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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解脫《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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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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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脫》簡介︰

  那天,我有事在外,忙了一夜,回家時,已是破曉時分,東方微白,幾絲紅霞,欲現又隱,天色仍然很黑。我在門口停車,才一跨出車門,就有一股黑影,挾著一陣勁風,自上而下撲來。

  這種情形,本來很是突兀,令人吃驚,但是我卻並不驚慌,因為我知道,我們家有一頭“神鷹”(紅綾這樣稱呼它),這凌空下降,歡迎我徹夜未還,至今方歸的,自然就是鷹兄了。

  我揚起了手臂,那鷹“呼”地一聲,收了雙翅,就在我的臂上。

  我自然游目四顧,因為有鷹必有紅綾,人鷹形影不離,早已成了習慣。

  可是,這時門前冷冷清清,卻不見有別人。
第一章 精靈大聚會
那天,我有事在外,忙了一夜,回家時,已是破曉時分,東方微白,幾絲紅霞,欲現又隱,天色仍然很黑。我在門口停車,才一跨出車門,就有一股黑影,挾著一陣勁風,自上而下撲來。

這種情形,本來很是突兀,令人吃驚,但是我卻並不驚慌,因為我知道,我們家有一頭「神鷹」(紅綾這樣稱呼它),這凌空下降,歡迎我徹夜未還,至今方歸的,自然就是鷹兄了。

我揚起了手臂,那鷹「呼」地一聲,收了雙翅,就在我的臂上。

我自然游目四顧,因為有鷹必有紅綾,人鷹形影不離,早已成了習慣。

可是,這時門前冷冷清清,卻不見有別人。

紅綾起居並無定時,我說她這是野人本色,溫寶裕卻投其所好,說歷來大人物,多有這種不常規作息的習慣,並且還舉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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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31 11:16:56 |只看該作者
解脫 第一章 精靈大聚會
那天,我有事在外,忙了一夜,回家時,已是破曉時分,東方微白,幾絲紅霞,欲現又隱,天色仍然很黑。我在門口停車,才一跨出車門,就有一股黑影,挾著一陣勁風,自上而下撲來。

這種情形,本來很是突兀,令人吃驚,但是我卻並不驚慌,因為我知道,我們家有一頭「神鷹」(紅綾這樣稱呼它),這凌空下降,歡迎我徹夜未還,至今方歸的,自然就是鷹兄了。

我揚起了手臂,那鷹「呼」地一聲,收了雙翅,就在我的臂上。

我自然游目四顧,因為有鷹必有紅綾,人鷹形影不離,早已成了習慣。

可是,這時門前冷冷清清,卻不見有別人。

紅綾起居並無定時,我說她這是野人本色,溫寶裕卻投其所好,說歷來大人物,多有這種不常規作息的習慣,並且還舉了許多例子,說甚麼清朝名臣張之洞是如此,近代最偉大的最高領袖也是如此,說得紅綾大樂。反正我本來就不想去糾正她,也由得她去。

這鷹如此早已在外翱翔,看來紅綾多半也是一夜未睡,這倒令我有點擔心,不知道她發生了甚麼意外。

我向鷹望去,只見它神態自若,並無惶急之狀。我就叫了一聲,卻听得紅綾的聲音,自屋內傳來︰「爸,你總算回來了,太好了!」

我伸手推開門,紅綾的話有些蹊蹺,所以我也很是心急。

推門一看,只見沙發上,攤手攤腳,坐著一人,見了我也不起來,若不是他的眼珠動了幾下,我幾乎疑心他是個死人。

此人非別,正是已好久不見的溫家大少爺溫寶裕是也。

溫寶裕本是我家的常客,他的出現,自然不足為怪,近來雖有相當日子未見,但是我知道他的行蹤,他是去找他的降頭師愛人藍絲去了。

藍絲所在之處,再加上藍絲父親的隱居之所,是地球上最多姿多采的地區,極適合溫寶裕的性格,再加上藍絲和溫寶裕真情相愛,只要兩人在一起,即使身處窮山惡水,也是甜蜜如糖,自然就耽擱得久了些。這期間,溫媽媽曾不下十次,來這兒打听他寶貝兒子的消息——若不是藍絲認了超級大富豪陶啟泉作義父,只怕溫媽媽會大鬧衛府,認為是我拐走了他的小寶。

溫媽媽三番四次,催溫寶裕快些把這個「南洋公主」娶回來。可是藍絲說得再明白沒有。她道︰「別說我是降頭師,師承的來頭大,有責任在身,絕不能離開自己的家鄉;就算不是,我也沒有辦法和你媽媽在一起,過一天的日子!」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我和白素、紅綾都在,我們都清楚看到,她說了之後,連打了兩個冷震,由此可知,在她的心中,真的認為和溫媽媽一起生活,是萬萬不能,連想想也覺恐怖之事。

溫寶裕還想力挽狂瀾︰「也不會和她在一起過日子,我那大屋子,她也不常來。」

藍絲笑得甜媚︰「我不在,她自然不來,我在,光是她帶她的朋友來。『看我』,就叫人忍不住想要動點手腳,應付應付。」

溫寶裕大驚失色——降頭女王,若是「應付」起她不喜歡的人物來,那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他高舉雙手,大搖其頭,叫︰「算了!算了!」

溫寶裕雖然和他母親截然不同,但是母子的情分也很深,不想他母親忽然全身發腫,口吐蜈蚣甚麼的。

藍絲嘆了一聲︰「你可以常在我的身邊。」

溫寶裕也長嘆了一聲,自此「教義難兩全」,他在藍絲身邊的日子,自然大大增加,這次一去,幾乎已有一年光景了。

我看他躺在沙發上,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紅綾在一旁土很是同情關注的神望著他,就道︰「怎麼才分手,又相思了?」

溫寶裕一挺身,跳了起來,伸出一只手指︰「原因之一……」

我笑︰「之二呢?請快說,我一夜未睡。」

溫寶裕苦笑︰「其次是,我不想那麼早就死。」

雖然我一貫知道這個人說話,夸張無比,無風三尺浪,可以把無中生有的事,說得頭頭是道,但他說得如此認真,而且又一臉的愁雲慘霧,倒也著實令我大吃了一驚︰「何致于便要死?」

溫寶裕向我望來,突然之間,卻又說了一句和剛才那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陳長青回來了。」

溫寶裕說他「不想死」,對我來說,已是突兀之至,但是比起這句「陳長青回來了」,卻根本不算甚麼。

陳長青回來了——真是突兀到了極點。

熟悉我的記述故事者,自然知道陳長青這位仁兄是何等樣人,不必細述——事實上,要細述的話,也無可能,除非這個故事全部給了他。

簡言之,陳長青跟了一群對生命奧秘有極深了解的僧侶,去探討生死之謎,自此一去不返,跳出紅塵,我們稱之為「上山學道」去了。

雖然說他孑然一身,在世上並沒有甚麼親情的牽掛,但是他家財萬貫,又有數不盡的興趣,再加上又極好交游,生活也過得五光十色,熱鬧無比,正是說不盡的好風光,可是他卻肯毅然放棄,單是這一點決心,就令人佩服得無話可說。

他不再留戀紅塵,把世俗的一切,都留給了溫寶裕,包括那幢名副其實,可以稱為寶庫的巨宅在內,那巨宅也成了溫寶裕的天地,直到他漸漸長大,發現外面更是天大地大之後,才減少了對那巨宅的依戀。

可是那巨宅仍然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陳長青回來了,一是他失敗了,一是他成功了。但不論是失敗也好,是成功也好,他回來了,總是好事,何以溫寶裕會有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呢?

我知道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所以忙問︰「他回來了,人在哪里?」

溫寶裕道︰「在那大屋之中。」

我提高了聲音︰「搞什麼鬼?他為什麼不來見我?」

溫寶裕道︰「我不知道。」

我明白,若是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去問他,不知道要糾纏到什麼時候,所以我來個「總質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從頭說來」溫寶裕仍是一副死樣語氣,我走向前去,在他的肩頭上,用力拍了一下,喝道︰「振作一點,不然,令堂來逼你結婚,我不替你擋駕。」

溫寶裕一听,直跳了起來,叫道︰「別開這種玩笑,不好玩。」我向紅綾道︰「給他一點酒,看來,他需要鎮定一下。」

紅綾大叫一聲︰「得令!」雀躍而去,不一會,就提了酒來。

溫寶裕果然連喝了三口,這才道︰「我是三天前回來的——」他才說了一句,我就「哼」地一聲。

這小子,三天前就回來了,居然到今天才出現,豈非可惡?

溫寶裕立時向紅綾望去,紅綾道︰「小寶打過電話來,是我接的——我沒有機會告訴你。」

這幾天,我確然另外有事情在忙,忙到了晨昏顛倒的地步,和紅綾像是也有好多天沒見了,所以,紅綾才沒有機會把小寶回來的事告訴我。

可是我仍然不滿︰「你也貴人多忙了,竟然怞不出時間來走一遭?」

溫寶裕大是委屈︰「我帶回來了一些東西,立刻要處理,不然會失去效果,所以在七十二小時之內,不能離開,一等這時限過去,我就來了——我是昨天來的了。」

紅綾道︰「是,小寶來的時候,還沒有過午夜。」

一听得溫寶裕竟然等了我一夜,我自然也沒有甚麼可以不滿的了。我哼了一聲,同時,心中也不免奇怪——溫寶裕和紅綾之間的交情,自然毋容置疑,但是他們兩人,並不是那種有這麼多話說的交情,這大半夜,兩人難道悶坐,還是紅綾由得溫寶裕獨自坐著等我?

我正在思索間,紅綾已然道︰「爸,這次,小寶在藍絲處,帶了些怪東西回來。」

我本來急于想知道「陳長青回來了」是怎樣一回事,也急于想溫寶裕何以會說他「不想死」。可是在溫寶裕身上,古靈精怪的事實在太多,一件接著一件,紅綾忽然又那樣說,溫寶剛才又說過,他帶回來的一些東西,有七十二小時的時效,那東西也是來自藍絲姑娘處的,這就更令人好奇了。

因為藍絲是一個降頭師,在神秘莫測的降頭術之中,是甚麼稀奇古怪的事,都可以發生的。

所以我先問這個問題︰「是甚麼東西?是降頭術?」

這一問,小寶立時興奮了起來︰「和降頭術有關,也和靈魂學有關。」

我不值他的大驚小怪︰「降頭術之中,本就有很大部分和靈魂學有關的。」

降頭術之博大精深,包羅萬有的情形,遠超乎一般人對它的理解之上,我和溫寶裕就曾遇過,一個大降頭師,想通過降頭術,把自己變成半人半鬼的混合物,這次經驗,驚險之至,我已記述在『鬼混』這個故事之中,藍絲姑娘也是在這個故事之中首度登場的。

溫寶裕興趣不減︰「藍絲才學了一門秘技,通過降頭術的媒介,可將死去的人的精靈召出來。」

我在細想溫寶裕說的話,溫寶裕又道︰「他們認為,人有精靈——他們不叫靈魂,乍看好像一樣,但是……很有分別的。」

我在等著他解說我們通稱的「靈魂」和降頭術中的「精靈」,究竟有甚麼分別,可是他搖頭,一時之間,卻又說不上來。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暫且別理會,只顧繼續說下去,因為這種事,本來就是很難用言語說得明白的。

溫寶裕強調了一下︰「總之,有些不同就是。人死了之後,精靈大多散去,不知所終,但是在某種情形之下,精靈卻會附在特定的一些物體之上。」

我「嗯」了一聲︰「請說得具體一些。」

同時,我也想到,溫寶裕的話,已開始在說明「靈魂」和「精靈」的不同了。

這一方面,中國古人的智慧,早已觸及。古人說人有「三魂六魄」,這「魂」是怎麼一回事,「魄」又是怎麼一回事,一直沒有人說得明白。

但「三魂六魄」這種說法,指出了一點︰人的靈魂,以許多方式存在,不是定于一說,而是變化多端,溫寶裕提及降頭術中對它存在的方式的那種理解,就是靈魂存在形式的變化之一。

溫寶裕揮著手︰「那被精靈附著的物體,一定和這個人的死亡有關,例如,一個人被一把刀殺死,那麼,他的精靈,就會附在這把刀上,以此類推。」

我呆了片刻——這種說法,我以前未曾听說過,堪稱新奇。

紅綾插言︰「一個人要是病死的,那精靈又附在何處?」

溫寶裕道︰「如果沒有這種特定的情形,精靈便無所依附——我說過,大多數情形之下,人死了之後,精靈便不知去向了。」

紅綾卻又有她自己的意見︰「也許,若是病死的,那人的精靈,便會附在致死的病菌上。」

我搖頭︰「這……想像力也未免太豐富了。」

溫寶裕竟然贊同︰「也不算甚麼,靈魂在一塊木炭之中,這不正是你的經驗之一嗎?」

我呆了一呆,是的,記述在『木炭』這個故事中的情形,就十分類似降頭術中的「精靈附物」之說——一個人被殺時,抱住了一棵樹,他的靈魂進入了樹中,後來,這棵樹被砍下來,燒成了炭,這個靈魂就被困在木炭中。

由此可知,人的靈魂也好,精靈也好,是可以有一種依附物體的存在方式的。

我把思緒拉了回來︰「那是一種甚麼東西?」

溫寶裕抓著頭︰「對降頭術,我一無所知,是藍絲精心配制的,她本來不肯給我,是我苦苦哀求,她才答應——她給我的時候,很不放心,說是怕我不知道會惹出甚麼禍事來。」

溫寶裕雖然是絕不經意地說著,可是我卻隱隱感到了一股寒意。

確然,只有一種降頭術,能把亡故者的「精靈」召來,會產生甚麼樣的結果,雖也不能預料,因為人在這方面的所知,實在太少了。

我搖頭︰「藍絲不應該給你這種東西的。」

溫寶裕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可是,我一想到」寒光閣「中的那些藏品,我實在忍不住了——我相信你也會一樣忍不住的。」

我呆了一呆。

「寒光閣」中的收藏品!

這需要作一番說明,在陳長青的那幢巨宅之中,有著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收藏品,其中甚至有超過一萬種的昆蟲標本。

其中有一間很大的房間,題名叫「寒光閣」,里面收藏的是劍——陳長青的上代,是歷史上一場著名的大動亂的制造者,造反起家,自然重武,所以對于各種各樣兵器的收藏,十分豐富,而且分門別類,分得很細,寒光閣中,專門收的是劍,絕沒有別的兵刃混在其中,收藏室的名稱,一望而知,是來自「一劍光寒十四州」的詩句。

雖然只是劍,但是劍也有長、短、厚、薄、乾、坤、單、雙等等的分別。在這間收藏室之中,不下一千余柄各種形制的劍。

我和溫寶裕,以及幾個對古兵器,尤其是對劍有研究的人,曾在這間收藏室中,花費了不少時日,一面觀賞,一面研究。

劍在中國的兵器之中,稱為「百兵之首」,已有幾千年歷史,所以鑄作工藝,已到了精巧絕輪的地步。其中鑄鋼技術之進步,匪夷所思,真難以想像幾百年乃至千年之前的鑄劍匠,是如何能鑄造出硬度如此之高的精鋼來——硬度越高,越是鋒利,削金斷玉的利劍,並非只是傳說,在這寒光閣之中,就有上百柄之多。

中國的鑄劍術,有著濃重的神話色彩,干將莫邪夫婦,為了鑄成曠世的寶劍,甚至發生了他們的女兒跳進爐火之中,以身殉劍的事,所鑄成的劍,以他們夫婦的名為名,一雌一雄,雖然名劍不知所終,但是這故事,卻可以萬世流傳下去。

在寒光閣中的劍,有一大特色,就是並沒有甚麼「湛盧」、「魚腸」等歷史上的名劍,但卻全是鋒利無匹,真正的殺人利器。

陳長青的祖上,既是武夫,又是頭號的造反者,當然注重實用,多于名氣。所以,那一千多柄劍,只怕每一柄,都曾殺過十七、八人,或者更多,有幾柄劍,在殷藍或如寒水般的劍身之上,隱隱有血絲盤纏。由此可知,在劍的歲月之,不知有過多少次白刃進紅刃出,血濺十步,開胸破膛的經驗。

溫寶裕想到了那千余柄劍,是很自然的事,按照降頭術的理論,每一柄劍上,都不知附有多少亡于劍下者的精靈在,若是能一一召來,那可以說是一個古今中外的精靈大聚會了。

能夠制造這樣的一場大聚會,溫寶裕當然放過這機會——我也不會放過,這便是我何以一听到「寒光閣」,就怦然心動的原因。

一時之間,我和溫寶裕對望著,兩人都感到了一股異樣的興奮,因而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我才道︰「你……已經成功了?」

溫寶裕的回答,令我有點意外︰「沒有,我準備和你一起進行。」

他這話,深得我心——這樣肯定會是奇趣橫生的事,若是他瞞著我獨自去進行,那未免太不夠意思了。

我在他的肩頭上,用力拍了兩下——這時,我也已知道,事情還有大不對頭之處,因為溫寶裕並不是專程來請我去進行召集精靈大聚會的。他來,另有目的,就是他不想死,然後又是「陳長青回來了」。

如今,說了半天,這兩個「主題」,還根本未曾提及,所以我並不催他立刻去進行,只是等他說下去。

溫寶裕自然知道我在等些甚麼,剎那之間,他的興奮消失無蹤,神情也變得憂憂郁郁。紅綾在一旁,比我更先不耐煩︰「小寶,你這是怎麼啦,你一直不是說話這樣吞吞吐吐的人。」

被紅綾一喝,溫寶裕像是如夢初醒一樣,震動了一下,然後,又現出極無可奈何的神情︰「我……不是吞吐,而是真的……不知從何說起。」

我看出事情必有過人的為難之處,因為小寶對分析事物的能力相當強,應該沒有甚麼事,可以難得住他的。

所以,我並不催他,只是道︰「任何事,總有一個開始,就從開始說起。」

溫寶裕很認真地想了一想,才道︰「這種降頭術,因為已進入了人鬼溝通的階段,所以,是降頭術之中,極高深的一種,普通的降頭師,不能觸及這一領域,藍絲的師父猜王,因為自己歸位在即,所以這才把這門最深奧的降頭術,傳給了藍絲。」

他還是從降頭術「開始」,那使我知道事情一定和降頭術有關,可是,他不想死,或許可以和降頭術扯上關系,陳長青回來了,又與之何干?

我沒有問,由得他說下去。

溫寶裕再一開口,竟然說起降頭術概論來了︰「絕大多數降頭術,都和一些物質有關,各種古怪的植物、動物、死的和活的昆蟲等,但這種召靈術,卻還要外加施術者本身的精氣——」他說到這里,向我望來。我跟他熟了,知道他是在問我,是不是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我搖了搖頭,因為我確然不知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在這句話中,提到了「精氣」這樣一個古怪的名詞,我不是十分能確定它的意義。

溫寶裕的神情,有點沮喪︰「所謂『精靈』、『精氣』都是我譯的,原來在降頭師的語言之中,另有專門名稱。那精氣的意思,是施術者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把自己的思想意志,精神氣力,貫串在降頭術之中,所以我稱之為『精氣』。我點頭︰「很恰當的說法。」

溫寶裕又高興了起來︰「藍絲做了第一步,她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由我來進行第二步的工作,所以,在進行之前,我要全神貫注,把自己的意念,和降頭術相結合,才能成事。」

我又點頭︰「需要用施術者的腦能量去催動,這很合理,因為所謂『精靈』,也應該是過去死者的腦能量,兩者之間,可以有能夠設想的聯系。」

溫寶裕再道︰「藍絲交給我的是一包粉末狀的物體,那包藥粉,必須在七十二小時之內,溶于無根水之中——」他又向我望來,這次,我點了點頭,因為我知道甚麼是「無根水」「無根水」就是未曾沾過地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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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脫 第二章 召靈術
水和土地,本來有極密切的關系,井水河水塘水海水,無不和地相連接。但是有一種是例外,那就是雨水。

如果在雨水還未落地之前,就將之接住,那麼,這種自天而降的水,就稱之為「無根水」——這本是中藥藥方中的名詞,降頭術在一定程度內,和中國的醫學和藥學有關,所以有此方法,不足為奇。

我又知道,前兩天下過大雨——溫寶裕自然是算定了在雨季易得無根水才行事的。

溫寶裕沉聲道︰「共同無根水三十四萬五千六百滴——」他說到這里,我就吃了一驚。因為降頭術是玄學的一個典型,絕沒有道理可講——或者說,它自有它的道理,只是人類不明白。

所以,一切都必須完全照足進行。無根水要三十四萬五千六百滴,就一定是這個數字,少一滴,多一滴都不行。

我望著溫寶裕,等他作進一步說明,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他如何能做得到這一點。

溫寶裕知道我在想甚麼,他道︰「若不是藍絲幫我,我絕做不到。」

听到這里,紅綾陡然問︰「藍絲來了?」

溫寶裕道︰「沒有,她給了我一樣東西,放在木盆中,等雨水恰好滴到那數目時,這東西便會發出聲響,我就得了恰好的分量。」

我和紅綾都皺著眉——除非是極精密的電子儀器,不然,如何能做到這一點?

