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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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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木炭《全文完》 [複製連結]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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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8 00:22:53 |只看該作者
木炭 第十部︰那本小冊子記載的神秘事件
我定了定神,開始看那冊子上所記載的一切。那的確是一本日記,記載著大約三個月之間的事。等到我看完了這本冊子之後,巳經是將近午夜時分,我合上冊子,將手放在冊子上,呆呆地坐著,心頭的駭異,難以形容。

就算我能夠將心頭的駭異形容出來,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倒不如將那本冊子的內容介紹出來的好。

冊子中所寫的字極多,超過二十萬字,最好,當然是原原本本將之抄下來,但是有許多,是和這個故事沒關系的,而且,記載的人,也寫得十分凌亂,還夾雜著許多時事,用的又是很多年前,半文不白的那種文體,看起來相當吃力。

所以,我整理一遍,將其中主要的部分,介紹出來,其它的略而不提。而且,一些專門名詞,我也用現代人所能了解的名詞來替代,以求容易閱讀。

寫日記的人,名字叫林玉聲。我相信這位林玉聲先生,一定是林子淵的祖先,可能是他的祖父,或者曾祖父,等等。

林玉聲是太平軍的一個高級軍官,在日記中看來,他的職位,相當于如今軍隊中的一個師的參謀長。他的軍隊,隸屬于忠王李秀成的部下。日記開始,是公元一八六○年(清咸豐十年),三月。這時,已經是太平天國步向滅亡的開始了。

三月,曾國藩的湘軍,已經收復武漢、九江。向北進兵的太平軍,又被僧格林沁打得大敗,但是太平軍還保有南京,在江蘇、安徽一帶,還全是太平天國的勢力範圍,軍隊的數量也不少。

當時的形勢是,清廷在南京附近屯兵,由向榮指揮,稱江南大營,在揚州附近屯兵,由琦善指揮,稱江北大營。江南大營的戰爭對象是太平軍的李秀成,江北大營的敵對方面,是太平軍的陳玉成。

林玉聲,就是李秀成麾下的一名高級軍官,他的日記,也就是在如何與向榮的江南大營血戰開始,其中的經過,寫得十分詳盡,兩軍的進退、攻擊,甚至每一個小戰役,都有詳盡的記載。這些,當然是研究太平軍和清軍末期交戰的好資料,但是對本篇故事,並沒有多大關系,所以只是約略一提就算。

真正有關系的是在四月初八那一天開始。那一天,林玉聲的日記中記著如下的事件(我將之翻譯成白話文,仍保留林玉聲的第一人稱)!

忠王召見,召見的地點在軍中大帳,當時我軍在蕭縣以北,連勝數仗,俘向榮部下多人,有降者,已編入部隊,其中滿籍軍官三十七人,被鐵鏈鎖在一起,扣在軍中,擬一起斬首,忠王召見,想來是為了此事。

及至進帳,忠王屏退左右,神情似頗為難,徘徊踱步良久,才問道︰「你看天國的前途如何?」我答道︰「擊破江北大營,可以趁機北上,與北面被圍困的部隊會合,打開新局面。」

忠王苦笑︰「怕只怕南京城里不穩!」我聞言默然。天王在南京,日漸不得人心,雖在軍中,也有所聞,但不便置喙。

忠王又問︰「如果兵敗,又當如何?」我答道︰「當率死士,保護忠王安全!」忠王長嘆︰「但願兵荒馬亂之後,可以作一富家翁,于願足矣!」我不作答,因不知忠王心意究竟如何。

忠王又徘徊良久,才道︰「玉聲,你可能為我做一件事?」

我答︰「願意效勞!」

忠王凝視我半晌,突然大聲叫道︰「來人!」一名小隊長,帶領十六名士兵進帳來,我認得這十七人,是忠王的近身侍衛,全是極善武之人。忠王等他們進來之後,指著我道︰「自現在起,你們撥歸玉聲指揮,任何命令,不得有誤!」

全體十七人都答應著,忠王又揮手令他們出去,然後取出一幅地圖來,攤開,置于案上,指著地圖一處︰「這里叫做貓爪坳,離我們扎營處,只有四里,翻過兩座山頭可到!」

我細審地圃,心中疑惑,因為這小山坳進不能攻,退不能守,于行軍決戰,毫無用處,不知忠王何以提及。

忠王直視我,目光炯炯。忠王每當有大事決定,皆有這種神情,我心中為之一凜,心知忠王適才要我為他辦的事,決非尋常。

忠王視我良久,才道︰「玉聲,你是我唯一可以信托之人。」

我忙道︰「不論事情何等艱難,當盡力而為。」

忠王道︰「好。」隨即轉身,在一木櫃之中,取出一件東西,那是一只徑可五寸,長約三尺的圓筒,兩端密封,筒為鐵鑄。

我看了不禁大奇,因從未在軍中得睹此物,于是問︰「這是什麼?洋鬼子的新武器?」

因為這時,有洋鬼子助清廷,與我軍對抗,是以才有此一問。

忠王笑道︰「不是,這鐵筒內,全是我歷年來,在戎馬之中所得的財寶。」

我聞言,大吃一驚。忠王戎馬已久,轉戰南北,率軍所過之處,皆東南富庶之地。軍中將領,莫不趁機劫掠,賢者不免。為討好上奉,頗多擇其中精良罕見的寶物,價值連城者,奉獻上奉。忠王位高,又素得部下愛戴,可知此一圓筒之中,所藏的寶物,一定價值連城,非同小可。

我面上色變,忠王已洞察︰「玉聲,這里中,有珍珠、翡翠、金剛鑽,頗多稀世之寶,我曾粗略估計,約值銀三百萬兩之譜!」

我不禁吸氣︰「如此,則兵荒馬亂之後,豈止一富家翁而已!」

忠王笑,神情苦澀。我道︰「若是要我找人妥為保管這批寶物……」

忠王揮手,截斷我話頭︰「不然,我已找到一妥善地方,收藏此物!」

我恍然大悟︰「在貓爪坳?」

忠王點頭道︰「是。月前我巡視地形,經過該處,發現某地甚為隱秘,古木參天,我已想好收藏這批寶物的方法,找其中一株大樹,以極精巧之方法,將樹心挖空,然後將圓筒插入樹心之內,再將挖傷之處,填以他株樹上剖下之樹干,用水苔、泥土包扎……」

忠王講到此處,我已明白,擊案道︰「好方法,不消一年,填補上去的樹干,會和原干生長吻合,外觀決不能覺察!」

忠王笑道︰「是,而原樹一直長大,寶物在樹心之內,絕無人知!」

忠王講到「絕無人知」之際,我心中巳暗覺不妙。此事,他知、我知,而且非一人可辦,何得謂絕無人知?然而當時又未暇細想。

忠王又道︰「玉聲,我派你帶適才一隊士兵前往,不可告知任何人,去辦此事。辦完之後,更不可對任何人提及。不幸兵敗,取寶藏,遠走高飛,當與你分享!」

忠王語意誠懇,我听了不勝感動惶惑,忙答道︰「願侍候王爺一生!」

忠王笑拍我肩,將有關貓爪坳之地形圖交予,囑明日一早行事,出發之前,先到他帳中,取收儲寶物之圓筒。忠王雖曾一再叮囑,不可將此事與任何人提及,但我向有日記之習慣,是以歸營之後,將與忠王之對話,詳細記載,或有後人觀之,我固未曾與任何人提及也。

(才在冊子上看到這一段記載,我心中已經駭然。原來林子淵的上代,在太平軍的地位相當高,而且,曾替忠王李秀成進行這樣一件秘密的藏寶任務!)

(林玉聲在日記中提到的那個圓筒中寶物,忠王自己的估計,是「約值三百萬兩」,這真是駭人听聞。當年約三百萬兩,是如今的多少?而且,近一百年來,稀有珍寶的價值飛漲,這批寶藏,是一個天文數字的財富!)

(我想,林子淵一定為了這批珍寶,所以了動身到蕭縣去的。)

(我的想法,或許是對的,但是當我再向下看那本冊子中所記載的事情時,我發現,這種想法,就算是對的,也不過對了一部分。)

(林子淵到蕭縣去,那批珍寶,只是原因之一,因為後來事情發展下去,有更怪誕而不可思議的事在!)

(讓我們再來看林玉聲當年的日記。那是他和忠王對話之後第二天記下的。)

昨宵,一夜未眠,轉輾思量,深覺我軍前途黯淡,連忠王也預作退計,我該當如何,實令人浩嘆。

往忠王帳,兵士與小隊長均在帳外,進帳,忠王將圓筒交子,在鐵筒外,裹以黃旗一面。我接過,忠王又鄭重付托,說道︰「玉聲,此事,你知、我知而已。」

我道︰「帳外十七人……」

我語未畢,忠王已作手勢,語言極低︰「帳外十七人,我自有裁處,你可不必過問。」

我听忠王如此言,心中一涼,已知忠王有滅口之意,但駭然之情,不敢外露,免遭忠王之疑,只是隨口答應︰「如此最好。」

忠王送出帳來,隊長已牽馬相候,我與隊長騎馬,十六名士兵,八人一隊,列兩隊前進。

一路上,我和隊長閑談,得知隊長張姓,江蘇高郵人,沉默寡言,外貌恭順,但我察知其人陰騭深沉。然此際共同進退,絕未料到會臣變陡生。

自軍營行出里許,略歇,停息于山腳下一處空地之中,士兵略進干糧,我不覺饑餓,但飲清水。于其時,我問隊長︰「忠王所委的事,你必已經知道?」

出乎預料之外,隊長答︰「不知,王爺吩咐,只听林六爺令。」

我不禁略怔,由此看來,忠王真是誠心托忖,當我是親信。當時,知遇之感。油然而生。隊長也不再問,我道︰「到達目的地之後,自當告知!」

休息片刻,繼續前進,進入地圖所載之貓爪坳之範圍,且已圈中其中一株樹木,按圖索驥,來至樹前,隨行十兵,多帶利器,剖樹挖孔,甚易進行。

至天將黑,樹心已挖空,我抖開黃旗,將圓筒取出,置于樹心之中,再在它樹剖取一截樹干,填入空隙,裹以濕泥,明月當空。

隊長及眾士兵,在工作期間,一言未發,當我後退幾步,觀察該樹,發現已不負所托之際,長吁道︰「總算完成了!」

隊長面上,略現訝異之色︰「沒有別事?」

我道︰「是,這事,王爺鄭重托付,不可對任何人提及,你要小心!」

隊長道︰「是,是,我知道這事,一定極其隱秘……」

隊長說到此際,月色之下,隱見他眉心跳動,神情極度有異,我忙道︰「王爺派你跟我來辦事,足見信任,要好自為之。」

隊長答應一聲︰「林公,我蒙王爺不次提拔,只有今日,王爺若有任何命令,自當一體遵行!」

我尚小以為意︰「自然應當加此!」

我話才出口,隊長陡地霍然拔刀出鞘。月色之下鋼刀精光耀目,我見刀刃向我,不禁大驚,竟張口無聲,隊長疾聲道︰「林公,此是忠王密令,你在九泉之下,可別怪我!」

隊長疾喝甫畢,刀風霍然,精光耀目,我急忙轉身,待要逃避,但背上已經一陣劇痛,我在劇痛之中,撲向樹身,雙臂緊抱樹干,身子也緊貼在樹干上,但覺得背上劇痛,身子像巳裂成兩半,眼前發黑,耳際轟鳴。所想到唯一之事,是我命休矣!忠王竟先殺我滅口,梟雄行事,果異于常人!

我一想到此際,已然全無知覺,但奇在倏忽之間,眼前光明,痛苦全消,身輕如無物,心靜若悟禪。最奇者,眼前景物,歷歷在目,但竟不知由何而視。耳畔聲響,一一可聞,但也不知是何而聞。首先看到者,是我自己,仍緊抱于樹干之上,背後血如泉涌,神情痛苦莫名,其時,我只覺得心中好笑,根本無痛苦,何必如此神情痛楚?

繼而,听到慘呼聲不絕,旋又看到,十六名士兵,八人一隊,正在呼喝慘叫,其中八名,陡即倒地,有扭曲者,有負傷爬行者,血及污泥交染,可怖之極,無異阿修羅地獄,慘叫之聲,驚心動魄。

尚余之士兵,仍在狠斗,長刀飛舞,不片刻,一一倒地,只余隊長一人,持刀挺立。

我看到隊長來到眾士兵之前,一一檢視,見尚有余氣未斷者,立時補戮一刀,直至十六名士兵盡皆伏尸地上,隊長向我抱在樹上的身體走來,揚刀作勢欲砍,但揚起刀後,神情猶豫,終于長嘆一聲,垂下刀來,喃喃道︰「上命若此,林公莫怪!」

我听得他如此說,又見他轉身,在鞋底抹拭刀上之血跡,心知他回營之後,必遭忠王滅口,想出言警告,但竟有口不能言,而直到此際,我才發現自己,有口乎?無口乎?不但無言,亦且無身,我自己之身,猶緊孢在樹干之上,但我此際,分明已超然于身軀之外,與身軀已一無關系可言,直到此時,我方明白︰我已死!我已死!魂魄已離軀殼,我已死!

(當我看林玉聲的日記,看到這里之際,實在駭異莫名。說不定是心理作用,我竟覺得酒店房中的燈光,也黯淡了許多!)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第一個直接的反應,是邏輯性的︰林玉聲既然「巳經死了」,加何還會將他的經歷寫下來?在冊子上所寫的文字來看,筆跡一致,分明是一個人所寫的。如果說他死了之後還會執筆寫字,當然不可能。)

(其次,我感到震驚的是,林玉聲在記述他「已死了」的情形時,用的字句,十分玄妙,他說自己沒有口,沒有眼,沒有耳,連身子也沒有,但是,他卻一樣可以听,可以看,而且還可以想!)

