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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小滿皇后(下)(金雀皇朝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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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4: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綠光 - 小滿皇后(下)(金雀皇朝前傳)

據說,金雀鳳皇仁德愛民,救天下蒼生脫離舊朝苛政,
但李彧炎壓根不想管那些莫須有的讚美,
他做的所有一切,向來只為了他的小滿兒,
只要她一輩子都能平安的膩在他身邊撒嬌,
偶爾讓他捏捏圓鼓的臉頰,與他一起見證他承諾她的新天下,
那麼這個皇帝寶座他就勉強坐坐。
可有些人就是搞不清楚狀況,覬覦帝位也就算了,
竟還不知死活的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用計讓大腹便便的她墜河失蹤,
這會還讓失去記憶的她成了泰漠太子侍妃?!
很好,既然如此,他怎麼能不順應對方的陷阱,
成為愛上他國太子侍妾的昏君呢?
只不過,要他忍受心愛女人依偎在別人懷中的代價可是很高的,
高到拿一個皇朝來賠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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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5: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金雀開朝,李彧炎封號為鳳,是為太平元年。

  入秋的金雀皇城刮著沁骨冰風,偶爾可見雪霰從天散落,然而皇城百姓早已習慣這股寒意,只見大街上的人潮僅穿交領厚襖為底衣,姑娘頂多再搭件披肩,男子則多添件半臂了事,像明小滿這樣頭戴毛帽,腳踩雪靴,身上除了蠶絲軟襖加上毛襖,外頭還多件貂裘斗篷的,真的一個也沒有。

  她從頭包到尾,只露出一張圓圓小臉。

  “夫人看得出來出身不差,想買杏餅只要差下人過來一趟便成,何必頂著冷風上街?況且,你這身形看起來像是快足月了。”糕餅鋪子的大娘打量著一身圓潤的明小滿。

  二重城門位置相當接近內皇城,因此附近住的幾乎都是達官貴人或王公貴族,而出了外頭,整齊的街道便滿是人潮,熱鬧的市集中各式吃食從早到晚皆有,只為了過境的商客。

  原本皇城市集是珍異所聚、貨財所居之處,然而在新帝登基之後,就大開行商之門,各方交易熱絡,因而推動了各大城鎮的客棧、酒樓、食堂等等的商機。

  吃,成了近來最熱門的生意。

  “可是在這兒等可以多聞點香氣,光是聞,就覺得身心都舒暢了。”明小滿眯緊水眸,小嘴抿啊抿的,就怕一個不小心口水便掉了下來。

  不能怪她貪吃,而是自從有孕之後,她的食欲便好得不行,更糟的是,一旦想吃什麼沒嘗到,就會悶到掉淚。

  站在店鋪口,她光是看著大娘包餡,就嘴饞得想哭了。

  “夫人的嘴真甜。”專賣各式南北風味糕餅的大娘開心得笑眯了眼,“不是我要自誇,我家的糕餅嘗過的都說好,聽說就連皇后娘娘都喜歡。”

  “……喔?”

  “還有,那位玄人國師似乎也挺喜歡的。”

  “……是喔。”明小滿呵呵乾笑。

  “不過,我就是不賣給他們。”

  “……”這正是她乾笑的原因啦!

  先前哥哥出宮,適巧看見杏餅,便差人買了一些,她吃得心花怒放,幾次差人出宮來買,卻總是雙手空空而歸。

  淩知道之後,也曾要褚善去買,但總說賣完了,如今看來,原來是大娘不賣。

  可即使是早猜到的事,真的當她的面說出,仍是讓人有點難受呢。

  “那是當然的,玄人憑什麼吃我的餅?”大娘壓根不覺她面色有異,自顧自地說“當今皇上好得沒話說,減賦再引入外族商賈,讓咱們皇城更加繁榮了,但就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怎麼會讓一個玄人當國師?普天之下,有誰不知道玄從不祥呢?”

  “……也許皇上在外走動多年,看過許多風俗民情,壓根不信那幾百年前的傳說,皇上是個心胸開闊之人,是百姓之福。”勾彎唇角,明小滿感覺食欲掉了大半,但還是忍不住替丈夫說話。

  “夫人說的一點都沒錯,要不是心胸開闊,怎可能讓一個前朝的冷宮娘娘當皇后?那是前朝的廢貴妃啊,要說沒被寵倖過,誰信?”

  適巧陪同明小滿逛街的烏靈走近,聽見這話,美目一凜,正要開口,卻被明小滿制止,要她別再靠近,也別開口。

  “大娘,說不準就是沒被寵倖,所以才會被廢啊。”她努力想要替自己平反。

  “那又如何?終究是前朝的妃子,還是待過冷宮的,總讓人覺得不祥。”大娘歎口氣,瞧夥計從店鋪內取來剛炸好的杏餅。“皇朝初開,時局尚未穩固,皇上實在不該在身邊安插些不祥之人哪。”大娘語重心長的歎了口氣。

  “……大娘說的是。”遞上幾文錢,明小滿收下杏餅,卻完全沒了食欲。看了眼正燒燙的杏餅,她勉強揚笑。“其實……玄人就跟尋常人沒兩樣的,而且這些年也都不曾再聽到關於玄人的事了,不是嗎?”

  “誰知道到時候會不會出什麼大事?我只希望這太平盛世可以繼續下去,這就是一般百姓的心願。”大娘說完,正巧又有人來買餅,便走開了幾步,既不因為她一身錦衣而逢迎,亦不因為一旁買糕餅的孩童衣著樸實而有所怠慢。

  她知道大娘是個好人,說的話也沒惡意,但就因為沒惡意,又是一心為皇朝,才更教她難受。

  待大娘忙完後,又指著不遠處的烏靈,湊在她耳邊低喃:“你瞧,她明明就是個姑娘家,卻女扮男裝,這可是欺君之罪,非殺頭不可的。還好皇上心慈良善,罰她下嫁玄人國師,以示懲戒。”

  明小滿聞言皺起秀眉,開口欲澄清,卻突地聽見--

  “夫人。”

  她回頭探去,瞧見褚善就站在烏靈身旁,難得鐵青了臉,一雙大眼直瞪她身邊的大娘,於是她趕緊回過頭去。“大娘,我先走了。”隨即朝她福了福身。

  “夫人,雖說我只見過你兩三回,但總覺得你氣質出眾,一臉福氣,想必你和肚子裏的孩子將來肯定平安順遂。”

  明小滿一愣,而後揚笑點頭。“謝謝大娘。”

  回頭,她隨即往前走,一會兒褚善和烏靈才跟在她身後。

  “……褚善,別氣了。”走了好一段路後,明小滿回頭,軟聲安撫,“大娘沒有惡意,她說的也沒什麼不對,就大嫂的事給說錯了。”

  唉唉,真是傷腦筋。

  褚善和大嫂陪她上街買餅,褚善臨時有事先走開一會,而大嫂則受她所托,去幫她買絲線,誰知道兩人回來的時間都這麼巧。

  只見褚善臭著臉,一口白牙都快咬碎,就連發都要氣白了。“我要跟皇上說,讓皇上不讓她在此營生!”

  他跑來買過好幾回杏餅,那個大娘總說賣完,如今總算真相大白了。

  “別說,別給哥哥添煩。”明小滿雙手合十地請求,“哥哥最近正打算大興水利,除沙和淤泥,還打算要取露峽的江水,又要在皇城舉辦改為一年一次的辟邪典,還有很多很多事要做,別讓他為我分神。”

  見狀,他趕緊學她雙手合十。“我的好娘娘,我什麼都不會說,別再拜我了,我無福消受。還有,徐磊已經依娘娘之言在國師府等候,請娘娘趕緊移駕吧。”

  “真的?”明小滿水眸發亮。“你可瞧見他帶來什麼?上回托他做的東西,不知道這回帶來了沒?”

  “他小氣得很,什麼都沒讓我瞧見,說要等娘娘回去才成。”褚善撇了撇唇,一臉沒轍。

  他知道她只是故意轉開他的注意力,也只能順著她的意思,不再追究糕餅鋪大娘的事,只是他也不信她真是一點都不在意。

  “那我得要走快點……啊!”走得太急,明小滿被腳下融化的雪水給滑了下。

  幸虧烏靈動作俐落,一個箭步上前,隨即將她扶起。

  明小滿驚魂剛定,朝她嫣然一笑。“多謝大嫂。”

  “我的娘娘,你走慢些,還是我乾脆回府弄頂轎子來?”褚善被她嚇得心都快要從胸口沖出了。

  “不用了,不過是一小段路。”她輕笑,卻突地感覺肚子被踢了一腳,痛得她微縮起身。

  “褚善,備轎。”烏靈淡聲吩咐。

  “小的馬上去!”褚善飛也似的跑了。

  “大嫂,不用小題大做,不過是娃兒踢了我一下。”等痛意緩過,她才輕呼口氣。

  “你未經皇上旨意從宮中溜出,要是在我這兒出差錯,我可是要被殺頭的。”

  烏靈輕笑。

  明小滿苦惱的皺起小臉,然而看著她清朗的笑,不禁有些著迷。

  “唉,大嫂明明就是個美人胚子啊,怎麼大夥都看不出來呢?”她歎氣。

  烏靈身形高挑,長髮梳髻,穿著湖水綠對襟襖及淡綠色羅裙,英氣勃勃中又帶著姑娘家的柔媚,細緻五官不失初為人婦的溫潤,極為美麗。

  烏靈揚起細眉。“可不是?就你表哥最不識貨。”

  “待他從宮中回來,我幫你教訓他。”

  “你要是等他從宮中回來,就準備被皇上教訓吧。”烏靈一句話便徹底毀滅明小滿方興的小小霸氣,教她委屈的扁起嘴。

  “唉,天天悶在宮裏,好無趣的。”哥哥天天忙著朝務,有時連著幾天沒見著他也算正常,說不準她在宮外住幾天,他也不會發現。

  “在這皇城走著,你就覺得有趣了?”

  明小滿知道她是指皇城百姓根深地固的想法,正忖著該如何安慰她--

  “其實,要是嫁給上官淩是一種責罰,那就罰我生生世世都嫁給他吧。”烏靈卻率先說,笑得微咪的瞳眸閃動著愛戀。

  明小滿見狀,不禁輕笑。“要是有天,皇城百姓可以瞭解玄人非不祥,不知道該有多好。”她喜歡嫂嫂寬闊的胸襟,就和哥哥一樣,對人一視同仁。

  她只能掩嘴低笑。

  要是每個人都能像嫂嫂這樣想,不知道該多好……

  “哇,小金扇、小金鏡……給我鏡子幹嘛?”明小滿喜悅的聲音瞬間消失。

  一到國師府,徐磊隨即從木匣裏取出一堆金雕飾物,看得明小滿眼花繚亂,一會抓著金扇學丈夫玩扇瀟灑,卻險些掉落在地,一會又抓起金筆在指間轉啊轉的,結果險些打到自己的頭,之後眾人便不准她再拿東西了。

  唯一被獲准交到她手中的,是一柄金手鏡,小巧的鏡面清晰透亮。

  然而她只是細審著上頭精緻的離花,就是不看鏡面。

  “娘娘不喜歡?”徐磊有些意外。

  雖說皇后娘娘從幾個月前便要他準備一些小飾物,給將出世的皇子周歲時抓周,但他想也得要準備幾樣姑娘家喜歡的小東西才對,而這可以拿在手中的金柄鏡便是他的得意之作,想不到得到的反應竟是這麼冷淡,教他有些失望。

  “……最近開始不喜歡。”尤其這面鏡子才巴掌大而已。

  “咦?”徐磊不解看著她,又不敢多問,只好摸摸鼻子,繼續取出木匣底下的寶貝。“這是皇后娘娘交代的金雕面具。”

  “哇……”她將足以掩覆到鼻子的半面面具接過手,細撫上頭雕工。“徐師傅的雕工果真是一絕,就連細處都處理得極為滑潤。”

  徐磊聞言,不由得低笑。“娘娘這神情教我想起去年時,皇上到鎮金縣取那金雕面具的喜悅模樣,讓我這個金匠覺得一切都滿足了。”

  明小滿看向他,笑眯水眸。

  去年,哥哥給了她驚喜,今年,她當然也要回報他。自從哥哥說要在皇城舉行壁邪典,她便打算親自雕刻面具,無奈她有孕在身,就怕爐房太熱傷了孩子,所以只好委請徐磊打造,再順便替她做一些小玩意,等孩子出生時讓他抓周。

  “大廳何時如此金光閃閃?閃得我眼睛都快要張不開了。”

  戲譫的笑聲一傳來,坐在一旁的烏靈隨即迎上前去,明小滿也笑著回過頭。

  “淩,你回來了。”

  上官淩一身鑲銀絲玄黑錦袍,頭戴三寸冠,俊面如玉,笑噙春風。

  “小滿,原來你溜到這兒了。”

  原來?明小滿微愕,總覺得這字眼不太尋常。

  可就在她聽出弦外之音,正打算趕緊走人時,一道低醇又微藏怒意的沉嗓便已響起。

  “小滿兒要上哪,怎麼沒找朕一塊?”

