧,我們別讓歐陽等太久。」

  ※※※※

  華麗教堂裡,賓客半滿。

  等在外面的,是無數媒體,能觀禮的只有新人家屬,個個盛裝出席,專業攝影師列在最後,拍攝見證。

  歐陽家族的核心親戚坐在最前幾排,一雙一雙眼睛注視婚禮進行。

  他們的眼神是算計的,在掂量即將進門的媳婦有幾斤幾兩重,是可以收編,還是要予以摧毀,沈碧漪可以感覺到那一道一道的探索,熾烈如刀。

  顯而易見,進入歐陽家,她不會太輕鬆,或許能找到脫逃的空隙——只是或許,但那值得她拿終身去交換嗎?

  可是,不如此,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沈碧漪,妳願意嫁給歐陽律,成為他的妻子嗎?」神父問。

  她轉頭看看父親,再轉向柳。

  父親以眼神催促她快回答,但柳只是淺笑。他的笑,自信得好礙眼。

  這是她最後的自救機會了,也許她的自由之路比較曲折,得先離開沈家,才能再做打算。死了心,她垂下眼,深吸一口氣,「我願……」

  「砰!」走道另一端,那兩扇門被巨大的力道拍開,門扇被推到極限。

  許諾時被打斷,她嚇了一跳,反射性往門口看去,只看到一道高大精壯的人影立在那裡。

  他身後是整面窗牆,白燦燦的日光成了背景,相對之下,他成了一片剪影。

  好熟悉的輪廓,一如當時初見。

  她茫茫然的站在禮台上,瞪著那個人。

  是她眼花了吧?或者又在夢中?那個人看起來好像……

  「阿克卡!」她忍不住喊出心上的名字。

  他慢慢踏上走道,外面幾個看門的守衛衝進來要扯住他。

  下一瞬間,一群記者帶著攝影器材往教堂裡衝,硬是把守衛推擠開來,各自找好位置,嚇傻眼的婚禮攝影師也被推擠到邊邊。

  柳的臉色變了,沈海之的臉色變了,其他人也變了,禮堂裡頓時充滿嗡嗡響聲。隨著那人影走近,開始有人認出他來,交頭接耳。

  沈碧漪的臉色也變了。不只是剪影,她清清楚楚看到那個男人的藍眸,認出熟悉的光芒,她變得欣喜,也不信,「阿克卡?怎麼……會是你?」

  他說過,沒打算離開回音島,絕對不暴露在媒體之下,可他卻來了,身後跟著一大堆媒體,每人手上的相機看起來都像武器,鎂光燈閃個不停。

  「嗯?」走到禮台之下,他站定,垂眼看沈碧漪。

  她臉上的妝被畫得很完美,不只洋溢喜氣,也巧妙遮蓋了有些深沉的眼圈。她瘦了不少,下巴尖了,鎖骨變得明顯,除此之外,大致還好。她的眼神原本是充滿絕望的,可在觸及他的那一秒,放出狂喜,見到他是何心情,不言可喻。

  他看著這個女人,驚覺自己的出現,讓她宛如從體內綻出光芒。

  沈碧漪也貪婪的回看他,連捧花掉了也不自知。之所以確認這不是夢,是因為他跟記憶中有點不同。在回音島時,鬍碴跟長髮是不修邊幅的率性,而眼前的他,卻是微微修整過了,甚至用髮油順過黑髮。

  他穿著正式但不拘謹的西褲,白襯衫最上方的三顆扣子解開,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他不是今天的新郎,但在她看來,卻比新郎帥一萬倍。