但是,降頭術和電子儀器,又顯然是扯不上關系的。紅綾口快,已搶著問︰「那東西是甚麼?」

溫寶裕道︰「我也不知道——」他說了一句之後,立即顧左右言他,轉換了話題︰「把那包粉末,放進了無根水之後,就出現了很是奇怪的現象,藍絲雖已說過,但是親眼看到了,感受大是不同。」

我心知他不想多提那個可以計算雨滴的東西,必然是由于降頭術中的某種顧忌,所以我也不再追問。

我只是道︰「你說和我一起進行,但是我看你自己已進行得差不多了。」

溫寶裕忙道︰「不,最重要的程序,還未曾開始——施術者的精神,還沒有貫串進去。「

我問︰「施術者可以不止一個?」

溫寶裕道︰「是,越多越好——精神力量強大的人尤其適合。」

紅綾當仁不讓︰「那我就最適合。」

我忙道︰「且慢,這種人鬼本來殊途,卻又要交流的事,誰知會出甚麼意外,要從長計議。」

紅綾卻道︰「不怕,陰間我也來去自如,還怕甚麼!」

我向溫寶裕一指︰「你來,就是存心要請紅綾協助你施術?」

溫寶裕說得坦白︰「本來是想請你的,但乃女勝乃父,當然你成了次選。」

我道︰「你不是說人越多越好嗎?」

溫寶裕道︰「若你們肯父女兵上陣,那自然更好。」

紅綾高興之至︰「小寶,你還沒說那粉末放進無根水之後,有甚麼怪現象出現。」

我道︰「他沒說的事多著哩——他何以忽然說不想死,陳長青回來了,又是怎麼一回事?」

溫寶裕雙手一攤︰「這……在這里說,事倍而功半,不如移駕,到我那里去,容易說得多。」

我一夜未睡,著實相當疲倦,而且能使我徹夜不寐的,當然也是十分值得深究的事,所以听了小寶的建議,我不禁有點猶豫。

溫寶裕看究了我的心意,忙道︰「到了我那里,你可以一面听我說,一面打瞌睡。」

我苦笑︰「若你說的令我瞌睡,那我不去也罷。」

溫寶裕忙道︰「不會,不會,保證不會。」

紅綾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聲哨,那鷹撲喇喇飛過來,停在她的肩上,一行三人,直往溫寶裕的巨宅而去。

到了巨宅,隨著溫寶裕來到一個廳堂,那廳堂左首,正是「寒光閣」的大門,右首則是另一個儲寶室,和本故事無關,是以略過不提。

那廳堂中的陳設,一色的全是硬木粗制,看來粗悍有勁,是武夫本色。

在近塞光閣的門口,有一只木架子,上面放著一只木盆,約有二十公分口徑,盆中有大半盆水。

一到,溫寶裕就向盆中一指︰「你們自己看,我也形容不來。」

那木盆中,自然就是「無根水」了。而他已經把藍絲所給的異術粉末放進去,他說的奇異現象,究竟是什麼呢?「我和紅綾趨近去看時,都不禁呆了一呆。那木盆不大,可是臨近一看,那感覺,就像是面臨一個很深的水潭一樣。不但看起來,」潭「水極深,水氣氤氳,而且寒氣森森,撲面而至,登時如身處窮山絕壑之中,身在一個絕頂深潭之前。我定了定神,那種感覺,依然不變,但是,卻也看到盆中的水,清澈無比。那盆至多只有二十公分深,但是定楮看去,清澈無比的水,竟如深不見底一般,在水的中間,有許多各色粉末,正在上面翻滾。水分明是靜止的,可是那些各色粉末,卻翻滾得如萬長奔騰,風雲變幻,巨浪滔天一般,無休無止,變幻萬千,怪異絕輪。粉末有各種顏色,在清澈如晶瑩的水中,那顏色鮮艷無比,粒粒帶著妖氣。更奇怪的是,所有粉末,既不沉底,也不浮上水面,只在水的中段翻滾,幻出各種異象,卷動各種色彩。這情景奇特之絕,確實難以形容,若是勉強要作一個比喻,那情形有點像在觀看一個巨型的」萬花筒「。可是萬花筒的圖形有規律,而如今眼前所見,波詭雲譎,卻是千變萬化。而且,那些極微小的彩色粒子——也就是溫寶裕所說的,藍絲給他的」粉末「,並不是溶解在水中,而是一到水中,就變得像是有生命一樣,所以這才出現了這樣奇妙的情景。我和溫寶裕,看到紅綾一見了這種情景就被吸引,全神貫注,雙眼發定,盯著那盆水看。從他的神態看來,顯然不單是為了好奇。溫寶裕幾次想開口問,都被我阻止,直到紅綾吁了一口氣,我才問︰「有甚麼發現?」

紅綾緩緩搖頭︰「不知道,這……盆水中,有點古怪,像是……像是有一股力量,叫人……跳進去,和那些有顏色的小粒子,一起跳舞。」

紅綾的話,听來很是古怪,不易理解,我正想問,卻看到溫寶裕在听了紅綾的話後,竟大有驚異之色。

我望向他︰「怎麼一回事?」

溫寶裕吸了一口氣︰「藍絲說,施術時,它有精靈附著的東西,浸在水中,只要使它能踫到那些粉末就行,然後集中精神,那樣……施術者本身,就會和那些施過法的粉混為一體,把精靈召出來。」

我駭然︰「那麼,施術者豈不是——」溫寶裕道︰「當然是施術者的精神——這就是剛才紅綾所說,人像是想進去,和那些粉末一起跳舞的情形——我到現在,才算是明白了藍絲所說的是這樣一種情形。」

好不容易,我等他說完,就立即道︰「你的意思是,施術過程之中,施術者……的精神,會進入這盆水中,這樣才能將附在器物上的精靈召出來?」

寶裕眨著眼︰「多半是這樣,詳細……具體的情形,要進行了才知道——可想而知的是,附在器物上的精靈,就算被召來了,也必然不會有一個具體的形象可以被肉眼看得到,我想,多半要靠施術者的精神去感應,所以——」他說到這里,略猶豫了一下,紅綾已道︰」所以,施術者要和被召的精靈,處于相同的存在狀態,兩者之間,才能溝通。」

我指著那盆水,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紅綾知道我的意思,大聲道︰「爸,陰間我也曾來去自如,你怕甚麼?」

我嘆了一聲,確然,我很擔心,擔心的理由,來自多方面︰第一,紅綾是我的女兒,自幼就經歷了不可思議的憂患,使我格外擔心她的安危。第二,我對降頭術一無所知,也格外覺得它奇詭莫測。第三,像溫寶裕和紅綾才所說的情形,等于是施術者要自己靈魂出竅,才能和被召來的精靈相會!

而靈魂離體,相等于死亡,這情形和紅綾上次去陰間大不相同,會有甚麼樣的意外發生,誰也不能預料!

我略舉了舉手,把我第三點的憂慮,說了出來。

溫寶裕和紅綾,也顯然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都好一會不說話。

然後,溫寶裕才道︰「情形雖然特殊,但是……我想不會有危險——因為藍絲並沒有提出這一點,她只是說——」溫寶裕說到這里,陡然住口,神情尷尬,分明是有甚麼話,說漏了口。這種情形,如何瞞得了我和紅綾的注視,我立時「哼」了一聲,紅綾則叫道︰「小寶,你好啊,藍絲有甚麼話,你打了埋伏不說出來?」

溫寶裕雙手一擺︰「她說,這種法術,最好不要試著玩——除非有特定的目的,知道召來的精靈的來龍去脈,這才好進行,不然,不知道召來的是甚麼樣的凶神惡煞,怕會有意想不到的麻煩。」

我陡然吸了一口氣,溫寶裕卻又輕描淡寫道︰「這就像是警告不要隨便開門給陌生人一樣,其實只是一種警告罷了。」

溫寶裕自小就膽大妄為之至,脾性至今不變。我疾聲道︰「所謂意想不到的麻煩,是甚麼?」

溫寶裕道︰「只是可能有,不一定會發生,就算會發生,也不知道是甚麼,藍絲也是才學會這門法術!」

我眉頭打結,溫寶裕竟然問︰「是不是由于一點,就放棄如此曠世難逢的探索?」

這小子是在將我的軍了,我沉聲道︰「你曾胡亂召魂,把一個積年老鬼,召進了一個小女孩的體內,這教訓還不夠你受的?」

溫寶裕也是在這巨宅之中,曾召來了積年悍匪黃老四的靈魂,進入小女孩安安的體內,這件事,至今未了,發展下去會怎樣,無人能知。

溫寶裕雙手一攤︰「沒有甚麼不好啊,並沒有甚麼人受傷害。」

我道︰「可是,這次如有意外,會發生在我們自己的身上。」

溫寶裕應對如流︰「不入虎袕,焉得虎子!」

我心中暗嘆一聲︰「看了看在一旁躍躍欲試的紅綾,心中大是感嘆︰曾幾何時,我何嘗不是如此,不入虎袕,焉得虎子,入虎袕的次數,數之不盡,甚麼時候變得這樣畏首畏尾起來了?想念及此,我不禁一聲長嘆。紅綾和溫寶裕兩人,竟然能夠知道我的思路歷程,我嘆聲未畢,兩人已各自一聲歡呼,一前一後,掠進了」寒光閣「。溫寶裕曾跟隨良辰美景,學了一個時期輕功,所以身手也很快。他們兩人進了寒光閣,只听得里面,傳來了一陣金鐵交鳴,悠悠不絕,在動听之中,另有一股肅然之氣。寒光閣中,有上千柄劍,我知道那是他們在選擇劍,拔劍出鞘時發出的聲響。我叫道︰「隨便揀兩把就可以了。」

我的話,有未曾出口的「潛台詞」︰「隨便哪一把,都不止剎過一個人,劍上的精靈,決少不了。」

里面傳來紅綾和溫寶裕的答應聲,不一會,兩人出來,我一看,不禁感嘆,人性格生就隨便在一個小行動之中,也能表現出來。

這時,紅綾帶出來的,是一柄又長又闊的大劍,尋常劍只有三尺來長,可是這時,紅綾捧著的那一柄,足有五尺來長,劍身也極寬,通體黑黝黝,又不類生銹,看來並無刃口,但是在劍刃之上,卻又不時有寒光隱隱閃動,令人望而生畏。

那劍看來很是沉重,因為紅綾也是雙手捧它出來的——若是她一手提不動的話,那麼這柄劍的重量,有可能在一百公斤以上。

她一面大踏步走出來,一面叫嚷︰「這柄劍最長大,又最重,一定曾傷過不少人。」

他來到近前,把劍向地上一放,劍尖向下,那劍無劍鞘,她隨隨便便一放,「錚」的一聲響,劍尖竟然刺進了地面五寸左右。

地面上鋪的全是水磨方磚,由此可知,此劍雖然不是甚麼寒光四射和起眼,可是卻鋒利無比。

這一下,連紅綾自己,也有點意外,溫寶裕也失聲道︰「好家伙。」

接著,他吐了吐舌頭︰「這劍太重,我幾次拿它不動,沒有硬來,幸虧如此,不然,要是一失手,落在腳上,那還了得!」

我這時離這劍很近,覺得在這黑漆的劍身上,似有一股寒氣散發出來,我伸手貼著劍脊,輕撫了一下,觸手冰涼,如撫冰塊。

我大聲道︰「好一把寶劍。」

溫寶裕發揮想像︰「會不會是獨孤求敗的那柄玄鐵重劍?」

我笑道︰「不,多半是倚天寶劍。」

溫寶裕搖頭︰「你別冤我,倚天劍斷成兩截,明教銳金旗,嫌它殺教眾太多,不肯接上,兩截斷劍,自此下落不明。」

我們這樣在說著,我以為紅綾必然不知我們在說甚麼,卻不料她突然道︰「那兩截斷劍,後來又被高手匠人,鑄成了兩柄匕首,其中一柄,曾在清末民初,落在韋小寶的手中,造就了不少大業。」

紅綾此言一出,把我和溫寶裕驚詫得目定口呆。紅綾雖然學識豐富之至,但這方面的所知,應該等于零,何以也能精通如斯?

一時之間,我們望住了她,則聲不得,紅綾得意洋洋︰「你們常說些我不懂的話,我向媽處學的,有何難哉?一個小時,就全在腦中,滾瓜爛熟了,『金學』程度之深,我排第一,誰與爭鋒?」

我和小寶連聲道︰「佩服!佩服!」

小寶把手揚起,這才看到他手中,是一只瓖金飾玉,極其精致的檀木盒子。那盒子長不足一尺,看來,盒中該是一柄短劍。

溫寶裕一面去開盒蓋,一面道︰「這劍光芒很強,小心點看。」

紅綾本來在探頭去看,聞言後退了半步,盒蓋也在此時打開。

只見盒中,寒氣閃閃,一時之間,只見一團劍形的光芒,不見有劍,那團光芒還在吞吐閃耀不定,如同是發光的活物一般。

要相當用心,才能看到,在那團光芒之中,裹著一柄小劍,而光芒就是由這柄小劍發出來的。

這柄劍,其小無比,形制竟和通常縮小了作為拆信刀之用的擺設品一樣,但是可以看得出,劍身鋒利無比——不然,也不會發出這樣奪目的光彩。

在劍旁,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劍鞘,溫寶裕拈起小來,又取起劍鞘,奪了進去,光芒驟斂。

他道︰「我留意這柄小劍很久了,真難相信那麼小的劍,也能殺能,正好拿它來試試。「

他說的時候,望定了我,顯然他對這柄劍,很有些疑惑,我反問他︰「這劍有多鋒利,你可曾試過?」

溫寶裕吐了吐舌頭,又拔劍出鞘,高舉過頭,劍尖向下,然後松手,任劍落下。

只這柄小劍落下,一踫到了磚地,竟然無聲無息,直刺進了磚面。

這一來,我和紅綾,都不禁吃了一驚,剛才紅綾手中的長劍,插進了磚面,已足以令人駭然,但是那劍沉重無比,再加上鋒銳,還可以理解。

而如今,這柄小劍,重不會超過四兩,卻能有這樣的表現,其鋒利程度,實在令人咋舌!

我一彎身,把劍拔了起來,果然拈在手中,輕若無物,可是舉近一看,寒光閃閃,有一股涼意撲面,細看劍柄之上,有用金絲盤成的「女貞」兩個古篆。

我吸了一口氣︰「這劍,是古代女子要來防身之用,以保貞節的。」

溫寶裕顯然對這劍下過一番功夫,所以他立即問︰「是殺人還是自殺?」

我道︰「若是殺不了人,當然只好自殺。」

紅綾對這種情形,不是很想得通,所以她眨著眼,沒有出甚麼聲。

溫寶裕很是興奮︰「這劍不知曾使用否?」

對這個問題我當然不會有答案,紅綾忽然道︰「這劍不是凡品,能擁有它的主人,也一定身價非凡,難道還要用它來自衛?」

我嘆了一聲︰「歷史上動亂多,在天下大亂時,哪怕是金枝玉葉,公主貴人,一樣會有不可思議的遭遇。」

溫寶裕道︰「是啊,俄國末代沙皇尾古拉二世的女兒就在大動亂之中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紅綾居然響應︰「想那崇禎皇帝,在上呆自盡之前,還把他的女兒,砍了一條手臂——這皇帝,連父親也做不好,怎麼治天下?」

紅綾忽然發出了這樣一句議論,其立論雖堪發噱,但是卻是很有道理。

溫寶裕感嘆了一陣,向我望來︰「就憑這一大一小兩劍上所附的精靈如何?」

我想了一想,看來,這兩柄劍,都很有些年代了。劍,鑄來就是為了殺人的,自然年代愈是久遠,被用來作為殺人的可能性愈多,寒光閣中有上千柄劍,任擇兩柄,都是一樣。

我道︰「應該如何使用,我不懂。」

溫寶裕道︰「先要念一遍咒語——那咒語好長,我全記住了——」他說到這里,忽然現出了古怪而又為難的神情來。我始終覺得,這小子有點古怪,一定會有些甚麼事,瞞住了未曾說出來。

所以我道︰「小寶,我們即將進行的事,極其神秘不可測,我們既然共同進行,必須要通誠合作才好。」

溫寶裕連聲道︰「是!是!」

我道︰「那麼,你曾說陳長青回來了,是怎麼一回事?」

溫寶裕道︰「這……我正想說到這一點……」

他言語之間,仍然有些吱唔,在一旁的紅綾,已不耐煩起來。

她不耐煩,不是為了小寶欲言又止,而是等急了,她大聲道︰「那陳長青回不回來看,有甚麼要緊?不如先看了精靈再說。」

我正色道︰「不行,陳長青是我和小寶的生死之交,有關他的一切,比甚麼都重要。」

紅綾見我說得認真,伸了伸舌頭,不再說甚麼,小寶忙道︰「他回來的事,和召精靈……也大有關連。」

我喝道︰「你痛快點說,別吞吞吐吐的了。」

溫寶裕道︰「我說——在召靈之前,先要念一遍咒語,念那咒語的作用,是要把在這盆水周圍,一定範圍內,不相干的精靈,或類似精靈的存在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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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31 11:17:24 |只看該作者
解脫 第三章 咒語
對小寶的說法,我並不感到突兀。

因為,我曾參加過許多次,各種形式和靈魂接觸的行動。靈魂,正是小寶口中「類似精靈的存在」。通常,為了避免不受非目標中的靈魂的干擾,都會先設法將之驅走,以免妨礙降靈的進行。

看來,降頭術中的召集精靈之法,也要有這一項事先準備功夫。

這項準備功夫的理論基礎,和我對鬼魂的理論,十分吻合。

我的理論是,靈魂幾乎存在于所有的空間之中,只是沒有通過特殊的情形,接觸不到而已,那情形一如,若沒有電視接收器,就看不到電視畫面,但形成電視畫面的電波,卻充塞空間,無處不在。

這理論並不神秘,也經多次證實。

溫寶裕剛才所說,念咒語的目的,就是不要其他的精靈,干擾了召靈的行動。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溫寶裕道︰「那咒語十分長——」我不耐煩︰「這你剛才說過了!」

溫寶裕道︰「是——可是事情是從這咒語開始的,這咒語很長——」我重重的哼了一聲,溫寶裕續道︰「可是在念的時候,一個音也錯不得,藍絲千叮萬囑,要我小心,我自然也很是緊張。」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咒語」這玩意,在玄學中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古今中外的魔術巫術法術召靈降神等等行為,都有各自的咒語。一念咒語,就有一種奇異力量的產生,可以達到種種想達成的目的。

至于咒語的力量,自何而來,或者說為何念了咒語,就會有力量產生,這一個問題,至今為此,還沒有確切的答案。

凡是沒有確切答案的問題,各人就可以憑自己的想像力來做設想。

我在長久涉足玄學範疇的過程之中,對「咒語」這種神秘的現象,也作過不少假設。在我的假設之中,有兩項值得一提——這個故事和咒語的關系很大,所以我又不嫌其煩,把我對咒語的假設闡說一下。

我對咒語的第一個假設是︰咒語,毫無例外,是由一個以上的音節組成,咒語是要大聲誦念的,而咒語的發音,連串起來,又並沒有語言上的意義,所以,咒語只是一種特殊形式的發音。

在發音的過程中,有可能引起空氣中或其他物質對聲音的共振,而在聲音的共振過程中,又導致一些變化,例如實用科學還不能解釋的磁場變化等等,從而,在不可知的因素之中,產生了力量。

這個假設比較簡單,不可知的因素也太多,所以不是很被人接納。

我的另一個假設是︰各種咒語,其實是各種語言,特定的咒語,是特定的語言,說給特定的對象听,只有特定的對象,才能听得明白特定的咒語。

說得明白一點,我假設諸神具有超凡力量,都是外星人,那麼,咒語,就是各類外星人傳下來的語言,你用這種語言說話,這種外星人能听懂,它就發揮力量,使你達到目的。而你用那種語言說話,那種外星人就明白,他就能應你邀請,去完成一定的目的。

當你高聲誦讀咒語之際,目的是要有超能力的外星人听到,才能發揮力量來幫你。

自然不是每次有人念咒語,就一定奏效,而是要各方面配合,使咒語的特定目標,可以听得到,這咒語才有效。之所以咒語不是人人可念,其中還包含了能「上達天庭」的訣竅在。

而外星人在傳下咒語的時候,一定也作過某些承諾,只要听到了咒語,他們就會實現承諾,發力量,出現不可思議的效果。

這一個假設,雖然只是原則,許多細節問題都是未知之數,但很可以說得通。

當然,也有人譏嘲︰「衛斯理的任何假設,都離不開外星人。」

確然如此,我的許多假設,都離不開外星人,因為我堅信,許多許多不可思議的事,除了用外星人去解釋之外,永不會有結果。

如果不相信有外星人,那麼,就一直只好在謎團之中打滾。

好了,咒語在我的心目之中,既然可以作如此的假設,那麼我自然同意溫寶裕的話。那是一個音節也錯不得的,非但錯不得,而且音要念得標準——音不準,就不是那個語言,人家就听不懂了。

中外歷來所傳的咒語極多,但是絕大多數都失了靈,當然是因為在傳習的過程之中,越來越走了音的緣故,變得初授者都听不懂了,如何還會有效?