  她頓時又僵直了圓潤的身軀,小臉皺成一團,好一會才緩緩回身,勾起諂媚又討好的笑。“臣妾見過皇上。”

  只見李彧炎身著交領團龍鑲金絲黃袍,頭戴金冠,立體的眉骨底下,深邃的黑眸微眯,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她。

  “……哥哥,對不起。”見諂媚無效,她乖乖地垂下臉走到他跟前。

  “對不起什麼?”李彧炎依舊面無表情。

  明小滿可憐兮兮地扁起嘴,探手輕抓住他的手,在掌心輕挲。“人家沒有告訴你一聲就跑出宮了。”嗚嗚,哥哥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她好可憐,撒嬌也沒人疼。

  “為什麼這麼做?”沉嗓裹著霜雪,長指由著她輕扯。

  “人家想吃杏餅嘛。”她扮無辜,抬眼的瞬間,已有淚水在眸底待命。

  “禦膳房不也準備了杏餅?”

  “味道不一樣。”

  “可以差人去買。”

  “人家想要自己買。”話落瞬間,見他臉色微變,她趕緊再補充一句。“孩子就快要足月了,多活動活動比較好生產。對不對,淩?”

  說著,她趕緊回頭討救兵,可這一回頭才驚覺所有人都走光了。

  嗚嗚,好沒道義,居然沒留下半個人幫她。

  李彧炎注視著她好半晌,才沉聲輕斥,“你也知道孩子快要足月了?難道你不知道快足月的產婦就是要好好待著,別胡亂走動?更何況天候開始轉冷了,你要是不小心染上風寒該怎麼好?”

  他知道她還不習慣宮中禮儀,壓根沒有半點皇后的樣子,所以也不要求她學宮中那一套伺候他,只要在他想見她時,可以在他身邊即可,哪知這妮子卻連這點希望也不給他。

  明小滿抿得小嘴都快要消失不見了,見他還是沒有感受到她佯裝出來的深深愧色,只好再接再厲!

  “哥哥不要生氣嘛,人家是順便出宮等徐師傅送飾物過來啊。”既然已經無人在場,她乾脆整個人賴進他懷裏蹭,然而當她想要環抱住他時,卻被像顆球的肚子抵住,儘管伸長雙臂也無法環抱他,害她的撒嬌功氣勢硬是少了一大半,只能直跺腳。

  “別跺腳。”李彧炎索性輕攏著她,來到一旁的四方椅坐下,餘光瞥見擺在桌面的數樣金飾品。“金雕面具?”

  明小滿迅速擺出討好的撒嬌笑艙,橫身要拿面具,但肚子真的很礙手礙腳,讓她根本橫不過身,只好歎了口氣道:“哥哥說要舉行辟邪典,所以我幾個月前便派人聯絡了徐師傅。”

  “喔,這面具看起來和我送你的那只像是一對--”

  “嗯嗯,是我跟徐師傅這麼要求的!”她討賞般的口吻,引得眼前男人唇角微微牽動,因此她也更加賣力地撒嬌,“自然是要和我一對的嘛,咱們是夫妻啊!”

  “你也知道咱們是夫妻?”李彧炎再度斂笑,冷眸直瞪她。“你該知道商人重德也重諾,而你呢?你首重什麼?”

  明小滿委屈的開始猜測到底是誰惹他發火,教他直到現在氣還不消。

  “……哥哥,你怎麼了?你今兒個心情很差呀。”她認為絕對不只是因為她。

  李彧炎看著她,撇撇嘴。“在朝堂上一堆擺不平的事,一回寢宮又沒見著你,你說,我能不氣?”

  “又怎麼了?”

  “泰漠太子來函,邀請我前去參與他的生辰之宴;大涼皇帝要立儲王,亦要我到場觀禮……”他緩聲道盡推不了的應酬。“我也知道有些人情總是要還,可是挑在這時候,真令人不快。”

  “有什麼關係?雖然冷了些,但咱們快去快回不就好了?”

  他很想敲她的頭。“你再一個月就要生了,你以為我會帶著你跋山涉水?”

  “那你就自己去,早去早回嘛。”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以往在銜月城時,她就非常習慣一年只見一兩回,就算他現在離開一陣子,她也不會太寂寞。

  李彧炎聽了更加不滿。“你都快生了,你以為我會在這當頭離開你?”他稍稍用力的將她摟進懷裏。“我擔心的是,你生產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

  “哥哥不用擔心,有淩和大嫂照顧我就夠了。”她安撫著他,但身前男人臉卻更臭。

  “聽起來,似乎我在與不在,對你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才不是呢!不管怎樣,哥哥都該以皇朝為重,出使友邦這是很重要的事,就好比哥哥行商時,總得要到處行走、打好關係,以建立起信任,才有利於往後的友好。”

  她當然希望兩人可以朝夕相處,但問題是,他現在所扛的責任可不只有李家產業,還有整個皇朝,總不能要他為了她推掉友邦的邀請吧。

  李彧炎輕吻她的額面,大手拾起桌面幾樣物品。“好了,這事再說吧,咱們先回宮。”

  “好。”她乖巧地答,還指揮他,“哥哥,金扇要記得拿。”

  “你說要讓孩子抓周,放扇子是什麼意思?”

  “不,扇子是我要的。”她接過金扇,在掌心把玩。“我喜歡扇子嘛,有個人有把鎏金摺扇,卻一直吝於借我看,我只好請徐師傅幫我打造一把。”

  話是這麼說,但事實上她是別有用意,打算在辟邪典上使用,但現在還不打算告訴他。

  李彧炎自然知道她說的人是自己,卻只是笑而不語。

  那把鎏金摺扇,他自有用意,不過辟邪典還未到,他不急著告訴她。

  瞧他將桌面的物品全掃進木匣,明小滿急忙阻止,“那把金柄鏡就不用了。”

  “為何?”李彧炎不解,拿起鏡子審視上頭的雕紋。“雕工精細,將牡丹雕得栩栩如生,你不是挺愛牡丹的?”

  “……最近開始不喜歡了。”

  見他拿著鏡子照向她,明小滿下意識地閃躲,感覺那面鏡子像是會照出她原形的可怕照妖鏡,教她直想逃。

  然而快要足月的身形讓她愈來愈像顆球,怎麼逃也逃不開他的手,最終只好放棄,扁著嘴閉上眼。

  “你怎麼了?”那一臉認命的委屈模樣,令李彧炎挑起濃眉。

  明小滿張眼瞪著鏡面,看見鏡子只映照出自己一半的臉,小嘴扁得更緊了。

  “你害鏡子裝不下我。”她咬唇,泫然欲泣。

  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自她有孕以來,就愈來愈圓,愈來愈像滿月,離娘親纖秀的巴掌臉愈來愈遠了,而罪魁禍首……就是他!

  李彧炎直勾勾地看了她半晌,最終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你還笑我!你現在一定覺得我很醜對不對?”

  “才不,我的小滿兒最美。”

  “騙人!你瞧,我的鳳凰刺青都快要被撐得展開雙翼了!”雖說迷湯很甜,但還不至於將她迷得暈頭轉向。“我的肚子好大,一躺上床就變成一隻青蛙,有時連要翻身都翻不過去,肚子常常好餓。老是想睡,有時看天上的滿月,我都覺得自己真的快變成滿月了!”

  嗚嗚,她漸漸懷疑爹將她的名字取得不好,她的身形才會愈來愈滿。

  李彧炎聽到最後,已經忍遏不住地放聲大笑。

  “……你笑我。”被抱在懷中的明小滿,被他劇烈起伏的胸口撞得快頭暈,難以置信地狠瞪他。“你沒有安慰我,還笑我……我不要跟你好了。”

  她吸著鼻子,想要從他懷裏離開,卻被摟得更近,甚至被打橫抱起。

  “走走走,回宮讓我瞧瞧青蛙是怎麼翻身的!”

  “啊啊?!我不要跟你好了……淩……大嫂……救我……”

  聽見她的哭聲漸遠,上官淩才從隔壁的暖房走出。“終於走了,這兩人三天兩頭總要這樣玩一回,真是折騰人。”

  一旁的烏靈濃眉微揚,直睇著他,視線濃烈得教他頭皮瞬間發麻。

  “……你幹麼這樣看我?”

  “我只是在想,青蛙怎麼翻身?”

  “你想這個做什麼?”

  “等哪天變成青蛙時,我才能習慣。”

  上官淩直瞅著她的修理面容,慢半拍的瞠圓眼。“……你有孕了?”

  “還未確定,但我想……應該是吧。”看著他驚愕的表情,她微微勾笑。“我能把你現在的表情看作是極為驚喜嗎?”

  “……我不知道。”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血脈會延續下去。

  “呼,還好,雖然差強人意,可至少你不是不想要。”

  聞言,上官淩有些愧疚地將她輕摟入懷。“我怎麼可能不想?就……怕難為你了。”他很清楚皇城人對玄人並不友善,相對的,也因為他而對她有所敵視,然而她未曾退縮,對他總是熱情執著依舊,坦率得深深吸引著他。

  “怎會難為?我還打算多生幾個,等到孩子們也開枝散葉,玄人就會愈來愈多,到那時,看誰還敢瞧不起玄人。”烏靈難得面帶羞澀,將臉貼到他肩上,享受著他難得的溫柔。

  上官淩不禁笑眯了燒燙的桃花眼。“謝謝你,靈兒。”

  “不客氣,相公。”

  十數日之後李彧炎命傅尋樺帶上一營兵將,決定前往大涼,停留幾日後,再趕往泰漠。

  “好了,送到這裏就好哦啊。”一行人除了皇宮東門,李彧炎見明小滿大腹便便還執意要送,忙要她停下腳步。“記住,這段時日,要是朝務有不懂之處,便找段詢和淩共理朝事,知道嗎?”

  “嗯,我知道,哥哥,一路上要小心。”明小滿不斷叮囑。

  李彧炎勾斜唇角,執起她粉嫩小手,擱在掌心煨暖。“怎麼,開始捨不得我了?”

  “嗯。”她說得滿嘴長篇大道理,但臨行時刻,仍是感到不舍。畢竟他們已經好一陣子不曾分離了。

  “那我不去了。”

  “怎麼可以?”她嚇了一跳,怕他真的改變心意,忙縮回手。“去去去,快點起程。”

  “……小滿兒,你變臉的速度真快。”

  “要你早去早回啊,要不然,你是打算等到孩子滿月才回來嗎?”

  李彧炎眯起眼,輕掐她,滿意的聽她哇哇叫。

  “不要再掐我的臉了,我不能再圓下去了。”

  他充耳不聞,努力往外拉,她則用力地往內推,就怕頰肉被他掐的越來越遠。

  “哥哥!”她氣呼呼地吼。

  李彧炎放聲大笑,鬆開手的瞬間,趁她沒有防備,俯身吻上她的唇,霎時,她的白皙小臉紅得像正豔放的桃花,羞得無臉見人。

  “我走了,等我回來。”他不舍地輕撫她的唇。

  其實,放心不下,走不開的人,是他。

  儘管如今貴為九五之尊,卻仍然不能事盡如人意,這教他很是不滿。事實上,他並不眷戀帝位,只想當她的良人,她的天。

  “嗯,小滿兒等你回來。”

  李彧炎淺噙笑意,這才依依不捨坐上鑾駕,與百余兵士浩浩蕩蕩地離宮。

  他們一行人按照原計劃前往大涼觀禮,再轉向泰漠,為泰漠太子慶賀完生辰的隔日,李彧炎隨即向穆納嶽辭別,急著回金雀,只因為明小滿臨盆的日子就在這幾日。

  然而,待他改搭船隻,沿著砂河南下時,卻巧遇軍船,這才得知明小滿早已搭船北上,欲接聖駕,卻遇險浪翻船,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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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只有手環?”李彧炎沒有回到皇宮,而是順著砂河南下。

  然而此刻,距離明小滿翻船失蹤早已過了六七日。

  從事發之後,砂河沿岸往南北兩頭便都部署了重兵展開搜索。然而尋回的卻只有鳳銜月環。

  “這是衛兵從河底撈起的。”上官淩就在砂河村落裏的營帳內,向李彧炎稟報最新的進度。“所幸砂河的泥沙淤積嚴重,才能找到鳳銜月環。”

  砂河就如其名,每年當其西岸的長野山山頂積雪融化時,總會挾帶大量泥沙沖入河底,造成砂河逐漸淤積難行。

  “……小滿兒呢?”李彧炎緊握鳳銜月環,顫聲問。

  “下落不明。”

  心口像是倏地被人緊掐住,險些喘不過氣,他深吸一口氣,怒目低咆,“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朕不是要她好好待在宮裏,為何她會莫名其妙搭船走砂河迎朕歸來?”

  上官淩無法回答。當事情傳到他耳裏時,他比誰都震驚,當下卜卦,卦象卻模糊難辨,不知生死。

  “你為什麼沒有陪在小滿兒身邊?”

  他垂斂著眼,默不作聲。

  “皇上恕罪,那是因為臣懷有身孕,所以相公在府裏為臣安胎。”在旁沉默許久的烏靈向前一步道。

  李彧炎聞言,明知該說恭喜,但眼下他一句祝賀的話也說不出來。甚至依舊不滿上官淩,惱他將明小滿置於腦後。

  “再者,皇后出宮迎聖駕,臣和相公並不知情。”

  “……什麼?”

  “臣得知消息時,才知道是段宰相安排的,問過宰相後,他說是皇后想要給皇上一個驚喜,才特意要他準備船隻。”烏靈面色無波,雙手卻握得死緊。

  “段詢?”李彧炎目眥盡裂。“胡鬧!小滿兒就快要臨盆了,竟還讓她上船?段詢人在哪?”

  “宰相在宮中處理朝務。”

  “混賬!”

