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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小滿皇后(上)(金雀皇朝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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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 - 小滿皇后(上)(金雀皇朝前傳)

據傳,玄人天生不祥,禍國殃民,
但明小滿才懶得為自己洗刷污名,
只要她最愛的鄰家哥哥不怕她、喜歡她就好。
誰知沒多久,先是她娘去世,再來是爹,
為此她常到哥哥家找溫暖,結果卻連他的爹爹都害死,
這下她再也不能說服自己玄人的傳說是假,
為了保他平安,她只能選擇冷漠遠離,
即使看他因而痛苦不已也不心軟,
甚至用將與他人成親來斷絕他最後的希望。
她忍痛做那麼多傷他也傷自己心的事,
全是不想害最愛的人喪命,可她作夢也沒想到,
他竟會因此不顧危險,舉兵叛變,
只因他要破除世人的迷思,
替她打造一個再無人歧視、污衊玄人的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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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位於射日皇朝南方白州的銜月城,車行馬駛,街衢市招,處處繁榮似錦。

儘管時令入冬,卻依舊能見日光從厚重雲層中灑落溫暖光束,這短暫溫煦,讓自各方湧入這座商城的人潮更加絡繹不絕。

然而,就在熱鬧叫賣聲中,突地有抹陰影從遠處而來,仿似鋪天蓋地而下。

這樣的異景,讓商販和人潮不約而同地抬眼望去,只見天空竟出現了一對展翼疾飛的巨大火紅飛鳥,尾翼在空中悠揚擺蕩著。

霎時之間,眾人莫不瞠目結舌,好半響說不出話,喧鬧的大街頓時靜寂無聲,眾人的目光全追逐著飛鳥,呆呆地看著它們由西往東遠去。

而同一時刻,正陪同父親在城中馬市買賣交易的李彧炎,卻面露興味地低喊,“爹,給我一匹馬。”

李旭淵從這奇異景象回過神,看向唯一的兒子。“彧炎,你要做什麼?”

“我要追鳳凰!”他說著,挑了匹半大不小的馬,俐落地躍上,喊了聲駕,隨即朝城東的方向而去。

“彧炎!”李旭淵見狀,顧不得生意,匆匆交代馬市的掌櫃幾聲,隨即也騎了匹馬追去。

傳說鳳凰乃是祥獸,卻帶著兇狠野性,他擔憂兒子這樣急促跟隨,要是惹得祥獸發怒,自己就要失去唯一的兒子了。

然而,李彧炎又怎麼知道父親擔憂著什麼?

他一心只有古書上頭描述的鳳凰,想著要是能夠豢養在他的圈子裏,那該有多稀奇!又或是他日可以做為展示,抑或轉手賣出,那利潤回事多麼可觀。

許是跟隨父親行商多年,才會讓十歲大的李彧炎早已自成一套商經,在腦袋裏打轉著。

他策馬直追,遠遠便見到鳳凰似乎已經落地,位置好像還在他家附近,他依循著剛才所見的方向前去,在寧靜巷弄之間穿梭,可最後竟回到自己家門口,正想著鳳凰也許是落在他家時,變聽見隔壁傳來激動的道謝聲——

“真是多虧了祝嬤嬤,總算讓屏兒順利生產。”

“明大人,這是夫人的福分,老身接生這麼多娃兒,還是頭一次瞧見鳳凰降臨,這女娃將來必定是大富大貴的後宮之主。”祝嬤嬤說的可不是什麼獻媚逢迎的馬屁話,而是古有根據。

鳳凰是高傲的祥獸,想來只願棲息在權貴府中,如今女娃出世便剛巧遇到千百年難得一見的鳳凰入府棲息,其中之意已經不用多說。

明世遠聞言,臉色微變,略微壓低聲響,“這件事還請祝嬤嬤別對外張揚。”

他說著,從寬袖裏取出一錠黃金交到他手上。“本官不過是白州的小小舞官,府中豈會出現鳳凰?方才不過是一對尋常的鳥兒造訪罷了。”

明家世世代代皆是白州舞官,管的事州郡的教坊舞伶,沒有大富大貴的前景,也少了積分朝政間的風險,他相當安于這樣的平靜生活,如今鳳凰無故出現,很可能替明家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祝嬤嬤接過一錠黃金,雖明白他心中的顧忌,仍道:“明大人,老身明白,但是鳳凰降世非比尋常,這娃兒未來要不是富貴加身,也必定是吉祥如意。”

“我倒寧可這孩子一生吉祥如意。”只要孩子平平安安長大,他就滿足。

祝嬤嬤勾笑道謝,收了銀子,坐上明世遠差人準備的馬車離去時,適巧李旭淵已經策馬轉過巷彎,瞥見兒子就在門前,立即大喊。

“彧炎!”

明世遠聽見門口的聲響,不解的探出頭,見是好友,忙問:“旭淵,發生什麼事了?”

“大人。”李旭淵看見他,隨即下馬,朝他行了個禮。

“你這是在做什麼?”明世遠沒好氣的輕斥,“咱們兄弟倆,還需要這些繁文縟節?”

舞官雖是有個官字,但也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而李氏一族可是鎮守白州的世襲州尹,子孫要不是在朝為官,便是地方首長,自然銜月城的城主都是李氏一族,雖然李旭淵身無官職,是李家的異類,但他憑藉著自家兩位兄長在朝中的實力拓展陸線馬隊還有海運船隊,成為李氏一族中唯一從商的奇人,更是白州首富的身份也早就高出他許多了。

“總得做個樣子給孩子瞧,要不往後他心高氣傲,連官都沒放在眼裏可就糟了。”李旭淵長相粗狂有型,作風也是一派瀟灑,如今只怕妻子死後,一直將兒子帶在身邊的後果,就是讓兒子染上商場的壞習性,往後只會替自己招來麻煩。

“發生什麼事了?瞧你急的。”明世遠長的溫潤如玉,許是常年習舞的關係,他說話的語調和眉眼氣息都顯得爾雅有禮。

“還不是那小子!”李旭淵看向還杵在自家門口的兒子,將剛才發生的事說過一遍。“不過,現在沒瞧見鳳凰,八成是朝東方而去了。”

“才不是,我剛才聽老嬤嬤說,有鳳凰落在明叔叔家中。”李彧炎策馬接近,坐在半大不小的馬匹上,正好和他們平視。

“咦?”他疑惑看去,對上明世遠苦澀的笑臉。

“鳳凰來儀,對明家不見得是好事,還請旭淵別說出去。”

“我明白。”李旭淵點點頭。他雖未在官場,但他的伯侄兄長全都在朝為官,他自然懂得官場上的爾虞我詐。“不過,這也是我頭一回瞧見鳳凰,方才在市集,所有人都看傻了。”

“對啊,要是能夠將鳳凰抓起來,翻手賣出,不知道能賺上多少……唉!”李彧炎歎氣。

“你在胡說什麼?那可是祥獸,敢抓它,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李旭淵這才搞清楚,原來兒子追鳳凰,是想要抓鳳凰。“更何況,你也不想想你今年才多大歲數,也想抓鳳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彧炎抿了抿唇。“好吧,抓不到鳳凰,看看因鳳凰降臨而生的娃兒也好。”

他倒要瞧瞧那娃兒到底有多特別,竟能在出世之時,讓鳳凰為伊而來。

說不準守著那女娃,改天還能再見到鳳凰呢!

“哪來的娃兒?”

明世遠不由得低笑。“是內人生了。”

“啊,原來如此。”李旭淵聞言,趕緊從腰帶上剝下一個價值不菲的珍珠。

“臨時沒能準備什麼,就拿這珍珠當見面禮,叫下人磨成粉,熬碗珍珠粥給夫人養身吧,你可別嫌我寒傖。”

明世遠不禁失笑,看著他手上那顆拇指大的珍珠。質地細滑、色澤粉潤,他在不識貨也看得出,這顆珍珠許是他一年的薪俸也買不下來。

這裏太厚重,他不該收,但是比鄰而居多年,兩人兄弟般的情誼還是讓他手下,順便領著兩人入內。

初生的娃兒本不該這麼早見客,但李家父子是第一個得知孩子出世的友人,所以他破例帶他們看看自己剛出生的女兒。

只是李旭淵將娃兒抱在手中時,神色微變,“世遠,她……”

明世遠勾著笑,沒說什麼,反倒是在旁的李彧炎迫不及待地想看娃娃,可是父親人高馬大,將娃兒抱得那麼高,他只能看見她被細軟緞布給包裹住。

“爹,我也要瞧——”

李旭淵想了下,在好友耳邊說了些話,隨即將孩子遞還給他。

“彧炎,該走了,爹還要再挑幾匹馬,你替爹挑幾匹,讓爹瞧瞧你的眼力好不好。”

“啊,爹,你真要讓我挑?”一聽見父親願意讓他做主挑馬,李彧炎一陣心喜,立刻壓過了想看娃兒的興致。

反正娃兒就在隔壁,想瞧,還怕沒機會嗎?

一個月後,明府大開筵席,替娃兒做滿月酒。

賓客全都是銜月城的官員和舞伶,入夜之後,酒香絲樂滿室,好不熱鬧,然而席上的李彧炎卻始終擰著濃眉。

十歲大的他面白如玉,濃眉大眼,鼻俊唇美,幾分渾然天成的傲氣凝出一股威懾霸氣,可以想見再過個十年,將會成長得多俊魅迷人。

“小主子,你不吃點東西?”身為李彧炎的隨身貼侍,褚善長得眉清目秀,比他虛長個幾歲,但身形卻比他單薄瘦小許多。

“有什麼好吃的?”他哼了聲。

從小跟著爹東南西北地跑,什麼稀奇古怪的食材沒吃過?可他不是嫌棄明府的菜色入不了他的嘴,而是他今天硬跟著爹前來,只是想看明家的小娃兒,但都過了半個時辰,卻依舊沒見到,等得他心情惡劣,不悅就擺在臉上,毫不掩飾。

“瞧,這可是醬鹵蹄髈,還有燒烤珍珠丸、翠玉湯、醉蝦……”褚善介紹著,口水流得好快,教他說起話來很艱難。

李彧炎橫他一眼,快手夾了一碗菜肴,往他手上一塞。

“小主子?”褚善驚慌地捧住碗。

“吃!敢把口水滴在我身上,瞧我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可、可是、小的是不能在這筵席上用膳的……”他雖名為貼身侍從,但說穿了就是陪主子一起習武念書的小小書童,終究是個下人,豈有跟主子同席用膳的道理?

“你的主子是誰?”黑白分明的大眼橫瞪。

“當然是你。”

“主子的命令,你敢不聽?”

褚善聞言,感動得要命。雖說小主子的個性不太好,有點高傲、有點脾氣,偶爾喜歡整他,成天還得跟著他東奔西跑,著實累人,但是小主子對待下人也好得沒話說,他能夠在千百人之中被主子挑選成小主子的貼身侍從,是他三生修來的福氣。

邊感動地想著,他邊蹲下身子,偷偷地吃。想吃東西也不能太明目張膽,讓人以為李家奴僕是沒有分寸的。這點道理他還懂。

畢竟筵席設在明府前的石板廣場上,所有人都坐在鋪上錦衾的地面,三兩列都是用膳的人,他蹲在其中,比較不明顯。

突地,李彧炎驚喜低呼,“來了!”

褚善扒著飯菜,撥空看了一眼,原來是明世遠帶著妻子、抱著女兒出場了,然而所有人的目光依舊定在舞伶柔軟的身段上,對那娃兒沒太大興趣。

但是李彧炎真正想瞧的就是那娃兒,於是他迅速起身,大步走向主位,要褚善繼續吃,不用跟上。

“明叔叔。”他喊,口氣不怎麼熱絡。

在他眼裏,明世遠是個好人,就是太過軟弱,更糟的是,常常瞧見他在跳舞。

他總覺得男人跳舞跟娘兒們一樣,是男人,就要像他爹,雄壯威武才是。

“彧炎,你來啦。”明世遠柔聲招呼。

“小女娃兒呢?”他走到眾人面前,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明夫人手中的嬰孩上。

“李家的孩子啊怎麼一點禮教都不懂?”明夫人眉高眼高,瞧不起商人出身的李旭淵,自然也一併瞧不起他的兒子。

畢竟眼前的時代,士農工商,商人為末席,賺得再多,有的只是銅臭和私立,自然比不上為民喉舌的官。

李彧炎濃眉微揚。“明府的夫人,你可知道你身上穿的織錦綾,頭上差的螺鈿金釵,頸上掛的明珠鏈,都是我爹的
馬隊和船隊從各國帶回的?要不是有我李家商隊,你這官夫人的行頭能這麼富貴逼人?”

明夫人聞言,臉色愀變,橫眉豎目,卻有說不出半句話,只能悻悻然地瞪著他。

李彧炎不以為意地哼了聲。他本就是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子,發現有人瞧不起他爹,他這張嘴更饒不了人。

“夫人,別說了,讓彧炎瞧瞧小滿。”明世遠趕忙打圓場。

明夫人惱火地把嬰孩丟給他,扭頭就走。

“小滿?”李彧炎探頭瞧著他手中的女娃兒,驚見她的額面竟有鳳凰圖騰,在仔細一看,那鮮豔的紅,不像是打娘胎出來的胎記,反倒是像極了——“這該不會是刺青吧?”

他和他爹去過許多地方,見過很多特別的風俗民情,自然也看過有些西域部落喜歡在額面彧身上刺青,以代表身份。然而,射日皇朝並不時興刺青,更何況刺青的還是個這麼小的女娃兒。

“彧炎懂得真多。”明世遠贊許地看著他。

“明叔叔,小滿才滿月,這刺青要是處理不當,可是會染病的。”

他小大人的口吻,讓明世遠會心一笑。“放心,明叔叔會注意的。”

李彧炎沒多說什麼,只是直盯著那鮮豔的圖騰,那是鳳凰頭尾團起的圖案,是常見的吉祥圖騰,特別的是,在鳥喙底下似乎有個月環印,顏色是紅的,卻不怎麼鮮豔。

“明叔叔不是說過鳳凰來儀的事,不該讓大家知道?為什麼還要讓小滿刺上鳳凰?”有時他真覺得大人之間很麻煩,很多事明白講開,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卻老是愛瞞愛騙,搞得大夥愛算愛計量,真麻煩。

“那是希望鳳凰可以保佑她。”

突來一抹陰影擋去光線,伴隨著低沉的嗓音,讓李彧炎抬眼看去。

來人他認得,是明叔叔的妹婿,而他牽在手裏的小男童則是他的兒子。這些年他不常在銜月城,但因為爹和明叔叔交好,每回他們會銜月城時總會到明府串門子,他曾遇過這個男人帶著明叔叔的妹妹回府省親。

如果他沒記錯,他應該姓上官。“上官叔叔。”他禮貌性地喚了聲。

“你這孩子記性真好。”上官遼勾笑,過分俊美的五官讓人瞬間失神。

李彧炎微揚眉,低問:“鳳凰來儀,不都說了可以保她未來大富大貴,再不然也是吉祥如意,又何必把鳳凰刺在額上?”

他聽爹說了,鳳凰降臨哪戶人家,必定會收到神獸眷寵,但這話要是傳出去,只會讓想要平穩度日的明叔叔受盡別人的算計,甚至最終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他半信半疑,只覺得太荒唐,但是爹說得很認真,姑且不論真假,不管怎樣,他都不希望明叔叔家破人亡,所以這件事他會保密不說。

但如今的刺青,又讓他覺得相當矛盾。

“不,這孩子的命是乘鳳凰而來,乘鳳凰而歸,把鳳凰刺在她額面,就當是鳳凰就在她身邊,日後鳳凰再臨,就不會帶她走。”

“上官叔叔,鳳凰可不是日日年年都能見到的尋常家禽。”

“可不是?但總得要信其有,是不?”

“那倒是,把鳳凰刺在她額上,也許鳳凰真能保護她一輩子。”李彧炎終於接受了這番說法,抬手輕觸女娃的頰,那出關吹彈可破,柔嫩得比剛蒸出爐的包子還要細軟,教他玩上癮了,忍不住按了按又掐了掐。

他仔細地看了會娃兒的臉,她的眉形不明顯,雙眼因為入睡而變成一直線,鼻子不怎麼挺,小嘴倒是紅燦燦的,臉頰也圓鼓鼓,讓人忍不住想要多掐兩把。

“小滿?小滿兒?這名字取得真好,你這小肉包子,就像天上的月亮圓圓的,真想咬上一口。”說著,他還真忍不住低下頭,作勢要咬,可就在那瞬間,明小滿張開了圓圓的大眼。

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動作,直到明小滿哇的一聲,嚎啕大哭,李彧炎才嚇得趕緊站直身子,下一刻,就見上官遼牽著的小男童沖向前,從明世遠手中接過明小滿,有模有樣的哄搖著。

說也奇怪,才三兩下,她就不哭了,還咧嘴笑開。

這下子可讓李彧炎感到不快了。

“讓我抱抱。”他伸出手。

“不成。”六歲大的男童,眸色清雋清雅,和他父親像是同一模子印出的,額上鑲了快黑色寶石,特別的是,他的長髮沒東成髺,而是束起垂放在肩下。

“為何不成?”

“因為小滿是我的妹妹。”男童回答。“你要妹妹,叫你娘生。”

“我娘早就死了!”李彧炎沒好氣地低罵,“小滿是你的表妹,也不是你的親妹妹,要妹妹,找你娘生去!”

“……我娘也死了。”

“嗄?”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都沒聽爹提起?他想了想,閉了閉眼。“好吧,她就當我們共同的妹妹,總可以了吧?”

“不成。”

李彧炎頓時一把火燒上來,壓根不管身邊幾個大人掩嘴低笑,朝那男童一指。

“報上名來!”他要記住他的名字。

“上官淩。”男童細軟的嗓音回答道。

從此之後,上官淩三個字便如芒刺般紮在李彧炎的心上。

因為每回他離開銜月城,過了一年半載再回來,興匆匆地跑到明府看娃兒時,上官淩總是霸著明小滿,令他非常不滿,卻又不能如何。

但他還是能逮到機會,對明小滿又掐又咬一番,那軟綿的滋味實在叫他上了癮,而當她開口學會叫哥哥,第一個喊得便是他時,更讓他非常得意。

只是隔了一年再見到她時,李彧炎卻突然發現,她的臉頰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柔嫩了。

這個疑問直到明夫人又生了個女兒,預備舉辦滿月酒的前夕,才讓他找到了原因——

李彧炎一如往常,如入無人之境般地踏進明府。

府邸異常安靜,今兒個沒有舞伶前來排舞,亦沒瞧見明世遠,也沒遇見上官淩,但他也跟不以為杵,直往後院走。

“小滿兒?”他踏過假山小橋,圓圓便瞧見一個女娃趴在地上,手裏像是拿著什麼在啃食。

微眯起眼,他加快步伐來到她身邊,才發現她竟在啃土塊,他趕忙搶過,並用手挖出她嘴裏的土,一把將她抱起時,驚覺她渾身冰冷,身上只穿著涼薄的中衣。

“嗚嗚……”明小滿一瞧見他,話還來不及說,眼淚就先噴出來了。

“小滿兒。”他拉開身上的披風,顧不得她渾身髒,還有多日未清洗的臭味,將她塞入懷裏最暖的角落。“不哭,跟哥哥說,發生什麼事了?”

該死的,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都入冬了,還讓她只穿著中衣在外頭走動,身邊居然連個丫鬟都沒瞧見!

“哥哥……餓餓……冷冷……”明小滿哭得抽抽噎噎,知擠得出簡單的字句。

“爹爹呢?”

“不知道。”

“淩呢?”

“不知道!餓餓……冷冷……”她冷得難受,不斷打顫,又餓得難受,渾身無勁,連抓著他的力氣都沒有。

李彧炎怒抿著領教分明的唇,緊摟著她,直往明府的偏廳走去。

還未走近,便聽見偏廳裏有著熱鬧的嬉笑聲,走近一瞧,便見一屋子的奴僕都圍在明夫人身邊,逗弄著那個初生的娃兒。

“明夫人。”他走入偏廳,正在蛻變中的聲音低啞偏輕。

“喲,李家公子回銜月城了?”明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目光落在他懷裏低泣的明小滿身上。

“這是怎麼著,都入冬了,還讓小滿兒穿著中衣?還有,你到底給她用膳了沒?為何我瞧見她在啃土塊?”李彧炎身形已抽長許多,儼然是個俊朗的少年郎,但此時神色冷冽寒鵞,那股與生具有的威嚴和指紋的口吻,讓明夫人也怔了下。

然而,所有奴僕都看著她這主子,她又怎能在下人面前失了威風?

於是她輕咳一聲,“李公子未免管得太寬了,這是明府的家務事,合適輪得到李家公子置喙?”

微眯起眼,李彧炎隨即撇唇冷笑。“是嗎?既然李家管不了明府的家務事,那麼李家恐怕也管不了明府的家務事,那麼李家恐怕也不會再借任何銀兩給明府,免得明府老是借款不還,有朝一日,終會壞了彼此交情!”她奢侈成性,處處講究排場和品位,明叔叔的月俸根本供不起她這樣的花度,這兩三年來,已經跟他們家借度了數次,既然她都不知道要羞愧,他也沒什麼好顧忌的。

“你!”她惱得滿臉通紅。

“小滿兒在這裏不受疼,本公子就帶回家中好好疼惜。”話落,他轉身便走。

一進府,李彧炎立刻要下人備上熱水暖茶,還有幾盤她最愛吃的糕點。

接著,顧不得她喊餓喊冷,先是一把將她丟進浴桶例,將她洗得乾乾淨淨,再找出幾件他幼時的衣裳,暫且替她換上,喂她熱茶,再喂她糕餅,瞧她吃得狼吞虎嚥,他一時竟眼熱鼻酸得難受。

一個嬌俏的小娃兒,竟被冷落到這種地步,相較於剛出生的女娃,小滿兒儼然比家奴還不如,也莫怪他老覺得她日漸消瘦,壓根沒有這年歲的女娃該有的圓潤。

“哥哥,抱抱!”吃飽的明小滿朝他揚開 笑面,唇下兩枚梨渦隱隱浮現,煞是可愛。

李彧炎垂眼揪著她,不舍地將她擁入懷裏。“還冷嗎?”都三歲了,怎麼說起話來,總覺得她不像一般同齡的孩子?

他攢著眉,細究緣故。

“暖。”頭顱不住在他懷裏磨蹭,舒服地窩著。

李彧炎由著她在懷裏取暖,長指輕滑過她的頰,觸感依舊柔嫩細軟,可就少了那麼點豐潤,教他捨不得掐。

這念頭一浮上心頭,他猶如自深海中付出水面,更確定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麼了。

“小主子,爺回來了。”門外,褚善小聲稟告。

他心細如發,在門外沒聽見小主子和隔壁明小姐的嬉鬧聲,便推斷明小姐八成是睡著了,於是可以放鬆了音量。

李彧炎直瞅著懷中人,看她卷密的濃睫輕眨,小手緊抓著他的衣袖不放,想了下,便說:“褚善,請我爹過來一趟。”他不想再此刻起身,擾醒了她。

“小的明白了。”依舊是很輕的氣音,就連遠去的腳步聲半點都沒讓人聽見。

沒一會,李旭淵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踏進屋內。

“小滿睡著了?”望著已經入睡的明小滿,他微勾笑意。

“褚善說的?”

“可不是?但他說的可不止這些。”李旭淵在他身邊的位置坐下。“怎麼著?怎麼把小滿給帶過來了?”

提起這事,李彧炎怒氣立即進現,將事情經過仔細地說了一遍,“也不知道淩在做什麼?向來總是和我搶小滿兒,今兒個卻沒見著他。”

“淩的父親去世了,所以你明叔叔到城裏去處理他的後事。”倒了杯茶,他輕啜一口。“我回來得晚,便是到城南那頭去瞧瞧是否需要幫忙。”

李彧炎聞言,抿了抿唇,年少的臉龐微露複雜。“這可怎麼辦?淩這下子不是成了孤兒?本以為小滿兒的處境已經是差透了,沒想到淩的命運更是乖舛。”本來還打算在他隨爹離開銜月城後,要淩多去明府走動,保護小滿的,可如今他卻成了孤兒,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心思照顧小滿?

“小滿倒是不成問題,畢竟明夫人已經產下女兒,自然得要將小滿還給小妾教養。”瞧兒子聽得一愣一愣,李旭淵解釋,“小滿是小妾生的。”

“……難怪!”他輕嘖了聲,神色更惱。

“正室未出,小妾先有,引起正室不滿,所以便將小滿過給正室,如今正室有了子嗣,自然更不會善待小滿。”瞧兒子聽到最末,雙手緊握成拳的憤恨模樣,李旭淵想了下,試探地問:“彧炎,你可認為咱們從商很丟人?”

“怎會?這天下終得要有人行商,才能讓皇朝真正的富庶,比起只會在朝堂上光憑一張嘴的官,咱們實質上所做的可多了。”

“說的好!”李旭淵贊許道,過大的音量卻讓兒子懷裏的明小滿嚇得瞪大眼。

李彧炎見狀,忙哄著她,又拍又搖的,才讓她傻乎乎地又睡了下去。

“爹,小聲點。”

李旭淵看他寶貝得要命的表情,不禁微笑。這些年他很怕將兒子教養得傲慢,如今總算是放心了。“那麼,接下來,你想怎麼做?”

“爹?”李彧炎不解地看著他。

“彧炎,你可知道淩的父親是玄人?”

“……我知道。”當他瞧見上官淩額上的玄石時,並沒多想什麼,直到後來離開銜月城才想起,他和爹在外行走曾遇過玄人,而玄人最大的特徵,便是在孩子尚幼時,在額間鑲入玄石,故稱玄人。

他們是一種古怪的民族,只知道從西方而來,沒有國家,沒有部落,幾百年來皆在中域、北域及西域一帶流浪,而所到之地,總會引起瘟疫或戰事,所以被各國視為不祥,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歡迎玄人。

不過,能夠落腳在銜月城,是玄人的福氣,只因銜月城是座商城,南來北往的幾乎是商賈居多,對玄人倒是見怪不怪。

“你明叔叔是個眼界和心胸都開闊的男人,所以容得下這個玄人妹婿。”

“我知道。”也正因為如此,他看待明叔叔的眼光不同了。

“聽你明叔叔說,他要把淩帶回家中撫養。”

李彧炎猛地抬眼。“可明夫人哪可容得下淩?她連小滿兒都容不下!就算真將小滿兒交給親娘,誰能保證她們母女在明府裏就不會受明夫人欺淩?在這種情況底下,淩又怎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所以,你想怎麼做?”

他這才明白,原來爹早已看穿他的擔憂。

垂眼瞅著睡得香甜,口水都淌濕他袖角的女娃,他不以為意地再拉過另一手的袖角替她拭去口水,接著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額上的鳳凰刺青。

“當年接生的祝嬤嬤說,小滿兒一生必定吉祥如意,上官叔叔說,這圖騰可以保佑小滿兒,可是我覺得這些都是假的,鳳凰根本就不是什麼祥獸,遠比不了在她身旁的我。”

揚起濃眉,李旭淵極富興味地注視著他。

“爹,假如鳳凰不會保護她,那麼就讓我來當她的鳳凰,讓我保護她。”李彧炎抬眼,年少的臉龐有著不可動搖的堅定。“爹,我要暫時留在銜月城。”

李旭淵狂喜地拍了一腿。“這就對了!商人言利,但也重德重義重仁!”看來真是他想多了,總以為他這個兒子霸氣太厲,說不準會孤傲過頭,往後落得剛愎自用的下場。

可如今看來,他這兒子重友憐妹,對下人賞罰分明,明是非識黑白,未來必定是宅心仁厚的商場霸主。

“爹,你小聲點。”李彧炎低聲輕斥,只因懷裏的明小滿被父親的大嗓門嚇得不安微顫。

“好好好。”李旭淵努力壓下狂喜,壓低嗓音說:“你決定怎麼做就怎麼做,這府裏如何開支花度,全由你自行做主,馬市和商行你也得要多去走動,夫子交代的功課同樣要做足。”

李家做的是通域買賣,拿銜月城最豐美的各式穀物賣到西域各國,再買回珍貴的首飾、香料、織品和馬匹,在銜月城裏有座屬於李家的馬市,更有數家南北貨商行,皆是每年皇室欽點的朝貢禦品。

“我知道,謝謝爹。”

“只是,想要介入人家的家務事,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我知道。”

“要記住,想要牽掣對方,就必須有壓倒性的籌碼,讓對方不得不臣服在你之下。”李旭淵慈愛地看著他。“好比皇帝是應天而生的天子,他開的口,百官不能抗拒,誰都不敢造反,而你要做到的是,善用你所擁有的一切,軟硬兼施,讓所有人臣服於你,如此一來,才能保護你最珍惜的人事物。”

李彧炎揚開濃眉,緩緩勾笑。“爹,我明白了。”

看著懷中的明小滿,想起往後可以守在她身邊,他的心總算是安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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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當晚,明世遠前來帶回明小滿時,李旭淵便順口告知兒子將不再隨自己到處奔波,還盼他多加照顧。

  翌日,明夫人的女兒舉辦滿月酒會,李彧炎代替父親出席,送上一對鵝蛋大小的夜明珠,讓席上賓客莫不驚歎連連,給足了明夫人面子。

  從此以後,李彧炎只要一得閒,便到明府串門子,要不便是拎著明小滿帶著上宮淩到家中,陪他一起上夫子的課。

  身為家中獨子,他長年陪同父親在外,甚少有同年玩伴,唯有一個褚善最得他的欣賞,如今添了明小滿和上官淩,他儼然成了兄長,不僅負責照看兩人的瑣碎雜事,也能拉著他們一道玩捉迷藏,讓他過足了兄長的癮。

  也因為難得待在銜月城,今年他才終於有幸見到五年一回的辟邪典。

  辟邪典,是銜月城年終的最大慶典,也正是舞官存在之意義。

  銜月城出南城門便可直通海灣商埠,傳說在百年前曾經發生過地動,引發海浪席捲村落,所以從那時開始,便舉行了辟邪典,以舞伶獻舞,人人戴上面具,過後便將面具丟棄,代表黴運除盡,再擺上豐盛的牲畜食谷,祈求海浪不再侵襲村落。

  然而這樣的祈福慶典,卻在近十年來有了改變,成了特別的求愛慶典。

  這一天,男男女女皆會戴上面具,男子會在此時找出心儀之人,對之求愛,女方要是願意接受,三天之後也會回報一支舞,以訴衷曲。

  在慶典開始之前,必定由舞宮攜教坊女伶開舞,而今年較為特殊的是,在南城門彩樓上獻舞的,就是明世遠和他的小妾。

  “娘,是娘!哥哥你瞧,今年開舞的是我爹跟我娘!”坐在茶肆三樓的明小滿直指著彩樓上的爹娘,興奮低呼。這些年下來,八歲的明小滿說起話已比同齡的孩子還要伶牙俐齒,就連身子骨都長肉了。

  “知道,哥哥我的眼睛好得很。”李彧炎哼了聲。

  他對舞藝興致缺缺,今天會來,純粹是被明小滿眼裏的兩泡淚給逼來的。

  如今,日漸黃昏,彩霞瑰麗濃豔,壯觀得如潑墨畫,紮了七層彩樓的附近商家和空地也早已擠滿人潮。

  突地,只聽見急促如珠玉敲打的琵琶聲響起,在彩樓上如人偶般的兩個人,突地舞動起來。

  明世遠身穿七彩舞衣,水袖拋出,舞步款移,眸色威嚴冷肅,讓李彧炎微愣。

  他從不知道男子的舞竟可以如此剽悍,不見粉味。再見女子身如無骨柳絮在他身旁團繞,隨著漸層而上的各色絲竹,舞姿漸野漸狂,他不禁深深被吸引住。

  “哥哥,娘的身上怎麼有一團黑影?”

  “嗄?”李彧炎看得正入神,“哪來的黑影?”