溫寶裕見我諒解他的困難,很是高興︰「這咒語,一共有兩百二十二個音。」

我吃了一驚,望住了他不出聲——溫寶裕生性活潑,不耐死記,這全無意義的兩百來個音,要他死記下來,對他來說,那可比甚麼都難。而且,我不相信他可以記得下來。

我吸了一口氣︰「你記錯了?」

誰也不知道若是記錯了咒語,或是念錯了咒語,會產生甚麼樣的結果,所以我才吃驚。

溫寶裕道︰「若不是記得一字不差,誰敢亂念?說來好笑,咒語本來是玄學的,最不科學的東西,可是我卻借用了科學的發明——在藍絲念的時候,我用錄音機,把它全錄下來了。我悶哼了一聲︰「沒听說咒語可以用錄音機代念的。」

溫寶裕道︰「當然不,我照著錄音來練,練了上千遍,總算記得了。」

我由衷地道︰「真是不容易之至。」

溫寶裕感嘆︰「簡直困難之極,我戰戰兢兢,一個音也不敢錯。背熟了之後,每天也至少念它七八十遍。等到把藍絲給的粉末,溶進了無根水之中,照藍絲的吩咐,是要對著這盆水來念這驅趕野精靈的咒語的。念完咒語,就可以進行了。」

紅綾在一旁,看來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她大聲道︰「那你就快念咒語吧!」

溫寶裕苦笑了一下︰「我準備好了一切,就要來找你們,要和你們一起進行,我臨出門找你們時,由于這幾天來,念咒語念成了習慣,所以一面走,一面又把那咒語,念了一遍——其間,曾有短暫的時間,經過這盆水——」他說到這里,停了一停,而我,也听出一些名堂來了。

我道︰「你那一遍咒語,起了作用?」

溫寶裕皺著眉︰「我……我不知道——」紅綾的性子比我還急︰「起不起作用都沒有關系?反正咒語是用來驅趕精靈的,早趕走和遲趕走,還不是一樣?就算驅走了再來,重念一遍就是!」

溫寶裕作了一個手勢,我道︰「听小寶說下去。」

溫寶裕道︰「我一面念,一面向外走,等到念完,恰好推開門。」

他伸手向前面那扇門,指了一指。接著,他急步走到了那扇門前。

當時,溫寶裕走到了門前,打開門,心中很是興奮,因為他即將和我見面,又有一椿如此稀奇古怪的事,可以和我一起進行。

他又自覺這種難記的咒語,念來很是暢順,所以心情也很愉快,就在這種情形下,他雖然听得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他也自然而然,大聲答應。

那叫他的聲音,叫的是︰「小寶!」

溫寶裕在答應了之後,才陡地一震,但立時感到,那聲音極熟,應該是一听就知道是誰。可是,卻又奇怪在,他一時之間,竟想不起是誰來——在極度的意外之下,就會產生這樣的情形。

所以,他也陡然一呆,心中在想,「是誰?」

而那聲音又已傳來,這次,大有責備之意,「小寶,你在搞甚麼鬼?」

這句話一傳入耳中,溫寶裕心頭突然亂跳,喜得大叫一聲,竟直跳了起來,這才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大叫道︰「陳長青,是你?」

他已認出了那是陳長青的聲音。

他這時的高興,實是難以形容,陳長青和他的交情極好,要不然,也不會把偌大的家財,全都交給了他,當時溫寶裕只不過是一個少年,能得到朋友這樣的信任,自然銘感心中。

雖然說陳長青是「上山學道」去了,可是他一去之後,了無音訊,那情形也就和「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差不多。有時,我和溫寶裕提起陳長青,他都免不了要眼紅,這時,突然听到了陳長青的聲音,其樂可知。

所以,當他在半空中一個轉身,落下地來之際,甚至感到了一陣暈眩,幾乎站立不穩。

可是當他站定了之後,他卻為之一呆,因為眼前一個人也沒有,而且,他也立即發覺,眼前並沒有可供人躲藏之處。

他站著發呆,剛才,他明明听到了陳長青的聲音,何以竟聞聲不見人?

他一面拍打著自己的頭,一面也叫了起來︰「陳長青,你在搞甚麼鬼?」

這句話一出口,居然立刻有了回響,陳長青的聲音又入耳︰「你才在搞鬼啦!剛才你念的是甚麼咒?」

溫寶裕畢竟是和我在一起,經過了不少古怪事件,他立時知道,這時發生的是怎麼一回事。

他知道,其實,實際上並沒有甚麼聲音,而他之所以「听」到了陳長青的話,是因為有某種力量,影響了他腦部的听覺部分。

也就是說,陳長青人並不在,是陳長青的精神力量,或是陳長青通過某種方法使他「听」到。

剎時之間,溫寶裕的思緒,紊亂之極,他首先想到的是,陳長青學道有成,已經練成了類似「他心通」之類的神術。

所以,這時自己能听到他的聲音,陳長青他人,可能不知道在喜馬拉雅山的哪一個雪峰頂上。

接著,他忽然又想到,陳長青可能是回來了,只不過回來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靈魂——這樣說來,陳長青竟是死了!

片刻之間,思潮起伏,情緒變化之大,令他難以承受,竟至于額上,沁出了老大的汗珠來。

他一發急,連聲音都啞了,他嘶叫︰「你別嚇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問了之後,卻好久沒有得到回音,這更急得他團團亂轉,又一再連連發問。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對溫寶裕來說,這兩三分鐘,簡直猶如在地獄中被火烤一樣難受。

然後,他才又听到了陳長青的聲音︰「我回來了。」

一听這四個字,溫寶裕先是呆了一呆,下意識地四面張望了一下,他當然看不到甚麼,而接下來,他听到陳長青的話,卻叫他涼了半截。

他听得陳長青道︰「可是,怎麼一回事,干甚麼要趕我走?為甚麼全要把我們趕走?」

陳長青的聲音,听來很是憤怒,溫寶裕陡然想起,剛才在听到陳長青的聲音之前,自己正在念藍絲所授的那篇咒語!

而那篇咒語,目的是驅趕附近周圍的精靈——也就是說,在這屋子中,如果有精靈在,這篇咒語,加上那盆混了粉末的無根水的配合,就會起一種奇妙的作用,把那些精靈全趕走。

所謂「精靈」,本來就是和靈魂、鬼,是同一性質的存在,而陳長青卻同時遭到了驅趕,那豈不是說,陳長青已不再是人,而是鬼魂了?

溫寶裕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好一陣「咯咯」發響之後,他才道︰「不是……不是……是……是……」

若說他平時喜歡語無輪次,那是冤枉了他,這時,他才是真正的語無輪次了。

這時,陳長青的聲音又響起︰「小寶,你究竟在搞什麼鬼,這一個大洞,里面是甚麼?怎麼會有輪回光彩,那是甚麼?」

這幾句話,听得溫寶裕目定口呆,甚麼「大洞」、「輪回的光彩」等等,都令溫寶裕莫名其妙,不知所指。他急得幾乎哭了出來,叫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究竟怎麼啦?」

陳長青卻又重覆了那句話︰「我回來了。」

溫寶裕大叫︰「你回來了,你在哪里?為甚麼我看不見你?你……你現在是人是鬼?」

溫寶裕的精神狀態,那時處于極不正常的狀況之下,所以他一時情急,就問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我一听得他說到這里,就失聲道︰「你不應該用這樣的話問他的。」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只是直覺才如此說的,說了之後,我才知道,我之所以如此說,是我也認定了陳長青已經是鬼而不是人。

而且,情形還更可怕的是,陳長青極可能,並不知自己是鬼,他只知道自己回來了。

人死在外面,靈魂自然也回家,這種情形,並不罕見。通常在這樣的情形下,回家者並不知自己已經死了,若驟然問他是人還是鬼,提醒他其實已經死了,自然不是很好,所以我才直覺地說溫寶裕不能這樣問他。

我一說,溫寶裕的神情,比剛才我一進門看到他的時候,更加難看。

他喃喃地道︰「問了之後,我也感到不應該這樣問,可是……可是……」

我道︰「你且說下去,後來怎樣?」

當下,溫寶裕也覺得自己如此問,太突兀了些,他心中很是不安,等著陳長青的回答,同時,急速地思索著陳長青的話。

陳長青說屋子里有一個「大洞」,溫寶裕自然看不到,他只看到那盆水,水中的粉末,正在翻滾卷動,放出異樣的色彩。于是,他又想到了陳長青說甚麼「輪回的光彩」,是不是就是指這盆水?

這盆水,可以起到把精靈召集來的作用,陳長青如今的存在狀態,如果和精靈接近,那麼,這盆「法水」,在他看來,自然便大具異相了!

一想到這一點,溫寶裕不由自主,發出了一陣聲吟聲,連忙月兌下了外衣,覆蓋在那只盆上。

他仍然未曾得到陳長青的回答,他又等了一會,才又道︰「你……還在嗎?你回來了,再好沒有,再好沒有,怎會有人趕你走,你……你……」

他想不斷地說話,以驅趕心中的恐懼感——那時,他心頭真的感到了恐懼,因為他不知道陳長青究竟是人是鬼,究竟怎麼樣了。

他又斷續地說著,說到後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甚麼,但求有聲音發出來就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總算又听到了陳長青的聲音。

照溫寶裕說,若是他听不到陳長青聲音的話,他會一直不停地說下去,成為一個不斷說話的瘋子——溫寶裕的說話雖然夸張,但若是陳長青不再出聲,必然給他極大的打擊,這一點殆無疑問,因為他認定陳長青已成了「鬼魂」一類,而被他的咒語以及降頭術「趕走了」,他會因此而感到極度的不安。

謝天謝地,陳長青的聲音又傳來了,說的竟然還是那一句話︰「小寶,你在搞什麼鬼?「

溫寶裕一听,高興激動又生氣,以致眼淚直流。他高興激動,是因為再听到了陳長青的聲音,而他生氣,卻是因為陳長青一個勁兒在追問他「搞甚麼鬼」,卻又不說他自己是在搞甚麼鬼。

溫寶裕一急之下,忍不住大聲叫︰「你在搞甚麼鬼啊,你人在哪里,是學會了隔身法,還是神游到此?我是個凡夫俗子,你要對我說明才好!」

他不敢再問陳長青「是人是鬼」這樣問法,在當時的情形下,已經可以算是最佳措詞了。他問了之後,又是好一會兒,陳長青才有了回答。陳長青的回答,令溫寶裕在肚子里,罵了幾十聲「混蛋」。可是溫寶裕雖然沒有罵出聲,陳長青卻也知道,他竟然道︰「你先別罵我。」

溫寶裕吃了一驚,也坦承不諱︰「我是在罵你,你也該罵,你剛才給我的,是甚麼回答。」

剛才,陳長青的回答是︰「你先別管,和你說,也說不明白,我回來了,你只要明白這個事實就好了!」

陳長青的這個回答,實在有點不像話,這難怪溫寶裕會「月復誹」。

溫寶裕本來還想追問下去,問他若不是鬼,何以會有被咒語趕出去的感覺,但是,一轉念間,他並沒有問,因為,他想到陳長青此際的處境如何,自己雖不知道,但多半已不是人。

如果他真是鬼,再問下去,他一怒離去,自己上哪兒找他去?還是啞忍的為是。

而接下來,陳長青所說的話,卻又令他很是感動。陳長青道︰「小寶,你又在做甚麼?這人鬼殊途,可不是亂玩得的,其中有太多情形,人類一無所知,出了差錯,還不知差錯在哪里。」

陳長青說得很是沉重,而且這番話,和他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大相逕庭,但卻是出于對溫寶裕真正的關心,所以才令溫寶裕感動。

溫寶裕答道︰「也沒有甚麼,這是一種降頭術,說是能召集精靈,所以——」他滔滔不絕說他準備做甚麼,又簡單地介紹藍絲。

在他說的時候,陳長青一點反應也沒有。說完,才听得陳長青詫異道︰「原來降頭術中,也有如此深奧的一環,不過我看,傳你這降頭術的人,也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中還有重要的訣竅,未曾告與你知。」

溫寶裕一怔,他知道藍絲決不會騙他,瞞住了一些事不告訴他。

如果陳長青所說的情形屬實,那麼一定是藍絲自己也不知道——不單是藍絲不知道,連藍絲的師父,猜王大降頭師也不知道。

溫寶裕心中,又不免疑惑之至︰這是降頭術中的大秘密,若是藍絲都不知道,陳長青難道對降頭術也大有研究,反而能知究竟?

他一面想,一面道︰「還有甚麼,是我不知道的?」

陳長青的回答,又令溫寶裕氣結︰「你不要管了,快別玩這把戲了。」

若是這樣的一句話,能叫溫寶裕就此停手,那溫寶裕也就不是溫寶裕了。盡管這樣的一句話,來自聞聲不見人的陳長青,比正常人說的分量,重了幾倍,可是一樣對溫寶裕不起作用。

溫寶裕理所當然的回答是︰「不行!」

陳長青道︰「離開那麼多年,以為你已長大了,怎知你還是愛闖禍如昔!」

溫寶裕大聲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若是說出會有甚麼結果,有甚麼是我所不知道的,那我還可以考慮是不是會放棄。」

陳長青這時,雖然不知道是以甚麼的形式存在,但是和他對答,卻如同他人在對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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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脫 第四章 以身引鬼
而且,陳長青只會說小寶,他自己的脾性,分離了那麼多年,也一樣一點沒改。他「哼」地一聲︰「我問你,那個叫藍絲的降頭師,告訴了你召集精靈的法子,她可再告訴你該如何送回去?」

溫寶裕怔了一怔,藍絲沒有告訴過他這個,他連想也沒有想過——他想的是,精靈召了來,不要的時候,自己會回去,何需相送?

所以,對于陳長青的這個問題,溫寶裕答不上來,陳長青就連聲冷笑。

本來,這種聞聲不見人的情形,極其詭異,但是溫寶裕情知陳長青對自己的交情很好,不管他現在是甚麼,都不會加害自己,所以漸漸地,不但沒有恐懼之心,連異樣的感覺,也逐漸消失。

在陳長青的冷笑聲中,溫寶裕道︰「別聲關子了,該怎麼回去,你告訴我。」

陳長青卻道︰「我也不知道。」

溫寶裕有點惱怒︰「這不是廢話嗎?」

陳長青的吸氣聲清晰可聞——溫寶裕一直弄不明白,陳長青此際,決不是以「活人」的形式存在,怎麼會還需要吸氣,這個疑問,在日後才有答案,陳長青道︰「可是我卻知道,精靈易請難送。」

溫寶裕「哈哈」一笑︰「何難之有,我曾召過鬼魂,召來了不走的有之,進入了小女孩身體的有之,就算不走,又奈我何?」

陳長青卻說了一句︰「那是鬼魂。」

我听到這里,忍不住問了一句︰「鬼魂和精靈,有甚麼不同?」

溫寶裕一拍大腿︰「我的反應和你一樣,一听之後,我也那麼問他。」

我催他快往下說。

當時,陳長青也好一會沒出聲,顯然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

溫寶裕催了兩次,陳長青才道︰「照你所說的情形,精靈是附在致他于死的器物之上,那麼,這種情形下,人的精氣,也就是人的記憶組,或者是人的靈魂,都會充滿了冤氣和戾氣,和一般的靈魂有所不同,活動能力特別強,也特別擅于干擾他人的腦部活動。也就是說,那是充滿了暴戾之氣,冤屈得失去常性,滿是仇恨的一種力量。一旦這種力量受了鼓勵,從靜止的狀態轉為活動的狀態,會有甚麼事發生,你自己去想想吧?」

陳長青說得夠明白的了,溫寶裕听了之後,不禁呆了半晌,喃喃自語︰「會怎麼樣?會大鬧人間?會冤魂上身?會追魂索命,還是會找替身?」

陳長青悶哼一聲︰「你想得出的可能,都會發生,還有許多你想不出的情形,也會發生。」

我听溫寶裕說到這里,心中不禁大是疑惑。

因為,照說陳長青的警告如此嚴重,溫寶裕再膽大妄為,在召請精靈之前,也該先和我商量一下才是,可是他卻一下子就取出了兩柄劍來,若不是我追問,只怕精靈早已被召來了!

我知道後來一定還有些事發生,不能使溫寶裕打消主意,我只有等溫寶裕說下去再說。

當下,溫寶裕道︰「我明白了,精靈,就是充滿了報仇、暴戾意識的惡鬼、冤魂、凶靈。」

陳長青道︰「隨便你怎麼說都好,反正就是那樣的一種情形,所以,他才大多數附在致他于死的凶器之上——你的想法並不錯,每一柄劍上,怕都不止一個精靈。」

溫寶裕吐了吐舌頭︰「這種精靈,又凶又狠,易請難驅?」

陳長青以為溫寶裕已有害怕之意,所以道︰「是啊,所以,不惹他們最好。」

卻不料溫寶裕道︰「就算易請難送,就算它凶狠惡毒,那又會怎麼樣?它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又能奈我何,我看你是——」他本來想說「我看你是也成了鬼,所以才會對你的同類這樣害怕」,但他長大了許多,畢竟在說話上,也懂得甚麼叫分寸。而且,他想起陳長青若是變了鬼,那是令人極其傷心的事,絕不能以此來諷刺自己的朋友,所以他才忍住了沒有說。

陳長青卻已發了急,因為他勸了半天,等于白勸了,溫寶裕根本不听他的,所以他怒道︰「怎麼能無奈你何?雖然人鬼殊途,但是人的思想活動全靠腦部活動進行,而靈魂正是腦部活動力量的積聚,一股邪惡的精靈,可以輕而易舉,佔據你的腦部,控制躁縱你的行為,使你失去常性,變得凶狠惡毒,殘忍暴戾,使你處于瘋狂狀態之中,于你何干?」

陳長青的警告,可以說是嚴重之極了,連我在听溫寶裕轉述,听到此際,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因為,陳長青所說的情形,實在太可怕了。

不單是我,紅綾听了,也是神色凝重,顯然她是在設想這種可怕的情景——一個極好的人,忽然迷失了本性,這種情形,現實生活中也有例子,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邪惡的精靈,佔據了人腦的惡果?