  “皇上,宮中不能無人主持大局。”上官淩淡淡開口。

  這是李彧炎自己定下的律法,一旦皇上不在宮中,便由手持鳳銜月環的皇后主持,再不然就是同為一品的宰相和國師共同持政,如今上官淩駐守砂河,宮中自然是交由段詢處理。

  當然李彧炎也極為清楚這一點,只是由於事發突然,被憤怒和擔憂擾得忘了這檔事。

  天氣已開始由秋轉冬,雪也由霰雪轉為大雪,砂河更是漸漸結凍。往北的山林之間更有刺骨的暴風雪,怕冷的她要怎麼撐過這麼酷寒的天候?

  更何況,打從翻船至今,她已經失蹤七日,這麼長的時間,她還撐的下去嗎?

  何況她肚子裏還有個孩子……

  難道說,她真的已經……

  “淩,你可有占卜?”他急問,緊抓最後一線生機。

  淩的卦象奇准無比,只要占得出她的去向,必定能找到她。

  “……卦象模糊不清,難辨其意。”上官淩委婉道。

  事實上,他根本蔔不出結果,不管試幾次,結果都一樣,似乎是在那天額上受傷之後,他的占卜能力便大不如前。

  李彧炎怔愣地瞅著他,隨即緩緩垂斂長睫,像是在尋思什麼,好半晌之後,啞聲低哺,“可有瞧見鳳凰降臨?”

  上官淩皺起眉。“該是沒有,要是有的話,就會聽見附近村民說起。”

  “那就好,那就好。”他緩緩勾笑。

  “皇上?”

  “乘鳳凰降世,乘鳳凰而歸,如今鳳凰未降臨,就代表小滿兒肯定還活著……或許,她只是想找個地方把孩子生下來。”他黑眸渙散,逕自推論。

  上官淩微詫地注視著他,接著面露擔憂,“皇上怎會有這種想法?”

  “不是嗎?當初是你父親這麼告訴我的。”

  他攬眉回想,這才想起在小滿的滿月宴上,父親為了隱瞞她額面刺青的真正用意而隨口編的說辭,想不到彧炎竟記到現在。

  可如今,該告訴他鳳凰降世根本不會帶走小滿嗎?

  “不是嗎?”沒得到他的肯定,李彧炎緩緩抬眼,等著他的答案。

  “……是。”

  “那就對了,所以……小滿兒肯定沒事,就算翻船也無礙,她懂泅水,所以極有可能她是擔心生下的孩子會有月牙印,才只得找一個地方躲起來罷了,所以卦象不明。”他逕自說著,微微勾笑,目光落在手中的鳳銜月環,眸色愈發危險。

  “……這傻丫頭,朕跟她說過多少回了,朕要替她打造一個不視玄人不詳的皇朝,她怎麼就不信?非得要丟下朕給的鳳銜月環離開……”

  上官淩濃眉蹙得更緊,看著他唇上詭譎的微笑,胸口一窒。

  “又想要逃離朕了嗎?她忘了不管她在哪兒,朕都能找到她嗎?”李彧炎唇上抹笑,眸色卻冷如霜雪,只見他突地抬眼,重喝一聲:“搜!從砂河南北段,東西兩岸方圓百里內,給朕搜!”

  “遵旨!”營帳外的傅尋樺聞聲接令,隨即開始調兵遣將。

  “皇上,你……”上官淩關心地走向前一步。

  “淩,”李彧炎出聲制止,恍惚的眼直睇著他,“你說小滿兒可愛朕?”

  上官淩眉眼一凜。“皇后的心意皇上至今還存疑嗎?她一心只為皇上,要不是這一份情,她又怎會為了皇上被封入石棺、埋入黃土底下,還掙扎著活了下來?”

  “那你說……”李彧炎痛苦地扭曲了臉。“她為何要丟下朕?”

  是他做的不夠好?所以她丟下他了?這傻瓜總怕牽累他,總是想逃,總是不信他……

  這人……瘋了麼?上官淩難過地抿緊唇,說不出話,因為不想面對小滿的死,所以他寧可假裝她只是逃離他?

  這麼想,會讓他心裏好受一些嗎?

  “……皇上,臣會持續觀象卜卦,定找出皇后下落。”最終,他只能這麼說。

  卦象會因人的際遇有所變化,說不準只要他多蔔個幾次,就可以占出小滿的下落……假如彧炎可以用謊言欺騙自己,他也可以如此相信著,一併騙自己。

  “好,很好。”李彧炎驀地勾笑,輕拍他的肩。“沒事的,這回將她找回來,朕就將她鎖在宮裏,哪兒都不許她去。”

  上官淩看著他,不禁想,要是找不到呢?

  剛開創的皇朝,難道就要走入末世?

  握緊妻子的手,他終究不敢說,就連皇朝的將來,他也蔔不出。

  一個月後,明小滿依舊下落不明。李彧炎像是發了瘋似的發出一道道聖旨,調來西防二十萬大軍,北至越過泰漠邊界,西至越過波羅邊界,不管江河沿岸,甚至飄雪的長野山都不放過,大肆搜索,卻徒勞無功。

  但他還不放棄,終日鎮守在砂河,甚至發出懸賞,要沿岸的居民協助搜尋。

  一個月下來,他已是面容憔悴,身形瘦削。

  “皇上,你應該多歇息。”清晨天未亮時,雪花從天而降,上官淩見李彧炎從營帳中走出,不禁皺起眉頭。

  “不需要。”他無法入眠,只因一閉眼,腦海中就不斷湧現小滿兒身陷河底的景象,教他一再驚醒,無法成眠。

  “……皇上如此不珍惜自己,小滿兒會不開心的。”

  “是嗎?她都寧可逃離朕的身邊,就算朕不眠不食,她又怎會知道?”他喃著,走向砂河,舉目所見儘是氤氳濃霧,掉落在身上的是凍人血液的霜雪。

  他寧可告訴自己,她並非葬身河底,只是逃離他而已,畢竟不見鳳凰降臨,對不?所以她必定還活著,只是躲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

  上官淩沒有回話,只是擔憂地看著他不穩的步伐,余光瞥見傅尋樺走來,隨即拱手:“傅將軍。”

  “見過皇上、國師大人。”

  “可有進展?”

  “……沒有,但弟兄們會繼續尋找,只要不見屍,就一定還有希望。”傅尋樺斟酌著字句,不敢給太多希望,卻又不忍見好友太絕望。

  “是嗎?”李彧炎神色疲累地點頭。“你說得對極了,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語畢,他沒再開口,只是徐步往前,朝村口走去,卻突的聽見細微的對話聲似乎提到了皇后二字,教他不禁停下腳步,隱身在樹後,望著井邊打水的兩個漢子。

  “皇后也不過是個前朝被廢的冷宮娘娘,皇上何必視若珍寶?還懸賞黃金百兩。”

  “說不準她有妖媚的身形,蠱惑了皇上。”

  “嘿嘿,極有可能真是如此,要不皇上何必屈就破鞋?”

  “如此想來,皇上登基那日,鳳凰降臨,皇上何必持箭射向鳳凰,肯定是那妖姬所言,妖姬冒犯了神獸,現在遭天譴,皇上才可以繼續打造太平盛世。”

  聽至此,緊跟在李彧炎身旁的上官淩雙手緊握成拳,正想發難,突聞身側的他淡聲開口:

  “尋樺。”

  “末將在。”

  “拿下那兩名嚼舌根的人,斬立決,將首級懸掛在村落口。”他的語氣平淡仿佛殺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兩隻螻蟻。

  “……皇上?”傅尋樺驚詫抬眼,就連上官淩都被他無視人命的草率做法給嚇住。

  “你想抗旨?”李彧炎側眼探去。

  傅尋樺望著他空洞而無情的眸子,不禁猶豫。“末將……”

  “皇上,還未找到皇后,不宜見血。”上官淩趕緊進言。

  聞言,他頓了下,總算改口,“一人三十大板,罪名是褻瀆皇后。”

  “末將遵旨。”

  李彧炎信步在前,在白濃的霧裏,不知道該往哪走,卻又不許自己停下尋找她的腳步。

  “皇上,回去歇著吧。”見他腳步踉蹌,上官淩趕緊上前一步扶著他。

  他迷茫的目光焦距緩緩落在他擔憂的臉上。“淩,我是不是做錯了?”

  “皇上?”

  “告訴我,小滿兒真的是乘鳳凰降世,乘鳳凰而歸?”

  上官淩垂斂長睫,推想是剛才村民的對話影響了他,正躊躇著該不該告訴他實情,他已逕自做出推論。

  “你不說話,就代表當初你父親騙我。”李彧炎輕輕推開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許是他為了隱瞞月環印,以為我會厭惡玄人,所以才編了個說辭騙我吧……就我傻,居然信了……”

  上回,因為小滿兒的失蹤對他的衝擊太大,所以他不願意追問淩當時的停頓,但事實上,他什麼都知道。

  上官淩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就怕他心神不濟的當頭會出什麼意外。

  “我以為鳳凰庇佑不了小滿兒,所以我要當她的鳳凰,守護她一輩子,可為何我做的每件事都錯了?”他喃著,直走向砂河的方向。

  看不見他的表情,上官淩乾脆大膽地搶先橫檔在他面前,不准他再前進,就怕他一個想不開,掉進砂河裏。

  “淩,是不是我趕走了鳳凰,天譴卻反應在小滿兒的身上?”他問著,笑著,黑眸殷紅,無比淒涼。

  “不是!”他凜目瞪他。“鳳凰是祥獸,絕不會降災,更不會招來天譴。”

  “……那麼,為什麼小滿兒至今生死未蔔?”

  抿緊唇,上官淩仍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是我趕走了鳳凰,所以鳳凰將小滿兒帶走了……是我的錯。”李彧炎沉嗓嗚咽破碎地走過他身旁,一步步往外走,一路上走走停停,若有所思,直到在村落外走了一圈,再回到營帳時,就見皇城禁衛到來,還捎來訊息。

  “啟稟皇上,露峽水患殃及十數萬百姓,宰相希望皇上儘早回朝。”禁衛兵單膝跪地。

  “露峽水患?”坐在錦榻上的李彧炎攬緊濃眉。

  在他還未登基之前,南來北往必定經過露峽,深知露峽江道極為蜿蜒,只要降下暴雨必定引發水患,正因為如此,他一登基便立刻決定要將露峽截彎取直,這個計畫早在兩個月前便交由青州州尹處理,如今……

  一樣是水,一樣奪取了無數的生命,那些痛它可以體會, 真的可以,因為他正深陷同樣的苦。

  然而身為君王的他,有千萬個法子整頓水患問題,可以開倉賑濟流離失所的災民,可他的小滿兒呢?

  誰能救她?

  “皇上,既然百姓有難,皇上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上官淩始終跟隨在他身邊,他就怕彧炎心神渙散之際,會選擇隨小滿而去。現在有了理由,他更急著要他遠離砂河,想起己身的首要任務。

  “皇上,宰相要屬下傳令,泰漠太子來訪。”禁衛兵見狀,趕緊再道。

  他垂眼不語,好一會兒上官淩才出聲要禁衛兵先退下。

  “皇上,先回宮一趟吧,總不能對泰漠太失禮。”

  半晌,李彧炎才冷聲道:“也好,趁現在回宮,朕也好做些安排。”話落,他徐緩起身。

  “難道皇上要……退位?”上官淩心一驚。

  只見他黑眸佈滿血絲,瞅著他低笑。“淩,你知道嗎?鳳凰是不獨活的。”

  上官淩神色一凜,又見他笑得雲淡風輕,一時間竟分不清他說的話裏,有幾分癲狂,幾分清醒。

  然而,他唇角的笑意,蒼茫得教他膽戰心驚。

  等到李彧炎擺駕回宮,又是十天后的事。抵達皇宮時,正是二更天,內務大總管和皇城總都統兵從戎早已等候多時。

  兵從戎一見到鑾駕,隨即一路護送到金雀宮前,待鑾駕停下,他掀起紗簾迎接李彧炎,卻被他消瘦的身影和憔悴的面容震住。

  察覺他的怔愣,李彧炎似笑非笑地問:“怎麼著?”

  “不……”兵從戎攢起眉。“稟告皇上,泰漠太子已經進入迎賓館。”

  放眼朝堂和皇城,誰都知道皇上為了尋找皇后而長駐在砂河村落,現在僅有皇上一人獨回,教他更不敢問皇后的下落也不敢說出錦上添花的安慰。

  “是嗎?”李彧炎淡道,踏上丹墀,直入金雀宮。“從戎,早朝時,宣泰漠太子進永雀殿。”

  “臣遵旨。”

  踏上金雀宮的長廊,經正殿永雀殿踏上街廊,他直往寢殿而去,身後的內務大總管薛格順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到欲推開殿門時才曲身低問。

  “皇上,不知皇后娘娘的下落……”

  “不明。”李彧炎自行推開殿門,裏頭一如他離宮前的擺設,唯一特別的是,在四柱大床邊多了一張小木床,走進一瞧,裏頭早已鋪好裘被軟枕,而一旁的矮櫃上頭則放了小衣裳和小毛帽。

  “皇上,那是皇后臨行前要奴才們先備妥的。”薛格順雖是前朝宮人,但對明小滿卻相當尊敬,只因她沒有架子,更不具傲氣,對待宮人心慈人善,所以只要是她的吩咐,宮人們皆甘心臣服。

  “……是嗎?”看著那些為數不少的孩子用品,李彧炎的心隱隱撼動。

  “皇上……可要發國喪?”薛格順大著膽問。

  他頓時一震,高大的身形看似搖搖欲墜,好一會兒才啞聲回答,“……不。”

  “皇上可要先沐浴?”他無聲地歎了口氣,再問。

  “朕累了,你退下吧,早朝前再進寢殿伺候。”

  “可要奴才為皇上更衣?”