(我的手心不由自主在冒汗,我看到這里,將手按在冊子上,由于所出的手汗實在太多,所以,當我的手提起來之際,冊子上竟出現一個濕的手印——

(我定了定神,我知道再看下去,一定還可以接觸到最玄妙不可思議的事情,我真要好好鎮定一下,才能繼續看下去。)

(林玉聲寫在冊子上的「日記」,繼續記述著以後所發生的事。)

我已死!魂魄已離體,想大叫,但無聲。目睹隊長離去,欲追隊長,但發現不能移動。也非絕不能移動,我自覺可以動,可以上升,可以下沉。

可以左、右橫移,但移動不能超越大樹樹枝的範圍。

可以一直移至大樹最高的樹梢之上,望到遠處,望見隊長在離去之際,開始尚一步一回頭,神情極痛苦茫然,但隨即走出山坳之外。

我又下沉,沉到自己的身體之前,猶可見自己痛苦扭曲之臉,緊貼于樹干之上。

至此,我更恍然大悟,我之魄魂,離開身軀之後,已進入大樹之中,依附于大樹,不能離開大樹範圍之外,我在大樹之中!

我實在不願在大樹之中,更不知此事如何了局,我竭力想叫喚,但自己也听不見自己發出之聲音,我竭力掙扎,想月兌出大樹之範圍。

我無法記憶掙扎了多久,事後,一再追憶,恍然若噩夢,只有片段感覺,清楚在憶,其余,散亂不堪。我只憶及在掙扎之間,陡然眼前劇黑,背部又是陣陣劇痛,張口大叫,已可聞自己之聲,背部劇痛攻心,令我全身發抖,張眼,見樹皮在眼前,低頭,見雙手緊抱樹身,我竟又回到了自己軀殼之內!

背後之劇痛,實難忍受,我大聲聲吟,甚盼再如剛才之解月兌,但已不可得,劇痛繼續。幸久歷軍伍,知傷殘急救之法,勉力撕開衣服,喘息如牛,汗出如漿,待至緊扎住背後的傷口,已倒地不起,氣若游絲。

當時,唯一願望,是再度死亡,即使魂魄未能自由,千年萬年,在所不計,適在片刻之間,眼前光明,痛苦全消之境地,猶如親歷,較諸如今,滿身血汗,痛苦聲吟,不可同日而語。雖夭死可怨,我寧死勿生,生而痛苦,何如死而解月兌!

我巳知人死之後,確有魂魄離體而存,又何吝一死?但此際,求死而不可得,痛苦昏絕,及至再醒,星月在目,巳至深夜。

我不知可以會死而復蘇,想是張隊長下手之際,不夠狠重,一刀之後,猝然而亡,魂魄離軀,但心肺要脈未絕,又至重生。或是由于我當時竭力想掙扎離開樹中,以致重又進入軀殼之中,是則真多此一舉矣。

醒轉之後.難忍痛楚,重又昏絕,昏後又醒,醒後又昏,一日之中,昏絕數次,每當醒轉之際,劇痛攻心,口乾舌燥,痛苦莫名,直至次日黃昏時分,在大聲聲吟之中,才掙扎站起,倚樹喘息。

我魂魄何以會進入大樹之中,真正難明,其時,只盼魂魄能再離軀,思索若其傷重不治,又可解月兌,內心稍覺安慰,但當日中午,適有樵夫經過,驟見遍地尸體,大驚失色,繼聞我聲吟聲,將我扶住,又召來同伴,將我抬出三里之外。

十日之後,傷已大有起色,可以步行,削樹為杖,持杖告別樵民,回至營地,大軍已拔營而起,唯我所住的營帳還在,想是忠王心有所愧,未敢擅動。進帳之後坐定,帳內物件,一一還在,無一或缺,人言「恍若隔世」,我是真如隔世矣!

大軍雖起行,但尚留下不少食物,在帳中,獨自又過一月有余,傷巳痊愈,背鏡自顧,背後傷痕,長達尺許,可怕之極。

帳中養傷,早已想定,一旦傷愈,自然不能再從行伍,當急流勇退,而忠王對我不仁,我也對他不義,樹中寶藏,自當據為己有!

傷痊愈之後,再依圖前往貓爪坳,十六名士兵尸體,已成白骨,大樹兀立,拆開包裹之濕泥,補上之樹干,已與被挖處略見吻合,正以隨身小刀,待將填補之樹身取出來之際,奇事又生!

小刀才插入隙縫之中,身子突向前傾,撞于樹干之上,俄頃之間,又重睹自身,滿面貪欲,冷汗涔涔,正在緩緩下倒。

于此一剎那間,我明白自己重又離魂,但我固未受任何襲擊,身軀雖在向下倒去,絕無傷痕。如今情形,正是我一月余前,傷重痛苦、聲吟轉輾之間想求而不可得之境地,今又突然得之,一時之間,真不知是喜是悲,不知是留于樹中,還是掙扎回身軀之內。

也就在此時電光石火,一剎那之間,我已明白,不禁大笑,雖未能聞自己笑聲,但內心歡愉,莫可名狀,古人有霎時悟道者,心境當與我此時相同。

我已明白,魂魄在樹,魂魄在身,實是一而二,二而一,並無不同。魂魄在樹,可見可聞,魂魄在身,情形一致無二,何必拘泥不化,只要魂魄常存,樹干即身軀,身軀即樹干。至于不滅之境矣!

飄然而離,于我而言,已無可眷戀之物!

林玉聲的「日記」,最主要的部分,如上述。

而當我看到了他在日記中記載的一切之後,心中的感覺,真是難以形容。

林玉聲在由死到生,由生到死之中,悟透了人生不能永恆,軀體不能長生存的道理。任何人,在經歷過巨大的劇變之後,多少可以悟點道理,何況是生死大關!但是,他記載著,他的「魂魄」,曾兩度進入大樹之中,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魂魄」是林玉聲日記中用的原文,這是中國傳統的說法。較現代的說法,是「靈魂」。

從林玉聲的記載中看來,他肯定了人有靈魂的存在。靈魂離體之後,「有口乎?無口乎?」或者說︰「有形乎?無形乎?」根本已無形無體,但是,為什麼會進入樹中呢?

林玉聲記載中,有不明不白的地力,就是,在進入樹干之後的他的靈魂,照他記載的,是可以在樹內自由活動,上至樹梢,下至樹根,但是月兌不出樹伸展的範圍之外。

這樣說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樹,就是他的身體。那麼,是不是這時候若有人伐樹,他會感到疼痛?

林玉聲沒有說及這一點,當然,這也不能怪他,因為當時只有他一人,並沒有人在這時在樹上砍一刀或是折斷一根樹枝,使他可以「有感覺」。

還有我不明白的是,當時,一起死去的,除了林玉聲之外,還有十六名士兵。這十六名士兵的情形,又如何呢?他們的靈魂又到哪里去了?是進入了附近的樹中,還是進入了其它什麼東西之中?

何以靈魂可以進入其它東西之中?中國古時的傳說,雖然常有「孤魂野鬼,依附草木」之說,但是林玉聲的記載中那樣具體的,我還是第一次接觸到。

我呆呆地想著,心里難怪計四叔看了之後,除了「我不相信」、「我不明白」之外,根本沒有別的話可說。這時,如果有人問我,我的感想怎樣,相信除了這八個字外,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我呆了很久,林玉聲的日記還沒有完,我再繼續向下面看去。

以後的一切,全是說他如何定居之後的情形,都十分簡單,顯然是他已真正感到,人生百年,如過眼煙雲,連他自己的婚事,也只有六個字的記載︰「娶妻,未能免俗。」

一直到最後一部分,看來好像是另外加上去的,紙質略有不同。

這幾頁之中,記載著林玉聲一生之中,最後幾天的事情,我再將之介紹出來︰「年事已老,體力日衰,軀殼可用之日無多矣。近半年來,用盡方法,想使魂魄離體,但並不能成功,曾試獨自靜坐四日夜,餓至只存一息,月復部痛如刀割,全身虛浮,但總不能如願。

曾想自盡,自盡在我而言,輕而易舉,絕無留戀殘軀之意。但棄卻殘軀之後,是否魂魄可以自由?若萬一不能,又當如何?思之再三,唯一辦法,是再赴舊地。

我魂魄曾兩度進入一株大樹,在大樹之中留存。當時情景,回想之際,雖不如意,但樹齡千年,勝于殘軀,或可逐漸悟出自由來去,永存不滅之道。

世事無可牽掛,未來至不可測,究竟如何,我不敢說,我不敢說。」

最後一段相當短。

想來,林玉聲其時,年紀已老,他寫下了那一段文字之後,就離開了家,再到貓爪坳去。

在林玉聲這段記載之下,另外夾著一張紙,是用鋼筆寫的,是林子淵看了他祖上的日記後所寫下來的,我將之一並轉述出來。

記載可能是分幾次寫下來的,其間很清楚表現了林子淵的思索過程,每一段,我都用符號將之分開來。

這種事,實在是不可信的,只好當是「聊齋志異」或「子不語」的外一章。

(這是林子淵最早的反應,不信,很自然。)

再細看了一遍,心中猶豫難決,玉聲公的記載,如此詳細,又將這本冊子,放在這樣隱蔽的一個所在,決不會是一種無意識的行動。

「發現此冊之後,禍福難料。」是什麼意思?是肯定看到冊子中記載的人,會像他一樣,也到那株大樹旁去求軀體的解月兌?

玉聲公不知成功了沒有?算來只有百年,對于一株大樹而言,百年不算什麼,玉聲公當年若成功,他的魂魄,至今還在樹中?是則真正不可思謙之極矣!

(這是林子淵第二個反應,從他寫下來的看來,他已經經過一定程度的思索,開始想到了一點新的問題,並不像才開始那樣,抱著根本不信的態度。他至少已經想到,人有靈魂,也懷疑到了靈魂和身軀月兌離的可能性。)

連日難眠,神思恍惚,愈想愈覺得事情奇怪。魂魄若能依附一株大樹而存在,可見可聞,那麼,靈魂是一種「活」的狀態存在著。是不是一定要有生命的物體,才可以使靈魂有這種形式的存在呢?

如果只有有生命的物體才有這個力量,是不是只限于植物?如果靈魂進入一株大樹,情形就如同玉聲公記載的那樣。如果進入一株弱草呢!又如果,動物也有這種力量,靈魂進入了一條狗、一只蚱蜢之後,情形又如何?

再如果,沒有生命的物體,也可供靈魂進入的話,那麼情形又如何?設想靈魂如果進入了一粒塵埃之中,隨風飄蕩,那豈不是無所不在?

愈想愈使人覺得迷惘,這是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的事。

(這是林子淵第三階段的思索了,一連串的「如果」,表示他在那幾天之中真是神思恍惚,不斷在想著這個問題。從林子淵的記載,結合林老太太的敘述來看,林老太太的敘述很真實,林子淵在發現了那小冊子之後的幾天之中,一直思索著這個人類生命秘奧的大問題,他自然無法和妻子討論。)

(從林子淵這一段記載來看,他已經有點漸漸「入魔」了!)

我有了決定,決定到那個有著那株大樹的貓爪坳去。我要去見那株大樹。如果玉聲公的靈魂在那株大樹之中,他自然可以知道我去,我是不是可以和他交談呢?靈魂是什麼樣子的?我可以看到他?或者是感覺到他?

要是靈魂真能離開軀殼的話,我也願意這樣做。

退一步而言,就算我此行,完全不能解決有關靈魂的秘奧,至少,我也可以得到忠王的那一批珍寶,價值連城,哈哈!

(這是林子淵第四段記載。直到這時,他才提到忠王的那批珍藏,而且,還在最後,加上了「哈哈」兩字。我很可以明白他的心情。人喜歡財富,在沒有比較的情形之下,會孜孜不倦,不擇手段追求財富,以求軀體在數十年之間盡量舒服。但如果一旦明白了軀體的短短一生,實在並不足戀,有永恆的靈魂存在,那就再也不會著眼于財富的追尋了。)

(林子淵這時,顯然在經過一番思索之後,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

我一定要到貓爪切去,見那株大樹。忠王的珍藏,實在算不了什麼,如果靈魂可以月兌離軀體,那豈不是「成仙」了?

這是極大的誘惑,玉聲公說︰「福禍難料」,我認為只有福,沒有禍。不論怎樣,我都要使自己的魂魄,像玉聲公一樣,可以離開自己的身體。就算要使身軀損毀,我也在所不惜。

我深信,只要我有這個信念,而又有玉聲公的例子在前,一定可以達到目的。

不論是一株樹、一塊石頭、一根草,或是隨便什麼,我都要使靈魂附上去,我相信這是第一步,人的靈魂,必須月兌離了原來的軀體之後,才能有第二步的進境。第二步是什麼呢?我盼望是自由來去,永恆長存。

我不惜死,死只不過是一種解月兌的方式!

我決定要去做,會發生什麼後果,我不知道,但即使死了,一定會有什麼東西留下來。留下來的東西,必然是我的生命的第二形式。

我要留幾句話給伯駿,當他長大之後,他應該知道這些,至于他是不是也想學我和玉聲公一樣,當然由他自己決定。

我走了。

(這是林子淵最後一段記載。)

(在這段記載之中,他說得如此之肯定,這一點令人吃驚。雖然我這時和他一樣,讀過了林玉聲的記載,也經過了一番思索,但是卻不會導致我有這樣堅定的信念。或許,是因為林玉聲是林子淵的祖先,這其中,還有著十分玄妙不可解的遺傳因素在內之故。)

在林子淵的記載之後,還有計四叔的幾句話寫著。計四叔寫道︰「林子淵先生已死,死于炭幫炭窖,炭窖中有何物留下?是否真如林先生所言,他生命的第二階段,由此開始,實不可解。

「不論如何,余決定冒不祥之險,進入曾經噴窖之炭窖中,察看究竟。若有發現,當告知林氏母子。但事情究屬怪誕,不論找到何物,林氏孤子,有權知道一切,知道之後,真是禍福難料,當使他不能輕易得知,除非林氏孤子,極渴望知道一切秘奧,不然,不知反好。至于何法才能令林氏孤子在極希望不知情形下才能得知,當容後思。」

計四叔當時說︰「當容後思。」後來,他想到了這樣的辦法。

他進入秋字號炭窖,發現炭窖之中,除了灰之外,只有一塊木炭。從林玉聲、林子淵的記載來看,這塊木炭,自然是林子淵堅信他生命的「第二形式」了!