可是,溫寶裕听了,只是呆了半響,就「哈哈」笑了起來︰「真厲害,那情形不是和服了朝陽神教任教主的『三尸腦神丹』差不多嗎?說是發作起來,連自己的父母子女,都會拿來嚼吃了——這可能是任教主也會降頭術,把精靈附在毒藥中之故。」

陳長青的聲音,變得十分難听︰「小寶,我一直很欣賞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但若是明知極度的凶險,而又不听勸告的話,那是妄為,是愚蠢。」

溫寶裕听出陳長青認真了,所以他也認真地回答︰「你別生氣,我不是在鬧著玩,我有我的道理。」

陳長青喝道︰「說!」

溫寶裕道︰「第一,精靈是不是侵入腦部,我看,個人的意志力相當重要,一個人的意志若是夠強,等于一座城堡,有足夠的防御能力,來敵也沒有那麼容易攻入——要是真有精靈要強佔的情形出現,也可以藉此考驗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意志力。」

陳長青怒道︰「這也是考驗得的?要是失敗了——」溫寶裕立時接口︰「要是失敗了,世上少一個意志力薄弱之徒,又有甚麼大不了?這樣的生命,消失了也不足為惜。你別忘了,你自己,正是為了追求一個虛無飄渺的目標,而犧牲放棄了一切的。」

陳長青怒道︰「誰說我的目標虛無飄渺?」

溫寶裕早就料到陳長青必然如此回答,所以他立時道︰「你的目標,追求到了。」

他們雖然在討論精靈的問題,但溫寶裕一直想知道陳長青如今的情形,所以同時制造發問的機會。

陳長青性子較直,立時道︰「就算沒有追求到,也不是一無所得。」

溫寶裕打蛇隨棍上︰「那你現在,是甚麼情形?」

陳長青嘆了一聲︰「我的情形,告訴你你也不明白,也很難告訴你。」

溫寶裕更進一步道︰「你為甚麼要唉聲嘆氣,情形如果不好,何不回頭?佛曰︰「若海無邊,回頭是岸。」

陳長青答罵︰「你胡說甚麼,現在是在談你的事,你這樣做,不是以身試法——」溫寶裕大笑︰「我這是以身引鬼。」

陳長青怒斥︰「很好笑嗎?」

溫寶裕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可能絕不好笑,但是總要試一試,若是藉此能知道歷史上眾多的冤魂,是處于一種甚麼樣的情景之下,則雖然身犯奇險,也大是值得。」

陳長青沒有立即回答,溫寶裕又道︰「這就像你不顧一切,去探索生命的奧秘一樣,我要做的,也是在探察生命的奧秘!」

看來,陳長青反而被溫寶裕說服,他嘆了一聲︰「可是你冒的險太大,你可能……化為烏有——連靈魂都被吞噬了。」

溫寶裕吃了一驚︰「這……精靈竟然一凶至此?」

陳長青道︰「我不知道,只是作最壞的打算,有可能出現你的記憶組從此消失的情形,那就是道家的所謂」形神俱滅「,從此,宇宙之間,再也沒有你了。」

溫寶裕想了一想,才道︰「我有恃無恐的第二個原因,是藍絲不會害我,若然這種行動,真的如此危險,她不會讓我進行。」

陳長青道︰「這一點我已經說過,她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溫寶裕搖頭︰「她降頭術的造詣,已是舉世一流,我相信她所說。」

陳長青看來已無奈他何︰「不管怎樣,你在行事之前,總應該去找衛斯理商量一下。」

溫寶裕大是奇怪︰「你呢?你不準備去見衛斯理?」

溫寶裕這一問,大有責難之意,而且,責難得很有道理。他和溫寶裕的交情雖好,但總及不上和我的交情,我和他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在『追龍』這個故事之中,他的確冒了生命的危險,去替我出頭,他要是回來了,不來見我,著實有點不可思議。

陳長青一被溫寶裕責問,半晌不語。管溫寶裕一再催促,他才道︰「唉,我……是愧對故人……所以,不想去打擾他了。」

溫寶裕發急︰「你究竟怎麼樣了,你能和我相聚,自然也能和他相聚。」

陳長青的回答,令溫寶裕啼笑皆非,他道︰「一來,我被你那咒語產生的力量,逼得我非出聲不可,二來,在你面前,我容易敷衍,可以過關,在他面前,被他追問起來,卻難以打馬虎眼,所以不……去見他了。」

溫寶裕就算不是機靈過人,也可以听出陳長青此際的處境大大不妙。雖然他也知道陳長青說話夸張,但是用到了「愧對故人」這樣的詞句,那是無面見江山父老」由此可知他處境之糟糕了。

溫寶裕發急︰「喂,我們還是朋友不是,你這樣的態度,算是甚麼意思?」

陳長青卻拒絕作答,再不聞其聲。溫寶裕又道︰「不論你現在有甚麼困難,都沒有甚麼大不了,老實說,這些日子來,我們都今非昔比,大有進展,連陰間也來去幾回,沒甚麼難得倒我們。」

確實,自陳長青「上山學道」之後,我又有許多奇異的經過,溫寶裕這樣說,倒也不算是吹牛。

陳長青的反應來了,出乎溫寶裕的意料之外,他先是「哼哼哼」三下冷笑,才道︰「那個陰間,只不過是幾個有家歸不得的外星流浪鬼,裝神弄鬼的玩意,收留了一些游魂野鬼,比起難民營來,也好不了多少,算是甚麼,也值得說嘴。」

當溫寶裕轉述陳長青對「那個陰間」的批評之際,我不禁搖頭——那確實是陳長青說話的一貫口吻,除了他之外,不會有別人說得如此刻而接近實情。「那個陰間」由一二三號建造而成,一二三號確然是「有家歸不得」,只是他稱他們為「外星流浪鬼」,那就會有點匪夷所思了。

溫寶裕當時,也怔了一怔︰「你倒知道不少。」

陳長青洋洋得意︰「豈止不少,簡直甚麼都知道。」

溫寶裕立即道︰「那你該知道,別人如何才能幫助你。」

他的話,先咬定了陳長青如今的處境,需要人幫助,不容陳長青有推搪的余地,說話的技巧甚高。

陳長青果然入彀︰「除非那人肯去死!」

溫寶裕陡然震動,失聲道︰「甚麼?」

陳長青嘿嘿冷答,笑聲听來,竟是無限蒼涼,他重覆了那句話︰「除非那人肯死。」

由于陳長青的那句話實在太駭人,所以溫寶裕也不及去細想他那幾聲冷笑,是不是在調侃世人——世人每有豪言語語,說是為了幫助朋友,便怎麼怎麼的,可是說歸說,真正做到的,又有多少?

像這樣,溫寶裕千願意萬願意幫陳長青,可是一想到他自己要以死亡作代價,他也不免躊躇。

溫寶裕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曾與衛斯理出生入死——當時且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行事的,我也可以為你這樣做——」他的話沒有說完,陳長青便「呸」地一聲︰「放你的狗臭屁,我何至于要朋友為我死?你自己肯死,就不想想你令堂大人和藍絲姑娘?」

寶裕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下,大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可是由于我熟知溫寶裕的為人,所以听到這里,我已經可以猜到接下來發生了甚麼事——這小子有一股極度熱情澎湃的激情,他在考慮之後,得出的結論,一定是要死去救陳長青。

當然,他要下這樣的決心,自然有十分痛苦的心路歷程,他本意是絕不願意的,可是卻又感到非這樣做不可,所以他很矛盾痛苦,這才有一見了我之後,神情沮喪,說他「不想死」的這種情形出現。

但是他盡管不想死,還是可以為了陳長青,而不願一切。

自我初識他起,我就知道在他的血液中,奔馳著這樣的一股激情,這種激情,絕不現代,但是卻可愛得叫人心疼——這也是我和他一見如故的主要原因。

當下,我趁他的敘述略作停頓之際,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頭,正色道︰「小寶,為朋友犧牲自己,不是說不可以,但必須有個原則。」

溫寶裕的眼神,在剎那之間,變得激動無比——他自然是因為我竟然知道了他的心意而激動。

他道︰「請你告訴我,是甚麼原則,我正為此,而矛盾不堪。」

我道︰「好,你听著,那原則就是,朋友的痛苦,在死之上,你才值得去替他死。若是你犧牲了生命,他得的只是一般好處,那就不合原則。」

溫寶裕皺著眉,我又道︰「就算是一命換一命,也要看情形而論。陳長青當年,替我去涉險,他堅持的理由是,他只是單獨一人,在世上無牽無掛,而我有極愛我的妻子,還有下落不明的女兒,所以他認為,他替我去,比較適合。」

溫寶裕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我的「原則」。

我又道︰「好了,那麼,請問陳長青的處境,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情形?比死還痛苦,可以使他解月兌這種痛苦?」

溫寶裕的回答,很令人意外,他道︰「陳長青他不肯說,我說就算死,只要值得,我也肯,又被人拒絕。」

我吸了一口氣︰「在這樣的情形下,你想幫他,也無從著手。」

溫寶裕笑了起來,反掉過頭來安慰我︰「你放心,生死大事,非同兒戲,如不弄清楚,自然不會輕易從事,而且,我看陳長青也決不肯告訴我他現在的處境,我作了幾個設想,可以研究一下。」

紅綾听到這里,才道︰「小寶,你真了不起。」

溫寶裕在紅綾的眼中,像是忽然長大了許多,他聳了聳肩︰「自家人,說這種話做甚麼——請讓我繼續說下去,可好?」

我和紅綾齊聲道︰「當然好。」

小寶把那柄小劍,放入盒中,笑道︰「我們不要盡顧說話,讓劍上的精靈逃走了——當下,我對陳長青表示,若真正需要,我可以不惜一死。可是,陳長青卻雞蛋中中挑起骨頭來了。」

陳長青雞蛋里骨頭的話,一听就他是故意如此的,目的是要拒絕溫寶裕的幫助。

他冷笑道︰「你沒有一口答應,考慮了之後,才表示願意,太勉強了,我敬謝不敏,你也大可不必再心中戚戚,沒有人會要你的命。」

溫寶裕也故作生氣︰「我的命,愛給誰就給誰,誰也要不去!」

陳長青道︰「那你留著慢慢過就好。」

溫寶裕拍著自己的脖子,一副梁山好漢把腦袋賣給識貨的姿態︰「若是朋友有難,也不妨快些過——現在情形究竟如何?」

陳長青這次並沒有上當,立時「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少費神,不會告訴你的!」

溫寶裕冷然道︰「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是人了——你的生命形式,已不是以人的形式存在了!」

陳長青沒有回音,溫寶裕心中一陣刺痛,但他仍然勉強打了一個「哈哈」︰「給我說中,你默認了?」

陳長青仍然沒有反應。

溫寶裕又道︰「你肉身己然不在?還是可以隨意元神出游,你已經是一個記憶組,還是……甚至是精靈?是不是即使你已成為鬼魂,你仍然還要遭受苦難?」

他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問到了最後一個,想起那簡直是最可怕的情形了,連聲音也不免有些發抖。

陳長青仍然沒有反應。

溫寶裕又道︰「你不必不承認了,剛才我一念驅鬼咒,你覺得有大力量在趕你走,那你必然是鬼非人,或者類似鬼魂,何不把你如今的處境,對老朋友說說。」

陳長青還是沒有反應。

溫寶裕等了一會,寂然無聲,他心中不禁暗叫「糟糕」,心想莫非是自己的話,把陳長青得罪了?他再也不理自己,或是「拂袖而去」了。

他緩了緩神,又道︰「好了,不說這些,且說召劍上精靈一事,我一定和衛斯理一起進行,你可要參加?」

他說了之後,等了一會,沒有回答。他又道︰「這……精靈既然和靈魂性質相近,以你如今的情形,與之溝通,只怕比我們容易,有你在場也好,我……我到時不念那咒語便是……」

他想引陳長青再說話,可是陳長青的聲音,自此寂然。

溫寶裕發起急來︰「這年頭,你拿人家當朋友,人家可未必領你的情,真難!」

陳長青仍然一無音息——他軟求也不行,激將也無用,又念了兩遍咒語,一樣沒有反應,這小子,到這時才想起︰應該來找我了。

偏偏我又不在,他等了一夜,神情心緒,更是沮喪之至,所以我一回來看到他,簡直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把經過說完,才解釋道︰「我想請你們到這里來,說起經過來,比較容易明白些。我一來就拉開陣仗,像是立刻就要召集精靈,是想陳長青再出聲勸阻,可是……」

他神情黯然,紅綾道︰「我們說了這一會話,他仍未出聲,不知還在不在?」

我長嘆︰「他要是在,不論是人是鬼,決忍不住不出聲,當然不在了。」

溫寶裕頓足︰「真不夠朋友!」

我和溫寶裕,都十分希望能和陳長青再有聯絡,以楚他目前的處境,究竟有甚麼不妥,所以我又道︰「長青,有甚麼難處,我們之間,還有甚麼不能說的?」

說了之後,等了一會,沒有反應。我又道︰「還記得我們曾一起探索『陰間』的秘密,這事情後來有了意外之極的發展,你可想知道?」

陳長青好奇心之強烈,在我百倍之上,我想用這番話來引他。

可是,仍然是音響寂然——這證明我剛才說的是對的,他如果在的話,一定按捺不住好奇心,會出聲相詢,一個人生性若是好奇,即使做了鬼,也不會改變。

溫寶裕也道︰「是啊,你再也想不到,那個大美人李宣宣,竟然會是古代的——」溫寶裕說到這里,陡然住口,神色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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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脫 第五章 天敵行為
我知道他何以如此,因為我和他,都想用「陰間故事」的發展,引他出來,可是,我們卻又推測他如今,已成了「鬼魂」——他對陰間的了解,應該遠在我們之上,如何還能打動他的好奇心?

溫寶裕住口之後,神情沮喪︰「他真的不在了,唉!听他的口氣,他像是回來有些日子了,我們竟一直沒有和他聯絡,真是……真是……」

他連說了幾聲「真是」,頻頻頓足,神情顯得難過之至。我看到紅綾在一旁,神情有點不明所以,就向她道︰「這位長青叔,是我和小寶最好的朋友。」

紅綾理解地點頭︰「即使是好朋友,我們召集精靈,若有甚麼意外發生,倒要請他相救才是!」我不知道紅綾是不是故意如此說的,但是听了之後,我心中一動,因為陳長青這人,最是古道熱腸,好打不平,又極愛做救人的英雄,幫了人之後,身心俱暢,是個難得的熱心人。用好奇心打不動他,若是有困難找他相幫,他是決不會拒絕的!溫寶裕同時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立即道︰「是啊,你曾說,召集精靈,可能會發生意料不到的禍事,你不出聲也罷,可得在一旁照料我們!」

這話說了之後,仍然沒有反應,但是我們話已說盡,再無話可說了。

溫寶裕又等了一會,才道︰「開始吧!」

紅綾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一手提起那柄大劍來,待要把劍頭放進盆中。

而就在這時,溫寶裕陡然發出了一下怪聲,人直跳了起來,滿面通紅,雙眼發直。

他的這種情景,嚇了我和紅綾一大跳,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召靈還未開始,莫非邪靈已上了他的身?」

他先是伸手向紅綾一指,大喝道︰「且慢!」

這一聲大喝,來得正是時候——在紅綾手中的大劍,劍尖離水面,已不足一公分。

紅綾立時住手,溫寶裕跟著又叫︰「你在哪里?」

這一句叫喚,卻令人莫名其妙,不知他在問誰。而他在問了一聲之後,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苦笑道︰「只有一句,真是『一句通』。」

我和紅綾互望了一眼,紅綾也搖了搖頭。我道︰「小寶,你神通越來越廣大了,說的話,我們竟然听不懂!」

溫寶裕有點不好意思︰「不是我的本事,是藍絲的本事,她下了降頭術,叫『一句通』——我和她雖然身在異地,可是憑心靈相傳,她可以和我通一句話,剛才,我就收到了她的一句話。」

經他這樣一解釋,雖然事情仍是極之玄妙,但總算叫人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紅綾忙問︰「藍絲她說了甚麼?」

溫寶裕道︰「她說,甚麼也別做,我就來。」

紅綾大喜︰「她要來?太好了。」

紅綾自小在苗疆長大,對于藍絲,自有一種極度親切之感。溫寶裕也透著高興︰「可惜只有一句,我連她在哪里,也問不出來。」

我則由衷地道︰「只是一句,也很了不起了。降頭術中,也有這樣類似『兩心通』的本領?」

溫寶裕道︰「所謂『降頭』,只是一個通稱,就等于中國話中的『法術』。內容五花八門,包羅萬有,真是博大精深,至于極點。我相信這一切不可思議行為的力量,卻是——」他故事停了一停,然後,和我一起道︰「來自外星人的傳授。」

我們一起笑了起來,我們是真的相信如此,相信一切地球人不可能做得到的事,但又確然有少數地球人可以做得到。

那種情形,唯一的假設是︰這少數地球人,得到了外星人間接或直接的傳授,才有此本領。

眼前的紅綾,就是得到了外星人直接再加間接傳授的例子,她自然也同意我們的想法。

當下紅綾放下了劍,溫寶裕在自言自語︰「不知道有甚麼意外的情況,她在哪里?」

這小子,竟差一點沒急得團團亂轉,由此可知,他對藍絲,關心之至。

我指了指那盆水,在水中,那種色彩麗之極的粉末,仍然在翻滾不已。

我問︰「這……不會失效?」

溫寶裕道︰「我想,在失效之前,藍絲一定會來到,她會作處理。」

他說得如此肯定,我正在疑惑間,只見一直停在紅綾肩頭的那只鷹,陡然騰空起飛,飛到了梁上,發出了一下又一下的叫聲。紅綾忙叫道︰「鷹兒別緊張,來的是自己人,別怕!「

說話之間,已經看到藍絲,一副城市女子打扮,光四射,飄然走了進來。

她進來時,姿態優美,滿面笑容,更增嬌美。但是我總感到她有點詭異之氣,這自然是我知道她的身分之故。她一面向我和紅綾打招呼,一面先向溫寶裕伸出一只手去。

溫寶裕連忙急步走過,握住了她的手。

藍絲的另一只手,卻向在梁上的鷹招了一招,示意那鷹下來。

那鷹在梁上騰了騰翅,卻並不飛下來,又發出了一下尖銳的叫聲。

紅綾笑道︰「它怕你哩!」

藍絲仰頭向上︰「不必怕,我不會害你,那小玩意,也不會害你!」

看了這等情景,我不禁大奇。

因為我知道,那鷹經過紅綾外婆的「處理」。通靈之至,而且,它本身是猛禽,就算是一頭獵豹,它也應該敢與之搏斗,何致于怕藍絲?

藍絲說了之後,那鷹才在空中,一個盤旋,落了下來,藍絲伸手,讓它停在臂上,只見它斜眼,望著藍絲脅下,仍是一副戒備之色。

溫寶裕拍手笑︰「你藏著甚麼,令它害怕?」

藍絲一手輕拍那鷹的頭,對那鷹道︰「你別怕,我讓它在你身上沾一沾,自此之後,你得益匪淺,你可知道?」

藍絲說得十分認真,我們在一旁,听得奇訝不止,心想這樣復雜的人類語言,那鷹如何听得明白?

可是,看那鷹的神態,分明全听懂了,只見它點了點頭,又叫了一聲。

可是,平時何等神氣的鷹兒,這時雖然努力作出一副昂首挺胸的神氣來,可是看得出,它的心中,實在很是害怕,全身羽毛,甚至都在輕微地顫抖。

紅綾一見這等情景,就大是憐惜,忙道︰「它在害怕,你那東西,還是不要取出來最好。」

藍絲卻道︰「鷹兒啊鷹兒,你要是害怕了,就別出聲,還是不怕,就叫上三聲。」

那鷹听了,身子發了一陣抖,可是一面抖,一面卻還是昂首叫了三聲。

看到這種情形,我們都為之熱烈鼓起掌來,因為那鷹的情形分明是雖然害怕,可是卻要硬挺,這才是真正有勇氣的行為。

藍絲又叮囑︰「你別害怕!」

隨著她這句話,也沒見她有甚麼動作,只見她一攤手,手上已多了一團碧油油的物事——降頭師都有在身上藏各種動物的本事,藍絲的師父猜王大降頭師,就是把一條毒蛇當腰帶用的,我也見過一個降頭師,自一邊脅下,取出過好幾十只蠍子來。

這碧油油的東西一出現,那鷹在一剎間,竟然閉上了眼,身子縮了一縮,恰如斗敗了的公雞。紅綾忍不住發嗔︰「有出息點,怕成那樣!」

藍絲道︰「卻也難怪它,這小綠是所有鷹的天敵,別說是它,就算是巨大無比的禿鷹,見了小綠,也無有不怕的,天生萬物,也有相生相克,那是天理,我現在是在違天理行事,連我也不免戰戰兢兢!」

在藍絲說話期間,那鷹已盡量振作起來,也睜開了眼。而我們則全去看藍絲手掌心的那東西。

只見那被藍絲稱為「小綠」的東西,若非親見,真是難以相信,那竟是一只蝸牛!