  李彧炎擺了擺手。

  “奴才遵旨。”薛格順隨即領著大小太監退出寢殿外,只留下兩人值夜。

  他疲憊地躺上床,鼻端卻下意識地嗅聞著寢殿內殘留的火爐香氣,以及床上遺留的妻子氣息,閉上眼,她仿佛還在身旁,在他耳邊叨叨絮絮地念著——

  “哥哥,火爐要擺在四個角落,尤其是門口一定要擺兩個,這樣才會暖。”

  “哥哥,都是你啦,我變成青蛙了!”

  “哥哥,不要在掐我的臉,我真的要變成月亮了!”

  甜軟的抱怨猶在耳邊,但張開眼就是不見她,教他躺在床上猶如置身棺底,絕望得快要葬入土裏。

  閉著眼,淚水燒燙,張開眼,滿室熟悉,逼得他落下淚。然而,不管他怎麼呼喊,還是孤身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眸子由劇痛反轉為麻木,直到熱意褪盡,守殿太監輕喚,他才起身沐浴更衣,戴上朝天冠,身著金黃團龍袍,腰束革帶。

  來到永雀殿,百官跪迎,他木然地坐上寶座,撫著身旁屬於她的位置,朝外看去,未亮的天色正飄著雪。

  “吾皇萬歲萬萬歲。”百官的聲響喚回他迷離的目光。

  李彧炎微頷首。“眾卿平身。”儘管嗓音沙啞,但他清冷的眸仍散發出不怒而威的霸氣,直睇著站在首位的段詢。“眾卿可有事上奏?

  “啟稟皇上,露峽水患禍延中州、青州,數千畝良田皆被水淹,百姓流離失所,至於白州近來……”段詢上前一步稟奏近月來幾個最嚴重的災禍。

  他細忖一會,道:“開國庫,安置所有災民。”

  “皇上,但國庫……”段詢頓了頓。“前朝幾乎耗損所有國庫,就算如今要開國庫,恐怕亦於事無補。”

  “垂陽。”李彧炎低喚。

  身為戶部尚書的李垂陽向旁走出一步。“啟稟皇上,皇上先前要截直露峽的工程和除砂河淤泥,已消耗不少國銀,如今國庫現有的白銀約有三百萬兩,黃金一百萬兩,就算全部傾盡,恐怕也支撐不了太久,再加上今年的糧收不佳,糧庫所剩預計只能應付宮中約半年的吃食。更重要的是,水患沖毀了煤礦,加上今年盛雪,火上勢必不足。”

  李彧炎面色不變。“垂陽,傳朕旨意,李氏鳳凰門全力賑災。”

  “臣遵旨。”

  “皇上,何不將鳳凰門納入國有?”

  自李彧炎登基後,數十人封地授爵,六部幾乎大搬風,唯有李家產業仍獨握在他手中,並未納入國有,而是改設為鳳凰門。

  除了李彧炎和他手中的火鳳令和水凰令之外,誰都不能調動李氏旗下商隊。

  “何必?”他淡問。

  不將鳳凰門納為國有,是因為他另有打算,那是他有朝一日的退路,但那條退路因為小滿兒的失蹤,恐怕已變得無路可退。

  “要是皇上不在宮中,臣才能及時替皇上分憂解勞。”段詢沉聲道。“要不,皇上若能夠留下水凰印,臣便可以早點調度,讓百姓快些脫離災禍。”

  李彧炎聞言,沒來由地笑了。

  這一笑,教百官愕然,就連上官淩也難解。

  他先是揚唇,而後低低笑開,直到最後化為難以遏制的大笑,教百官面面相覷,可才剛轉開眼,便見他倏地斂笑,拿起掛在寶座邊的手爐朝段詢砸去。

  段詢一時沒有防備,額頭遭擊,驚得他瞪大眼,還未開口,便見李彧炎眸色冷鶩如魅,聲薄如刀地質問。

  “為何你要帶皇后前往砂河搭船?”

  他驚愕地說不出話,沒料到皇上竟會在百官面前令他難堪,更沒想到他會在回朝的第一個早朝上質問他這件事。

  “你明知道皇后即將臨盆,亦知道砂河河底積泥,在秋風正起之際要是搭淺底船,船身容易被風打翻,為何還挑選了淺底船?”李彧炎目眥盡裂,像是恨不得將他拆卸入腹。

  “……臣,臣只是因為皇后想要迎接聖駕,所以臣……”

  “你到底有何居心?”

  段詢雙膝立跪。“皇上,臣無任何居心,只是應皇后要求而行,翻船事件,臣亦倍感愧疚,還請皇上降罪。”

  “降罪?”李彧炎冷面帶邪。“好,來人,將段詢推出西門,斬立決!”

  他頓時瞠目結舌,上官淩見狀,趕緊上前一步保人。

  “皇上還請息怒,宰相並無蓄意之心,況且皇后只是下落不明,此舉恐怕會殃及皇后的福澤,還請皇上三思。”

  段詢驚魂未定,傻看著擋在身前之人,一時之間,不知該痛恨自己竟落得需要玄人救援的難堪,抑或是該感謝上官淩的寬宏大量。

  李彧炎微眯的黑眸迸現快要失控的危險光芒。“來人,摘下他的冠帽,扒下他的綾袍,押入大牢。”

  “皇上,要是因此而免去宰相官職,天下百姓將不服。”亦屬段氏家族的禮部尚書出面諫言。

  “誰敢不服……就埋了誰。”冷啞話音,殘酷的令人心頭發麻。

  此話一出,朝上官員莫不倒抽口氣,難以置信向來仁厚待人的皇上,竟在失去皇后之後變得如此駭人。

  一時間永雀殿上鴉雀無聲。

  “啟稟皇上,泰漠太子穆納岳求見。”

  幸虧殿外侍衛及時走進殿內稟報,化解了殿內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凝滯感。

  “皇上,泰漠太子到來,不宜在這當頭革去宰相一職。”上官淩淡聲提醒。

  他閉了閉眼,沉默半晌,才冷聲道:“宣。”

  殿外侍衛接旨,隨即走到殿外高喊:“傳皇上旨意,宣,泰漠太子覲見。”

  外頭一聲聲地唱吟而去,而殿內,段詢狼狽地站起身,已是一身冷汗,始終低垂著眼,不敢再對上李彧炎的目光。

  一會兒,穆納嶽來到殿外,身後還跟著一名帶著垂簾帷帽的女眷。

  “泰漠太子穆納岳,拜見金雀鳳皇。”他一身立領胡服,掀袍單膝跪下。

  雖說他與李彧炎有幾分兄弟情誼,然而在朝堂上還是得恪守禮儀,必須尊稱他一聲鳳皇。

  “殿下平身。”李彧炎面無表情地說:“不知道殿下前來,所為何事?”

  “本殿下算算時間,皇子該已誕生,雖說鳳皇沒有廣發帖子,但本殿下還是厚著臉皮來了。”他笑得颯爽,擺了擺手,身後女眷隨即向前一步,遞出一隻木盒。

  “本殿下聽鳳皇提過皇后向來怕冷,所以這件陰貂斗篷是要送給皇后的,裏頭還有一件娃兒可穿戴的小斗篷,還請鳳皇轉交給皇后。”

  他雙手呈上,殿旁的薛格順隨即向前接過,再呈到鳳皇面前。

  李彧炎恍惚地打開木盒,裏頭一大一小的斗篷更讓他眸色渙散,仿佛身在,魂卻已追入黃泉。

  百官見狀莫不皺擰眉頭,就怕穆納嶽會讓皇上更加失控。

  “對了,這位是本殿下的寵妃,今日特地帶她前來,就是等著喝皇子的滿月酒呢。”穆納嶽熱情挽著身旁女眷,大手拿下她遮住面貌的帷帽,催促道:“月盈,還不趕緊向鳳皇請安。”

  只見那女子嫋嫋婷婷福了福身,羞澀抬眼,軟聲請安,“月盈拜見金雀鳳皇安康。”

  熟悉的軟嗓和熟悉的嬌柔語調,使李彧炎像被什麼無形力量定住,好半晌,才緩緩望向站在殿上的女人,下一瞬間,心猛地一震。

  “……小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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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5: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穆納嶽的寵妃月盈,秀眉美目,豔而不俗,嬌而不妖,巴掌大的小臉上,正揚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

  那樣瘦削的面容和纖秀的身形,與身懷六甲的明小滿大相逕庭。

  然而,她額面的團鳳刺青,及那抹恬柔的笑,又和她一模一樣。

  “真有這般像?”

  是夜,李彧炎設宴永雀殿,招待遠道而來的穆納嶽。為了可以更清楚地看著月盈,李彧炎特地下了寶座,與穆納岳同席。

  此刻,他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定在月盈臉上,目光灼熱得教她羞紅了粉頰,不知所措地垂下臉。

  穆納嶽倒是不惱,只是適時出聲打斷他的注視。

  “像極。”李彧炎沉啞的嗓裹著濃濃思念。

  一直以來,小滿兒的身形都是柔美圓潤,但他見過她瘦時的模樣,那時的她,幾乎和眼前的月盈一模一樣。

  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人,更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刺青,尤其那鳳凰還銜著月環印……

  是她!他篤定是她,但如果是,她又怎會是穆納嶽的寵妃?

  “該不會是額面的刺青吧?”穆納嶽指著月盈額面的團鳳刺青,“上回我在金雀皇城待了一段時日,發現皇城姑娘的額面刺青非常特別,所以回泰漠之後便如法炮製,讓我的幾名寵妃全都刺上了刺青,確實是賞心悅目極了。”

  “不,不只是因為刺青。”要真如穆納嶽所言,他豈不是要以為滿城的姑娘都是小滿兒了?

  “既然如此,何不讓皇后到殿上來比較看看?”穆納嶽一臉興味。眼下已不是正式場合,他便不再拘禮,直接和李彧炎稱兄道弟起來。“雖說你登基時我曾在場觀禮,然而離得太遠,壓根不曉得皇后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她……”

  “皇后產後身體虛弱,又特別怕冷,不宜到前殿吹冷風。”上官淩驀地出聲。

  “是嗎?那可真是遺憾了。”穆納岳不怎麼在意,又貼向李彧炎一些,問:“對了,是皇子還是皇女?滿月了嗎?”

  李彧炎見上官淩又要截話,隨即抬手制止,緩聲道:“小滿兒下落不明,就連孩子在哪,我也不知道。”狀似漫不經心,黑眸卻直鎖定他每個表情。

  “怎會這樣?”穆納嶽重歎口氣。“難怪我覺得你氣色不佳,瘦了不少。”

  他簡單地解釋那天發生的事後又移開目光,重新落在穆納嶽身邊始終沒開口,只是不斷淺啜熱茶的女子。

  是他的錯覺嗎?是他思念過頭,誤將月盈錯認為小滿兒嗎?

  然而,她喝茶的動作、拉攏身上裘帔的動作,都如此熟悉,怎麼可能不是她?

  收不回目光,李彧炎癡迷地看著溫順的月盈,直到穆納嶽感覺到她不斷蠢動而側眼問她一句,才讓他如夢初醒。

  “怎麼了?月盈。”

  月盈隨即抬眼,軟聲道:“殿下,那個火爐應該要擺在殿口,這樣冷風才不會吹進殿內。”

  “喔?”

  “如果可以,最好擺兩個。”她說時,還伸出兩根玉潤指頭,笑得靦腆。

  李彧炎看得失神,胸口立即竄起激動。

  是她,肯定是她!

  “……太子,泰漠百姓向來都不怕冷,但月盈妃子似乎挺怕冷的?”他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勉強自己壓抑。

  “可不是?雖說咱們泰漠百姓早已經習慣寒冷的氣候,但總有幾個例外,好比她。”穆納嶽低笑著,一把將月盈摟進懷裏。“要不是她打小在泰漠長大,我還真要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泰漠人了。”

  月盈羞澀地垂下臉。“有什麼法子?冷就是冷啊。”

  這一幕讓李彧炎難以自遏地嫉妒不已,更對穆納嶽的說詞持疑,然而對方的態度又落落大方,壓根不像造假,稍稍動搖了他方定的信心。

  “原來如此。”他垂下長睫,淡聲吩咐,“來人,備麒麟火爐。”

  一會兒,門口隨即擺上兩座麒麟火爐,整座永雀殿頓時又暖上幾分,也讓月盈滿意地勾彎唇角。

  “月盈,鳳皇待你如此好,還不趕緊謝恩?”

  聞言,她幾乎伏身在地。“多謝鳳皇。”抬眼時,沖著李彧炎笑得淘氣,隨即又被穆納嶽摟進懷裏。

  “……不用多禮。”李彧炎感到一陣暈眩,怎麼也轉不開眼,胸口的妒火幾乎將他焚透,令他發狂。

  這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幾乎醉癱在筵席上。

  “皇上,時候不早,恕我先離席了。”直到一更天,穆納嶽才帶著幾分醉意,準備離開。

  李彧炎微眯起眼。“何不多留幾天?”

  “這樣好嗎?”

  “在迎賓館住個幾天有何不可?年節將至,皇城正準備舉行辟邪典,太子正好留下來體驗金雀不同的民俗風情。”

  “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穆納嶽笑開,見他身形不穩的起身,趕緊上前攙住他。“不過,你今晚真是喝太多了。”

  “可不是?能見到故友,我很開心。”他勾起淺笑。

  穆納嶽輕摟他的肩。“可不是?知己可不常見,本殿下這一生能得你這摯友,此生無憾了。”

  趁著兩人寒暄的當頭,一直隨侍在側的上官淩悄悄靠近月盈,低問:“月盈妃今天吃得似乎不多。”

  月盈抬眼,勾起溫潤笑意。“真是對不住,許是水土不服,吃不太下。”

  “是嗎?”他直瞅著那張與表妹如出一轍的笑臉,“月盈妃是泰漠哪里人呢?我有個表姨就在泰漠皇城外的喀爾鎮,聽說那裏是市集重鎮,有不少各地風味的熱食。”

  “是嗎?這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我是皇城人。”

  “月盈妃從小就在泰漠皇城長大?”