一想到這里,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林子淵的靈魂,在那塊木炭之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盛載那塊木炭的盒子,就在我面前,不到一公尺處,我曾經不知多少次,仔細審察過這塊木炭,但是這時,我卻沒有勇氣打開蓋來看一看!木炭里面,有著林子淵的靈魂!

這真是人不可思議了!

難道說,林子淵一直在木炭之中,可見、可聞、可以有感覺、可以有思想?木炭幾乎可以永遠保存下去,難道他就以這樣的形式,永久存在?

當我用小刀,將木炭刮下少許來之際,他是不是會感到痛楚?當我棒著木炭的時候,他是不是可以看到我?

就這樣依附一個物體而存在的「第二階段」生命形式,是可怕的痛苦,還是一種幸福?

我心中的迷惘,實在是到了極點。

這時,我倒很佩服四叔想出來的辦法,他要相等體積的黃金來交換這塊木炭,就是想要林伯駿在看了冊子上的記載之後,對所有不可思議的事確信不疑,有決心要得到這塊木炭。只要林伯駿的信心稍不足,他決不肯來交換。至于林伯駿根本沒有興趣,連那本冊子都不屑一顧,這一點,四叔自然始料不及。

我又想到,林伯駿曾說過一句極其決絕的話︰「即便你帶來的是我父親的遺體,我也不會有興趣!」

如果我告訴他,我帶來的,不是他父親的遺體,而有可能是他父親的靈魂,不知他會怎樣回答?

我苦笑了起來,我當然不準備這樣告訴他。正如四叔所說,「林氏孤子」如果不是極其熱切地想知道事情的始末,可以根本不必讓他知道。四叔要同樣體積的金子換這塊木炭,就是這個原因。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盯著那只木盒,思緒極其紊亂。我首先要令自己鎮定下來,我喝了一杯酒,才慢慢走向那木盒,將盒蓋打開來。

木炭就在木盒之中,看來完全是一塊普通的木炭。

我立時想到,當年,當林玉聲的魂魄,忽然進入了那株大樹,那大樹,在外表上看來,自然也只不過是一株普通的大樹,決計不會有任何異狀。那麼,如今這塊木炭看來沒有異狀,並不能證明其中,沒有林子淵的靈魂在木炭之中!

我有點像是服了過量的迷幻藥品一樣,連我自己也有點不明白,何以我忽然會對那塊木炭,講起話來。我道︰「林先生,根據你祖上的記載,你如果在木炭之中,你應該可以看到我,听到我的話?」

木炭沒有反應,仍然靜靜躺在盒中。

我覺得我的鼻尖有汗沁出來,我又道︰「我要用什麼法子,才能確實知道你的存在?如果在木炭之中,如你所說,是生命的「第二階段形式」,那麼我相信這個「第二階段」一定不是終極階段,因為雖然無痛苦,但長年累月在木炭中,又有什麼意思?」

講到這里,我又發覺,我雖然是在對著木炭講話,但事實上,我是在自言自語,將心中的疑惑講出來,自己問自己,沒有答案。

我像是夢囈一樣,又說了許多,當然,木炭仍靜靜的躺在盒中,沒有反應。

林子淵當年動身到「貓爪坳」去,到了目的地之後,發現他要找的那株大樹,已經砍伐下來,作為燒炭的原料,而接下來發生的事,邊五和祁三,已經對我說得十分詳細。

林子淵最初做了什麼,何以他會毫不猶豫跳進炭窖去?看他如此不顧自己的身軀,這種行動,似乎不是單憑他思索得來的信念可以支持,其中一定還另外有著新的遭遇,使他的信念,更加堅定!

那麼,最初他到了目的地之後,曾有什麼遭遇呢?

可以回答我這個問題的,大約只有林子淵本人了!所以,我在一連串無意義的話之後,又對著木炭,連連問了十七八遍。

這時,還好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不然,有任何其他人在,都必會將我當作最無可藥救的瘋子!

不知什麼時候,天亮了。我嘆了一聲,合上木盒的蓋子,略為收拾一下,也不及通知陶啟泉和林伯駿,就離開了汶萊。

白素在機場接我,她一看到了我,就吃了一驚︰「你怎麼了啦?臉色這樣蒼白!」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臉色蒼白到什麼程度,但可想而知,我的臉色絕不會好看。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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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8 00:23:07 |只看該作者
木炭 第十一部︰木炭中有著一個靈魂
我接觸到的事,是如此玄秘,如此深奧,簡直是沒有任何可依據的知識作為引導。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拉著她向前走,來到了車房,我才道︰「我駕車,你必須立即看一些東西!」

我的意思是,要白素在歸途中,就看那本小冊子中所記載的一切。但是白素搖著頭︰「不,我看你不適宜駕車。我不像你那樣心急,不論是什麼重要的事,我都可以等回家再看!」

我听得她那樣講,本來想說,那也沒有什麼,就算我們撞了車,死了,說不定我們的靈魂,會進入撞壞了的車子之中。但是接著,我又想到,如果「住」在撞壞了的車身之中,車身生起銹來,那是什麼感覺?會不會像是身體生了疥癬一樣?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為自己荒謬的聯想,哈哈大笑起來,白素看到我有點反常,十分關心地望著我。我忙道︰「你放心,我很好!」

白素駕著車,回到了家中。我急不及待地將那本冊子取了出來︰「你看,看這本冊子上記載的一切。」

白素看到我神色凝重,就坐了下來,一頁一頁翻閱著。我因為已經看過一遍,所以可以告訴她,哪里記著重要的事,哪里所記的,全是無關緊要的,所以她看完全冊,所花的時間比我少得多。

她抬起頭來,神情有點茫然,問︰「你得到了什麼結論?」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怎麼啦?你也應該得到相同的結論!」

白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她實在沒有什麼結論可言,我叫了起來︰「結論是︰那塊木炭之中,有著林子淵的魂魄!」

白素皺了皺眉,開玩笑似地道︰「這倒好,你還記得皮耀國?他說木炭里有一個人,你說木炭里有一只鬼……」

白素還想說下去,可是她的話,已經給我帶來了極大的震動!

我在陡地一震之後,失聲道︰「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這句話幾乎是尖叫出來的,而且那時我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是以白素吃了一驚,顯然她沒有想到我這樣開不起玩笑,她忙道︰「對不起,我是說著玩的,你不必那麼認真!」

我一听,知道白素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並不是對她這句話生氣,只不過是因為她的這句話,令我在陡然之間,捕捉到了一些什麼東西,但是卻又未能太肯定,所以我才要她再講一遍。

我忙道︰「不,不,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白素有點無可奈何,道︰「我剛才說,你和皮耀國兩人,各有千秋,他說木炭里有一個人,你說木炭里面,有一只鬼!」

我伸手指著她,來回疾行,一面道︰「嗯,是的,他說,他看到木炭里面有一個人!是通過X光照射之後,出現在螢光屏上,當時他大吃一驚。是的,我說有一只鬼?皮耀國和我,都說木炭里面有一點東西……」

我說到這里,陡地停了下來,直視白素,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地道︰「皮耀國看到的,和我所推斷的,是同一樣東西!」

白素皺著眉,不出聲。

我大聲道︰「怎樣,你不同意?」

白素笑了起來︰「不必大聲吼叫,我只不過心中駭異。」

我立時道︰「你不是一直很容易接受新的想法,新的概念?」

白素的神情有點無可奈何︰「是麼?」她隨即揚了揚眉︰「一個鬼魂在木炭之中,而這個鬼魂,在經過X光的照射之際,又可以在螢光屏上現形,這種概念,對我來說,或許太新了一點。」

我作了一個手勢,令白素坐了下來,我走到她的面前︰「一步一步來。首先,人有魂魄,也就是說,有鬼,這一點,你是不是可以接受?」

白素抬頭望我︰「你要我回答簡單的「是」或「不是」,還是容許我發表一點意見?」

我笑了一下,道︰「當然,你可以發表意見。」

白素道︰「好,人的生命會消失,會死亡,活人和死人之間,的確有不同之處,活人,靈魂寄存在身體之內。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是,我相信人有靈魂,我可以接受。」

我忙又揮著手︰「林玉聲的記述,你是不是接受?他的靈魂,進入了一株大樹之中?」

白素又想了片刻︰「從留下來的記述看來,林玉聲沒有道理說謊,這可能是一種極其特異的現象,人的魂魄,忽然離開了身體,進入了一件旁的東西之中。古人的小說筆記之中,也不乏有這樣的記載!」

我「拍」地拍了一下手︰「是,可是任何記載,都沒有這樣具體和詳盡。」

白素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我又道︰「林玉聲的記載,和林子淵看了這樣的記載之後所得出來的結論,以及日後他在炭窖中發生的事。只能導致一個結果……」

我講到這里,白素作了一下手勢,打斷了我的話頭︰「等一等!」

我說道︰「你讓我講完了再說!」

白素卻搶著道︰「不必,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當人在死前,他的身子靠著什麼東西,他的魂魄就有機會進入那東西之中!」

我道︰「是的,林玉聲就是這樣,他背上叫人砍了一刀,他僕向前,雙手抱住了一株大樹,結果,他的魂魄,就進入了大樹之中!」

白素道︰「好,就算這個假定成立了,你又怎知道林子淵在炭窖之中做過什麼?或許,他抱緊了一段木頭,或許,他緊貼在窖壁上,也或許,他抱著的那段木頭燒成了灰……」

我听得白素講到這里,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頭︰「不必再假設了,如今,那個炭窖之中,在什麼都燒成灰的情形之下,單單有這塊木炭在,我們就只有肯定,林子淵的魂魄,在這塊木炭之中!」

白素靜了片刻,沒有再出聲。我也暫時不說什麼。過了一會,白素才道︰「就這個問題爭論下去,沒有意義。就算肯定了林子淵的鬼魂,在這塊木炭之中,又怎麼樣?我們有什麼法子,可以令他的鬼魂離開木炭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我一直在思索著的一個問題︰「找人幫助。」

白素道︰「找誰?」

我用力一揮手︰「我到輪敦去,普索利爵士是一個靈學會的會員,我曾經見過他幾次,他是一個極有成就的科學家,在靈學研究上很有出色經驗,他可以幫助我!」

白素道︰「不錯,他是適當的人選。」

我忙道︰「我先和他聯絡一下。」

我一面說,一面放好了木炭,捧著盒子,到了書房,白素陪著我進書房,但並沒有逗留多久就離開了,我接駁著長途電話,過了相當久,才听到普索利爵士的聲音︰「什麼人?衛斯理?這是什麼時候?哪一個見鬼的衛斯理,嗯?」

他的聲音很生氣,我心中暗覺好笑,我忘了兩地的時間差異,算起來,這時是輪敦的凌晨二時許,在這種時間被人吵醒,自然不會是很愉快的一件事。是以一向君子的普索利爵士,也會口出粗言。

我忙大聲道︰「爵士,我的確是‘見鬼的’衛斯理,我有一個鬼魂在手上,要你幫助。」

一听到我有「一個鬼魂在手上」這樣奇異的說法,旁人可能會將我當瘋子,但是爵士卻立時精神了起來,在電話里听來,他的聲音也響亮了許多,居然也記起我是什麼人來了!

他道︰「哦!你是衛斯理,哈哈,那個衛斯理。對不起,我對于外星人的靈魂,並不在行!」

他果然想起我是什麼人來了,我和他認識,是有一次,在一個俱樂部中,和一些人討論到來自地球之外的生物時,他突然走過來,大聲道︰「先生們,人對于自己生命的秘奧,還一無所知,還是少費點精神去研究地球以外的生命吧!」

當時,我和他爭論了很久,他自然對我留下了一定的印象。

普索利爵士對于我是什麼人,顯然沒有什麼興趣,他急急地追問我︰「你說你有一個鬼魂在手上,這是什麼意思?」

我道︰「很難說得明白,因為這是一個太長的故事,我立刻動身到輪敦來。希望你能召集所有,曾經有過和靈魂接觸經驗的人,等我到,就可以展開研究,我想你不會拒絕的吧!」

爵士「呵呵」笑了起來︰「我從來不拒絕靈魂的到訪。」

我道︰「我一到輪敦,再和你聯絡。」

爵士道︰「好的,我等你。」

我放下了電話,心中十分興奮。因為我想,普索利爵士和他的朋友,都曾花了二十年以上的時間去研究和靈魂的接觸,我一去,一定可以有結果。

我收拾了一下簡單的行裝,盡管白素堅持要我休息一天再走。可是我卻不肯,當天就上了飛機。

在我到達輪敦之後,輪敦機場的關員,對這塊木炭產生了疑惑。

我被請到一間特別的房間之中,那房間中,有許多連我也不是十分叫得出名堂來的儀器。一個警官,很有禮貌地接待著我,我不等他開口,就道︰「老湯姆還在蘇格蘭場麼?」

那警官陡地一怔︰「你認識老湯姆?」

我道︰「是!」

那警官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我︰「老湯姆現在是高級顧問,請你等一等!」

他打開門,召來了兩個警員陪我,自已走了出來,大約五分鐘後,走了回來,神情怪異,我知道他出去,一定是和老湯姆去通電話了。果然,他回來之後︰「先生,老湯姆說,就算你帶了一顆原子彈進來,講明要炸白金漢宮,也可以放你過關!」

我笑著道︰「老湯姆是好朋友!」

那警官嗟著手︰「可是……可是……你帶的那塊木炭,我們經過初步檢查,發現它有一種相當高頻率的聲波發出來……」

我一听到這里,整個人直跳了起來。那警官嚇了一大跳︰「我……說錯了什麼?」

我忙道︰「將測試的記錄給我看!」

他呆了一呆,又召來了一個女警官,給我看一卷圖紙,紙上,有著許多波形,我一看,就認出了那些波形,和皮耀國給我的那一些照片中第一張上所顯示的線條,十分吻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說明什麼?為什麼兩次試測,都會有這樣的波形出現?

