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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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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連鎖《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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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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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鎖 第十部︰特制手槍殺人又自殺
鐵輪一下子就卸出了子彈夾,子彈夾中,有兩顆子彈。鐵輪再將槍移近些,審視了一下,突然現出極度吃驚的神色來,一下子,又將槍打了開來,拆成三個部分,然後,用一種極度疑惑的神情望著雲子︰「這柄槍……這一柄槍,你是哪里弄來的?」

雲子並沒有回答鐵輪這個問題,反問道︰「你是職業殺手,對各種殺人利器,一定有深刻的研究,照你看來,這是一柄什麼性質的手槍,有什麼特殊性能?」

鐵輪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的槍,我以前,只看到過一次,這是第二次……」

他講到這里,抬頭向雲子望來︰「你不可能有這樣的手槍!」

雲子盯著鐵輪,說道︰「你先別管我是怎麼得到這柄槍的,請告訴我,這柄槍特別在什麼地方?」

鐵輪又吸了一口氣,拿起子彈夾來︰「好,我可以告訴你,你看,子彈夾中,一共有兩顆子彈,這種槍,也只能發射兩枚子彈。看來,它和一般手槍沒有分別,事實上,如果不是專家,也根本察看不出。可是這是一柄經過極其復雜的技術制造出來的槍,當你扳動槍機時,兩顆子彈同時發射,一顆子彈射向前,另外一顆,自槍柄部分射出來,射向後面!」

雲子的神情很鎮定,她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鐵輪將拔開來的槍再裝好,鐵輪只花了三秒鐘就做到了這一點。雲子將槍接了過來,握著,將槍放近自己的額角,作出射擊的姿勢︰「鐵輪先生,如果我用這樣的姿勢,扳動槍機,而我的目的是殺一個人,想將子彈射進對方的頭部,結果會怎樣?」

鐵輪干笑了幾聲,道︰「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兩顆子彈同時由相反的方向一起射出來,你射殺了你要殺的人,同時也有一顆子彈,射進你自己的頭部!」

雲子低下頭,將手槍放在矮幾上。

鐵輪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問?實際上不會有人這樣做,那一定會殺死自己!」

雲子低著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因為眼楮的急速開合而在顫動,她的聲音听來倒很平靜,說道︰「有人給了我這柄槍,叫我去殺一個人,而且強調,我一定要用剛才的那種姿勢握槍,才能一下子射中對方的腦部,令得對方幾乎毫無痛楚地立時死亡!」

鐵輪發出了「哦」地一聲,神情更是疑惑︰「這個人!」

鐵輪的話還沒有說完,雲子己接下去道︰「這個人告訴我,只要我殺了那個人,他就可以自由,他可以和我結婚,我們可以在一起過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可以公開!」

鐵輪極吃驚,說道︰「這個人……」

雲子道︰「這個人就是板垣一郎,他叫我殺的人,是他的妻子貞弓!」

鐵輪吞下了一口口水,顯然這樣的事,即使在一個職業殺手听來,也足夠震驚。他道︰「那麼,板垣的目的,不單要殺死他的妻子,而且,連你也一起殺死!」

雲子抬了一下頭,臉上有一種木然的悲哀的神情︰「我想是的,他將槍給我,教我怎樣開槍,又告訴我,他的妻子貞弓,在兩天後,有一個婦女界的集會,到時會有很多人,在一家禮堂外面,只要我向她走過去,開上一槍,立即逃走,不會有人捉得住我。而且,我和貞弓之間一點關系也沒有,絕不會有人懷疑我是凶手!」

鐵輪悶哼了一聲︰「他也答應了你,貞弓死了之後,就由你代替貞弓的位置?」

雲子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鐵輪又問道︰「那是任何情婦都想得到的地位,你為什麼不做?」

(雲子一直看著,沒有出聲。這時,她反倒不覺得驚奇,只是被螢光屏中那種奇異的故事情節所吸引,像是在觀看一出引人入勝的電視劇,彷佛事情與她全然無關!)

(事實上,她也不認為事情和她有關,她一直肯定,螢光屏上的那個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板垣或者曾叫過那女人干這樣古怪的事,誰知道那女人和板垣是什麼關系!)

(雲子想到這里,心中突然又起了一種極其奇異的感覺,這個女人,如果不是自己,那麼,她是什麼人?何以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有強烈的、幾乎立刻肯定「看到了自己」的那種感覺?)

螢光屏上的雲子,口角略為牽動了一下︰「我當時很震驚,連接過手槍來的勇氣都沒有。可是板垣不斷告訴我,貞弓一死,我就可以得到一切。我可以晉身上流社會,從一個來自貧窮小地方的八流歌星,可以變成一個成功商人的妻子。他又一再說他是如何愛我,這樣的秘密來往,使他覺得痛苦,也使我覺得痛苦,除了這個辦法之外,不會有第二個解決方法,因為他不可能和貞弓離婚,他也一再向我保證,只要我照他的方法去做,貞弓會在毫無痛苦的情形下死亡!」

鐵輪喃喃地道︰「你也一樣,我相信,不會有什麼痛苦。」

雲子現出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我被他說動了心,也感到只要除去了貞弓,我幾乎可以得到一切,所以我接過了手槍,答應他到時照他安排而行事。板垣又說,事情發生之後,警方一定以為那是一個女瘋子無目的殺人,只要我當時稍為改變一下外型,永遠不會有人找到我!」

鐵輪「唔」地一聲,不置可否。雲子繼續道︰「從我接過手槍起,我就決心開始行動……」

鐵輪道︰「可是,你沒有做,貞弓還活著,你也活著。」

雲子道︰「是的,那是因為在行事前的一個小時,有一個印度人來見我,對我說了一番話的緣故。」

(雲子看到這里,忍不住罵了一聲︰「見鬼!」)

(印度人!)

(雲子在記憶之中,見過印度人的次數不會超過三次,每次都只不過以好奇的眼光打量他們一下,從來也未曾和印度人有過任何的交往!印度人!)

螢光屏上,鐵輪的神情也很驚訝︰「印度人?事情和印度人又有什麼關系?」

雲子道︰「我也不明由,那天,我記住了貞弓參加集會的時間,一小時之前就開始準備。我戴了一個假發,又改變了化妝,配上太陽眼鏡,還穿了一件可以翻起衣領來的衣服,將手槍放在手袋里,才一出門,就看到那個印度人,站在我的門口,看樣子正準備敲門。」

鐵輪問道︰「你以前見過他?」

雲子道︰「沒有!那印度人一見我,就道︰‘大良雲子小姐?’我感到十分驚訝,點了點頭,印度人又道︰‘將你手袋中的手槍取出來,我告訴你這柄手槍特別的地方!’當時我一听,整個人都軟了下來,根本連站穩身子的氣力都沒有,向一旁倒了下去,印度人扶住了我。我只覺得全身都在冒汗,恐懼到了極點,所以任由印度人扶著我坐下來,他又去將門關上,我除了睜大了眼望著他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鐵輪「哼」地一聲︰「當然,任何犯罪者被人識破之後,總是這樣子的!」

雲子像是根本沒听得鐵輪在說什麼,只是自顧自說下去。

她繼續道︰「印度人將門關上之後,伸手向著我,我沒有力量可以抗拒他,自然而然,打開手袋來,將包在手帕中的槍,交給了他。他接過了手槍,和你一樣!」

雲子講到這里,伸手向鐵輪指了一指,才道︰「他一下子就將槍拆了開來,向我解釋這柄槍的特殊地方,並且對我說道︰‘只要你一扳槍機,死的不單是貞弓,也包括了你!’我當時吃驚得難以形容,只是不住地道︰‘板垣為什麼要殺我?板垣為什麼要殺我!’」

鐵輪揚了揚眉︰「這位板垣先生,除了你之外,一定另外有比你條件更好的情婦!所以他要利用你殺他的妻子,好將你們兩人一起除去!」

雲子尖聲叫了起來︰「不可能!不是這樣!板垣只有我一個情婦,他年紀不輕,雖然身體很好,可是有時和我一起,也有點力不從心,不會有第二個情婦。他只不過是想除去貞弓,又怕沒有貞弓之後,我會纏住他,妨礙他去找更好的女人,所以連帶也要將我除去!」

鐵輪搖著頭,道︰「那看來和我的推測,沒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雲子的聲音仍然尖厲︰「至少,他有我,不再會有第二個女人!」

鐵輪的聲音很低,但還可以听得清楚,他在道︰「這算什麼?這也算是自尊心?」

(雲子看到這里,睜大了眼,簡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實。一切全都太荒誕了,自己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怎麼會講這樣的話?那個女人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呢?)