  “有啊,就跟姑丈那時候一樣,姑丈——”

  “小滿,別胡說,這是場人神共舞的戲碼,別擾人。”上官淩語氣平淡地制止,俊目卻直勾勾地注視著她。

  明小滿抿了抿唇,沒再多說什麼,而李彧炎則是從頭到尾都被遠處兩人的舞姿吸引,從此對明世遠更加改觀。

  只是幾天之後,明小滿的生母突然病逝。

  明世遠悲慟欲死,瞬間蒼老了許多,而明小滿則變得沉默不愛說話,常常把自己藏起來。

  “小滿兒?小淘氣鬼,又要和哥哥玩捉迷藏了?”李彧炎一如往常地踏進明府,直往後院而去,沒話費太多工夫,便在假山的山洞裏頭找到了瑟縮在裏頭的女孩。

  明府後院並不小,能躲的地方不少,可他就是能找到她,不管她躲在哪里。

  明小滿直瞅著他,圓圓的杏眼紅腫,紅濫小嘴緊抿著。

  “誰欺負你?”他神色一凜。

  這些年有他照顧,她變得豐腴許多,圓潤潤的臉蛋白裏透紅,煞是可愛,甚少再聽她喊冷喊餓,但近來,她卻常紅著眼眶,話也不肯多說。

  明小滿搖搖頭,過肩的黑潤長髮未束,身上穿著錦繡素綾。

  “想娘嗎?”他如此猜測。

  畢竟噩耗來得突然,如今棺還未下葬,就連上官淩都隨侍在明世遠身邊,就怕他的身子撐不住。

  她用力點點頭。

  李彧炎從懷裏取出紙袋,裏頭擱著幾塊像雪花般的玉蔥糖酥。“喏,想娘的時候,吃點糖酥,嘴巴甜,心裏就不哭了。”

  明小滿接過手,卻沒有吃,只是張著眼,任由淚水在眸底打轉。

  “不吃?”他想取出一塊糖酥哄她,卻瞥見她的手上戴了只極為特別的銀制手鏈。精巧的手鏈橫拉出兩條細鏈交套在指戒上,而兩條細鏈上頭則穿上一顆扁平、約小指指甲大小的黑色寶石。

  她的手鏈戴在手上,指戒套在中指上,尚嫌寬鬆,黑色寶石剛好位於手背的位置,在黑暗中顯得分外剔亮。

  “這是爹爹給我的,說是娘留給我的遺物。”她一開口,細嫩童音竟痦咽得像被石礫磨過,一開口便像是泣血般的痛,難怪她始終不開口。

  李彧炎直瞅著她忍不住掉淚的面容,一把將她摟進懷裏。“真好,哥哥我可從沒自我娘手中拿到什麼,她在哥哥還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你可以拿手鏈思念,真好。”

  “咦?原來哥哥沒有娘?”明小滿驚詫極了。

  “你到我家裏,見過我家裏有娘嗎?”他眯起眼,采手輕掐她粉嫩的頰。

  “偶、不、豬、到……”她的嘴被掐得歪斜,話說得模糊不清。

  她眼裏只有哥哥,哪里會想到其他?

  “原來你都沒將我放在心上?”他耍狠地騰出另一隻手,硬是把她粉嫩嫩的頰往兩邊扯,指間是她粉膩柔潤的肌膚,教他掐得過癮極了。

  “偶、有、偶、有……”她掙扎,小手抓著他。“葛、格、痛……”

  “哥哥一點都不痛,反倒是痛快得很。”他笑得惡劣。

  “嗚嗚……”她好可憐,娘不見了,大娘罵她,哥哥還欺負她。

  見她兩泡淚滑下,他隨即鬆開手,將她抱入懷中。

  “想哭,就來找哥哥,別忍著,痛快哭出,心就不疼了。”

  明小滿聽了,不禁放聲嚎啕大哭。

  她好喜歡哥哥,因為哥哥待她最好,總會抱她,讓她不覺得冷,還會帶著她到處跑,寵她愛她,這樣的哥哥,就算一輩子都會掐她的臉也沒關係。

  暖意從他懷裏細細滲透,讓她眷戀,讓她不舍,可是往後她不能再依賴哥哥了,因為她……不值得。

  大娘說,娘會死是她害的,就跟淩的爹爹會死是淩害的道理一樣……大娘說,她要是再跟哥哥在一起,早晚有天也會害死他。

  她好喜歡哥哥,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好決定……離哥哥遠一點。

  那日過後,李彧炎便很少有機會再見到明小滿。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這些年事情特別多。

  先是商行的貨糧莫名著了火,讓他忙著四處調貨,就怕遲交給買主。沒多久,又傳出李家名下、位於東方青州的上百萬畝良田遇上百年難見的大旱,他趕往青州差人鑿井取水,一面又與掌管青州的傅氏州尹商談如何取河道灌溉,一耗就是大半年。

  不過,每年近年終之時,他必定會回銜月城,確定明小滿過得好不好,還帶回不少外地的名物,甚至贈與一塊他親手雕刻的李家火鳳令,但停頓不了幾天,便又得起程趕往他處。

  多虧這兩年的奔波,讓他自弱冠之年便養出了商場霸氣,與人交涉談判時,眸色氣度皆勝過在商場打滾數十年的大佬,加上他遇事處變不驚,沉著尋思對策的氣概,在在令人折服。

  幾年下來,李彧炎的名字,在射日皇朝裏已是聞名遐邇,加上李旭淵這些年也在鄰近幾個國家投資買賣礦產,如今正是收網之際,讓李家的財富與人脈更是大大攀升,堪稱射日首富,富可敵國了。

  可就在這當頭,卻傳出明世遠去世的消息。

  李彧炎聞訊趕回,就見明府門口的白幔隨風飄搖,讓他的心都涼了。

  踏進屋內,是震耳欲聾的哭聲。

  他走到靈堂前,在他最敬重的明叔叔靈前上了香,卻沒見著上官淩和明小滿,不由得問向哭哭啼啼的明夫人。

  “小滿兒呢?”

  “天曉得她上哪去了!她爹死了,她連一滴淚都沒掉,那沒良心的丫頭,我怎會知道她現在在哪?”

  李彧炎沉下濃眉,轉身就走,過了銜廊,便見後院的亭子裏,明小滿正緊抱著上官淩。

  這一幕沒來由的教他心頭一震,霎時冒出難解的惱意。

  惱什麼?他不由得自問。

  小滿兒怕冷,喜歡摟著他和淩,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況且小滿兒就像他的妹妹,淩就像他的弟弟,他倆又是表兄妹,兩人抱在一塊,許是淩在安慰她而已。

  他這麼解釋,然而心就是沉著,令他不快。

  “小滿兒、淩。”他走近,輕喚。

  兩人聞聲抬眼探來,這一幕又讓李彧炎心裏有股異樣蔓延,總覺得這情景就像那年的辟邪典,明叔叔和他的妾共舞那瞬間,男的俊魅,女的妖嬈……但再仔細一瞧,淩的面貌原本就柔魅逼人,然而小滿兒一張圓潤的小臉,卻完全打不上妖嬈兩字,只能算是清秀。

  令他愈發不悅的是,小滿兒並沒有哭,既沒掉淚,為何淩會摟著她?

  “彧炎,你回來了。”上官淩微勾笑意。

  “……你們在聊什麼?”

  “聊……舅舅一下葬,我便要帶著小滿一塊生活。”上官淩倒也不隱瞞,直接說出打算。

  “淩!”明小滿低喊,揪著他的袖角。

  這個動作讓李彧炎迅速解讀出她並不打算讓他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他不禁脫口問。

  “畢竟明夫人才是正室,我和小滿跟她沒有關係,被趕出去也是早晚的事,倒不如先謀好後路。”

  李彧炎一頓。其實他問的為什麼,並不是指這件事,但這一刻,他選擇垂斂長睫,順勢轉話題。“小滿兒今年才十三,帶著滿兒,你要怎麼生活?”

  “我爹在世時,便是以煉丹為活,那些醫譜我都收著,打算弄間煉丹鋪子,生活可能清苦了些,但總比待在這裏看人臉色好。”

  李彧炎沒再搭腔,只因在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外人。

  是他這些年在外奔波,和小滿兒疏遠了?要不,為何她瞧都不瞧他一眼?

  是了,不用明說他也感覺得到,這五年來她一直想法子閃避他,即使他好不容易抽空回銜月城,也難得遇見她。

  這點認知,讓他的心隱隱痛著。

  “彧炎?”

  李彧炎回過神,不形於色地抬眼問:“想弄間鋪子,你手頭上可有積蓄?”

  “這些年我已經開始學習煉丹,也賣出了些許,而且小滿會雕刻,雕了些精細的木制手爐,有些官夫人喜愛,便買回去當飾品。”

  “淩!”明小滿低呼,像是不滿上官淩什麼事都告訴他。

  “怎麼,這些事不能告訴我?不能讓我知道?”李彧炎不禁惱火低罵。

  明小滿一怔,傻愣愣地看著他。

  瞧她眼眶倏地委屈泛紅,他微惱地別開臉,“怎麼,連聲哥哥都不叫了?”他也難以理解自己為何如此沉不住氣。

  明明遇上天大的難關或再難搞的商主,他都可以平心靜氣地運籌帷幄,怎麼她的淡漠便教他這麼難受,使他如此心痛?

  “……你又不是我哥哥。”

  李彧炎聞言,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心像是被人狠狠打上一拳,幾乎不能呼吸。

  這些年,他是怎麼護著她,多麼寶貝她,難道她是石頭,感受不到嗎?狠心的說他不是她的哥哥……

  “少爺、少爺,不好了!”

  遠處突地傳來褚善的急喊,他應該感覺不對勁的,畢竟褚善行事從不毛躁,會在他人府中如此失態,必定是家中出事,他應該靜下心神,但是此時此刻,耳裏卻只是不斷回蕩著她沒心沒肺的那句話。

  那痛意,像是一種毒,直往心間鑽,痛得他雙眼發熱。

  “少爺,老爺出事了!駐守在波羅的馬隊回傳,老爺仙逝了!”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震了下,雙眼卻依舊直瞅著明小滿,見她瞪目掩嘴,隨即上前一步,狀似要撐住他,他快一步往後退,讓她撲了空。

  扯起冷冽的笑,他挖苦,“我不是你哥哥,你還靠過來做什麼?”

  “不……不是的……”淚水在明小滿的眼眶裏打轉,她不知所措的向上官淩求救。

  閉了閉眼,李彧炎轉身就走,褚善隨即跟著離開。

  見狀,明小滿也立即邁步追上小橋,直到瞧見他的身影轉出拱門,才敢放聲喊,“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小滿。”上官淩無聲地走到她身後。

  “淩……”她抬眼,淚如雨下。“我傷到哥哥了,我終究還是傷到他了……”

  “別哭,這是咱們的命,往後我會好好照顧你,別哭了。”上官淩歎口氣,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中。

  天色未亮,灰蒙的霧氣籠罩銜月城,有輛馬車停在城南一間小屋前。

  聽見馬車聲,極早便起身準備煉丹的上官淩開了門,剛好看見李彧炎下了馬車,朝他走來。

  “彧炎,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他和小滿昨晚連夜搬出明府,沒想到李彧炎竟知道他們落腳在這裏。

  “這點事難得了我?”他哼了聲,踏進屋內,裏頭是簡陋的桌椅,破損的牆面釘上了橫木條,上頭擺放著幾個瓶子,下頭又擱放了三個小巧精緻的木雕手爐。

  聽說昨晚明夫人大罵他倆極為不祥,將他們趕出明府了。

  說來,淩的心思的確縝密,早猜到明世遠一死,明夫人絕對不會容下他倆,才沒在第一時間慌了手腳,只是此刻他得要前往波羅處理爹的後事,也無暇再照顧他們。

  “那麼伯父他……”

  “我昨天趕回銜月城,除了給明叔叔上香,更是為了交代一些商務,如今商務以及全數交代完畢,待會我便要趕往波羅處理我爹的後事。”李彧炎神色平靜,想來炯亮有神的眼如今佈滿血絲。

  “節哀順變。”可以想見他定是忍著悲痛處理商事,一夜未眠,隨即又要趕往波羅。

  “你這瓶子裏裝的是什麼?”他拿起架上的瓶子,拉開棉栓,嗅著瓶內的藥味。

  “各種丹藥。”

  “有何藥效?”

  上官淩不解地瞅著他。“你問這些做什麼?”

  李彧炎疲憊地閉了閉眼。“聽說玄人擅長煉丹、懂蔔相,而放眼各域領地,還未聽說有人會煉丹,這丹藥攜帶方便,要是能夠大量製造,賣到他國,利潤絕對好過你這小屋小鋪。”

  上官淩盯著他,而後不由得一笑。“你知道我是玄人?”

  李彧炎指著他額上的玄玉。“我跟我爹在外多年,什麼奇人異事沒見過。”

  “你不怕玄人不祥的傳言?”

  “不過是些穿鑿附會的傳說罷了。”李彧炎壓根不以為意,再拿起比巴掌還小的手爐,仔細瞧著雕工,那爐火純青的雕法,鬼斧神工的設計,令他讚歎。“這就是小滿兒雕的手爐?”

  “是。”上官淩想了下,勾起笑。“記得是兩年前吧,你不是送了一面黃金鳳凰雕片給她?她好喜歡,央求我買雕刀讓她試試,沒想到玩著玩著,她竟無師自通,天分高得令我驚訝,不過我買不起黃金,只能讓她弄點梨木雕刻。”

  “初學必定是先從木刻著手。”他沉吟著,輕覆手爐,想像她是如何用心地刻出這鏤空的圓形手爐,又是如何聰明地以兩個半圓合蓋,在中央穿入小盅,壓根沒注意到上官淩是特地在告訴他,她的興趣全是因為那面黃金雕片而起。

  “這些我帶走,銜月城不夠冷,手爐在這兒難以風行,賣往北方的紫州或是北方名族泰漠,還有點用處。”

  “也好。”上官淩眉目俊秀,始終噙著討喜的笑。

  李彧炎垂下長睫,像是暗忖著什麼,最終還是轉身踏出屋外。“多弄些丹藥,我約莫明年夏天會回來一趟,到時候有多少我拿多少。”

  “好。”上官淩一路送他到屋外,見褚善在馬車邊,雙眼泛紅,像是哭得很慘,不禁輕聲說:“褚善,節哀順變。”

  “我做不到……”嘴一扁,他眼眶紅似血。

  “再哭,就戳瞎你的眼!”李彧炎不帶殺傷力地低斥,“還不快把銀兩交給我。”

  “喔。”吸著氣,褚善從懷裏掏出一隻囊帶交給他。

  “這些,就當是我買了手爐和丹藥的訂金。”

  上官淩接過手,囊帶的重量教他微詫。“太多了。”

  “不多,就值這個價。”

  他不禁歎氣苦笑。“彧炎,別再將心思放在小滿身上,我會照顧她的,等她及笄,我就迎她過門。”他知道彧炎不過是拐個彎想要幫他們,但往後的日子,他希望別再與他牽扯。

  一腳跨上馬車的李彧炎猛地回頭。“你要娶小滿兒?”

  “對。”他眸色清朗,不欺不瞞。

  “你喜歡她?”

  “不能嗎?”

  他忍不住吼,“你跟她是表兄妹!”

  “表兄妹剛好親上加親。”上官淩說得理所當然。

  “你!小滿兒才多大,你居然喜歡她?”她的身形纖美,已經是個小大人,但那張俏臉還帶著圓潤,根本稚氣未脫,要如何成為人妻?

  “彧炎,你是在外頭走動太久,忘了銜月城的姑娘大抵都在十三歲便出閣嗎?不過,我還是會照古禮,等到她及笄再迎娶。”

  “你……”他張口結舌,難以消化突來的消息。淩說得沒錯,他確實忘了南方姑娘總是出嫁得早。“……小滿兒也喜歡你?”好半晌過後,他才低聲問。

  只因他想起了小滿兒總是親昵地喊著淩,那樣撒嬌的口吻,以往他還不覺有異,如今想來,竟無端感到傷懷。

  “你不認為嗎?”上官淩笑著反問。

  李彧炎無言以對,說不出心底的糾結到底是為了什麼。

  “彧炎,我會好好照顧她,你儘管去飛翔,無需掛念。”

  “你這句話是要與我斷絕聯繫?”他眯起眼,難以置信他疼入心的兩個人,竟會如此待他!

  心間深處有種被撕裂的錐楚,仿佛原本該屬於他的東西,正要從深處被強迫剝離,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突然間,他明白了。

  可惜,明白得太晚。

  他對小滿兒的感情早在一點一滴的相處間漸漸改變,由憐生愛,要的也根本不再是兄妹之情,從前只是不知道除了兄妹之外,他們之間還可以存在什麼樣的關係,如今才發現有另一種全新的關係可以建立,卻為時已晚。

  他不能奪人所愛,尤其是介入這兩個他照顧到大的人之間。

  上官淩注視著他,“怎會?咱們明年夏天還要再見面的,再者咱們之間的情感,只要有一方不想斷,那麼就不可能失去聯繫。”他語帶暗示。

  只要彧炎能察覺自己的感情,那他就退讓成全,反之,他就要和他完全斷絕聯繫,而眼前他清楚看見了彧炎的動搖,這該是意味著彧炎對小滿,不純粹只是手足之情吧?

  只是打擊過大的李彧炎,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怎麼坐上馬車的,他沒有印象,只覺得眼前一片花白,心是虛浮的,就連腳下也不踏實,讓他愈來愈搞不清楚,此時此刻真正重創他的,是父親的離世,還是這對表兄妹對他的傷害。

  “對了,你要前往波羅,必定會經過交界的砂河,對吧?”

  李彧炎緩緩轉過臉,瞧他扯起了窗幔,朝自己問,才恍惚地回答,“你問這個做什麼?”

  “繞道,往南繞道,就算會多花費一點時間,也請你務必繞道。”

  “為什麼?”

  “如果你信得過我,請你不要過問。”

  李彧炎瞅著他半晌。“我沒有不信你的道理。”接著毫不猶豫地朝外喊,“褚善,繞南方官道。”

  “咦?可是這樣是遠路,得要多費上兩天的路程——”

  “照辦!”

  “……喔。”褚善可憐兮兮地閉上嘴,不敢有異議。

  坐在馬車內的李彧炎餘光瞥見擺放在馬車內的斗篷,想了下,將之從窗口遞給上官淩。

  “小滿兒怕冷,這件斗篷是泰漠皇室的金絲貂裘所制,保暖性極佳,快入冬了,讓她穿上,別告訴她這是我給的。”他還記得她說,他不是她的哥哥,這句話至今想起,依舊教他痛得無以復加,仿佛他全心全意的疼愛全付諸流水一般。

  諷刺的是,儘管如此,依舊無損他對她的憐惜,更荒唐的是,他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他並不是想當她的哥哥,卻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口。

  “……我買不起這斗篷。”

  “隨便找個說辭搪塞。”

  “這簡直是在強人所難。”上官淩苦笑。

  李彧炎不管,又逕自交代,“我給小滿兒的金雕片,是李家商隊傳令用的火鳳令,如果發生什麼事,到李家旗下的商行捎下口訊,不管我人在哪里,都會立刻趕回。”話落,他放下窗幔,讓馬車緩緩駛離這寧靜巷弄。

  上官淩目送他離開後隨即進屋,走進內室。兩邊通道各通向一間房,他走向右邊,推開那扇沒栓上的門,明小滿就坐在桌前,狀似全神貫注地刻著手爐。

  “小滿,彧炎走了。”

  “……喔。”她低啞回聲,停下手邊的工作。

  事實上,當她聽見馬車聲時,就再也無心工作,想見他又不敢見,只好強迫自己坐在桌前。

  “這是彧炎送給你的斗篷。”他將斗篷擱在她的桌面。

  瞅著斗篷,明小滿探手輕觸著柔軟細膩的銀灰貂毛,再摸摸那縫邊的精緻金色繡線,淚水忍不住湧上。

  從小,他給她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不管是吃的穿的還是用的,他都給得毫不猶豫,一心一意地疼寵她,真心視她為妹子,然而她卻用那麼可惡的方法回報他……

  上官淩輕揉她的頭。“小滿,如果我的占卜沒有錯誤,彧炎的未來,不可限量。”

  “淩至今所占卜的卦象,從未失過準頭,這代表哥哥未來必定是一方霸主。”

  既是這樣,她更不能牽絆住他,只能借著雕刻思念哥哥,想念他,從此以後,終其一生,她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誰要她是個……不祥的玄人?

  慘事一樁樁的發生,她不信都不行,為了不禍及他,她能做的,就是離他遠一點,把她的祝福雕進手爐裏,希望能有微薄的能力,願他洪福齊天。

  “我想說的是,就算你在他身邊,他也不見得會發生禍事。”

  “誰能保證不會呢?”她苦澀地笑著。“當年娘死時,大娘罵我不祥,我還不信,但這幾年下來,家裏再三出事,甚至禍延哥哥,讓他疲於奔命,事實就擺在面前,你還要我怎麼說服自己?”

  玄人身上皆有月環印,長的地方不同,可她偏偏長在額面上。

  後來,她才知道為何爹要在她額上刺下鳳凰圖騰,那是為了不讓人發現她額面有個玄人特有的月環印,也才知道為何大娘如此討厭她,更明白了為何爹要將娘藏起,不讓人發現。

  因為玄人不祥,玄人會招來災厄!

  “那只是——”

  “巧合嗎?”她滑落一滴淚。“淩,你要用巧合來欺騙自己嗎?你做得到,我辦不到。”

  假設哥哥這些年沒遇到這些事,也許她還能欺騙自己,繼續待在哥哥身邊,但是現在連哥哥的爹爹都離世了……她再沒有勇氣待在他身邊,就算渴望,也必須強迫自己疏離。

  不管怎樣,她都不能因為己身而傷害到她最愛的人。

  上官淩看著她,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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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入冬的銜月城寒風泠冽,天色陰霾,卻甚少降雪,頂多是飄點牛毛細雨,和北方相比,算是相當暖和。

  然而對明小滿而言,這樣的寒風,已經讓她在對領衫外頭又加了件蠶絲長襖以及黑兔毛斗篷,腳下還得穿著耐寒的毛靴了。

  如此全副武裝,讓上門買丹藥的羅家娘子忍遏不住地掩嘴失笑。

  明小滿把斗篷交領拉得高高的,掩住下巴和唇,幾乎只露出一雙圓潤的杏眼,眨呀眨地,把交領拉下來一點,只見彎彎菱唇可憐兮兮地扁起。

  “羅大娘,你在笑什麼?”

  羅家娘子只穿對襟繡花緞面襖,配著夏季的紗質羅裙,連坎肩都沒搭上,就連屋外走動的人也頂多是多添了件襖子,像明小滿穿得這麼“應景”的,沒半個。

  “這什麼天候,你居然穿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銜月城下雪了呢!”羅家娘子笑得媚眼如絲。

  “可我怕冷嘛。”一陣冷風刮進鋪子裏,她趕忙再將領子拉高。

  “你呀,要叫上官公子替你補補身子。”羅家娘子走進鋪子,將她仔仔細細地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小滿,你今年幾歲了?”

  “就快滿十八了。”她趕緊倒了杯熟茶遞上。

  鋪子裏頭比起幾年前,多添了上等梨木桌椅,就連牆面都腎的粉刷,重新釘上多寶格。擺滿了各式雕屋和丹藥瓶。

  而這裏頭的傢俱,都是李彧炎派人送來的,一逕霸道地給予,也不管他們到底要不要。

  “都住在一起這麼久了,上官公子還沒打算迎娶你?”羅家娘子挑了張椅子坐下,細聲問。

  明小滿黑白分明的杏眼轉啊轉的,飄向外頭擁擠的人潮。“我還不急。”為了不讓男女同住一事壞了她的名節,所以淩對外一律說兩人既是表兄妹,亦是未婚夫妻。

  “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明小滿不解地看著她。

  “你瞧起來就像不經人事,這張臉圓圓嫩嫩的,根本還像個丫頭。”羅家娘子說著,伸出手輕掐她的頰,被她那細嫩如豆腐的肌膚觸感給震住,忍不住多掐個兩下。“上官公子可真知道怎麼照顧你,把你養得白嫩極了。”

  “……”她乾笑,好久沒被人掐臉了,一時還有些懷念。

  “好了,上回上官公子賣的那種藥,再給我十天份吧。”

  “十天份?”臉頰總算被放開,明小滿趕緊溜到多寶格前。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淩賣給她的是媚藥,一次買個十天份……她到底要幹什麼?

  “你這未經人事的丫頭不懂個中銷魂滋味,但我那群姐妹淘可都愛極了呢。”

  明小滿頓時粉顏漲紅。這媚藥是給男人吃的,此話意味著什麼,她就算再不濟也懂。摸摸鼻子,趕緊取出丹藥瓶,倒上十天份的藥丸,放進小瓶子交給她。

  “這藥無色無味,改天偷偷把藥摻進飯菜裏,上官公子應該不會發現。”

  羅家娘子將一錠銀子遞出時,順勢附在她耳邊低語。

  “不用了、不用了!”她小臉漲紅,羞得不得了。

  羅家娘子逗得開心了,正要走出店鋪外,卻突地頓下腳步。

  正要送客的明小滿察覺她的停頓,疑惑地抬眼望去,適巧對上一雙深沉難測的瞳眸,教她心口一窒。

  李彧炎長髮束環,露出他褪盡青澀的俊魅五官,濃眉飛揚入鬢,立體的眉骨映襯得黑眸沉雋深邃,俊挺的懸丹鼻下是張稜角分明的唇。

  他面白如玉,卻不帶書卷味,不沾半點爾雅溫煦,當他斂笑不語,垂斂長睫時,渾身進現的奪人氣勢,令人無法忽視。

  “小滿兒。”李彧炎踏進店鋪內,沉聲喚著,嗓音渾厚。

  他穿著交領月牙白錦衫,外頭搭了件沉紫的錦繡半臂。襯托出他炯拔的身形,腰間主帶綴滿寶石,黃金水凰印就系在金鎖片上,隨著他的走動發出悅耳的聲響。

  羅家娘子瞪大一雙媚眼,隨著他的移動而轉動視線,繼而瞧見跟著他進鋪的另一個男人。

  那男人有雙狹長美眸,俊俏的面容是張宜男宜女相,身形比不上前一個男子高大,卻是中雅之資,行步偉岸,一身精美華服,腰間佩掛黃金綬環,必定是富貴人家。

  “……爺兒。”明小滿硬著頭皮低喊了聲,就連小臉也垂下。

  “淩呢?”對於她的稱呼,這些年下來李彧炎已經慢慢習慣,畢竟她不把他當哥哥看,他也不想當他的哥哥。

  “淩到北郊山上找草藥,今兒個晚上會回來。”她悶聲說,順手推著羅家娘子出店鋪,再趕緊回頭倒上兩杯溫茶。

  說到底,她這個人心胸很狹窄,雖說早已經打定主意往後不再跟哥哥親近,但也難以接受其他女子如此明目張膽盯著他瞧。

  這些年來,哥哥一年會會銜月城一、兩次,而每次回來時,身邊總會多帶個人。

  她將溫茶遞給李彧炎,隨即看向站在寶閣前的另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相當古怪,打從三年前過來後,每回前來必定要見淩一面,而且示好的動作,連她都看得出那代表什麼意思。

  李彧炎察覺她直盯著烏靈瞧,眉頭不禁微攏。“小滿兒,已有婚約在身,別隨便盯著人看。”怎麼,他寧可盯著烏靈,也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她有疑問,但不想問,不想因此與他有太多的互動。以往總是淩幫著她擋著,可今兒個淩不在,她只能靠自己。端茶走向烏靈,她細聲喊,“烏將軍,請用茶。”

  烏靈回過神,表情稍嫌冷淡地接過茶。“多謝。”那嗓音比一般男子高些,又比一般姑娘沉,教人難辨雌雄。

  不過,能夠成為西方紅州州尹兼西防將軍,證明烏靈確實驍勇。明小滿如此想著,就站在靠近店鋪門口的位置,神色平靜。

  李彧炎看她穿著陌生的衣裙,想起這些年他贈的衣物,每次回銜月城從不曾在她身上見過,不禁眸色一黯。

  這些年,他們的活動變得陌生而疏離,他始終習慣不了。

  淩已經說過他們的婚約,他應該要誠心祝賀兩人,但直到現在,連一句祝賀的話他都還說不出口。

  看著她這些年來,已經從個小丫頭漸漸長成小姑娘的柔美身形,那雙杏眼輕靈聰慧,菱唇彎揚似帶笑,帶著秀韻雅致,靜佇一方,恍似成了一幅畫,他的心更加騷動。

  那份渴望在心間暴動著,他必須使盡全力才能勉強壓抑。

  “城南這些年,總算熱鬧了一些。”他狀似漫不經心地隨口提到。

  “……還不是爺兒刻意在這附近設了酒樓和織坊,把附近的地段給弄得熱鬧了。”明小滿想了下,淡聲應對。

  “過來這兒坐,別在那兒吹風。”見外頭的風微微刮動她的斗篷,他不禁沉聲命令。

  明小滿眨了眨眼,走進他一些,沒在他身邊坐下,卻驀地發現懸在他腰間的鎏金摺扇,不由得雙眼一亮。

  察覺她的視線,李彧炎淡揚起笑。淩說過,她對他贈與的火鳳令愛不釋手,除了喜歡上頭的雕飾,更是因為她偏愛黃金,所以每年會銜月城,他總會帶上一些黃金打造的特別飾物,引誘她和他說話。

  “這些年鋪子的生意還成吧?”他問,悄悄將鎏金摺扇往旁邊挪移,如他所料,她的視線也跟著轉動。

  “還成。”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淩可有說過你倆的婚期定在何時?”這是他心中的疑問。

  既是郎有情妹有意,為何小滿兒早過了及笄之齡,還未成親?這和淩當初告知的不同,讓他死不了心。

  “我——”

  “皇帝不急,倒是急死你這太監了?”烏靈冷聲打斷明小滿未竟的話。

  他橫眼瞪去。

  “人家都不急了,你急什麼?”笑意輕抹,添了幾分瀟灑爽拓。

  李彧炎無言,然而烏靈的言辭卻讓明小滿認定她真的怪怪的,好像不希望她嫁給淩似的。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一直認定烏靈根本就是喜歡淩。

  “明姑娘。”

  她忖著,卻突然聽聞外頭有人輕喚,抬眼望去,她立即勾出甜美笑靨。

  “大娘,可總算等到你了呢!”她喜孜孜地走到櫃檯內,拿著一隻竹籃走到店鋪外。“大娘,這裏頭有治風寒的藥,要是咳得緊,便再加一顆這瓶內的藥丸,若是發熱了呢,就加這一瓶。還有這一個雕爐是我自個兒做的,裏頭有香粉,點上之後,擱在屋內可以祛點藥味,福大叔也會覺得舒服些。這裏頭還有幾顆雞蛋和三斤米,是街坊給我的,我和淩吃不完,就請大娘替我分擔些。”

  她說得有條不紊,就連籃子裏的物品也點得清清楚楚,上頭還標上不同的顏色,絕不會讓人吃錯藥。

  “你給我這麼多,可我只有一文錢。”大娘衣衫襤褸,可以想見光是一文錢就不知道她要攢多久才有。

  “那真可巧,這些只要一文錢。”明小滿笑著,怕她不信似的,又趕忙說:“因為我生辰快到了,淩說店鋪內所有的丹藥一次買進,只要一文錢。”

  “這跟明姑娘的生辰有什麼關係?”福大娘還是不解。

  “因為他要我開心啊。”她笑眯了眼,眸色溫柔。“大娘,這可是一年才一次的優惠,一直到年底都是這樣喔,所以只要缺了什麼,儘管過來,知道嗎?”