  太驚訝,太不敢置信,使她甚至不敢動彈,「你怎麼來了?」

  他意態輕鬆,「來接妳。」

  沈海之從觀禮席上跳起,要衝上前。

  背對著他的阿克卡伸出左臂。他沒用猛勁,舉起後便靜止,微彎的手臂看似無奇,卻蓄滿力道,沈海之往前衝的身子在碰到他之前,及時止住。

  他不敢碰他,「滾出去!」

  阿克卡往左後瞥了一眼,很藐視,「你的人到過我的島,我招待過他們,現在我踩你場子,你沒資格攆我走。」他轉看沈碧漪,藍眸中一片晴蔚,「跟我走。」

  當絲質柔軟碰上嘴唇時,她才知道,自己已情不自禁的捂住口。

  這是美夢成真!她提起裙襬,「好,我跟你走。」

  柳怒了,「妳不能走!」他想出手,卻礙於眾人的視線與記者的相機,不敢造次,畢竟還有面子要顧。

  沈碧漪急了,阿克卡卻使個眼色,讓她稍安勿躁。

  他顯擺的說,「我的女人當然要跟我走。」

  「他的女人?」小小議論聲起。

  他轉身對賓客露出酷酷的笑容,以英文說,「你們以為碧漪之前生了一場大病,其實不是,她跟我在度假小島上。」當年的壞小子曖昧的眨了眨眼,風采更添。

  「胡說!」沈海之嚴正駁斥,「碧漪病了!」

  他當沒聽見,「那個島在印度洋上,周圍都是蜜月聖地。我們在的那個島,只有一個男人,我,一個女人,她。」

  「全是胡說!」柳神色鐵青。

  「所有男女間該發生的事,都發生了。」壞小子朝歐陽家那邊丟出一個「你們懂我」的眼神。「我們喝酒,為了推說是酒精誤的事。我們做愛,很墮落但很爽快。」

  沈碧漪感覺到,後來進來的那些記者,閃光燈按得更勤,錄音鍵早已按下。阿克卡到底在幹嘛?

  「別說了!」她用手拉住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私領域曝光,「再這樣下去,你會後悔的。」

  這個自顧不暇的女人竟還忙著擔心他。阿克卡又心疼又欣慰,這趟沒來錯。

  柳臉色鐵青。阿克卡的言語,徹底毀了沈碧漪對他與歐陽能起到的作用。

  「小女跟這個人不熟,小女之前真的是因為生病,才沒有露面。」沈海之澄清。他竟低估了阿克卡.索金的能耐,沒想到這個明星竟與碧漪有交集。如果當初有注意到,改變思路,或許他能利用這件事,產生更多利益。

  「可是,如果不熟,阿克卡.索金為何要纏住沈小姐?」一個記者問沈海之。

  沈碧漪聽出來,那是迪克的聲音。他怎麼也來了?

  「是啊,聽起來阿克卡與沈小姐之前已有交情,可以談談嗎?」記者們蜂擁上前,「阿克卡以前跟台北有什麼淵源嗎?」

  「那段韻事的尺度有多大?」

  阿克卡沒直接回答,卻拋出難以言喻的眼神。

  記者追問,「你來找沈碧漪,還特別在她的婚禮出現,一定有什麼理由吧?」

  「除了愛情,有什麼力量能讓一個消失已久的男人浮出水面?」他聳了聳肩。

  愛情?所有人呆了呆。

  最錯愕的人是沈碧漪。他說真的嗎?是因為對她有愛,他才毅然踏出回音島?

  阿克卡轉看新郎,「歐陽,君子不奪人所好。」

  歐陽聳了聳肩,「我沒問題,只要她想跟你走。」

  看來,新郎也有自己的盤算。

  「不行!」柳有失斯文的咆吼。他不甘心,這樁婚事,他出的力最大!