我的神情十分疑惑,那警官道︰「先生,這塊木炭里面,究竟有什麼?」

我苦笑了一下︰「告訴你,里面有一只鬼,而這只鬼,又沒有合格的入境簽證,你信不信?」

那警官尷尬地笑了起來,但是他顯然十分盡責︰「先生,不論你怎麼說,也不管老湯姆怎麼說,我們還是要作進一步詳細的檢查。」

我打了一個呵欠,道︰「可以,這是你的責任,但是請小心,別弄壞了它,要是弄損壞了,別說是你,整個英國都賠不起!」

英國人真是富于幽默感,他居然同意了我的說法,點頭道︰「是的,英國實在太窮了!」

他又召來了兩個助手,開始用各種各樣的儀器,檢查著這塊木炭。我足足等了一小時之久,才見他搔了搔頭,將木炭還了給我。

我道︰「有結論沒有?」

他苦笑道︰「沒有!」

我道︰「那卷有關高頻率聲波的記錄紙,是不是可以給我?對我可能有用!」

他想也不想︰「當然可以!」

我離開機場,上了計程車,直赴普索利爵士的寓所。

普索利爵士的寓所,是一所已有相當歷史的古老建築物。他當初搬進來的原因,是因為那是一幛「鬼屋」。言之鑿鑿,原主人搬走,賤價出售。普索利爵士如獲至寶,將之買了下來。可是不如意事常八九,他搬進來之後,每天晚上都希望有鬼出現,卻一直未能如願!

他在那間鬼屋之中,住了十多年,一直未曾見到、听到任何鬼魂的存在。雖然上一任住客並不是一個說謊的人,但是對于如此渴望和任何鬼魂有所聯絡的普索利爵士來說,這總是意興索然的事。

不但如此,普索利爵士還創設了一個「降靈會」,和很多其他對靈魂有興趣的人在一起,經常舉行「降靈」的儀式,希望能和靈魂有所接觸,但是至今為止,還未曾听到他已有什麼成功的例子。

普索利熱衷和靈魂接觸,我到了之後,發現他的準備工作做得極好。

他不但請了他創設的靈學會中的七個資格極深的會員,而且還請來了三個法國的靈魂學家。

我一進了他的住所,他幾乎向我撲了過來,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握著,他紅潤的臉上,充滿了期望。他將我的手握得如此之緊,以至我不得不和他開玩笑︰「你不必抓住我,我不是靈魂!」

普索利「呵呵」笑了起來︰「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靈魂!」

我開玩笑似地道︰「爵士,要是每一個人都有靈魂,自從有人類以來,死去的人一定比活著的人為多,那麼,豈不是地球上全是靈魂了?」

普索利卻一本正經,一點也不覺得我的話好笑。他悶哼了一聲︰「你對靈魂,原來一點認識也沒有,地球算什麼?只有人,才活在地球上,靈魂,可以存在于任何地方!」

他說的時候,為了加強「任何地方」語氣,伸手向上面指了一指。我自然知道他向上指的目的,不是指天花板,而是地球以外的任何地方,浩渺無際的字宙之中的任何所在!

我沒有再繼續和他開玩笑,他又嘆了一聲︰「或許他們存在得太遠了,所以我們想和他們接觸,是如此之困難!」

我安慰他道︰「其實你不必心急,總有一天,會是他們一分子!」

普索利怔了一怔,呆了半晌,才道︰「來,我給你介紹幾個朋友!」

他那幾個朋友,事實上早已走了出來,就站在他的身後,普索利替我逐一介紹,我握手如儀,一時之間,自然也記不住那麼多名字,只是其中一個小個子,已經半禿了頂,看來像是猶太人,名字叫金特,這個人,以後有一點事,十分古怪,自他開始。不過那是另外一個故事,和「木炭」這個故事無關,以後有機會,我會再記述出來,此處不贅。普索利在介紹完了他的朋友之後,又介紹我︰「這位東方朋友,經歷過無數稀奇古怪的事情,他和我們一樣,肯定人有靈魂!」

他的那些朋友都點蒼頭,其中一個身形瘦削,面目陰森,膚色蒼白,看來扮演吸血僵尸,根本不必作任何化裝的人,他的名字叫甘敏斯。

在我們一起向內走去的時候,甘敏斯大聲道︰「我們是不是可以知道一下,衛先生對靈魂的基本看法是怎樣的?」

我呆了一呆,甘敏斯這樣說,分明是考驗我的「資格」!如果我說不出所以然來的話,那麼,他們一定會看不起我,對我以後說的話,只怕也不會相信的。果然,甘敏斯這樣一說之後,所有人全向我望來。

這時已經進入了普索利爵士的「降靈室」,那是一個相當大的廳堂,但除了正中有一張橢圓形的桌子之外,別無他物,整個廳堂,看來十分空洞,而且,光線也十分陰暗。

進了降靈室之後,一起坐了下來,各人仍然望著我,在等著我的回答。

我略想了一想︰「我的看法,靈魂,是人的生命的主要部分。我們的身體,活著和死了,化學成分完全一樣,根本沒有缺少什麼,但是卻有死活之別,死人比活人缺少的,就是靈魂!」

甘敏斯點著頭︰「照你的看法,靈魂是一種什麼形式的存在呢?」

我又想了一想︰「人的身體,其實只是支持活動的一種工具,靈魂通過身體,能活動,能發出聲音,等等。但是生命的本質是屬于靈魂,而不是屬于身體的。請允許我舉一個例子……」

我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在思索著一個什麼樣的例子最為合適。

我想到了一個例子,我繼續道︰「譬如說,有一個由電腦控制的機器人,他能行動,能听話,能作出反應,控制他行動的,是電腦記憶組件,放進不同的組件,他就會作出不同的反應。例如放進的組件是如何下棋,他就是一個下棋蒿手;放進去的組件是打橋牌,他就是一個橋牌高手。」

我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發現各人都聚精會神地在听著,我才繼續道︰「在這樣的情形下,電腦組件,就相當于靈魂。」

普索利爵士帶頭,鼓起掌來︰「很好,算是相當貼切的比喻。」

我繼續道︰「將電腦組件取出來,機械人就沒有了活動能力、思考能力,他「死」了。但這並不表示電腦組件不存在了,電腦組件還在,只不過離開了機械人。在離開了機械人之後,單是電腦組件,自然地無法發聲,無法活動。靈魂就是這樣的一種存在。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如何設法,通過一種不可知的方法,和電腦組件中的記憶,發生聯系!」

我的說法,顯然令得在座的人都感到相當滿意。因為接之而來的,是一陣極熱烈的鼓掌聲。

等到掌聲停息,我又道︰「事實上,活人對于靈魂所知極少,身為靈魂是怎樣的一種情形,世人一無所知。不過我至少可以肯定一點,靈魂听得見和看得見……」

甘敏斯立時道︰「不對!」

我忙道︰「是的,不應該說‘看’或‘听’,但是,如果有一個靈魂在這里,我們做什麼,說什麼,靈魂知道!」

甘敏斯這一次,可沒有再提抗議。

我又道︰「我還知道了一個相當獨特的例子,是靈魂在離開了人體之後,會進入一株樹內,它的活動範圍,離不開這株樹!」

我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的神情,都充滿了疑惑,顯然在他們的研究工作之中,從來也沒有發現過這一點。

我又道︰「不單是一株樹,就是別的物體,也可以供靈魂暫居……」

我說到這里,解開了旅行袋,取出木盒,打開,捧出了那塊木炭來。

幾個人叫了起來︰「一塊木炭!」

我道︰「是的,一塊木炭,我提及的一個靈魂,我堅信,在這塊木炭中!」

這句話一出口,所有的人,臉上的神情,全都怪異莫名,一起盯住這塊木炭。

普索利爵士最先開口︰「朋友,是什麼令你相信有一個靈魂在木炭中?」

我道︰「我當然會解釋。不過這件事,極其復雜,有許多關于中國的事,各位可能不容易明白的,我只好盡我的力量解釋清楚。」

我在這樣說了之後,略停了一停,就開始講這塊「木炭」的故事。

直到如今為止,上下百余年,縱橫數萬里,有關這塊木炭的故事,實在夠復雜,而且有關炭幫、有關太平天國等等,要西方人明白,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講起來相當費勁。

我足足花了二小時有余,才將整個經過講完,相信听的人,都可以知道來龍去脈。

室內一片沉靜。最先開口的是甘敏斯,他卻不是對我說話,而是望著普索利,叫著他的名字︰「我們對于衛先生所說的一切……」

普索利不等他講完,就道︰「我絕對相信衛斯理所講的每一句話。」

甘敏斯道︰「好,最根本的問題解決了!根據衛先生的講述,我得到的結論是︰林子淵先生的靈魂,有可能在這塊木炭之中,而不是一定在木炭中。」

我道︰「是的,我同意這樣的說法。可是我想提醒各位,有人曾在X光檢查木炭之際,看到過一個人影……」

甘敏斯大聲道︰「不!靈魂是不能被看見!」

我不禁有點冒火,立時道︰「你怎樣知道?你憑什麼這樣肯定?你的唯一根據,就是因為你未曾見過靈魂!」

甘敏斯蒼白的臉,紅了起來,看來他還要和我爭論下去,普索利忙道︰「別爭論了,我們就當作有一個靈魂在木炭中,我提議我們先略為休息,然後,一起來和這位林先生的靈魂接觸!」

普索利的提議,沒有人反對,那塊木炭就放在桌子中央,我們一起離開了「降靈室」。

我來到了普索利為我準備好的房間之中,普索利跟了進來︰「你別對甘敏斯生氣,他是一個十分認真的人,有時固執一點,可是他是搜集靈魂和世人接觸的資料的權威!」

我「哼」了一聲︰「不要緊,反正我也不是絕對肯定林子淵的靈魂是在木炭中,也有可能,他的靈魂是在炭窖壁上的一塊磚頭中!」

我的回答,令普索利有點啼笑皆非,他又說了幾句、就走了開去。我洗了一個熱水澡,又休息了片刻,僕人就來通知晚膳。

晚膳的菜式,極其豐富,但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得出,所有的人都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顯然,全記掛著那塊木炭。

晚膳中,也沒有人講話,每個人都在想︰等一會如何才能使自己和木炭中的靈魂接觸。

晚膳之後,大家喝了點酒,仍然沒有人說話,然後,普索利道︰「我們可以開始了!」

各人都站了起來,走向降靈室。降靈室中沒有電燈,只在四個角落處,點了四支燭,燭火閃耀,看來十分陰暗,更增神秘氣氛。

各人圍著桌子坐了下來,有幾個人得到了我的同意,用手指按在木炭上,有幾個閉上眼楮,口中喃喃自語,有的盯著那塊木炭,全神貫注,各人所用的方式,都不相同,甘敏斯最奇特,在一角落處,不住地走來走去。

我倒反而沒有事可做。我不是一個「靈媒」,也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和靈魂接觸,我嘗試過集中精神,但是,一點結果也沒有。所以,我只好等著,看這些靈魂學專家如何和靈魂接觸。

時間慢慢地過去,有兩個人,忽然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接著,匆匆站起身,向外走去,在我還未曾知道發生什麼事之際,門外已傳來了他們強烈的嘔吐聲。

普索利喃喃地道︰「有一個靈魂在,我強烈地感到,有一個靈魂在!」

另外幾個瞪著眼的人,也點著頭,顯然他們也強烈地感到有一個靈魂在!

可是,感到有一個靈魂在是沒有用的,必須和他有接觸,才能得到結論。

在外面嘔吐完畢的兩個人,回到降靈室之中,神色極可怕,不由自主地喘著氣,用他們自己的方法繼續著。

時間在過去,又過了一小時左右,情形還是沒有改變,我開始有點不耐煩起來,輕輕地站起來,慢慢地後退,來到了廳堂的一角,看著這些靈魂學家。

當我站在廳堂的一角,可以看清楚整個廳堂的情形之際,我心中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我真懷疑,這些人用這種方法,是不是可以和靈魂接觸?

到目前為止,至少已經三小時了,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更令人氣餒的是,看起來,也不像會有結果。我想離開,可是又覺得不好意思,因為事情由我引起,所有的人都一本正經,在努力想和我帶來的靈魂交通,我反倒離開,當然說不過去。

就在這時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變化發生了,陡然之間,我看到了甘敏斯先跳了起來,他簡直是整個人直跳了起來的,同時,臉上呈現一種極難形容的神情,說興奮不興奮,說驚訝又不像驚訝。

接著,幾乎是在同樣的時間內,幾個將手指或手掌放在木炭上的人,像是那塊木炭正在燃燒,或者說,像是那塊木炭突然之間通了電,他們的手,一起彈了開來。

其中,幾個只是手指點著木炭的人,手指彈開之後,身子還沒有晃動,其中一個,是將手掌按在木炭上的,他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手掌彈開,不但手臂向上揚起,那股「力量」,還令得他的身子,向後倒退了一步,撞翻了他身後的椅子。

一切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內發生的,那張被撞翻的椅子還末倒地,另外幾個正在集中精神的人,也一起驚叫起來。

在他們的驚呼聲中,椅子才砰然倒地。從這樣的情形看來,顯然是在同一時間之中,他們所有人,都有了某種感應!

我忙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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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8 00:23:20 |只看該作者
木炭 第十二部︰靈魂發出訊號和人溝通
並沒有人回答,我只听到一陣急促的喘息聲。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出現一種怪異的神情,誰也不開口。

我還想再問,可是我又不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是不是應該說話,我覺得所有人,除了我之外,人人都極度緊張。他們可能並不是不回答我的問題,而是他們的精神狀態,在未松弛到正常情形之前,根本無法開口。

這時,「降靈室」中的情形,真是怪異莫名,難以形容,連我的心頭,也感到了一股極難說得出來的重壓。

我相信在剛才的那一剎那之間,普索利、甘敏斯,他們那些人,一定有了某種感應。雖然我自己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他們和我不同,他們全是多年來致力于靈魂研究的人。如果靈魂能和活人接觸,在世界四十億人口之中,降靈室中的這幾個人,應該是最佳的選擇對象。

我之所以心頭上也起了異樣的感覺,是因為我肯定他們已經感到了什麼,這是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有過的一個新的經歷︰人和靈魂之間的感應!這應該說是生命最大的秘奧,跨越了陰、陽的分界,人的思想可以進入幽冥世界,和虛無縹緲的幽靈作聯絡!這種現象,單是想一想,就已經夠令人震栗的了!