  福大娘豈會不知道她是拐彎在幫她,還替她做足面子,不使她感到難堪,一時感動得說不出話,只能不斷鞠躬道謝。

  這是一陣冷風吹來,冷得福大娘直打哆嗦,明小滿見狀,趕緊把身上的斗篷借下,往她身上一披。

  “別、別,這斗篷……”福大娘猛搖手,就怕斗篷會教她弄髒。

  “大娘,我很怕冷,所以呀,我有好多好多的斗篷,把這件送你,我才能趕緊拿別件穿,要是斗篷沒穿壞,淩可是不許我穿新的呢。你就算幫我一個忙,讓我有機會穿其他斗篷吧。”她說著,替她系上繩結。“照顧大叔很累的,你也得保重自己。”

  明小滿目送著她離開,笑意漸褪,秀眉微擰,壓根未覺身後有人走近,一把掐住她的雙頰,緩緩地往兩旁扯。

  她瞠圓眼,這下教她發疼的力道,幾乎要逼出她滿腔感傷的愁懷淚。

  “原來就是有小菩薩在,難怪淩說這鋪子只能勉強打平收支,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又哪里來的好多好多斗篷?”李彧炎沒有責怪,只是怕她冷。

  明小滿想抿起唇,可惜雙頰被掐得很緊。“爺送的斗篷,我都收著。”

  “斗篷是拿來禦寒,不是擺著裝飾,進屋去穿上。”

  “……你把我掐著,我怎麼拿?”

  李彧炎又掐了兩下才放開她,催促她進內室,瞧她挑的是去年他帶回來的黑狐裘,才滿意地揚起唇。

  “好了,我還有是,要先走了,記得,冬天天色暗得早,早點關門歇息。”臨走前,他如往常叮囑著。

  不管她用多冷淡的態度面對她,他對她的疼愛始終沒變過……看著他和烏靈雙雙走出店外,明小滿移不開眼,心口抽痛,很想沖上前去拉著他,在他懷裏磨蹭,就像以往一樣在他懷裏撒潑,由著他壞著心地掐著玩鬧。

  可是,她不能。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沒有資格怨,能夠這樣相處,已經是極好。她不再奢求,卻愈來愈難說服自己。

  銜月城城主府二樓的迎賓大廳,在掌燈時分,絲竹聲起,教坊舞伶翩然起舞,這等陣仗,只是為了替李彧炎洗塵。

  銜月城城主李呈喜是李彧炎的六堂哥,但並非是堂兄弟才特地為李彧炎洗塵,而是因為這些年來李彧炎承襲父業,將李氏產業更加壯大,勢力範圍竟囊括整個亞域大陸,除了各地皆有李氏馬隊和船隊駐守,更有數十座礦場,李家因此受盡各國禮遇,在商場裏,眾人更是稱他商黃,將他視為能呼風喚雨的商界皇帝。

  他的富有遠勝過數十個國家國庫,經營的產業類別多得不勝枚舉,提拔了數十個大掌櫃替他打理,一切以火鳳令為印,各大掌櫃手上皆有一個,而水凰印為號,等同於大印,掌握在他手中。

  商場上,眾商賈莫不巴著他,各國朝官更是處處巴結,見水凰印便任他來去自由,勢力大到連射日皇朝都驚攝。

  而李家官員莫不以他為榮,在朝堂問道盡他的輝煌事蹟,讓李氏的商隊可以不須通令便通過各邊關哨口,直入他國。

  更難能可貴的是,竟然無人敵視他。

  李彧炎謹遵父親的教誨,與人廣結善緣不結仇,再加上他的性情豪爽,出手闊綽,行善總是捐入大筆金款,在各國之間享有讚譽。

  “彧炎,這杯酒你非喝不可,咱們兄弟也好一陣子見面了,沒道理你在京城接受四堂哥的招待,卻不給我面子吧?”李呈喜長得方頭大耳,一臉忠厚老實樣,沒半點心眼。

  “堂哥,先好說,今夜可是不醉不歸。”李彧炎淺噙著笑意。

  今夜特地前來,是因為他每回離開銜月城,總會請托六堂哥替他注意小滿兒的狀況,不得讓人騷擾她,更不能讓她受到任何人的欺負。

  “爽快,就等你這句話。”李呈喜舉杯,敬他,也敬烏靈。“想不到烏將軍也南下銜月城,可得要多待個幾天,讓我好生款待。”

  “不了,我明日便回紅州。”烏靈淡聲道。

  “怎麼這麼趕?不是才剛到?”

  李彧炎勾唇,笑得壞心眼。“烏靈百忙中抽空隨我南下,是為了見心上人,可惜人沒見到,心情正差呢。”

  話落,烏靈立即橫睨他一眼,他不以為忤地笑著。

  “既是如此,酒一定要多喝一些。”李呈喜一拍手,美鬟隨即上前盛酒夾菜。

  只見舞伶褪去身上的舞衣,身上僅剩幾乎袒胸露乳的抹胸,然而這抹胸又和尋常的不同,緊貼著胸,肩上細繩向上拉,讓胸型更加飽滿突出。

  “敢笑我,好歹我敢向他示愛,你呢?”烏靈哼了聲,幾杯酒後,微眯的美眸竟有股妖媚。

  “喔喔,原來彧炎已經有心儀的人了?”李呈喜拉長耳朵,想知道能得堂弟青睞的女子到底是誰。

  李彧炎不禁橫睨烏靈一眼。

  “有心儀對象的人是烏靈,要是哪日烏靈真能得到對方的心……”他頓了頓,靠近烏靈,壓低聲響道:“我就能夠將小滿兒帶到身邊。”說到底,腦袋裏還是商人的思量模式。

  那年,他察覺了心意,卻不得不埋入工作,盼望可以讓他不被思念擾亂,但這些年下來,淩與小滿兒遲遲不成親,他的心更加有理由蠢蠢欲動,再加上三年前一次巧合帶著烏靈南下銜月城,烏靈對淩一見鍾情,他便從心裏開始祈求烏靈能過得到淩的心,好讓他名正言順地將小滿兒占為己有。

  可聽在李呈喜耳裏,他只聽出烏靈有斷袖之癖,而且還打算橫刀奪愛……他悄悄挪離烏靈一點,就怕對方看上自己。

  “孬種,就只等著漁翁得利。”

  “這叫做見風使舵,我和他們倆的交情不同,如果他們之間真有情,我會成全他們。”

  “偽善!”烏靈壓根不接受他的說法。“要是能讓我動心,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要搶到手!”

  李彧炎不辯解,抬眼瞥向靠他愈來愈近的十來個舞伶,她們在廳堂上整齊地跳出魅惑的舞姿,臉上全是羞澀討好的笑,那代表了什麼,他心底很清楚,卻一點興致都沒有。

  然而正要收回目光時,餘光卻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躲在最後頭,教他一頓,瞪大眼。

  “怎麼著?”

  “……小滿兒?”他低啞自語。

  烏靈眯眼望去,只瞧見一票舞伶看起來都差不多,然而下一瞬,身旁的李彧炎卻突地站起大喝——

  “小滿兒!”

  渾厚的聲響嚇得樂官停下奏樂,就連舞伶們也不明就裏地看著他。

  李彧炎逕自邁開大步朝最後頭走去,在隊伍最末端的明小滿嚇得轉身就想跑,然而也不知道是動作太大還是怎麼的,肩上細繩竟然掉落,掩胸的柔軟衣料瞬間掉落——

  同一時刻,李彧炎急步向前,一把將她摟在懷裏,掩飾她乍現的春光。

  明小滿驚魂未定,心跳加速,再加上被他抱在懷裏,赤裸而豐滿的酥胸就貼在他的胸膛上,教她震愕的瞪大眼,不敢輕舉妄動。

  “……你這丫頭!”

  聽出他咬在牙縫中的怒火,她的心更是一抖,提得極高,像個做錯事的小娃,連吭聲都不敢坑一聲。

  可是在大廳上,半裸著身被他摟著,她實在很不自在,想趕緊將肩繩系上,卻聽他惱聲低斥。

  “別動!”

  她不禁哭喪著臉。不動,她要怎麼把抹胸穿上?

  正付著,便感覺環住她身子的大手摸上她賽雪的肩頭。“把肩繩拉上來。”

  她被動著照做,在他的掩飾之下,將抹胸拉上,把肩繩遞給他,接著閉上眼,感覺他溫熱的氣息吹拂過她的肩頭,感覺他溫熱的指尖在她的肩頭慢移,激起她陣陣雞皮疙瘩,也使玉嫩的耳垂一陣燒紅。

  好一會,肩繩綁好了,李彧炎還是摟著她不放,而大廳上,大夥早都傻了眼,靜默無聲,唯有烏靈勾笑獨嘗美酒。

  “回府去,有你瞧的!”李彧炎壓抑著怒氣低聲警告。

  明小滿只能無聲哀叫。

  自李彧炎褪下外袍,將明小滿包裹得密不透風帶回李家後,他就默不作聲地坐在房中案前,而她則像個娃兒般,手足無措地立在案邊。

  房內像是燃著悶火,她垂著小臉,早已換回自己的衣裳,想開口說要回家,但一瞥見那張寒厲的側臉,便不敢作聲。

  好半響,只聽門外的褚善高聲喊著,“人參雞湯來了!這裏頭有十數種藥材熬煮,剛好給明小姐補補身子,小姐向來怕冷,喝了人參雞湯最好。”說著,他端湯進房,差嚇人擺上火爐,隨即自動自發舀上兩碗,送至案前。“爺兒,你瞧,這是明小姐今年新推出的麒麟雕爐,裏頭放上一塊大涼的火上,至少可以暖上十個時辰。”

  李彧炎瞧也不瞧一眼,置若罔聞,逕自垂眼沉思。

  “爺兒,天大的事都比不上明小姐的身體要緊,總要讓她先暖暖身子啊。”褚善笑得更加賣力,擺在身側的手則不斷朝明小滿擺動,示意她趕緊去喝湯,讓他先當炮灰,等竹子發完怒氣,就沒氣發在她身上了。

  明小滿感激地看著他,動容的咬住下唇。

  褚善就是這麼貼心,這和麼懂得察言觀色,一發覺哪不對勁,便會挺身而出,小時候他就護著她多回,在她心裏,他就像兄長一樣,如今即使成了李府總管,在銜月城李家打理宅中瑣碎雜事,還管理著幾家商行,可對她的態度也一點都沒變,好幾回從店鋪經過,總是會帶著一鍋雞湯給她。

  “褚善,你是愈來愈不把我當一回事了?”李彧炎支手托腮,唇角的笑讓人頭皮發麻。

  “爺兒,話不是這麼說的,小的知道您把明小姐擱在心裏疼,今個兒又特別的冷,弄點湯為小姐祛寒也是應該的。”褚善臉上笑得和氣生財,手腳卻開始發顫。

  哇,爺笑得好陰冷,恐怕怒氣在他想像之上,那他還要不要當炮灰?他很擔心他真的會化成灰呀……

  “冷?”他先哼笑了聲,突地拍桌,硬是讓堅固的南理黑花石案碎了一角,嚇得褚善倒退兩步。“她會冷?真會冷的話,又怎會袒胸露乳地在銜月城主府裏跳舞,還讓肩繩掉下來?”

  要不是他在場,她的身子不是被人看光了?

  更可惡的是六堂弟居然不知道這件事,真不知道當初請托他的事,他到底有沒有確實地辦牢。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麼知道肩繩會掉下來?”明小滿忍不住替自己辯白。

  難道她會故意要讓肩繩掉下來嗎?

  “就算肩繩不掉,只穿著硬式抹胸,像話嗎?”

  “可、可舞衣本來就如此啊!”她也跟著吼,覺得自己好委屈。“以往辟邪典你又不是沒見過……”

  “就算如此,你好好地在店鋪裏就好,為什麼會出現在銜月城主府裏跳舞?”

  他最惱的是,她明明有家店鋪,為何會又要在外頭拋頭露面?還是穿著那種兒幾乎無法蔽體的抹胸,讓她蠱惑人的身展現在眾人面前!

  以往總見她包的緊,如今才驚覺她有著銷魂的體態,就在摟著她的瞬間,他竟然有些起心動念,不禁暗惱自己竟然在盛怒之下還能有所反應。

  “那是因為小辰要我幫忙嘛!”

  “小辰?誰是小辰?”

  她愣住,“你……忘了小辰是我妹妹?”

  李彧炎沉吟了聲,“明小辰?她在教坊?”

  “她有舞藝天份,現在是教坊低階女官,負責調度女伶,剛巧近來天氣多變,有幾個舞伶染了風邪,她便要我去幫忙……說到底,要不是因為你,城主就不會設筵,我也不會去跳舞,要不是你嚇我,我不會急著要跑,還、還讓肩繩掉下。”

  嘴一抿,淚水在她眸底打轉。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希望我回來?”李彧炎別開眼,低問。

  “不是,我沒那意思。”

  “要是你不想見我,往後……我不回街月城了。”

  “我又沒說不想見你!”她急了,忙道。

  一年可以見他兩、三回,是她最開心的時候,要是他不回銜月城……那她還待在這裏做什麼?

  李彧炎緩緩抬眼,眸中出現一點光亮。“那麼,你是想見我的?”

  “我……”她不禁語塞。

  話未落,外頭又傳來奴僕的聲響,“爺,外頭有位李爺,說是朝中來的。”

  他微抬眼,想了下。“請他進來。”

  奴僕領命而去,褚善也機伶地跟上,霎時房內只剩他倆。

  “過來,喝湯。”李彧炎起身,拉了張椅子到自己身邊。

  明小滿乖順地坐下,看著他把湯碗擱到自己面前,拿起玉調羹舀了口湯,吹了幾分涼才送到她嘴邊,眼眶不禁有些刺痛。

  他們不知有多久不曾坐得如此近,也不知有多久沒有這般親密了。

  “喝。”他命令。她乖乖地張開口,淚水在眸底打轉。“就算我不是你的哥哥,但也可以以兄長的姿態關心你吧。”

  明小滿沒有吭聲,只想流淚。他對她的好,從未更改,讓她好心疼。

  “往後,不管怎樣,都不准你再跳舞,就算明小辰要求你,也不許你答應。”

  李彧炎又舀了口湯,慢慢地喂。

  “可是……”

  “沒有可是。我可不認為明小辰真視你為親姐,少跟她在一塊。”

  明小滿抿著唇沒有回答。她也不想答應小辰,可只要她一端出爹,她便不得不答應。

  “你聽話,待會送你一樣禮物。”

  “不用了,你不用老是送東西給我。”

  “你一定會喜歡。”他起身,從櫃子裏取出一個精雕黃金面具。面具只能遮蓋眼鼻,形似飛天鳳凰,讓人驚歎雕制者的用心。

  如他所料,明小滿瞬間瞪大眼,就連小嘴也微啟。

  “這是我親手雕的。”他將面具擱到她手裏。“明天辟邪典時你可以戴著,但可別把它給丟了。”

  “可、可是這好貴的……”她輕觸面具,表面極為光滑,雕工極為精巧,面板打造得極薄,是件上品。

  她偏愛黃金的光澤,但最教她珍愛的,是他親手雕刻的心意。

  “沒的事,在彧炎眼中,哪有什麼貴不貴,只有得得到或得不到罷了。”

  低啞帶著的嗓音從門外而入。

  明小滿看向門口,只覺得眼前男子眉目清秀,勾笑時和李彧炎有幾分相似,但垂垂的眼角少了幾分與生俱來的霸氣和威懾,感覺較為親切。

  “小滿,他是我的四堂哥垂陽,在京城裏任職戶部尚書。”他簡單介紹,抬眼問:“垂陽,怎麼來了?”

  “我怎能不來?皇上下了一道旨。”李垂陽走到案前,先掃過碎了一角的桌案,再看向雞湯,隨即拿起堂弟那碗品嘗,邊喝邊偷覷著房內女子瓷娃娃般的嬌俏容顏。

  “皇上?不是才剛說妥稅賦一事?”李彧炎微眯起眼。

  “每年你繳入國庫的稅賦約有黃金三百萬兩,今兒個自動將稅額調高為五百萬兩,皇上自然是龍心大悅,所以皇上決定——”他頓了頓,把湯飲盡,才慢條斯理地把話說完,“把公主下嫁給你。”

  此話一出,李彧炎眼眯得更緊,而他身旁的明小滿則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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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1: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才一夜,公主下嫁的消息立刻傳遍了銜月城,眾人都在說這是佳偶天成,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作之合。

  然而,上官淩完全不做此想。

  “想必是李家產業已經威逼皇上龍顏,所以才想用公主下嫁試探吧。”他在店鋪後方的丹房煉丹,丹爐裏擺滿各種藥草,爐下的火從昨晚就沒停過,半個時辰便得要攪拌一次。

  “你的意思是說,哥哥功高震主了?”蹲在爐下煽風的明小滿擔憂地抬起有點熏黑的小臉。“皇帝怕他造反,所以讓公主下嫁試探他的反應,要是他不娶,便拿他治罪,拿他的產業充公,他要是娶了,便要他一半產業為聘,對不?”

  上宮淩贊許地輕撫她的頭。“我家的小滿真是愈來愈聰明了。”

  “那要怎麼辦?”

  “得看彧炎怎麼做。”上宮淩以長柄的細杓不斷攪拌著爐內的藥草。“不過,我想他是個聰明人,這麼一點小事應該難不了他。”

  “可是,那是皇上耶!”她皺著小臉。

  “是啊,是皇上,是要誰死誰就得死的天子,但那只是個世襲之位,可不代表他真是應天而生。這些年要不是彧炎在各國遊定,找出治水能者、勘井高手,咱們射日不知道還要遇旱幾年。”上宮淩不禁搖頭。“皇上看不見眼前是曆劫的時代,大肆慶功設筵,不管百姓怨聲載道,我看那龍位也坐不了太久了。”

  聽出他話中的鄙夷,明小滿秀美的柳眉攏得更緊。“淩,這些話你可千萬別到外頭胡說,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你錯了,這些話全都是我在外頭聽人說的,離京城最遠的銜月城,裏裏外外都能聽見人民這麼說,你就明白為何皇上要防備彧炎了。”

  “唉,太出鋒頭了嗎?可是哥哥做的每件事都不只是為了商人重視的利,還為黎民百姓,為什麼皇上不懂呢?”她皺著眉,有一下沒一下地煽著爐火。

  她所識得的哥哥,有些傲慢,有些狂囂,然而待人是真誠而信任的,助人更是不求回報,並非是圖利什麼才刻意去做,為何大夥都懂的道理,皇上卻不懂?

  “皇上要是懂什麼?光是聽見民間百姓皆以商皇稱呼彧炎,他就夜不成眠,還蠢得以為只要得到彧炎的產業,他便可以得到百姓的崇敬。”上官淩說著,唇角的笑全是諷刺。

  “那麼,哥哥要怎麼做才能全身而退?要是皇上真把哥哥逼急了,他硬跟皇上扛上,甚至往後都不回國怎麼辦?”

  上宮淩哈哈笑。“與其擔心這點,你倒不如先擔心別的。”

  “我還有什麼好擔心?”明小滿將羽扇一丟,趕忙問:“淩,你昨晚是不是又占卜了?是不是瞧見什麼了?”

  “我看見——”他賣著關子,笑得狡點。

  “明、小、滿!”

  她驀地瞪大眼,面露驚慌。“糟,小辰來了!她一定是為了昨兒個的事要來罵我。”她很想躲起來,可是丹房就這麼一丁點大,想躲也沒得躲。

  “我去探探。”上宮淩放下長柄細杓就要往外走。

  “不用不用,我去就好,你看著爐火吧。”話是這麼說,可是她現在真的很不想見小辰呀……

  “明小滿,你還不快給我出來!”

  明小辰洪亮的大嗓門震得她耳朵發痛,她只能可憐兮兮地捂著雙耳,緩緩回過頭。

  “……小辰。”她乾笑。

  明小辰一身銀白長衫襦裙,長髮束起,橫眉豎目地瞪著她,一雙眼像要噴火似的。

  她長指一勾,明小滿便乖乖走到外頭,原以為少不了一陣罵,豈料她一開口,說的卻是——

  “皇上真的要彧炎哥迎娶公主?”

  “……應該是吧。”她一愣。

  眯起清豔的水眸,明小辰湊近她。“聽著,現在我要你幫我一件事。”不容抗拒,她快速地說出她的計畫。

  明小滿皺眉聽著,聽到最後,驚詫地瞪大眼。“你、你……”

  “你什麼你?別用手指著我,眼睛也別瞪得這麼大,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要不然等到公主真的下嫁,你以為公主會允許彧炎哥納妾嗎?”

  “可、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你欠我的,你一定要幫我。”明小辰神色淡漠,壓根不具手足之表,只想徹底利用她。“如果不是你,爹不會死,也不會需要我小小年紀便到教坊工作,撐起家計!”

  聽見這話,明小滿瑟縮了下,緊抿豐嫩的菱唇。

  “還有,你要記住,你配不上彧炎哥,不管你再怎麼喜歡他,他都不可能接納你。”明小辰一字一句,滿嘴殘忍,“他只是可憐你,你可千萬別會錯意。”

  “……我知道。”她垂斂長睫。

  她當然知道,她比誰都清楚,哥哥對她好,只不過是可憐她的處境,這些事她在很久以前使聽明府的下人說過。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辦妥,否則我絕不饒你!”明小辰逕自說完便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明小滿落寞地垂下臉。

  李宅,書房。

  “小滿兒捎來的信?”李彧炎抬眼,難以置信地接過。

  信封極為素雅,上頭還薰著淡淡香氣,教他感覺像在作夢,拿在手中遲遲不拆封。

  他在外多年,從未收過家書,這一回竟收到她的信,感覺難以形容,但總覺得昨晚之後,他們之間已不再像是陌生人了。

  “是啊,明小姐猶豫了好久才交給小的,那模樣簡直就像個陷入愛戀,羞於啟齒的小姑娘。小的想,也許是這一次皇上賜婚,讓明小姐有所感悟,所以——”

  “褚善,看來要是不當總管,你也會是一個出色的說書人。”他哼笑。

  說得還真像一回事,他都要誤以為真是如此了。

  “是真的,小的昨兒個看得一清二楚,當明小姐聽見賜婚時,那雙大眼幾乎都快要瞪裂了,震驚到連淩公子接她回去時,她都還心不在焉的。”褚善說得繪聲繪影,將明小滿的表情學得十成十,只可惜面容不夠標緻,那瞪眼的神態有點像是見鬼,不像震驚,倒像驚嚇。

  他抿笑。“好了,下去。”

  “是。”看見主子露出難得的笑,褚善喜孜孜地退出門外。

  李彧炎直盯著信封,好一會才拆了它,抖開裏頭的信紙,上頭的娟秀字體有點虛浮,仿佛下字時褚多考慮,思緒頗多。

  上頭只簡單寫著晚上于城南的李家酒樓相見。

  他的手微顫,唇角笑意無法遮掩,立刻吩咐下去,“晚上和李大人的飯局取消,傳我的口訊,告訴李大人,他可以先行回京,幾天後我會上京一趟。”

  “小的立刻處理。”褚善在門外應著,笑得闔不攏嘴。

  “還有,馬上要酒樓掌櫃準備小滿兒愛吃的膳食。”

  “小的知道了。”

  李彧炎將信仔細折好收妥,擱進他的百寶箱裏,等時間差不多後,他換上玄黑交領錦衫,外搭了件銀白罩衫,玉帶束腰,更顯得他身形俊拔堅挺。

  坐在前往酒樓的馬車上,沒來由的,他無法冷靜。

  愈是接近酒樓,他的心跳得愈快,像個不經人事的小毛頭般沉不住氣,無法從容面對,甚至忍住開始胡亂猜想,心裏生出許多期盼。

  這是他從未經歷的激動,就算以往面對再多的難關,他都不曾如此刻一樣莫名無措。

  “爺兒,到了,明小姐在店門口呢。”褚善駕著馬車,低聲告知。

  街上的人們皆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然而褚善就是能認出明小滿,不是因為她戴著自家主子送的面具,而是因為那身形,他已看得太熟悉。

  李家酒樓在近城南門邊上,樓有七層,最上層可以跳看南城門外的辟邪典彩樓和舞伶的舞姿。

  李彧炎快速下了馬車,便見明小滿穿著粉色長襖,外搭他送給她的貂裘斗篷,臉上戴著他送的鳳凰金雕面具。他一走上前,隨即牽起她的手,發現她的雙手冰涼發顫,不禁臉色一沉。

  “在裏頭等就好,為何站在這裏吹風?”他嘴裏罵著,雙手卻緊包覆住她的小手輕輕摩挲,替她取暖。

  明小滿看著他溫柔的舉措,緩緩垂下長睫。“……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來。”她該要抽回手的,偏又貪念他給的暖。

  已經好久好久,他們不曾如此親近了。

  他看起來很開心,儘管正罵著她,但動作很柔,她知道,他一直是關心她的。

  但是如果他知道她今夜約他,只是為了小辰,到時候不知道會不會真氣得再也不理她?

  她想打退堂鼓,然而小辰就站在對面等著,教她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演下去。

  “這什麼傻問題?只要是你需要我,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我都會來到你身邊。”他的承諾不輕易給,然而面對她,只要她開得了口要,他就一定給得了。

  明小滿動容地看著他,心裏的罪惡感更深。

  “走,先到裏頭。”他牽著她走進酒樓。

  酒樓裏高朋滿座,從下午便有不少人潮占住每個觀景的好位置,直到現在都已經是掌燈時分,怕是一位難求了。

  然而李彧炎進門,掌拒的立刻迎上前來。

  “掌櫃,給我最好的位置。”

  “是。”

  “可,我已經在三樓訂了位置。”

  “三樓要看什麼景致?當然要到頂樓。”他笑著,帶她爬上穿鑿架空的梯,直上七樓亭台,又拉著她在軟榻上坐下,底下還擱著兩個她親手雕制的火爐,小二已經俐落地點上了火上,放下三面竹窗,擋去頂樓的強風,亭台裏立刻暖了起來。

  一會兒小二又送上來水溫酒和幾樣招牌菜,留下褚善在梯口候著。

  “你喜歡的珍炒素菇羹,還有熟辣羊鏇子和紅燒雞腿,這兒還準備了棗兒糕和杏餅。”

  看著滿桌她最喜歡的菜肴,明小滿不知道該說什麼,見他替她夾了滿盤的菜,不斷催促她吃,她只能食而無味地一口一口塞進嘴裏。

  “那麼,今兒個你約我來有什麼事?”他喝著溫酒,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嗄?呃……我……”她有點慌,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淩呢?”

  “他……他待會就過來。”她隨口扯謊。事實上,她根本沒跟淩提直今晚的事。

  “……是嗎?”李彧炎不禁有些失望。原以為是兩人獨處,看來是他多想了。

  想著,他別開眼,笑得自嘲。

  明小滿猶豫了下,探手拿起酒壺要替他斟酒,順手將藥丸丟進他的酒懷裏,接著輕手拿起杯子,等藥丸逐漸融化才遞給他,隨口問:“你真的要娶公主嗎?”

  接過酒杯,李彧炎一口飲盡。“娶又如何,不娶又如何?”話落,他突地覺得有異,嘗到一股淡淡的藥味,教他疑惑地直盯著懷底。

  “淩說你很聰明,應該知道如何應對。”她垂下眼,不敢再看他,開始想著待會再怎麼找藉口離開,和小辰互換。

  藥丸是她從店鋪裏偷出來的,是羅家娘子讚不絕口的那款媚藥,聽說效果極快,但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快,只知道他已經喝下,她便得趕緊走。

  她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完全不在乎他的決定一樣!“他這麼會猜,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已經決定迎娶公主?”他賭氣地說。

  “咦?”她猛地抬眼,聲音不自覺的發顫。“你……要迎娶公主?”

  “不成?”他又倒了懷酒,心浮氣躁地飲盡,笑得自嘲。“娶了公主有什麼不好?從此之後,皇族成了我的靠山,可以庇護李氏宗親,有什麼不好?”

  這些話,是四堂哥說的,也代表了李氏宗親們的共同想法,但不代表他的。

  他不想成為別人的棋子,所以努力備足與人談判的籌碼,絕不受迫于任何一方,不管處在什麼位置,他都要握有主導權,然而在小滿兒的面前,他卻總是處於劣勢,在她面前,只會讓他發現自己有多卑微。

  “可是,這不是等於拿你自己當李氏宗親的護身符?”她皺起眉,不敢相信他的決定在她意料之外。

  “又如何?”

  他將爹留給他的產業發揚光大,是因為這是爹生前致力要做到的,他只是完成爹的遺願,再加上他對銜月城已經沒有太多牽掛,之後要怎樣都無所謂。

  反正他最想得到的:永遠都得不到,就算他坐擁財富又如何?

  不是他最想要的,他隨時可以不要。

  “你……怎麼好像有點自暴自棄了?”她不懂,總是意氣風發的他,為何此刻看起來極為頹喪,仿佛未來如何,對他而言都不重要。

  “自暴自棄?”他哼笑出聲,大手突地橫過桌面,緊扣她的手腕。“你可知道是為什麼?”

  明小滿瞪大眼,覺得他似乎是醉了,但神色又份外清醒。可他要是沒醉,又怎麼會這樣抓著她?

  “小滿兒,你……”突地,李彧炎感覺眼前狠狠晃動了下,震動之大,讓他非得用另一隻手強撐著桌面穩住自己才行。下一刻,他疑惑地看向外頭,發現眼前的景物不斷晃動,又也許該說,是他不自覺地在晃動。

  “你、你喝醉了,你等一下,我去叫褚善哥。”明小滿見他滿面潮紅,額面泛出細碎汗珠,趕緊扯開手。

  “別走,小滿兒……”他想要再扣住她,渾身卻古怪得緊,似醉,但又沒有醉意,反而像是有什麼要從體內猛暴地迸裂,讓他的呼吸急促起來。

  明小滿看著他,咬了咬下唇,扭頭就定,遇見了守在梯口的褚善。

  “明小姐,你去哪?”

  “我……爺兒似乎醉了,褚善哥你去瞧瞧,我去去就來。”

  “喔。”

  明小滿欠了欠身,迅速下樓。

  小辰要求的,她都辦到了,如今讓褚善哥到他身邊守著,即使媚藥發作,相信小辰也不能如何,這麼一來就會沒事了吧?

  “我說爺兒,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怎麼會臉紅成這樣?該不會染上風寒了吧?”褚善踏進亭台裏就被主子的模樣嚇了一跳,急忙撫上他的額面,立即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熱度。“爺兒,你身上很燙啊!”

  “別碰!”李彧炎低啞斥責,倚在軟榻上。

  他閉上眼,剛剛那杯不對勁的酒幾乎是立即浮現在腦海中。

  “爺兒,要不要我送你回府,先找大夫過來?”褚善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小滿兒呢?”他不斷吐納運氣,企圖將體內那股蝕骨的酥癢的遏住,卻發現他愈是運氣,那股酥麻便更往骨裏鑽。

  該死!有人在他的酒裏下了藥,而且下的八成是媚藥!

  “明小姐她說……啊,來了來了!”褚善抬眼,便見明小滿走了進來,穿戴著一樣的貂裘斗篷和黃金面具。“明小姐,你來得剛好,先看著爺,我下樓請夥計上來攙爺下樓。”

  “不用了,我來照顧爺兒就好。”

  “欽?”

  “下去吧。”明小滿坐到李彧炎身旁,要他先下樓。

  褚善傻愣愣地走到亭台口,還不斷回頭,總覺得她有點不太一樣,似乎連嗓音都變得銳利許多,少了尋常的溫潤細軟。更何況明小滿跟他說話,總是客氣得很,偶爾還會帶點可愛的撒嬌意味,怎麼現在似乎卻在命令他?

  即使再三確認應該無誤,他還是守在梯口,不敢離得太遠。

  李彧炎微張眼,瞥見她,正要開口,卻感覺她一把環抱住自己,嬌軟的女體教他猛地抽氣,感覺理智迅速抽離,而當她柔軟小手探入他衣襟,更是眯緊了眼,懷疑自己身在夢中。

  是夢吧?要不是夢,小滿兒怎麼可能對他做出如此腧矩之事?

  還是說,真如褚善所料,她在意皇上賜婚,又得知他有意迎娶公主,所以終於拋卻一切顧忌,想要得到他?

  這意味著她心裏有他,對不?

  這念頭猶如壓碎他理智的最後一粒塵土,教他放縱自己回擁著她,感受她纖潤的身體,正想要吻上她的唇時,聽見她嬌喊著“哥哥”,霎時,他卻頓住了動作,直盯著那張微啟的朱唇,驀地拉下那遮去她半臉的黃金面具。

  面具底下的面容是陌生的,更不見鳳凰刺青。

  李彧炎毫不憐香惜玉的立即將人一把推開。

  明小辰無預警的被推落在地,痛得直哀叫,然而喉頭隨即被扣住,教她驚愕地瞪大眼。

  “你是誰?”他抽緊下顎,大手緊捆住她的咽喉。“為什麼穿著小滿兒的斗篷,戴著她的面具?”