  「跟我走嗎?」阿克卡朝她伸出手。

  沈碧漪毫不猶豫,把手遞給他。阿克卡在媒體面前多待一秒,就多一秒痛苦,她不會讓他繼續暴露在這種精神恐怖之中。

  阿克卡牽著她的手,要帶她出去。

  即便無可挽回,柳還是好不甘,忽然上前踩住及地頭紗,狠狠的力道讓她往後踉蹌。

  阿克卡大踏步過去,一掌推開他,返身溫柔的幫她取下頭紗,隨手拋在地上,她那原本盤得完美的髮髻隨之散落。「疼嗎?」

  她搖頭。太幸福,已麻痺了感覺。

  阿克卡怒視柳,正要發作,歐陽已將柳推到後方,讓他無法暴衝。

  沈碧漪拉住他。「走吧,別跟他計較。」

  「他踩妳,他該死。」

  「不。」她輕聲說,「他只是不重要。」

  這句話,釋放了他的怒火。這回,阿克卡護在她身後,將她送到門口,記者群隨之中分。

  「等等!」有人追過來。「你要我的女兒,得跟我談談。」

  沈海之一身唐裝,端似無比高貴。沈家與歐陽家的婚事眼看告吹了,但沒有人說,他不能轉與過往的大明星阿克卡.索金談條件,他可是他的未來岳父呢。

  阿克卡旋身,回答很簡單。

  他送上一拳,轟在他的小腹上,「謝謝你長年對她的關照。」

  ※※※※

  離開教堂的過程中,再沒有見過一個記者。

  廂型車裡,阿克卡緊握住沈碧漪的手。他有時出神,有時回神,因而力道有時過緊,有時剛好。

  她沒問他要去哪,也看不見前座司機,由著他,信任他,隨他帶她走。

  車子在一層空曠的室內停車場停下,他們下來,廂型車隨即開走。

  她隱隱覺得奇怪,不久前見到的採訪車及攝影機陣仗驚人,此時卻消失無蹤。這有點不對,他們剛剛搭的車車行平穩,速度不快,以那些人的能耐,一定能跟蹤,可她卻連半個也沒見到,阿克卡看起來絲毫不緊張。

  還不到說話的時候,她就沒問,讓他帶著進電梯,直達高樓層的豪華套房。

  一進屋,他身上的手機就響了,她自行去找更衣室。

  講完電話後,他往房裡走,她已褪去婚服,穿著小衣,往前廳去。

  他們在走道看見對方,一人一端,隔著三五公尺。

  她忽然頓住,不敢再前進,赤裸的雙足陷入絨毛地毯裡。

  這一切像幻覺,忽然間,她有點怕了,愈來愈怕,不敢靠太近,怕這是個巨大的肥皂泡泡,伸手一碰就碎,只敢注視他。

  阿克卡邁開腳,幾個大步來到她面前。只用眼神吞噬她,太不夠,他必須實際碰到她才行。

  鎖她入雙臂之中,將她的臉壓入猛烈起伏的左心口,他埋首她髮間,顫巍巍的吸了口氣,屬於她的那抹香氣從脂粉香中獨立出來,直到嗅著了,他才心安。

  是他!這等體溫,這個動作,果然是他沒錯。他懷裡的女人劇烈顫抖起來,「阿克卡,你這個大白癡!」

  「幹嘛罵我?」濡濕氣息噴在她的耳。

  「你為什麼跑來?」

  「我來,妳不高興嗎?」

  「高興,但更擔心。」她氣得低叫,「你的照片會上媒體,會再度被關注。」

  「唔。」

  「你不怕嗎?」見他不痛不癢,已萌芽的疑心更盛,「你不是說過,再也不想暴露在媒體之下?」那時語氣那麼痛切,她不相信是裝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剛闖進教堂那些記者,是我帶去的。」

  「可是,你不是最痛恨這種陣仗嗎?」她昏頭昏腦的。「為什麼你看起來連一絲不愉快都沒有?」

  「因為,那些『記者』都是迪克找人假裝的。」對他來說,並無殺傷力。

  她太驚訝了。「什麼?」

  「我從過去經驗領悟到,妳父親,妳那無緣的夫家,都是丟不起臉的大門大戶,如果知道妳不如想像中的純潔,而這件事又鬧得人盡皆知,就不會對妳再有執念,我要帶妳走就很容易。」

  「所以,你想到要公布我們的事,破壞我的名譽?」她一臉哭笑不得。

  「只是在那些人面前公布。雖然他們以為全世界也會跟著知道,但其實並沒有。」他解釋,「我剛剛提到我們兩人間的事,只是做了場戲,給教堂裡的那些人看,而那些『記者』的採訪與拍照,則是第二重戲,讓那些人以為消息已往外傳。實際上,我說的話,只有在場的人聽到,雖然是破壞妳的名譽,但我已經盡量將傷害範圍壓到最小了。」這是他思慮之後的權宜之計。