螢光屏上的雲子,現出一種哀傷的神色來,對于鐵輪的那句話,她居然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喃喃地道︰「或許是,自尊心,雖然像我這樣,被人玩弄,但是我一定也有自尊心,是不是?」

鐵輪嘆了一聲,望著雲子,神情顯得很同情︰「那印度人!」

雲子吸了一口氣︰「那印度人看來像是很同情我的處境,他對我說︰‘雲子小姐,板垣要殺你,你準備怎麼樣?’我心中氣甚,連想也不想,就道︰‘我要先殺了他!’……」

雲子續道︰「印度人聳了聳肩︰‘你自己沒有本事去殺人,我倒知道有一個職業殺手,東京是他的活動重點,這個職業殺手在東京所用的名字是鐵輪!’」

雲子講到這里,向鐵輪望了一眼。

鐵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發出了一下悶哼聲。雲子繼續道︰「我問那印度人︰‘怎樣才可以找到這個殺手?’印度人告訴了我你的地址,又告訴了我你的一些秘密……就是我剛才低聲告訴你的那些,看來那真是你的秘密,是不是?」

鐵輪的臉色更難看,雲子道︰「印度人講完之後,就自己開門出去了!我就照他說的地址來找你!」

雲子講到這里,停止了不再說,望著鐵輪,兩人都好一會不講話,鐵輪才道︰「好的,我替你去殺板垣一郎!」

鐵輪在說及答應去殺一個人之際,他的語氣如此之平淡,就像是去做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一樣。而雲子听了之後,居然站了起來,向鐵輪鞠躬行禮︰「謝謝你!你幫了我一個忙,謝謝你了!」

鐵輪現出一種苦澀的神情來,想說什麼,但是並未發出聲來,雲子已道︰「鐵輪先生既然已經答應,我該告辭了!」

她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鐵輪並沒有送她出去,只是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

錄像帶到這里,也已播放完畢,鐵輪走過去,按下了停止掣,然後轉過身來,盯著雲子。雲子立時叫了起來︰「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見過她,她一個人,關在一間空房間里哭泣!」

鐵輪的目光愈來愈凌厲,大踏步走過去,抓住了雲子的手臂,他的手指是那麼強而有力,令得雲子手臂生痛。鐵輪振動手臂,將雲子提了起來,厲聲道︰「你再說一遍!」

雲子說的還是那句話︰「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見過她的,她一個人關在一間空房間哭泣!」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內,鐵輪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要雲子說出真相來,雲子也說出了她見到「那女人」時的實際情形,可是仍然堅持「那不是我」。

到後來,鐵輪無法可施,打開了一瓶酒,大口喝著,酒自他的口角流下來,他也不去抹干。他來到坐在沙發上的雲子面前,雙手撐在沙發的扶手上,俯視著雲子。他是身形高大強壯的一個男人,嬌小的雲子,在他這樣的俯視下,除了怯生生地回望著他之外,無法有別的反應。

鐵輪苦笑了一下︰「雲子小姐,我是一個職業殺手,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我不想被人知道我的任何秘密!」

雲子無助地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任何秘密,那女人不是我,是她!」

鐵輪已經听雲子講過她看到「那女人」的經過,他只好苦笑︰「希望你對任何人都這麼說,但是,那個印度人,他竟然知道我的秘密,我一定要將他找出來,我不但不能容忍人家知道我的秘密,也想知道,那個印度人是憑什麼知道我的秘密的!」

雲子幾乎要哭了出來︰「我根本沒見過什麼印度人!」

鐵輪的濃眉打著結,雲子嘆了一聲︰「你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

鐵輪悶哼了一聲,挺直了身子︰「好,你堅持說見過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女人,她在哪里,你帶我去見她!」

雲子吞下了一口口水︰「全東京的警察都在找我,那地方……是我和板垣幽會的場所,如果你去了──」

鐵輪道︰「多謝你關心我,我為了找你,也花了不少心血,警員就算看到了我,也認不出我是什麼人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要見一見你說的那個女人!」

雲子有點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好,我帶你去!當晚我一看到她,驚駭莫名,奪門奔逃,我不敢肯定她是不是還在那里!」

鐵輪來回踱著步,沒有開口。

雲子又道︰「那個地方,警方早就知道了,可能,可能……」

鐵輪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嚴厲︰「除非你一直全在說謊,不然,立刻帶我去!」

鐵輪幾乎已在大聲吼叫了,雲子順從地站了起來。鐵輪又抓了她的手臂,回到了廳堂。雲子拿起了手袋,和鐵輪一起離開,登上了鐵輪停在門口的車子,向雲子曾見過那女人的地方,也就是她和板垣幽會的地方駛去。

在我對健一表示我要到印度去找那個印度人之後,健一一直不贊成我做這種沒有結果的事。

但是我卻覺得,關鍵在那個印度人身上,若不找到那個印度人,一切怪異的問題全得不到解決。

所以,我和健一之間,發生了一點爭執,我在當日下午七時左右,登上了一架印度航空公司的飛機,直飛印度。

我再也未曾想到,在登上了航機之後的兩小時,當我處身于接近一萬公尺高空之際,我會又听到了健一的聲音。

當時,我正舒服地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一位額心點著朱紅印記的空中小姐,來到了我的身邊,用柔軟的聲音道︰「對不起,打擾你了!」

我睜開眼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空中小姐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穿制服的機上人員,看來相當高級。

空中小姐問道︰「衛斯理先生?」

我點了點頭。那穿制服的男人就向空中小姐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離開,我已經意識到有什麼事發生了,所以站了起來,那男人先示意我跟他一起走,走向駕駛艙,一面自我介紹道︰「我是副機長!」

我「哦」地一聲︰「有什麼意外?」

副機長道︰「不算是什麼意外,東京警方,有一位警官,健一先生,要求和你作緊急通話。我們有義務讓你和他通話,但希望將通話的時間,盡量縮短!」

我吃了一驚,心中也有點惱怒,健一這家伙,上次將我從飛機場叫了回去,發生了那麼多事,這次,又緊急到要利用航機上的無線電系統和我說話,不知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連聲答應著,和副機長一起走進了駕駛艙,一位通訊員將一副通話的耳機遞了給我,我立時道︰「健一,什麼事?」

健一的聲音也立時傳了過來,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興奮︰「謀殺板垣一郎的凶手找到了!」

我陡地震了一震︰「是麼?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殺板垣?」

健一的聲音又顯得很懊喪︰「可惜,死了!你能不能盡快回來?有些事情很怪,我一點也沒有頭緒!」

我被他說得心癢難熬︰「我怎麼回來?航機已飛出了日本領空,你也無法令航機折回來,要是我手上有一枚手榴彈,或者可以令飛機回來!」

我和健一講的是日語,沒想到無線電通訊員听得懂,他立時現出極緊張的神色,我忙向他作了一個鬼臉,才使得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下來。

健一道︰「飛機會在香港停留一下,你在香港下機,立時轉機回東京!」

我苦笑了一下,這樣子趕來趕去,簡直是充軍了!

我道︰「值得麼?」

健一道︰「一定值得,要不然,你可以再也別理我,還有一點,雲子也找到了!」

我吞下一口口水︰「也……也死了?」

健一道︰「沒有,不過她說了一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相信的故事,現在,在警方扣押中,正在接受精神病專家的檢查!」

我道︰「或許她受到了過度的刺激!」

健一道︰「或許是,不過在她說及的怪誕故事之中,有兩點,你一定會感到興趣,第一點,她提及了一個印度人。第二點,她提及在那間怪房間中,曾看到過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正在傷心欲絕地哭泣!」

我「嗖」地吸了一口氣︰「她……她看到了她自己!」

健一道︰「可以這樣說,你是不是立刻就轉機來?」

我罵了他一句︰「你是個流氓,你明知我一定會來!」

健一哈哈大笑了起來,在他的大笑聲中,我將听筒還給了通訊員,並且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感謝。通訊員猶有余悸地望著我,我本來還想開點玩笑,但繼而一想上這種玩笑還是別開的好,所以沒有出聲,就走出了駕駛艙。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之中,落機,等在機場,再登機,再落機,我又回到東京的時候,天還沒有亮。

健一在機場等我,登上了他的車,車子直駛到目的地,我下車一看,做夢也想不到健一一下子就會帶我到這樣的地方來。

健一自機場一接了我,就直將我帶到了殮房來。

殮房存放死人,和死人有關的地方,總有一種陰森寒冷的感覺,或許這是由于人類到如今還未能勘破生、死之謎的緣故。

健一顯然是殮房的常客,他和職員一聯絡,就到了冷藏房,拉開了一個長形的鐵櫃,掀開了白布。

我在健一掀開了白布之後,看到了一張生得相當英俊、很有性格、約莫三十五六歲的男子的臉。

那男子的雙眼仍睜得極大,膚色相當黑,已經結了一層冰花在他的臉上。健一伸手,抹去了他臉上的冰花︰「酒店的職員已來看過,認出他就是板垣死的那天,租用了那間房間的男子。」