  “我、我是小辰啊,李大哥!”她驚慌喊著,被他眸中冷凝的殺氣震懾。“是明小滿拿給我的,是她要我上來的,我……”

  話未完,李彧炎已經扯下她身上的斗篷,從她身旁搖晃走過,大步走向梯口。

  褚善一見到他手上拿的東西,嚇得忙問:“爺兒,發生什麼事了?”

  “去把裏頭那個女人趕出去!”他低咆,儘管腳步虛浮,還是執意往樓下走。

  褚善以為他和明小滿鬧翻了,然而才踏進亭台,就看見明小辰,二話不說也跟著下樓,順便吩咐樓下的掌拒把她趕出去。

  李彧炎一下樓,便見明小滿就躲在對面的布坊前,一和他對上眼,舉步就跑。

  她不跑還好,一跑就讓他瞬間更加光火。

  他幾個快步跑過街,擠過人潮,跟著她的腳步直往南城門。

  褚善想追,卻偏是被人潮給沖散,正忖著該怎麼辦時,忽地有人輕拍了他的肩頭。

  他一回頭,“上官公子。”驚見是沒戴面具的上官淩,他嚇得倒抽口氣。

  哎呀,這該怎麼辦才好?他很想要撮合爺兒和明小姐的,偏偏上官公子現在又跳出來……這怎麼成?身為爺兒身邊最死忠的奴才,就算爺兒奪了上官公子的未婚妻,他也要負責隱瞞,誰要上官公子一直不成親,害爺兒死不了心?

  “褚善,你有沒有看到小滿?”上官淩直瞅著他藏不住心思轉變的臉,心裏只覺得好笑。

  “沒有!”他豁出去了!就算他得當壞人姻緣的兇手,他也認了!

  “可我剛才瞧見她往那邊去,彧炎似乎也往那兒去了。”他眯眼朝南城門的方向看。

  “沒有,您瞧錯了。”褚善迅速擺出他的招牌笑臉。“我家爺兒在酒樓裏。”

  “可是,我明明——”

  “沒有!”他嗓門一吼,長臂一揮,酒樓外的夥計見狀,立刻走來。“請上官公子到酒樓裏。”接著上官淩隨即被一左一右地架起。

  可即使如此,他臉上也波瀾不興,只是濃眉一揚,笑意下達眸底。“褚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出事的?”

  “我擔得起!”他說得豪氣千雲。

  上官淩趁隙掙脫了左右兩人的箝制,快手從懷裏取出一顆藥丸丟進他嘴裏,褚善嘴一閉,剛好吞下,嚇得張大眼,想挖也挖不出來。

  “你給我吃了什麼?”他哇哇叫。

  “男人最愛的聖品,勸你快去銷金窩,免得上火。”

  “你、你……”最毒男人心,意給他吃媚藥!“走走走,請上官公子到酒樓裏坐!”他哪兒都不去,今晚一定要盯住他,絕不讓他壞了爺兒的好事!

  上官淩啐了聲,被人架進李家酒樓。

  而另一頭——

  明小滿東鑽西鑽,才剛踏出南城門,隨即被李彧炎攔腰抱起。

  辟邪典之夜,南城門外聚焦的皆是未婚男婦,互訴衷曲或是對舞一場是常見情景,有的更是大膽地躲在陰暗處溫存,所以就算明小滿被李彧炎抱著走,大夥也不覺得怪。

  李彧炎抱著她直朝海彎的方向跑,到了商埠,又抱著她上李家船隊,並喝令所有船員全都離去,才將她抱進艙房,丟在床上。

  黑暗中,明小滿只能憑藉淡淡的月光,看清他臉上冷詭難辨的情緒。

  “這是怎麼一回事?”裹著怒火的沉嗓在黑暗中如浪侵襲,他將手上的斗篷和面具往她身旁一丟。

  明小滿垂斂著眼,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小滿兒,你也太懂得如何踐踏人心了!”他突地狂笑,笑聲中帶著幾分瘋狂。“鳳凰來儀也保護不了你,我自願當你的鳳凰,你卻對我嗤之以鼻,本以為這次回銜月城,咱們關係已有所改善,豈料你竟會對我下媚藥,讓另一個女人對我投懷送抱!”

  多荒唐!他還以為她心裏多少在意他的,然而事實證明,她絲毫不在意!

  他對她諸多疼愛,怕她冷、怕她餓,怕她沒人陪伴,所以總想守在她身邊,但是她卻說他不是她的哥哥。為此他遠離銜月城,可走得了人卻帶不走心,他的心從多年前就一直擱在她的身上,最終還是要回到她身旁,哪怕只是看看她,他都覺得好。

  然而她卻把他推給另一個女人,甚至不惜對他下藥……為何他的多情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的多情如刀,反戕自己,傷得他好徹底,痛得他無法掩飾,也逼得他不想再思考!

  “我、我……”明小滿蜷縮在床上,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看樣子,他肯定是發現小辰假扮她。確定他並沒有因為服下媚藥而要了小辰,讓她松了口氣,然而面對他一次次難掩的怒氣,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你還要說什麼?”他上了床,一寸寸地逼近她。“說我自作多情?說我自個人要疼寵你,那是我一相情願,與你無關?正因為你壓根不痛不癢,所以就可以對我下藥,可以要你妹妹來戲弄我?”

  “我……”

  啟口的瞬間,他蠻烈地吻上她的唇,絲毫沒有半點憐惜疼愛,吻得又濃又烈又兇悍,一逕地掠奪。

  明小滿嚇得瞠目,唇舌被他吻得又痛又麻,想要推開他,雙手卻被他以單手箝制於頂。

  下一刻,她聽見長襖被撕開的聲音,冰冷的空氣頓時侵入她畏冷的肌膚。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感覺他埋在她的胸前,濕熱的舌吻上她敏感的蓓蕾,不由得驚羞地低喊,“不要!”

  “不要?你就是你對我下的藥?你敢對我下藥,就該有承擔後果的勇氣!”李彧炎惱聲低咆,失去了理智,像是發狂的野獸,張口含住眼前的粉嫩蓓蕾,感覺到因為抗拒而盈動的酥胸不斷蹭著他,欲火頓時更熾。

  是她放的火,就該由她負責滅火,他這麼做,一點錯都沒有!

  “你住手!不要,你不可以這麼做,你不可以!”明小滿尖聲喊著,想反抗,雙手卻被扣得死緊,拉扯之間,竟連從小便戴在手上的玄石手鏈都因而扯斷。

  “我為什麼不可以?我愛你,一直愛著你,我要得到你,我要你!”他瘋了、狂了,再也無法忍受她一次次的傷害,媚藥加上被傷害的惱意,讓他再也無法從容冷靜,猛地拉高她的裙,大手直入她的褻褲之內,撚揉著軟嫩的花核。

  她瞠目結舌,難以置信他待她好,並不是因為妹妹,而是因為愛她……她該高興,但卻不能!

  因為她是玄人,她不能和他在一起!

  “你放開我!我並不愛你!”

  李彧炎驀地一愣,緩緩抬眼,深邃的瞳眸裏藏著受傷又瘋狂的光痕。

  “那又如何?我愛你……我要你!”

  要是傷他個千百回,就可以讓他得到她,讓他愛她,那麼他傷得遍體鱗傷也無所謂!不管用什麼手段,就算上官淩恨他一輩子都無所謂,此刻,他絕不會放開她!

  明小滿直瞪著他,感覺他烙鐵般的灼熱抵著自己,驀地貫穿,痛得她緊咬下唇,咬得滲出血絲。

  媚藥讓李彧炎情欲難遏,惱怒讓他失去理智,失控的直接在她體內律動起來,毫無前戲,狠狠進入最深處,每一記的深入,都讓她發出啜泣,但他也不管,就像被傷到極致的野獸,做出最瘋狂的反撲。

  他是如此愛她,為何她卻不愛他?為何傷他的手段,總教他痛得無以復加?

  深陷在狂風暴雨中,他像是迷航的船,失去了方向,只能緊揪著她不放,就算是滅頂,也要拉著她一道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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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李彧炎一夜未眠。

  濃纖的長睫垂斂,在眼下形成一片陰影,眼去眸裏未散的猩紅。

  媚藥的餘威還在體內作祟,但是他已經完全清醒,只因她的淚和咬得紅腫淌血的唇,還有被他緊扣得淤青的手腕,和雪膚上的點點青紅,讓他終於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她看起來睡得極不安穩,臉上佈滿橫陳淚痕,層層網住他暴動的心,逼迫他清醒,然而為時已晚。

  他像永不饜足的野獸,一次次地要著她。

  一直被他捧在掌心疼愛的丫頭,如今竟被他蹂躪得遍體鱗傷,他幾乎想殺了自己,無法原諒自己竟被惹惱到不顧一切地反撲她。

  這不是他的本意,但如今擺在眼前的,又是無法挽回的事實。

  緊握的拳緩緩張開,他探出長指,輕撫她的頰面,但明小滿卻突地張開眼,眸中有瞬間的恍惚,之後猛地清醒,嚇得整個人卷著被子直往內牆退,神色有如驚弓之鳥。

  李彧炎的心像被人剜剮著,伸在半空中的手緩緩縮回。

  “……小滿兒。”

  明小滿烏絲散亂,遮住她的眼,讓她看不清楚他的容顏,也不想看清楚,她只想要離開這裏。

  “我要回家。”她清楚記得昨晚他的可怕,他是那麼的駭人,無視她的請求,強要了她的身子。

  “……”抿了抿唇,他的眼眶一陣刺痛。“好,待會我送你回李宅。”

  “不,我要回我跟淩的家!”

  “你已經不能再回淩的身邊,你已經是我的人!”他低喝,不願再聽那些傷人的話。“聽著,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娶你為妻。”

  明小滿瞠圓眼。“……不!我不要!”不,事情不該變成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能嫁給他,否則這樣一來,她當初選擇離開他,忍著思念刻意淡漠,還有什麼意義?

  “由不得你說不!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你以為淩還會要你嗎?”面對她的驚恐,他心如刀割,但又無法安撫她,只好選擇以強硬態度讓她屈服。

  “淩不會在乎的。”她搖著頭,努力尋找對他最好的辦法。“爺兒,請你放過我,放過我。”說著,她伏在床面祈求。

  李彧炎直睇著她央求的姿態,淚水凝聚在眼眶。“……不!今生今世,你休想離開我。”

  為何要用這種姿態央求他?難道,她真的對他一丁點感覺都沒有?難道,要她嫁給他,真教她如此深惡痛絕?

  無所謂了,恨他也好,怨他也罷,昨夜的錯誤讓他下定決心將錯就錯,誰也別想要阻止他!

  明小滿猛地抬眼,淚水掉得倉惶。“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為何要讓她忍受的一切功虧一簣?

  如果他硬是三思孤行,那麼這些年她忍受的……到底算什麼?

  “因為我愛你,我要得到你,就算淩會從此恨我,我也認了。”她的淚水讓他心痛如絞,卻又必須強迫自己殘酷。

  也許,她愛的真實淩;也許,在她心裏,容不下他的身影,但……又如何?

  他曾想過照烏靈說的去做,只要能讓自己動心的,必定要搶到手,但礙于淩,他才遲遲不敢有任何表態。

  可今天過後,一切都不同了,也許他將要失去一個他倚重、親如手足的兄弟,不過哪怕要他拿天下換取一個她,他也心甘情願。

  明小滿淚如雨下地看著他,又氣又傷心,惱他不懂她的掙扎有多艱難,竟然如此輕易破壞她處心積慮想出的保全他之道。

  李彧炎狠下心,不看她的淚眼,餘光瞥見掉落在被子邊的玄石銀手鏈,拾起一瞧,已經碎成數段。

  他緊握在手,收進懷裏,感覺自己像是得到了什麼,同時也破壞了什麼。

  然而,不管對錯,他已下的決定,絕不回頭。

  馬車從商埠駛入南城門內,被人通知駕著馬車去接人的褚善,遠遠便看見上官淩走出鋪子,站到大街上,甚至緩緩走到路中攔住馬車,逼得他不得不拉緊韁繩。

  “怎麼了?”馬車內的李彧炎掀起窗幔。

  “爺兒……”

  褚善話未完,上官淩已經走到馬車邊,面無比起地開口,“可以把小滿還給我了嗎?”打從他知道李彧炎差人找褚善出城,他便在這裏等著。他們要回李宅,必定會經過他的鋪子。

  沒料到這麼早就碰上他,李彧炎神色微僵。

  “淩……”

  馬車內突地傳來明小滿哭過的低啞嗓音,上官淩先是一怔,接著迅速將整個窗幔拉開,發現她臉上的淚痕與唇上的傷痕後,神色一凜,直接拉開車門就要抓人。

  “淩!”李彧炎想制止。

  “別碰她!”上官淩動作卻快上一步,將明小滿抱下馬車,隨即彎身掩住她,不讓街上人潮看見她的狼狽。

  李彧炎想將她搶回,然而瞧見她把臉埋進上官淩懷裏,胸口又是一陣刺痛,一時間竟無法動彈。

  “爺兒?”褚善走到他面前,一臉擔憂。

  他沒回話,只是下了馬車,跟著走進鋪子裏,只聽見後頭的內室中傳來陌生女子的尖聲叫駡。

  “明小滿,你真的很不要臉!明明說好要幫我的,結果竟是為了自己!”

  “小辰,出去!”上官淩低斥,將懷中人擱置在床上。

  “我不要,我要她給我一個交代!”明小辰一臉氣急敗壞。“還敢說你沒有非分之想,還真的答應要幫我,原來你全都算計好了,全都是替自己著想,但我告訴你,就算你真上了李彧炎的床,真有了他的孩子,他也不會要你的!”

  上官淩一聽,毫不憐香惜玉地賞了她一巴掌。“出去!”

  “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個玄人罷了!”

  “那就請你別踏進玄人的居所,也別利用玄人的丹藥去達到你自己的下流野心!”冷凜著臉,他俊美五官戾氣頓現。

  “你以為我喜歡來嗎?”明小辰氣怒的捂著臉,扭頭就走,一出門口便撞見面色鐵青的李彧炎,嚇得瞠圓了眼,下一刻,她隨即被他朝後頸一擊,昏了過去。

  他做了個手勢,要身後的褚善將她帶走,自己則更踏近內室門邊,仔細聽著裏頭的對談。

  “淩,怎麼辦?我真的會懷有他的孩子嗎?”

  上官淩不語,只是取來藥膏,塗抹著她唇上的傷口。

  “淩,我不要這個孩子,你替我想個辦法,我不要留下這個孩子!”明小滿緊抓著他的手,泣聲哀求,“這個孩子不能留,不能留……”

  門外的李彧炎胸口劇烈起伏,無法再忍,一把推開了門,脫口就吼,“為什麼不能留?”

  她不要他的孩子,她居然不要他的孩子?真是厭惡他到這種地步,竟連可能留下的孩子,她都選擇要在此刻除去?

  “我沒有邀請你進屋,請你出去。”上官淩眼都不抬地下逐客令。

  “淩,你可別亂來。”

  “亂來的人到底是誰?”抽緊下顎,俊眸指控地瞪向他。“你是我們最崇敬的大哥,可你瞧瞧你對小滿做了什麼?你明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卻佔有了她!”

  他知道明小辰在算計什麼,亦知道小滿偷了媚藥,但他沒想到結果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近日他曾占卜,得知身邊將有大轉變,但這樣的變化卻不是他樂見的,尤其小滿是在不願意的情況之下被強行佔有,這一點,他無法原諒!

  “我……”

  “別跟我說是媚藥的問題,只要你有心,就能把持得住。”雙手緊握成拳,他深吸口氣,低聲說:“不管小滿有沒有懷下你的種,我都會喂她喝紅花,從此之後,你我不再是兄弟,也無需再合作,從此以後……你我互不相干!”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蹌了下,黑眸痛苦地眯起。“我……要迎小滿兒為妻。”

  “你還真敢說!”上官淩唇角抽動,驀地起身揮拳相向,卻被人從身後抱住。

  “淩,別這樣,別……”明小滿碎聲低泣,淚水沾濕他背後衣料。

  “你可以打我,我不會還手,只請你把小滿兒讓給我。”李彧炎站得筆直,不敢求他原諒,只盼望他能成全。

  “你把小滿當成什麼了?”

  “我最愛的女人。”他道。

  上官淩一怔,身後的明小滿更是泣不成聲。

  “我愛她,在你說要迎她為妻的時候,我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就沒將她當妹妹看待……我惜她憐她,可她已經有了你,所以我退讓……我以為我可以祝福你們,但我做不到。”李彧炎閉上眼,等著他的拳頭落下。

  然而,上官淩卻只是眯眼審視著他,怒氣從眸底緩緩褪去。

  “你說的很對,只要我有心,我就可以把持住,可是當我知道小滿兒竟為了自己的妹妹而對我下藥,我……像是瘋了,無視她的哀求強佔了她,我……簡直禽獸不如,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也不奢望你原諒,但,請你把小滿兒交給我,我會用我的生命守護她,就算哪天我早她而去,也會讓她下半輩子無虞。”

  上官淩緩緩垂斂長睫,閉了閉眼之後,仿佛決定了什麼,突地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拳打在他臉上,打得李彧炎往後退跌,撞凹了門邊的五斗櫃,裏頭的藤盒翻落,一堆細小物品全都掉了出來。

  “不要!”感覺上官淩還要再往前,明小滿急忙沖向前去,一把擁住李彧炎。

  “淩,別打,別打他,我沒有怪他,我沒有怪他!”

  李彧炎被打得跌坐在地,卻並不特別疼痛,只是眯起眼。她緊抱著他,讓他的臉埋進她的胸前……他困惑了,無法理解。

  “你若不怪他,為什麼要哭?你若不怪他,為何不要他的孩子?”上官淩面無表情地問。

  “我……你明知道……”明小滿抿嘴,淚流滿面。

  李彧炎擰起濃眉,無法理解她背道而馳的動作,習慣性地垂睫深思,不意竟發現五斗櫃掉出了許多眼熟的東西,他隨手拾起一個油紙袋,翻開一瞧,裏頭居然是一塊玉蔥糖酥。

  糖酥看起來放置頗久,雪白色澤變得極為黃稠,而另一個小油紙袋裏,則是她最喜歡的杏餅,雖然早就餿了……還有糖葫蘆、栗子酥糖,甚至不少稀奇古玩……

  感覺懷裏的人沉默得極古怪,明小滿垂眼探去,驚見她的寶貝收藏全都掉了一地,而他正一件件地翻看著。

  “不許看!”她七手八腳地將她的寶貝撥到一旁,然而手卻驀地被抓緊。

  “……小滿兒,這不都是我許久以前送給你的東西嗎?”那些糖和餅,是因為她喜歡,所以每隔一段時日他便會拿一些給她。

  他以為她該是吃完了,豈料卻都各剩下一個,放在藤盒裏頭,甚至還有他在外頭差人送回的各式珍玩,原來她都收得好好的……

  “我……我只是忘了丟。”她隨口搪塞。

  “那就丟了吧。”上官淩冷冷接話。

  沒錯,他是故意揍彧炎的,故意將他打向五斗櫃的方向,讓他看見小滿的矛盾掙扎。

  明小滿抬眼瞪去,但同一刻,她也被扯入一個溫熱的懷抱,霸道卻溫柔的力道,像團火般將她包圍。

  “你……我問你,你的心裏可有我?”李彧炎問得小心翼翼,心開始疾速狂跳。

  “沒有!”她想也沒想地回答。

  “看著我!以我的命起誓,告訴我,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我。”他扳動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

  明小滿怔住,淚水決堤。“幹麼用你的命起誓?”

  “這樣我才能知道,我在你心裏到底有多少重量。”一個藤盒盛滿了多少秘密,他便看清了多少事實。

  小滿兒向來膩他,沒道理說變就變,就算變,她的本性那麼良善,又怎會對他說盡無情話?一定是有緣由的!

  上官淩看了眼兩人,余光瞥見褚善在門外探頭探腦,索性走到房外,關上門阻絕他的窺探,也順便讓他倆把話說開。

  “說啊!小滿兒,告訴我,你討厭我,一點都不想見到我,以我的命起誓,告訴我。”他強迫自己冷靜,循循善誘。

  “我沒有討厭你,我沒有不想見到你……”她不要用他的命起誓,就算是玩笑話,她也不要。“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我逼你什麼?讓我愛你不好嗎?”

  “不好……”她搖著頭,哭喊出聲,“不要愛我……”

  “……因為你是玄人?”

  她霎時瞠目結舌,豆大淚珠掛在眼眶,看著他從懷裏取出碎裂的玄石銀手鏈。

  “我不是因為現在看到玄石才發現,而是在你小時候,我就知道你是玄人。”

  在她飽受欺淩,他一直苦思不解地抱著她時,看見她額上的鳳凰刺青,那鮮紅的月環印才讓他頓悟了玄人不只額面有玄石,就連身上某處都存在證明身份的月環印。

  玄人的月環印不會出現在特定的地方,然而她偏是生在最顯眼的額上,當初明叔叔為了不讓她受苦,才會在他爹的建議之下不鑲上玄石,改刺下鳳凰圖騰掩飾。

  明小滿說不出話,難以置信他明知她是玄人的身份,卻還疼惜著她。“哥哥,我是玄人,我會害你的……”她嗚咽著,淚水氾濫。“娘死了,爹也走了,連李伯伯都……”

  “不關你的事,你怎麼會傻得把事往身上攬?”他輕斥,不敢相信她抗拒他、排斥他,竟全是傻氣地想要保護他。

  “可是那些年你陪在我身邊,李家產業真的不斷出事。”她滴落豆大淚水。

  當禍事一件件發生,她不得不感到恐懼,害怕禍患延伸到他身上,所以只好狠著心躲避他到底。

  可是,他卻還是每回銜月城,必來探她。

  “傻瓜,那是天災!”被無端排斥疏離的真相終於大白,他又好氣又好笑。

  “玄人這麼了得,能教老天不下雨?能夠呼風喚雨,將江河倒灌淹上岸?”

  “可是,每個人都知道玄人不詳,會惹來禍端。”

  “那不過是傳說,我問你,究竟哪場戰事是玄人發起的?還是瘟疫是玄人製造的?為什麼硬要把禍事都推到玄人身上?說穿了,那不過是些無能的在位者替自己脫罪的推託之詞罷了。”

  明小滿直瞅著他,內心被他的說法撼動,就連站在門外的上官淩也不禁動容。

  一直被視為不詳禍害的玄人,彧炎卻能用如此豁達的說法替他們洗清冤枉,不由得教他想起爹剛死的那一年,他走在路上被人拿石頭丟,就是彧炎護著他,大聲告訴周遭每個人。他是他的弟弟,誰敢對他不利,就是和李家為敵。

  “傳說鳳凰來儀,降生的孩子會擁有榮華富貴,一生順遂如意,然而你出生時鳳凰降臨了,你卻飽受欺淩,你說,傳說等於事實嗎?那鳳凰比得了在你身邊的我嗎?又,所謂的不祥之人,能贏得過昏庸皇帝逆天而行,導致天災人禍嗎?”

  “不詳,那是別人說的,我就說玄人是擅長藥理、能卜卦的能人奇士,多年前要不是淩交代我繞道而行,我早就死在山崩之下了,身為玄人的淩救了我,身為玄人的你讓我朝思暮想,牽腸掛肚,你說,玄人是禍害嗎?”

  他哺著,吻去她臉上的淚。

  “別哭,我要盡我所能地讓你展笑,一世無憂。”他輕聲保證,並請求著。

  “別拒絕我,讓我愛你。”

  因他一席話而感動萬分的明小滿,水靈杏眼滿是淚水。“……我真的可以待在你身邊嗎?”

  “請你待在我的身邊。”李彧炎笑了,陰鬱全數消失不見,只因她一句話。

  終究,她心裏是有他的。她的無情是刻意地退避,是一心為他好,心意讓他感動,方法卻讓他抑鬱許久。

  “可是,你不是要迎娶公主了嗎?”她扁著嘴。

  他不禁低笑。“不,我從沒想過要娶她。”

  “可是這樣的話……”

  “我爹在世時曾告訴我,想保住最珍視的東西,手上一定要握有壓倒性的勝利籌碼,而我一直謹記在心。”他輕擁住她。“相信我,一個射日皇帝,我沒看在眼裏。”

  他不是說大話,而是他確實擁有可以撼動整個皇朝的實力,這一點,他有必要讓皇上知道,身為商皇的他,可以在整個亞域大陸呼風喚雨,誰都不能威脅他。

  “這話要是給別人聽見,可是殺頭大罪的。”她低呼,怕他的狂妄會替他找來殺身之禍。

  “你擔心我?”他更樂了。

  她抿著嘴,哭得杏眼紅腫,不知道如何回應,只好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裏。

  李彧炎滿足地輕歎一聲。“好,決定了,三天后,我帶你到京城,到皇上面前把話說清楚,然後我要在李家宗親面前,正式迎娶你為妻。”

  “可、可是……”

  “沒有可是,成親是咱們的事,告訴他們只是祖宗規矩罷了,要是你真的在意玄人身份,大不了別告訴他們不就成了?”想到她全心全意為他著想,他忍不住笑得好滿足。“明天,記得要回我一支舞,然後後天我們就立刻起程。”

  “……回舞?”

  “避邪典不都是如此?在避邪夜定下衷情,三日後必得要回舞,以表示你的心意。”他不信光怪陸離之事,更不信一支回舞真能圓滿彼此,但只要是屬於好的一面,他都願意嘗試,姑且信之。

  “可,我的舞跳得不好,已經好多年沒習舞了。”看上回幫小辰忙時,她被安排在最後面的位置就知道了。雖說回舞沒有指定舞碼,但她的舞跳得不夠好,不想獻醜。

  “那麼,直接表白亦是可行。”他壞笑,輕掐她軟嫩的頰。

  “我、我……”明小滿頓時羞得說不出話,只能任由他掐著頰,羞澀地垂下長睫。

  聽至此,門外的上官淩神色難掩落寞。

  雖說早知道有這麼一天,但真正來臨時,還是教他心底難受。

  “上官公子,節哀順變。”站在他身旁的褚善很感性地拍拍他的肩。

  他微揚眉。“哪來的節哀順變?你要恭喜我,得到一個商皇妹婿。”虧褚善心細如發,說出的話還真不能聽。

  他不是退讓,而是從一開始,小滿追逐的身影就不是他,所以他只是在那段時間裏保護她,然後再將她……交到真正的真命天子手中罷了。

  當日,明小滿理所當然地被李彧炎帶回李家住下。

  翌日用過晚膳之後,在李家的後院花園涼亭裏,擺了上好的針君茶和幾碟差點,李彧炎坐在裏頭,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心上人的回舞。

  等了好半晌,才見到明小滿搭著及膝的貂裘斗篷,正身是銜月城特有的綁腿紗質舞褲,露出一截玉嫩小腿和潤白腳踝。

  “怎麼連鞋都沒穿上?”他見了,立刻瞪向褚善。

  “爺兒,這不是小的主意,是明小姐、呃不,是夫人堅持的。”他快快解釋。

  李彧炎想起身。“小滿兒……”

  “別動,我要跳了。”她急聲阻止他。“先讓褚善哥退下吧。”

  “犯不著連鞋都沒穿吧。”他還在咕噥,使了個眼神,褚善隨即退到拱門外候著。

  明小滿這才解下貂裘斗篷,底下露出的竟是那天在城主府穿的硬式抹胸。

  抹胸以大紅為底,金繡牡丹,而舞褲則是紅霞紗點綴著金絲片,腰間還系了條金玉鎖片,讓她在月光底下,襯得膚色更白。

  他皺起眉,怕她冷,想要阻止,卻見她深吸口氣,軟聲唱道:“盼朝朝暮暮,廝守一世紅塵路……”

  他突地頓住,呆呆看她輕移步伐,任身上的金玉鎖片發出清脆敲擊聲,猶如最天然的奏樂。

  “願全心守護,為君踏進不歸路……”她吟唱著,柔軟身軀如葦在風中款擺,形如鳳凰,翩然飛揚,眸漾羞澀,唇勾喜悅。

  李彧炎看得目不轉睛,想起這支舞是那年避邪典上,她娘親所跳的舞。

  那是一支獻祭的舞,象徵著把自己當成貢品獻給海神,而如今,她是打算把自己獻給他了?

  “癡魂追夢逐,攜手共度黃泉路……”明小滿徐步舞進涼亭,腰如蛇移胸如浪,玉臂張揚,十指如蔥,隨著舞步如幻輕撚,一會掩面遮唇,霎時伸臂探至他面前,眉梢眼底含羞帶怯,挾癡噙戀,“貪旋影弄舞,抬眼回首來時路……”突地,她一個大旋身,動作輕如雀鳥離枝,翻身跪伏在他身邊。

  久久,李彧炎都還回不了神,仿佛瞧見了天仙下凡的奇幻舞姿。

  “……好痛。”突地,她低聲哀叫。

  “小滿兒?”他趕緊將她拉起,發現她直搓著膝,馬上拉起她的綁腿寬褲一瞧,只見那白潤的膝上竟給跪出了淤痕。“傻瓜,你何必挑這種舞?”

  他不舍地替她揉著,瞥見她玉嫩的手腕上還殘留著他那日縱欲,緊扣住她的血痕,眸色不由得一黯。

  “這首歌和舞,可是我娘對我爹訴情時唱和跳的。”她扁起嘴,懷疑他根本沒仔細聽她唱了什麼。

  她的歌聲並不好,就連舞藝也比不上小辰,然而她仍挑了這支歌舞,都是為了他。

  “這不是辟邪典上獻祭的舞?”

  “是啊,要不是愛極了,誰要獻上自己?”明小滿嬌嗔。“當年我娘本是不願嫁,不願生的,然而卻愛上了我爹,想替我爹傳承子嗣,才生下了我。”

  “她為何不願生?”

  “……不想再生下玄人後代,她不希望她受到的苦,也讓自己的孩子嘗到。”

  那時聽娘說,未到銜月城之前,玄人受到諸多排擠,甚至會莫名被殺,在那些人眼裏,玄人比畜生還不如。

  “你也是這麼想的?還是氣我……”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被歧視。”

  “你的孩子亦是我的孩子,我會替我們的孩子打造一個沒有歧視的天下。”李彧炎深情地望著她,“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受到任何傷害,我要讓他成為一代霸主,看還有誰敢瞧不起他。”說罷,便想去親吻她柔嫩的頰。

  可明小滿卻瑟縮地略別開臉。

  “……你怕我碰你?”他的心頓時一痛。想起那晚,他便恨自己入骨,明明是自己最珍視的人,他卻偏偏用了最殘忍的手段傷害她。

  明小滿羞怯地搖搖頭。

  “不然呢?”長指在她圓圓的頰上輕撫。

  她有著精緻的五官,水靈杏眼和秀挺的鼻與紅濫菱唇,使她具備了美人的條件,然而圓圓的小臉卻又使她顯得稚氣,像個瓷娃娃,教他愛憐。

  “……會難為情。”她細聲說。

  “有什麼好難為情的?男女恩愛,會想要廝磨溫存是天經地義的。”他喃著,抱起她回座,輕吻她的頰、她的唇。

  “那麼,改天你是不是也要回我一支舞?”

  李彧炎微揚起眉,不解話題怎會轉得這麼快?

  “我獻舞,你該回舞,這樣的話才是圓滿,不是嗎?”她邊說邊扁起粉嫩的唇。“多不公平,還得要女子先回舞示愛,往後定要改,改成男子先獻舞,再由女子決定要不要回舞。”

  “這有什麼問題?改天我就回。”

  她張大眼。“改天是什麼時候?”

  “改天就是改天。”

  他不懂舞韻,要他起舞,簡直是逼他去死。

  明小滿挑起眉。“你該不會連舞都不會跳吧?我爹爹可是銜月城第一舞官,他的舞姿宇神俊朗,難怪我娘會愛慘了我爹。”

  李彧炎這下可不服氣了。“明兒個我帶你上京,順便帶你去鎮金縣,讓你瞧瞧咱們射日的金礦,保證你愛慘了我。”

  “這是什麼說法?”