那蝸牛通體碧綠——不但殼綠,連身子也是綠的,這時,正伸長了兩根觸角,在探頭探腦,行動也和尋常的蝸牛無異,那兩根觸角,更是翠綠得如同上佳的翡翠一般。

在那觸角的頂端,有兩個小圓球,更是晶瑩之至,閃閃發光。

這樣的一只蝸牛,又有嬰掌大小,任何人一望,便知是極其罕見的生物。可是,這蝸牛,又怎麼會和鷹類拉上關系呢?一個在天上飛,捷逾旋風,一個在地上爬,慢如靜止,這兩者之間,又如何產生「天敵」的關系?

我剛想問,卻見藍絲的神情,很是凝重,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氣,小寶也在旁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不要出聲,所以就忍住了口。

只見藍絲伸出中指,抵住了那蝸牛殼,口中喃喃有詞。那蝸牛縮進頭去,又伸出來,一共三次。

在這短短的時間中,平時那麼神氣的鷹,恰如引頸就戮一般,一動也不動,只是圓睜雙眼硬挺著。

然後,只見那蝸牛順著藍絲的手爬行,爬過了她的手臂,到了她的胸前,從胸前,又到了另一只手,漸漸地向那鷹接近。

等到那蝸牛爬到了離鷹足只一兩公分的距離時,只見它的顏色,益發鮮艷碧綠。

而在此際,那鷹的神態,也怪異莫名,只見它側著頭,盯著那蝸牛看,雙目神光炯炯,看那神情,像是恨不得一口便將那蝸牛吞了下去!

可是同時,卻又可以看得出它十分害怕,因為它緊束雙翅,同時,雙足緊緊地抓住了藍絲的手臂。

那蝸牛仍然向前爬著,不一會,爬上了鷹足,順著鷹足,向上爬去,沒有多久,竟爬上了鷹背。

這時,那鷹的恐懼更甚,身子劇烈的發著抖,可是仍然怪眼圓睜,顯然是鼓足了勇氣。

而藍絲在這時,也開始安慰鼓勵它︰「再過一會就好了,自此之後,你再也不會受它的氣味引誘,自此可以不必再害怕會遇到它,在你的萬千同類之中,能有你這樣幸運的,不超過十頭。」

藍絲說到後來,那蝸牛又已沿著鷹身的另一邊,爬了下來,那鷹的身子,陡然劇抖,同時,頸也扭了過來,頸部形成了一個非常古怪的角度。看它的神情,分明是想啄吃那蝸牛了!

也就在這時,藍絲陡然一聲大喝,伸手在鷹頭之上,輕輕一拍。那鷹的全身羽毛,條張倏合,那蝸牛也從鷹身上爬了下來。

藍絲手臂一振,那鷹雙翅展開,一陣勁風過處,已經飛到了梁上,發出了三下長鳴。

我們都去注意那鷹,沒有看到藍絲如何把那蝸牛收起來的,也不知道她把蝸牛收到了何處。

那鷹在梁上大叫了三聲之後,又飛了下來,落到了紅綾的肩頭,神情和剛才大不相同,一副劫難已過,自此天下太平的神氣。

紅綾雖然和那鷹已可以心意相通,可是看它的神情,也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她望向藍絲︰「你作了甚麼法?」

藍絲笑道︰「沒有,是這鷹自己克服了一道難關,免去了一個凶險。」

紅綾搖頭︰「我不相信那蝸牛會把鷹兒吃了!」

藍絲笑︰「當然不是,是怕鷹兒會把小綠吃了——小綠這種蝸牛,並非稀世奇種,在沼澤森森之中,多有生長,它們都是鷹隼一類猛禽的克星。」

藍絲剛才說過「天敵」,這時又說「克星」,可是我們听到這里,仍然不明白,小小一只蝸牛,何以會成為猛禽的克星!

就算這蝸牛含有劇毒,算來,也絕克不到翱翔萬里的鷹隼身上。

我正在疑惑間,藍絲已然道︰「這種蝸牛,含有劇毒,一只之毒,可以毒死十頭牛。」

果然是有毒,溫寶裕首先忍不住︰「有毒,又和猛禽有什麼關系?」

藍絲吸了一口氣︰「對于鷹隼類的猛禽來說,這種蝸牛,有一股異味,一聞到了它的氣味,便忍不住要把它啄食,視為天地間第一美味。但一經吞食,不多久,就毒發身亡了!」

溫寶裕大聲道︰「禽鳥雖鈍,但知何者有毒,何者無毒,怎會去吞吃有毒之物?」

藍絲嘆了一聲︰「禽鳥明知它有毒,但是它的氣味,吸引力實在太大,大到了絕非禽鳥所能抗拒的程度。一遇到,必然全力以赴,把它吞進肚中,等到毒發已深,再想吐出來,已來不及了。苗疆深山大壑之中,不知有多少一日千里,翱翔九天的大鷹,逃不過這種氣味的誘惑而毒發身死的,所以它是大鷹的天敵。」

我到這里,已听出點名堂來了,可是溫寶裕仍然不服,紅綾更是瞪大了眼楮,不相信會有這種情形。

溫寶裕道︰「真玄,明知有毒,還要吞它。」

藍絲道︰「一般鷹隼,只怕連它有毒,都未必知道。一旦發現,爭相追逐,甚至傷了同類,也要把它吞進肚中去,像這頭鷹兒,由于早已通靈,所以知道有毒,這才害怕之至。」

紅綾道︰「知道它有毒,不吃它便是,怕它何來?」

我嘆了一聲,代藍絲道︰「你沒听說,這蝸牛的氣味,對鷹隼來說,是絕大的誘惑,難以抗拒嗎?剛才鷹兒,雖然害怕,可是忍不住要把它吞下去的神情,你也是看到了的!」

藍絲道︰「是,若不是重要關頭,我輕拍它的頭,幫它熬過了這難關,它雖然明知結果,但也是一樣會將之啄食,享那一剎間的美好滋味。」

我駭然︰「它明知結果如此,還是受不了引誘,那一般不知情的,豈不是更加前僕後繼?」

藍絲道︰「正是如此,但經過剛才這一下考驗之後,對它來說,生命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了!」

那鷹似乎同意藍絲對它的評語,又發出了一下高亢的鳴叫聲。

當時,我看到溫寶裕和紅綾,都像是對剛才發生的事,頗有感觸,可是他們卻也難以有深刻的理會,畢竟他們年紀還輕。

我當然感慨不已,可是在兩個年輕人面前,也沒有甚麼好多說的,大家都只是對這種奇事,感嘆了一陣,就放到一邊了。

直到沒多久之後,我遇見了白老大,和他老人家一說起這件事來,他老人家的感慨,又比我更深了一層,他長嘆了一聲︰「別說禽鳥是畜類,難以忍受引誘,人,總算是萬物之靈了吧,明知危險之至,卻一樣受不住引誘,前僕後繼,用生命作代價,去追求的東西還少了嗎?鷹隼只是受不住蝸牛氣味的引誘,明知是死,要去赴險。可是人呢,數數看,有多少引誘,是叫人犯死都要的?」

老人家長嘆了一聲,接著就數了起來︰「名、利、情、義、權、勢,沒有的時候,拼命去追,告訴他,追到了要用生命作代價,還不是一樣沒有用。」

我也長嘆︰「你舉的那些,還只是以他自己的生命作代價,追上追不上,付出生命代價的是他自己,與人無尤。最可怕的一種是甚麼主義,甚麼理想,硬要千千萬萬人賠上性命,這才是劫數!」

我和白老大感嘆良久,結論是︰「像那頭鷹那樣,自此可以擺月兌那一劫的人,不是沒有,但是極少。而且,到了那種境界,也不再叫『人』,而是仙、佛、神、鬼,是另一種生命形式了。」

這是題外話,表過不提,卻說當下藍絲望向那盆水,道︰「還沒開始?」

溫寶裕急急道︰「還沒有——我們有一個朋友,叫陳長青,他說——」藍絲突然道︰」他已對我說了!」

此言一出,我們都大是愕然,一起望向藍絲,藍絲呆了一下︰「我就是為此而來的,這位陳先生,陳先生,他……他……好像……好像……」

她的話,忽然吱唔起來,溫寶裕道︰「他好像已經不是人了,是不是?」

若不是我們都有過許多的奇怪的經過,听了小寶這樣說,就足以把他當做神經病,但我們既可以接受許多不可思議的事,又經過小寶說起過他和陳長青之間溝通的情形,所以都很明白溫寶裕這句話的意思。

藍絲又遲疑了一下︰「這一點……我還不能肯定,但肯定他和我說話的時候,我沒有見到他的人。」

溫寶裕「哼」了一聲︰「和我的經過一樣。」

藍絲道︰「他一開始,就自我介紹,然後訓斥了我一大頓。」

藍絲說到這里,頗有小兒女受了委屈的嬌態,溫寶裕自然大是憐惜︰「他這人,說話沒有分寸,不分青紅皂白,你別介意。」

藍絲卻又道︰「不,他責斥得很有道理——他問了我幾個問題,我都無法回答。」

溫寶裕道︰「他問了些甚麼?」

藍絲吸了一口氣︰「他先指出我對召集精靈之術,一知半解,我自然不服,但是他幾個問題一問,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指責是實。」

藍絲雖然還沒有說出陳長青問她的是甚麼問題,但我們也可想而知,陳長青曾對召靈的後果,告誡過溫寶裕,他責問藍絲的,自然也是這些了。

藍絲又道︰「我又去問了師父,師父說,從來也沒有人問過這些問題,從來沒有人擔心過召來了精靈之後送不走將會發生甚麼事,因為在降頭術之中,有關鬼魂、精靈,都為施術者所驅使利用,是施術者的工具。」

溫寶裕「啊」的一聲︰「驅使精靈去行事,那……那會……那會……」

藍絲瞪了溫寶裕一眼,溫寶裕沒說出來,但我們都知道,精靈,既然是那種凶戾的凶煞,那自然做不出甚麼好事來,若是利用它的凶戾殘暴的冤氣,去報仇害人,那才恰當不過!

溫寶裕是為了怕藍絲生氣,所以才沒有把話說完的。

藍絲在瞪了溫寶裕一眼之後,淡然道︰「即使精靈去做甚麼,那是施術者的事。」

我沉聲道︰「那也要施術者能絕對控制召來的精靈才行!」

藍絲道︰「是,陳長青就是問我,能不能絕對,百分之百控制召來的精靈,絕沒有出錯的機會,我就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這門降頭術,絕少人施展,我問了師父,他說,太師父傳給他之後,他也沒有用過,只知道一代一代傳下去,所以,實際情形如何,也要過後方知。」

我吸了一口氣︰「第二個問題,應該是︰一旦失去了控制,如何處理?」

藍絲點頭︰「這個問題,我自然也無法回答!」

她說到這里,望向溫寶裕︰「我並不怕有甚麼意外,再有意外,我相信我還可以自保,但是你,你們並無降頭術防身,只怕會有意想不到的……」

她也說不出會有甚麼來,所以說到這里,就住了口,而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是要溫寶裕不再施行這召集精靈之術。

溫寶裕頓足道︰「陳長青真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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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31 11:18:13 |只看該作者
解脫 第六章 困境
我道︰「不能這樣說他,他必定是知道些甚麼,所以才阻止我們的。」

紅綾和溫寶裕兩人,都有不以為然的神情。我提高了聲音︰「我也不願意就此放棄,但是,我們至少應該尊重一個久未相見,下落生死不明,生存狀況如謎的朋友的忠告。我們犧牲的,只不過是一些好奇心而已!」

一來是我說得十分鄭重;二來,所說的也確然是道理,溫寶裕首先舉起雙手來,大聲道︰「好,陳長青,就听你的話!」

他說了之後,又道︰「不過你也是半吊子,你自己如今情形如何,也不對我們說!」

紅綾立刻響應︰「是啊!你竟然能隨便來去,找自己要找的人,可是成了仙!」

對陳長青勸不動溫寶裕,竟然可以立刻去找藍絲一事,我也大是奇訝。當紅綾這樣說的時候,我留意到藍絲有幾分欲語又止的神情。

紅綾又道︰「我們來假設一下陳長青如今的處境。」

溫寶裕叫好,藍絲則已走近那盆水,只見她雙手,伸進水中,在水中上下翻騰的那些粉末,竟然一下全都聚在她的手上。

再見她高舉雙手,搓動了幾下,那些粉末,自她的雙手之上月兌落,一起落入她的衣袖之中,轉眼之間,她手上再無一點粉末。

我常說︰一流降頭師的各種手法,比超流的魔術師更魔術,在藍絲的行動上,又得到了證實。

藍絲又從溫寶裕的手中,接過劍盒來,伸手在盒上按了一按,再取過那柄大劍,伸手在劍上輕撫,然後,帶著兩把劍,走進了寒光閣。

我們都沒有問她取了劍之後的那兩下動作是甚麼意思,猜想是在安撫劍上的精靈。

不一會,藍絲出來,又伸手在不知甚麼地方,取出了一節竹筒來。紅綾一見就大喜,叫道︰「你一來,我就知你身上藏著好酒,只是你身上古怪東西太多,我不敢出聲!」

藍絲把竹筒拋給了紅綾,紅綾接了過來,等不及待打開,才一口,便把竹筒中的酒,喝了個涓滴不剩,竟連那酒是甚麼顏色的,也未曾看清!

紅綾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藍絲向紅綾要回了那竹筒,溫寶裕已推過幾張瓷凳來,我先坐下,溫寶裕已先就陳長青情形發表意見︰「他現在已不是人。」

他這句話說得很是肯定,但是各人听了,並沒有立刻同意的意思。

因為,若是肯定了這一點,接下來的推測,與不接受這一點,會有極大的差別。

溫寶裕見我們沒有立即同意,就強調道,如果是人,就不可能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他這話一出口,我、紅綾和藍絲三人,就一起叫了起來︰「太可以了!」

溫寶裕也知道自己說溜了嘴,忙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打了一下︰「我的意思是,難以做到像他那樣地聞聲不見人,而且,事實上根本沒有聲音!」

他一面說,一面望著藍絲,尋求她的支持。

藍絲道︰「如果他已學會了『他心通』之類的神通,他就能做到這一點。」

溫寶裕揚聲︰「所謂『他心通』是雙方面的,也就是說,要甲、乙兩個人,都掌握了這神通,才能互相通訊,而我,雖然不會,也可以和他溝通。可知那是另一種方法,是他的一種能量在影響我的腦部活動,人,很難做到這一點。」

溫寶裕說了半天,就是想證明陳長青「不是人」。我道︰「別忘記,陳長青和我們分開,是去『學道』,要是他學道有成,他自然可以有種種神通,而『神游』,正是他學道的內容之一。」

溫寶裕對我的說法,居然不反對,他道︰「是啊,他若是學道有成,那他已不是人了。「

紅綾笑了起來,「不是人的意思,不一定說他就是鬼,對不對?」

溫寶裕跳了起來︰「你到現在才明白啊!不是人,當然不一定就是鬼,可以是神仙妖怪精靈邪魔,何必一定是鬼,即使轉了生命形式,也不可以說不是人。」

我舉起手來︰「這個問題不必爭了,我同意,陳長青現在已不是人。」

我下了這個結論,溫寶裕並不因為他的假設得到了確認而高興,反倒很是憂慮,他道︰「他已不是人,而且情形很不好。」

我吸了一口氣︰「這一點,也可以確定,但是,是一種甚麼樣的『不好』呢?」

溫寶裕又想說,但紅綾伸手,攔住了他的手,藍絲同時道︰「讓別人說幾句。」

溫寶裕搶說話的本事,天下第一,若不是紅綾和藍絲如此這般,我當然可以說上幾句,她們兩人,只怕就沒有發表意見的機會了。

當下溫寶裕鼓起了腮,表示不再說話,紅綾道︰「他以鬼魂的方式存在的可能性較大。「

這一點我也同意,因為他本來不想出聲,是溫寶裕的咒語,令他出了聲的。

我望向藍絲,藍絲點了點頭︰「那咒語,是專對付鬼魂的——在念誦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力量,看念誦的人本身的能力而定,可以把鬼魂驅趕出一定的距離去。」

溫寶裕急呼一口氣︰「是很不友好的驅趕?」

藍絲笑了起來︰「我不知道,我沒有試過被趕的滋味,我不是鬼魂。」

我道︰「被驅趕,總不會是愉快的經歷,像某種超音波,可以趕走一些嚙齒類的動物,被趕的動物,有時甚至會感到痛苦。」

溫寶裕頓足︰「如果知道他在,我也不會念那咒語!」

他說了之後,立時又道︰「可是不念咒語,也不知道他在——他為甚麼回來了,卻又不讓人知道呢?」

藍絲說︰「當然是他的處境,十分不好,給我們知道了,一定會幫他,可是又無從幫起,所以他就不想給我們帶來為難」我感嘆︰「對,這正是陳長青的性格,他很能為別人著想,尤其為朋友著想。」

溫寶裕道︰「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幫他,只要有人肯為他死!」

我用力一揮手︰「這種說法,我認為是他的夸大,他說話一貫十分夸張,哪有一個人死,可以解另一個人困境的情形!」

溫寶裕的樣子,突然變得很是神秘︰「假設他……失去了身體,只是鬼魂的狀態存在,那麼,他就需要進入另一個人的身體,那情形和黃老四的鬼魂進入小女孩的身體一樣,不然,鬼魂就一直是孤魂野鬼,而如果他要入某一個人的身體,那麼,某一個人,自然就等于死了!」

溫寶裕一口氣說下來,我道︰「他現在失去了身體,這一點听起來很可能,但那是最不成問題的問題——勒曼醫院之中,有的是身體,他自己只要有一根頭發留下來,立刻復制一個他自己,也容易之至!」

經我這樣一說,各人也連連點頭,都覺得陳長青目前如面臨困境,那也必然不是失去了身體那麼簡單,而另外還有因素。

我提出了這一點,並且說︰「我們對于人的身體和靈魂,雖然有了一定的認識,但是在身體和靈魂分離之後的情形,都幾乎不了解。」

溫寶裕糾正了我的話︰「我們只是對身、靈分離之後的靈魂的情形不了解。」

我想了一想,向溫寶裕嘉許地點頭——他的修正,是科學的。在靈魂和身體分離之後,身體的情形能夠了解,都被處理掉了,或燒成灰,或制成木乃伊,全身土葬的,也總歸化為塵土,縱有千年不爛之身,也是毫無用處,古埃及堅信靈魂在離開身體之後,還會回來,但是至今為止,他們的信仰,似乎還沒有甚麼事實提供。

所以,靈魂和身體分開之後,對身體的情形,我們有足夠的了解,所不了解的部分是靈魂部分。

紅綾略有異議︰「我們對靈魂,也不是一無所知。」

溫寶裕道︰「請舉出所知的情形。」

紅綾充滿自信︰「所知不少,第一種情形,靈魂到了」陰間「——這『陰間』,不止一個,都是由外來力量所建立的。」

她這樣說的時候,向我望來,我點頭表示支持她的說法。紅綾又道︰「另一種情形,靈魂獨自存在,這一類的孤魂野鬼,為數也不少。」

溫寶裕大聲道︰「對,這一類的處境,像是不很好,都急于再找身體,像黃老四的鬼魂,就這種情形——什麼時候,我再去找他,好好問一妝。」

紅綾續道︰「第三種情形,是投入了輪回——這似是靈魂尋找新身體的一個普遍而正常的程序。我們如今所理解的輪回,是宗教性的,但是諸神菩薩,來源都不是地球,那麼,誰在控制輪回,也就不難推測。」

誰在控制輪回呢?當然是一種超越地球人的能理解的力量。

宗教傳說中的生命輪回,並不空泛,而且相當具體,一只大轉輪,輪上有六個入口,大輪在緩緩轉動,等待獲得新身體的靈魂,就在一種自己不能控制的力量下,投入這六個不同的入口之中。

六個入口中,只有一是可以獲得人的身體的,其余獲得的,可能是牛狗羊的身體,更等而下之,獲得的可能是蟲蟻蛇蛙的身體,這一切,全都要靠這個靈魂生前的行為來評定。

評定者,自然就是輪回的主宰者——他的江,甚至是最後決定,不得有異議。

就算是獲得了人的身體,他有各種各樣境遇的不同。獲得人的身體的過程,稱之為「投胎」,這新的身體是健康是孱弱,是男是女,將來是富貴還是貧賤,是聰穎還是愚魯,也就早已由主宰者作了決定,其分配的標準,也是依照生前的行為而定。

而生前的行為,應該如何,可獲得最好的身體,也是有標準的,而且這個標準,絕不神秘,早已公開,人人可以遵循——世上盡管遵循的人不多,可是那標準是一直豎立在那里的。

宗教盡管有形式上的不同,但是在這個原則上,卻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這可能就是諸神的原則。

比較起靈魂只聚集在陰間,或是自由游蕩,卷入輪回,似乎有更復雜的意義,因為那是生命的一種延續方式。盡管這種生命延續方式,還有許多不可解之處,但那是靈魂離開了身體之後的一個動向,也應該獲得肯定。

所以,我們對紅綾的這個說法,也沒有異議。

紅綾又道︰「至于第四種情形,那就是不在陰間,超越輪回,從此不再要身體,另一種生命形式,所謂與天地同壽,再也沒有因需和身體結合生存而帶來的苦痛,那就是成仙了。「

藍絲點頭︰「神仙境界,就是如此。」

紅綾道︰「剩下來的一種,是靈魂就此消失,再也沒有任何形式的存在——生命至此,也畫上了句號,徹底結束了。」

大家都不出聲——當然不是否定會有這種情形出現,而是都在想︰這種情形是幸還是不幸,如果說宗教觀念,靈魂和身體分開了,沒有了身體所帶來的種種苦痛,是謂之「超月兌」。那麼,靈魂的單獨存在,難道就沒有苦痛了嗎?