  “是啊,因為我爹爹是皇城總兵。”她沒心眼地說。

  “……是嗎?”上官淩重擰著眉。

  如果她真不是小滿,為何相貌和小滿如此相似?穆納嶽確實不曾近距離見過小滿,如此一來,亦可代表他並非有意帶著長相酷似小滿的寵妃前來,也意味著他沒有其他企圖……

  是這樣嗎?為何他總覺得不對勁?

  月盈看著他額間的玄石良久,突道:“國師大人,咱們以前見過面嗎?”

  他驀地抬眼。“你……”

  “不知道為什麼,一瞧見國師大人,就讓我倍感親切,像是……見到親人。”

  她笑露一口白牙。

  上官淩神色複雜地盯著她半晌,正要開口,穆納嶽的聲音便響起。

  “月盈,走了。”

  “是。”月盈婷嫋起身,動作優雅。

  他跟著站起身,趁她欲走之前再問:“月盈妃可有在任何人身上瞧見黑影?”

  月盈一愣,不解地看著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嗎?”看她福了福身,跟著穆納嶽離去,良久,上官淩依舊收不回眼,直到——

  “你跟她說些什麼?”

  “……沒什麼。”他回頭睇向李彧炎,反問:“皇上又跟殿下說了什麼?”

  “朕要他明日進宮,他說有事得到其他地方,但月盈可以代替他入宮。”

  上官淩不禁攏起眉頭。他暗著、明著試探,月盈都像個沒心眼的小姑娘,有問必答,半點猶豫皆無,身家也說得極清楚,仿佛她真是泰漠人,這樣的姑娘,會是穆納嶽操控的棋子嗎?

  “淩,你想,穆納嶽在打什麼主意?”李彧炎雖然醉了,心和眼可沒醉,有太多揣測在疑問中生出,他不得不細想。

  “皇上,別太接近月盈姑娘。”在無法確認她是小滿的情況之下,他不希望彧炎將太多心思擱放在她身上。

  “為何?”

  這還需要問嗎?“皇上,還未確定月盈是小滿前——”

  “不接近她,朕要如何確定她到底是不是?”疲憊地閉上眼,他知道自己的所有計劃,將因為月盈的出現而全數打住。

  原本,他決定回宮處置所有專權官員,將鳳凰門交給垂陽,再由上官淩占卜,尋找下任皇帝,之後,他便打算回到砂河,等著小滿兒歸來。

  然而月盈的出現,猶如他生命中最終的一條繩索,決定了他的生死。

  禮部侍郎領著由泰漠而來的一群人,回到與永雀門相隔一條禦街的迎賓館。迎賓館由數座院落連接而成,僅以拱門和花園區隔開,每座拱門皆有禁衛看守。

  月盈隨著穆納嶽回到東邊的落合閣,然而才剛踏上銜廊,他隨即揚手。

  “月盈,你回廂房,沙達進來替本殿下更衣。”

  她抬眼,儘管心中諸多疑惑,還是乖順地退下,回到另一邊的廂房。

  到了房內,裏頭凍得她直搓雙手,趕緊點上燭火之後,她又燃起火爐,端至床邊,整個人蹲在床下,烤著手。

  看著那精緻的麒麟火爐,她探手輕撫,不禁疑惑。

  疑惑的是,為何太子特地帶她來到金雀?更疑惑的是,為何太子不讓她進房伺候?太子待她極好,打她生產以後,一直對她疼愛有加,偶爾會親近她,但就是不會與她單獨共處。

  在這樣寒冷的夜裏,他的命令,教她感到格外寂寞。

  偌大的廂房只有她一人,冷得讓人難以入眠。她躺上床好一會之後,突地聽見外頭細微的聲響,刻意放輕的腳步聲與壓低聲的對談,使她好奇的起身,搭上了斗篷。

  走到外頭銜廊上,她發現交談聲是從兩間房中間的偏廳傳來的。

  “本殿下不是來了嗎?”

  “你應該再更早一點。”

  “早一點又如何?你壓根沒將水凰印拿到手,不是嗎?”

  “……我會想辦法拿到的。”

  “哼,今兒個要不是本殿下適時求見,說不準你現在早已經被罷黜,還敢在本殿下面前放肆?”

  對話頓了下,另一人又問:“那麼,接下來是不是要讓月盈去接近李彧炎?”

  “那是當然,要不何必帶她來金雀?”

  月盈聞言,水眸圓瞠。

  如果她沒記錯,李彧炎似乎是金雀鳳皇的名字,他們為何要她接近他?這就是殿下特地帶她來金雀的用意?

  難不成……殿下打算利用她,對金雀鳳皇做什麼?

  蹙起眉,她無聲無息地回到廂房,躺上床,冷意直上心頭。

  冷的,不只是那股冰風刮骨,而是殿下視她為棋子……

  她並不渴望殿下疼寵她,只是想利用她去成就某件事這種做法,教她傷懷。

  她就這樣一夜難眠到天亮,才想起來,便見穆納岳踏進房內。

  “殿下。”她快快起身。

  “身子不舒服?”

  “不,月盈沒事。”她垂眼,勾起勉強的笑。

  穆納嶽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半晌,淡聲道:“既然如此,待會你梳妝之後,便隨宮內的內務大總管進宮。”

  月盈驀地抬眼:“為什麼?”

  他輕輕牽起她的手。“因為金雀鳳皇熱情邀約。本該由我去,但待會我有事,得要出金雀皇城一趟,所以只好請你進宮伴駕。”

  “……月盈非去不可?”這意味著什麼?

  他根本不重視她,竟要她去陪駕,這命令太荒唐!

  “總不好辜負聖意。”穆納嶽身上帶著北方男子特有的粗獷和豪氣,然而此刻卻堆滿不可違逆的霸氣。

  “……月盈明白了。”最終,她還是妥協。

  “這才不枉費我向來疼你。”

  回過身,她扯唇,笑得苦澀。

  那可真是遺憾,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走出迎賓館,坐上軟轎進皇宮,月盈冷得縮在角落,任由窗幔被風刮得淩空亂舞。

  從縫隙間,她看見了陰霾的天空,一如她冷鬱的心間。

  閉上眼,歎口氣,她自嘲地勾起笑,抱持著一切都無所謂的心情進入宮中。

  忽地,她感覺轎身停住,正前方的轎簾被掀開,外頭的人逆著光,昂藏高大的身形立在她面前。

  沒由來的,她頓住不能動。

  逆光的陰影在男人臉上刻劃出立體分明的五官,濃眉入鬢,深邃清雋的瞳眸、挺直的懸膽鼻和稜角分明的唇,使得男人愈發俊美無暇,陰影則加重了他不怒而威、嚴而不惡的霸氣,她該要懼怕的,但是……卻莫名熱淚盈眶。

  “月盈?”

  她怔楞地注視著眼前人,聽著那道無端熟悉的沉醇嗓音如磐般敲進她的心裏,好似直入魂魄,深深撼動著她,教她轉不開眼,只能呆呆地盯著對方束發的金冠,和那身金黃龍袍……

  她驀地驚醒,趕緊下了軟轎,蹲伏在來人面前。“泰漠太子侍妃月盈,拜見鳳皇。”她驚惶失措,暗惱自己竟瞧別的男人瞧得失神。

  昨兒個被這人灼熱的視線給擾得不敢看他,如今仔細地端詳,心卻莫名跳得飛快,幾乎要教她呼吸不上來。

  “月盈無需驚慌。”李彧炎輕勾笑,探手將她牽起。

  溫熱的掌心透著一股吊詭熟悉,她該要抽回手的,卻因感覺到他摩挲著她而止住動作。這像是要煨暖她的舉措,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有個人這麼做過,而且每當那人暖著她時,總是笑得一臉滿足……

  月盈像是被什麼牽引,怔楞地抬眼,正好對上一雙帶笑且柔情的瞳眸,這讓她嚇得趕緊抽回手。

  李彧炎倒也不介意,逕自走在前方。“走吧,到後花園,朕有幾樣珍物想讓你瞧瞧。”

  “月盈遵旨。”她將雙手收在貂裘斗篷底下,緊緊交纏,想要抹去他留在掌心的悸動。

  “月盈妃,往這裏走。”

  聽見這道清朗的嗓音,月盈朝旁探去,一見到上官淩,便安心地勾起笑。“國師大人。”

  上官淩微頷首走在她身側,暗自觀察著她的走姿。

  一行人由內務大總管帶領,上官淩作陪,來到了後花園的雲石亭,只見裏頭的兩張石桌,一張擺滿琳琅珍品,一張則是各式佳餚。

  “先吃點東西。”李彧炎往石椅一坐,月盈隨即在他對面坐下,自然的將目光落在滿桌佳餚,霎時亮了雙眼。

  “這是……”

  “這裏全都是金雀特有的糕餅,朕想你該是會喜歡。”

  月盈興奮的小嘴微啟,直睇著滿桌叫不出名號的糕餅,很自然的先拿起杏餅。

  “月盈可以嘗嘗嗎?”

  “當然。”李彧炎黑眸微縮,看著她張口咬下杏餅,而不是像一般姑娘一小塊小塊地扳下入口。

  皇城姑娘重禮節,因此也很注重吃的儀態,然而他的小滿兒卻向來都不管這一點,總是豪氣的張嘴咬……眼前的月盈既是太子侍妃,又怎會有如此豪態?

  所以……是她吧,他的小滿兒。

  “好好吃!”杏餅一入口,酸中帶甜的滋味和外酥內軟的口感,讓月盈驚喜地直呼,“這味道真好,不知道鳳皇可有食譜,讓我回到泰漠時,可以學著自製?”

  “……這杏餅並非宮中所出,是皇城的糕餅鋪賣的,要是你有興趣的話,明兒個朕可以帶你到那家糕餅店。”他漫不經心地答,腦海中想著的全是她說她要回泰漠的話。

  不!不管怎樣,他決計不會再讓她離開,儘管至今他還無法確定她的身份。

  “這樣子啊……”再咬一口杏餅,那酥軟口感和甜而不膩的味道教她不由得笑眯水眸。原本應該別和他太親近的,可是這杏餅實在是太對她的口味。“要是鳳皇不嫌麻煩,可否告知月盈鋪子在哪,月盈親自去一趟。”

  “不須客氣,明兒個朕帶你去。”他笑著,字裏行間挾帶不容置喙的霸氣。

  “朕,會親自到迎賓館接你。”

  聞言,月盈不禁放下手中的杏餅,突覺食欲少了大半。

  這是怎麼著?難不成鳳皇喜歡她,所以太子才故意要她前來伴駕,以維繫兩國的情誼?

  不過鳳皇的眸噙笑卻藏著憂鬱,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色欲熏心的男人,應該不會得寸進尺地逼她侍寢吧……

  “不多吃點?”

  “不,我……”

  “這樣糖點,是坊間的甜玩意兒,要不要嘗點?”李彧炎將小碟移到她面前。

  月盈直睇著那成蔥狀、通體雪白透亮的糖,立即拾起一根含進嘴裏,待嘗到教人莫名心慌的甜味後,不由得脫口而出,“……玉蔥糖酥?”

  李彧炎顫了下,又力持冷靜。“你怎麼會知道這樣糖點叫做玉蔥糖酥?”小時候,只要小滿兒一哭,他便送上一份玉蔥糖酥,教她甜入心坎、忘了淚水,是她最喜歡的糖點。

  月盈一愣,就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何會脫口說出這名稱。“我……”她想找個藉口,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這一年來通商,已經從金雀轉賣到泰漠所致。”李彧炎好心的替她接話。

  “是啊,太子曾經賞給月盈。”她趕緊說。

  李彧炎聞言,激動地閉上眼,就怕眸底的狂喜會嚇著她。

  是她了,肯定是小滿兒!

  泰漠一帶並不吃糖,而是一種黑泥狀的軟飴,除此之外,穆納嶽更是以厭惡甜點出名,根本不可能賞賜妃子甜食。

  一睜眼,瞥見宮女端了幾樣膳食上桌,他再度催促。

  “再多嘗嘗,這道珍炒素菇羹,味道樸素,卻能在齒頰回味,況且天候正冷,喝上一碗可以暖暖身子。”李彧炎親自動手替她舀了湯,再遞上碟子。“喝完之後再吃棗兒糕,有別於泰漠的炸法,金雀這兒是用炊蒸的。”

  月盈水靈瞳眸微動,總覺得他太過殷勤,像在討好自己,讓她感到相當不自在,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餘光瞥見另一頭的石桌上有道閃動的金光,她不由得側眼望去。

  “先把這些吃了,朕再拿幾樣珍品讓你瞧瞧。”

  月盈聞言,不禁皺起眉,覺得他說話的口吻,像是在哄她。

  儘管如此,她還是乖乖將羹喝下,再吃了一塊棗兒糕,開心地發現整個人真的都暖烘烘的,似乎不那麼冷了。

  “來。”李彧炎滿意地牽起她,走向另一頭的石桌。

  月盈想要抽回手,然而才走了兩步,注意力就被石桌上的金飾吸引,竟然舉步超越他。

  “啊?這不是娃兒的衣物嗎?”她先拿起幾件小小的衣物。“對了,鳳皇已獲麟兒,不知道是男是女?”