  “你知道,要開採一座金礦得要耗費多大的心神,你才會知道你未來的良人是眾人敬畏又膽寒的商皇。”他說著,開始朝她的弱點著手。“那裏頭有各式金條、金片、金塊、金磚,還有金匠雕刻的各式首飾。”

  “真的?”說到雕飾,她雙眼立即發亮。

  “到我房裏,聽我說說各地風情,你就會發現銜月城不過是一座小小商城。”

  “那可不成,我答應淩今晚要跟他一聚。”她雖然一心嚮往,但仍沒忘了自己的好表哥。“淩今晚在客房住下,我要跟他聊些體己話。”說完,隨即從他腳上跳下,她搭起斗篷,一溜煙就跑了。

  被拋下的李彧炎僵在原地,一陣惱意翻起。

  “爺,要不要我想個法子,把上官公子趕出去?”被明小滿喚進來服侍的褚善很清楚主子的心思,話一出口,就是一針見血。

  “……你認為我的心胸不寬大?”

  “不是,爺只是一個善妒的人。”

  褚善心細如發,只可惜說話不懂拐彎,所以一說完,立即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殺氣,趕緊自動閉上嘴,乖乖往後退,直到主子看不見他為止。

  可是心思單純的他還是很疑惑,主子為什麼要把氣出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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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2: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銜月城南城門外的商埠停靠了不少船,其中以掛上金紅色鳳凰旗幟的李家船隻最為顯眼。

  李家擁有自家的船宮,打造的船隻種類達十數種,不管是海航的十二桅鑽風船,抑或者是走漕運的四桅漕舫等等各式船隻都有。

  而今,既是要上京,自然是走漕運,搭的就是有數間艙房的漕舫。

  一早,當李彧炎帶著明小滿上船時,上官淩已經在船上。

  “你怎麼會在這裏?”

  一上船,明小滿便被漕舫給吸引,到處東看西看,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出現,反倒是李彧炎囑咐褚善幾句後,難掩訝色的走向站在船頭的他。

  上官淩一頭檀發束在肩下,玄色錦衫外搭了件沉藍半臂,冬陽底下,面如冠玉,爽朗俊秀中又帶著些許陰魅。

  “我不能來嗎?”他笑著反問。

  “來送行?”

  “……彧炎,善妒的男人,嘴臉真不是普通醜陋啊。”倚著船欄,上官淩的笑容有點挑釁。“你要記住,搶到一個妻子,總要加上妻舅的,從此之後,你不是我兄弟,因為你成了我的妹婿,雖然有點差強人意,但既然小滿是這麼決定的,我也只能勉為其難接受。”

  這番話是要讓李彧炎知道,他是要跟著他們北上,並不是來送行的,而他一出口就擺明要他送行就好,實在是心胸太狹窄。

  “真是難為你了?”

  “這不夠難為?沒了娘子,多了個妹婿,換作是你,你能接受?”上官淩始終噙笑,偏偏那抹笑就是很尖銳,帶著軟刺,不刻意紮人,卻又不讓人忘了痛。

  揚起濃眉,李彧炎靠在他身旁的船欄,看著滿船跑來跑去,摸著船身雕刻的小女人,眸色變得溫柔而眷戀。

  “這滋味,就像多年前我嘗到的一樣,現在全數還給你。”這兩天和小滿兒日夜相處,他已從她口中知道當初他倆對外說已定親,一來是為了杜絕外頭好奇的眼光,二來就是要讓他死心,事實上,他倆根本不曾相愛過,又也許該說,小滿兒對淩,是真的兄妹之情,但淩對小滿兒……

  “早知道,那時候就不該要你繞道。”上官淩哼了聲。

  李彧炎側睨他一眼。“好狠的心。”

  “如果我夠狠,前兩天就不會揍你那一拳。”那一拳不落下,這人的自責就永遠不會消除,更不會發現五斗櫃裏的秘密。

  他無法對彧炎狠,是因為他是除了爹娘以外,真正對他好的人,所以在愛情與手足之情間,他選擇了手足。

  這樣一來,他更可以守護兩人。

  “還真是多謝呢。”李彧炎撇唇,笑得很無力。

  “要是咱們兩人互換,你想,你會怎麼做?”

  “……我會殺了你。”一如他想殺了自己。

  “那就對了,我不過是揍了你一拳而已,還不感謝我?”

  知道他對此事依舊不滿,李彧炎深吸口氣,誠懇的道:“淩,謝謝你,也謝謝你這些年一直陪伴在小滿兒身邊,沒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不用客氣,應該的,往後我一樣會陪在她身邊。”他說得蓄意,笑得挑釁。

  李彧炎微眯起眼。“我總覺得我似乎到現在才摸清了你的性子。”以往老覺得他是個性情不易摸清的男人,但現在他清楚感覺到,他是個表面清朗,但實際上則相當惡劣的人。

  “那是因為我認可你了,才讓你看見我的本性。”上官淩笑得邪氣。“妹婿,你要知道,這代表著你我之間再沒有隔閡。”

  “繼續有隔閡似乎也無所謂。”

  “那可不成,命運已經開始轉變,不讓你看見我的本性,往後你要如何完全地相信我?”他特地上船,可不是為了挑釁他,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不管你是怎樣的人,我何時不曾信任過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他行商和做人的原則。

  “那麼,就請你答應我,上京之後,別讓人發現小滿的玄人身份。”

  看著像小雀兒般蹦蹦跳跳的准妻子,他低聲說:“你認為我保護不了她?”

  “那是另外一回事,畢竟京城不比銜月城,那裏存在的都是高官權要,對於玄人有更多的忌諱,我不希望小滿因此身陷危機,有些事做得再足,也會讓人有見縫插針的機會。”上官淩神色凝重,然而瞥見明小滿朝他揮手時,立刻笑暖了美眸。

  李彧炎瞥他一眼。“我記住了。”淩說的不無道理,更何況此去京城,還有皇上賜婚一事,確實該避免節外生枝。

  “當初我配合小滿演那場戲,是因為我知道有一天,你會成為可怕的一方霸主,我不希望小滿因為你而受到任何傷害,但是——”上官淩頓了頓,看向他。

  “如果你的心意堅定到可以出賣天下換取小滿,那麼,我就可以放心的把她交給你。”

  李彧炎直視著他,兩人的想法在眼神中交流著,不須言語便能意會。

  “你們怎麼了?”明小滿遠遠地跑來,雀躍得像個孩子。“哥哥,淩要和我們一起去京城,昨兒個沒告訴你,就是要給你一個驚喜!”

  “……好大的驚喜。”他探出手,想要輕掐她因為跑跳更顯白裏透紅的嫩頰,然而——

  “淩,我在那兒看見好特別的雕刻,你也來看,快!”明小滿拉著上官淩就往前跑,壓根沒瞧見他的手就頓在半空中。

  只見上官淩走了幾步,回頭露出一臉無奈又尋釁的表情,李彧炎霎時怒沉了瞳眸。

  遠遠瞥見主子的臉黒到像被雷打到,心思細密的褚善隨即快步迎上。“爺兒,船要開了,要不要趁這當頭把上官公子丟下船去?”他小聲進言,舉止活像個佞臣,但他是真心真意為主子著想。

  “……褚善,我看起來像是個善妒的男人?”他瞪他。

  褚善霎時頭皮發麻,努力尋思最恰當的字眼。“爺絕不是善妒,爺只是、只是……很嫉妒!”呼,有比善妒好一點了吧?

  可是當他暗自鬆口氣時,卻再度看見主子目露凶光,嚇得他頓時倒抽口氣兼倒退三步,然後立刻轉身就跑,並高喊著,“解繩,開船!”

  他很忙,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看到……嗚,多了個上官公子,害他這個總管愈來愈忙了呀……

  李家漕舫沿著銜月城南端水門北上,無需持令,一路通關。

  近晌午,李彧炎想找明小滿在甲板上用膳,順便看看河岸風光,然而她卻只顧拉著上官淩,像是小麻雀般的指東劃西,不斷發出驚呼,嬌俏臉蛋燦然發亮,於是為了不當個很嫉妒的男人,他決定讓初次出城的兄妹倆好好聚聚。

  反正,旅程還長的很。

  然而到了晚上,她卻仍待在上官淩的艙房,因為上官淩暈船暈得極為嚴重,吐得亂七八糟,她必須照顧他,只因她認為是她抓著他跑來跑去所致。

  是夜,李彧炎獨睡艙房,第一次生出衝動,想要將上官淩丟出船外。

  但如此沉悶的心情,在孤單的過了三天之後,總算消除不少。

  “淩,你別勉強,在艙房裏歇著,我和哥哥去去就來。”漕舫抵達白州最北端的真金縣時,下船之前,明小滿再三阻止上官淩跟著,令李彧炎心情大好。

  “我不放心。”他臉色蒼白,像是隨時都會撒手人寰。

  “放心,有我在,你歇著吧。”李彧炎暗暗使了一個眼神。

  “是啊是啊,上官公子,讓小的好好照顧你吧。”褚善強行攙著沒有抗拒能力的上官淩回艙房,心底痛快無比。

  想起辟邪夜,他對他下了媚藥,讓他痛苦了一整晚,如今得到機會,怎能不好好地“照顧”仇人呢?以德報怨,一直是他的美德呀!

  “走吧。”李彧炎牽著明小滿下朧板,已有馬車在岸上等待,載著兩人直往鎮金縣郊外的金礦場。

  一到金礦場,礦官已在礦場邊的莊園恭候多時。

  雖說金礦場是屬於李家的,但是基於國律,還是得要將礦場所得的一成上繳國庫,現場也有礦官勘察,以免有礦工私吞金子。

  “李爺。”礦官一見到他,態度恭敬地哈著腰。

  “沒出什麼亂子吧?”

  “一切安好。”礦官回身,偷偷打量他身邊的女子。

  李彧炎瞥他一眼,低問:“徐磊在裏頭?”徐磊是皇朝裏一等一的金雕師傅,他並非是射日子民,而是他特地前往波羅高金聘請來的。

  “是的。對了,徐大師昨兒個剛好完成金棺,李爺要不要去看看?”

  “是嗎?”李彧炎微揚起濃眉,緊緊牽著明小滿的手。“算你有福氣,今天有個好東西給你瞧瞧。”

  他特地在鎮金縣下船,一來是為了修復她的玄石手鏈,二來是要拿他前陣子請徐磊替他打造的金雕手鐲。

  “真的?”明小滿小臉上全是期待。

  “走。”踏進莊園裏,他牽著她直朝主屋走,遠遠地便看見主屋大門時敞開的,隱約可見有個人蹲在裏頭,像在琢磨著什麼。

  “徐磊。”李彧炎踏進屋內,要身後的隨侍全都退到外頭等候。

  徐磊手裏拿著細砂土片,仔細將棺身拋磨得更亮。“別吵。”正忙著,就算是皇帝老子親臨他也不甩。

  明小滿眨眨眼,驚訝有人竟敢用這種態度對待李彧炎,但更令她訝異的是,那男人身前的那口棺,看起來有尋常棺木的兩倍寬,棺身雕刻著各種神獸,而底座竟是大塊玉石。

  “哥哥,這是金玉棺耶!這是非常少見的。”明小滿小聲驚呼,忍不住走到棺邊看個仔細。

  “你懂得真不少。”李彧炎寵溺地由著她在棺邊打轉。

  他喜歡寵她,看她雙眼發亮,笑露編貝的模樣。

  “嗯,淩知道我喜歡黃金,所以找了不少關於黃金的書籍給我,一般來說,金礦挖出的金子大都細散嵌在土層裏,必須經過采洗再鏈制,要好幾次的鏈制才能得到最純的金子,像這種金玉雙礦同出的,聽說能夠鎮魂定魄,就不知道是真還是假了。”

  明小滿水靈杏眼映著黃澄澄的金光,忍不住探手輕觸棺身,卻聽見有人突地喊道:“女子勿碰!”

  嚇得她趕緊縮回手,神色緊張地看向李彧炎,怕自己犯了什麼禁忌。

  “無妨。”他淡聲安撫。

  “李爺,這可是要獻給皇帝的雙連棺,要是教女子給碰了,可是會犯煞的。”

  徐磊面有不快。

  “大不了別獻給皇帝不就成了?”李彧炎不以為杵地回嘴。

  徐磊一聽,忍不住瞪大細長的眼,打量起眼前不知所措的女孩。

  “小滿兒,你喜歡這口棺?”

  “是喜歡,但……”

  “那好,明兒個我就派人運回銜月城。”

  “可是,這不是要獻給皇上的?”

  “他想要,得看我給不給。”他狂囂的口吻難掩霸氣。

  “……這樣好嗎?”她很緊張,怕自己給他惹禍。

  “鎮金縣的金礦金源相當純,且礦脈極深,改天要是再采出特別的雙礦,再獻給皇上不就得了?”李彧炎隨口說,又問向徐磊,“我要你替我雕制的手鐲,成了沒?”

  “已經成了。”徐磊起身,自主屋大廳的百寶格裏取出一隻木盒交給他。

  李彧炎接過手,看也沒看地收起,隨即又從懷裏取出玄石銀手鏈。“幫我瞧瞧,這是否能夠修復?”

  徐磊看了眼,目光落在玄石上頭。“李爺,你哪來的玄石?何時你也相信這旁門左道了?”

  “旁門左道?”

  “據說,玄人一出生,便會在額面鑲入玄石碎片,隨著玄人成長,玄石碎片會因為身體排斥而增生保護層,成為真正的玄石之後,要是日日摩挲便能夠達成所願……你要是沒聽說過,又怎會有這玄石?亦或者是,你身邊有玄人?”他說著,目光落在明小滿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一步。

  “你只管告訴我能不能修復。”李彧炎眸色一沉。

  徐磊東看西看。“何必修復?倒不如弄成鎖片系在腰間就算了。”

  “喔?你能馬上弄好?”

  “可以,給我一刻。”

  “我等你。”

  他隨即拿著玄石手鏈離開,到後頭的工房處置。

  “怎麼了?”李彧炎看見身邊人滿臉惶恐,不由得伸手掐住她粉嫩的兩頰,逼她露出笑容。

  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他是不是看穿我是玄人了?他會不會和別人說什麼?我會不會害到哥哥?”

  他不禁低笑。“小滿兒,有空胡思亂想,倒不如想想往後跟我到處雲遊四海有多快活。”

  有時,他喜歡她的擔憂,仿佛她把他擱在心底最珍貴的角落,但他已不願她一直這樣自己嚇自己。

  “那你真的已經想好怎麼回絕皇上的賜婚了嗎?皇上會不會刁難你?要是有人發現我是玄人,到皇上面前嚼舌根,這樣一來……”

  “放心,他不敢動我,除非他想逼我將李家產業全都移往射日之外。”

  明小滿這才恍然大悟。“你要威脅皇上?”好大的膽子!

  “怎會是威脅?不過是樁談判罷了。”他可不像其他的伯伯、堂兄們,一心守護皇朝,要真是惹惱他,他就封鎖射日的商業命脈。

  “……”明小滿徹底無言。她知道他有這份能耐,待在銜月城時,她便常聽聞他國往來的馬隊提起他,說他根本是亞域大陸的商皇,掌握了亞域大陸上大部分國家的產業命脈。

  “你那條手鏈被我弄壞了,往後就改系在腰帶上,之後我送你一隻金雕手鐲,你必定會喜歡。”手鐲就在他懷裏,但還有最後的細活未完成,得等他擺平所有的事,他才有心思著手。

  明小滿看著他,笑得有點苦澀。

  也許他知道很多關於玄人的傳說,卻不知道玄石對她而言的用途,是為了讓她別預見死亡。

  所幸這些天她什麼都沒見到,也許她再也見不到,已經是個普通人了,然而身為玄人的事實,卻是怎麼也不可能抹滅的。

  拿回了玄石鎖片,李彧炎為明小滿系在她的腰帶上,和他贈與的火鳳令一起,接著又帶她到鎮裏買了幾件禦寒的狐裘,才回到船上,一路北行。

  射日皇朝南北狹長,大致可劃分為東邊青州,南邊白州,西邊紅州,北邊紫州四大州,各由開朝四大家族鎮守,而正中央的中州,則是世襲靖王爺的管轄之境。

  由南從瀘河過露峽,便是屬於青州和中州的分界,再往前,由於江水太過湍急,他們便改搭馬車,越過邊界的赤林山。

  赤林山因滿山紅葉而得名,地形陡峭難行,卻是前往京城最快的路徑。

  “應該繼續走水路的。”馬車裏,上官淩氣色好上許多,看著外頭滿山烈豔,若有所思。

  “入冬之後的露峽,江面太過湍急,行船危險。”坐在對面的李彧炎伸手取來狐裘,搭在身邊的明小滿身上。

  “哥哥,你未免也買太多了。”她看著後頭十數件狐裘,不禁搖頭。

  “到了京城,這時分都會刮冰風下雹雪,有你受的,我已經派人在那頭備上幾件厚層貂襄等著了。”

  殿外侍衛隨即跑進,李彧炎神色不變地注視著他們,直到皇上低喊。

  “全給朕退下。”

  “父皇!”三皇子不滿地叫了聲,可最終還是屈服在父皇的命令之下,悻悻然地離開。

  李彧炎垂斂長睫,等待著幸寧皇的答案。

  “李彧炎。”

  “在。”

  “這婚事……就算了。”

  “皇上聖明。”他低聲道,等著下文。

  “但是,你必須再上繳五百萬兩黃金。”

  他不禁冷笑。皇朝偶有天災小禍,談不上什麼強盛,但至少安穩,在京城的尋常人家,一家四口一年的花度大約在三兩黃金……他上個月才剛繳入五百萬兩黃金,如今還要追加五百萬兩黃金,也真虧他說得出口。

  “回皇上的話,我已將五百萬兩黃金繳入。”他輕聲說。

  “喔?”

  “我來京城的路上,在青州和中州交界之處遇見了山賊,從他們口中才知道中州百姓被靖王爺課重稅,人民怨聲載道又苦無求救之法,不得已才結夥成為山賊搶劫,於是我便以皇上的名義將五百萬兩黃金交給了中州百姓,為此他們莫不歡欣鼓舞,直說皇上聖明。”李彧炎輕勾的笑意摻著幾抹戲譫。

  “你!”

  “皇上,這安排可讓皇上更得民心,想必皇上應該會認同我的做法,對不?”

  他笑眯了不怒而威的深瞳。

  幸寧皇怒也不是,贊也不是,只能憋著一口氣,差點悶死自己。

  “真不知道中州的靖王爺到底是如何處置我上個月繳去的五百萬兩黃金,這事還請皇上別忘了追究。”他雙手一拱。“皇上,請容我先告退。”話落,他轉身就走,背景昂藏瀟灑,氣勢傲人,看在幸寧皇的眼裏,倍感威脅。

  才剛回到宅邸,便見明小滿撐著油傘站在門口,李彧炎一下馬車,隨即將她拉進懷裏,摩挲著她的雙手。

  “不在屋裏待著,在這裏做什麼?”被她冰冷的小手惹惱,他橫眼瞪向她身後的上官淩和褚善。“你們兩個在幹什麼?為何不帶她進屋裏?”

  她一雙小手軟若無骨,如今凍得發硬,甚至還微微抖顫,教他心疼極了。

  “她那倔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官淩啐了聲,褚善則是覺得有違使命,愧疚地低下頭。

  “哥哥,別罵淩和褚善哥了,你和皇上說得怎樣了?”明小滿心急地問。“皇上有沒有為難你,他是不是答應了?”

  正因為擔心他,她才會在房裏待不住,非得在這裏等不可。

  李彧炎被她擔憂的神態逗得好氣又好笑,拉著她走進屋裏,“他能不答應嗎?”

  走進屋內,裏頭爐火燒得正旺,滿室馨香。

  “既然是這樣,咱們現在就回銜月城。”上官淩開口。

  “現在?”才剛拉著心愛的小女人在主位上坐下,李彧炎微愕。

  “對,就是現在。”

  望著他過份認真的神態一會,李彧炎點了點頭,“好,褚善,傳令下去,立刻準備回銜月城。”

  “小的馬上處理。”褚善隨即轉出廳外找守著京城李宅的總管,剛好和送熱茶進廳的奴婢擦身而過。

  “你這麼信我?”上官淩挑眉勾笑。

  “你總不可能在這當頭報一箭之仇吧?”接過茶水,李彧炎選遞給明小滿,才再接過一碗。

  “淩說,出現不好的卦象。”等奴婢退到廳外,她才小小聲地說。

  “喔?”淺啜一口茶,他低問:“淩,你看見什麼了?”

  上官淩但笑不語。

  他蔔的卦從未出錯,今兒個因為小滿擔憂彧炎進宮後遭不測,央求他卜卦,但卦象卻令他震驚。

  如果讓彧炎繼續待在京城,對他是好事,但對小滿則極為不妥,於是他私心要求彧炎立刻離開,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不說?也罷。”他不以為然地啜著茶。

  他對這些卜卦觀象一事,向來沒太大的興趣,因他只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斷。

  當然,他也不認為皇上真會聽從他的說法,如今只是暫時緩皇上的怒氣,淩的建議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所以他決定得亳不猶豫,就怕長途奔波,讓小滿兒感到疲憊。

  只是如他所想,皇室已經腐敗,就連底下的皇子也沾染了惡習,傲慢不已,看來,射日已經不適合再待下去了。

  上官淩則是有些無奈,有些話不是他不說,而不能說,怕說出來會改變了卦象,但如今他卻開始疑惑,自己能否從這一刻開始逆轉已定的命運。

  他從未想過要逆天而行,但事關小滿,他只能盡全力。

  “爺兒,光祿卿大人和多位大人想要見爺兒。”褚善從廳外氣喘吁吁地跑來。

  李彧炎揚起濃眉,低聲吩咐,“禇善,所有行李繼續整理,另有請諸位大人入內。淩,你先帶小滿兒到偏室去。”他思緒快速,心裏已有應對。

  “我知道。”上官淩隨即起身。

  “哥哥,是不是又有什麼麻煩事?”明小滿擰起秀眉。

  他輕掐她粉嫩的頰。“天大的事都有我頂著,你去歇息一會,待會要立刻趕路回銜月城,你不開心嗎?”

  明小滿任他掐著,眸中仍舊帶著不安。

  “放心,不會有事。”他鬆開手,輕拍她的頰。“去吧。”

  “嗯。”

  待兩人一走,李彧炎便支手托腮地等候著訪客到來。

  “彧炎。”

  不一會,幾位大人急步而來,為首的光祿卿用是他的大伯父,長相慈祥,此刻卻噙著怒意。

  “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不知道今天前來,所為何事?”李彧炎起身作揖,笑看面色凝重的眾人,唯有李垂陽朝他沒勁地聳了聳肩。

  “你到底在想什麼?居然拒絕皇上賜婚,甚至還在毓慶殿上頂撞皇上?”光祿卿直瞪著他。“難道你不知道能和皇室結緣是天大的恩惠?你居然不知好歹!”

  李彧炎笑得邪氣。“只可惜我命薄,無福消受。”

  “你別跟我嘻皮笑臉,我要你馬上答應皇上的賜婚!”

  “恕難從命。“他斂笑,神色篤定地望向幾個長輩。“如此荒唐的皇族,我不屑和他們交上親緣,從此之後,李氏產業將全數從射日移除,還請諸位大人好自為之。”

  話一出口,眾人莫不橫眉怒目的瞪著他,唯有李垂陽暗暗握拳為他叫好。

  “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要不是有皇室為後盾,今日你旗下的產業能夠發展到這種地步?而你居然不懂飲水思源,不懂得感恩皇室,此番做法,簡直是丟盡了李家的臉!”貴為吏部尚書的二伯父氣得怒髮衝冠。

  李彧炎垂斂長睫,在眸下形成了一片懾人的陰影,好半晌才冷聲道:“三十年前,我爹棄官從商時,便受盡諸位伯父的訕笑,三十年後,李家產業成了皇室的支柱,怎麼大夥都不會想到今日皇室能夠有此安穩,是我花費多少心力去做的?”

  士農工商,商人為最末的良民,但是事實證明,唯有以商治國,才能有富庶強盛的前景。

  為了替爹掙一口氣,證明爹的決定沒有錯,他日夜奔湧,如今卻要他將所有產業拱手讓人,這天底下哪有這麼荒唐的事?

  “但沒有皇室,你也成不了氣候。”

  “那麼這些年,我給予皇室的一切還不夠嗎?”李彧炎神色寒厲,沉騖的氣勢教眾人震懾。“伯父,四大家族在開朝之初受到開朝君王提拔,所以盡全力扶持皇朝,但是難道你們看不見這個皇朝早已腐朽,甚至禍延百姓了?”

  眾人聞言,莫不垂眼不語。

  “我無法左右伯父們的想法,想愚忠的儘管愚忠,而我……恕不奉陪。”話聲一落,他起身輕撣袍角,正要離開,卻瞥見總管鞏弘從廳外石板路急步而來。

  “爺。”他恭敬地站在廳外,遞出火鳳令。

  見狀,李彧炎快步走上前。“誰傳來的?”

  “回爺的話,是泰漠的生銀礦總執官,聽說生銀礦坍方,發生爆炸,泰漠太子希望爺兒能夠到泰漠一趟。”

  聞言,他不得不攢起濃眉。

  “你們即刻起程,往紅州走,搭船順著砂河南下,雖然會多費上一些時日,但有烏靈陪同,至少比較妥當。”

  是夜,李彧炎交代完畢,要明小滿和上官淩先離開京城,自己則帶了幾個隨侍快馬趕往泰漠。

  泰漠的生銀礦,是他手裏所有銀礦中純度最高且礦脈最深的一座,如今出事,他不能不坐鎮指揮,況且他也得要確定這座礦到底還能不能保得住。

  從雪都到泰漠,最快的路徑就是跨過一座屠靈山,日夜趕程,約莫要費上七、八天的時間。

  一抵達泰漠南邊的銀礦場,泰漠太子穆納岳連與李彧炎寒喧的時間都沒有,隨即帶他進礦場勘察。

  從事發到他趕到,已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坍方大置都處理完畢,就連死傷人數也早已點清,如今剩下的就是由他親自勘察礦脈。

  因為他爹親最感興趣的便是礦產,常帶著他進礦場,告知他如何尋找最佳的礦脈,所以他也學得一身真功夫。

  只見他提著油燈走進礦坑中,裏頭分為兩道,較深的那條礦道前頭正是坍方之處,他既有選擇較淺的礦道,摸著凹凸不平的礦岩,憑藉油燈看著上頭的紋路和水滲出之處,須臾驀地低喊:“這是座煤礦!”

  “煤礦?”

  “這對泰漠而言是個好消息,煤可以做起火土,如此一來,泰漠往後便可以就地取材,不需要再向大涼買進火土了。”李彧炎笑道。

  大涼境內有許多煤礦,是北方雪國泰漠一直相當缺乏的原料。

  “真的?”濃眉大眼的穆納嶽粗獷有型,笑咧一口白牙。“真有你的,彧炎,告訴我,你還有什麼不懂的?”

  “多得很。”他臉上難掩疲憊。“還請太子好生撫恤死傷的礦工,一旦亡故,由我這裏發放一百兩黃金安頓其家屬,傷者則依傷情而定出補償金額,這事非得要辦妥,否則礦工不敢再進礦場,煤就無法采出來了。”

  穆納嶽朝他肩頭一拍。“夠豪氣,交你這個朋友真是值得!”

  “這是我該做的。”李彧炎隨即走出礦場,回頭道:“其他的事恐怕得要交給太子處置,我趕著回射日。”

  “你才剛到,難道不休息個一兩天再回去?”

  “不,我有事。”他必須先確定小滿兒是否安好,改日再過來巡探。

  “既然這樣,我就不挽留你了,不過你的馬匹應該也累極,我從宮裏調幾匹汗血寶馬給你。”

  “多謝太子。”

  “咱們兄弟一場,說什麼謝?”穆納嶽性情豪邁,勾著他的肩朝外走,卻見李彧炎帶來的隨侍面色倉惶地走近。

  “爺,堂四爺派人捎來的急信。”

  “垂陽?”心裏隱隱不安,李彧炎快速拆開信件,攤開一瞧,胸口頓時一窒。

  “不!”他怒不可遏地重咆。

  當日,李彧炎快馬趕路,儘管橫亙在他面前的是高聳的屠靈山,雪虐風餐的惡天候讓他吃盡苦頭,他卻一步也不敢多作停留,只因為四堂哥給他的急信上頭寫著烏靈護送明小滿回銜月地,半途卻被傅靈烽以聖旨攔下,硬是將她帶入宮中,是夜,明小滿隨即被封為鳳貴妃。

  他心急如焚,更是憤恨難遏。

  如果他沒到泰漠的話,如果他沒有離開小滿兒身邊,事情就不會有這麼大的變化,他千算萬算,就錯算在不該讓太多人知道小滿兒的存在!

  他以為在他身邊的都是能夠推心置腹的好友、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下人奴僕,如今想來,竟是大錯特錯!

  這分明是有人出賣他,否則,皇上不會將主意動到小滿兒身上!

  他後悔萬分,卻不放棄希望,儘管渾身被霜雪浸濕,被冰風刮破了頰面,也不停下快馬的速度。

  六日之後的夜裏,李彧炎總算回到了京城李宅,一進屋,便見好友和四堂哥聚集在內,而上官淩則垂著眼,狀似閉目養神。

  “小滿兒呢?”一踏進廳裏,他劈頭就問。

  上官淩緩緩張開佈滿血絲、好似多天沒睡好的眼。“……她已經被廢。”他看著李彧炎憔悴狼狽的面容,身上的衣袍披風還裹著一身濕氣,臉上掩蓋不了的倦容和青髲,聲音不禁發啞。

  “嘎?”他怔住,看向其他人。“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烏靈沉默不語,段淘只是錯愕地看著他,傅尋曄則是愧疚地低下頭,只有李垂陽慢吞吞吐的回答他。

  “伯父和堂哥們全都被摘了烏紗帽,打下大牢了,至於明小滿則是被幽禁在冷宮裏。”他撇唇哼笑。“唯有我,占了個與你最有關係的戶部尚書一職,幸運的留下官銜。”

  因為他掌管戶部,長袖善舞的他最得皇上青睞,所以皇上才特地留下他。

  李彧炎目眥欲裂,瞪向傅尋烽,一把揪起他的衣領。“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他無言以對,閉上眼,一副任由宰割的神情。

  “不關尋烽的事,他只是領命而已。”李垂陽起身制止。“你冷靜一點,現在到底是誰出賣已經不是重點,而是你現在要怎麼做?”

  他握緊拳頭。“我要面聖!”

  “然後呢?”李垂陽問。“這是一樁陰謀,有人告知皇上明小滿的存在,讓皇上可以挾持她威脅你,而現在……你是打算屈服嗎?”

  “我不服!昏君,該死的昏君,我饒不了他!”他咬牙低咆,眸露狠厲凶光。

  “我要殺了他!”