在我問了一句之後,沒有人回答我,降靈室中,只是各人所發出來的喘息聲,我正想再問,我猜想,在我發出了第一個問題到這時,只不過是十幾秒鐘的時間,在這十幾秒之間,我的思緒,混亂到了極點。也就在這時,一陣犬吠聲,突然傳了過來,打破了沉寂。

犬吠聲來得極突然,而且不止是一頭狗在吠,至少有五六只狗在吠。吠聲先是從幾個不同的方向傳來。但是在吠叫著的狗,顯然是一面吠叫,一面向前急速地奔了過來。

轉眼之間,犬吠聲已經集中在降靈室的門口。而且可以肯定,在吠叫著的狗,一定極之激動,急于想沖進來,門上甚至傳來了爬搔的聲音!

犬吠聲和門上爬搔的聲音,令得降靈室中的氣氛,更加怪異。

我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叫道︰「天!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究竟怎麼了?」

我講了兩句話之後,甘敏斯首先道︰「爵士,先放那些狗進來再說!」

普索利猶豫了一下︰「對!」

我不知道他們這樣的問答是什麼意思,這時,我就在門前不遠處,听得普索利這樣說,我打橫跨出一步,就想去開門,普索利陡地叫道︰「衛,等我來!」

他急步搶了過來,到了門前。

普索利爵士來到門口之後,並不先開門,只是隔著門,大聲叫著門後各只狗的名字,叱喝著,一直等到外面的犬吠漸漸靜下來,他才像是松了一口氣,將門慢慢打了開來。

門一打開,首先直沖進來的,是兩只杜伯文狗,那兩只狗一沖進來之後,矯捷無比,一躍上桌,對著桌子上的那塊木炭,狺狺而吠,聲音低沉而可怕。

接著,進來的是一頭狼狗,一頭牧羊狗,一頭拳師狗,和兩只臘腸狗。幾只狗進來之後,都躍上了桌子,盯著桌上的木炭,像是那塊木炭是它們最大的敵人。

令我覺得詫異的是,拳師狗一般來說,不容易激動,可是這時,神態最猛惡而令人吃驚的,就是那頭拳師狗。

更令人驚訝的是,臘腸狗由于體型的特殊,脾氣可以說是狗只中最馴的了,可是這時,進來的兩頭臘腸狗,它們跳不上桌子,在桌邊,豎起了身子,用前腳搭在桌邊上,一樣對著那塊木炭,發出狺狺之聲。

我真被眼前的現象弄得莫名其妙,我道︰「爵士,這些狗它們怎麼了?」

爵士向我作了一個手勢,令我不要出聲,他則注意著那些狗。我發現,其余的人,也同樣在注視著那些狗。從他們的神情來看,他們顯然都知道那些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常的動作出現。可是,我不知道。

大約過了五分鐘之久,那些狗只才漸漸回復常態,跳上桌子的,也躍了下來,在降靈室中,來回走著,顯得十分不安。

普索利叱喝著,那些狗當然全是他養馴的了,在他的叱喝之下,全都听話地蹲了下來。

降靈室中又回復了寂靜。但是我卻寧願像剛才那樣的蚤亂,因為靜下來之後,氣氛更是妖異得難以形容。我想說些話,但還在考慮該如何開口之際,普索利已經道︰「衛,剛才我感到的確有一個幽靈在,你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沒有?」

我道︰「沒有,我只是感到忽然之間,人和狗都像是發了狂!是不是你們每一個人,都有感覺,感到了靈魂的存在?」

甘敏斯說道︰「我有這個感覺!」

有的人只是點頭,有的簡單的說了一個「是」字,有的道︰「對,我感到。」有的道︰「我強烈地感到,他在這里!」

說這句話的人,就是將手按在木炭上的那個,剛才他由于身子劇烈的震動,幾乎跌倒!

我還是不明白,忙道︰「各位,我想要具體一點的說明,所謂感覺,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

我這樣要求,在我來說,當然是十分合理的要求。可是我的話一出口,所有的人,全以一種奇訝的神情望定了我。

甘敏斯像是想開口,可是他卻只是口唇掀動了一下,並沒有講什麼,而發出了一下類似無可奈何的嘆息聲來。我向普索利望去,普索利則帶著同情的神色望著我。

普索利的神情,使我感到我自己一定說錯了什麼,我忙道︰「是不是我說了幾句蠢話?」

普索利道︰「可以說是的!」

我不禁大是不服︰「那麼,請問,我錯在什麼地方?」

普索利過來,拍了拍我的肩頭,同情地說道︰「你不該問我們這種感覺具體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感覺,只是突如其來,感到了有一樣我們尋求的東西存在,那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來無影,去無蹤,了無痕跡可尋,決計不能用具體的字眼去形容!」

我听了之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是麼?中國傳統中鬼魂來臨時,多少有點不同。中國古老的傳說,鬼魂一來,會有一陣陰風,令人毛發直豎!」

甘敏斯冷冷地道︰「那或者是由于東方人的感覺特別敏銳之故!」

我自然听得出甘敏斯這家伙話中的那股譏嘲的意味,我立刻回敬他︰「好,像各位那樣,根木連什麼感覺都說不出來,有什麼辦法可令其他人信服你們真的感到了有幽靈的存在?」

普索利搖著頭︰「這是件最不明白的地方。感到有靈魂的存在,只是我們自己的感覺,我們絕不要求旁人相信,所以,也根本不必要說出一點什麼具體的事實來,讓人家相信!」

我立時道︰「照你這樣說法,靈魂的研究,始終無法普及了?」

甘敏斯笑了起來︰「當然,你以為研究靈學是什麼?是小學教育?」

我被甘敏斯的話,氣得說不出話來。可是我略想了一想,倒也覺得他的話相當有道理。靈魂的研究,是一門極其高深、秘奧的科學。人類的科學歷程中,再也沒有一種科學比靈學更玄妙,更講究心靈的感應,更講究一剎那之間的感覺!

靈學沒有必要普及,即使日後,靈學的研究,有了新的局面,有了大突破,仍然可以保持它的神秘氣氛,仍然可以只是少數人研究的課題。

這種情形,在科學研究的領域之中,其實早已存在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又有多少人懂?一樣是屬于極少數人的研究領域!

我道︰「請問各位感覺到的幽靈,是如何一種情形?」

普索利最先開口,他道︰「我感到的是,他,就在這塊木炭之中,我可以肯定!」

他一面說,一面向其他的人望去,各人都點著頭。那個曾用手按在木炭上的,一面點頭,一面還道︰「他,一定在里面。真奇怪,他為什麼不出來?」

我不去理會這個問題︰「最重要的一點,已經肯定,大家都同意,在這個木炭之中,的確有一個靈魂在?」

各人對我的這個問題,倒是一點異議也沒有,我又道︰「那麼,我們怎樣才可以和他,交談,或者說,聯絡,又或者說,自他那里,得到一點訊息?」

對于我這個問題,沒有人回答,沉寂大約維持了半分鐘,普索利才道︰「我相信剛才,他,一定給了我們某種訊號,但可惜的是,這種訊號,只能夠使我們感到他的存在,而沒有進一步的感受。」

我道︰「一般來說,靈魂可以通過靈媒的身體,來表達自己意思。」

甘敏斯道︰「如果他根本離不開那塊木炭,又怎樣能進入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的身體之內呢?」

我想起了林玉聲的記述,對甘敏斯的話,地無法有異議。普索利道︰「我相信人的感應能力比較差,狗的感應能力,比人強得多!」

我陡地一怔︰「爵士,你的意思,這幾只狗,剛才有這樣反常的行動,是因為它們也感到了那個靈魂發出來的訊號?」

普索利道︰「當然是,不然你還有什麼解釋?」

看那幾只狗的異常行動,我的確沒有別的解釋。我想了一想︰「狗的感覺,無異是比人來得靈敏,狗的嗅覺靈敏度是人所不能想像的,狗的听覺……」

我才講到這里,心中就陡然一亮,突然之際,想起了一件極重要的事來。

也就在這時,甘敏斯也陡地叫了起來︰「老天,狗的听覺!」

所有的人,剎那之間,都現出一種異樣的興奮,包括我在內。

的確,狗的听覺,其靈敏度也遠在人類之上。

人類的听覺,對音波高頻的極限,只是兩萬赫,超過這個高頻的聲音,人就听不到了。人的耳朵听不到,並不表示這種聲音不存在,這正像聾子听不到聲音,各種聲音一直在發生一樣。

而狗的听覺,極限比人來得寬。人听不到的聲音,狗可以听得到。

所以,有一種高頻音波哨子,專門用來訓練狗只,這種哨子吹起來發出的高頻音,人耳听不到,狗卻可以听得到。在人而言,這是「無聲哨」,但是對狗而言,卻可以根據哨音的長短,而做出各種不同的動作。

剛才,那麼許多對靈學有研究的人,只不過是有一種「感覺」,但是,從狗只的反應看來,它們顯然是實實在在,听到了什麼!

想到了這一點,我又聯帶想起了兩點︰第一,皮耀國的X光相片之上的那些條紋。皮耀國曾說過,那看來像是一種高頻音波的波形。第二,我在帶木炭進英國時,海關檢查儀器所測到的波形,也是看來像是高頻音波!

當我想到這里之際,我忍不住陡地叫了起來︰「他想對我們講話!他想對我們講話!」

甘敏斯總是想得出話來反駁我的話,他冷冷地道︰「不是想對我們講話,而是已經講了!」

我由于實在太興奮了,也不去和他多計較,只是道︰「是的,不過他用的是人耳叫不能听到的高頻音!我們听不到,各位的感覺靈敏,約略感到了一點,可是狗只听到了!」

降靈室中所有人,全同意了我的結論,每一個人都興奮得難以言喻。這是一項在靈學研究之中,極其重大的突破!靈魂直接和人互通,發出訊號!

普索利不斷地搓著手︰「天!他在講些什麼?他究竟在講些什麼?靈魂可以發出聲音,以前未曾想到過,為什麼人的耳朵這樣沒有用?」

他一面說著,一面甚至不斷地去拉他自己的耳朵。他拉得這樣用力。我真怕他會將自己的耳朵扯了下來。我忙拉住了他的手︰「別急,爵士,只要肯定了他真的能發出聲音,我們總可以知道他在講什麼的!」

普索利瞪著我︰「我們根本听不到他發出的聲音,怎能知道他講什麼?」

我在這樣對普索利講的時候,還根本沒有想到什麼辦法,只不過是隨口在安慰著普索利而已,但等到他這樣反問我之際,我心中陡地一亮,揮著手,大聲道︰「我們听不到,可以看!」

甘敏斯「哼」地一聲︰「中國人的本事真大,能夠看聲音!」甘敏斯一直在對我冷言冷語,我心中已憋了好大一股氣,一直沒有機會發泄。直到這時,我才找到了機會。一听得他這樣說,我「啊哈」一笑,伸出手來,幾乎直踫到他的鼻尖︰「那是你本事太小!聲音當然是可以看的!我們可以看聲波的波形!」

本來,所有的人,雖然因為肯定了在木炭之中有聲音發出來而興奮,但同時,也因為發出的是高頻音而懊喪,一听得我這樣說,好幾個人,立時歡呼了起來!

甘敏斯向我眨著眼,說不出話來。我總算已出了氣,所以,也不再去睬他,提起公事包,取出一些東西來︰「各位請看。」

我取出來的東西,包括皮耀國實驗室中拍下來的照片。是有著許多不規則的條紋的那一張,以及海關對木炭進行詳細檢查,發現木炭之中有高頻音發出來,而記錄下來的音波波形。

立刻,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連甘敏斯在內。

我們也立刻發現,檢查記錄下來的波形,和照片上的波形,極其近似。波形變化無常,但是看起來,根據近似的形狀來分,只有四組。

那四組的波形,本來我可以發表,但是考慮到制版之類手續的麻煩,所以省略了。反正波形,只不過是高低不同的曲線或折線,不是對這方面有獨特專長的人,看起來全差不多,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甘敏斯嘆了一口氣,道︰「人自己以為是萬物之靈,但實際上,能力極差。人耳听不到的聲音,狗可以听得到。有一種蛾,發出的高頻音波,可以使五哩外的同伴感應到,可是我們對著這些音波,卻全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真是可嘆!」

我對甘敏斯沒有好感,他曾不止一次給我釘子踫,我當然也不會放過他。一听得他這樣講,我冷冷地道︰「就算你可以听到高頻音,你也一樣不知道他說什麼?」

甘敏斯向我瞪著眼︰「為什麼?」

我道︰「因為這位林先生,是江蘇省一個小縣份的人,那地方的語言,你懂?」

甘敏斯翻著眼,給我氣得說不出話來。我這樣說,本來沒有多大的意義,也想不到會對事情有什麼幫助,只不過甘敏斯這個人實在太討厭,所以也讓他踫點釘子而已。可是,我話出口之後,一個一直未曾開過口,其貌不揚的人忽然道︰「是的,他講的是中國話,是單音節的一種語言。」

我心中一動︰「你怎麼知道?」

那人道︰「我研究東方語言,最新的語言研究方法,我是從音波的波形之中,來斷定語言發音的特性,所以我知道!」

這人那樣一說,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

普索利忙叫了起來,說道︰「天!那就快告訴我們,他說什麼?」

那人苦笑著︰「我不知道,我只能肯定,他說了四個音節,四個單音節,可能是一句有意義的話,也可能是毫無意義的四個單音!世界上還沒有什麼人,可以憑音波的波形而將聲音還原!」

在所有人听了那人的話之後,都現出沮喪的神情來之際,我心中陡地一動,揮著手︰「我知道有一個人,可以從波形辨別聲音!」

各人都以不信的神色望著我,我便將皮耀國告訴我,有人從示波器中的波形,辨別是什麼音樂的那件事,講了出來。

在我講了之後,有的人表示不信,打著哈哈,有的人搖著頭,也有的人說道︰「快去請他來!或許可以有一點結果,這人是誰?」

甘敏斯說道︰「最好希望這人是中國人,不然,一樣沒有用處!」

我冷笑著,說道︰「你又錯了,是中國人也未必有用,中國有上萬種不同的語言,沒有一個人可以完全听得懂所有的中國方言!」

甘敏斯的面色,本來和吸血僵尸差不多,但這時,只怕連吸血僵尸看到他,都會嚇上一大跳!