我皺了皺眉,道︰「職業凶手?」

健一道︰「一定是,而且掩飾得極好、極成功的第一流職業殺手,我們已有了尸首,可是卻一點也查不出他的來龍去脈,只知道他叫鐵輪。」

我將白布拉開了些,看到死者結實的胸膛上,有著好幾個槍彈射穿的孔洞,看來黑黝黝的,極其恐怖。

我忙又蓋上白布︰「這個……鐵輪,是怎麼死的?好象有不少人曾向他開槍!」

健一道︰「是的,有四位警員,曾向他射擊,他一共中了八槍!」

我道︰「槍戰?在哪里發生的?」

健一道︰「就在板垣和雲子幽會的那地方。」

健一將三個地方列為這件案子的主要需要注意的地點。一個是雲子的住所,一個是板垣的住所,而他認為最重要的,則是那個幽會場所。

健一在三個地方,都派了干練的人員駐守,他派的是便衣人員,在幽會場所的八個探員,每四人一組,分成日夜斑,二十四小時監視。在當班的時侯,一個穿著管理員的制服,守在大堂。另外兩個,扮成清潔工人,在樓梯口,還有一個,則扮成電梯修理工人,不斷在電梯中上上落落,監視著每一個人。

健一當時也對我解釋過這樣布置的目的,說是那印度人既然布置了這樣一間怪房間,他可能舍不得放棄,會回來。

他也對我說過,在這里等那印度人出現,可能比到印度去找那印度人更有用。當時,我講了一個中國的成語故事「守株待兔」給他听,氣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時,他可能存心報復,當我再問到進一步的情形之際,他不立刻回答我,只是道︰「讓你听四個探員的直接剖觶比較好得多,別心急,他們全在我的辦公室中。」

我拿他沒有法子,只好跟他再上車,到了他的辦公室。

四個探員已在他的辦公室中,那四個探員的樣子,我也不想多描述了,四個人,我簡單地稱之為甲、乙、丙、丁。

這甲、乙、丙、丁四個干練的探員,向我敘述事情發生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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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鎖 第十一部︰第一流職業殺手之死和秘密
「我被派駐在大廈的大堂,」甲說︰「穿著大廈管理員的制服,每天十二小時,從晚上七時到早上七時,坐在大堂的櫃台後面,有夜班的管理員陪我,可是那管理員卻是一個言語十分乏味的老人!」

健一悶哼道︰「你想栗原小卷來陪你?」

探員甲听到了他的上司這樣諷刺他,現出了一種十分尷尬的神色來,幾乎囁嚅著難以再講下去。

我笑道︰「的確,那是很悶的事,但長時期的等待,究竟有了代價,是不是?」

探員甲一听得我這樣講,立時興奮了起來,連聲道︰「是的,是的,有價值,那天晚上……」

探員甲吸了一口氣,帶點怯意地向健一望了一眼︰「那天晚上,我正昏昏欲睡,大廈的玻璃門推開,一男一女,走了進來,我一眼就看出,那女的,雖然戴著黑眼鏡,也豎高了衣領,但絕對可以肯定,她就是我們千方百計要找的大良雲子!」

探員甲又道︰「當時我的心情緊張極了,幾乎雙手一按櫃台,就要翻跳出去,但是立即想到,可能打草驚蛇,所以偏過頭去,假裝沒看到,一等到他們兩個人進了電梯,我立時通知守在上面的同事!」

探員甲講到這里,補充了一句︰「我們配備有無線電對講機。在上面守著的,是他們兩位……」

探員甲向探員乙、丙指了一指。

探員乙、丙一起站了起來,向我行了一個禮,探員乙道︰「我們一接到了通知,簡直不敢相信,還以為夜班工作無聊,和我們開玩笑。可是看著電梯,電梯又的確是在向上升來,所以我們兩人,立時采取行動,先佔據了有利的地位,躲在樓梯角上,可以看到從電梯中走出來的人。不久,電梯門打開,那一男一女走了出來,我們也立時可以肯定,那女的真是大良雲子!」

探員丙接下去道︰「當時我們真是緊張極了!我們並沒有立時采取行動,因為這時,如果現身,那一男一女可以有幾條路逃走。所以我們等著。雲子在出了電梯之後,取出鑰匙來開門,那男的神情十分機警,跟在雲子的後面,四面看著,我們連氣都不敢透,唯恐被他發現……」

健一听到這里,揮手叱道︰「少廢話,不必加什麼形容詞,不是叫你寫小說,是叫你講事情的經過!」

探員丙作了一個鬼臉,繼續道︰「是。等到大良雲子開了門,走進去,那男人也跟了進去,我立時和同僚聯絡,在大堂的,和在樓梯角處守候著的兩人,在他們剛一進屋子時,也就趕了上來。」

探員丁繼續說下去︰「我是在接到了無線電對講機的通知之後趕到的,我到的時候,那一雙男女已經進了屋子,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撞門而入。我先去按門鈴上立時傳來一個緊張的男人聲音︰‘什麼人?’」

為了使事情的經過,容易明白起見,不再用四個探員敘述的方式,而將他們敘述出來的經過,作一番整理之後,再加以記述。

探員丁按門鈴,在里面的一男一女,女的是雲子,男的自然是鐵輪,探員丁听到的那個緊張的男人聲音,在問「什麼人」,那自然是鐵輪發出來的。

探員丁立時回答︰「是大廈管理員,才看到你們上來,你們很久沒有來了,有一點事情,需要通知你們!」

鐵輪的聲音,自內傳來,喝道︰「現在沒有空,明天再來!」

在門外的四個探員互望了一眼,作了一個「撞門」的手勢。

他們等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等到了雲子,當然不肯「明天再來」,而且,雲子就在那個居住單位之內,沒有別的出路,他們守住了門口,撞門而入,當然是最恰當的拘捕雲子的方法!

就在四人交換了一下手勢之後,探員甲、乙向後略退,探員丙、丁已向前沖去,準備用自己的肩頭去撞門,將門撞開來,可以沖進去。然而,也就在這一-那間,只听得門內,傳來了一下極其尖銳的女子尖叫聲。

發出這下尖叫聲來的,當然是雲子。

四個探員在門外,那時的心情,雖然十分緊張,但是還是可以清楚的听到那女子(雲子,)在叫的是什麼,她叫道︰「看,是她,不是我!」

緊接著,探員丙、丁的肩頭,已經撞上了門。

只不過一下子,並沒有將門撞開,他們撞上去的力道雖然大,但是第一下撞擊,只不過令得那扇門劇烈地震蕩了一下。

就在他們撞上門,發出隆然巨響之際,又听得門內,那男子(鐵輪)的聲音,高吭而充滿了恐懼,在嚷叫︰「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探員丙和丁的動作十分敏捷,一下子撞不開門,立時後退,又去撞第二下,他們听到鐵輪的叫聲,是他們的身子後退,再撞向前的那一-那的事。

第二下撞門,十分成功,門被撞開。由于兩人撞擊的力量大,門一被撞開之後,探員丙、丁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內跌了進去。

探員丙、丁一跌進去,探員甲、乙立時也準備沖進屋子。

就在這時,槍聲響起。

槍聲一連兩響,探員甲、乙立時伏向地上。

他們一伏向地上,就看到那男子(鐵輪)的手中,握著一柄威力強大的軍用手槍,神情像是瘋了一樣,手指緊扣在槍機上。任何有經驗的警務人員一看,就可以知道這個握槍的人決計沒有停手的意思!

所以,探員甲和乙,在那樣緊張的情形之下,也根本不及去察看剛才那兩下槍響所造成的後果,一面在地上打著滾,一面也已拔出了槍來,而且,一拔槍在手,幾乎毫不猶豫就向對方射擊。

探員甲、乙手中的槍響了起來,鐵輪手中的槍,也同時響起,同時,在房子的一角,也有槍聲響起。

探員甲只覺得自己的肩頭,先是一陣發涼,接著是一陣灼熱,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只覺得自己右手臂上的力量,在迅速地消失。但是在力量消失之前,他還來得及連扳了四下槍機,將手槍中所剩下的四顆子彈,一起發射出去。

探員乙的情形比較好,他滾到了一張沙發之後。在沙發之後,向著鐵輪發射。

至于探員丙和丁,他們一撞門進來,槍聲就響起,他們全是久經訓練的警務人員,在槍聲未響之前,他們已看到了有人握槍在手。

所以他們在槍聲響起之前就伏向地上。

鐵輪首先的兩槍,沒有射中探員丙、丁,探員丙、丁由于機警的緣故,避開了鐵輪射過來的兩槍。他們在事後回憶中,一講起當時那一-那的情形來,就臉色發白。因為鐵輪是真正的神槍手,兩人的生命在那一-那,簡直是一只腳已進了鬼門關,子彈在他們的額旁擦過,甚至灼傷了皮膚!