  “怎麼殺?”上官淩驀地一吼,“你要是抱持這種心情入宮,只怕你連小滿的面都見不到,就先被押見大牢裏了!這麼一來,還有誰能救小滿?”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蹌幾步,守在廳外的褚善趕緊上前扶他,卻被他輕揮開,疲憊地坐下,攢眉細忖。

  他輕擺手推開,托著額,笑得自嘲。“我以為我是立於不敗之地的,但是……”

  皇帝才是真正立於不敗而無人敢違逆的霸主,就算他幹盡荒唐事,只要開聖口,明知道這是樁可惡至及的混帳事,底下的人還是不得不領命而為。

  傅尋烽聞言,更加愧疚。

  “這種君王……這種君王,如何能服人心?”他沉痛地閉眼,靜心思量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李氏宗親全身而退,又要怎麼做,才能讓小滿兒離開冷宮。

  冷宮是歷代廢後妃的最終容身之處,他從未見過,但聽說只要關進裏頭的,要不是瘋了便是傻了,再不就是活活餓死……

  “先喝點熱茶,你渾身凍透了。”李垂陽堅持遞上熱茶。

  李彧炎眼也不眨,啞聲低語,“小滿兒很怕冷,她從小就怕冷,從小就沒讓家人好生善待過,如今待在冷宮,不知道有沒有人侍候她,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不知道有沒有一口熱茶可喝……”

  李垂陽緩緩擱下熱茶,沉聲道:“聽說,她是因為皇上要寵倖她,她堅持不肯,還傷了皇上,皇上才在一氣之下,將她打入冷宮,說來這小姑娘倒是挺倔氣的。”他不敢把話說完,只因他聽內務太監說,她是只著中衣,打著赤腳被打入冷宮的。

  握緊的拳頭始終沒鬆開,好半晌,李彧炎才狀似心死地道:“我要面聖,答應皇上賜婚……垂陽,你替我安排吧。”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儘管令他不快,但如果這麼做可以換回小滿兒和李氏宗親,是值得的。

  “……好,我馬上進宮。”

  “我隨你一道。”段殉輕歎口氣,跟著李垂陽先行離開。

  同樣的毓慶殿,李彧炎一身月牙白鑲七彩絲線的寬袍,腰系玉帶,長髮束環,整個人比起剛回京城時神清氣爽多了,然而神色依舊憔悴。

  站在偌大的殿上,他垂眼等著早已坐在寶座上的幸寧皇開口。

  “我聽戶部尚書提起,你要迎娶公主?”幸甯皇笑得冷佞。

  “是。”

  “朕可說過要將公主下嫁與你?你自己說起這門婚事,不覺得高攀不起?“

  這是李彧炎意料中的刁難,他不慌不忙地開口,“草民願意以每年青州百萬畝良田谷作為聘禮。”

  “就這樣?”

  “……再加上李氏旗下的船隊、馬隊,每年通商各國的利潤三成。”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

  “那麼點東西,朕沒看在眼裏。”幸甯皇不羅唆,開門見山地獅子大開口,“朕要的是你在各國境內的礦場和商行。”

  李彧炎眸色不變,然而緊握的拳頭卻跳顫出青筋。

  這個老賊一口就咬住李氏大半產業,更可怕的是,要是真將這些產業全都交到對方手中,等同讓幸寧皇握有他國命脈,可以號令各國為射日的附屬國。

  當初,他和各國君王簽下的條議,就是不得將這些產業轉到皇室手中,如今幸寧皇如此要求,等同逼他背信!

  “怎麼,你捨不得?那也無所謂,你回去吧。”

  緊抿著唇,李彧炎強迫自己勾笑。“有何捨不得的?只要皇上願意讓公主下嫁,就是李家莫大的光榮,獻上所有產業,正好可以表明李氏一族的忠心。”

  “既然你這麼說,是不是可以交出權杖了?”

  李彧炎淡笑。“自然可以,但如今李氏和皇族通親,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該先將李氏宗親恢復原職?”

  “當然。”

  “還有,可以請皇上將明小滿還給草民嗎?”

  “那可不成,她是朕的廢妃,已禁在冷宮,終身不得出宮。”

  聞言,李彧炎怒目暴眥,可又及時恢復理智,強迫自己靜下心,絕不能在這當頭出了亂子。

  “……那麼,不知草民是否有幸一睹玉凝公主容顏?”

  “你想見公主?成,朕立刻派人在後花園設宴,就讓你倆見面。”

  “謝皇上。”

  是夜,後花園內,玉凝公主由三位皇子陪同出席,一頓飯吃下來,皇子們莫不拐彎冷嘲,挾刺熱諷。

  可李彧炎完全不痛不癢,由他們說個盡興,只是靜靜等候。

  “啊?妹妹,你醉了嗎?妹妹?”

  耳邊傳來二皇子的聲響,他不動聲色地看著三位皇子前後撲倒在石桌上。

  他在酒裏下了跟上官淩要來的迷藥,吃下之後會陷入昏睡至少三個時辰。

  面無表情的起身,讓守在石亭外的宮人入內服侍後,他便走出後花園的垂花拱門,隨即拐向東邊,朝著段均告知他的冷宮位置而去。

  皇朝以圍牆分出前廷後宮,數個出入口皆有太監看守,所以他必須避開入口,翻上數丈高的圍牆,才能抵達後宮東邊的最深處。

  青石板面映照著稀微月光,讓李彧炎得以如魅般地踏進後宮,並避開走動的宮女,躍上最高聳的那面圍牆,睇向圍牆內荒冷圮壞的數個院落。

  踏上佈滿枯枝雜草的石板路,他無聲無息地潛入其中一個院落,立即感受到裏頭冰冷無比,也看到牆面斑駁,帳幔纏滿蛛絲,仿佛荒廢已久。

  “……小滿兒?”他啞聲喚。

  她到底在哪里?如此荒涼的院落,根本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又怎麼可能會有人服侍?

  他足不停留,一座座院落地尋找著,在每個破敗的寢房裏穿梭,可雙眼所及皆是一片荒涼,甚至還能在院落之中瞧見枯骨。

  李彧炎愈找心愈慌,腳步也愈來愈急,直至來到最北邊的一座院落,忽地聽見細微聲響,他頓時欣喜若狂的循聲而雲,只見一抹纖白身影伏在濕冷的庭院內。

  仔細一瞧,那人披頭散髮,涼薄的中衣上似乎染著血,再走近一點,竟見那人正費力的地啃食野草。

  他心跳加劇,直睇著那抹身影,啞聲喊:“……小滿兒!”

  明小滿一頓,吃力地回過身,圓嫩的臉龐上有著可怕的撕裂傷,血早已乾涸,整張臉青紫發腫,嘴邊還殘留著血漬和土層。

  “哥哥……”

  李彧炎雙眼刺痛,驀地將她一把摟進懷裏,卻分不清發顫的到底是誰,只覺自己的心在哀嚎,痛泣。

  他怎麼會讓他的小滿兒落入這樣的境地?

  那一年,在明府目睹她因餓極吃土塊後,他便對天起誓,絕不讓她再受這樣的淩虐,一定要一輩子保護她、照顧她,可怎麼如今卻累得她舊事重演?

  “哥哥,你回來了……”明小滿緊摟著他,想要再貼近,但卻連移動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張口,臉就痛得像火燒一般。

  “我回來了,我趕回來了。“他聲音哽咽,痛楚梗在喉口,但懷中異常瘦削的身軀很快就讓他發覺不對勁。“小滿兒,你在發熱。”

  “是喔,難怪我覺得渾身好沉,喉頭好幹……可那些草都枯了,連草汁都沒有。”她淌著淚,瞥見他眸底閃動的月華,不由得勾起笑。“哥哥……別哭,沒事的,沒事的……”

  李彧炎垂睫瞅著她,淚水模糊了他的眼。

  “這傷……是他打的?”他輕觸了她的頰面。

  “沒事,不要緊的。”她瑟縮了下,隨即笑著安撫。

  “……我連累你了。”他喉頭緊縮,淚水倉惶落下。

  他怎麼會讓最愛的女人落到這種境地?這就是他保護她的法子?太沒用、太沒用了!

  “才不是。”明小滿急聲駁斥,壓根不管會扯痛傷口。“是我連累你了,哥哥,你千萬別讓他們拿我威脅你。我會努力撐下去,哥哥,你……快走吧。”

  “你要我丟下你?”他黑眸眯起,如琉璃閃爍。“小滿兒,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事務是我放不下的,唯有你……李家產業我可以放棄,可是沒有任何事能逼我放棄你,誰都不能。”

  她是他心頭的一塊肉,是他魂魄的一部分,要他怎能割捨?

  “可是……”

  “小滿兒,你要記住,誰也不能威脅我。”是他太天真,才會牽累她。

  原以為只要自己肯低頭,一切都來得及挽回,但如今……他的低頭根本沒有意義,只是讓皇室愈發傲慢,他的退讓只是讓皇室永遠吃定李氏。

  “嗯,哥哥是最厲害的。”她笑著抹雲他頰上的淚。“可是,哥哥看起來好憔悴,是不是一路趕回來太累了?回去歇著吧。”

  她知道要救她出去太難,她要不他勉強。

  李彧炎無法言語,閉上眼,搖頭。“我想你。”

  “嗯,我也好想哥哥。”她窩在他的懷裏,同樣閉上眼,看似倦極,“可是,哥哥你不能在這裏待太久,這裏會有人來巡視。”

  “不礙事,我再待一會。”至少先讓他拿一些膳食和水過來。

  “好。”

  “不要怕,我會想辦法把你救出去。”他吻上她額面的鳳凰刺青,輕聲保證。

  “哥哥,不要勉強……如果我變成了你的負擔,你就丟下我,沒關係的。”

  李彧炎瞅著她,眼眶發痛,喉頭不斷抽動,只能小心翼翼的更加摟緊她。

  她氣息微弱,身上的高溫也很嚇人,他多想就這麼不顧一切地帶她走,然而李氏宗親還被押在牢裏,他不能棄他們於不顧。

  不過看見她的模樣,他眼下的思緒也變得再清楚不過,他已經知道,要徹底保護她的法子了。

  “這麼冷?”明小滿無力地把頭貼在他肩上。“哥哥,我很怕冷的呢。”

  “放心,不會待太久。”他勾唇一笑。“今年我打算回銜月城過年。”

  這些年,每逢年節,他總是在外地奔波,孤身在異地,分外惆悵,但是今年開始,他有了真正的歸宿,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真的?”明小滿開心地對他猛笑。“每年都是我和淩一起過,今年我也可以和哥哥一起過了?”

  一見她的笑,他情難自禁地柔了眸色。“我們即將成親,也該改稱呼了。”他輕掐她的頰,輕輕柔柔的,怕掐疼她。

  “……爺兒?”這麼叫嗎?

  “我沒名沒姓?”

  “李爺?”這不是更生疏了嗎?

  李彧炎無力地閉上眼,對面的上官淩則是掩嘴悶笑,把目光調向車窗外。

  “怎麼了?”

  “你是怎麼稱呼淩的?”他很有耐心的循循善誘。

  “淩。”

  “我呢?”

  “……”明小滿垂下眼,羞於啟齒。

  她當然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一時要她改稱謂,真是有點難為她啊。

  李彧炎眯眼等待,卻聽聞上官淩突地低喊。

  “糟了。”

  抬眼望去,見他直盯著外頭,他也順著視線一看,只見一旁山徑上出現不少蒙臉壯漢,手持……鐵耙而來?李彧炎正疑惑著,馬車突地頓住。

  “褚善?”

  “爺,有人圍馬車!”褚善驚喊。

  他又看了外頭一會,沉吟著說:“你們待在裏頭,別出來。”

  “哥哥,你別出去!”見他要出馬車,明小滿連忙抓住他,猛搖頭。

  “放心,不會有事的。”李彧炎拍拍她的頭,看向上官淩。“盯著她。”

  “哥哥……”她還是不肯放手。

  他倏地回頭吻上她的唇,趁她驚愕之餘,隨即下了車,銳利黑眸一一掃過那群不速之客。來人約莫三十來個,胖瘦高矮不等,最古怪的是,他們手上拿的不是劍,而是農具。

  “不知道各位攔下馬車,所為何事?”李彧炎負手而立,笑睇著站在最前頭的男人,他手上什麼都沒拿,但從一開始目光就只盯著他,氣勢最沉穩,所以他認為對方必定是首領。

  “沒什麼大事,只希望大爺留下買路財。”那男人說。

  “喔?”他著實沒料到在物產豐富的中州和青州交界處,竟有山賊出沒。“敢問要多少?”要是能夠花錢消災,一點都不難,要讓他再費時讓小滿兒相信她一點都不帶禍,那才是真的難。

  “一百萬兩。”

  李彧炎揚眉。

  “這未免太荒唐了!攔車要財,一開口就是一百萬兩,當咱們是皇帝嗎?”褚善不滿地嚷嚷,卻引來對方持農具逼得更近。

  “褚善。”李彧炎嘖了聲,走向他。

  雖說只是耕作的農具,但要是被打了一耙,也是能挑筋斷骨的。

  “不,在我眼前的是比皇帝還富有的商皇李彧炎,一百萬兩對你而言,一點都不為難。”

  李彧炎不禁苦笑。

  這些山賊到底是從何而來?竟連他是誰都知道,怕是早盯上他許久了。他出外行走多年,身邊必定有高手隨侍,一群不成氣候的山賊,他並不放在眼裏,但問題就出在小滿兒身上,他怕一旦開打,不免會有些小傷,到時她若又把禍往身上攬,那個心結,得要費上他許多工夫才能化解。

  太麻煩了。

  正忖著,卻聽見一聲嬌呼,他猛地回頭,竟見正想著的女人不知何時下了馬車,被山賊給擒入手中。

  他眯緊鳥眸,負在身後的手緊握著。

  “這是在做什麼?”他沉聲喝斥,伸手制止兩個在馬車後頭有意突圍的隨侍。

  “我認為李爺身上必定沒有這麼多現銀,所以我給李爺一點時間,去把現銀找齊,而這位姑娘暫時由我保管,李爺意下如何?”那男子自靴中取出短匕,抵在明小滿頸間。

  她可憐兮兮地扁著嘴,淚水在眼眶底打轉。

  “如果,我說不呢?”他抿著唇,笑得陰冷。

  男人微微一怔,沒料到他會這麼回答。

  原以為能夠與他同車的,必定是他的家眷,難道他猜錯了嗎?

  不,不可能,他必定是在唬他。男子如此認定。

  “我勸你最好放開我。”明小滿突地幽聲說。

  她知道,哥哥一定是在想法子救她,但她怎能讓哥哥那麼費神?這可不是她自投羅網想得到的結果。

  “沒那麼容易。”

  “我說真的,因為我是玄人。”她好心提醒。

  話一出口,附近幾個山賊皆是一愣,而後將目光放在那帶頭的男人身上,只聽他哼了聲。

  “玄人又如何?不祥玄人比得上王爺苛政?比得上昏庸皇帝?”男人愈說愈氣憤,擒住她的力道更甚。“在這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年代裏,玄人算什麼?”

  明小滿也是一呆,驚詫他說的話和李彧炎說的極相似。

  “難不成你們是中州的百姓?”

  “是又如何?”

  “為何良民不當,偏是要當山賊?”一瞧見他們手持農具,李彧炎便覺奇怪,如今證實,更教他頭疼。

  “這要怪誰?李爺是富貴之人,怎會懂得貧賤百姓的心思?上位者年年重賦,遇旱不減,甚至還要百姓加重稅賦,不依便強押民女為妓,強迫男丁北方充軍,這是什麼樣的世道?一個逼良為娼的年代裏,要民如何不反?”男人說得義憤填膺。

  李彧炎聞言,濃眉緊攢。

  中州乃是皇朝最為豐饒之地,地勢平緩,又有露峽的分支橫貫,農作豐碩,牛羊成群,是皇朝最大的穀作之地,然而今年夏秋二季,卻因為沒有降雨而鬧旱。

  這事他是知道的,所以才會在前些日子面聖之後,決定提高自己繳納的稅金,希望皇上減免中州百姓的稅賦,可天曉得鎮守中州的靖王爺竟還重收稅賦,讓百姓被迫鋌而走險,成了山賊?

  “聽說李爺有善德之心,如今看來,怕是傳言罷了。”男子見他沒動作,出言挖苦,眸底卻有太多無奈。“要是百姓能夠衣食無憂,誰要當山賊?丫頭,只能算你倒楣,得拖你當墊背的。”

  這時明小滿輕聲插口,“沒事的,你不會死,時候未到。”他身上沒有黑影,代表著他不會有事。

  這是她第一次靜下心“看”,才發現預見死亡並不可怕,也許這也是一種利器,只是她以往從沒發現。

  男人一愣,疑惑的看向著她。

  “五百萬兩。”李彧炎突道。

  男人抬頭,便見他從懷裏取出一個金雕權杖。

  “拿這個權杖前往李家名下商行,傳我口訊,你就可向商行提取五百萬兩。”

  李彧炎遞出火鳳令。“這樣可是足夠?抑或者你要告訴我,在中州一帶受重賦而難以為生的百姓有多少,我再想法子調些頭寸。”

  男人頓時瞠圓眼,但很快又回復警戒姿態,認定這是一個陷阱。

  “不要怕,哥哥不會騙人的,哥哥在商場上最重信諾,他說出口的話,一定會做到。”明小滿細聲說,清靈水眸不染半點恐懼。“哥哥人很好的,他連玄人都願意收留了,又總是造橋鋪路、興建學堂,甚至捐助賑災款目,你就相信哥哥吧。”

  “我這趟路是要去京城,也許沒法子在皇上面前保下中州百姓,但是一定可以讓靖王爺收斂,我說到做到。”李彧炎鏗鏘有力的保證,聲音中透著威懾氣勢。

  男人思忖了一會,仍然有些猶豫。

  畢竟身後這些人的身家性命全都背負在他的一念之間,要是他誤信李彧炎,要他怎麼對得起這些人的家眷?他攬眉細思,沒瞧見李彧炎眸色噙怒地瞪著他身前的小女人。

  李彧炎的表情讓明小滿頭皮漸漸發麻,水眸飄啊轉的,最後終於忍不住出聲,“大哥,失禮了。”

  男人還未回神,只感覺懷裏的人兒更往自己懷中貼近,瞬間腰腹一陣劇痛,下意識持短匕要刺向她時,只見她神色安定,單手拂開,又順手反抓住他的手腕一扭。

  “抱歉,我無意傷你。”明小滿一臉愧疚。

  其實這人本性不壞,因為他架在她喉間的短匕從一開始就沒貼近她,甚至擒住她的力道也不大,才讓她有機可乘。

  “你這丫頭!”目擊這驚險的一幕,李彧炎大步走近她,一把將她扯進懷中,緊摟著她的大手掌心滿是汗水。

  他從小被父親要求習武,後來待在銜月城的那段時間,他也要求她和淩一道練武,但是她練的僅是些基本招式和上官家的特殊武術,這些年是不是還持續,到底能不能防身,他心裏根本沒譜,所以剛才瞧她反制時,他幾乎嚇出一身冷汗。

  “哥哥,你別怪這位大哥,他是出於無奈才這麼做的。”

  李彧炎驀地恍然大悟。原來她根本是故意被逮住的!“你這丫頭趟什麼渾水?我會不知道嗎?”

  “我……”她扁了扁嘴。

  她只是認為會拿農具當武器的山賊,真的很不像山賊,一定是有緣由的嘛,不把事說開,要如何瞭解?最好的辦法就是她暫時充當人質,讓他們告訴他嘛。

  “回去再跟你算賬!”說完,他又瞪向依舊涼涼坐在馬車內看戲的上官淩,認定這件事他絕對脫不了關係。

  收回視線,他垂眼瞅著雙膝跪地的男人。

  “李爺,要是有所得罪,還請李爺處置我一人,我身邊這些人只是中州農戶,他們是受我影響才跟我當起山賊的。”

  “兵大哥,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明明是我們說要做山賊,你才幫我們的!”身後的人不禁嚷著。

  “閉嘴!”男人重喝,看向李彧炎。“全是我一人所為,與他們無關,請李爺放過他們。”

  明小滿見狀,趕緊輕扯李彧炎,像是在替對方求情。

  他只是低問:“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姓兵名從戎,原本是靖王爺窿下的兵衛長。”他本是前景看好的兵衛長,卻因看不過靖王爺的行徑,才憤而離開王爺府。

  李彧炎先將明小滿帶回馬車上,再踅王他面前,一把將他拉起,“我何時說要降罪了?我不過是一介良民,可不是官,別拿官場那套來應付我。”

  “……李爺?”兵從戎不解地看著他。

  他將火鳳令擱到他手中。“五百萬兩我可沒打算收回,將火鳳令帶著,再有任何問題,可帶火鳳令到李家任何一家商行口訊,只要我做得到的,我必定做到。”

  兵從戎合言,動容地看著他,緊握火鳳令,啞聲許諾,“他日若有所需,在下必定負命前往。”

  “是兄弟就別說這麼多。”李彧炎天性豪爽,直接勾住他的肩,“咱們找家酒樓吃喝一頓再聊吧。”

  現在他想要知道,中州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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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2: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紫州,雪都。

  當馬車緩緩停在京城東方的一幢華宅前時,外頭早有下人等候,在一片迷蒙陰霾之中打著油傘。

  李彧炎先行下馬車,油傘隨即迎上前來。他接過手,單手牽明小滿下馬車,隨口問:“裏頭可有備好火爐?”

  “回爺的話,東廂房和大廳裏已備好。”下人畢恭畢敬地回答,“爺,段都尹、烏將軍和傅都統都在廳裏等候。”

  “知道了。”待明小滿踏上地面,他又一把將她摟進懷裏。“這樣暖點沒?”

  “哥、哥哥,別這樣摟著我。”她埋在他的懷裏,羞澀低喊。

  “你剛才不是就這樣偎著我的?”

  “那、那是在馬車內。”

  “有何不同?”他低滑的嗓音在她耳邊說。

  大大的不同!她扁著嘴,無聲哇哇叫。

  “我說妹婿,能否閃開些,讓舅子我可以到外頭活動筋骨?”馬車內,上官淩好整以暇地坐在車板上。

  “……需不需要我牽舅子下馬車?”

  “要是你想服侍,自然是可以的。”說著,他還真的伸出手。

  李彧炎失笑,一把握住他的手,微使勁,硬是將他拖出馬車外,所幸上官淩從小跟著習武,還有些底子,只見他一個翻身,翩然落地。

  “真是厚此薄彼啦,妹婿。”回眸,他似笑非笑地調侃。

  李彧炎也不否認,揚聲笑摟著明小滿進門,就怕外頭的霜雪凍著了她。

  上官淩只能無奈搖頭,跟著入內。

  大廳裏,紅州州尹烏靈和青州州尹傅尋樺,以及紫州的雪都都尹段殉早已等候多時。因為李垂陽回京時,曾向他們提過李彧炎會上京一趟,如今他們才各懷心思而來。

  “各位大人,路上耽擱了點時間,讓大人多等候了。”一進大廳,李彧炎便勾笑朝三位作揖。

  “小滿兒?”烏靈一見到明小滿,一改慵懶坐姿,迅速站了起來,低問:“上官淩也來了?”

  “可不是?在後頭。”看見烏靈,李彧炎心情更佳,因為多了個人幫他牽制上官淩,免得他老是使壞,介入他和小滿兒之間。

  聞言,烏靈隨即欣喜地走出廳外,一刻也不多停留。

  “彧炎,何時你也跟我們打起官腔了?”傅尋樺非但是青州州尹,目前更是京城總都統,掌領九衛營。他面容剛毅粗獷,身形高大魁梧,瞧見明小滿嬌羞可人地偎在他身旁,眉頭不禁微攏。“她是誰?”

  “我的未婚妻明小滿。”李彧炎笑答,替她介紹,“小滿兒,這位是傅尋樺,青州州尹,更是京城的總都統。那位是段殉,他是京城雪都都尹,他爹是宰相,伯父是紫州州尹。”

  “你們好。”明小滿嫋嫋婷婷欠了欠身,羞澀勾笑,卻不敢與他們對視太久。

  她知道哥哥是一方霸主,更知道他是隸屬于白州的權貴子弟,但親眼見到他和朝堂的高官平起平坐,仍是教她感到衝擊。

  想著,她不自覺地想要拉劉海,掩去她額面的鳳凰刺青,就怕他們看出端倪。

  只可惜哥哥向來不允她披頭散髮,要她把發梳得整齊,露出圓嫩的臉。

  “未婚妻?”段殉不由得站起,瞪大雙目。“你……皇上賜婚了,你何時又多了個未婚妻?”

  “我這回上京,便是要告知皇上,我已經有了未婚妻,不好讓公主紆尊降貴當妾。”他笑得輕佻。

  此話一出,另外兩人皆是倒抽口氣。“你這說法,太大膽了。”段殉攢起眉。

  “可不是,怎能讓公主當妾?所以只好請皇上收回旨意。”李彧炎一臉莫可奈何。“畢竟我和小滿兒的親事是從小訂下的,只是從未說過罷了。”

  四大家族的主要成員,每年總會聚上一兩次,他們對他而言,不能算是親如手足,但倒是能讓他坦言無諱的好友,只是事關小滿兒,他仍留了些防備。

  “可是……”段殉看了眼明小滿,壓低聲音,“皇上賜婚,豈有得你說不?”

  “段殉,咱們幾年的交情了,你會不知道我說一不二的性子?”他摟著明小滿到主位上坐下,那裏最 接近爐火,可以暖暖她發凍的小腳。“暖點了嗎?”

  “哥哥,這不是我設計的火爐?”她看著擺在桌角下的麒麟火爐,眼睛陡地一亮。

  “可不是?”他笑,見下人端來熱茶,壓根不管在場的兩位,只管將溫熱的茶先遞給她,替她祛寒。

  “那是她設計的?”傅尋樺訝道。

  火爐在射日皇朝裏並沒有什麼特別,畢竟雪都就如其名,入秋之後便會開始降雪,到了冬季,則是長達數個月的雪季,因此家家戶戶必定備有火爐,然而這麒麟火爐的特別在於爐內設計,采雙層夾層,可以同時放上火和香料,,在暖房的同時,亦可以熏香真個房室。

  “可不是?”李彧炎驕傲地說。“還有攜帶方便的手爐也全都是她設計,更由她親手裝飾。”

  “……原來你看重的是奇女子。”傅尋樺有些明白了。“只是就不知道皇上願不願意買賬。”

  明小滿垂下長睫,將他倆的對話聽進耳裏,才知道原來哥哥非但幫助她,還推廣著她設計的暖具,然而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她卻似乎什麼都幫不上忙……

  “皇上買不買賬是另外一回事,我還想在皇上面前參靖王爺一本。”

  “靖王爺?”段殉皺眉。“中州之境近來正鬧旱,不過聽說雪雨往南移,理該可以解除中州的旱象了。”

  “中州鬧旱,靖王爺沒有減賦,反倒是加徵稅收,搞得人民在與青州交界的赤林山上聚集,形成山賊窩。”

  “你遇見了?”傅尋樺詫問。

  “尋樺,你知道這件事?”李彧炎懶懶睇去。“也是,中州的百姓跑到青州邊界,身為州尹的你儘管不在州境,也會有人向你稟報才對。”

  “……我跟靖王爺反應過了,然而……”

  “那老傢伙會聽你的才有鬼。”他嘖了聲。“就算你向皇上稟報也沒用。”

  傅尋樺沉默不語,因為無言以對。

  傅家世代守著青州,一心向著皇朝,忠心不二,然而這幾年,他卻開始感到疑惑,無論是對皇室的揮霍無度或是所作所為,都愈發不能忍受。其實他今天特地到這裏等候,便是要和彧炎商談這件事,看他能不能向皇上進言。

  “知道中州犯旱,我特地繳了較多的稅金,誰知道還是鬧出這樣的事。中州與青州一帶,民不聊生,饑寒交迫,然而——”李彧炎眸色森冷。“京城裏,人人豐衣足食,皇宮雕樑畫棟,嵌金鑲珠,夜夜金玉美食,笙歌達旦,就算有幾座金銀礦,也禁不起皇室這般折騰。”

  一樣是皇朝的子民,卻有著天差地遠的命運。

  “彧炎,小心隔牆有耳。”段殉沉聲提醒。

  “我要是怕,就不會說了。”他撇唇冷哼,“四大家族鎮守四方,守著這樣的皇室近百年,如今只讓我覺得可笑。”

  爹認為行商才能真正為民謀福,所以他不顧伯伯們的勸說,硬是跟隨父親棄官行商,但如今依他所見,要是皇室依舊腐敗,在這樣的皇朝底下也沒什麼意義。

  “哥哥。”明小滿輕扯他的衣袖。

  她知道赤林山發生的事讓他一直耿耿於懷,可是當世道就是如此的時候,只能求明哲保身,太過介入的話,就怕惹來殺身之禍。

  李彧炎回過神,笑睇著她,柔了冷眸,端起茶杯。“尋樺,待我向皇上拒婚之後,會順便跟皇上提赤林山一事,效果能有多好,連我都不好估算,但肯定要讓靖王爺稍稍收斂不可。”輕啜著熱茶,他的心思回繞在難測的眸底。

  “你願意這麼做自然極好,但在拒婚之後提起,這——”

  “依我所見,你別急著進宮,這事要好生商議。”段殉也緊摟著勸。

  李彧炎揚起濃眉不語,正好瞧見外頭,烏靈帶上官淩走進廳內。

  “舅子好大的面子,竟然要烏靈特地迎接你。”他取笑。

  “是妹婿的面子大,竟要烏將軍特地迎接我。”上官淩笑得慵懶,實際上則努力和烏靈保持一步遠的距離。

  聽李彧炎稱喚舅子,段殉好奇的回頭看去,一眼便看見上官淩額間的玄石,猛地站起。“彧炎,他是玄人!”

  他眸色微沉。“玄人犯著你了?”輕滑的嗓音透著犀利警告。

  “他如果是玄人,那你的未婚妻不也是玄人?這怎麼可以?”

  明小滿聞言,不禁微微瑟縮,十指在寬大的袖裏緊絞。

  李彧炎只是伸出大手輕覆上她的,懶聲反問:“你瞧見她額面有玄石嗎?”

  段殉不由得氣短。

  “上官淩是小滿兒的表哥,並不代表小滿兒是玄人。”說這話時,感覺到她的小手微顫了下,他不禁好笑地補了一句。“但就算她是玄人,這輩子我也要定她了。”

  “……這件事還是再商議吧,我先走了。”話落,段殉隨即拂袖走入,還特地繞過上官淩身旁,仿佛他是什麼毒蛇猛獸。

  這一切,明小滿都看在眼裏,也知道李彧炎這麼說是為了保護她,但無法抹滅的事實還是教她傷心。

  可她還沒來得及安慰表哥,烏靈反倒先開口了,“淩,無需在意,段殉那傢伙只是有點高傲,自以為自己身為紫州子弟,身份比一般人高罷了,說穿了,他不也是個人而已。”

  上官淩看向烏靈,微微勾笑。“讓烏將軍擔心了,事實上,這麼點小事,我不會放在心上。”未來要遇見的才是真正的大事,他不會這麼輕易就多愁善感起來。

  烏靈微笑著輕拍他一下,帶他到傅尋樺而前介紹一番。

  傅尋樺倒沒什麼心眼,和上官淩寒喧了幾句,正要離開時,又輕握他的手道:“子樂一旦認定了,想甩開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多保重。”子樂是烏靈的小名,識得烏靈的人都是這麼稱呼烏靈的。

  看著傅尋樺那複雜又不便多說的神態,上官淩不禁莞爾。

  “今兒個就讓我作東,設宴款待各位吧。”烏靈心情極佳,笑眯狹長美眸。

  李彧炎看向明小滿。“你意下如何?”

  “都好。”她強勾起笑,不想讓他發現她的難受。

  然而,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又怎麼逃得過他的眼?

  烏靈在京城的住所,就在李宅隔壁,用過晚膳之後,李彧炎無視上官淩被半醉的烏靈拖住,逕自帶著明小滿回宅邸。

  “這樣好嗎?”

  回到暖如春臨的寢房裏,明小滿坐在鋪了裘墊的床上,擔心的直睇著他。

  “有何不好?”

  “……皇朝沒禁男風?”

  “你也知道男風?”他有些意外。

  “銜月城裏什麼買賣都有。”淩賣的媚藥,最大宗的還是男風館呢。

  “沒禁。”

  “可是,淩好像不喜歡男人呀。”

  李彧炎不禁一怔,良久後才試探性的問她,“那……你可見過他對哪位姑娘留心?”

  “沒有,總覺得淩有時候靜得可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不由得一歎。

  可憐的淩,空有滿腔愛意,小滿兒卻壓根不知情,不知道是他壓抑得太成功,還是小滿兒從一開始就不曾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哥哥,把淩留在那裏,會不會出事?”明小滿追問。

  雖說烏靈有些冷漠,但只要在淩的面前,必定會淺勾笑意,而且,他壓根不在乎玄人不祥這一點令她很有好感。只是好感歸好感,並不代表她樂見他使計纏住淩呀!