普索利道︰「衛,快去找找那個人!」我並不知道那個從波形辨認音樂的人是誰,有這樣的一件事,也是皮耀國告訴我的。可能根本沒有這樣的人,只是一個傳說!

但無論如何,我是可以打電話問問皮耀國的。我道︰「我要用電話。」

普索利忙應道︰「到我書房去。」

我離開了降靈室,在門口,我對他們道︰「請各位繼續努力,或許會有更進一步的突破!」

各人都一本正經地點著頭,我離開了降靈室,關上了門,一個僕人走過來,我道︰「請帶我到書房去。」

僕人答應了我一聲,帶著我上了樓,打開了書房的門,讓我進去。

普索利爵士的書房相當大,三面是書架,我不必細看,就可知道那些書,全是有關靈學研究的書籍。他書房之中主要的裝飾,我看了忍不住發笑,那是幾張中國道士用來招魂驅鬼的符,用純銀的鏡框瓖著。

我在巨大的書桌後坐了下來,電話就在桌上,我將手按在電話上,卻並不立即撥號碼,因為我需要靜一靜。

到目前為止,事情的發展,真夠得上曲折離奇!而我,竟然真的發現了一個靈魂!這個靈魂,就在那塊木炭之中!

靈魂看不見、模不到,本來絕對無法證明他的存在,但是這個在木炭中的靈魂,竟然會發出高頻音波!如果可以「看」得懂他所要表示的意思,那就是活人和靈魂之間第一次有證有據的聯絡!

我想了一會,拿起了電話來。這時候,皮耀國應該在工廠之中,所以我要接線生撥了他工廠中的電話號碼,然後我放下了電話,等著。

在等待期間,我雙手捧住了頭,所思索著的,是另外的一些問題。

我在想,活人和靈魂,如果真能取得聯絡,那將會造成什麼樣的情形?如果每一個人都有靈魂,而這些靈魂又存在,又可以和人聯絡,那將會怎麼樣?

我又在想,靈魂會發出高頻音波,為什麼那麼多年來,一直未有人發現?

在空間中,以游離狀態存在的靈魂,應該不計其數,他們若是不斷發出高頻音波的話,早就應該被許多存在著的音波探測儀收到,絕不應該到如今為止,還沒有人發現!

是不是在木炭中的靈魂,有些特別的地方?而這種特別之處,又是我們所不了解的!

我正在思索間,電話鈴響了起來,我拿起電話來,長途電話接通,我听到了皮耀國的聲音︰「喂,什麼人?」

我忙道︰「老皮,是我,衛斯理!」

皮耀國的聲音听來十分驚訝︰「是你?你在輪敦?有什麼重要的事?」

我道︰「向你打听一個人!你還記得,上次你說有一個人,能夠從音波的波形辨別聲音?他曾將一段威廉泰爾的序曲,當作了是田園交響曲?」

皮耀國顯然絕想不到,我從那麼遠打電話給他,問的是這樣一件事,他呆了一呆,說道︰「是,是有這樣一個人,有這樣的事。」

我道︰「他是誰?我怎樣可以和他聯絡?我這里有一點事情要他幫忙!」

皮耀國听得我這樣說,忽然嘆了一口氣︰「衛斯理,你是一個怪人,可是這個人,比你還要怪!」

我道︰「不要緊,這人怪到什麼程度,不妨說來听听,我會應付一切怪人!」

皮耀國道︰「好,他自己以為極有天才,對一切全有興趣,又自命是推理專家,好作不著邊際的幻想。前兩天他才來找過我,說他發現了一組人,從外太空來的,住在郊外的一幢怪房子,他曾經給其中兩個外星人打了一頓,一個外星人,只有半邊臉……」

皮耀國才講到這里,我已忍不住尖聲叫了起來︰「我的天!」

皮耀國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我先吞下了一口口水,才道︰「我知道這個人,他叫陳長青!」

皮耀國道︰「對,陳長青,你也認識他,那再好也沒有了,你可以直接去找他!我實在不想招惹他,有點吃不消他那種神經病。」

我忙道︰「謝謝你,我知道了!」

我放下了電話,心中不禁苦笑。我也不想去招惹陳長青,也是因為吃不消他那種神經病。可是看來,我還是非和他聯絡不可,因為他有從音波波形辨別聲音的本領。我們既然听不到那種聲音,就只有看,而陳長青是唯一可以看得懂聲音的人!

我再要接線生撥陳長青的電話,在等待期間,我在盤算,如何才能使陳長青明白我需要他做什麼,而不夾纏到別的地方去。

這其中種種經過,要是和他說,他莫名其妙地和你夾纏起來,可能一輩子也弄不清楚,對付陳長青這樣的人,一定要用另外的辦法,不能用正常的辦法。

我一想到這里,連忙叫接線生取消了剛才的電話,離開了書房,回到了降靈室中。普索利他們,在我離開的期間,顯然沒有有多大的進展,一看到我回來,普索利忙問道︰「怎麼樣了!」

我道︰「可以和這個人取得聯絡,但是不能將他請到這里來,我得去找他!」

普索利發急道︰「他在哪里?」

我道︰「巧得很,就在我居住的那個城市!」

普索利和各人互望著,從他們的神情之中,我看出他們想干什麼,我忙道︰「各位不必跟我一起去,我先去,給他看這些波形,要是他確有這樣能力的話,那麼,再作安排!」

普索利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桌上的木炭︰「你回去,是不是要將我們的朋友也帶走?」

普索利一生致力于探索靈魂的存在,這時,他不舍得這塊木炭被我帶走,當然是人情之常。我想了一想︰「我可以將他留在這里,但是千萬要小心,不能讓他有任何損毀。」

普索利爵士大喜過望,連聲道︰「當然!當然!」

我道︰「我一有結果,立時和你聯絡!」

我一面說,一面收起了照片和波形記錄紙,放進了公事包之中︰「我想休息了,明天一早我就走!」

普索利說道︰「請自便,我們……」

我搖著頭︰「你們也不能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對著這塊木炭!」

普索利正色道︰「我們不能錯過任何機會,你不會明白的,別管我們!」

我沒有再說什麼,到了普索利為我準備的房間之中。那一晚,睡得實在不好,天亮,我起身之後,匆匆準備了一下,在離去之前,準備向普索利去道別,但是僕人卻道︰「爵士吩咐了,衛先生不必再去告訴他,他們不受任何人打擾。」

我不禁有點啼笑皆非︰「飯也不吃了?」

僕人苦笑︰「有一個小洞,送食物進去!」

我搖著頭,離開了普索利爵士的那間古屋,直趨機場。回到了家中,我將見了普索利之後的情形,向白素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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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炭 第十三部︰靈魂的呼喚
白素一听得我們已有了這樣的成繢,也顯得異常的興奮道︰「那還等什麼,快找陳長青!」

我點了點頭︰「當然要找他,我想如何對他說,才不至于給他煩得要死!」

白素笑了起來︰「有辦法,你將那些波形給他看,當作是考驗他的這項本領,他一定亟于想表現自己,那就可以使他說出來這究竟是什麼聲音!」

我笑道︰「對,這辦法好!」

我立時拿起電話來,陳長青倒是一找就在,可是我才「嗯」了一聲,他就大聲急不及待地說道︰「等一等,我可以猜到你是誰!」

我忍住了心中的氣,不再出聲,他連猜了七八個人名,都沒猜到,我實在忍不住了︰「他媽的,你別再浪費時間了,好不好?」

我這樣一說,他就叫了起來︰「衛斯理,是你!我下一個正準備猜是你!」

我沒好氣道︰「就算你猜中是我,又怎麼樣?你有空沒有,听說你有一種特殊的本領……」

我一口氣地說著,目的就是不讓他有打斷我話頭的機會。可是他還是打斷了我的話頭︰「我特殊的本領多得很,喂,我正要找你,你還記得那半邊臉的人?和他在一起,還有一些神秘人物,我幾乎已可以肯定他們是外星來的侵略者……」

我大聲道︰「你快來,我有一點東西讓你看,我在家里,你駕車小心!」

我自顧自講完,也不理會他還想說什麼,就立時放下了電話,同時吁了一口氣。

我知道,陳長青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我家里來,我取出了照片和波形記錄,放在幾上,等他前來。十分鐘後,門鈴就響起來。白素開門,陳長青直沖了進來,聲勢洶洶,伸手指著我︰「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話還沒有講完就掛斷電話,極不禮貌?」

我又好氣又好笑︰「陳先生,你如今的儀態,未必有禮貌吧?」

陳長青呆了一呆︰「好了,算了!那半邊臉……」

我不等他向下講,立時將波形圖向他一推︰「看看,這是什麼聲音?」

陳長青給我打斷了話頭,顯得老大的不願意,他向我遞過去的東西看了一眼,「哼」地一聲,道︰「這是高頻音波的波形,根本沒有聲音!」

他果然是這方面的專家,一看就看了出來,我道︰「好,一眼就看了出來!」

陳長青讓我給戴了一頂高帽,神情高興了許多,昂著頭,現出不可一世的神情︰「這怎麼難得倒我,再復雜的波形,我也認得出來的。衛斯理,那半邊臉……」

我又不給他機會再講下去,立時道︰「你看看,這里有四組不同的波形,它們應該代表了四下不同的聲音,對不對?」

陳長青話說到一半,就給我打斷,看他的神情,就像是生吞了一條蜈蚣,而這條蜈蚣還在他的喉間爬搔小已。他瞪著眼,喘著氣,大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笑著安慰他,道︰「你替我解決這個問題,我將那半邊臉的事詳細告訴你,我已經完全弄清楚了!」

陳長青陡地叫了起來︰「真的?」

他在叫了一聲之後,又立時壓低了聲音,道︰「他們是哪一個星球的人?」

我「嗯」地一聲︰「一顆小星球,一點也不高級,繞著一顆大行星轉。」

陳長青興奮莫名,搓著手,指著那些波形圖︰「你想知道什麼?」

我道︰「我想知道這四種聲音是什麼。有語言學家說,這四種波形,代表四個聲音,可能是一句話。」

陳長青翻著眼︰「這個語言學家一定是吃狗屁長大的!」

我愕然道︰「為什麼?」

陳長青道︰「既然是高頻音波,在人耳可以听得到的範圍之外,怎麼會是語言?」

我道︰「你不必理會這些,如果將這些波形,相應地降低頻率,到達人耳可以听到的範圍,那麼,你看看,這是什麼聲音?」

陳長青忙道︰「這究竟是什麼?是秘密訊號?」

我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道︰「你認得出來,就認,認不出來就算,問長問短干什麼!」

陳長青一瞪眼︰「當然認得出來!」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波形記錄紙來,看著。記錄紙是從紙卷上撕下來的,相當長,他看了一遍,道︰「來來去去,只是四個音節!」

我大聲道︰「這一點,我早知道了!」

陳長青道︰「第一個音節,像是樂譜中的「FA」,不過波形後來向下,呈淺波浪形,證明在「FA」之後,有相當重的鼻音。」

他一面對我著講,一面模仿著,發出聲音來,「FA」之後再加上「N」音,他念了幾個字,音是「方」、「奮」、「範」等等。

當他肯定了是這樣的音節之後,抬頭向我望來︰「對不對?」

我搖頭道︰「我不知道,才來問你!」

陳長青又道︰「這第二個音節,毫無疑問,是英文中的「O」字,不過聲音比較重濁,你看,波形在這里有突然的高峰,那就是聲音加濁的表現。」

我道︰「不必解釋了,那究竟是什麼字?」

陳長青道︰「是「餓」字,是「饑」字,是「我」字,或者是同音的任何字。」

我想了一想,沒有想到什麼適用的字眼。但陳長青的解釋,的確是將波形化成了聲音,無論如何,這總是一項相當大的進展。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下去,他看了第三種波形之後,皺著眉︰「這個音節很怪,好像是空氣突然之間,以相當高的速度,通過狹窄的涌通所發出來的聲音!

我又好氣又好笑,道︰「那是什麼聲音?」

陳長青想了半晌,才道︰「我很難形容,你听听!」

他一面說,一面將手圈成拳,然後湊到口邊,向拳內吹著氣,發出「徹徹」的聲響。他道︰「就是這樣的聲音,一定是,不會是別的!」

我被他說得莫名其妙︰「這是什麼意思?向拳頭吹氣,這是什麼意思?」

陳長青反瞪著我︰「我怎麼知道,我只是照波形直說!」

我還想再問,白素在一邊,一直未曾開過口,這時道︰「我看,可能是一個齒音字,在齒音字發音之際,常有這種情形!」

陳長青一拍大腿,道︰「對,是齒音字,例如這個「齒」字,就會造成尖峰一樣的波形,齒音字,在發音之際,空氣通過齒縫,造成一種急流,和我剛才的說法,完全一樣!」

我苦笑了一下,我假定的四個字,陳長青已經解出了三個來了,可是看來一點意思也沒有,一點也不像是一句什麼話。

我又道︰「最後一個呢?」

陳長青道︰「第四組比較簡單,是樂譜中的「RA」,有拖長的尾音,那是‘賴’、‘拉’、‘來’或者其他相當的發音!」

他說到這里,放下了紙,向我望來,一臉神秘︰「那個半邊臉的人……」

我心中懊喪莫名,因為一場趕回來,陳長青幾乎什麼也未能告訴我,而他倒又提起那「半邊臉」來了。我大聲道︰「那人在一次意外之中,被火燒壞來臉,事情就是那樣簡單!」

陳長青像是被人踩了一腳似地叫了起來︰「你剛才還說,他們是一個星球上的人!」

我道︰「對,你和我,也都是這個星球上的人!」

陳長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看他的樣子,像是恨不得重重地咬上我一口,我忙道︰「他們全是地球人,不過有一件極其詭異的事和他們有關,我可以告訴你,在我講述的時候,你不準插嘴!」

陳長青的神情緩和了一些,轉頭對白素道︰「阿嫂,要不是你在,我一拳將他的下顎打碎!」

白素道︰「是啊,他這個人,真應該給他一點教訓才行!」

陳長青一听,像是真已經一拳將我打得爬不起來一樣,又洋洋自得起來。

我按著他坐了下來,將事情的經過,用最簡單的方法,講給他听。我強調的只是一點︰一塊木炭之中,有一只鬼,而這些高頻音波,就是那只鬼發出來的!