  她懂了,這一招,既能讓沈家、歐陽兩家的人驚恐,又不會大肆把她跟他的事傳出去。「可是,在場賓客或許有人有手機相機什麼的,會把影音檔流傳出去。」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這點要感謝妳父親,他不准沒經過他核可的照片流傳出去,所以,所有賓客的電子器材都必須寄放在外面。守在外面的採訪車被迪克後來找來的人打發掉了,也沒跟上我們。順帶一提,假記者們擠開婚攝師,有人『不小心』刪了之前拍的檔案,如果妳緬懷那無緣的夫婿,也沒有畫面能追憶。」

  她聽出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酸酸的。「那不是我的男人,我緬懷做什麼?」她一吻印在他的下巴上,「你想得好周到,謝謝你。」這一部分,終於能放下心來。

  她頭還暈暈的,「可重點是,你出了回音島。」想到這個,腦袋又進入打結狀態。

  他簡潔俐落,「對。」

  「是……」她咬了咬唇,有點遲疑,「因為我嗎?」

  這還用問嗎?難道他來逛夜市的?阿克卡翻了個白眼。「不然呢?」

  「你之前明明說過,不會為了『任何人』再暴露在媒體之下,你說得好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已經搞定了教堂裡那些『記者』,有什麼好怕的?」

  「但還有守在外面的採訪車,再說,這一路上,總會驚動一些人吧?總會有消息往外傳,會有人聞風而來!」她低著頭,捏捏手指,「我只是想知道,當時你說得那麼篤定,現在怎麼又不同了?真的是為了我嗎?」

  他聽出她想要的,只是一句心安的保證。

  「是,因為我已經不在意那些了。」他定定的說,「從我決心踏出回音島那一刻起,就不在意旁人怎麼看我。我只知道一件事,被帶走的妳一定很驚慌、很無助,妳需要我,這點最重要,我沒有任往日夢魘發作的空間。」

  心裡的小花一朵一朵綻開了,「為了我,你能夠勇敢?」

  「沒錯。」他帶她去長椅上坐下,以便好好談個事,「在我們分開之前,妳曾經說,妳要追求自己的生活,想去過尋常人生,不能在回音島裡賴著我。」

  她急急開口,「我在想,也許我錯……」

  沒讓她說完,他問,「我想知道,如果我願意走出回音島呢?」

  她啊了一聲。

  「先要說,從教堂裡把妳帶出來,不是要逼妳別無選擇,只能跟我在一起。」

  她一呆,「那……你幹嘛帶我出來?」

  「為了讓妳自由。」

  那一朵一朵為他而開的小花,瞬間黑掉。

  她想踹死這個臭男人!「所以,你要自己離開嗎?」她氣得捶他,「那你來找我幹嘛?你帶我出來,卻又不要我,到底是想怎麼樣?」

  他握住她的手,珍而重之的捧住,「我想給妳重新選擇的機會。」

  「你混……」

  「不是告訴妳,接下來要怎麼做,」那就跟她父親沒兩樣了。「而是告訴妳,我打算怎麼做。」

  她還沒聽懂,「誰管你要怎麼做!」

  他堅持著說,「然後問妳,要不要加入我。」他頓了下,「我要搬家了。」

  「……咦?」她呆了又呆。「為什麼要搬家?」

  「有人提醒我,回音島很好,但在那裡的日子,不能算是生活。我想想也是,我才三十幾歲,有大把時間,不缺錢是一回事,老待在島上,確實有點消極。我想找個小城,開個店什麼的。」見她嘴巴開開的樣子,他繼續說,「我屬意海邊,海讓我感覺自由。」

  既然她不打算接話,他就繼續說。

  「我想邀妳一起去。我想跟妳到其他地方,過一般人過的生活,工作,購物,看電影,買房子,交房貸──我們可以假裝很窮,但事實上並不。不過,我暫時不想去美國,幸好世界上還有很多國家。」

  她瞪著他。他的話太出乎她意料,卻甜美到令她差點流淚。

  「好了,我說到這邊,差不多了。」他有點窘,「我有誠意的,妳考慮一下。」

  「為什麼?」濃濃快樂之中,也有深深的不安,「你為我退讓了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則。」事不情願必有恨,她當然怕不能跟他在一起,但更怕他後悔。

  「因為妳很重要。」他想了一下,認真的說,「當然,我的原則也很重要,但那是過去的原則。五年獨居,療癒了之前的傷口,也讓我知道,我可以一個人活下去,日子不會無聊,我對自己證明了我能,而妳,卻讓我知道日子可以是精彩的,不該只滿足於不無聊。」