  “他們之間能出什麼事?大不了就當作是……一場夢。”他隨口說,根本不認為他們之間能出什麼亂子。

  明小滿聞言,偏著小腦袋,極為認真地思忖這件事,然而沒多久頰面卻突地吃疼,她氣得抬眼瞪人。

  “不要再掐我的臉,我的臉都是被你給掐圓的!”她嬌聲抗議。

  “胡扯,你一出生就這麼圓了。”他坐在床畔,掐著她的兩頰反駁,“那時,我瞧見天上的滿月,就覺得明叔叔將你的名字取得好極了,根本就像月亮一樣。”

  “哪有,只要你不掐,我的臉會跟娘一樣尖尖小小的。”她很認真地撥開他的手,然而他卻像玩上癮,氣得她哇哇叫,“別掐了!”

  “不可能,就算我不掐,你一樣是張圓圓的月亮臉。”他惡意逗弄,喜歡看她氣呼呼瞪他的嬌俏模樣。

  圓圓的小臉有什麼不好?看起來就很有福氣,不像她娘親,雖有張絕世面容,細尖下巴,卻是命薄福薄之人。

  他喜歡小滿兒圓圓的臉,圓圓的眼,軟嫩的頰面,玉白滑膩的肌膚,紅濫的菱唇……

  想著,吻自動落在她張開的口,讓他得以鑽入她的唇腔內,舔吮每一處甜美,挑誘著她。大手更情難自禁地滑入她的衣衫底下,但她狠狠一顫的反應讓他立即頓下動作,睇著她閃避自己的臉。

  “……小滿兒,你不喜歡我這樣親近你?”他啞聲問,情欲已被挑起。

  “不、不是。”

  “那……”

  “……我怕。”她垂著臉,就連玉巧耳垂都泛著紅暈。

  聞言,李彧炎不舍地將她攬進懷中。“對不起,我那次是失心瘋了才會對你動粗,你……別怕我。”他摟得極輕,就怕她又發顫。

  明小滿貼在他的胸膛,聽著他沉而亂的心跳,心安了許多,淺淺勾笑。“我沒那麼怕,只是有點……不喜歡。”

  李彧炎歎口氣。這倔強的丫頭,一旦讓她死心眼地認定一件事,想要矯正就不是件易事,但罪魁禍首是自己,他也只能借此反省了。

  “早點歇著吧,明兒個烏靈打算帶咱們到外頭走走。”他輕摟著她在軟床上睡下,拉好被子,將她蓋妥,自己才側身睡在靠近床畔的位置,又不敢靠她太近,就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求。

  “可是外頭好冷。”他不貼近,她卻很自然地貼了過去,埋在他的胸前。

  “京城裏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你不去瞧瞧可就遺憾了,畢竟往後我可能不太有機會再到這兒。”他心裏有不少腹案,最糟的打算,就是帶著她離開射日皇朝。

  他說著,又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些。

  “也好,這裏太冷了,我不喜歡。”感覺他往後退,她又往前貼。“這裏的人似乎很討厭玄人,我不喜歡。”

  李彧炎知道,她指的是段殉的態度。

  “百姓要的是平穩的生活,所以他們認為暴政比玄人可怕,但是官員卻是一心為皇朝,認為上位者再腐敗也是個天子,而再能幹的玄人也終究只是泥下土。” 她說著,十分不平。

  “那麼,往後咱們就到一個沒人視玄人為不祥的地方。”

  “有那種地方嗎?”

  “當然有,世界之大,還怕找不到容身之處?”他笑說,感覺她的小臉貼在他的胸膛上磨蹭,呼吸不由得一窒。“……小滿兒,你貼太近了。”

  “這樣比較暖。”她咕噥,感覺他又要動,不禁微惱抬眼。“哥哥,不要一直動來動去的,我很累,要睡覺!”

  聞言,他只能無奈的閉了閉眼,由著她像小娃兒般在自己懷裏蹭,努力要自己心如止水。

  經過多日奔波,明小滿確實是倦極了,小手抓在他的衣襟上,沒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李彧炎頓時哭笑不得。不過雖然她不懂男人的心思,但可以和她度過一個寧靜夜晚,看著她的睡臉而無人打擾,何嘗不是一份圓滿?

  輕攏她披散的發,他微屈身,親吻她額面上的鳳凰圖騰,並告訴自己,即使得散盡一切,他也要保護她,唯有她,是他無法放手的珍寶。

  也許是老天有心成全,讓明小滿得以一遊京城,翌日,難得的竟是無風無雪的好天氣。

  但儘管如此,她還是全副武裝出場。

  她穿著蠶絲長襖,兔毛披肩,外頭還罩了件幾乎及地的貂裘斗篷,挽起的發全都塞進狐毛所制的圓形氊帽,帽緣蓋過雙耳,至於腳上則穿著內裹貂裘的雪靴,讓她從頭暖到腳。

  當李彧炎帶著明小滿走出屋外時,適巧上官淩剛好從隔壁走回來。

  他一臉若有所思,直到察覺有視線纏繞在自己身上,猛地抬眼,對上兩雙疑問的眼時,不知為何,玉白俊臉竟浮現一抹可疑的紅。

  李彧炎見狀,輕呀了一聲。

  “呀什麼呀?”他羞惱低罵。

  “啊……”李彧炎更驚訝了。

  這反應,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原本只是猜測,但淩的反應讓他確定,昨晚他的烏靈必定是——

  “淩!”

  後頭突地傳來烏靈的呼喚,上官淩先是輕嘖了聲,接著竟回頭攙扶步調不知為何比以往要慢上許多的烏靈,並碎聲說了些什麼,只見烏靈霍地揚笑,那笑顏好似冰融的春景,嫵媚動人。

  明小滿知道用嫵媚動人來形容西防大將軍實在太過分,但是她親眼所見的,就是這樣的荒唐美景。

  就連李彧炎都無法相信地直瞪著兩人,雖說他昨天是故意讓烏靈有機會將上官淩留在將軍府,但他從沒想過這兩人會搞出什麼名堂,也因此如今才會震愕得說不出話。

  沒想到烏靈的膽子真這麼大,竟然為了得其所愛,不擇手段到這種地步,確實教他激賞。

  緩緩的,上官淩攙著烏靈走來,後頭還跟了數個隨侍。

  “……烏靈怎麼了?”這狀況,似乎不該問,但李彧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畢竟堂堂西防大將軍在一夜之後需要人攙扶才方便走動,實在太引人遐想。

  “烏將軍昨晚沒睡好,一早我替烏將軍推拿,力道太大,略微傷到腰。”上官淩搶在烏靈開口之前,快快說明。

  他揚起濃眉。“何時你的力道變得這麼大了?”

  眯起俊秀黑眸,上官淩走近他一步,用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量咬牙切齒的說:“妹婿,這次你可真把我惹火了呢。”

  李彧炎抿著笑,故意裝傻。“舅子,太小聲,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山水有相逢!”

  他笑得更曖昧,壓根沒將那威脅聽在耳裏。“烏靈,要是身有不便,不如咱們改乘馬車游景就好。”

  “無妨,不過是點小傷。”烏靈反倒是絲毫不造作,態度一樣坦蕩得令人激動。

  傷?李彧炎又促狹地看向上官淩,眸底滿是讚賞又挑釁的光痕,氣得他牙癢癢的,又不能作聲。

  “走吧。”烏靈走在前頭領路。

  雖是西防大將軍,但這幾年烏靈反倒在京城待得較久,和李彧炎相比,更知曉這附近有趣的店家在哪。

  明小滿任由李彧炎牽著走在他們後頭,原本目光是落在表哥的烏靈的背影上,但慢慢地也被附近的店家、熱鬧市集,甚至整齊劃一的巷弄店鋪給吸引。

  昨兒個乘著馬車來,因為冷,所以她一直縮在哥哥的懷裏,根本不想看外頭的街景,如今才知道京城比銜月城還要熱鬧,儘管天候陰霾,但人潮依舊擁擠,兩旁叫賣聲不斷。

  不過,最教她感到疑惑的是——

  “好奇怪,這裏的姑娘,額面似乎都有刺青呢。”

  烏靈聞言,停下腳步笑看她。“你不覺得挺美的?”

  “嗯……”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小時候,當她看見自己額上的鳳凰刺青時,總覺得自己和別人不同,直到她知道自己是玄人,才明白刺青是用來遮掩月環印的,這樣的刺青對她而言,無關美醜,只是一種遮掩。

  “我挺喜歡你額面的鳳凰刺青,所以回到京城時曾和禦史夫人提起,過幾日便見她在額上刺了朵牡丹,過了一陣子後竟風行了起來。”烏靈解釋著,悄悄看向上官淩,要他知道,自己是這麼無所不用其極地在討好他。

  知道那刺青底下隱藏著什麼,為了不讓明小滿感覺自己的異樣,烏靈便想法子讓京城開始風行刺青,總有一日會傳到銜月城,屆時每位姑娘額上皆有刺青,明小滿就一點也不突兀了。

  明小滿自然猜不中烏靈九彎十八拐的心思,但卻能感覺得到對方一點都不排斥玄人,甚至愛屋及烏地幫助她。

  “真是太謝謝了。”她由衷道。

  她想,哥哥一定曾經告訴烏靈她的玄人身份。

  “我想聽的,可不是從你嘴巴說的。”烏靈盯著上官淩直笑。

  他無奈地閉了閉眼,真不知道該拿眼前人如何。

  從第一次見面,烏靈的態度始終沒變,儘管外表冷淡看似無情,但實際上非常坦然熱情,從不掩瞞自己的情意。

  只是,在眾人面前,如此大喇喇地表白,實在教他有點不知所措。

  “舅子,烏靈好歹是個西防大將軍,你可得要善待。”李彧炎勾笑道。

  上官淩走近他,咬牙低聲問:“是誰給烏將軍媚藥的?”

  “嗯?舅子,太小聲了,我聽不見。”他掏掏耳朵,要他再說一遍。

  媚藥?他不過是一時好玩,從淩的藥箱裏取出一顆交給烏靈而已,天曉得真的會派上用場?

  “你給我記住!”

  “記住什麼呢?記住媚藥的滋味有多教人難以控制嗎?這藥可是你自個兒煉製的,不關我的事。”

  算是一報還一報?不,他可沒那麼壞心眼,純粹只是希望烏靈拖住他一晚,好讓他可以摟著小滿兒入睡,誰知道……哈!

  緊摟著明小滿,李彧炎相當滿意兩人如膠似漆的親密,嘴上還不饒人的催促上官淩。

  “還不快謝謝烏靈?烏靈對小滿兒的心思,就連我都銘記在心,你怎能連一聲謝都不說?”

  “是啊,烏靈人真好。”明小滿好感動,好久沒遇見對玄人這麼友善的人。

  上官淩歎口氣,看向烏靈,正要開口之際,便見褚善從來時路上奔來,一見著他們便急喊,“爺!聖旨到!”

  李彧炎微揚起濃眉。沒想到他不急著進宮,宮裏倒是急著找他了。

  也好,早點處理完畢,早點回銜月城成親吧。

  射日皇宮,毓慶殿。

  深殿氣勢輝煌,就連牆面都綴以珠寶金銀圖飾,極盡奢華,也讓李彧炎眯起了眼。

  恭候多時後,身後突地傳來太監的唱吟聲。

  “皇上駕到。”

  深吸口氣,他回身,單膝跪下。“白州子弟李彧炎見過皇上,皇上萬歲。”

  “起身。”蒼老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謝皇上。”他垂斂眼,等皇上從身旁走過,才徐徐起身,回頭看向坐在黑檀寶座上的幸寧皇。

  幸寧皇齡近垂暮,雙眼泛黃,充斥血絲,腦滿腸肥的身形將金黃龍袍繃得變形,也更顯臃腫。

  李彧炎垂著眼,儘管明知他是皇上,卻對他難有敬意,只是身為白州子弟,他亦不能逾矩,免得禍延宗親。

  “李彧炎。”

  “在。”

  “朕特地賜婚,將初及笄的玉凝公主下嫁與你,婚期必須趕在年節之前,朕決定就在這個月的十八號,在宮裏舉行。”幸寧皇說得理所當然。

  李彧炎因他的態度愈發不快,沉聲道:“回皇上的話,草民無法迎娶公主。”

  “大膽!”

  他抬眼,烏瞳透著難掩霸氣。“恕難從命。”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朕的指婚?難道你不怕李家會因為你的一意孤行而受害?”幸寧皇細長的眼瞠圓。

  “皇上要是敢動我白州子弟,我便將李家產業全數撤出射日!”他氣勢傲人,一點也不畏懼的回嘴。

  此話一出,一旁的兩列太監全都抽了口氣,難以置信一介平民竟敢怒犯龍顏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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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2: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你在威脅朕?”良久,幸寧皇啞聲質問,眸露凶光。

  “不。”他毫無懼色地迎視,雙手負立在後,態度不卑不亢,卻難掩他與生俱來的威嚴。“只是請皇上莫要為難。”

  “朕將最疼愛的公主指給你,你竟說朕在為難?”幸寧皇眯起眼,撇唇怒道。

  “你真以為你富可敵國,就能連朕都不放在眼裏了?你可知道朕現在便可以抗旨一罪將你拿下?”

  “皇上口銜聖意,自然無人能夠拂逆,但是——”李彧炎勾起笑,有幾分不可一世,更有幾分狂囂邪譫。“李家在亞域擁有數百馬隊及船隊,礦場商行遍佈,底下十位大掌櫃向來只認令和印,不認人,就算皇上將我押下,將我斬立決,皇上也會立刻失去李家所有庇護。我死不足惜,但是皇上的皇朝恐怕就要傾倒了!”

  亞域大陸分為東西南北四大區塊,射日皇朝不過是中域地帶的一個國家,而如今李家的產業已遍佈亞域,他更是被各國君王奉為上賓,所有人莫不盼望他能夠定居在他國,在這種情況下,他擁有不敗的優勢,誰也別想威脅他!

  這是他爹的諄諄教誨,他一直銘記在心,就是預防有朝一日,有人傻得想動他。

  為了守護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他必須讓自己立于無人能撼動的不敗之地才行。

  “……大膽李彧炎,你是真的不把朕放在眼底了!”幸寧皇氣得重拍寶座,驀地站起身。

  “皇上息怒,我並無不敬之意,只是想告訴皇上,三思而後行。”最末五個字,他說得語重心長。

  皇上對李家到底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思,他並不是不知道,但不管他有無迎娶小滿兒,想法從一開始就沒變過。

  皇室的貪欲永難饜足,他給得愈多,只是將他們餵養得更貪得無厭,而皇朝百姓卻依舊受苦。

  與其把銀兩撒進皇宮,他寧可廣澤天下!

  “大膽刁民,竟冒犯龍顏,來人啊,將他拖下去!”守在殿外的三皇子聽不下去,率先沖進殿內,重聲咆喝。

  殿外侍衛隨即跑進,李彧炎神色不變地注視著他們,直到皇上低喊。

  “全給朕退下。”

  “父皇!”三皇子不滿地叫了聲,可最終還是屈服在父皇的命令之下,悻悻然地離開。

  李彧炎垂斂長睫,等待著幸寧皇的答案。

  “李彧炎。”

  “在。”

  “這婚事……就算了。”

  “皇上聖明。”他低聲道,等著下文。

  “但是,你必須再上繳五百萬兩黃金。”

  他不禁冷笑。皇朝偶有天災小禍,談不上什麼強盛,但至少安穩,在京城的尋常人家,一家四口一年的花度大約在三兩黃金……他上個月才剛繳入五百萬兩黃金,如今還要追加五百萬兩黃金,也真虧他說得出口。

  “回皇上的話,我已將五百萬兩黃金繳入。”他輕聲說。

  “喔?”

  “我來京城的路上,在青州和中州交界之處遇見了山賊,從他們口中才知道中州百姓被靖王爺課重稅,人民怨聲載道又苦無求救之法,不得已才結夥成為山賊搶劫,於是我便以皇上的名義將五百萬兩黃金交給了中州百姓,為此他們莫不歡欣鼓舞,直說皇上聖明。”李彧炎輕勾的笑意摻著幾抹戲譫。

  “你!”

  “皇上,這安排可讓皇上更得民心,想必皇上應該會認同我的做法,對不?”

  他笑眯了不怒而威的深瞳。

  幸寧皇怒也不是,贊也不是,只能憋著一口氣,差點悶死自己。

  “真不知道中州的靖王爺到底是如何處置我上個月繳去的五百萬兩黃金,這事還請皇上別忘了追究。”他雙手一拱。“皇上,請容我先告退。”話落,他轉身就走,背景昂藏瀟灑,氣勢傲人,看在幸寧皇的眼裏,倍感威脅。

  才剛回到宅邸,便見明小滿撐著油傘站在門口,李彧炎一下馬車,隨即將她拉進懷裏,摩挲著她的雙手。

  “不在屋裏待著,在這裏做什麼?”被她冰冷的小手惹惱,他橫眼瞪向她身後的上官淩和褚善。“你們兩個在幹什麼?為何不帶她進屋裏?”

  她一雙小手軟若無骨,如今凍得發硬,甚至還微微抖顫,教他心疼極了。

  “她那倔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官淩啐了聲,褚善則是覺得有違使命,愧疚地低下頭。

  “哥哥,別罵淩和褚善哥了,你和皇上說得怎樣了?”明小滿心急地問。“皇上有沒有為難你,他是不是答應了?”

  正因為擔心他,她才會在房裏待不住,非得在這裏等不可。

  李彧炎被她擔憂的神態逗得好氣又好笑,拉著她走進屋裏,“他能不答應嗎?”

  走進屋內,裏頭爐火燒得正旺,滿室馨香。

  “既然是這樣,咱們現在就回銜月城。”上官淩開口。

  “現在?”才剛拉著心愛的小女人在主位上坐下,李彧炎微愕。

  “對,就是現在。”

  望著他過份認真的神態一會,李彧炎點了點頭,“好,褚善,傳令下去,立刻準備回銜月城。”

  “小的馬上處理。”褚善隨即轉出廳外找守著京城李宅的總管,剛好和送熱茶進廳的奴婢擦身而過。

  “你這麼信我?”上官淩挑眉勾笑。

  “你總不可能在這當頭報一箭之仇吧?”接過茶水,李彧炎選遞給明小滿,才再接過一碗。

  “淩說,出現不好的卦象。”等奴婢退到廳外,她才小小聲地說。

  “喔?”淺啜一口茶,他低問:“淩,你看見什麼了?”

  上官淩但笑不語。

  他蔔的卦從未出錯,今兒個因為小滿擔憂彧炎進宮後遭不測,央求他卜卦,但卦象卻令他震驚。

  如果讓彧炎繼續待在京城,對他是好事,但對小滿則極為不妥,於是他私心要求彧炎立刻離開,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不說?也罷。”他不以為然地啜著茶。

  他對這些卜卦觀象一事,向來沒太大的興趣,因他只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斷。

  當然,他也不認為皇上真會聽從他的說法,如今只是暫時緩皇上的怒氣,淩的建議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所以他決定得亳不猶豫,就怕長途奔波,讓小滿兒感到疲憊。

  只是如他所想,皇室已經腐敗,就連底下的皇子也沾染了惡習,傲慢不已,看來,射日已經不適合再待下去了。

  上官淩則是有些無奈,有些話不是他不說,而不能說,怕說出來會改變了卦象,但如今他卻開始疑惑,自己能否從這一刻開始逆轉已定的命運。

  他從未想過要逆天而行,但事關小滿,他只能盡全力。

  “爺兒,光祿卿大人和多位大人想要見爺兒。”褚善從廳外氣喘吁吁地跑來。

  李彧炎揚起濃眉,低聲吩咐,“禇善,所有行李繼續整理,另有請諸位大人入內。淩,你先帶小滿兒到偏室去。”他思緒快速,心裏已有應對。

  “我知道。”上官淩隨即起身。

  “哥哥,是不是又有什麼麻煩事?”明小滿擰起秀眉。

  他輕掐她粉嫩的頰。“天大的事都有我頂著,你去歇息一會,待會要立刻趕路回銜月城,你不開心嗎?”

  明小滿任他掐著,眸中仍舊帶著不安。

  “放心,不會有事。”他鬆開手,輕拍她的頰。“去吧。”

  “嗯。”

  待兩人一走,李彧炎便支手托腮地等候著訪客到來。

  “彧炎。”

  不一會,幾位大人急步而來,為首的光祿卿用是他的大伯父,長相慈祥,此刻卻噙著怒意。

  “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不知道今天前來,所為何事?”李彧炎起身作揖,笑看面色凝重的眾人,唯有李垂陽朝他沒勁地聳了聳肩。

  “你到底在想什麼?居然拒絕皇上賜婚,甚至還在毓慶殿上頂撞皇上?”光祿卿直瞪著他。“難道你不知道能和皇室結緣是天大的恩惠?你居然不知好歹!”

  李彧炎笑得邪氣。“只可惜我命薄,無福消受。”

  “你別跟我嘻皮笑臉,我要你馬上答應皇上的賜婚!”

  “恕難從命。“他斂笑,神色篤定地望向幾個長輩。“如此荒唐的皇言族,我不屑和他們交上親緣,從此之後,李氏產業將全數從射日移除,還請諸位大人好自為之。”

  話一出口,眾人莫不橫眉怒目的瞪著他,唯有李垂陽暗暗握拳為他叫好。

  “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要不是有皇室為後盾,今日你旗下的產業能夠發展到這種地步?而你居然不懂飲水思源,不懂得感恩皇室,此番做法,簡直是丟盡了李家的臉!”貴為吏部尚書的二伯父氣得怒髮衝冠。

  李彧炎垂斂長睫,在眸下形成了一片懾人的陰影,好半晌才冷聲道:“三十年前,我爹棄官從商時,便受盡諸位伯父的訕笑,三十年後,李家產業成了皇室的支柱,怎麼大夥都不會想到今日皇室能夠有此安穩,是我花費多少心力去做的?”

  士農工商,商人為最末的良民,但是事實證明,唯有以商治國,才能有富庶強盛的前景。

  為了替爹掙一口氣,證明爹的決定沒有錯,他日夜奔湧,如今卻要他將所有產業拱手讓人,這天底下哪有這麼荒唐的事?

  “但沒有皇室,你也成不了氣候。”

  “那麼這些年,我給予皇室的一切還不夠嗎?”李彧炎神色寒厲,沉騖的氣勢教眾人震懾。“伯父,四大家族在開朝之初受到開朝君王提拔,所以盡全力扶持皇朝,但是難道你們看不見這個皇朝早已腐朽,甚至禍延百姓了?”

  眾人聞言,莫不垂眼不語。

  “我無法左右伯父們的想法,想愚忠的儘管愚忠,而我……恕不奉陪。“話聲一落,他起身輕撣袍角,正要離開,卻瞥見總管鞏弘從廳外石板路急步而來。

  “爺。”他恭敬地站在廳外,遞出火鳳令。

  見狀,李彧炎快步走上前。“誰傳來的?”

  “回爺的話,是泰漠的生銀礦總執官,聽說生銀礦坍方,發生爆炸,泰漠太子希望爺兒能夠到泰漠一趟。”

  聞言,他不同得攢起濃眉。

  “你們即刻起程,往紅州走,搭船順著砂河南下,雖然會多費上一些時日,但有烏靈陪同,至少比較妥當。”

  是夜,李彧炎交代完畢,要明小滿和上官淩先離開京城,自己則帶了幾個隨侍快馬趕往泰漠。

  泰漠的生銀礦,是他手裏所有銀礦中純度最高且礦脈最深的一座,如今出事,他不能不坐鎮指揮,況且他也得要確定這座礦到底還能不能保得住。

  從雪都到泰漠,最快的路徑就是跨過一座屠靈山,日夜趕程,約莫要費上七、八天的時間。

  一抵達泰漠南邊的銀礦場,泰漠太子穆納岳連與李彧炎寒喧的時間都沒有,隨即帶他進礦場勘察。

  從事發到他趕到,已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坍方大置都處理完畢,就連死傷人數也早已點清,如今剩下的就是由他親自勘察礦脈。

  因為他爹親最感興趣的便是礦產,常帶著他進礦場,告知他如何尋找最佳的礦脈,所以他也學得一身真功夫。

  只見他提著油燈走進礦坑中,裏頭分為兩道,較深的那條礦道前頭正是坍方之處,他既有選擇較淺的礦道,摸著凹凸不平的礦岩,憑藉油燈看著上頭的紋路和水滲出之處,須臾驀地低喊:“這是座煤礦!”

  “煤礦?”

  “這對泰漠而言是個好消息,煤可以做起火土,如此一來,泰漠往後便可以就地取材,不需要再向大涼買進火土了。”李彧炎笑道。

  大涼境內有許多煤礦,是北方雪國泰漠一直相當缺乏的原料。

  “真的?”濃眉大眼的穆納嶽粗獷有型,笑咧一口白牙。“真有你的,彧炎,告訴我,你還有什麼不懂的?”

  “多得很。”他臉上難掩疲憊。“還請太子好生撫恤死傷的礦工,一旦亡故,由我這裏發放一百兩黃金安頓其家屬,傷者則依傷情而定出補償金額,這事非得要辦妥,否則礦工不敢再進礦場,煤就無法采出來了。”

  穆納嶽朝他肩頭一拍。“夠豪氣,交你這個朋友真是值得!”

  “這是我該做的。”李彧炎隨即走出礦場,回頭道:“其他的事恐怕得要交給太子處置,我趕著回射日。”

  “你才剛到,難道不休息個一兩天再回去?”

  “不,我有事。”他必須先確定小滿兒是否安好,改日再過來巡探。

  “既然這樣,我就不挽留你了,不過你的馬匹應該也累極,我從宮裏調幾匹汗血寶馬給你。”

  “多謝太子。”

  “咱們兄弟一場,說什麼謝?”穆納嶽性情豪邁,勾著他的肩朝外走,卻見李彧炎帶來的隨侍面色倉惶地走近。

  “爺,堂四爺派人捎來的急信。”

  “垂陽?”心裏隱隱不安,李彧炎快速拆開信件,攤開一瞧,胸口頓時一窒。

  “不!”他怒不可遏地重咆。

  當日,李彧炎快馬趕路,儘管橫亙在他面前的是高聳的屠靈山,雪虐風餐的惡天候讓他吃盡苦頭,他卻一步也不敢多作停留,只因為四堂哥給他的急信上頭寫著烏靈護送明小滿回銜月地,半途卻被傅靈烽以聖旨攔下,硬是將她帶入宮中,是夜,明小滿隨即被封為鳳貴妃。

  他心急如焚,更是憤恨難遏。

  如果他沒到泰漠的話,如果他沒有離開小滿兒身邊,事情就不會有這麼大的變化,他千算萬算,就錯算在不該讓太多人知道小滿兒的存在!

  他以為在他身邊的都是能夠推心置腹的好友、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下人奴僕,如今想來,竟是大錯特錯!

  這分明是有人出賣他,否則,皇上不會將主意動到小滿兒身上!

  他後悔萬分,卻不放棄希望,儘管渾身被霜雪浸濕,被冰風刮破了頰面,也不停下快馬的速度。

  六日之後的夜裏,李彧炎總算回到了京城李宅,一進屋,便見好友和四堂哥聚集在內,而上官淩則垂著眼,狀似閉目養神。

  “小滿兒呢?”一踏進廳裏,他劈頭就問。

  上官淩緩緩張開佈滿血絲、好似多天沒睡好的眼。“……她已經被廢。”他看著李彧炎憔悴狼狽的面容,身上的衣袍披風還裹著一身濕氣,臉上掩蓋不了的倦容和青髲,聲音不禁發啞。

  “嘎?”他怔住,看向其他人。“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烏靈沉默不語,段淘只是錯愕地看著他,傅尋樺則是愧疚地低下頭,只有李垂陽慢吞吞吐的回答他。

  “伯父和堂哥們全都被摘了烏紗帽,打下大牢了,至於明小滿則是被幽禁在冷宮裏。”他撇唇哼笑。“唯有我,占了個與你最有關係的戶部尚書一職,幸運的留下官銜。”

  因為他掌管戶部,長袖善舞的他最得皇上青睞,所以皇上才特地留下他。

  李彧炎目眥欲裂,瞪向傅尋樺,一把揪起他的衣領。“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他無言以對,閉上眼,一副任由宰割的神情。

  “不關尋樺的事,他只是領命而雲。”李垂陽起身制止。“你冷靜一點,現在到底是誰出賣已經不是重點,而是你現在要怎麼做?”

  他握緊拳頭。“我要面聖!”

  “然後呢?”李垂陽問。“這是一樁陰謀,有人告知皇上明小滿的存在,讓皇上可以挾持她威脅你,而現在……你是打算屈服嗎?”

  “我不服!昏君,該死的昏君,我饒不了他!”他咬牙低咆,眸露狠厲凶光。

  “我要殺了他!”

  “怎麼殺?”上官淩驀地一吼,“你要是抱持這種心情入宮,只怕你連小滿的面都見不到,就先被押見大牢裏了!這麼來,還有誰能救小滿?”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蹌幾步,守在廳外的褚善趕緊上前扶他,卻被他輕揮開,疲憊地坐下,攢眉細忖。

  他輕擺手推開,托著額,笑得自嘲。“我以為我是立於不敗之地的,但是……”

  皇帝才是真正立於不敗而無人改違逆的霸主,就算他幹盡荒唐事,只要開聖口,明知道這是樁可惡至及的混帳事,底下的人還是不得不領命而為。

  傅尋樺聞言,更加愧疚。

  “這種君王……這種君王,如何能服人心?”他沉痛地閉眼,靜心思量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李氏宗親全身而退,又要怎麼做,才能讓小滿兒離開冷宮。

  冷宮是歷代廢後妃的最終容身之處,他從未見過,但聽說只要關進裏頭的,要不是瘋了便是傻了,再不就是活活餓死……

  “先喝點熱茶,你渾身凍透了。”李垂陽堅持遞上熱茶。

  李彧炎眼也不眨,啞聲低語,“小滿兒很怕冷,她從小就怕冷,從小就沒讓家人好生善待過,如今待在冷宮,不知道有沒有人侍候她,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不知道有沒有一口熱茶可喝……”

  李垂陽緩緩擱下熱茶,沉聲道:“聽說,她是因為皇上要寵倖她,她堅持不肯,還傷了皇上,皇上才在一氣之下,將她打入冷宮,說來這小姑娘倒是挺倔氣的。”他不敢把話說完,只因他聽內務太監說,她是只著中衣,打著赤腳被打入冷宮的。

  握緊的拳頭始終沒鬆開,好半晌,李彧炎才狀似心死地道:“我要面聖,答應皇上賜婚……垂陽,你替我安排吧。”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儘管令他不快,但如果這麼做可以換回小滿兒和李氏宗親,是值得的。

  “……好,我馬上進宮。”

  “我隨你一道。”段詢輕歎口氣,跟著李垂陽先行離開。

  同樣的毓慶殿,李彧炎一身月牙白鑲七彩絲線的寬袍,腰系玉帶,長髮束環,整個人比起剛回京城時神清氣爽多了,然而神色依舊憔悴。

  站在偌大的殿上,他垂眼等著早已坐在寶座上的幸寧皇開口。

  “我聽戶部尚書提起,你要迎娶公主?”幸甯皇笑得冷佞。

  “是。”

  “朕可說過要將公主下嫁與你?你自己說起這門婚事,不覺得高攀不起?“

  這是李彧炎意料中的刁難,他不慌不忙地開口,“草民願意以每年青州百萬畝良田谷作為聘禮。”

  “就這樣?”

  “……再加上李氏旗下的船隊、馬隊,每年通商各國的利潤三成。”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

  “那麼點東西,朕沒看在眼裏。”幸甯皇不羅唆,開門見山地獅子大開口,“朕要的是你在各國境內的礦場和商行。”

  李彧炎眸色不變,然而緊握的拳頭卻跳顫出青筋。

  這個老賊一口就咬住李氏大半產業,更可怕的是,要是真將這些產業全都交到對方手中,等同讓幸寧皇握有他國命脈,可以號令各國為射日的附屬國。

  當初,他和各國君王簽下的條議,就是不得將這些產業轉到皇室手中,如今幸寧皇如此要求,等同逼他背信!

  “怎麼,你捨不得?那也無所謂,你回去吧。”

  緊抿著唇,李彧炎強迫自己勾笑。“有何捨不得的?只要皇上願意讓公主下嫁,就是李家莫大的光榮,獻上所有產業,正好可以表明李氏一族的忠心。”

  “既然你這麼說,是不是可以交出權杖了?”