當然不是。單獨存在的靈魂,其苦痛不比和身體共存時為少,在我的經歷之中,從「木炭」或「極刑」,從黃老四到附在劍上的精靈,只怕仍然在苦海之中浮沉,並未有甚麼解月兌。

那麼,就只有連靈魂的徹底消滅,才能算是真正的大解月兌了。

然則,靈魂又用甚麼方法來進行大解月兌呢?人可以很容易地把身體和靈魂分開,但是要使自己的靈魂消滅,不知該如何進行?

我思緒很是紊亂,事實上,討論這樣的問題,一定會產生一種令人虛蕩的感覺,因為所討論的一切,都不是腳踏實地,全憑想像的。

而且,有的情形,連想像都在所不能,像靈魂若是追求徹底的自我消失,就無法想像該如何進行!

想到這里,我先是發了一陣呆。接著,陡然捉模到了一些頭緒,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低呼。

各人都向我望來,我先是無意義地揮著手,接著道︰「陳長青他現在……是以鬼魂狀態存在,如果他有極處的困擾,那麼,應該就是他想擺月兌這種形式。」

溫寶裕把我的一番話,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了出來︰「他不想做鬼!」

藍絲道︰「所以,他想找一個身體,或是加入輪回?」

紅綾明白了我的意思,她道︰「他也不想做人!」

大家都明白了。

一時之間,沒有人出聲,我雙手握著拳,心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煩躁。

陳長青看破紅塵,放下了榮華富貴,人間逍遙的生活,那種生活,是許許多多人夢寐以求的目標。

可是陳長青放棄了這樣的生活,去參研生命的奧秘,那當然是為了追求一種解月兌。

他要追求的解月兌,是要超越生命的羈絆,不再受生命的約束,這是一種理想的境界。在想像之中,到了這種境界,生命才是真正的逍遙樂事。他追求的這種解月兌,甚至可以說是生命形式的一種徹底的轉換。

地球人之中,追求這種解月兌的,當然不止他一個人,古今中外有許多人在追求。用的方法,各自不同,有很少成功的例子,極多沒有下文。

假設陳長青追求成功了,他得到了解月兌,靈魂和分離了,生命形式轉換,他以為解月兌了。

但是,殘酷的是,實際的情形,和想像的絕不相同,做到了這一點,並不能得到解月兌——情形如何不得而知,但總之不是真的解月兌!

他在未經過這一層解月兌之後,是一個煩惱苦痛的人,在經過了如此難的過程之後,他」成功」了,不再是一個充滿了生老病死苦痛煩惱的人,但卻是一個情形更糟糕的靈魂!

由人變靈魂容易——至少可以想像,但是由魂要到達一切全都虛無的境界,卻又該怎麼做呢?

不但我們無法想像,陳長青也顯然找不到方法,所以它如今是一個苦痛的靈魂。

他要追求更進一步的解月兌,大解月兌!

或許,那種解月兌,才是真正的解月兌,但是,那是人永遠無法獲得答案的事。人以為死了,靈魂和身體分開了,就得到了解月兌,而無法知道分開了之後的情形。

靈魂和身體分開之後,身體已無知覺,有知覺有意識的是靈魂,所以到了那時,情形如何,也只有靈魂才知道,人是不知道的!

人要想知道那一部分的情形,必須把自己的存在形式,從人變成靈魂。

人認為放棄了身體,就可以得到解月兌——對人來說,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這種觀念,很多時候,來自宗教概念的灌輸,有一些宗教,特別強調這一點,強調人在不要之後的種種情形,視為樂;而把人有身體的階段,視為苦。

所謂生、老、病、死之苦,都是身體帶來的,七情六欲,也全是為了滿足身體的需要,所以造成了一種想法︰不要身體,一切苦痛煩惱,也就隨之煙消雲散,自此得到了解月兌。

確然,作為「人」這種生命形式,苦痛煩惱,都來自身體,由此便形成了不要身體便得解月兌的觀念。而實際上,若是沒有了身體,也確然可以把生命從身體所造成的痛苦之中,釋放出來。

當年釋迦牟尼,看到了眾生之苦,想拯救眾生于苦海,就很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

但是,在沒有了身體所帶來的苦痛之後,是不是就此沒有苦痛了?

靈魂這種生命形式,難道就一無痛苦嗎?

有不少例子,甚至是我的經歷,都說明並非如此,靈魂一樣會有苦痛,那麼,要再進一步地尋求解月兌,在身體的解月兌之後,再要靈的大解月兌,應該怎麼做?像舍棄身體一樣,舍棄靈?

舍棄身體容易,這靈魂,又如何舍棄法?

我一路想下去,思路雖然紊亂,但是卻覺得,越想越接近陳長青的處境。

這時,我們幾個人都各自在思索,我最先有了一個比較完整的假設——就是我剛才所想的,所以我舉了手,再從紅綾手中,取過酒瓶檢,喝了一大口酒,才把我剛才所想到的,說了出來。

紅綾、溫寶裕和藍絲,都有很高的領悟力,我說到了一半,他們便已知道了我所設想的內容。

等到我說完,溫寶裕陡然怪叫起來︰「我明白了。」

我們都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甚麼,所以都向他望了過去,只是他又是頓足,又是捶胸,又叫了幾遍「我明白了」,神情激動之至。

紅綾不耐煩,一把將他拉住︰「你明白了甚麼?」

溫寶裕道︰「陳長青說過,有甚麼人,若是能幫助他,除非是死!」

紅綾和藍絲听了,還是一臉的疑惑,但是我不禁「啊」地一聲——我也明白了!

現在,陳長青若是處于一種困境之中,那麼,他是處于一種靈魂的困境中。

靈魂的困境,是一種甚麼樣的困境,只有靈魂才知道,夏蟲不可以語冰,人不可能了解靈魂的困境。之所以,要幫助在困境中的靈魂,人無能為力。

這情形,就像要幫助一在困境中的人,靈魂也無能為力一樣——兩種不同存在形式的生命,無法相互幫助。

舉個實際一點的例子來說,一個人若是被在網中,當然只有另一些人才能幫他月兌困,靈魂是無能為力的。同樣的,人也無法幫助靈魂。

只有靈魂才能幫助靈魂。

只有人死了,人才變成靈魂。

所以陳長青才說,若有人顧意幫助他,除非這個人願意死。

由此可知,我的假設,接近事實!

我的假設,略作引伸,至少已證明了兩點事實︰其一,陳長青確實處于困境之中,需要幫助。其二,可以有力量幫助他,靈魂可以幫助他。

經我略一提點,紅綾和藍絲也明白了,藍絲立刻抱住了溫寶裕,溫寶裕也反抱藍絲,兩人表現出了一副難分難舍的情狀來。

那情形,就像是溫寶裕要為友舍身,而藍絲卻大是不舍一樣,看得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大喝一聲︰「你們別玩了,若是只有靈魂可以幫助他,也不必要我們親自靈魂出竅。」

紅綾一拍手︰「是啊,『陰間』有的是靈魂,和李宣宣聯絡一下,派幾個能干的,去幫幫陳長青,就可以了。」

我當然不認為事情就這樣可以解決,但是紅綾的主意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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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31 11:18:27 |只看該作者
解脫 第七章 生命規律
在一二三號的那個「陰間」中,有的是靈魂,若是只有靈魂才能幫助靈魂,那麼,紅綾的辦法,確然可行。就算幫不了陳長青,那麼,至少靈魂比較容易了解靈魂的處境,陳長青究竟是在一種甚麼樣的困境之中,通過靈魂去了解,也比較容易明白。

紅綾道︰「我立刻請媽去和宣姨聯絡。」

白素和李宣宣的交情甚好,隨時聯絡,也不成問題,我想了一想,向溫寶裕望去。

我們兩人,都比較了解陳長青的為人,所以溫寶裕道︰「他脾氣古怪,還是先等聯絡上了他再說,或許他不喜歡把事情鬧得盡人皆知。」——

在這里,加插幾句題外話。

陳長青在第一次和溫寶裕溝通時,曾一再說「我說了你也不懂」,「我也不知道怎麼說」,那並不是他在故弄玄虛,而是有許多話,涉及靈魂這種存在形式的,確然沒有人類的語言,可供表達。

像上一段的文字之中,「陳長青的為人」,這「為人」一詞,就成問題,他已不是人,怎麼「為人」,該說「為鬼」才是。

還有,「把事情鬧得盡人皆知」,也得改成「鬧得盡鬼皆知」才行。

這還是可以變通的,有更多的情形,是無法變通的,所以就「說了也不懂」,「說不出來」了。

這個故事,和靈魂有大大的關系,所以有些地方,雖然我盡力想把事情說得明白,但由于我不是靈魂,使用的是人類的文字,所以也難以把真正具體的情形,像寫人一樣地寫出來。

不過,也不是完全不能令人明白的,在隱隱約約之間,總可以形成一定程度的理解,至于理解程度的多寡,那就各安天命,不是可以勉強得來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就算完全不知道,也不會有甚麼損失,因為每一個人,都有靈魂和身體分開的一天,等到成了靈魂的時候,自然一切恍然,再也沒有甚麼神秘可言了。

所以,這個故事,在有些部分,若發現有「詞不達意」之處,並非我之罪,實在是因為一種存在,無法徹底解釋另一種存在。

這種情形,舉一個最淺的例子,生物學家常很肯定地說︰「蜻蜓(或其他生物)的眼中看出來,看到的情形是這樣的——」這種說法,不科學之至——蜻蜓的眼中看出來的東西是甚麼樣的,只有蜻蜓才知道,而蜻蜓無法把它的所知告訴人,所以人絕對無法知道蜻蜓看出來的東西究竟是甚麼樣的,生物學家可以做假設,不能有肯定的結論。

話扯遠了,再收回來。

卻說當時,大家都同意,先和陳長青聯絡,以弄明白他究竟是在甚麼樣的困境之中,再作道理。

藍絲來了,自然不會立刻就走,她和溫寶裕咕咕噥噥,有說不完的話,我和紅綾告辭,回到了家中,自然第一時間,便和白素說了一切經過。

這種情形,在我們的生活之中,普通之至,我或她,在外面如果遇到了甚麼新奇的事,或是不可思議的經歷,都會第一時間說給對方听。

而白素永遠是最好的听眾,在听我敘述之際,絕少打岔,只是靜听,那和我恰好相反,我會問很多很多問題,有時問得連白素都會喝止。

這次,也是一樣,我向白素敘述著經過,她用心听著,這次有紅綾在旁,她也不時加上幾句話,所以我們的共同敘述,可以說是有聲有色,十分熱鬧。

白素有點異于尋常的是,她听到了一半,便有略有所悟的神情。

接著,她眉心打結,表情沉重,我停止敘述,問了她幾次,她只是要求我說下去。

等到我說完,她的神色,更是凝重。我和紅綾,都等著听她的意見。她道︰「我們的好朋友陳長青,遭到的是大麻煩,不是普通的麻煩。」

她特地鄭重其事,在陳長青的名字之上,加上「我們的好朋友」這樣的稱呼,以示事情的嚴重性,所以我和紅綾,都感染到了這一點。

我們早已判斷過,陳長青身在困境之中,但是卻不知道是甚麼樣的困境。

白素如今,說得如此嚴重和肯定,那確然令人憂心。

我忙道︰「何所據而雲然?」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首先我,同意『陳長青已不是人』這個推斷。」

我點頭︰「這一點,應該沒有疑問。」

白素又道︰「我推測,陳長青是在『修行』的過程中,達到了靈魂和身體分離的。」

我略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他『修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如此?」

白素道︰「是,他是跟隨了一批專門研究靈魂,研究生命秘奧的僧人離去的。」這些人的信仰,就是要靈魂和身體分離,以達『永生』之目的。「我想了一想︰「可以這樣說。」

白素道︰「當然,我這樣說法很粗糙,真正的內容自然要精細得多,但可以不必討論。「

我同意︰「對,總之是經歷了一定的過程之後,他達到了靈魂和身體分離之目的。」

白素瞪了我一眼︰「當然不至于那麼粗糙。」

我承認白素的指責,因為要出現那樣的情形,只要結束生命就可以了。陳長青經歷的過程,當然不是那麼簡單,雖然結果是靈魂和身體的分離,但是,道家的「飛升」、佛家的」涅盤」,和普通的死亡,當然不能相提並論。

總之是陳長青的生命形式,升華到了另一個境界,也就是說,他達到了目的。

當我們的推測,到了這一點之際,又有了問題︰陳長青追求的生命另一形式是怎樣的情形?

我先說我的想法︰「他是跟著一群僧人走的,雖然佛門理義,五花八門,但有一點是相同的,也就是釋迦牟尼最早提出的人生多苦難,修行的目的,是要月兌離苦海,解決人生中生老病死的苦難。」

白素道︰「你又回到老路上來了——他靈魂和身體分開了。」

我道︰「是,我一再翻來覆去地強調這一點,是針對普通的認識,普通的認識是︰既然人生苦難來自身體,那麼,舍棄身體,也等于舍棄了苦難。」

白素長嘆了一聲,過了半晌,才道︰「陳長青的悲劇,也正源于此。」

我又震動了一下,白素竟然運用了「悲劇」這名詞來形容陳長青如今的處境。

我失聲道︰「不至于吧?」

白素側著頭,想了一會︰「在醫學上,有關腦神經作用的報告,頗有些匪夷所思的情形在。」

她忽然像是說起另外一件事來,若是換了別人和我在對話時出現這種情形,我一定請他快點回到正題,但是我知道白素一向說話有條理,必然有她的原因,所以沒有表示甚麼。

白素又道︰「譬如說,一個人感到了手指痛,以為痛楚是發生在手指上,但實際的情形是︰痛楚是不存在的,並沒有一樣事物稱之為痛楚。痛楚只是一種感覺,而且這種感覺,也不是來自手指,而是來自腦部的痛感神經,是腦部的一種作用。」

我同意︰「是,人的一切感覺,全是腦部的作用。」

白素的話,離正題近了些︰「而所謂靈魂,據我們的了解,就是人腦部活動力量的聚集,所以,有時,也稱之為」記憶組「,靈魂有著這個人的一切感覺。」

我道︰「自然是——」我又為了使氣氛輕松些,補充了一句︰「除非像是傳說中那樣,喝了」孟婆湯「,把一切記憶全消除了。」

白素卻仍是很沈重︰「以陳長青的情形而論,他顯然未曾喝過孟婆湯,是不是?」

我道︰「當然,他的靈魂,是經過很復雜的過程,才分離出來的。」

白素忽然又話題一轉︰「在醫學上,有許多例子,是傷患者在進行了肢體切除的手術之後,仍然會極其真實地感到已不存在的肢體的痛楚。」

我道︰「是,很多傷者,有的在切除了手臂或腿之後,仍然會感到被切除了的手腳在痛。這種情形,在傷兵中更普遍,推測是由于傷兵對受傷的感覺特別強烈之故。而這種感覺,很是可怖,因為感到痛楚的部分已不存在了,根本無法治療——」我說到這里,不禁「啊」地一聲低呼——我已明白何以白素要兜著圈子說話了。

她的意思是,陳長青如今,雖然已到了舍棄身體的境界,可是,他身體的一切痛楚,卻仍然在,仍然作為一種感覺,是他靈魂活動的一部分!

這情形真可以說是糟糕之至,因為身體存在,如果有甚麼痛楚,還可以醫治,俗語說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就是有「頭」和「腳」在那里,可供處理。

如今身體沒有了,痛起來怎麼辦?

這種情形,想起來固然荒謬,但是也確然令人感到極度心悸。

白素知道我已想到了這一點,她道︰「當然遠不止是實際的痛楚,還有原來心靈上的痛苦——那才是人生苦難之中真正的苦難,這種苦難,看來一樣延續,並不因為身體的不存在而消失。」

我不由自主,打了幾個寒顫。

一般說來,思想瀟的人,都稱死亡——(靈魂離開身體)這種情形為「解月兌」,而一般的普遍為人接受的觀念,也都是死亡是一種「一了百了」的變化,原來生命形式的一切痛苦,都會化為烏有。

而實際情形,是不是這樣呢?

根據我和靈魂接觸的經驗來看,有一部分的情形,確然是如此。這些靈魂,像是都得到了解月兌,像在一二三號所建立的「陰間」之中的那些靈魂。

但是實際情形是否如此,由于並沒有切實的「靈魂自白」,所以也不得而知。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有部分靈魂,在離開了身體之後,並沒有那種想像的解月兌,而是陷入了一個更不可思議的困境之中。

我分析陳長青的處境,以及白素的補充,都推斷陳長青是陷進了這樣的困之中。

分析得到了這樣的結論之後,我們都好一會不說話。陳長青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一直意見相左,且不斷斗口,但是是真正肝膽相照的朋友。我和白素,一想到他如今可能痛苦莫名,雖不至于捶胸頓足,但是心中難過萬分。

我把紅綾的想法提了出來。白素點頭︰「我試和她聯絡一下。」

她指的「她」,自然是陰間使者李宣宣,她對靈魂的理解,顯然比我們多。

白素說著,就走了開去,我知道她需要一個人靜下來,才能聯絡到李宣宣。

我想請白素告訴李宣宣,最好齊白也能一起來,因為我和齊白,多次共事,他如今生命形式有變,自然對于靈魂的這種存在方式,有更多了解。

但是我沒有出聲,因為我知道,白素和李宣宣之間,也是幽明阻隔,要聯絡不是容易之事,不能再有別的事去讓她分心,反正若是李宣宣出現了,一切事情,都可以從長計議。

紅綾一面伸手撫模著鷹翎,一面來回走動,她道︰「爸,熟悉而互相關心的人之間,容易產生溝通,你不妨試和陳叔聯絡。」

我正有此意,紅綾向我揮了揮手,帶著那鷹,走了出去。

我知道,當時溫寶裕和藍絲,也一定努力試圖和陳長青聯絡。

到這時為止,我還認為,我們要和陳長青聯絡,不是甚麼困難的事,因為他已經「回來了」,而且,曾經和溫寶裕有過聯絡。

我坐了下來,光喝了幾口酒——要和陳長青聯絡,方式自然和一般的「通靈」不同,我們是那麼熟稔的朋友,自然會心意相通,不必顧及甚麼細節,這時,我確然想喝酒,那麼就喝酒,又有何妨?