  「可是,你不怕日後被人認出來,又大做文章什麼的嗎?」阿克卡的那個夢魘太深,不只他怕,她也會不安。

  「我怕。」他承認,「我還是有點怕。不過,一來,療傷是為了再出發,不出發的話,怎麼知道療得如何?其二,如果我身邊有妳,妳會陪我度過那一切,有妳在身邊,我就安心了。」

  「那回音島怎麼辦?」

  「託管給蒂琺或迪克他們,我們隨時可以回去度假。」

  他為她退讓了那麼多,她好過意不去。「其實住回音島也不錯,我們還是可以在那裡定居……」

  「不。」

  他竟然反對了?她好著急,「你不用為了我犧牲那麼多。」

  「不是犧牲。在那裡,我擔心不能好好照顧妳。」這是他之前在回音島上,想留下她時便開始思索的。這次來接她,又想得更深入,更周密。「除了安全顧慮,從有孩子起,我們就必須離醫院近一點,我想讓你們得到最好的照顧。孩子出生後,得遷到有鄰居、有學校的地方,讓孩子從小有玩伴。」看她傻傻的,他立刻澄清,「不是我不想陪孩子長大,是親身經驗告訴我,孩子只有爸爸媽媽是不夠的。」

  他說起家庭、孩子、「我們」的時候,雙眼放光,那種專注的模樣,讓她感動到無以復加,從心底湧出的愛太劇烈,她甚至感覺到疼痛。「你已經想到孩子了?」

  「計畫中。難道妳不要嗎?」

  「我要,但不想太快當媽媽,我有點怕。」

  「怕什麼?」

  「怕自己人格不健全。」她老實承認,「我長年是逆來順受的個性,雖然很討厭那樣,卻也很怕自己沒改好,我怕會影響孩子。」那種害怕是每次一想起,就會讓她打從心裡顫抖,渾身發冷的。

  「我也怕我有我爸那種性格。」他平心靜氣的說。

  「你才不會!」這事,她看得比他清楚。「你爸有你的時候才二十歲,你已經三十幾歲了,你比他多了歲數,你經歷的事情比他多,不會像他那樣,有人投懷送抱就拒絕不了。更重要的是,你曾經那麼痛苦過,不會把那種痛苦加諸在孩子身上。阿克卡,我能發誓,你會是最好的爸爸!」她急得掉淚,「如果有人懷疑,即使是你自己,我都會生氣!」

  「很坦白的說,我爸做不到的事,我憑什麼說自己做得到?」這是他未解的心魔,他擋住她急切的保證,「除非我真的做到了,親自、親手做到了,否則,任何保證都沒有意義。」

  他不要虛言安慰,不說空話,他只想──「我們一起面對,怎麼樣?」

  她看著他,看到他眼底有傷,是心傷。

  她敢打賭,當他看著她的時候,也能看到一樣的傷痕,一樣的驚懼。

  其實他們都怕。

  但是,跟上次說起往事不同的是,那傷痕不是孤伶伶的存在,有強烈的勇氣跟意志力相伴而生。他是真心要衝破心裡的難關,不是要她或要自己其一妥協。

  她也想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

  阿克卡排除掉了其他雜七雜八的因素,不遠千里而來,邀她一起奮戰。

  她想跟他並肩。

  「只有一個條件。」她說,「這一次,我們以永遠為前提。」

  他低下頭,以吻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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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8 00:13:30 |只看該作者
尾聲

  「老闆,我訂的衝浪板來了嗎?」

  「有沒有賣SPF50的防曬油?」

  女人在店舖後方,用軟海綿輕輕擦洗檸檬,邊側耳傾聽。

  嗯,今天來的客人還挺正常的。

  才這樣想,拿起刀子要切片時,一陣嬌笑聲飄進店裡,空氣中頓時多了香味,最近對氣味有點敏感的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老闆,我要買蘆薈膠!你看看,我曬傷了,胸口這邊是不是很紅?」