當我講完之後,陳長青目瞪口呆,我道︰「現在你全知道了,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位鬼先生講的那四個字,究竟是什麼?」

陳長青呆了片刻,又拿起波形紙來,然後,取出筆來,在旁邊注著發音,過了好久,他才道︰「我不斷將可能的發音念出來,你看哪一種組合,比較有用。」

我道︰「好的,請開始。」

陳長青道︰「範鵝齒賴。」

我搖著頭。

他繼續道︰「方我差雷」、「方餓出垃」、「奮我吃來」……

他總說了十來個四個音節組成的「話」,可是,我愈听愈是冒火。

我正想大聲喝止時,白素突然道︰「陳先生,如果是︰‘放我出來’,會不會造成這樣的波形?」

陳長青道︰「對,放我出來,就是這樣,放我出來,一點也不錯!」

當白素說到「放我出來」這四個字之際,我心頭所受的震動,真是難以形容!

「放我出來」!

這是靈魂,在木炭中林子淵靈魂的呼喚!他被困在木炭之中,要人放他出來!

他作這樣的呼喚,不知已有多少次,不知已有多少年︰「放我出來」!

在剎那之間,我恍惚像是听到了一陣淒厲的呼叫聲,林子淵在叫著︰「放我出來!」

陳長青向我望來,一定是我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是以他望著我,張大了口,不知如何說才好。我緩了一口氣︰「我相信我們已經看懂了這句話,是‘放我出來’!一定是!」

在陳長青說了這句話之後,我們三人,誰也不再開口,靜了下來。

的確,我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樣的發現,真太驚人!「放我出來」,這是一個靈魂的呼喚,在這樣的呼喚之中,包含的是痛苦還是高興?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玄妙現象?一切的一切,全都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全是人的生命之中,最秘奧的一環;而這最秘奧的一環,如今竟然以這樣的形式,展示在我們的面前!

過了好一會,白素道︰「這……這種情形,使我想起一個西方神話來……」

陳長青忙道︰「是的,一個被關在瓶子里的魔鬼!」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已經夠復雜了,別再聯想旁的問題了。首先,我們要肯定,自木炭之中測到的高頻音波,真是代表著一種語言。」

陳長青道︰「當然,毫無疑問。」

我吸了一口氣︰「其次,我們不應該滿足于‘放我出來’這一句話,我們要繼續和他交談,但如果這樣子猜每一個波形代表的音節,每一句話,只怕要花上一兩天時間來推敲,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

陳長青翻著眼︰「還有什麼好辦法。」

白素道︰「如果他能說英文,就比較簡單!」

白素的話,提醒了我︰「對,二十六個字母的發音,是二十六種不同的波形,憑二十六種不同的波形,可以組成一部文學巨著!」

陳長青也興奮了起來︰「問他是不是懂英文,也很容易,因為「是」和「不」這兩個音,在波形上,截然不同。」他說到這里,四面看︰「那只鬼在哪里?讓我來問他!」

我皺了皺眉︰「你對他的稱呼,最好客氣一點!」

陳長青翻著眼︰「我可沒有說錯,他是鬼!」

白素道︰「我想,稱他為靈魂比較安當一點。」

陳長青道︰「好,那位靈魂先生在哪里?在一塊木炭之中?對了,就是我見過的那塊木炭?那木炭吧?」

我實在不願意和陳長青共同參與一件事.可是這件事,又非他不可,實在沒有辦法。我道︰「木炭在輪敦,一群靈魂學家的手中。」

陳長青大聲道︰「叫他們帶著木炭來!」

陳長青的話,不中听的多,但這一句話,倒說得十分有理,我忙道︰「對,我和普索利爵士通電話,他一定興奮之極了!我們這里,還要準備一具高頻音波的探測儀器才行!」

陳長青將自己的心口拍得山響︰「我就有!不過裝置相當大,搬來搬去,只怕……」

白素道︰「那就不必搬,我們所有人到齊之後,就在你家里進行好了!」

陳長青的神情,高興莫名,搓著手,示威似地望著我。我知道他心里想說什麼︰「陳長青,這次,全靠你的本事了!」

陳長青更是高興︰「可惜,那半邊臉不是外星人!」

白素道︰「可是,你是世界上第一個能和靈魂交通聯絡的人,這比和外星人交通更難,生命的秘奧,比宇宙的秘奧,更有探索的價值!」

陳長青飄然之極,滿臉堆笑,一面哼著他自己才听得懂的歌,一面跳了出去。

他一走,我立時到書房,和普索利通電話,同他報告我們的研究所得。普索刊在電話中不住叫道︰「天!天!我的天!」

我道︰「別叫我的天了!你趕快帶著木炭來,誰有興趣,誰都可以一起來!」

普索利爵士大聲答應著。

我估計一定會有人跟著普索利一起來的,但是卻料不到,所有的人,一起來了!當他們到達之後,我們就一起前往陳長青的住所。

好在陳長青的住所夠寬敞,他有一幢極大的祖傳大屋,大得不可思議,不知有多少房間,我們就利用了他的「音響室」,將那塊木炭,鄭而重之地捧出來,放在探測儀器之上,陳長青校準了儀器。

儀器中一卷記錄波形的紙張.在儀器的記錄筆之下,那是最緊張的一刻,我吸了一口氣︰「林先生,我們已確知你的存在。根據令祖玉聲公的記載,你雖然在木炭中,但是對于外界的一切,全有一種超能力的感覺,你完全可以知道我們在說什麼,是,或不?」

我誠心誠意地講完了之後,儀器的記錄筆,在開始的一分鐘之內,一點動靜也沒有。

在這一分鐘之內,所有的人都互相望著,有幾個,額頭在冒著汗。

這一段時間之長,真令人有窒息之感。

然後,突然地,記錄筆開始動了,自動向前伸展的記錄紙上,出現了一組波形。陳長青一看,就陡地叫了起來︰「是!是!」

我說的那段話,是中國話,陳長青叫的也是,除了那位東方語言學專家之外,其余人都不懂。我一听得陳長青那樣叫,一面心頭突突亂跳,一面急速地向各人解釋著。所有人的神情,都極為興奮,猶如置身在夢中一樣。甘敏斯喃喃地道︰「和靈魂交談,這……太奇妙了,太不可思議了!」

普索利爵士脹紅了瞼︰「這就是我一生期待著的時刻!」

我又道︰「林先生,我們已經知道,你在木炭之中,你曾要求我們放你出來……」

我才講到這里,記錄筆又急速地顫動起來,極快地記錄下了四組波形。這四組波形,不必陳長青加以解釋,我都可以看得明白,那還是「放我出來」!

我約略向各人解釋了一下,又道︰「林先生,請問怎樣才能放你出來?」

我們都屏住了氣息,在等候他的回答,可是記錄筆卻一直靜止著。

我有點著急,說道︰「林先生,請問你是不是可以利用英文字母的發音,來表示你要說的話?我們現在要明白你的意思,須要通過很復雜的手續,那太困難了!」

在我這樣說了之後,記錄筆又動了起來,陳長青搖頭道︰「不!」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我要集中精神和林子淵的靈魂講話,所以我的意思是,將解釋的事,交給白素去做。白素立時會意,向普索利他們解釋著。

我又道︰「那樣,太困難了!你所要說的每一個字,我們都要花不少時間來研究,可能一年之內,也弄不懂幾句話!」

記錄筆又靜止了很久,在場的所有人互望著,神情極焦急,過了大約一分鐘,才看到記錄筆又動了起來,出現了四組波音,但不是「放我出來」,四組音波,看來差不多,然後又靜了下來。

所有的人,一起向陳長青望去,這時候,陳長青的地位極高,除了他,再也沒有人可以幫助我們!

陳長青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四組波形,口唇顫動著,冒著汗。我們都在期待著他發出聲音,可是過了好久,只見他額頭的汗珠愈來愈多,就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我忍不住道︰「怎麼啦?」

陳長青抬起頭來︰「這四個音,是沒有意義的!」

我十分惱怒,幾乎想罵他,但總算忍住了,沒有罵出口來,只道︰「你說出來听听!」

陳長青道︰「第一個音節,和小喇叭的音波形狀差不多,短促,那是,那應該是「播」的一聲。」

陳長青一面說,白素一面翻譯著。陳長青又道︰「第二個也差不多,不過促音不如第一個之甚,要是發起音來,也是「播」的一聲。第三組,音波波形較圓,和第一二組也大致相同,是聲音較低沉的一個「播」字……」

我忍不住道︰「播播播,全是播!」

陳長青脹紅了臉,說道︰「第四組多少有點不同,但是,但是……」

我道︰「還是‘播’字。」

陳長青怒道︰「波形是這樣,我有什麼辦法?」

我道︰「波形有不同,可是你卻分辨不出來!」

陳長青的臉脹得更紅,說道︰「我當然分辨不出細微的差別……」

我也不知道何以自己如此之急躁︰「所以,只好播播播播,不知道播些什麼!」

陳長青握緊了拳頭,幾乎要打找,白素陡地叫道︰「等一等!」

我們全向白素望去,白素先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道︰「會不會是‘波、坡、莫……’」

她才講到這里,我和陳長青兩人,都「啊」地一聲,叫了起來,神情歡愉莫名。

普索利他們,只看到我們爭吵,當然不明白何以忽然之間,我們如此高興,我忙道︰「各位,林先生指示了我們一個通訊的辦法,他的意思,是用一種注音符號,根據這些注音符號,可以拼出中國話來!」我講到這里,轉過頭去︰「是不是,林先生?」

記錄筆立時振動,出現了一個「是」字的波形。

所有的人一听得我這樣解釋,都歡呼起來。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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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8 00:23:51 |只看該作者
木炭 第十四部︰林子淵的經歷
接下來的日子之中,我們這一群人,幾乎廢寢忘食,在和林子淵交談。雖然國語注音,是一種好的交談辦法,但是我們首先要弄清四十個注音字母的波形,而且每一個字的注音字母,數字不同,林子淵平時所躁的可能不是標準國語,有很多情形,要推敲決定,最後還要問他是,或不,才能決定。所以,花費的時間相當多。

在開始的時候,一天,只能交談十來句話,而且是極簡單的話。到後來,漸漸純熟了,可以交談的,就多了起來,比較復雜的語句,也可以表達出來。

前後,我們一共花了將近五個月的時間,在這五個月之中,我們都住在陳長青家的地板上,不理發、不剃須,每個人都成了野人。

有時候,當我們睡著的時候,記錄筆會自行振動,寫下波形。在這五個月之中,記錄紙用了一卷又一卷,不知道用了多少卷。

當然,在這五個月之中,我們也知道了林子淵當年,前赴炭幫,前赴貓爪坳之後,發生的一切事。

我將林子淵的經過,整理了一遍,記述出來。這是有歷史以來,一個靈魂對活著的人的最長的傾訴。其中有很多話,當林子淵在「說」的時候,由我發問來作引導,所以我在記述之際,保留了問答的形式,使各位看起來,更加容易明白。

由于「靈」是一種極其玄妙的存在,這種存在之玄,有很多情形,人類的語言文字,無法表達,也是在人類語言所能領悟的能力之外。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靈」可以听到人的語言,但「靈」無形無質,根本沒有耳朵,如何听?但是「靈」又的確可以听得到,所以,在語言的表達上,明知「听」字絕不適合,但也只好用這個字,因為並沒有另一個字,可以表示根木沒有听覺器官的听!

這只不過是例子之一,同樣的例子,還有很多,總之我在敘述之際,盡量使人看得懂就是。

首先,是我的問題︰「林先生,你在木炭中?」

「是的,很久了,自從我一進入,就無法離開,放我出來!」

我苦笑︰「我們很不明白你的情形,在木炭里面?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我們如何才能放你出來?」

「在木炭里,就是在木炭里,像人在空氣當中一樣,我只是出不來,我要出來!」

「怎樣才可以令你出來呢?將木炭打碎?」

「不!不!不要將木炭打碎,打碎了,我會變得在其中的一片碎片之中!」

「你的意思是,即使將之打得最碎最碎,你還是在木炭之中?即使是小到要在顯微鏡下才能看到的微粒,你也可以在其中?」

「是!」

我苦笑︰「這對你來說,不是更糟糕了麼?」

短暫的沉默︰「不見得更壞,對我來說,大、小,完全一樣!」

(這一點,我們無法了解,何以「大」、「小」會是一樣的呢?)