  “……朕無法確定。”

  她不解抬眼,對上他眸底的悲傷:心頭驀地一緊。“怎麼了?是……”

  “皇后目前下落不明,肚裏的孩子亦生死未蔔。”上官淩上前一步解釋。

  聞言,月盈羞愧地垂下眼。昨兒個宴上,她忙著打量四周,根本沒仔細聽旁人的對話,根本不知道狀況。

  “真是對不住,月盈失言了。”

  “無妨。”他對她的小滿兒向來縱容。

  望著娃兒的衣飾,她輕聲道:“月盈十月中才剛生產,可以體會失去親兒的痛,還請鳳皇節哀。”

  “……你十月中生產?”

  放下小衣物,她勾起為人母的慈笑。“是啊,孩子正可愛著呢,是殿下的第一個兒子。”笑眯的水眸蘊藏著初為人母的喜悅。

  “怎麼沒一塊帶來?”

  “有的,就在北驛站裏,暫時交給命婦照顧。”她沒心眼地說。“原本殿下只想停留兩天便回泰漠,所以才讓孩子待在北驛站。”

  “……是嗎?”

  “嗯,我很想他呢。”

  她又拿起金扇,輕撫扇面的雕飾,甚至在指間輕轉,然而才轉過一根指頭,金扇便要掉落,她低呼一聲來不及搶救,卻見一隻大手將金扇接得牢牢的,再遞回她手中。

  “抱歉。”

  “無妨。”李彧炎愈發篤定她的身份,“看來,這把小金扇頗得你心。”

  泰漠地處寒帶,根本用不著扇子,她沒道理會對扇子一見傾心,是不?會一見就喜歡,定是因為出自本能的喜好。

  另外,她的孩子在十月中出世,和小滿兒預定的臨盆日極近,雖說他仍是無法理解她為何會成為穆納嶽的侍妃,又怎會用陌生人的目光看他,但在這一刻,他幾乎可以確定,她就是他的小滿兒。

  “嗯,這金扇好別致,真教人愛不釋手。”她說著,忍不住又把玩起來。“又是用黃金打造,金雀真是太富裕了。”

  李彧炎只是癡迷地看著她的笑容。

  “啊,這是面具嗎?”

  他回神,瞧見她拿起一對金雕面具。

  “好精緻,竟也是用黃金打造的,這簡直是太奢侈了。”她讚歎。

  來到金雀之後,她才知道泰漠和金雀的差距有多大:泰漠不算貧窮國家,但和金雀的大器相比,完全是天差地遠。

  “這面具是本朝辟邪典上所使用的聖物。”他低喃,“辟邪典就在年底,距離現在只剩下二十多天,屆時你可以留下觀禮。”

  月盈偏著螓首,“那時,也許月盈已經隨殿下回泰漠了。”她不確定殿下是否打算在金雀待這麼久。

  “不,他定會待下。”

  她一愕,聽出他語氣中的肯定,不禁更加懷疑殿下留下的用意。

  “這面具,是要這麼戴的。”忽地,他拿過她手中的面具,抓起兩端系繩,繞向她的腦後,高大的身形前傾,就在旁人看不清楚的角度裏,他傾前吻上她的唇,但只是匆匆擦過,快得讓人以為只是不經意碰到。

  可饒是如此,月盈仍是頓時僵硬如石。

  她忖度,這個吻絕非是不經意的碰觸,而是他有意為之,只因她正對著他,清楚看見他那雙帶著魔性的眸子逼近,令她的心狠狠抽痛了下,只為這無法理解的碰觸。

  月盈閉了閉眼,感覺後腦勺無端發痛,腦海中不斷翻跳著各種陌生又熟悉的畫面。

  “好了。”

  他低啞的嗓音帶著熱氣拂過她耳邊,嚇得她連忙往後一退,然而退得太急,腳下又不知道絆到了什麼,身側還有股推力,讓她驀然失去平衡,竟然翻過石亭的欄柵,外頭是——

  她瞪大眼,跌下的瞬間,凍筋刺骨的河水立即包圍住她。

  對了,宮裏有河脈穿過,所以不管後宮還是前廷,皆有許多曲橋穿銜,底下的河水一旦入冬,有時還會結冰。

  跌進水裏的瞬間,她很自然地這麼想,卻又猛然愣住。

  她為什麼會知道?

  疑惑使她忘了掙扎,身子立即往下沉,可她的腦海中仍不斷出現幾個落河的畫面,和現在一模一樣,她莫名其妙地掉進河裏,河水刺骨凍血,她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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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6: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石亭裏,李彧炎正欲躍入河面,卻被上官淩抓住。

  “淩?”

  上官淩直瞪著月盈掉落的河面位置。“泰漠人處於天寒地凍的北方,擅騎卻不諳泅技,要是她真死在這裏,就代表她不是小滿,要是她能夠遊上岸,那麼……她就是小滿。”

  “……你故意推她的?”李彧炎眯緊眼。

  “對。”他下了一筆大賭注,非賭不可的注。“確定之後,咱們就不用再胡思亂想……現在,我可以確定她不是小滿。”

  只因曲橋河面上沒有半點動靜,仿佛名叫月盈的女人已葬身河底。

  不能怪他心狠手辣,穆納嶽突然帶了個酷似小滿的女子出現,居心叵測,身為護國國師,他必須要防,只因這個皇朝盛世是小滿期待的,他不能讓小滿的願望落空!

  救不了她,他至少也要完成她的遺願……他心狠,全是為了皇朝。

  “不……不!你怎麼忍心見酷似小滿兒的女子陳屍河底?”李彧炎眸色狂亂,一把將他扯開,不顧一切地躍入河底。

  “皇上!”上官淩想要抓住他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見他跳入河中,不一會工夫,便將她抱上岸。

  月盈渾身濕透,凍得發顫。李彧炎見狀,無視她的掙扎,硬是抱她回到寢殿。

  “來人,備爐!”一聲令下,候在寢殿外的宮人隨即入內準備。

  但見到月盈後,他們全都震懾得說不出話。

  李彧炎見他們還愣著,不禁重喝,“快!”

  “奴才遵旨!”

  一干宮人急忙點起近兩個月都沒再點過的火爐,而李彧炎則是抱著懷中人走向大床,小心翼翼的將她擱置在上頭,接著動手扯開她身上的斗篷,準備拉開她的衣襟。

  “不要……”月盈虛弱地抓住他的手。

  看她一眼,他低聲吩咐,“來人,替泰漠太子侍妃更衣。”話落,隨即大步走出殿門外。

  他怕自己不離開,她便堅持不更衣,更怕僵持之下,會教她染上風寒。

  他沒有淩的狠心,就算她不是小滿兒,他也沒有辦法對她棄之不顧,更遑論是見死不救。

  “皇上渾身濕透了,還請到神龍殿換下衣裳。”一名太監趕緊向前道。

  李彧炎想了想,沉聲交代,“好好伺候月盈妃。”隨即轉出長廊,後頭跟著數個小太監。

  一換好衣裳,等不及將頭髮擦幹束起,他便披散著一頭長髮回東邊的甘露殿,只見宮人守在殿外,一見到他就著急開口。

  “皇上,月盈妃不讓奴才們服侍。”

  他輕擺手,推開殿門,便見月盈一臉局促不安地坐在錦榻上。

  “暖和些了嗎?”走進甘露殿內,他順手關上門,看見她身上單薄的中衣,立刻皺眉。“怎麼沒替你多添件襖子?”

  她一頭檀發如瀑,襯得那張粉膩小臉更加蒼白,就連額面刺青都較平常鮮紅。

  月盈不知所措地瞅著放下長髮的他。“……月盈想回迎賓館。”

  李彧炎不解的走向她,卻見她艱難起身,不斷往後退。

  霎時,他恍然大悟。

  “等等,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誤會?”緊抿著唇,月盈終於忍不住指控,“有人推我下河,皇上又帶我回寢宮,難道這不是皇上的意圖?”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再加上他連發都沒束,其中之意,還需要多說?

  面對她那麼直接的表態和毫不掩飾的責駡,他該惱羞成怒,大斥她的荒唐,然而,充塞在他心間的,只有一股濃濃的笑意,和酸澀並存。

  最終,他掀唇低笑。“你誤會了。”

  這樣直接的性子,怎可能是身居在太子府的侍妃該有的反應?

  “我誤會?”她退得更遠,水眸不斷左飄右移,企圖找到任何可以保護自己的器具。

  “朕如果要你,不需要這麼迂回。”他笑著坐到錦榻上,倒了一杯熱茶。“過來喝點熱茶,你凍壞了。”

  抱她上岸時,他發現她並沒有喝下河水,更沒有被嗆傷,這意味著她肯定諳水性,只是不知為何直往河底沉,幾乎要嚇停他的心跳。

  月盈直睇著他,抿了抿唇。“可……你明明親了我。”

  李彧炎微愕,不自在的別過頭,掩住羞赧。“要是唐突了你,朕向你道歉,實在是你和朕的皇后太過相似,朕一時情難自禁……”

  那一瞬間,讓他想起去年尚在銜月城時,小滿兒戴上面具,只露出那紅唇時的模樣,深深地蠱惑了他的心。

  “皇后?”月盈征了下。“我跟她很像?”

  “……昨晚的宴會,你沒聽見朕和太子的對話?沒發現朕一直看著你?”

  “……沒。”一開始她很忙。忙著四處打量,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後來他的視線灼熱得教她根本不敢抬眼,一顆心慌得要命,光是安撫自己就用盡力氣,又怎會在意他們說了什麼。

  “太子必定是聽朕如此說過之後,今兒個才會特地要你入宮陪朕,好讓朕可以稍緩喪妻之痛。”李彧炎說著,面露悲傷。

  月盈聞言,羞愧的垂下小臉,緩步走向他,跪在他身前。“請皇上贖罪,月盈誤解了聖意,月盈……”

  她不知所措,覺得好丟臉。

  明明感覺得到他是個溫柔仁厚的人,但太多的事件糾結在一塊,讓她新生誤解,現在她真的覺得自己好糟!

  然而這也不能全怪她呀,誰讓她昨晚聽見太子不知和誰說……她驀地怔住,仔細回想。

  昨晚太子似乎和人商議要她來引開金雀鳳皇的注意力……難道說,太子要對付他?

  月盈猛地抬眼,就對上他柔情似水的黑眸。

  “無妨,先喝點茶水吧,別凍著自己。”他端起杯子道。

  她愧疚地伸手接過,在他身旁的另一張錦榻坐下,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花幾。

  靜默地啜著熱茶,她感覺他的視線就繞在自己臉上,不自覺的羞紅了粉頰。

  “總覺得這樣瞧著你,就好像小滿兒回到朕的身邊了。”他沉嗓醇厚悅耳,帶了點啞,娓娓道來的口吻滿是思念。

  月盈還是不敢看他,只覺心跳漸快,整個人變得恍惚。

  “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她那麼怕冷,落在河裏會不會像你一樣,忘了掙扎。”

  當他的聲音變得嗚咽悲傷時,她不禁抬眼,看見他裹滿思念的眸,心無端被扯痛,而他長髮垂落頰面,面頰消瘦,形色哀感的模樣,更讓她忘了禮數,霍地起身環抱他,讓他偎在她胸前。

  “別想了、別想了……”她說著,覺得心好痛,痛的像是有誰正拿刀剮著她一樣。

  這是怎麼了?怎會如此難受?明明是和她不相干的事,然而他的悲傷卻染上她,教她跟著痛、跟著悲,很想要安慰他。

  李彧炎錯愕地瞪大眼。這擁抱的方式,簡直和小滿兒如出一轍……是她吧,是吧?

  他們的命運,從她出生那一刻便已系上,他的心在她笑開的瞬間,便已交到她手上,為何這會她卻不再認得他?

  “小滿兒……”他雙手微顫地環抱住她的腰,緊密得不容她逃脫。

  風暴般的力道使月盈猛地清醒,粉頰漲紅,不懂自己怎麼會鬼迷心竅的擁抱了他。

  這是多麼於禮不合的舉措,她嚇得不斷推他,然而身子卻軟在他的懷裏,仿佛貪戀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她掙扎著,又放縱著,矛盾得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直到——“皇上。”殿門外陡然想起上官淩無波的低嗓。

  李彧炎猛然張大眼,眸色殷紅,猶如受困的獸眼。

  “皇上,外頭降下大雪,也許皇上該在風雪大之前,先將月盈妃送回迎賓館。”

  月盈不敢動彈,屏住呼吸,卻阻止不了紊亂的心跳和發顫的身軀。

  好半響,李彧炎調勻氣息,才緩緩放開她。“抱歉,朕失禮了。”

  月盈看他癲狂的眸,見他沉痛地閉上眼,有股衝動趨勢著她再擁住他,然而理智又要她不能再放縱自己。

  不管怎樣,她是泰漠太子侍妃,怎能忘卻禮教?

  但,儘管如此,她的心仍不受控制的為他痛著。

  為什麼?她根本不識得他呀……

  午時時分,天色卻沉魅如夜。

  淒迷的霜雪從天空不斷降落,落得人心煩意亂。

  李彧炎和上官淩親自送月盈回到迎賓館,然而一踏進落合閣,竟見段詢就在廳裏。

  “皇上?”段詢起身,面色微訝。

  “穆納嶽見過鳳皇。”穆納嶽則是如往常般,氣度大方的走向他。“怎麼了?今兒個怎會到迎賓館?”