他們一面避開了射來的子彈,一面也已拔槍在手,所以,當鐵輪第二次又扳動槍機之際,他只來得及射出了兩枚子彈!一枚射中了探員甲的肩頭,一枚射進了沙發。

而四個探員發射的子彈,一共是二十一顆,其中,大多射進了鐵輪的身子。

接下來發生的情形,四個探員的敘述眾口一詞,可知那一定是事實。

鐵輪在身中多槍之後,身子轉了一轉,可能是他主動轉動身子的,也有可能是子彈的射擊力量,使他不得不轉過身去。

但不論怎樣,鐵輪在轉過身子之後,面對著那扇打開了的書房的門。

那時,大良雲子正站在書房的門旁。

半分鐘之前,在這間小小的客廳之中,一共超過二十顆子彈,呼嘯橫飛,雲子居然沒有中流彈,那可以說是一個奇跡。不過,那時四個探員都沒有注意雲子,只是留意中了彈之後的鐵輪。

據四人的敘述,鐵輪在轉過身去之後,血自他中彈處涌出來上滴在地上,在槍聲靜寂了之後,連血滴在地上的聲音,都一下一下可以听得清楚。

鐵輪居然沒有立即死去,他轉過身之後,還向前跨出了一步……這一點,有兩個探員說,他事實上只是提了一下腳,想跨出一步而已,這其實無關緊要!身子向著書房的門,僕跌在地,手發著抖,揚起來,指著書房,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鐵輪在問出了那一聲之後,頭低下來,手也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死了!

以上,是鐵輪臨死之前的詳細情形。

我听四個探員講述鐵輪死前的情形,情形大致上可以了解。

鐵輪是職業殺手,當然有槍在身。

兩個探員突然沖進去,鐵輪的第一個反應,自然是想擊傷闖進來的人,從而逃月兌。可是他所遇到的卻是四個久經訓練的探員,而任何受過訓練的警務人員,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定會還擊,四個探員一起還擊的結果,就是鐵輪的死亡。

令我所不能理解的是,根據四個探員的敘述,他們第一下撞門之後,鐵輪已經在里面,高叫過一聲︰「你是誰?」

而在他臨死之前,他還轉向書房的門,盡了他最後的一分力量,又問了一句︰「你是誰?」

「你是誰」,是鐵輪一生之中最後的一句話!

這很難令人明白,除非,在那間書房中,有著一個鐵輪所不認識的人在!

所以,當四個探員一說完,健一轉頭向我望來之際,我立時問道︰「在書房中的是什麼人?」

四個探員各自吞了一口口水,神情變得極其詭異,探員甲道︰「沒有人,書房中根本沒有人!屋子中,除了我們四個人之外,只有死者和雲子兩個人!」

我「嘿」地一聲,攤開手︰「那麼,死者是在向誰問‘你是誰?’」

探員乙道︰「不知道,根本沒有人!」

我再一次強調︰「根據你們的敘述,在沒有撞門而入之際,已經听到過鐵輪問過一次‘你是誰?’」

四個探員齊聲道︰「是的!」

我轉向健一︰「健一君,這好象極不合邏輯,如果鐵輪不是見到了一個陌生人,他決計不會問出這樣一旬話來!」

健一苦笑了一下︰「是的,邏輯上是這樣,但是整件事情,這扇反制的門、遮住窗的牆、板垣的死,根本沒有一件事是合邏輯的!」

我揮了揮手,沒有再就這件事問下去,因為我覺得問下去沒有意思,鐵輪死了,還有一個主要的關鍵人物還在,就是雲子。

有許多疑問,可以從雲子口中問出究竟來。

我問道︰「雲子小姐呢?她應該可以解釋許多疑問,她在哪里?」

健一苦笑了一下︰「她很好,沒有受槍傷,我可以帶你去見她!」健一說了之後,向四個探員揮了揮手︰「你們可以走了!」

我忙道︰「等一等!」

四個已向外走去的探員,又停了下來。

我問道︰「在鐵輪死了之後,你們對雲子采取了什麼樣的行動?」

探員甲道︰「我先來到雲子小姐的面前︰‘雲子小姐,你被捕了!’然後,我又指著死者問︰‘這是什麼人?你們到這里來干什麼?’」

我問道︰「雲子怎麼回答?」

探員甲聳了聳肩,道︰「她的回答,怪到了極點。」

我有點不耐煩,追問道︰「怪到了什麼程度?」

「雲子說︰‘不是我,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

探員甲轉述了雲子的話,他說得很慢。其實他不必說得這樣慢,他就算說得快一點,我也一樣可以听得清楚,因為那並不是什麼艱深晦澀的話。

可是這時,我雖然听清楚了每一個字,以我的理解能力而言,我卻實實在在不知道這樣的一句話是什麼意思,表示了什麼!

我向健一望去,健一仍然是那樣無可奈何、苦澀,看來他也不明由雲子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道︰「讓我去見雲子!」

健一點了點頭。

一條長而窄的白色走廊,走廊的兩旁,全是一扇扇的門。門、牆、天花板、地板,一切全是白色,加上並不明亮的燈光,這樣一條白色的走廊,真令人感到極度不舒服。

當我和健一,還有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跟在後面,走進這條走廊之際上這種不舒服,像是身上有無數的蟻在喘咬著。

加深了這種不舒服感覺的因素是,在長走廊兩旁的房間中,每一間都有一些極其古怪的聲音傳出來,有的是雜亂無章的「拍拍」聲,有的是固定的「砰砰」聲,像是有人不斷地在重復著同一個動作所發出來的聲音。這種聲音听來還只不過是沉悶而已,最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的是,有幾間房間中,不斷地傳來一種十分可怕的呼叫聲、喃喃聲、笑聲和號哭聲。

這是一家精神病院的病房。

當健一說帶我去見雲子,而結果車子駛進了一家精神病院的大門之際,我已經知道不妙了!

而如今,走在這樣的一條走廊上,我好幾次問︰「雲子究竟怎麼了?」健一都不回答。一直等我和健一,以及那個穿白袍的精神病醫生,來到了走廊的盡頭處,那醫生打開了門上的一個小窗,窗上也有鐵枝圍著。他打開窗子之後,側了側身子,健一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我踏前一步,湊到小窗口,向內看去,我看到了雲子。

在我參與整件事情之後,我早已知道了有大良雲子其人,但直到這時,我才第一次看到她。

雲子很美麗,雖然她的臉色極度蒼白,但仍然相當美麗。房間中的陳設極簡單,她坐在床沿,神情木然,口中喃喃地在說著什麼。她尖削的下頦看來相當稚氣。

雲子發出的聲音很低,我要集中精神才能听得出她是不斷地在說︰「那不是我,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呆了一呆,回頭向健一望了一眼,健一苦笑道︰「一直是這一句話。」

我再轉過頭去看雲子,雲子忽然現出一種極驚怖的神情來,她也看到了自門上的小窗子向內張望我,驚怖的神情,自然是因為發現了我而來的。

我被她那種神情嚇了一跳,她忽然又笑了起來。

她一面笑,一面伸手向我指來,她笑得十分輕松,像小孩子看到了可口的糖果。

我被她的樣子弄得莫名其妙,健一在我身後道︰「她快要說另一句話了!」

健一的話才一出口,雲子已一面笑著,一面道︰「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她一連說了三遍,高興地笑了起來,然後,神情又變得緊張,四面看看,像是在堤防什麼,然後,不再向我看來,低下頭︰「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我後退了一步,向醫生望去,醫生搖了搖頭,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健一道︰「我接到報告趕到現場,她就是這個樣子,醫生說她的腦部因為刺激過度,根本已不能思想了!」

我問道︰「你沒有問過她什麼?」

健一有點光火︰「我想問她一百萬條問題,可是她不肯回答,老是說‘那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我有什麼辦法!」

我再轉問醫生︰「這樣情形的病人,有沒有痊愈的希望?」

醫生道︰「理論上來說,任何受突然刺激而成的精神病,都會痊愈,但是需要時間!」

我來回踱了幾步︰「請將門打開,我進去和她談談!」

健一作了一個嘲弄的神情,顯然,他已經作過這樣的努力而沒有結果。醫生倒沒有表示什麼,取出鑰匙來,打開了門,我示意健一別進來,我為了避免雲子受驚,所以慢慢推開門。在我還沒有完全推開門之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轉頭,低聲對健一道︰「奈可呢?」