我一面喝酒,一面漫散地回憶著和陳長青的種種交往,當然,在『追龍』這個故事之中,我和他之間的友情,進入了生死之交的程度。想起那些往事來,頗令人感慨,以致在不知不覺之中,我完全沉浸在回憶之中,也可以說達到了心思集中的境界。

所以,在這段時間里,我並不知道四周圍有甚麼事情發生。

人緬懷起往事來,有些事可以一閃而過,但是有些事,卻歷歷在目,細節方面,甚至有當時忽略了的,又會在記憶之中滋長。

在這種情形下,可以不知時日之既過,我是在過了不知多久之後,被白素搖醒的。

白素在我睜開眼來之時,神情關切地問︰「你沒有甚麼不對吧?」

我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嘆︰「這是不是人的老年行為呢?一想到當年,就不能控制了。」

白素沉默了片刻,不免傷感︰「那是生命的規律,誰也逃不了的。」

我忽然感慨︰「也有硬想逃,結果成功的。」

我這樣說,當然是有感而發的——剛才白素所說的「生命規律」,只能說是「普通人的生命規律」,而這種生命規律,也並非「每一個人都逃不過去」,而是可以逃得過去的。

撇開在歷史記載之中,那麼多成了仙成了佛得了道升了天的人不說,在我的經歷之中,也有許多人,通過了生命形式的改變,而逃過了地球人的生命規律。

其間,海棠是,瑪仙是,陳大小姐是,李宣宣齊白是,很多人都是,甚至于寧願身在陰間為鬼魂,不在陽世為人的曹普照的一家,也可以算是。

而如今令得我們心煩的陳長青,也是。

可知只要生命的形式一轉變,生命的規律,自然也會改變,不是一定要經過「老」這個歷程的。

白素自然知道我的心意,她道︰「地球人有地球人的生命規律,非地球人,有非地球人的生命規律,總之是生命,就受囿于生命規律,無法解月兌。」

我無法不同意白素的說法——這個說法,無可反駁。我道︰「或許別的生命,其規律不如地球人的那樣可怕。」

白素道︰「或許,也或許更可怕,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到了那地步,才能真正知道。「

我嘆了一聲︰「或許,每一種生命,對自己本身的生命規律,都感到可怕和不滿意,都努力要求擺月兌,這便是人類何以如此熱衷于成仙成佛的緣故——所追求的,無非是生命形式的改變。」

白素望向我;「你也想?」

我又喝了一大口酒,把酒瓶送給了白素,白素也抿了一口。

我道︰「我不是沒有想過,也不是沒有機會,可是,我卻只想听其自然。」

白素點頭︰「你的意思,和我一樣——天地之間,既然出現了這樣的一種生命形式,遵循這樣的規律,一定有它的道理在,硬要改變,即使成功了,也不過是跌進了另一種規律而已,像陳長青——」我不禁搖了搖頭,陳長青是我們所知的一個轉換了生命方式,可是卻身在困境的例子之一,其余的人,在轉變了生命形式之後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或許他們從此對投入了新的生命規律,感到十分滿意。也或許,他們一樣不滿意或許甚至十分痛苦。

但不論他們是苦是樂,是悲是喜,我們都無法知道。一則是由于他們不會來向我們訴苦︰二則,正如陳長青所說的那樣︰根本不知如何說,說了我們也不會明白,夏蟲尚且不可以語冰,另一個生命形式,如何向我們訴說他的苦與樂?

我和白素的想法一致,我們自然而然,握緊了手,我忽然想起︰「像我們的女兒那樣,她算是甚麼?」

紅綾的情形,十分特殊,她並沒有轉換生命形式,可是她的情形,又和普通的地球人大不相同。

白素道︰「她當然是地球人——她與眾不同的是,她腦部活動的能力,得到了釋放,在數以億計的腦細胞之中,通常人運用到的不到千分之一,其余的都處于休息狀態,而她則動用了較多,所以與眾不同,但是這種不同,當然不足以令她月兌出生命規律。我壓低了聲音︰「要是有朝一日,她要改變生命形式呢?我們是反對還是贊成?」

白素笑︰「你平日的瀟哪里去了?」

我知她所指,便笑︰「自己的女兒,總緊張一些——當然由她自己決定,我們只怕也看不到了。」

白素卻揚眉︰「靈魂也有知覺,即使是在生命原來的規律之下,靈魂解體,一樣可以有知覺,怎麼會『看不到?』我笑道︰「自然,我是堅決不喝孟婆湯的。」

白素道︰「只要你不投入輪回,也就不會接觸到孟婆湯這回事。」

她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听來很是古怪,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口。

白素卻又道︰「適才我和李宣宣聯絡——」我性急,插言道︰「是啊,結果如何?」

白素道︰「她說,午夜時分,會來與我們相會。」

我追問了一句︰「齊白來不來?」

白素道︰「她沒有說,我沒有問。」

我嘆了一口氣,我想,齊白是一定會一起來的——他們之間的戀情,非比尋常,上下兩千年,縱橫三萬里,那是超越了多少個世紀的延續,一旦重聚,就算他們擁有的是無窮無盡的歲月,也自然應該珍惜相聚的每一分每一秒。

白素也不知道何以李宣宣要到午夜才來,她生命形式奇特,至今我還不是十分了解,自然也難以理解她行事的奇特方式。

這一天,余下來的時間,我都試著和陳長青聯絡,可是我發出去的訊息,如石沉大海,一無著落——在這里需要作說明的是,我的所謂「我發出訊號」,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說法。

我不是靈媒,不像靈媒阿尼密或金特一樣,有著特殊的和靈魂溝通的本領。我也沒有」神游」、「他心通」之類,可以遨游靈界的能力。

我所做的,只是集中精神,把自己的意念,憑自己的意志輸送出去,也就是說,使我的腦部活動,集中在某一件事上,並且盡量加劇腦部活動,使之能產生一種力量,為靈魂所感應。

這樣做法,能有一定的能量輸出,那是肯定的事——現代實用科學的儀器,甚至可以記錄這種能量的強弱度來,但是能不能為靈魂感應到,則是另一個問題了。

靈魂的特異能力,和種種通靈的神通,所能突破的,就是他們輸出的能量,容易為靈魂所感應。

不論是靈媒,是神通的擁有者,或是普通人,所發出的腦活動能量,要被一個特別指定的靈魂感應到,比較困難,而被恰好在能量發射範圍之內的過往游魂感應到的機會比較大。

溫寶裕就曾如此這般,把黃老四的靈魂,召進了一個小女孩的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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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31 11:18:37 |只看該作者
解脫 第八章 金剛摧心咒
所以,我試了好久,雖然一無所獲,我也並不覺得特別失望——若是一試就中,反倒令我吃驚了。

而且,我已認定一點︰陳長青若是真正走投無路,他一定至少會來找我商量一下,畢竟在陽世,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在靈界的情形既然不妙,只怕也不會有甚麼朋友了。

快到午夜時分,我和白素,在書房等李宣宣大駕光臨,我有點不安,因為紅綾自下午出去之後,直到此時,還沒有回來。

我當然不怕她會有甚麼意外,但是這種情形,以前沒有發生過,所以有些突兀。

離午夜越近,我思緒也越是亂。我知道「午夜」這個時間,有著相當特別的意義,有許多神秘不可測的事,都會在這個時間發生,李宣宣選擇了這個時間出現,不知道有甚麼特別的意義?

我又胡亂想著,大約是到了離午夜還有十來分鐘時,在紅綾的房間中,忽然傳來了一陣聲響。

白素︰「宣宣,你來了?」

李宣宣這個陰間使者,確然具有神出鬼沒的本領,所以白素才那麼問。

我則因為正在緊張紅綾,所以幾乎在同時,我問的是︰「紅綾,你回來了?」

紅綾的房門關著,並沒有隨我們的問而打開。李宣宣固然能突破空間,驟然出現,紅綾未月兌野人本色,她自窗口入屋,也不是沒有可能之事。

房門沒打開,但是卻有一陣撲打之聲傳來,我和白素一听,立時齊聲道︰「那鷹!」

我幾步竄過去,打開了門,只見那鷹一躍而出,在地上揚起,就抓住了我的椅腳。

那鷹和紅綾之間,幾乎已能做到「語言溝通」這一地步了,但是我和它之間,卻沒有這個本領。

也是紅綾好事,她因此教了那鷹幾個動作,並且告訴了我這幾動作的意義。

其中,就有以爪抓椅腳的這個動作在內,意思是︰有重要的事發生,跟它走。

我也看到,只是那鷹獨自飛了回來,紅綾並沒有回來,而那鷹又有這樣的動作,讓我吃了一驚,失聲道︰「發生了甚麼事?」

或許,那鷹能听懂我的話,但是,我卻無法明白它的回答,它展開雙翅,在地上打了幾個轉——這個特定的動作,紅綾也曾告訴過我,那表示「立刻就跟它走,不必再多問,事情很急」之意。

我望向白素,白素十分鎮定,只是略皺著眉︰「這孩子,不知道又有甚麼事了。」

我疾聲道︰「我們快去看!」

白素道︰「李宣宣快來了,孩子必然不會有甚麼大事,你獨自去就行。」

這時,我也感到自己未免太緊張了些,說話之間,那鷹比我還急,意已穿窗而出——要到何處去,得靠它帶路,所以我也無可奈何,跟著從窗口穿了出去。

才一落地,就看到那鷹停在車頂上——這是要我駕車前往,我一面上了車,一面心想,還好是午夜時分,路上人車都不多,不然,在大白天,一頭飛鷹開道,我駕車隨後,這也夠招搖的了。

車子下山,那鷹一直在前飛,若是直路,它便停在車頂,不斷以喙喙車頂,像是在催我「快快快」。

我心中焦急,心想,這次事後,總要紅綾孝澮我和這有更復雜的溝通不可,不然,光是這種啞謎,已經令人不耐煩之至。

車子很快出了郊區,行駛了約三十分鐘,又駛上了山路——這條路我認得,通上山去,是一座廟宇。廟宇當然不是甚麼古剎名寺,但在本地,規模之大,也算是數一數二,僧人頗多,善信也不少,有幾個主持僧人,都被公認為很有佛學修養。

如果說目的地,竟是這座廟宇的話,那真是怪不可言了,我實在無法想像紅綾和寺廟之間,會有甚麼聯系。

不過,這倒也令我放心,因為紅綾若是在廟中,那是決對不會有甚麼嚴重的事發生,現代社會,離「火燒紅蓮寺」的時代,究竟大不相同了。

車子繼續向前駛,不多久,到了山路的盡頭,果然是通向廟宇,超過一百級的石級。

我停車,走出來,抬頭望去,只是月色之下,那高聳的石級,看來莊嚴莫名,令人未見神像,便生敬畏之心。那鷹已在盤旋著向上飛去,四周寂靜之至,那種氣氛,使我也不想大聲呼叫。

我提一口氣,聳身向上奔去,一口氣奔完了石級,只見高大的廟門之前,有三個僧人,佇立月下,一見了我,就迎了上來。

這三個僧人,都五十上下年紀,居中一個先開口︰「衛施主嗎?」

那僧人嘆了一聲︰「她正和幾個外來僧人……爭執,衛施主請快來。」

我听得莫名其妙,紅綾和「外來僧人」有甚麼關系,有甚麼爭執可起。可是從這三個僧人的神情看來,這「爭執」似乎很嚴重!

一時之間,也不等我再問,那三個僧人,領著我向寺內便走。

那寺廟的建,雖然不輪不類——以現代化的建技術,加上傳統式的裝飾,但是規模卻也相當宏大。我跟著那三個僧人,自大殿穿走了過去,三個僧人一面急急走著,一面向我解釋︰「佛寺的傳統,有外來的僧人,要求暫住,不能拒絕——」我點頭,「是,那種行為,稱為」掛單「。那僧人又道︰「這次,外來的僧人一共有七個,像是從天竺來的。」

我笑了一下,他們竟然稱印度為天竺,可以說是古趣盎然。那一帶是佛教的發源地,來自該處的僧人,自然更不會被怠慢。

可是怪的是,印度和尚,怎麼會和紅綾發生糾纏。

我問了一下,可是那三個僧人,一致現出了一種很是古怪的神情,欲語又止。我最怕遇到說話吞吞吐吐的人,所以索性不再問,因為見到了紅綾,自然一切都可以明白。

一直走到寺院建群的後面,另有一個小院子,有幾間僧舍,都是燈火通明——現在的寺院中,即使是「青燈古佛」,那燈,自然也不會是油燈,而是電燈了。

雖然燈火通明,但是卻一樣十分寂靜,那三個僧人把我帶進了院子之後,向正中一間僧舍,指了一指,神色猶豫,不再向前,那意思是要我自己過去看。

我悶哼了一聲,大踏步走向前去,伸手推開了門,里面燈光之強,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以致最初一秒鐘,幾乎甚麼也看不到。

及至定了定神,眯著眼,這才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我看到的情景,絕不詭異甚至可以說,是一座寺廟之中的正常情形。但是由于其中有我的女兒紅綾在,所以又給我以十分怪異之感。

室中一共有八個人,七個僧人和紅綾。她們八個人都跌坐在蒲團之上,室中除了燈光異乎尋常的明亮之外,別無其他陳設。

那八個人的位置是︰七個僧人圍成了一圈,把紅綾圍在當中。八個人都用同一個坐姿,通常,老僧入定,就都是這種姿勢。

而他們都一動不動,也一聲不出。剛才那三個僧人說他們之間有爭執,我也看不出爭執在何處。

看清了情景之後,我一張口,就想叫紅綾,可是還沒有先出聲來,就陡然一驚,因為我已看清,其中至少有兩個老僧人,我以前是見過的。

而且,我腦中的記憶系統,立刻開始運作,首先想起的是幾個平時絕不會想起的地名︰唐古刺山,騰格里湖,嘉都爾寺……

接著,一件過去的事,也就一起涌了上來——這件事,我記起在『生死鎖』這個故事之中,那個故事,和如今敘述的這個故事,有相當直接的關系,因為陳長青這個人,是在那個故事之中「上山學道」去的。

在那個故事之中,在嘉都爾寺里,我曾參加了經過修行的高僧,被尊稱為「活佛」的轉世的奇事,生死的奧秘似解開非解開,一切全在朦朦朧朧之間。陳長青就是為了要追求更深一層的了解,所以才毅然看破紅塵的。

那時,研究這個生命奧秘的一個神秘高人,被稱為「天池上人」——如今我看到的那兩個老僧人,就是天池上人的弟子,我曾在嘉都爾寺見過的!

由此可知,如今發生的事,也正是和陳長青大有關連的了!

這些和陳長青大有關連的人,又何以會和紅綾起了「爭執」?乍一看來,僧室中的各人,都一動不動,大家都在打坐,似乎並沒有甚麼沖突,可是我還未曾開口招呼,身體一陣勁風過處,那鷹已在我的身邊掠過,直飛向坐在眾僧之中的紅綾。

它一反慣例,並不是停在紅綾的肩上,而是停到了她的頭頂之上!

而就在這時,只見那七個僧人,也有了行動。

(我實在不能夠稱那七個僧人是「僧人」,因為一來,他們的打扮,很是怪異,身上所穿的似袈裟非袈裟,袒著一臂,有的肥胖無比,有的是瘦骨嶙峋,造型奇特。二來,他們多半全是天池上人的弟子,雖然和佛門很有些關系,但是不是傳人,還很難說,可是由于他們自寺院來,又在寺院中掛單,而且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用甚麼別的稱呼,所以就順口稱他們為「僧人」——他們實際上和真正的僧人,有一定的區別,必須說明之。)先是我听到了一陣「嗡嗡」之稱,那種聲調,一听就知道是誦經聲,可是奇的是,那七個人仍然端坐不動,也不見他們的口唇有任何動作。

但是,那種誦經聲,卻漸漸響亮了起來,聲音像是從七個人的身上每一處地方發出來一樣。我明知這七個僧人必然有點古怪,但一時之間,也看不出甚麼門道來,心想索性過一會,看他們有甚麼花樣,反正紅綾就在近前,有甚麼意外,再出手也不遲。

當時,我留意到了那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全身翎毛,起伏不止,看來很是威猛。

這時,那種發自七個僧人身體的聲音,漸漸響了起來,听入耳中,起了一種嗡嗡的共鳴,昏昏欲睡,似有很強的催眠力量。

我剛在想,這種「聲音攻勢」一定有古怪,就听得那鷹陡然怪叫了一聲。

鷹叫聲刺耳之至,一下子把那種有規律的嗡嗡聲,自中切開。

若然說,那種漸漸增加的聲響,是一張網的話,那麼,這一下鷹叫聲,就像是一柄利刃劃過,一下子把網劃了一個大口子。

听了那下鷹叫聲,我為之精神一振,定楮看時,只見紅綾仍然閉目跌坐,似乎全然不知發生了甚麼事。看她的情形,分明是在對付甚麼事,而且,集中精神在應付,懈怠不得。

鷹叫之後,誦經聲略停一下,但是隨即又響起,而且,那七個僧人也不再是端坐不動,而是有了十分怪異的動作。

只見他們動作一致,左手下垂,在地上輕輕一按,全身連坐著的薄團,便向右移了一移。

他們不斷重覆同樣的動作,不一會,便繞著紅綾,繞了一個圈。

而那一個圈轉下來,誦經聲重又到了令人昏然欲睡的地步。我正想在其時大喝一聲,可是我才一提氣,那鷹又是一聲怪叫,再一次把聲音打斷。

那七個僧人,仍是重覆著那怪動作——其時,我已毫無疑問,可以肯定,那七個僧人和紅綾之間,確然是在起著某種「爭執」,非但是爭執,還有可能是斗爭。雖然他們都坐著,那七個僧人在打圈,也沒有踫到紅綾,但是我相信,他們的精神力量,一定在激烈的交戰。

那七個僧人,既然是天池上人的弟子,那正是擅于運用精神力量的會眾。

而天池上人的精神力量運用,早已到了可以隨心所欲作「神游」的地步,是他的弟子,一定差不了。

紅綾是不是也有這種本領,我不清楚,但照目前的情形來看,紅綾她以一對七,顯然並未敗下陣來。

而那七個僧人的誦經聲,大有擾亂精神的作用,自然也是戰術之一,而那鷹卻以怪叫聲來破壞,使主人可以集中精神應付。

一想到這一點,我登時覺得眼前的情景,好看之極。只見那幾個僧人,越轉越快,全身所發出的聲音,也漸漸加快,可是他們的口唇,卻依然一動未動。

那鷹的怪叫聲,也越來越密,而且全身翎毛,全都聳起,使它的身子看來比平時大了許多。

這時的情景,簡直詭異之極,雖然除了聲音驚人之外,好像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動靜,然而在感覺上,就像是有千軍萬馬,正在慘烈殺一般。

我雖然見多識廣,但是眼前的情景,處處透著詭異,看看了也不免心驚,只是一時之間,我也不知該如何去阻止這種「戰斗」。

轉眼之間,只見那七個僧人,越轉越快,「已分不清哪一個是哪一個了,而他們所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是驚人,我雖然看出紅綾並沒有甚麼,但是我還是感到,應該出手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氣納丹田,正準備發出一下巨鳴聲,看看是不是能阻止這種情形。而也就在此際,就在震耳欲聾,令人心煩意亂的誦經聲,和一下又一下刺耳之至的鷹叫聲中,我像是忽然听到了紅綾的聲音。紅綾的聲音听來極其細微,但是偏偏在如此的環境之中,听來十分清楚。我听得她在道︰「爸,別急,等一會就完了。」

我陡地一怔,一時之間,不能肯定我是真听到了紅綾的聲音,還是沒有听到。

我這一忍氣,緩緩呼吸著,卻見紅綾,突然長身而起,一聲長笑,道︰「我當你們有甚麼本事,原來只是令人眼花繚亂。」

她說著,大喝了一聲︰「停!」

隨著她那一喝,那幾個正在轉動的僧人,竟真的陡然停了下來,誦經聲也已停止。

只見他們七人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覷,神情訝異莫名。

紅綾笑道︰「我告訴你們,我不知道,你們無禮相逼,我還是不知道。」

這時,那七個僧人之中的兩個,已經看到了我,他們的記性居然不壞,一見就認了出來,各自高叫了一聲,七個人一起站了起來。

這七個人,不但剛才坐著的時候,動作一致,站了起來之後,行動也是十分整齊劃一,一下子就來到了我的面前,我只當只有那兩個人才認識我,可是,一到了我的面前,七個人卻一起和我頭合十,像是我全認識他們一樣。

紅綾這時也叫道︰「爸,這七個人雖然可惡,倒也有趣,他們心靈完全相通,七人如同一人。」

听得紅綾這樣叫,我多少明白了一點情形,所以我也合十為禮,我先開口︰「天池上人好否?」

七人齊聲道︰「家師已輪回轉世了。」

我不禁「啊」地一聲,一時之間,不知該表示恭賀,還是該表示惋惜。因為那是由死到生的過程,兩者相結合,死應該表示惋惜,生應該恭賀,兩者加在一起,又該如何表示,那實在不是我這凡夫俗子,所能適從的。