「那麼,請你告訴我,我們應該如何做?」

「我不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做,才能使他離開木炭,這真是怪異莫名。)

我很審慎︰「會不會你進入了木炭之後,根本就不能離開了?」

「不!不!一定可以的,玉聲公進入了一株樹之後,他離開了。」

「他是怎麼離開的?」

相當長時間的沉默︰「事情要從頭說起,我為何到貓爪坳去的,你已經知道?」

「是,但不能確定你是為了寶藏,還是勘破了生命的秘奧,想去尋覓永恆?」

「兩樣都有,但後者更令我向往。我離開了家,一點留戀也沒有,這一點,當時我自己也很奇怪,但事後,當然不會覺得奇怪。我到了貓爪坳,可是來遲了,玉聲公寄住的那株樹,已經被砍伐!樹雖然被砍伐了,可是樹樁還在,根據地圖上的符號,我幾乎沒有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了那個樹樁。當時,我不能肯定玉聲公是還在這個樹樁之中,還是在被采下來的那段樹干之中!」

「這的確不容易斷定,結果,你……」

「我在樹樁之旁,聚精會神,希望能得到玉聲公給我的感應,但是一點收獲也沒有,于是,我只好到炭幫去,要找被砍下來的樹干。」

「是的,你到炭幫去求見四叔的情形我已經知道了,可是在你不顯一切,進了炭窖之後……」

「我一定要進窖去,在他們拒絕了我的要求之後,我一定要進炭窖去!」

「林先生,我想先知道一些因由。你明知進入炭窖之中會有極大的危險?」

「是!」

「你明知道你進入炭窖,可能喪失生命?」

「我知道,我知道一進入炭窖,不是‘可能’喪了性命,而是一定會喪失生命!」

「那麼,是什麼使得你下定決心,要去作這樣的行動?是不是玉聲公終于給了你一些什麼啟示?」

「沒有,在我進入炭窖之前,一直沒有得到玉聲公的任何啟示。你問我為什麼要這樣,我想,是由于我已經認識了生命。」

「對不起,我不明白,你說你認識了生命,是不是一個人,當他認識了生命之後,他必須拋棄生命呢?」

「拋棄。」

「我還是不明白,對一般人而言,拋棄,就是拋棄生命。我再重復我的問題︰當一個人認識了生命之後,是不是必須拋棄?或者說,當一個人認識了生命之後,是不是必須自己尋覓死亡之路?」

(在我問了這個問題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收不到任何訊息,幾乎使我們以為已經從此不再有機會收到任何音訊了。但是,音訊終于又傳了過來,顯然,這個問題,對于一個靈魂來說,也十分難以解答。)

「不是這樣,我想每個人的情形不同,不一定是每個人在拋棄了,即死亡之後,都能夠有機會使生命進入第二步。這其中的情形,我還不了解,因為我一直在木炭之中,還沒有機會知道其它類似的情形,究竟是怎樣的。但是對我來說,我在進入炭窖之前,我已經對我當時的生命形式,毫無留戀,而且我可以肯定,會進入另一種形式。」

「你何以這樣肯定?」

「你也看過玉聲公的記載罷,當然是他的記載給我的啟示所致。」

「你為什麼對當時的「生命形式」一點也不留戀了呢?人人都是以這種形式生存的!」

「太短暫、太痛苦了!先生,如果我不是當時使自己的生命進入另一形式,我現在還能和你交談嗎?」

「那也不見得,我才見過尊夫人,她就相當健康。」

「是麼,請問,還有多少年呢?」

(我答不上來。照林子淵的說法,「生命的第一形式」能有多少年?一百年,該是一個極限了吧!)

「請你說一說你當時進入炭窖之後的情形。關于生命的形式,暫時不討論下去了。因為我不明白,我們所有人,都不容易明白。」

「是的,的確不容易明白,能夠明白的人太少了,正因為如此,所以大家才沉迷,在短暫的光陰之中,做很多到頭來一場空的事,而且為了這些事,用盡許多手段,費盡了許多心機,真是可憐!」

「請你說你進了炭窖之後的情形!」

「我一跳進了炭窖,身子跌在炭窖中心,那一部分沒有木料堆著,離窖頂相當高,我一跌下來,身子一落地,雙腿就是一陣劇痛,我知道可能是摔斷了腿骨,同時,我的身子向旁一側,撞在一旁堆疊好的木料之上,那一堆木料,倒了下來。壓在我的身上……」

「請你等一等,照祁三和邊五的說法,你一進入炭窖,四叔已下令生火,而邊五立即跳進來救你,這其間,至多不過半分鐘的時間!」

「我想可能還沒有半分鐘,但是對于奇妙的思想感應來說,有半秒鐘也就足夠了,我剛才說到哪里?是的,一堆木料,被我撞得倒了下來,壓在我的身上,使我感到極度的痛楚。也就在這一剎那間,我听到了,我說听到了,實際上是不是听到的,我也不能肯定……」

「我只是肯定,突然有人在對我說︰‘你來了!終于有我的子孫,看到了我的記載來了!’我忙大叫︰「玉聲公!」這其間的過程極短,但是我感到玉聲公對我說了許多話。」

「是一些什麼話?」

「他告訴我,我的決定是對的,他也告訴我,人的魂魄,可以進入任何物體之中,像他,就是在一株樹中,許多年,他現在才可以離去,他告訴我,要離開進入的物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他又不知道如果不先進入一件物體之中,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可能魂魄就此消散,不再存在,所以他不贊成我冒險。」

「當時,你看到他?」

「什麼也沒有看到,當時,炭窖之中,已經火舌亂竄,濃煙密布,我只覺全身炙痛,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感到過這樣的痛楚。然而,那種痛楚,相當短暫,我當時可能是緊緊抱住了一段木頭,突然之間,所有的痛苦一起消失,我仍然看到火,看到煙,听到烈火的轟轟聲,看到火頭包圍住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在迅速蜷曲,變黑,終于消失。然後,我所看到的是火,連續不斷的火。我在火中間,可是一點也不覺得任何痛楚,我知道自己的魂魄已成功地月兌離了軀體,所以我當時,大笑起來。」

「那很值得高興的,再後來呢?」

「再後來,火熄了,我只看到許多火,我自己在一個空間中,突不出這範圍,我平靜,毫無所求,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更不知時間的過去,後來,有人將我存身的空間,帶了出來,在他的談話之中,我才知道自己是在一塊木炭之中。」

「對不起,我問你一個比較唐突的問題,這塊木炭的體積十分小,你在其中那麼多年,一定是相當痛苦的了?」

「對不起,你不會明白,木炭的體積再小,即使小到只有一粒芥子那麼大,但對我來說,還是和整個宇宙一樣,因為……讓我舉一個數字上的例子來說明,我是零,任何數字,不管這數字如何小,和零比較,都是大了無窮大倍。一個分數,分母如果是零,分子不論是任何數,結果都是無窮大!」

(下面這個問題,是甘敏斯問的。)

「如果真是這樣,你何必發出「放我出來」的呼救聲?你擁有整個宇宙,不是很好?」

「你錯了,我並不是呼救,我絕沒有在牢籠中的感覺,只是,我渴望進入生命第三個形式。從第一形式到第二形式,玉聲公給我感應,知道他已月兌離了第二形式,而進入了第三形式,所以,我也想月兌離第二形式。」

「你感到,第三形式會比第二形式更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既然是生命的歷程如此,我自然要一一經歷。」

「在你的想像之中,生命的第三形式,是怎樣的?」

「我無法想像,就像我在第一形式之際,無法想像第二形式一樣。」

「我想,我們現在應該到最具關鍵性的一個問題了,如何才能使你離開這塊木炭?」

「我不知道。」

「如果連你也不知道的話,我們又怎麼能‘放你出來’?你應該有一點概念才是。將木炭砸碎?」

「可以試試,不過我不認為會有用,玉聲公是在木料燃燒的情形之下,才離開了他生存的樹身的,是不是可以試一試燃燒木炭?」

這是林子淵自己提出來的辦法,到這時候,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月了。

我們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作不出決定來。我們當然希望林子淵的生命,能夠進入「第三形式」,但是燃燒木炭,將木炭燒成灰燼,是不是有用呢?

如果事情如他所說,再微小的物體,對他而言,全是無窮大,那麼,極其微小的灰燼,也可以成為他生命第二形式的寄居體,一樣無法「放他出來」。

我們商量了好久,才繼續和林子淵聯絡,以下是他的回答︰

「你們一定要試一試,我會竭力設法將結果告訴你們。放心,對你們來說,有「情形好」或者「情形壞」,但是對我來說,完全一樣,毫無分別。你們只管放心進行好了!」

得到了林子淵這樣的回答,陳長青找來了一只大銅盆,將木炭放進銅盆中,淋上了火油。在點火之前,甘敏斯叫道︰「小心一點,別使灰燼失散,如果他還不能離開,在一極微小的灰燼之中,那我們還可以設法和他聯絡,別失去這個機會!」

各人都同意他的話,一切全準備好了,可是一盒火柴,在各人的手中,傳來傳去,沒有人肯劃著火柴。等到火柴第三度又傳到我手中的時候,我苦笑了一下︰「只好讓我來擔當這任務了!」

各人都不出聲,顯然人人不想去點火的原因,是不知道點了火之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我劃著了火柴,將火柴湊近淋了火油的木炭,木炭立時燃燒了起來。

陳長青在木炭一開始燃燒之際,就將高頻音波的探測儀,盡量接近燃燒著的木炭,希望可以在最後的一剎那間,再測到林子淵發出的訊息。

但是,儀器的記錄筆卻靜止著不動。

幾乎每一個人,都注視著燃燒的木炭,我也一樣。但是我相信,根本沒有人知道期待著看到什麼,我們是在等待看有一個鬼魂,忽然之間,從熊熊烈火之中冒升出來麼?那當然不會發生,但是在變幻莫測的熊熊火光,和伴隨著火光而冒升的濃煙之中,是不是有林子淵的靈魂在呢?

火、煙,本來已經是極度虛無縹緲的東西了,林子淵的靈魂,是不是隨著火和煙上升了呢?是不是當火和煙消散了之後,他生命的第三形式就開始了?但是,火、煙,都是空氣的一種變化,空氣也是有分子的,空氣的分子對我們來說,自然是微不足道,但對于本身是「零」的林子淵來說,卻一樣是「整個世界」,那麼,是不是林子淵的靈魂,會進入一個空氣的分子之中,再去尋找另外的一種生命形式?

在木炭熊熊燃燒的那一段時間之中,我的思緒,亂到了極點,設想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問題。我想旁人大約也和我一樣,這一點,我從每一個人所表現出來的古怪神情上.可以揣知。

燃燒中的木炭,在大約十分鐘之後,裂了開來,裂成了許多小塊,繼續燃燒著,三十分鐘之後,一堆灰燼之上,只有幾顆極小的炭粒還呈現紅色,又過了幾分鐘,可以肯定,這塊木炭,已全然化為灰燼了。

木炭在經過燃燒之後,「化為灰燼」的說法,不是十分盡善盡美的,應該說,變成了灰燼和消散了的氣體。物理學上有「物質不滅定律」,木炭經過燃燒後,除了灰燼之外,當然還有大量已經逸走,再也無法捕捉回來的氣體,這氣體的絕大部分,當然應該是二氧化碳,還會有一些別的氣體,那是木炭中的雜質,在高溫之下所形成的。

當我正在這樣想著的時候,陳長青已將灰移到了探測儀之上,儀器的記錄筆,一直沒有任何反應,我們等了又等,還是沒有反應。

我最先開口,說道︰「他走了!」

普索利說道︰「是的,他走了!」

我望著各人︰「我的意思只是說,他不在這里了。」

甘敏斯皺著眉︰「我不明白……」

我道︰「我是說,他已經不在這一堆灰燼之中,他有可能,已經順利地進入了生命的第三形式,也有可能,進入了木炭燃燒之後所產生的氣體的一個分子之中,一個分子對他來說,和一塊木炭,沒有分別!」

各人全不出聲。

普索利在過了不久之後,才嘆了一聲︰「總之,我們已經無法再和他聯絡了!」

我道︰「他答應過我們,會和我們聯絡,會給我們訊息,所以……」

好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我們還要等!」

叫起來的人之中,包括陳長青在內。陳長青也堅持要等下去,等著和林子淵的靈魂作進一步的聯絡,這一點,相當重要,因為所有人還得繼續在他的家里等下去。

這是一個極其漫長的等待,一個月之後,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林子淵的靈魂會再給我們傳遞訊息,就有人開始離去。兩個月後,離去的人更多,三個月之後,甘敏斯和普索利兩人,最後也放棄了。

我、陳長青和白素三人,又等了一個多月,仍然一點結果也沒有。

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坐著,我苦笑了一下︰「他不會有任何訊息給我們了,我們不妨來揣測一下他現在的處境。」

陳長青道︰「他有可能,離開了木炭,進入了一個氣體分子之中,一樣出不來,而又不知飄到什麼地方去了,當然無法和我們聯絡。」

我道︰「這是可能之一,還有一個可能是,他已經入了生命的第三形式,而在這種形式之中,根本無法和我們聯絡。」

陳長青道︰「也有可能!」

我們兩人都發表了意見,白素卻還沒有開口,所以我們一起向她望去。

白素道︰「要問我的看法?」

陳長青道︰「是的!」

白素道︰「我的看法,很悲觀。」

陳長青忙道︰「他消失了?再也不存在了?」

白素道︰「不是,我不是這樣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林子淵的魂魄,在他第一度死亡之際,進入了木炭,而現在又離開了木炭……」

陳長青比我還要心急︰「那不是很好麼?為什麼你要說悲觀?」

白素道︰「記得他說,他對于生命毫無留戀的原因麼?第一是因為太短暫,第二是因為太痛苦!」

陳長青道︰「不錯,人生的確短暫而痛苦!」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白素道︰「這就是我之所以感到悲觀的原因。他的靈魂在離開了木炭之後,進入了所謂第三形式。但是所謂第三形式,極可能,是他又進入了另一個之中!」

我和陳長青都張大了口,我道︰「所謂……投胎,或者是……輪回?」

白素道︰「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

陳長青「啊」地一聲,說不出話來。我也一樣,呆了好半晌,才道︰「如果是這樣,他豈不是一樣要從頭再來過,一樣是短暫而痛苦?」

白素道︰「是的,那正是他絕不留戀,力求擺月兌的事,他追求生命的永恆,然而是不是真的有這種永恆的存在?還是這種永恆,就是不斷地轉換?」

我和陳長青一起苦笑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一個循環的話,那麼,所謂從解月兌,簡直是多余之極的舉動!因為到頭來,還是和以前完全一樣!

是不是這樣?還是根本不是這樣?

沒有任何人,或任何靈魂可以告訴我,因為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接收到林子淵的靈魂給我的任何感應。他現在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但是我相信,總不出我們所揣測的那三個可能之外。

當然,也有可能有第四種情形,然而那是什麼樣的情形,根本全然在我們的知識範圍、想像能力之外,連想也沒有辦法想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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