健一悶哼一聲︰「那家伙!」

我對健一的這種態度很不以為然,事實上,雲子受了過度的刺激,召奈可來,比叫我來更有用!我道︰「去叫奈可來,他是雲子唯一的親人,雲子見了他,或者會想起有什麼要說的話!」

健一點了點頭︰「好,我要繼續去查死者的身份,我會叫奈可到這里來的!」

我吸了一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雲子看到了我,倒並沒有什麼特別駭異的情形,只是自然而然地站了起來,望著我,直到我向她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她才又坐了下來。

這是一般日本女性常有的禮貌。由此可知,她雖然神智不清,可是素常所受的訓練,卻也不是全忘記了,這使我充滿了信心。由于房間中除了床之外,並沒有其它可供坐的東西,所以我也在床沿坐了下來,坐在她的身邊。

雲子側著頭,用一種十分好奇的眼光望著我,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听來柔和︰「雲子小姐,我已經知道了你很多事!」

雲子居然立時開口說話了,可是,她說的還是那一句話︰「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我笑道︰「當然不是你!」

雲子怔了一怔,陡然之間,大是高興,叫了一聲日本女性常用的表示高興的「好呀」,道︰「不是我!」

我心中大是興奮,使得自己的聲音再誠懇些︰「不是你,可是,那另一個女人是誰呢?」

我根本不明白雲子口中「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意思是什麼,只是感到她不斷這樣說,目的像是想否定什麼而沒有人肯相信她,所以我才「投其所好」這樣子問她的,也沒有想得到什麼滿意的回答。

可是雲子一听我這樣問,卻有異常的反應。

她先是陡地一怔,像是正在想什麼,接著,她現出極其茫然的神情來,聲音苦澀,倒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可是只有一個瘋子,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說道︰「另一個女人?是我!」

要不是我明知雲子已經神經失常,我一听得她這樣講,早起身就走,不會再和她談下去了!

听她說的話,簡直不是人話!

雲子先說︰「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雲子又說︰「另一個女人,是我!」

天下再沒有比這兩句話更矛盾荒誕的了,我只好苦笑,望了她片刻︰「你還記得板垣一郎?」

雲子側著頭,一副茫然的神情。

我又問道︰「你記得你自己是什麼人?你是一個歌星,是一個很美麗動人的女孩子,你來自靜崗,你獨自在東京生活……」

我就我所知,盡可能提示著她,希望她至少能記起自己是什麼人。可是雲子對我的話,只是搖頭,一點反應都沒有!

大約四十分鐘後,奈可來了!

這時候,我早已在十分鐘前,放棄了和雲子的對話,只是我望著她,她望著我,一起坐在床沿上。奈可推門進來,一看到了雲子,便發出了一下低呼聲,急步來到了雲子的身前。

雲子看到了奈可,也陡地震動一下,突然站起,向奈可撲了過去,抱住了奈可,叫了起來︰「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奈可一手撫著她的頭,一手拍著她的背︰「什麼另一個女人?板垣這家伙,又有了另一個女人?」

雲子卻不理會奈可在說什麼︰「那另一個女人,就是我!」

奈可怔了一怔,向我望了過來︰「雲子她怎麼了?這是什麼話?」

我苦笑了一下︰「她神經失常了!」接著,我將警方發現雲子的經過,約略地講了一遍。

雲子一直把著奈可,奈可听完之後,輕輕推開了她,扶著她坐下來,托起了雲子的下頦,在這樣的一個江湖小混屁的臉上,居然充滿了極其真摯的關切︰「雲子,別急,慢慢來,事情不會一直壞下去,一定會變好的!」

奈可的這兩句話,真是出自肺腑,看來他對雲子的感情,絕不是偽裝的,真和兄妹一樣,這使我對奈可尊重了許多。

雲子听了奈可的話,像是她早已听熟了這句話,呆了一呆之後,緩緩地嘆了一口氣。奈可向我望來︰「和雲子在一起,被警察謀殺了的是什麼人?」

奈可這樣身份的人,必然對任何警務人員都沒有好感,所以他才會自然而然用了「謀殺」這樣的字眼,我道︰「不明身份,健一君在查,死者先開槍!」

奈可「哼」地一聲︰「警察殺了人,一定說是人家先向他攻擊!有什麼法子,誰叫警察有合法殺人的權力,哼!」

我沒有理會奈可的不滿,正想要奈可向雲子發一些問題,看看雲子是不是會有反應之際,一個探員陡然推開門,氣咻咻地道︰「衛先生,查明死者的身份了,請你立即跟我來,健一君在等你!」

雲子已經瘋了,不能回答什麼問題,雖然死人更不能回答什麼問題,但查明了那個神秘死者的身份,這畢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所以我向奈可道︰「你在這里陪雲子,我會和你聯絡!」

我說完了這句話,就匆匆跟著那探員離去。

探員將車子駕得極快,而且響起了警號,所以接連闖過了幾個紅燈,直駛向一個幽靜的高級住宅區。

一路上,探員還解釋如何查明死者身份的經過。他說︰「我們將死者的相片,廣泛印發,又在電視上播出來,有人看到了打電話來,說死者名字叫鐵輪,住在一個高尚住宅區中的一幢獨立的、日本式的房子中,打電話來的人是死者的鄰居,我們立即派人到那屋子中去,健一君也去,一到,就找到了一些東西,而且發現了這個鐵輪的一些重大的秘密!」

我忙問道︰「什麼重大的秘密?」

探員道︰「這個鐵輪,是一個職業殺手!」

我沒好氣道︰「這一點,早已知道了,何必還要找到了他的住所才發現?」

探員忙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是一個職業殺手,世界上,有好幾件重大的謀殺案,一直懸而未決,全是他干的!好家伙,這樣的一個殺手,居然匿居在東京!」

我笑道︰「那有什麼稀奇,東京,比職業殺手更驚人的罪犯,多的是!」

探員連連點頭,表示同意,車子這時已駛進了一條相當寬的巷子。平時,這種高尚住宅區的巷子,十分幽靜,但這時,卻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車子。其中,大部分是警車,也有幾輛房車,我一眼就看出來,至少有三輛房車上,是有著國際警方高級人員所用的車子的特殊秘密徽號。

這種秘密征號,只有極高級的國際警方人員,才有資格使用,由此可知,這個職業殺人犯,真曾干過許多駭人的謀殺案。

車子無法駛過去,我只好下車,側著身子,在車子中走過去,一到門口,已看到花園中已張起了探射燈。

整幢屋子,燈人通明,人影幢幢,熱鬧非凡。

我還沒有走進屋子,就听到了健一的聲音,他的聲音听來極激動,正在叫道︰「我不同意,絕不同意!」

我走進去,看到在一個傳統的日本式廳堂之中,有著不少人,但是所有的人,都絲毫沒有傳統的日本尊重禮貌的作風。我才一進去,就看到健一脹紅著臉,向著一個人在揮動著拳頭。那人年紀相當大,大聲斥道︰「健一君,你失態了!」

健一喘著氣,縮回了拳頭來︰「對不起,可是我還是絕不同意!」

他說到這里,看到了我上立時又叫了起來︰「衛斯理君一定支持我!」

我不知道他們在爭執什麼,因為每一個人看來全很激動,剛才險些被健一擊中的那個神情莊嚴的老人,我認得出他是東京警察廳的高級負責人。另外有六七個西方人,我全認識,是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其中,還有兩個穿著軍服,看來是將軍一級的軍人。整個廳堂中,像是在舉行軍、警高級人員聯席會議,但是氣氛卻十分差,人人都臉紅耳赤,各人在爭著講話。

我走到眾人之中,高舉雙手,大喝了一聲︰「各位都請靜一靜!」

在我大喝一聲之後,廳堂陡地靜了下來。

可是同時,也有好幾個人,向我怒目而視,當然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是何方神聖之故,向我怒目而視的全是日本軍方、警方的高級人員。幸而,國際警方的幾個高級人員,本來並沒有注意我,在我大叫一聲之後,就紛紛向我打招呼,使那幾個對我怒目而視的人,知道我一定有來頭,不是泛泛之輩。

健一轉過頭來,看到了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即叫出了一大串話來,從他叫出來的話中,我也明白了這里為什麼聚集了那麼多軍警要人,和他們在爭執些什麼。