  李彧炎眸色不變地看了段詢一眼,淡聲問:“宰相怎會在此?”

  “臣前來和殿下商談砂河一事,希望殿下可以幫助協尋皇后。”

  他躬身道。

  “也希望未來泰漠能夠配合清除砂河淤泥。”

  “是嗎?”

  砂河一直流進泰漠國境,根據小滿兒落水的地點,要是流入泰漠國境,也並非不可能。

  “這事,本殿下絕對會全力配合,只是鳳皇今天來是……”

  “今天朕前來,是特來向殿下道歉的。”

  “道歉?”

  “今日在後花園,朕不慎讓月盈妃掉落河底。”

  “是嗎?”穆納岳立即看向站在他身後的月盈,瞧她一臉緋紅,大手隨即探上她的額。“月盈,你該不會染上風寒了吧,怎麼臉紅成這樣?”

  “月盈……頭有點昏。”她不安地將臉垂得更低。

  “那還不趕緊回房歇著?”穆納嶽上前想要攙住她,豈料李彧炎卻突地手格開令他微愕。“……鳳皇?”

  李彧炎死盯著自己的手,想不到身體的反應比思緒還要快上許多,他佯裝沒事的緩緩縮回手。

  月盈見狀,更是心亂如麻。

  儘管已經回到迎賓館,她依舊無法將思緒整理好,如今更生出可怕的衝動,想投進李彧炎的懷裏,開始厭惡穆納嶽的碰觸。

  然而,她的身份,不容許她放肆。

  “走吧,我帶你回房。”

  當穆納嶽的手橫過她的腰後時,她下意識的一顫,抬眼朝後探去,看見李彧炎微眯的眸,仿佛像在掙扎。

  “皇上。”

  她看見段詢走到李彧炎身旁,立即認出他的聲音,知道他就是昨晚和殿下商議的人,然而教她不解的是,他的周身怎麼會出現一周黑影,連帶的,李彧炎身上也染了一抹黑。

  此景她不禁想起上官淩在宴會上問過她的話。她疑惑的眨了眨眼,想再看清楚一點,然而黑影始終始終纏著兩人,再往旁看去,上官淩的身邊又什麼都沒有,教她更疑惑了。

  李彧炎抬手制止段詢開口,隨即大步上前,“殿下,朕瞧著落合閣裏似乎沒有自泰漠帶來的宮女。”

  “是啊,本殿下向來不喜歡帶太多女眷在身旁。”

  “既然如此,就從宮中調幾個來伺候月盈妃吧。”

  “這樣可好?”穆納嶽攙著月盈進房,邊問。

  “畢竟是朕害她落河的,總該彌補她。”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垂睫的小女人身上,壓根不在乎自己的目光有多唐突。

  “既是鳳皇美意,那本殿下便接受了。”穆納岳看似不怎麼在意地笑著,長指在月盈粉膩頰面輕撫慢移。“月盈,還不叩謝皇恩?”

  她長睫顫了下,不敢抬眼。“謝鳳皇恩典。”

  “好了,就讓月盈歇著吧。既然鳳皇蒞臨迎賓館,又正是用膳時間,不知鳳皇是否願意賞臉,和本殿下一道用膳?”

  “有何不可?”

  “那就走吧。”穆納嶽往他肩頭一摟,拉著他往外走。

  臨走前,上官淩上前一步,道:“殿下,臣略懂醫術,何不讓臣先為月盈妃把脈?”

  “去吧。”穆納嶽颯爽地擺了擺手。

  李彧炎深沉地看了上官淩一眼,他只是聳了下肩,目送他倆離去之後,隨即走往床前,拉了把椅子坐下。

  “月盈妃,身子可好些了?”

  “已經好上太多。”知道李彧炎已經離開,她淡淡勾笑。“不用勞煩國師把脈了,我沒事。”

  “是嗎?”

  她直瞅著他,突地像是想到什麼,面色有些猶豫。

  “月盈妃有話可以直說。”他以為她發現推她進河的人是他,準備跟他興師問罪。

  可他不怕,心裏早有應對之策。

  “那個……那天宴會上,你問我是否在人的身上看見黑影。”

  “……有問題?”上官淩心頭一緊。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花了還是怎麼?剛剛我瞧見……鳳皇和宰相大人身上有黑影。”

  他倏地瞪大眼。

  見他震愕,月盈趕緊說:“也許只是我眼花了。”他會驚詫亦是正常,她自己都覺得古怪了。

  “你……你可有仔細瞧,誰身上的黑影較重?”上官淩的心幾乎提至喉口。

  “我這麼說,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曾經問你的人是我,我豈不是更怪?”

  “對呀,你怎麼會這樣問?”

  “請你先告訴我,誰身上的黑影顏色較重?”

  月盈偏著螓首想了下。“應該是宰相大人。”

  深吸口氣,上官淩定睛瞅著她。

  “不知月盈妃是否曾在泰漠見過像我一樣,在額間嵌入玄石的人?”

  “玄石?”她望著他額間的黑石,打從第一次見面,她便極好奇。“不,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這……和你為何會問我黑影的事有關嗎?”

  “……有關吧。”他撫著額間的玄石。“玄人因為額間玄石而得名,聽說玄人不祥,會毀朝滅代,更擁有許多異能。”

  “毀朝滅代?異能?”她不禁低笑。“怎麼可能?玄人是鬼怪嗎?否則哪來這麼大的本事?況且要說異能,那麼剛才突見黑影的我……”她驀地頓住。

  “我再斗膽問月盈妃一次,你真是泰漠人?”

  她一怔,接著次開他打量的目光。“……當然。”

  “是嗎?”收回視線,他緩緩勾笑。“不打擾月盈妃休息,我先告退了。”

  月盈沒說話,只是目送他離房之後,神色恍惚了好一會,才從枕頭邊的荷囊取出一條金鎖片,上面系了顆玄石。

  她輕撫玄石,覺得它不管是大小還是模樣,都跟上官淩額間的一摸一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先前當她由沉睡中清醒時,只覺得冷,看見的人便是殿下,那時殿下告訴她,她是他的侍妃,因為替他產下孩子,失去了意識,如今她醒了,失去的卻是記憶。

  殿下替她填補了過去所有的記憶,以往,她都毫不遲疑的接受,但如今,卻開始感到古怪。

  有太多微兆告訴她,她身邊的一切皆不尋常,可恨的是,她卻始終理不清。

  在迎賓館用過中膳之後,李彧炎正要擺駕回宮,卻見上官淩一臉沉痛而來。

  “怎麼了?”

  “皇上,臣犯了錯。”

  他驀地眯緊黑眸,轉身便要朝月盈的廂房而去。

  上官淩趕緊將他拉住。“皇上,先別急,臣話還沒說完。”

  “你對她做了什麼?”李彧炎逼近他,壓低聲響,不讓身旁的侍衛和太監聽見。“朕不是警告過你,不准對她胡來?儘管你不信,但朕告訴你,朕相信她就是小滿兒,她……”

  “她確實是小滿。”

  李彧炎頓時呆住。

  “臣認錯,是指臣不該推她下河,差點害死她。”發現她是小滿時,他暗自嚇出一身冷汗,為自己一時的心狠手辣而驚懼著。

  “……你如何確定?”他啞聲問。

  雖說他一直認定月盈就是小滿兒,但事實上,他一直沒有最有力的證據去證實她的身份。

  “月盈看得見黑影。”

  “黑影?”他想起前皇駕崩之前,小滿兒也跟著他提過黑影一事。“那是什麼意思?”

  “皇上還記得小時候,咱們一起去辟邪典,小滿的爹娘在彩樓上起舞,但小滿卻指著她娘說她身上有黑影,沒幾天她娘親便去世的事嗎?”

  “……你想告訴朕,小滿兒看得見生死之界?”

  “對。”上官淩壓低聲音,“玄人之間,確實偶有人擁有異能,小滿便是此種人,她看得見人將死前的前兆,也正因為這一項異能,才讓我確定她真的是小滿。”

  李彧炎眯緊黑眸。“她在誰的身上看見黑影?”

  “……段詢。”他不提小滿也瞧見了李彧炎身上的黑影,是因為他相信自己還有時間可以力挽狂瀾。

  緩步走向拱門,李彧炎尋思片刻,“淩,宣從戎覲見,朕有幾件事要吩咐他。還有,馬上派一隊禁衛進駐迎賓館。”

  一旦確定月盈的真是身份後,藏在她身後的詭計也跟著浮上臺面,他自然知道該如何防備。

  現在他的心神清晰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只因為他知道她還活在這世間,他的心便恢復了跳動。

  “臣馬上去辦。”

  “淩,你想,為何小滿兒會成為穆納嶽的侍妾?”

  “臣推想,小滿也許是腦部受創,失去了記憶,穆納岳正好趁機隨意編織了她的過去。”

  “該要如何讓小滿兒想起朕?”

  要論如何調兵遣將,他比誰都清楚,但要讓小滿兒想起他……他連該從何下手都不知道。

  “臣會想辦法。”上官淩,眸色泛紅。“也許皇上以為小滿失蹤,臣一點都不在意,但其實皇上的痛有幾分,臣的痛就有幾分,只是臣知道小滿希望皇朝太平,所以臣才會心狠手辣地想要除去任何可能左右皇上的人事物。”

  “……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他一歎。

  雖說淩已經迎娶烏靈,但不代表小滿兒在他心中就不重要了,正因為深知他的心,他才會送給小滿兒鳳銜月環。

  因為頭上的雙鳳,代表的即是會守護她一世的他和淩。

  當月盈張開眼時,眼前就出現一張清麗帶冷的臉龐,眉宇間還噙著一抹英氣。

  她眨了眨眼,和那人四目相對,卻絲毫沒有受到驚嚇,甚至心間還洋溢著一股許久未曾享受過的關注。

  那是很難形容的暖意,一種教她莫名感動的溫度。

  明明是一張偏冷且陌生的面容,但她就是知道這人正關心著自己。

  “醒了?”

  “嗯。”很自然的,她聽見自己如此回答。

  “要不要吃點東西?”

  “好。”

  “褚善。”那人立即放聲朝外喊。

  “呃……請問,你是誰?”月盈緩緩坐起身,終於記起要問這事。

  烏靈回頭看她,狹長美目閃動複雜光痕。“我是國師夫人。”

  “呃……那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已經聽淩說了她的狀況,知曉她是小滿,然而她卻不記得自己,這一點令她難受,卻又不得表現出來。

  在這險惡環境中,小滿自然需要人照看,而最佳人選必定是她。

  能得彧炎信任,又能保護小滿的人,非她莫屬。就算彧炎不下旨,她也會自動請纓,就算拿她的命相抵,她也要護住她,這也是為了淩。

  “這怎麼好意思?”月盈猛搖頭。“你是國師夫人,怎能讓你伺候我?這樣於禮不合,不可以——”

  “有何不可?”烏靈淡聲打斷,“這世間人不都一般?有誰比較尊貴,誰比較低賤嗎?說到底,一旦閉眼入棺,還不都一樣。”

  月盈微愕地注視著她,打從心底喜歡這個英氣煥發的女子了,“夫人所言甚是。”

  “別叫我夫人,太彆扭了,叫我烏靈吧。”

  “好。”

  烏靈輕點頭,再次看向門外,低喝,“褚善,你是死在外頭了?”

  “……夫人,再給我一點時間。”回答的嗓音有著濃濃鼻音。

  “我給你時間,誰給我時間?”

  “嗚嗚……至少等我把眼淚擦幹嘛。”

  月盈聞言,疑惑的揚起秀眉。

  正付著,一道身影便推門而入,接著動作飛快地關上門,似乎很怕風雪吹進房內。

  然後,她瞧見一張憨厚老實臉,臉上佈滿淚水,手裏端著木盤,木盤上頭擺了數碟糕餅。

  “奴才見過月盈妃。”褚善說著,淚水還在眼眶中打轉。

  “你……”她驀地捧著頭,覺得頭又痛了起來,痛得她閉上眼睛,卻在黑暗中看見一張年少面孔,老是跟在她身後跑,一會軟聲哄她、找她念書,一會又拉她吃糕餅、喂她喝雞湯……“頭疼嗎?”烏靈輕手將她摟進懷中,纖手撫上她的後腦勺。

  “這兒疼嗎?”

  她記得淩的交代,趁機在她頭上找傷口,最後果真在她的後腦勺上發現一處已見癒合的傷痕,不由得激動地將她摟得更緊。

  這傷口,必定是她翻船落河,撞到河底時造成的,也多虧她命大,竟撐了過來。

  “我、我沒事。”月盈有些驚慌地將她推開。

  烏靈眸色不變地瞅著她。“抱歉。”

  “不、不、是我……”她按著額頭,覺得自己有點怪。

  “夫人,先讓月盈妃吃點東西,都已經是晚膳時間了。”褚善見狀,趕緊上前將木盤遞給她。

  “誰害的?”烏靈瞥他一眼。

  “……奴才害的。”嗚嗚,他喜極而泣,就不能給他多一點時間,哭的痛快一點喔?小氣!

  一見他眸底噙淚,月盈更慌了。

  “真是對不起,是不是外頭風雪太大了?真是勞煩你了。”她雙手合十地向他道歉。

  褚善見狀,淚水瞬間決堤噴出。“不是的!這點風雪算什麼?能為您買杏餅,就算要褚善日日夜夜站在霜雪之中,褚善也好痛快!”

  嗚嗚,真的是娘娘呀……老天呀,算你還有眼!