  李彧炎淡笑。“自然可以,但如今李氏和皇族通親,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該先將李氏宗親恢復原職?”

  “當然。”

  “還有,可以請皇上將明小滿還給草民嗎?”

  “那可不成,她是朕的廢妃,已禁在冷宮,終身不得出宮。”

  聞言,李彧炎怒目暴眥,可又及時恢復理智,強迫自己靜下心,絕不能在這當頭出了亂子。

  “……那麼,不知草民是否有幸一睹玉凝公主容顏?”

  “你想見公主?成,朕立刻派人在後花園設宴,就讓你倆見面。”

  “謝皇上。”

  是夜,後花園內,玉凝公主由三位皇子陪同出席,一頓飯吃下來,皇子們莫不拐彎冷嘲,挾刺熱諷。

  可李彧炎完全不痛不癢,由他們說個盡興,只是靜靜等候。

  “啊?妹妹,你醉了嗎?妹妹?”

  耳邊傳來二皇子的聲響,他不動聲色地看著三位皇子前後撲倒在石桌上。

  他在酒裏下了跟上官淩要來的迷藥,吃下之後會陷入昏睡至少三個時辰。

  面無表情的起身,讓守在石亭外的宮人入內服侍後,他便走出後花園的垂花拱門,隨即拐向東邊,朝著段詢告知他的冷宮位置而去。

  皇朝以圍牆分出前廷後宮,數個出入口皆有太監看守,所以他必須避開入口,翻上數丈高的圍牆,才能抵達後宮東邊的最深處。

  青石板面映照著稀微月光,讓李彧炎得以如魅般地踏進後宮,並避開走動的宮女,躍上最高聳的那面圍牆,睇向圍牆內荒冷圮壞的數個院落。

  踏上佈滿枯枝雜草的石板路,他無聲無息地潛入其中一個院落,立即感受到裏頭冰冷無比,也看到牆面斑駁,帳幔纏滿蛛絲,仿佛荒廢已久。

  “……小滿兒?”他啞聲喚。

  她到底在哪里?如此荒涼的院落,根本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又怎麼可能會有人服侍?

  他足不停留,一座座院落地尋找著,在每個破敗的寢房裏穿梭,可雙眼所及皆是一片荒涼,甚至還能在院落之中瞧見枯骨。

  李彧炎愈找心愈慌,腳步也愈來愈急,直至來到最北邊的一座院落,忽地聽見細微聲響,他頓時欣喜若狂的循聲而雲,只見一抹纖白身影伏在濕冷的庭院內。

  仔細一瞧,那人披頭散髮,涼薄的中衣上似乎染著血,再走近一點,竟見那人正費力的地啃食野草。

  他心跳加劇,直睇著那抹身影,啞聲喊:“……小滿兒!”

  明小滿一頓,吃力地回過身,圓嫩的臉龐上有著可怕的撕裂傷,血早已乾涸,整張臉青紫發腫,嘴邊還殘留著血漬和土層。

  “哥哥……”

  李彧炎雙眼刺痛,驀地將她一把摟進懷裏,卻分不清發顫的到底是誰,只覺自己的心在哀嚎,痛泣。

  他怎麼會讓他的小滿兒落入這樣的境地?

  那一年,在明府目睹她因餓極吃土塊後,他便對天起誓,絕不讓她再受這樣的淩虐,一定要一輩子保護她、照顧她,可怎麼如今卻累得她舊事重演?

  “哥哥,你回來了……”明小滿緊摟著他,想要再貼近,但卻連移動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張口,臉就痛得像火燒一般。

  “我回來了,我趕回來了。“他聲音哽咽,痛楚梗在喉口,但懷中異常瘦削的身軀很快就讓他發覺不對勁。“小滿兒,你在發熱。”

  “是喔,難怪我覺得渾身好沉,喉頭好幹……可那些草都枯了,連草汁都沒有。”她淌著淚,瞥見他眸底閃動的月華,不由得勾起笑。“哥哥……別哭,沒事的,沒事的……”

  李彧炎垂睫瞅著她,淚水模糊了他的眼。

  “這傷……是他打的?”他輕觸了她的頰面。

  “沒事,不要緊的。”她瑟縮了下,隨即笑著安撫。

  “……我連累你了。”他喉頭緊縮,淚水倉惶落下。

  他怎麼會讓最愛的女人落到這種境地?這就是他保護她的法子?太沒用、太沒用了!

  “才不是。”明小滿急聲駁斥,壓根不管會扯痛傷口。“是我連累你了,哥哥,你千萬別讓他們拿我威脅你。我會努力撐下雲,哥哥,你……快走吧。”

  “你要我丟下你?”他黑眸眯起,如琉璃閃爍。“小滿兒,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事務是我放不下的,唯有你……李家產業我可以放棄,可是沒有任何事能逼我放棄你,誰都不能。”

  她是他心頭的一塊肉,是他魂魄的一部分,要他怎能割捨?

  “可是……”

  “小滿兒,你要記住,誰也不能威脅我。”是他太天真,才會牽累她。

  原以為只要自己肯低頭,一切都來得及挽回,但如今……他的低頭根本沒有意義,只是讓皇室愈發傲慢,他的退讓只是讓皇室永遠吃定李氏。

  “嗯,哥哥是最厲害的。”她笑著抹雲他頰上的淚。“可是,哥哥看起來好憔悴,是不是一路趕回來太累了?回去歇著吧。”

  她知道要救她出去太難,她要不他勉強。

  李彧炎無法言語,閉上眼,搖頭。“我想你。”

  “嗯,我也好想哥哥。”她窩在他的懷裏,同樣閉上眼,看似倦極,“可是,哥哥你不能在這裏待太久,這裏會有人來巡視。”

  “不礙事,我再待一會。”至少先讓他拿一些膳食和水過來。

  “好。”

  “不要怕,我會想辦法把你救出去。”他吻上她額面的鳳凰刺青,輕聲保證。

  “哥哥,不要勉強……如果我變成了你的負擔,你就丟下我,沒關係的。”

  李彧炎瞅著她,眼眶發痛,喉頭不斷抽動,只能小心翼翼的更加摟緊她。

  她氣息微弱,身上的高溫也很嚇人,他多想就這麼不顧一切地帶她走,然而李氏宗親還被押在牢裏,他不能棄他們於不顧。

  不過看見她的模樣,他眼下的思緒也變得再清楚不過,他已經知道,要徹底保護她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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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3: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翌日,李氏所有官員皆恢復原職,從牢裏被放出來的他們,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城東李宅。

  此刻,宅院大廳的八扇大門全數掩上,坐在裏頭的全都是李彧炎的親人和好友。

  他斂雲往日笑意,神色肅殺威凜。

  “我要殺了他!”

  話一出口,眾人莫不一震,只因所有人皆知道他想殺的“他”是誰。

  “你瘋了?才經過這麼大的事,你居然--”

  “我就是瘋了才會一直侍奉這樣的君王!”李彧炎冷聲打斷光祿卿的話,眸色帶著瘋狂,燃著殺氣。“昏君,該死的昏君!”

  “你居然為了一個女人要弑君?甚至對皇上口出怒言--”

  “小滿兒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是唯一可以讓我甘願拿取所擁有的一切去換取的女人,而他……竟敢傷了她,將他幽禁在冷宮,任她自生自滅……他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我要他加倍奉還!”

  瞪著他狂冷的眸色,眾人莫不面面相覷。

  “彧炎,你不能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逆天之事?”光祿卿語重心長地勸解。

  “我為什麼不能?身為天子卻昏庸無道,這樣的君王將引領皇朝滅亡,難道要大夥跟著他一道死?”他不服,更不能忍受。

  他骨子裏深鏤的痛,要拿幸寧皇的血來平撫!

  “那麼,你是想當皇帝?”好半晌,段詢才開口。

  “不,誰當皇帝都可以,我只要殺了他。”他對皇位沒興趣,只是想要回到原本的生活。

  “但是,你要怎麼殺他?宮裏有十二衛營,皇上的身邊還有殿外的侍衛跟隨,就算你殺得了皇上,也救不了小滿。”李垂陽理性地分析。

  “垂陽,你居然跟著彧炎胡鬧?”

  “爹,我已經受夠了這種皇帝!我掌管戶部,最清楚宮內的花度,皇族剝削民脂民膏,心中早已沒有了百姓,就連咱們四大家族,他也能夠挾持威脅彧炎,天曉得有朝一日,他還會如何欺淩咱們!”

  三位李家大老聞言,不由得陷入沉思。

  “就算如此,彧炎成親的事已經傳了出去,聽說靖王爺打算帶著數萬兵馬上京祝賀。”

  “哼,說不準是來剷除咱們的。”李垂陽哼了聲。“這些年,皇上要四大家族的當家皆駐守在京城,這已經擺明瞭皇上對四大家族不信任。”

  現場四大家族的成員對視一眼,眸底有著不用明說的了然。

  沉默了好一會,李彧炎沉聲問:“你們願不願意幫我?”他問的是烏靈、段詢和傅尋樺,只因他們手上都握有兵力。

  “我可以從西防調來二十萬大軍,可是西防軍的兵器由兵部掌管,武器不是,調來再多的兵馬也沒用。”烏靈沉吟,率先表態參與。“況且要是一次調動太多,引起注意,反倒起反作用。”

  皇上對四大家族的防心在多年前便愈發明顯,最後終是以太平盛世征戰為由,要求四大家族的麾下將領交出大半兵器,甚至連西防大軍都不允許持有兵器,想要兵器剛愎自用兵部請調。

  “九營兵馬也是一樣的狀況,但至少我可以動用京城所有的馬匹。”傅尋樺對當今的皇室同樣心冷到了極點,再加上是自己領命帶走明小滿,此事讓他愧疚不已,如今只想要彌補。

  “兵部尚書是皇后外戚,想要請出兵令,恐怕不是件簡單的事,再加上三位皇子手上都各領著最善戰的駐軍,想要攻進皇宮,難上加難。”段詢長指在桌面輕敲著。“彧炎,這事急不得,一急,恐怕只會雪上加霜。”

  “不,我可以向泰漠和大涼借兵器,只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李彧炎細忖著靖王爺上京的時間。時間相當緊湊,但是,他寧可孤注一擲,只因小滿兒的身體已經虛弱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樣來得及嗎?”

  “跟他拼了,不拼也是死。當然是要拼到底。”他垂眼細忖,“宮裏究竟有多少兵馬,還有北驛站的北防兵數量,這些都必須細究,這樣我才能夠立刻擬妥信,向他國借調兵器。”

  “何須這麼麻煩?我可以馬上借兵給你。”

  突然廳門被人推開,外頭站著的高大男人正是穆納嶽,他一身輕裝,身邊只跟著幾個貼侍。

  “……太子?”

  “我處理好礦場的事後就聽到你出事的的消息,隨身帶了兩萬兵馬守在邊界的屠靈山,只要你開口,泰漠兵便可立即轉由你遣使。”

  黑沉的天空不斷飄落綿密雪絲,不見星光,沒有月色,漆暗的冷宮裏,只有訴不盡的荒涼。

  但北邊院落的寢房內卻和外面的寒冷不同,不僅擺了幾盆火,還添了些禦寒的暖被和裘襖。

  李彧炎摟著明小滿半躺臥在床上,她看著窗外飄零的飛雪,任由向前人不斷在她臉上抹藥。

  “……疼嗎?”他低聲問。

  “不疼。”她舒服地把臉枕在他肩頭上,“哥哥,我的臉是不是變得很醜?”

  這裏沒有銅鏡,她看不見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但是當她摸自己的臉時,也可以感覺已經結痂的傷口幾乎密佈雙頰。

  “一點都不醜,還是最美的小滿兒。”

  明小滿勾笑,回頭睇著他。“哥哥今兒個嘴真甜,是不是發生什麼好事了?”

  “就說我的小滿兒很聰明。”李彧炎難得地勾動唇角。“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到那天……你就會知道了。”

  這些天,只要一入夜他便進宮陪伴玉凝公主,將人迷昏之後,再抓緊時間潛入冷宮陪伴她,不只帶著膳食和所需的暖具,也帶來淩特地交待的數種藥,幾夜下來,她身上的高溫果真消退,如今就連用臉上的傷也都已差不多收口。

  “這麼神秘?”

  “非得神秘不可,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今兒個一早,他便收到大涼皇帝的親筆信,得知對方故意無酬出借兵器。推算了下日期,兵器應會在三日之內由李家軍運至京城。

  而靖王爺的兵馬王天前剛出發,經青州赤林山的話,時間約莫在兩天內,不能早一步拿到兵器,讓皇室占儘先機倒也無所謂,如此一來,剛好可以讓他將皇室所有成員一網打盡。

  這是一大喜事,要他怎能不開心?

  明小滿聞言,濃眉不禁微皺。“哥哥,你不會是要做什麼危險事吧?”

  李彧炎輕撫她額間的鳳凰刺青。“放心,不危險的。”

  “不要再為我費心,我在這裏就好,別為我掛心。”

  她要怎麼說,才能讓他別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你在說什麼渾話?什麼叫做過得很好?”他沉下臉,面色不快。“這冷宮根本像座廢墟,沒半個人伺候你,也不給茶水膳食,不是存心要把人活活餓死嗎?”

  他親眼見過其他院落裏的白骨,那景象仿佛在告知他,要是不將她救出,未來她的下場就是化為枯骨!

  “可、可你每晚都到這兒來,你……到底是怎麼來的?”她心裏有太多不解,前些日子因為體弱才無法問出口,如今不問,她怕往後就沒機會問了。

  被幽禁在冷宮,她完全不知道外頭發生什麼事,但她不是傻子,怎會不知道後宮不是能夠輕易來去的地方?

  況且,皇上擒住她的用意,不就是為了要控制他嗎?如今他可以來到她跟前,必定是答應了什麼,對不?

  “有什麼難的?”他哼,“我買通了內務總管,要底下太監別再到冷宮探視,如此一來,我想來便來,誰能擋得住我?”

  話雖這麼說,可近來他以納采下聘之禮為由,讓旗下馬隊馱著兵器入關,可想而知所有細節都不能馬虎。否則就會功虧一簣。因此,此刻,他該是是宅裏運籌帷幄。然而想起她一人獨自在這冷宮裏,他便心疼得百前來陪伴她不可。

  “這可是在後宮裏頭,除了皇上以外的男子,不是不能踏進?”她好怕,怕自己牽累他。

  她不在乎自己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只擔心他。

  “多的是法子。”他歎口氣,沒打算告知他是假借和公主成親一事而混進宮。

  “小滿兒,你無需擔憂,我說過了,天塌下來都還有我頂著,你只管想等你離開冷宮之後要往哪去,咱們便住哪走。“

  “去哪呢?還能去哪?“她笑得淒惻。

  “小滿兒?”她的笑容莫名教他心口一顫。

  “……哥哥,你答應我,造成別為了我做傻事。”

  “我向來不做傻事。”

  “是嗎?既是如此,你就回去吧,別再來了。”她緩緩起身,不再貪戀他溫暖的體溫。

  李彧炎立即抓住她的手。“不許趕我。”

  明小滿直瞅著他,淚水在眸底閃動。“我不要連累你……”要是被人發現他在這裏,該如何是好?

  “你沒有連累我,也連累不了我。”他歎口氣,將她重新擁入懷裏。

  他歎口氣,將她重新擁入懷裏。“這一輩子要是沒有遇見你,真不知道我會變成樣子,是你成就了我……”

  “哥是天之驕子,不該跟我這種玄人在一起。”儘管滿心不願,但事實上,他確實值得擁有更好的。

  而且這些事確實是因她而起,只要她不存在,誰都威脅不了他了。

  “胡說什麼?”他緊緊地摟著她,恨不得將她嵌進體內,帶著她四處翱翔。

  “那一年,我看見了鳳凰,是鳳凰引導著我去見你……鳳凰保不了你一生寶貴吉祥,就讓我成為你的鳳凰,讓我帶著你一起飛,要走……就一起走。”

  他的心念從未改變過,想法一旦落定,誰也無法更改。

  “可是,我身上有黑影……”明小滿將埋在他的懷裏,淚水無聲滑落。

  那晚,皇上要她侍寢,她清楚看見鏡中的自己和皇上同時被黑影包圍,那一瞬間,她便知道了自己的未來。

  她不怕,可是他呢?若他知道了……他怎麼辦?

  “黑影?什麼意思?”他愣了下。

  發現自己不意將秘密說了出來。明小滿隨即揚笑掩飾。“我是說,我現在就像是被黑影籠罩。”

  李彧炎看似被她說服,卻暗記下她的異樣,軟聲哄著:“小滿兒,你再忍耐幾天,很快的,我就可以帶你離開冷宮,到時候咱們遠離射日,去陵蘭吧。”

  “陵蘭?”

  “那裏是亞域最西的國家,那裏對玄人最為和善,沒有種族之分,更不象射日有著種姓分別。而且那裏四季如春,你就再也不怕冷了。”他一嚮往地說。

  那是個偏遠的國家,比不上其他國家強盛,但的人民擁有最純樸且無分級的心。

  射日皇朝百姓大多有著優越心,自然看不起玄人,一般平民之上還有四大家族,只要是李、段、烏、傅四姓的人,便是高人一等。

  那樣的階級沒完沒了,他要給她一個沒有階級分別的國家,讓她可以開心揚笑。

  “真的?”她心生憧憬,卻也無比唏籲。

  因為來不及了,她沒有時間了。

  “你一定會喜歡那裏。”

  抬眼對上他笑得柔情似水的深邃瞳眸,明小滿幾乎要生出衝動地我成為你的他一切,要他別再抱持希望,然而一對上他的眼,看見他那麼開心、對未來那麼期盼,便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怎麼了?”

  “……沒事,哥哥,集體舞到外頭直走好不?”

  “不,外頭太冷了。”

  窗外不著燈火,沒有月光,然而視野所及儘是淒迷的雪花,如雨疾落。她的身子才剛復原,他可不希望她因為冷意而再染上風邪。

  “好可惜,那一天沒能在京城裏逛逛,怕是往後也沒機會了。”她低聲道,因為藥性漸漸發效而感到倦意,窩在他的懷裏。

  “波羅的京城也不錯,離開這裏,咱們就先到波羅,那裏有不少稀奇古玩,最特別的是,那裏的人擅長雕刻,你一定會喜歡。”

  “是嗎?”她倦極地閉上眼,將淚水悄悄甜吞進心裏。

  李彧炎一方面和皇室交好,甚至連水山凰印都交出,只為了讓皇室對他放下防備,另一方面則積極部署所有兵力,並和參與的夥伴們細論,這竟是叛變,不成功便會成仁。

  “成親當日,所有禁衛會嚴守四大城門,人數約莫有一千,雖說人數不多,但全部是一時之選的高手,有征戰多年的經驗,恐怕委難應付。”

  李宅東廂的書記裏,池燈燦爛,身為雪都都尹的段詢開始講述兩天后婚禮的兵備狀況是如何,以及靖王爺帶來的一萬兵馬即將進駐在城南郊外山間行宮的消息。

  李彧炎已經叛變之日定在婚禮當天,只因上官淩占卜之後,發現那日是最適當的時機。

  “西防兵呢、”李彧炎問向烏靈。

  “我已調動一萬兵馬守在城南外的烏桐岩,那裏夠隱密, 會有人發現。”烏錄說完之後反問:“大涼的兵器可會在明天準時送至?”

  “該是在明日中午前就會抵達,兵器有兩萬,已經夠用。”他沉吟著,“加上尋正反一萬兵馬,人數應該已經足夠。”

  “婚禮當日,同訂,我會調配一些人在裏,以免百姓在之中受到波及,所以我手邊的人人手可能會再少個三千。”傅尋樺低聲道。

  “……是嗎?”李彧炎閉上眼。

  他是個商人,習慣計算如何一本萬利,如今要他把腦袋運用在叛變的各方細節上,也許數字掐得准,但實際操作時,風險可不小,要是人數再威少,就怕勝算會更小。

  “你為何不跟泰漠借兵?”開口問的是烏靈。

  他緩緩張開眼,“那是引外族嗎?”

  “那可不妥,要是泰漠太子到時候駐軍不退,豈不是等於引狼入室?”段詢皺起眉。

  “那又如何?泰漠借兵不過兩萬,要是真能掌握皇權,還怕趕不走他們?”烏靈畢竟是征戰多回的將軍,自有自己的見解。“況且,泰漠兵皆有上戰場的經驗,京城兵瑞怎麼訓練有素,還是在京城,根本不懂如何作戰。”

  “但也不能向他國借兵。否則就算真能夠推翻皇室,也會留下汙名。”

  “又不是你當皇帝,管他是旁門左道還是差鬼引兵,都無妨。”

  “烏靈!”

  “好了。”李彧炎伸手制止兩人爭論。“不管怎樣,我都不向泰借兵,這裏頭牽扯太多,我不想因此打壞和穆納岳之間的兄弟情。”

  段詢聞言,高傲地看了烏靈一眼,只見烏靈一臉無謂地軟進倚背,探手抓住始終不語的上官淩的手。

  “要是能夠想法子讓靖王爺的兵進不了南城門,倒也是一種做法。”李彧炎想著,看向舒服尋樺。“能否在那晚關上南城門?”

  “這有點困難,但不是不能。”

  “喔?”他感興趣地挑起濃眉,正要細聽,外頭忽地有人喊--

  “爺,戶部尚書李垂陽大人求見。”

  “請他進來。“

  書房的門隨即打開,李垂陽興高采烈地走了進來。“宮裏傳出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聽說靖王爺的一萬兵馬在來京城的途中,於幾天前在赤林山遇見山崩。”李垂陽笑得雙眼發亮,“無風無雨,竟然發生山崩,而且偏巧就在他們經過進才崩,你說,這是不是天助咱們?”

  李彧炎聞言,不由得看向上官淩,兩人不約而同地勾笑。

  “我在想,也許不是天意,而是民意。”他可不認為是老天爺會助他叛變。與其說是天意,他倒比較願意相信,那是赤林山上的山賊所為。

  也許,他們一直注意著京城動向,亦知道皇上對李家提出什麼要求,於是挺身助他。

  “喔?”

  “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如此一來,還怕不將幸寧皇手到擒來?”李彧炎目色堅定,仿佛已勝券在握。

  一想起兩天過後,他便能夠帶著小滿兒離開,他的笑意不禁更深,然而又突然想起小滿兒古怪的言語,他立即問向上官淩。

  “淩,昨日我去見小滿兒時,聽她說什麼黑影,我想再問清楚,她又不肯說,你可知道黑影是什麼意思?”

  上官淩聞言,心神微動,表面上卻如平常慵懶。“她可有說在誰身上瞧見?”

  “沒,但她在宮裏能遇見的幾個人,數也數得出來。”

  上官淩垂眼想了下,隨即取出隨身攜帶的鼂器,他站走向閉上眼雙眼,口中念著玄人的語言之後,輕搖兩下,發出咚咚聲,從狹小的出口倒出兩片獸牙骨,隨即臉色一變。

  “糟了!”

  “什麼事糟了?”李彧炎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

  “……大地遞嬗。”上官淩頹然地坐回位置上。

  “什麼意思?”

  “江山要易主。”

  “這不是件好事?”烏靈不解,“這不正是咱們現在在做的事?”

  “不對,這卦象代表的是……皇帝駕崩,皇子爭權。”上官淩臉色凝重,握著鼂器的手微顫。

  “這是好事,要是皇帝真駕崩的話,皇子為奪帝位自相殘殺,咱們殺入宮去,反倒是為民除害,叛變有據,這麼一來,想要趁亂將明小滿帶離冷宮,豈不是更容易了?”傅尋樺喜出望外,卻見李彧炎同樣冷凝臉。“……我說錯了嗎?”

  “皇帝一旦駕崩,後宮所有嬪妃宮女全部都要跟著一道殯葬。”段詢小聲說。

  “皇帝入殮之後,所有嬪妃都必須先押進城北的皇陵。”

  傅尋樺驚愕的閉上嘴,瞅著李彧炎更加詭譎森冷的面容。

  “淩,可知道時辰?”他沉聲問。

  “快了。”上官淩無力地閉上眼。

  霎時,書房鴉雀無聲,前一刻振奮的氛圍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只是人卦象,又不代表肯定如此,大夥又何必自己嚇自己?”李垂陽試圖緩和氣氛,但瞬間便聽見外頭傳來不尋常的鐘聲。

  那鐘聲又沉又重,震到數裏遠,打進每個人的心裏。

  聞聲,李彧炎快步沖以外頭,直奔宅外,朝皇宮的方向探去,確定鐘聲是從宮中傳來,心頓時一緊。

  皇宮敲大鐘,只有三件事:皇帝登基、元旦、帝歿……

  皇帝駕崩,打亂了李彧炎的計畫。

  京城立即下令宵禁,皇族開始爭奪皇位,私下調兵遣將,動作頻頻,因此李彧炎連皇宮都進不去,只能在宮外心急如焚地等待李垂陽的消息。

  直到二更天,才見他一身白袍而來。

  “情況如何?”一見他,李彧炎便抓住他問。

  李垂陽疲憊地搖了搖頭,“不行,你進不了宮的,現在宮裏一團亂。”

  “小滿兒呢?”他急問。

  懸在他心上的,自始至終,唯有一人。

  “後宮的情況我不清楚,現在知道的是,皇上已經入殮,預定明天午時前送入天陵。”

  李彧炎心口一窒,隨即眯緊黑眸。“計畫改變,將所有兵力部署在通往在陵的官道上,我要攔棺!”

  “彧炎,這會遭天遣的,萬萬不可啊!”李垂陽急喊,“叛變已是大罪,你要是膽敢攔下帝棺,那是會遭天遣,會禍延後代的!”

  “那又如何?我不承認幸甯皇是應天而生的天子,他既不是天子,就算我砸他的棺又如何?”李彧炎哼笑,神色遽變。“小滿兒要是真被殯葬,我對天起誓,必定毀他射日數代的天陵!“

  “……你真的瘋了?”

  李彧炎眸色癲狂地望向他,“我不是瘋了,只是煉心成鬼。”

  他的心被剜著、燒灼著,日夜不得安寧,要他怎能不成鬼?

  四大家族的當家,依皇律必須前往宮是決策皇帝遺旨,然而此時宮中正亂,由於皇帝猝死在燕好之中,並未留下遺旨,於是三位平時看似交好的王子立時露出真面目,爭鬥四起,他們壓根進宮,比擬想進宮膛這淌渾水。

  一時間,三位皇子莫不拼命拉攏人馬,整頓兵力,想要佔領皇宮,以利登基,朝堂文武百官也被迫靠邊站,陷入一陣兵荒馬亂這中。

  然而這一切,似乎都與李彧炎無關。

  他強迫自己沉住氣,等待天亮,等待著他的戰友的到來。

  五更天,天色依舊暗如深夜,烏靈和傅尋樺歸來,告知三位皇子已備好兵馬,戰爭即將引爆。

  “可有見到小滿兒?”李彧炎啞聲問。

  “後宮由內務大總管點數,正準備將她們殯葬,眾人早已哭成片。”烏靈神色疲憊地道,“我沒辦法進入後宮,但帝棺確定是要在午時前就得抵達天陵。”

  一夜未闐眼的李彧炎黑眸佈滿血絲,立即決定:“召兵。”

  “可是大涼的兵器未到。”

  “不進宮,我要攔帝棺。”

  此話一出,傅尋樺臉色霎青,而烏靈也提出質疑。

  “棺由森衛護送,人數不多,卻是精銳,我的兵馬持武器者不過一千,要如何應戰?”

  “管不了那麼多了,一千就一千,由我帶兵前往,只要救得了小滿兒就好!”

  “彧炎,你是想找死嗎?”烏靈低斥。

  “我--”

  “爺兒,馬隊以了!”褚善從外頭跑了進來,激動地揚著手中數塊火風令。

  “爺兒,李氏話旗下的馬隊全到場了,還有那個山賊,他護送著大涼的兵器到了!”

  李彧炎聞言,急步走到外頭,便見宅外站了十數個馬隊隊長,那是分佈在全國,甚至他國的馬隊。

  “爺,馬隊認人不認印,只為爺兒效勞,願為爺兒獻出已命。”其中一位馬隊隊長拱手道。“馬隊駐防在城西,共有千余人,隨時聽候爺兒的差遣。”

  “你們……”李彧炎瞳眸燒燙。“你們可知道我現在的處境?”

  “要是沒有爺兒相護多年,說不準咱們早就沒了命,如今隨時都能為爺兒獻上性命。”眾馬隊隊長如是說。

  這些人有的是落魄的他國子民,蒙他幫助才成為馬隊一員,雖說李家產業向來只認權杖和印,但他們真正認定的是李彧炎這個人,一知道他受射日皇帝威脅,便自動自發趕來。

  “就算會讓你們命喪此地,你們也不怕?”李彧炎啞聲確認。

  “只怕護不了爺兒!”

  他動容地看著眾人,好半響才說得出一句感謝。“謝謝你們。”

  “咱們這就整隊去。”馬隊隊長們立刻告辭。

  “還有我,我將大涼的兵器全數送到,如今放在城東外,還請爺兒點數。”站在一旁好一會的兵從戎,待人都離去才沉聲開口。

  “你怎會……”李彧炎直睇著他。

  “中州的山道坍了,大涼的兵不知道要怎麼由青州過中州,我乾脆拿出了火風令,讓大涼的兵知道我是友不是敵。現粉煤灰我押兵器北上,畢竟青州和中州一帶的小道,我是最清楚的。”他淡淡勾笑,臉上卻有掩不住的疲憊,可以想見他為了這批兵器,幾乎是馬不停中蹄的趕路。

  李彧炎感動地瞅著他。“好兄弟,是你擋了靖王爺的兵馬,對不?”

  “不過是小事一樁。”

  “謝謝你。”

  “不用謝。我說過,願聽爺兒差遣。”

  搭上他的肩膀,李彧炎信心大振,“走,陪我去清點兵器。”

  早該大亮的天空如今陰霾如夜,暗沉得必須點火照路,空中則不斷飄落凍人筋骨的霜雪。

  整頓所有兵馬後,由傅尋樺帶著兵從戎掌領兩萬精銳,觀察宮中情況變化,待段詢發出信號施令,便要一舉清除皇族。

  而李彧炎則是跟著烏靈和上官居淩領著一萬兵馬,趕往城北通往天陵的宮道。

  然而待他們抵達,卻見禁衛軍早已部署在官道上, 這代表帝棺已經通過。

  “這些禁衛軍交給我,你和淩帶一千馬隊前往天陵!”烏靈邊說邊拔出腰間長劍。

  李彧炎點點頭,隨即一騎當前,破開禁衛陣列,如風般沖往已經抵達天陵的移柩馬車。

  頓時,騷動四起。

  李彧炎揚開長劍,擋路者即殺。

  他是商人,儘管有一身武學,卻從未真正取人性命,但如今揮舞長劍,血濺上他的衣裳,眼角,他卻眨也不眨,沒有關點膽寒和後悔,只因他滿心只想奪回最心愛的女人。

  賦於他的人馬皆視死如歸,護送帝棺的上百禁衛軍竟被鐐得死傷無數,其餘的傷兵敗將則是逃之夭夭。

  李彧炎火速下馬,推開帝棺,一旁的太監嚇得臉色發白,直喊,“膽敢開帝棺,你不得好死!”

  他橫眼瞪去,抓著太監冷問:“明小滿呢?”

  “誰是明小滿?”太監嚇得抖如秋葉。

  “被打入冷宮的鳳貴妃!”他怒咆,神色詭懾如惡鬼,

  “嘎?鳳貴妃……應該已經封入石棺了。”

  “……石棺?”他一震。

  沒有品階的嬪妃和宮女一律無棺,直接丟進上池掩埋,而小滿兒雖已廢,好歹仍有個貴妃之名,依律,的確會按品階封棺,葬在帝寢四周。

  而封入石棺前,必會先被下藥,使之昏迷,一旦封住石棺,不管是從裏或外部都打不開,要是嬪妃在棺中醒為,也只能在窄小的石棺中被活活餓死……

  他怒目暴瞠,大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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