健一大聲叫道︰「衛君,你來得正好,你來評評這個道理。板垣一案,一直是由我在負責處理的,現在找到了射殺板垣的凶手,由于這個凶手的身份特殊,曾做過不少的大案子,軍方和國際警方,竟然都要來插手,我們還怎麼辦案?」

健一的話才出口,一個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便道︰「這個凶手,是國際警方十余件懸案的關鍵人物!」

另一個穿著軍服的將官也嚷著道︰「不行,軍方要追究這個人!」

健一用力揮著手︰「不行!不行!」

我吸了一口氣︰「各位,我知道各位在爭執什麼了,我想,這個凶手的身份雖然特殊,但是他是由于板垣一案才被揭發出來的,應該由健一君繼續調查下去!」

我才講到這里,一片反對聲已經傳了過來,我作了一個「請稍安毋躁」的手勢,大聲向幾個國際警方高級人員道︰「我保證健一君將他的調查所得的所有資料,毫無保留地移送給國際警方!」

那幾個首腦互望著,低聲商量了一下,一起點頭,表示同意我這個辦法。我再向日本軍方的一個高級人員道︰「軍方也可以得到同樣的資料,這樣,只有使調查工作更容易進行!」

軍方的幾個高級人員商量了一下,似乎也沒有別的意見,我看問題已差不多解決了,就道︰「那麼,請大家離去,以免阻礙調查工作的進行!」

一個日本警方的人員,年紀不大,看來職位相當高,多半是健一的上司,瞪著我,一副不服氣的樣子︰「請問,你以什麼身份說話?」

我笑了笑︰「以我個人的身份!我個人的身份,能使國際警方完全听我的話,也能使日本警方如果少了我,就什麼也查不出來!」

那警官還待說什麼,健一已道︰「是的,少了衛君,我們將一無所得!」他講了這一句之後,頓了一頓,叉加強語氣地道︰「而且,我也立即辭職!」

健一的口氣如此堅決,令得那警官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來。我和健一開始堅決而有禮貌地請眾人離去,這項工作頗不易為,至少花了半小時之久,然後,屋子中只剩下我、健一和受健一指揮的若干探員。

我們開始搜索鐵輪的屋子。

在發現了鐵輪的住址之後,所以會引起這樣的轟動,是因為健一找到了一本記事簿之故。在那本記事簿中,簡單而扼要地記錄了鐵輪在他從事職業殺手的六年之中所干的案件。

由于所記錄的案件實在太驚人,健一沉不住氣,立時報告了他的上司。消息就是從他上司那里傳出去的。

在屋子里靜下來之後,健一先給我看那本記事簿。

記事簿中記載著的案件,的確駭人听聞,包括收了多少錢,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殺了什麼人。可是鐵輪的「職業道德」好象很好,最重要的一點,是誰要托他去殺人的,卻一個字也沒有留下來。

健一問我︰「你看怎麼樣?」

我道︰「板垣一事沒有記著,不過你看,雇他去殺人,至少也要二十萬美金,誰會花那麼高的代價去請他殺板垣?從簿中記載著的被害人名單看來,板垣一郎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健一道︰「是的,這一點很奇怪,不過我們已經找到了他的巢袕,一定可以在這里搜尋到答案的!」他揮著手,向他的手下道︰「展開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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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鎖 第十二部︰分裂的兩個人和猴神傳說
參加搜查工作的全是久經訓練的專家,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我和健一。

鐵輪的住所,簡直令我們所有的人目為之眩。單是他的臥室,就有三重門,每個窗子上,都裝有微波防盜系統,看來,伊朗國王的住所,保安程度都不會有這樣嚴密。

而且,在許多意想不到的地方,全有暗格、暗櫃,例如廚房的一只大冰箱的後面,發熱裝置處,就有一個小暗格,放了大量現金。

搜查工作進行了足足一日一夜,由于不斷有新的發現,所以參加搜查的人,幾乎都忘記了疲倦。

搜查出來的資料極多,尤其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殺人武器,數量和種類之多,足以使任何國家的特務機構目瞪口呆,自嘆不如。

但是,和板垣案有關的,卻只是兩卷錄像帶。

其余搜出來的東西,只說明鐵輪這個人,是一個犯案累累的職業殺手。這一點,我和健一都不感興趣,國際警方和日本軍方反倒更有興趣。

我和健一有興趣的只是︰鐵輪是受了誰的雇用去殺板垣。而那個人,為什麼要殺板垣?

所以,在鐵輪住所中找到的東西,對我和健一有用的,就是那兩卷錄像帶。

當我們才一找到那兩卷錄像帶的時侯,當然不知道它的內容,但一定要看一看,恰好鐵輪住所的地下室中有著放映設備,所以健一就順手拿了其中的一卷,放進錄像機中,按下了掣鈕。

健一順手取起的那一卷,就是鐵輪曾放給雲子看的「紀錄」。

當我和健一兩人,在電視的螢光屏上,看到雲子來找鐵輪,用言語威脅鐵輪,要鐵輪去殺板垣的時候,我們兩人真正呆住了!

這絕對難以想象!

雲子如果沒有板垣,生活立時會成問題!她不能唱歌!當然,憑她的年輕貌美,她可以活下去,但是在這樣繁華的大都市之中,她除了出賣自己之外,可以說決無第二條路可走!

一樣是出賣自己,她為什麼不出賣給板垣?如果說因為板垣用金錢收買了她的身子,她就這樣恨板垣,那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在開始看那卷錄像帶的時候,我和健一兩人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不知道有多少問題。

等到我們看到雲子提及了一個「印度人」之際,健一苦笑著,我則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聲吟聲來!

印度人!我可以肯定,就是我要到印度去找的那個印度人!

心中的疑問更多,這個印度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何以他無處不在,又什麼都知道?

這個神秘的印度人,一定是整件神秘事件中的核心關鍵人物!

看完了第一卷錄像帶之後,我心中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樣。而健一的結論,和我略有不同,他嘆了一聲,說道︰「原來是雲子!」

我道︰「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健一道︰「雲子買凶殺人,再明白也沒有了!」

我狠狠瞪著健一,或許是我的目光太凌厲了,令得健一有點坐立不安,我道︰「你將問題看得太簡單了,你忽略了那個印度人!」

健一叫了起來︰「又是那個印度人!」

我也大聲道︰「是的,那個印度人!他告訴雲子可以來找鐵輪,而且,那印度人也告訴了雲子如何要脅鐵輪的法子!」

健一用力揮著手︰「那印度人和整件案子沒有關系!板垣想一舉而除去他的妻子和情婦,雲子知道了他的毒辣計劃,轉而請職業凶手殺死板垣,事情就是這樣!」

我冷笑著︰「這樣,倒很有好處!」

健一有點惱怒︰「什麼意思?」

我道︰「可不是麼?凶手死了,板垣死了,主謀人又成了瘋子,整件案子,真相大白,可以圓滿歸入檔案了!」

我特地在「真相大白」四個字上,加重語氣,使健一听得出我是在諷刺他。健一當然听得出,他冷笑道︰「那應該怎麼樣?」

我道︰「我不知道,我要去找那印度人!」

健一不置可否︰「我沒有意見,還有一卷錄像帶,看不看?」

我也不知道第二卷錄像帶的內容,也不想和健一再爭下去,因為再爭下去,我也沒有什麼意見可以發表。整件事情,怪不可言,我全然抓不到任何中心,只覺得那印度人,是問題的關鍵而已。

健一又放入了第二卷錄像帶,我和他一起看著。

第二卷錄像帶記錄的,是雲子一回到東京之後,被鐵輪帶到這里來之後的全部過程。

我和健一兩人看完了這些記錄之後,面面相覷,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相互望著對方,眨著眼,心中亂成了一片,疑問增加了三倍。

過了好一會,健一才道︰「什麼意思?雲子否認她曾見過鐵輪?」

我點頭道︰「是的,雲子說,第一次去見鐵輪的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這句話才一出口,我和健一兩人,陡然之間,如遭受雷擊殛一樣,兩人都一起站了起來。

健一叫道︰「你剛才的話!」

我立時道︰「那正是雲子翻來覆去,不斷在說的那句話,就是那一句!」

雲子不斷地翻來覆去說著的那一句話是︰「不是我,那是另一個女人!」

健一吸了一口氣︰「另外還有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和雲子長得一模一樣,她買凶殺人!」

我斜睨著他︰「連名字也一樣?」

健一吞下了一口口水,這點很難解擇,但是健一還是立即想出了解釋來︰「正因為這個女人和雲子長得一模一樣,所以她才盜用了雲子的名字!」

我毫不留情地對健一的「解釋」反擊︰「也盜用了雲子的情夫?雲子的幽會地點?」

健一對我的問題,答不上來,他有點老羞成怒︰「那麼照你說,情形怎麼樣?」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只能說,我不知道。不過我感到,根本沒有所謂‘兩個女人’,兩個人,我們在錄像帶上見到的兩個女人,根本全是雲子!沒有另一個人!」

健一略為冷靜了一下,有點明白了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雲子患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癥?在精神上,她分裂為A、B兩個人,A部分不知道B部分在干什麼?」

我用力撫著臉,其實,我不是這樣的意思,不過健一總算捉模到了我想表達的觀點。事實上,我模糊地想到的一些概念,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人類的語言,用來表達人類生活中出現過的、人類可以理解的一切事物。如果有一些事,在人類活動之中根本未曾出現過,那麼,人類的語言如何表達?