我只是「啊」了兩聲,同時,也明白他們是天池上人的門下,在精神、意志、靈魂的研究方面,必有過人之處,多半是他們為了使精神力量更加強烈,所以修行時,集中七個人的力量一起進行,久而久之,七個人便無形之中,聯成一體了。

所以,七人之中,雖然只有兩個人見過我,認得我,但是他們心意一相通,就變成七個人一起認識我了。

我在「啊」了兩聲之後,只見七人都面有焦急之色,忍不住想和我說話,而此際,紅綾又來到了我的身邊,我笑指著紅綾介紹︰「這是我的女兒,七位上師,多多指教。」

七人都露出訝異之極的神色來,七人問道︰「她隨何高人修行?修行多少年了?何以她的精神力量這樣堅強?她怎能克服我們的金剛摧心咒?」

七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問著,卻又並不混雜,這種情景,看起來很有趣,可是听他們的話,听到後來,卻並不有趣——那「金剛摧心咒」這樣的名稱,听來還令人有點心驚肉跳。

我略有不快︰「她的事,你們不必理,她和你們,並無冤隙,何致于要用甚麼『金剛摧心咒』來對付她?」

七人怔了一怔,一起道︰「你誤會了,那咒語不過能令人說實話,並無別的害處。」

我仍然惱怒︰「她要是不願意對你們說甚麼,你們何以要逼她?」

那七人神情苦澀,一起向紅綾望去,聲音之中,帶著委屈︰「是她自己說的,知道我們是在找長青師弟的。」

我呆了一呆,也向紅綾望去,只見她向我眨了眨眼,容後再說。

我也就不再追問,只是道︰「陳長青?」

七人一起點頭,神情更是焦切,我深知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就道︰「能不能先別急,好好地從頭說起,究神是怎麼一回事?」

紅綾在一旁,也道︰「我早就對他們這樣說了,他們偏不听,出家人心急得要死,想自己有點本領,就想逼人,真過份。」

紅綾這時,教訓起人來,像是她的本行一樣,我知道眼前這七人,是天池上人的弟子,在精神領域上,必有過人的修行,可以說歸于「高人」一類,紅綾卻毫不容情地教訓他們,未免太過份,正待出聲阻止,卻又見那七人,個個面有慚色,低下頭去。

等到紅綾說完,他們才道︰「是……是!我們……因為和師父的再生有關,所以一時情急,請原諒。」

紅綾笑了起來︰「不管你們出家也好,在家也好,我爸來了,一切和我爸說吧,要是能幫你們,我和我爸,一定不會袖手。」

七人大是感激——我早就說,稱他們為「僧人」並不妥當,果然他們否認自己是出家人,他們的身分很特別,沒有一個固定的名稱,他們是精神和靈魂學者,但又進行輪回再生,有前世今生,實在復雜得很。

我在這時,听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向門外看去,只見帶我進寺來的那三個僧人,在院子外探頭探腦,我忙大聲道︰「沒事了,只是要暫借寶剎,商量一些事,你們自去休息吧。」

那三個僧人連聲答應,退了出去。

我望向那七個人,看他們有不知如何說起才好的神情,就先問道︰「陳長青怎麼了?」

那七人互望著,神情仍然為難,我道︰「或者,事情從陳長青說起——從何說起,你們自己決定好了。」

此言顯然甚合他們心意,七人一起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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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31 11:18:57 |只看該作者
解脫 第九章 轉世高人
他們又互望了片刻,我注意到了他們在商議問題之際,不必交頭接耳,只是交換眼色即可,紅綾所說他們心意相通,顯然不假。

于是,他們就開始說話——他們說話的方式,相當特別,我就不細述了,我只是記述他們所說的內容。

他們一開口,第一句話是︰「先師圓寂,歸位,是一年之前的事。」

他們又稱「圓寂」,又稱「歸位」這正表示了他們復雜的身分,事實上,天池上人正是這樣的一種人,身分比高僧,智者還要特別,已勘破了生死奧秘,自成一家,得人崇敬,那境界,比諸單純的宗教,又高了一層。

他們又道︰「這一世生命結束,下一世生命開始,那是生命的延續。」

我點了點頭,但是補充了一句︰「那是你們專注研究的一種生命方式。」

生命的方式有許多種——即使是地球人的生命方式,也有許多種,剛才他們所說的「轉世方式」,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種而已。

可是七人對我所說,顯然大大不同意。

我不等他們開口,就道︰「好,我們不討論這個問題,你們且說下去。」

七人沉默了片刻,並無異議。

過了一會,其中一個才開了口。

接著,他們就敘述一些發生的事——他們仍然是你一言我一語,那些過程,我都略去了,不然,佔了許多篇幅,卻接觸不到故事的中心,實在是浪費作書人和看書人的生命,無聊得很。

那人一開口就道︰家師功德完滿,此生一切都已完成,自然要轉世再生——「我很用心地听著,我知道他們信奉的輪回、再生等等,和佛教的理論,極其近似,而且更接近喇嘛教。當年我見到天池上人他們,就是由一個名叫」五散「的喇嘛轉世發生了問題而起的。那位五散喇嘛,是一個得道高僧,可是在轉世的過程之中,發生了由于不能控制的差錯,後果,他的新生命,是一個生活在一個小島上的小女孩。這種情形,堪稱黑色喜劇,連喇嘛教也束手無策,于是求助天池上人,替五散喇嘛換一個身子。這其間的過程,奇妙無比,所以令得陳長青入了迷,不舍得離開,要跟他們去」學道「了。那七人續道︰「但是在……這之前,師父卻做了一件令人感到極度意外之事——」一說到這里,七人都有悻悻的神情,令我感到那件事一定嚴重之至。可是他們一說了出來,我不禁感到好笑,他們道︰「師父竟然收了一個外人為徒。」

我知道他們口中的「外人」,一定是指陳長青。在某種程度而言,陳長青確是「外人」因為天池上人的弟子,跟隨乃師,大有年資,有的甚至是轉世而來的,陳長青突然加入,當然在原來弟子的心目中,成了外人。

看來,他們對于這個「外人」,不表歡迎——這是必然的事,這樣神秘的團體,一定有排他性,何況陳長青這個外人「外」得十分徹底,連語言、文化習慣,都與之不同,我真懷疑陳長青是不是能在三五年之間,學會他們的語言。

果然,七人又憤然道︰「他甚至連我們的話也不會說。」

我沉聲道︰「這也沒有甚麼不對,只表示你們的修為不精,對你們的師父來說,只要是人,就沒有分別,而且,語言更是『皮相』,你們的修為,講究的是心靈相通,互相溝通之際,早已超越了語言的束縛。我相信陳長青和令師之間,絕無溝通的隔閡,而你們卻還在斤斤計較,這不是可笑得很嗎?」

我據理為陳長青爭辯,而且毫不客氣地責怪他們,由于所據之理,全是他們修行的宗旨,所以說得他們啞口無言,個個面有慚色。

我又道︰「何況陳長青誠心學道,只怕進展大在你們之上,是不是?」

七人倒也坦誠︰「是,師父說,他天資聰敏,一說就明,一年修行,直可抵我們一生。「

我不禁暗自咋舌,因為我絕未想到,陳長青在這方面,竟然還有這樣的慧根。我道︰」令師既然如此說,你們自然不應該排擠他了。」

七人齊道︰「我們沒有排擠他,他和師父同修,我們都很尊敬他,直到師父要轉世,這才出了問題。」

我大是好奇,這些年來,陳長青音訊全無,我們曾設想過許多他的處境,都不得要領,卻未曾想到他會和世外高人在一起靜修。

可是,靜修又修出了甚麼問題來了呢?

我思緒相當紊亂,一面想,一面又順口問了一句︰「一直在寺廟之中?」

七人道︰「不,不知在甚麼地方,我們都不知道,師父則經常神游回來,給我們教誨,他究竟身在何處,我們上下,無人得知。」

我更是大奇,再問了一句︰「請問,七位在令師座下,地位如何?」

那七人此時大有傲色︰「我們七位一體,是師父的首徒,逾千弟子,當師父不在,均听我們的號令。」

我點了點頭——對他們的地位,我並無懷疑,當年我就曾見過他們在天池上人座前侍奉。而根據這情形看,陳長青一加入,就取代了他們「首徒」的地位,難怪他們大有不平之意了。

我示意他們說下去,七人道︰「最後一次,師父神游歸來,告訴我們說,他即將轉世,我們听了,自然不免大是焦急,這——」他們當時,一定真的十分焦急,因為這時說來,仍然情見乎辭,很是緊張。

我不等他們說完,就一揮手,冷冷地道︰「師父要轉世,乃是好事,何以焦急?」

七人道︰「這——」他們了一個字之後,卻又沒有再說下去。

我這時悶哼了一聲,逼他們往下說。七人吱唔了片刻,才道︰「這其中,牽涉的問題太多太大,師父是一派宗主,弟子逾千,統領九大寺院,信徒十萬,他一個人身上的責任太重,不次于喇嘛教的達賴,班禪和羯磨。」

他們口中的那三個名字,是喇嘛教中的三大活佛,他們舉這三個活佛做例子,很生動地說明了他們的焦急,是為了甚麼。天池上人不但一身系著重大的責任,而且,也關系著巨大的財富。

這九大寺院之中,究竟有多少財富,只怕沒有人說得明白,而掌管統領上千弟子,過萬信徒,又是一項稀世的權力。

說得明白點,這七人是擔心他們的師父死了之後,這巨大的財和勢,統屬權歸于誰!

照說,這是不成問題的,因為他們之間,並不存在甚麼繼承權的問題——天池上人死了,天池上人轉世再生,一切全是他的,不會落入旁人之手。

可是,其中的問題,卻絕不簡單,而是復雜無比。第一,從這一生到下一生之間,有一個時間空檔,這個時間空檔,從一天到十年不到,甚至于更久的。

于是就產生了問題之一︰在時間空檔之中,誰替代這一派之主的位置?

第二,在去世之前,去世者必然會對轉世的情形,作出安排,說出暗示,到哪里去找轉世者,如何確認轉世者,要派誰去擔當這樣的重任等等,這里,又產生了問題二三四五六七——一切都關系者一派之主的地位和首徒的地位,自然關系重大。

我想到這里,不禁感嘆︰他們這些人,對于生命奧秘了解透徹,對于這些世俗的財富和權力,應該是當作黃土的了,卻不料是那麼重視。

想來他們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對,但情不能自已,所以在我的逼問之下,他們說起焦急的理由,才會如此吱唔。

這一來,自然使我產生對他們的鄙視,我冷冷地道︰「明白了,是為了地位和權力之爭。」

七人急忙分辯︰「是為維護師父,使他的轉世,能順利完成。」

我揮了揮手,不想和他們爭︰「令師怎麼安排呢?」

七人吸了一口氣︰「師父說了日期,並且要我們在之前趕到他法體所在之處,听他繼續吩咐。我們幾乎一刻也沒有耽擱,立刻啟程,日夜兼行——」說到這里,七人都有悲憤之色,略停了一停。

我看出了「苗頭」︰「你們竟能在期前趕到?」

七人的神情更是復雜,他們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自顧自說著︰「師父告訴我們,他的法體,在一處高峰之上,那高峰人跡罕至,他是和陳長青在一起,當時我們一听,就覺得不妙——」他們在說到「不妙」之際,又頓了一頓,其理由當然和上次說到「焦急」時一樣——他們不想師父在臨死之際,只有陳長青一人在旁。

如果出現了那種情形,那麼,他們師父臨終時的吩附,轉世的線索,一切就只有陳長青一個人才知道,這對他們來說大大不利。

七人停了一會︰「那山峰離我們當時所在之處很遠,而且,路途險阻,我們知道這一點,所以盡了一切努力,不顧一切地趕路,但在最後,上山峰之際,還是被一場大風雪阻住了去路,我們感到師父已快轉世,五內如焚,頂著風雪上山,等到趕到師父棲身的山洞時,還是……還是……遲了。」

七人說到此處,神情懊喪莫名,那幾個年老的,臉上的皺紋,一下子多了起來,堆在一起,看來可怕之至。

七人長嘆數聲,又道︰「師父一直在運大神通等我們,離他本來去世之時,已過了……幾個小時,陳長青在一旁護法,這類延續去世的神通,施展者和護法者,都必須付出極大的心神,尤其是——」他們說到這里,忽然停了一停。

我听得暗暗心驚,常言道︰「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這硬要延遲死亡時間一事,听來有些匪夷所思。要死的人,總是要死,力在運用這種神通之際,損害再大,也還是個死,倒是那個護法者,作為和死神搏斗的勇士,損害可能更大。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就把他們的話,接了上去︰「尤其是那個護法者傷害更大,是不是?」

七人再長嘆︰「對兩人都有損害,對護法者言,損害是在此生,對行法人言,損害是在來生。」

我有點不明白︰「來生?」

七人道︰「是,轉世之後,本來以師父的神通,出世就能言,知道前生的一切,但由于耗費了心神,要遲三年,神智才能復原。」

我道︰「那也沒有甚麼。」

七人神色凝重︰「沒有甚麼?關系極之重大。」

我略想了一想,那七人又道︰「出世能言,立刻能令人知道他是高人轉世,一切自然皆受特別照顧,若等三年之後才開口。那三年之中,和普通嬰兒無異,遭受的劫難的可能,自也極大。」

經他們這樣一說,我明白了。

一個嬰兒,一出生就能言,自然靈異之至,他必然立刻就被奉為聖嬰,當然也能把劫難減低到最少的程度。

但到了三歲才能說話,非但不希罕,更有被認為是小孩子的胡說八道,而且,三歲之前,夭折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

由此可知,天池上人為了等他七個首徒,所作的犧牲,大得可以。

那麼,護法者又如何呢?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可是他們七人並沒有立刻回答我,只是沉默了半晌,才自顧自說下去。

他們道︰「我們趕到的時候,師父已盡了全力,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我打斷他們的話題︰「護法者,陳長青,怎麼樣了?」

他們仍然不答︰「我們來到了師父的面前,只見師父此生,已經油盡橙枯,他看到了我們,長嘆一聲,顯然是怪我們到得遲了,我們也不及解釋,叫了一聲師父,就等師父的吩咐——」我再次打斷他們的話題︰「陳長青怎麼了?」

七人中的一個,陡然發起怒來,高聲道︰「你听我們先說好不好?」

我也陡然大怒,紅綾忙道︰「爸,這幾個人就是這樣,說話不清不楚,不然,我也不會和他們爭起來。」

我沖那個向我吼叫的人,也厲聲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對你們師父的再生,是人是狗,都沒有興趣,憑甚麼要听你們的?」

七人一听,個個面色大變,我向紅綾一揮手︰「我們走,別理他們。」

那鷹最知趣,一聲長鳴,已展翅向外飛了出去。

七人又忙叫道︰「且慢,陳長青怎麼了,听下去就會知道,你太焦急了。」

我冷笑一聲,仍指著那人︰「你最好說話注意一下態度,你們師父都對我客客氣氣,你是甚麼東西!」

那人漲紅了臉,不再出聲,我道︰「好,說吧。」

七人嘆了幾口氣,神情頗是憤然,但是他們顯然有求于我,所以不敢發作。

他們繼續道︰「我們等候師父的吩咐——這臨終的囑咐,極其重要,得到了囑咐之後,我們要立刻出發去找師父的轉世再生者,一刻也不容延誤。可是……可是我們畢竟到得太遲了,師父想說話,肉身已無能為力,而他的靈體,又處于轉世的重要關頭,也不能向我們表示甚麼,他只是極艱難地,向陳長青指了一指,就嗌了氣,靈體也投向他方了。」

我可以感到他們的失望︰「這也許是定數,令師最後那一指——」七人道︰「我們自然明白師父的意思是說,有甚麼話,都對陳長青說了,所以我們一看到師父指向他的手,垂了下來,就一起向他看去——」我悶哼了一聲︰「進山洞之後,直到這時,你們才看他一眼?「

七人再嘆了一聲︰「我們趕到,師父也只剩最後一口氣,自然甚麼也顧不得了。」

我沒有再說甚麼,示意他們再說下去。

他們道︰「一看之下,我們才大吃一驚,只見陳長青他……他……簡直不成人形,變得又乾又瘦又老,靠著山洞坐著,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失聲道︰「他何以會如此?」

七人道︰「當時我們也不知道,後來,才知道師父拖延死期,他在旁護法,心力交瘁,這才……在一日之內,老了幾十年……以致他的生命……」

他們並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只是說下去︰「當我們看到這種情形時,都焦急無比,可是他的臉上,卻有著笑容,而且笑得十分高興,一點也不像是一快死的人!我的意思是,一般人總以為死亡痛苦,但我們一直視死亡是一種解月兌,他一定是在那一剎間,真正感到了解月兌的喜悅,所以才會現出這樣的答容來。這一次,我沒有打斷他們的話題,也沒有催他們長話短說,因為在听了這樣的敘述之後,我心緒極亂,如果我不是知道陳長青如今身在困境,我也一樣會為了他能得到解月兌而高興。陳長青在那時,會由衷地笑,自然是由于他以為自己可得到解月兌之故——那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信仰,一旦達到目的,自然高興。當時,他不知道以後會發生的事,不知道在一個生命階段結束之後,又會陷入一個新的困境之中。所以,當時他的心境,充滿了喜悅之情,這是他泛現笑容的原因。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後來的遭遇,也更令人覺得可悲。那七人的神情,漸漸激動︰「我們連聲追問他,師父告訴了他甚麼,他看來也很想把師父臨終的話轉告我們,可是,卻……也來不及了。」

七人說到此處,一起長嘆︰「師父臨去之前,還曾伸手向他指了一指,他卻說走就走,那個笑容還在他的臉上,他就沒有了氣息。」

雖然我們早已推斷,陳長青如今已「不是人」,但是確確實實,听到了他的死訊,想起和他的多年交往,仍不免有點黯然神傷。

七人的聲音,听來高亢︰「這一來,我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表現出了真正的惶急,這種焦慮,如果是他們在一看到長青沒有了氣息之後就產生的,那麼現在,只更有增加了許多倍。

我思緒雖亂,但究竟事情和我沒有切身的關系,所以比較鎮定。

我道︰「我不明白,令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洞悉生命奧秘,能知過去未來,難道連自己轉世之後的情形,也不能早一些告知你們嗎?」

七人苦笑︰「你說的那些,我們大都能,只是除了其中一樣。」

我追問︰「哪一樣?」

七人一面說,一面搖頭︰「未來——沒有人能夠預知未來。」

我怔了一怔︰「那是說,他不知道自己轉世之後,是甚麼樣的情形?」

七人道︰「也不能全這樣說,像師父那樣,或是喇嘛教的活,都很致力于探索、推算自己的來生,也就是轉世之後的情形,可是,卻都無法得到一個清楚的結果。」

我反問︰「甚麼叫作『清楚的結果』?」

他們道︰「就是無法知道詳細的,清清楚楚的一切經過,而且是一種蒙朧的,可能發生的情形。所以,當事人又只能留給他人一些暗示的語句,還要靠他人的領悟和搜尋,才能確認轉世。」

我听得十分緊張——這是我所听到過的有關轉世這種神秘奇妙行為的最具體的說明了!

七人又補充道︰「即使是喇嘛教的活佛,也無例外,情形都一樣,在轉世的過程之中,會有一些事,不可測,不能控制,也無法預知。所以,唯一的線索,就是當事人臨終的暗示——沒有了這種暗示,簡直就無法找到轉世者,因為當事人在未到最後的一刻,也不能清楚地知道轉世後的情形。」

他們再一次強調「不能清楚地知道」,我大是感嘆︰「是啊,要是自己能控制,當年九散喇嘛也不會變成小島上的一個土女了。」

七人之中,有兩個當日是曾參與其事的,聞言連連點頭,我又道︰「你們的師父,把暗示說給了陳長青听,可是陳長青未等轉述給你們,就去世了。七人大點其頭︰「我們立即想和陳長青通靈,可是感應到的……卻奇特之至……」

七人的言語,又有點吱唔,而且神情憤然,我沉聲道︰「若能和他通靈,他一定會告訴你們。」

七人各自長嗟短嘆︰「奇的是,陳長青的靈體,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我們先是感到他驚訝之至,這種驚訝,就沒有理由——」我打斷了他們的話題︰「人才死,離開了身體,靈魂自然難免在……新環境,感到驚訝,何奇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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