  「先幫我看一下,我比基尼後面的帶子是不是鬆了?」

  「老闆,我摸不到背部,你幫我塗一下防曬好嗎?」

  「老闆,跟我自拍啦!」

  女人把檸檬丟進玻璃壺裡,抄起冰塊水倒進去的模樣有點狠。她端起托盤,撩開門簾,走入店面,揚聲喊,「小店招待冰檸檬水,各位自取。」

  沒有人理她,除了那個被圍住,高高壯壯,一臉苦笑的男人。

  她撥開人群,站到阿克卡前面,「要擦防曬油、蘆薈膠的,過來排成一列。」

  女生們抗議了,「又不是叫妳幫忙!」

  她抓起阿克卡的手,連同自己的,翻給人看,「我先生常做粗工,手有長繭,幫各位擦防曬油,怕刮傷肌膚。」她的手心嫩白白,「還是我來吧。」

  「嫌他手粗?難道妳都不讓他碰嗎?」一個女生心有不甘。

  「有啊,我被碰習慣了,已經不會受傷,好高興連去角質膏都省了呢。」她皮笑肉不笑的。

  「呿!」

  沈碧漪叫住其中一個女生,「小姐,妳的肩帶是鬆了點,轉角那有個阿婆,可以用縫紉機幫妳車過。老人家做點小工賺飯錢,收費很低廉,多去關照啊。」

  老闆娘都出來趕了,小姐們只好走人。

  沈碧漪手上拿著不知是誰忘了帶走的防曬油,阿克卡一臉好笑。

  「你笑什麼?」

  「妳愈來愈有殺氣。」

  「你覺得很可惜嗎?」

  「當然沒有。」原來,每晚愛的摸摸,她都當去角質啊。他看著掌心暗忖。

  ※※※※

  傍晚時分,海邊小店休歇了。

  阿克卡握著沈碧漪的手,在沙灘上漫步。

  他們在兩年前來到南海一處觀光港灣上,開張做生意。因為是度假勝地,來的人也多,口耳相傳,他在這裡當家的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

  原本以為,他會比較難適應,但還好。受到比較多衝擊的,反而是她。

  曾有些媒體聞風而來,但也報導不出什麼內容,最後只能為他們的小店打開知名度。來度假的女客,有的是專程為《牧場風雲》當年的壞小子、如今的帥大叔而來,有的是來了之後見到他,才黏黏膩膩的纏過來。

  這些是她沒想過的。她早知道阿克卡很能吸引女人,卻沒想過在一起後,這不只是他的困擾,更是她的。

  她試過勸導,但阿克卡魅力太強,她溫柔笑著勸說,根本沒用,只好把脾氣發出來。

  一開始,她有點怕黑下臉的自己,怕扯破臉後的僵局,怕無法修復真情流露後的裂痕,但一次兩次,漸漸的,憤怒不滿的情緒能自然宣洩,她也學會抓住界線,能讓人在把她踩到底之前,表達出不滿,又不損人顏面。

  阿克卡也不再那麼畏懼媒體或人群。他意識到那只是一群好奇的人,來來去去的過客,他行端坐直,感情圓滿,別人想也翻不起什麼浪。

  他們很幸福。

  心滿意足的相偕走過一段距離,她拉拉他的手,兩人轉身看來時路。

  沙灘上印著兩人的腳印,兩道較大也較深,兩道較小也較淺,並排在一起,是一種溫馨的美麗。

  「未來的九個月,我的腳印會逐漸加深哦。」沈碧漪帶著神祕的微笑。

  阿克卡本來不懂,想了一下,才面露驚喜,「妳是說,兩三年後,我們的腳印之間,會出現兩排更小更淺的腳印?」

  「是。」她笑著投入他的懷抱。「阿克卡,我懷孕了!」

  擁抱著她,擁抱著她腹中未出世的胎兒,他發誓,要一輩子守護他們。

  「沈碧漪,我愛妳,好愛好愛妳。」他仰起頭,看著天吼叫,「謝謝祢!」

  她一臉莫名其妙的,「幹嘛謝我?」

  「我在謝上面那個老混蛋,感謝祂讓妳隨波逐流到我面前。」

  「你阿傻啊?那是老天爺,別叫人家老混蛋。」她踮起腳尖親他,「阿克卡,我也愛你,永遠最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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