健一使用了「嚴重的精神分裂」這樣的詞匯,已經說明他的理解能力很高。

精神分裂,如果到了嚴重的程度,的確可以使一個人成為雙重性格的人,像兩卷錄像帶中的雲子,可以全然不知道自己曾委托過鐵輪去殺板垣。

這樣的病例,在精神病專家的檔案中,多的是。

但是我所模糊想到的,卻比精神分裂更進一步!

我心中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我想到的是,一個人精神分裂,可以使一個人在思想上成為兩個不同的人。

但如果一個人不單是精神分裂,連他的身體都分裂了呢?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情形?那一定是一個人,化為兩個人,兩個看來一模一樣的人,但是想法卻完全不同,或者,其中的一個所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另一個卻敢想,敢做。

本來,任何人,都有他的另一面,只不過另一面往往被極其巧妙地隱藏著,絕不在任何人面前顯露。但如果忽然發生了某種變化,使人的另一面變成了真實,那麼情形會如何?

一個人的兩面,如果從精神到,完全獨立了,那麼,當這獨立的兩面互相看到的時侯,他們會有什麼感覺?他們互相之間的感覺一定是看到了自己。

我曾見過我自己!

在那間怪房間中,我曾清清楚楚地看到過自己!

我有這古怪的想法,因為我有過「看到過自己」這樣怪異的經歷。

我的古怪想法,用人類的文字或語言來闡釋,只能到此為止,沒有法子再進一步,因為這是人類生活中從來也未曾發生過的事!

或者,勉強還可以進一步的解釋。

健一的解釋是嚴重的精神分裂,可以出現如雲子這樣的情形︰她曾去找過鐵輪,但事後全然不復記憶。

而我的想法則是,一個雲子在找鐵輪之際,另一個雲子根本在另一處!一共有兩個雲子,而兩個雲子,根本是一個雲子分裂開來的兩面!

我不知道這算是進一步的闡釋,還是愈說愈胡涂了!

我當時並沒有向健一多作解釋,因為健一未曾有過「看到自己」的經歷。一個人在未曾有過「看到自己」的經歷之前,對他說這樣的假設,他無論如何不會接受。我只是道︰「有可能是嚴重的精神分裂,但是我們也不能忽略‘另一個人’的存在!」

健一瞪著我,我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要記得,鐵輪在進入那幽會地點之後,曾兩次大聲喝問︰‘你是誰!’」

健一道︰「可是,那里根本沒有另外任何人!」

我嘆了一聲︰「這就是最難使人明白的一點,作為腳踏實地的辦案人員,板垣案子可以算是結束了,但是我的立場和你不同!」

健一悶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我道︰「我要解決一切疑難未決的問題,直到有了確實的答案,整件事才算是完結,所以,我……」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健一已接上了口,和我一起道︰「要去找那個印度人!」

健一沒有再說什麼,我和他一起站了起來,我道︰「那兩卷錄像帶,可以不必給任何人看,或者,只將第一卷公開,作為雲子雇用凶手的證據!」

健一同意我的說法,我又道︰「要設法使雲子多見奈可,或者,雲子會對奈可說出實情來。」

健一皺了皺眉,顯然他並不喜歡奈可,但是他還是再次同意了我的話。

我又道︰「雲子如果恢復正常了,請和我聯絡,我給你一個通訊聯絡的地點!」

健一立時取出了口袋中的小記事簿來,記下了我給他的聯絡地址。我給健一的那個地址當然是在印度,就是那位將小白色眼鏡猴托給我帶來日本的那位動物學家,也就是一本猴類專書的作者,在他的作品中,曾提及「奇渥達卡」的神奇傳說。

我不到印度則已,一到印度,一定首先和他聯絡,所以我將他的地址,留給了健一。

這位印度杰出的動物學家,尤其對熱帶森林的靈長類生物,有著極其深刻研究的學者的名字是那蒂星。

和健一分開之後,這一次,總算順利成行,沒有在機場被健一叫回去,也沒有在飛機上接到緊急通話,飛機在印度降落之後的兩小時,我已經坐在那蒂星的客廳的藤椅上。

那蒂星看到了我,極其高興。他的客廳,陳設並不豪奢,可是卻極舒服,所有的家-,幾乎全是熱帶森林中的老藤所制,有一種柔和的光澤,看來古拙而有奇趣。他滿面笑容︰「好了,你將它藏在哪里?」

我呆了一呆︰「什麼藏在哪里?」

那蒂星叫了起來︰「那頭白色的眼鏡猴啊!我曾接到日本方面的報告,說它在你的朋友的照料下,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一定已叫你帶回來了,你藏在衣服里面?小心將它悶死了!」

我不禁苦笑,掙月兌了他熱情的雙手︰「事情有一點意料不到的變化。」

那蒂星大吃一驚,連聲音都有點發顫︰「那……小眼鏡猴……」

我明白一位動物學家對稀有動物的關心,是以忙道︰「放心,我相信那眼鏡猴的健康良好!」

那蒂星瞪大了眼︰「你相信?什麼意思?」

我道︰「眼鏡猴叫一個印度人拐走了!」我將那印度人用一種奇怪的「笛子」,發出一種古怪的聲音,眼鏡猴一听到了那種聲音之後,就跳進了那印度人懷中的情形,向那蒂星講了一遍。

在我講述這件事發生的經過之際,那蒂星的臉上,現出極其奇怪的神情來,來回踱著步。我講完之後,他仍然只是怔怔地望著我。

我道︰「怎麼,你不相信?」

那蒂星道︰「不是不相信,但是這種捕捉眼鏡猴的方法,只有生活在那一帶森林中的土人才知道!」

我取出了那只用樹葉編成的笛子來︰「那印度人走得匆忙,留下了這笛子。日本的一個植物學家,不知道這是什麼樹葉編成的!」

那蒂星接過了笛子︰「是的,這種樹,只有在印度的南部才有。它是眼鏡猴的天然療病劑!」

我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進一步解釋道︰「眼鏡猴的毛很長,它又喜歡用爪抓自己的毛,再放在口中恬著爪,久而久之,會有不少毛積聚在胃中,要吃這種樹葉才能將積年累月進入口中的毛排泄出來。所以,這種樹,也是眼鏡猴最喜棲身的樹!」

我道︰「那和這種樹葉編成的笛子……」

那蒂星不等我說完,就知道我要問什麼,他道︰「這種樹的樹葉十分濃密,風吹過的時候,鋸齒狀的樹葉邊緣,會因為震動而發出一種相當古怪的聲音。」

那蒂星又道︰「由于眼鏡猴習慣于棲身在這種樹上,所以也特別喜歡這種聲音,當地土人就利用這一點來捕捉它們!」

我「哦」地一聲︰「看來,那印度人對眼鏡猴的知識,極其豐富,他也知道白色的變種眼鏡猴,土名叫作‘奇渥達卡’。」

那蒂星皺起了眉︰「這個人,他拐走了那頭眼鏡猴,有什麼作用?他又不能拿去出售給動物園?一出售,就知道是他偷來的!」

我攤了攤手︰「或許,他拐走了那頭白色小眼鏡猴,是要砍下它的右前爪來,制成‘猴子爪’,可以使他達到三個願望!」

那蒂星現出極滑稽的神情,直勾勾望著我。

我又道︰「或許,他想白色小眼鏡猴,帶著他去見靈異猴神,那也可以使他有三個願望!」

那蒂星揮著手,看來像是想阻止我說下去︰「你,你是從哪里听來這麼多怪異傳說的?」

我笑道︰「一部分是在你的大作之中,還有一些,從一個印度老人口中听來。兩種說法雖然有所不同,但那可能是由于年代久遠的傳說發生了變異,被傳說者加油添醋改變了的結果。但有一點,似乎可以肯定,白色變種的眼鏡猴,幾百年出現一次,和三個願望有關!」

我雖然是笑著說出那一番話的,但是,我並沒有開玩笑的神情,任何人均可以看出這一點來。相反地,那蒂星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一面笑,一面道︰「我真不敢相信,你會對這種傳說這樣認真!」

我正色道︰「別笑,我和你,同樣來自一個古老的民族。古老民族的古老傳說,雖然充滿了神話的色彩,但也未必全然無稽!」

那蒂星對我的態度有點吃驚,望了我半晌︰「那你想怎麼樣?」

我直接道︰「我要你的幫助!」

那蒂星攤開了雙手︰「只要我能做得到。但是,我不是靈異猴神,我無法助你完成三個願望!」

我揮了一下手︰「少說俏皮話,我想盡量知道有關靈異猴神的傳說!」

那蒂星現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來︰「我研究的目標是猴子,不是猴神,不過,有一個朋友,他是印度古代神話研究的權威,他或者可以幫助你!」

我忙道︰「介紹我認識他!」

那蒂星又望了我一會,像是想肯定我是不是在開玩笑,等到他肯定了我不是在開玩笑,他才拿起了電話來,撥了號碼,大聲和對方交談起來。

他在電話中講了大約五分鐘之久,才放下電話︰「你現在就可以去見他!」

我忙道︰「我還有事要你幫忙,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那蒂星高舉雙手︰「只關于猴類,我對于一切神只的傳說,沒有興趣!」

我拍了他的肩頭一下︰「一言為定!」

那蒂星將他的車子和司機讓給我用,我一點也不耽擱,去見那位研究印度古代神話的專家。

神話專家搓著手,在散亂堆在地上的各種各樣舊書中,來回踱著步,雙眼並不看著地上的書,居然不會踏在書上。

那些書,大多用梵文寫成,而且十分古舊,看來每一本書,都有它本身的古董價值。他踱了好一會,來到書櫥前,取出一本看來像是手抄本一樣的書來,打開,示意我過去,指著其中的一幅插畫︰「請看,這就是傳說中,可以給人三個願望的靈異猴神!」

我先問道︰「有許多靈異猴神?」

專家道︰「是的,有很多,但只有這一個,可以給人三個願望。」

我想自他手中接過書來看,但是他卻縮了縮手,不肯將書給我,只讓我就著他的手看。那本書是羊皮的,已經成了赭黃色,看來十分脆弱,那一定是一本極珍貴的書,他怕我會不小心將之弄壞。

我低下頭,看到了畫著的「靈異猴神」。

畫的手法,相當拙劣,像是孩童的作品。

畫上所見,最明顯的是一只猴子頭。

猴神,當然樣子像猴子,可是從畫上的看來,十足是一只有猴子頭的人。而且,在猴頭之上,還有一個相當高的「冠」,像是帽子又不像。身體是人,好象還穿著一種式樣相當怪異的衣服,和一般所見的神像,大不相同。

我看了一會,望向神話專家︰「這位猴神……」

專家道︰「這是一個畫家,根據曾見過這位猴神的人的敘述而畫出來的。」

我有點疑惑︰「這個人的敘述能力一定很差,怎麼有那麼多模糊不清的地方?」

專家的神情有點忸怩︰「敘述給畫家听的人,本身沒見過猴神,見過猴神的是他的祖先,那是他們家庭的傳說,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我如果不是為了禮貌,一定要大聲笑起來了。

所謂「家庭的傳說」,可能已傳了幾百年,畫家根據這樣傅說畫出來的形象,和真正的「靈異猴神」的樣子,究竟還有幾分相似,那真是天曉得!

我忍住了笑的神情,一定相當明顯,所以專家在向我望了一眼之後,很不以為然︰「這幅圖片,是唯一可以看到的靈異猴神像!」

我忙使自己的神情變得認真︰「看起來,所謂猴神,就是一個有猴頭的人!」

專家道︰「就是這樣,你們中國的傳說中也有一個這樣的猴神?」

我知道專家是指孫悟空而言,不少研究神話的人,都喜歡將中國的孫悟空和印度神話中的各種猴神作比較。其實兩者大不相同,孫悟空與其說是神,還不如說是文學創作上一個特出的人物更恰當。當然,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沒有必要向專家詳細解釋這一點,我只是含糊其詞地道︰「可以這樣說,這個猴神,他能給人三個願望的情形怎麼樣?」

專家來回踱了幾步,來到一張書桌前,將那本殘舊的書,小心地攤在桌上,一頁一頁地翻著看,然後,看一會,又抬起頭來,望我一眼︰「照這里記載的說法是,靈異猴神每隔若干時日,會派出他的使者,名字叫‘奇渥達卡’,那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小眼鏡猴,純白色。這種使者,會帶人去見靈異猴神!」

我听過這樣的說法,但是專家的話,听來有一股特別的力量。

那不單因為他是專家,而是由于他講的,根據一本如此古舊的書本而來!

我想了一想︰「另一種說法是,將猴子的右前爪砍下來,經過一番手續……」

我還沒有講完,專家已經揮著手,打斷了我的話頭︰「那是訛傳,猴子爪的傳說,源自西方,因為和猴子有關,所以便摻雜在一起,民間傳說,在很多情形下相當混亂!」

專家的這番分析,相當有理,我表示同意,我又道︰「關于‘奇渥達卡’,我曾听一位老人講過它的傳說,其中我有點不明白的地方……」

我將在東京听那彈多弦琴的老人所講的故事,復述了一遍,然後問道︰「故事中所說︰‘靈異猴神使他看到了自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專家瞪了我半晌,又去翻那本古舊的書,但是在二十分鐘之後,他皺著眉︰「不知道,對這句沒有意義的話,書上沒有記載!」

我倒並不責怪專家的武斷,因為「看到了自己」這樣的話,幾乎對所有的人來說,全是沒有意義的,我又道︰「我還想知道一點進一步的情形,例如,白色小眼鏡猴,通過什麼辦法,可以帶著人去見靈異猴神,它知道猴神在什麼地方?」

專家呵呵大笑︰「你太心急了!」

我有點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專家道︰「等你找到了白色小眼鏡猴,你自然會知道,何必心急?」

我悶哼了一聲,並沒有向專家說起我曾將一頭白色小眼鏡猴從印度帶到日本去!那時,我不知道這頭白色小眼鏡猴可以有這樣的靈異,如果知道的話……

我想到這里,連自己也不禁覺得好笑起來,如果我早知道,我會怎樣?難道我真相信一頭小眼鏡猴,會引我去見一位靈異猴神?

我當然不會相信!

我沒有作用地揮著手,專家望了我一會,我也提不出什麼別的問題來,專家作了一個手勢,看來準備送客,我也準備告辭了。就在這時,一個身形高大的僕人走了進來,向專家行了一個禮︰「教授,耶里王子在客廳等你。」

我不知道那「耶里王子」是何等樣人,但是看專家的反應,我立時可以想得到,那一定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因為專家立時身子彈了一彈,連聲道︰「來了多久了?我馬上就去!」

專家一面說,一面望著我。

我立時識趣地道︰「打擾你了,我告辭了!」

專家已逼不及待地向外走去,我要離開專家的屋子,也得經過客廳才行,所以我跟在他的後面。印度國境之內,早已沒有了王朝,但是那僕人稱「耶里王子」,這樣稱呼我也不奇怪,因為印度境內,有不少土王,這些土王,本來一直統治著印度境內的許多小邦,不但有勢力,而且十分富有。

自從土王制度也被明令取消之後,土王的潛勢力,還是相當大,尤其是他們擁有極多的財富,所以仍然是極受人崇敬的人物,專家的態度如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跟著專家,進了客廳,我看到有一個穿得極其華美,身形相當高大,頭上扎著白布,布的邊緣,瓖織著金絲,穿的一身白衣上,也瓖著金邊的人,正背對著我,在看壁上的一幅畫。

專家一見到那人,立時趨前,一面向我揮手,示意我出去。

我在想,這個男人,大約就是耶里王子了,我也不想結識什麼權貴,而且,我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已跨出門去,但我突然停了下來。

在我向前走去之際,專家已在向來客招呼。

專家在說︰「王子,累你久等了!」

那來客道︰「不算什麼,不必介意。」

令我突然停步的,就是來客的那兩句話。那是兩句十分普通的話,可是-那之間,帶給我的震動上真是難以言喻︰我認得那聲音!

這個聲音給我的印象極深刻,我第一次听到那聲音,是在東京的一間酒吧中,那時,我和健一在一起,突然有人在我們的身邊講話。

當時,他的第一句話是︰「哦,奇渥達卡!」

那種低沉而帶著相當濃厚的陰森氣氛的聲音,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發出那種聲音的人,就是那個用樹葉編成的笛子,將白色小眼鏡猴拐走了的那個印度人!

那個印度人,就是我到印度來,要在七億印度人中將他找出來的那個印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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