  他在心中激動的感謝,卻又為她莫名成了泰漠太子侍妃而感到悲傷。

  但不管怎樣,人總算是平安。

  月盈聞言,不禁掩嘴低笑。

  “嘗點吧,這是剛出爐的杏餅。”烏靈催促。

  “你也吃吧。”月盈笑嘻嘻地遞了一塊給她,也也拿了一塊給褚善。“褚善,你也吃點吧。”

  “這怎麼好意思?”他嘴上推拒,卻感動地接過手。

  沒變啦,儘管沒了記憶,她還是一樣,善良的會顧及大夥。

  月盈笑了笑,吃杏餅的當頭,好像嘗到了滿嘴幸福不由得笑眯了眼,然而餘光卻瞥見褚善掛在腰間的黃金權杖。

  只見那權杖上頭,是團鳳的試樣,和她額間的刺青圖騰極為相似。

  “那是……”她伸手指。

  “火鳳令?”

  “這是皇上掌管鳳凰門所持有的權杖,旗下所有大掌櫃和馬隊隊長手中皆有,是用來傳訊的。”拎起火鳳令,他簡短解釋著李家商行的興起,和至今成為鳳凰門的變化,只因她全都不記得了,但沒關係,不管幾回,他都會不厭其煩地說。

  “欽,怎麼還有一塊?”她眯眼,瞧見火鳳令底下還有一小塊金牌,上頭的雕飾和火鳳令極似,但上頭的神獸身形較小,尾端也較短。

  “這是水凰印,可以用來遣動鳳凰門旗下的商行和馬隊。”褚善笑道。“是皇上交給奴才的。”

  月盈聞言,不禁一愣,想起殿下和段均的對話中,也曾提及水凰印這個詞。

  如今得知水凰印的作用竟是遣動鳳凰門,可以影響亞域諸國,她心底不禁迅速發寒,漸漸意識到穆納嶽想做什麼。

  褚善沒察覺她遽變的神色,逕自說得好不神氣。“近來中州百姓受水患之苦,皇上下旨要鳳凰門馬隊運糧前往,如今已穩住大局,在當地協助重新建屋。”

  “是嗎,已經穩住了?”房外,李彧炎沉嗓的同時,房門亦被推開。

  一股甜醇酒氣隨著外頭風雪捲進裏頭,他勾笑的俊顏。風神瀟灑,舉步之間,霸氣難掩,月盈一時間竟看直了眼。

  她總覺得他看起來,似乎和先前所見有些不同。

  仿佛褪去了悲傷,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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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6: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奴才見過皇上。”褚善回頭,看見恢復生氣的主子,忍不住又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在朕面前自稱什麼奴才?”李彧炎低笑。“你先回去,傳朕旨意,木材由船隊運送到中州,分批載送,別教船給沉了。”

  “奴才知道了。”褚善擦幹眼淚,再看了月盈一眼,才含淚而去。

  李彧炎噙著笑走到了床邊,垂睇著她說:“朕派人熬了藥,待會喝下便早點睡吧。”

  小滿兒……他的小滿兒真的回到他身邊了,如果可以,他真想緊緊將她擁入懷裏。

  她瘦了許多,身形更加纖弱,向來圓潤的頰都變得尖細,五官也因而更加深刻,短短兩個月,她便褪盡青澀,蛻變為清嫵嬌豔,讓他怎麼也轉不開眼。

  儘管沒抬眼,月盈依舊能感受到他灼燙的視線,沒來由地感到羞澀,只能咬著下唇囁嚅,“謝鳳皇。”

  李彧炎從懷裏取出鳳銜月環,抓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套入她的腕間。

  “……鳳皇?”她驚詫地看著手腕上價值不菲的金雕手鐲。

  “就當是朕害你落河的補償,戴著,別拿下。”

  “可是……”她身為太子侍妃,要是收他的贈物,這……

  “收下。”

  月盈正在猶豫的當頭——

  “鳳皇,原來你在這兒。”

  一聽見穆納嶽的聲音,月盈便下意識的拉起袖子,可瞬間的動作又讓她震愕,疑惑自己究竟是怕殿下誤會她,又或是自己想珍藏這份屬於她的禮物?

  “啊,這不是烏大將軍?”一見到烏靈,穆納嶽就熱情的走向她。

  “許久不見,殿下。”她驀地起身,側身閃避他的碰觸。

  多年前征戰,他們曾在戰場上合作過,她對他一點都不陌生。

  “看你一身姑娘打扮,我真的好不習慣。”

  “我已嫁作人婦,卸下軍職,不著女裝,難不成還要穿將軍袍?”她挑眉。

  “那也不賴,別有一番風情。”穆納嶽笑著,上下打量她,隨即拉回目光,落在李彧炎身上。“鳳皇,月盈安好的很,無需介懷。”

  “一下就好。”見他自然地坐上床,李彧炎心生一股衝動要將他扯下,但終究忍住了。“今晚……朕讓烏靈留在這裏伺候她。”

  “不容麻煩了,我今晚會留在這裏陪著月盈。”穆納嶽的靠近已讓月盈一僵,再聽他要伴著她,更教她不由自主的想逃離。

  “……殿下要在這兒歇息?”李彧炎問得極輕。

  “她是我的寵妃,我不陪著她,反倒讓烏大將軍伴著她,豈不冷落她了?”

  說著,他一把摟住她。

  雖然不快,月盈卻沒有反抗的理由,只能無奈地依偎進他的懷裏。

  李彧炎用盡力氣握緊拳,黑眸中滿是怒火瞪著穆納嶽,他身旁的烏靈見狀,徐徐開口。

  “還望殿下憐惜月盈妃,她的身子虛弱,不宜行房。”

  “我知道。”

  “那麼……”她徐徐地回頭看向李彧炎。“皇上,回宮吧,臣明日會前來伺候月盈妃的。”

  “臣?烏靈一個女流之輩還在朝裏任職嗎?”穆納嶽脫口問,以為她轉任其他職銜。

  “那是我的習慣,一時改不了。”烏靈面色不變地回答。

  表面上她雖然已撤下西防大將軍一職,但手上仍握有皇朝總兵符,這事是皇朝不公開的秘事,而在穆納嶽,更沒有公開的必要。

  “那麼殿下,朕先走了。”李彧炎逼自己冷靜地說出這話,目光依舊定在月盈垂下的小臉上。

  “我就不送了。”

  烏靈順勢一抬手,做出請的姿勢,借此催促李彧炎快走。

  好不容易兩人才走出房外,還未踏過拱門,他卻又停住腳步。

  “皇上?”

  “不行,朕不能讓他倆同房!”他實在無法忍受小滿兒被他以外的男人擁在懷中。

  “請皇上稍安勿躁,以皇朝為重。”烏靈冷聲進言。

  在小滿喪失記憶的此刻戳穿小滿身份,要是穆納嶽不承認,只怕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你要朕怎麼冷靜?要是小滿兒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他……同房,待她清醒,她定會無法忍受,肯定會丟下朕去!”他太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她會做出什麼決定。

  烏靈勾笑。“皇上安心,穆納嶽喜男風,不碰女子。”

  “……嗄?”

  “皇上想問我為何知道?”見他難以置信,烏靈不甚開心的撇唇。“那是因為他引誘過臣,而那時,臣還是威風凜凜的西防大將軍。”

  “確實?”

  “確實。還請皇上別告訴淩,別讓他誤以為臣人盡可夫。”

  李彧炎想笑,卻苦澀得笑不出口,回頭看向還燈火燦亮的房,想著他最愛的女人正被其他男人擁著,他卻還得忍氣吞聲,便覺得自己好窩囊。

  “皇上,小滿喪失記憶,就算你告訴她她的身份,又能如何?要是穆納嶽知道了,趁機挾持她威脅皇上,甚至傷害她,豈不是將事擾得更亂?”烏靈眸色沉冷。

  “穆納嶽明知道她的身份,卻又帶她前來,分明是想借此擾紮皇上,好奪取皇朝,所以皇上若想要保住小滿,必得要先保住皇朝。”

  “你說得對,朕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忍耐又是另一回事,何況在他心裏,首重的絕不是皇朝,而是她。

  落合閣靜默無聲,月盈就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就怕擾動身旁已入睡的男人。

  她背對著他躺著,聽見他沉勻的呼吸聲,愈發難以容忍與他同床而眠的滋味,所以在確定他睡得極沉之後,便溜下床,摸黑拿起斗篷,走出房外。

  站在房外的長廊上,雪早已停,廊上的燈火映得雪地生輝,她靜靜注視著,有股奇異的感受慢慢浮現。

  許多事,在來到金雀後慢慢產生變化,逼得她不得不正視這些問題。

  最教她疑惑的,是這段時日遇見的人。

  上官淩、禇善、烏靈……李彧炎……尤其是金雀風皇李彧炎的出現,像陣暴風般刮動了她的心。

  在他面前,她變得好怪,只因他熟悉得教她害怕,讓她莫名想掉淚,只要一想起他,便心痛得無以復加,但他們從前根本沒見過面,那股熟悉究竟從何而來?

  想著他,她不由得取出方才她偷偷拿下藏起來的風銜月環。

  金雕手鐲上,雙鳳銜月,鳳身栩栩,月環如戒,如今細看,再以指輕扶,她不由得怔忡起來。

  耳邊仿佛有人對她說--這裏頭有一百零八個字。

  “一百零八個字?怎麼可能……”她碎聲呢喃,陷入似幻似夢的境地裏,好似瞧見那個男人笑得霸氣得意的回答--

  這要有點慧根。

  “慧根?”她笑得迷離,手中的鳳銜月環不慎掉落在地。

  她愣了下,低頭一看,四周雪地奇異地映出點點光痕,她不禁驚訝的看向鳳銜月環,只見光芒竟是從環身透出,呈現放大的字體,映照在廊身、雪地,卻看不清楚。

  待她拾起一瞧,光芒瞬間不見。

  疑惑的將手環再擱往雪地,她才發現原來是雪光,讓環身密密麻麻的小字成了光影投身在四周。然而,雪光太過微弱,亮度不夠,無法讓她看清楚。

  她立即轉身回房,躡手躡腳地點起燭火,再趕緊拿到花廳擱在茶幾上,輕柔地將手環,擱入燭火之中,便見牆面投射出蒼勁字體。

  盼朝朝暮暮,廝守一世紅塵路……

  原全心守護,為君踏進不歸路。

  月盈驚奇的緩緩轉繞環身。

  只見燭光下,許多字體跳顫著,她眼前仿佛瞧見了誰在冷風中起舞,含羞吟唱著古老的情詩,那詞語中深鏤的情意,不離不棄的覺悟,一心一意的奉獻,與不求回報的情癡,教她熟悉萬分。

  她像是著了魔般,出神的讀著那首詩,燭火在環中間燒著,燙了她的指尖,她卻忘了痛,只是持續地轉動手環,看著鏤在環身的字體,才發現,詩的下頭還有些字--

  結子發,執子手,相約與予偕老……生同寢,死同穴,只願在地連理……血為誓,魂為契,再盼來世姻緣。

  那像是一份承諾,對應著上一首詩,好像是哪位姑娘題了上聯,那人便對了一首來表露情意。

  那麼情癡,那麼……她突覺得頰面一陣濕熱,才發現自己哭了。

  她無法理解,可是眼淚卻止不住,心和頭一起抽痛起來,痛得她想放聲大哭。

  她捂著唇,壓抑哭聲,卻壓不住心中的痛楚。

  她知道自己定是遺失了什麼,雖然現在忘記了,但心仍記得一清二楚,牽引著她脫口哭喊。

  “哥哥……”

  話一出口的瞬間,她也愣住了,直瞪著還映照在牆面的字,頭痛漸漸緩下後,取而代之的是腦海中隱約浮現的畫面。

  她仿佛看見了吟唱的人是她,跳舞的亦是她,而坐在亭內看她起舞的是……李彧炎!

  霎時,記憶如浪潮沖入她的腦海裏,一幕幕都是他的憐惜、他的疼寵、他的不離不棄,就算她被封入石棺,埋在黃土之下,他也要與她同在……

  她瞪大眼,淚如雨下,只因她終於想起了自己是誰,也想起最疼愛她的人,想起了自己的歸宿。

  無意間,她竟找到了他說的一百零八個字……藏在這麼深的縫隙裏,誰找得到?又有誰看得見?

  不過,他的誓言不用說她也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有多麼愛她,愛得寧死也不獨活。

  她又哭又笑,淚落得更凶,看著他雕刻在鳳銜月環上頭的字,忍不住佩服他竟只聽她唱過一次就記得牢牢的……難怪他要登基之前,她老是找不到他,原來他是偷偷的在刻這些字。

  真是傻哥哥……好傻……

  “好一個癡情不悔的鳳皇。”

  身後陡然傳來戲虐低嗓,她錯愕的回頭,瞪著不知道何時站在花廳外的穆納嶽,接著趕緊取下鳳銜月環,也不管環身正燙,就硬是套入腕中。

  “你說,對不?”穆納嶽緩緩踏進廳內,挑了她面前的位置坐下,笑望著她。

  月盈……不,是恢復記憶的明小滿,頓時不知所措。

  當記憶全數回籠,當穆納嶽出現在她面前,她也想起了他和段詢之間的私議,更想起他明知道她是誰,卻在她失憶時故意誤導她。

  穆納嶽打量著她,突地勾唇。“你恢復記憶了?”

  “……月盈不懂殿下的意思。”她當下決定繼續扮演月盈,只因唯有如此,才能教他不起疑,她才能將她所知道的事告訴哥哥。

  “是嗎?”穆納嶽笑得無害。“那麼,你在哭什麼?”

  “月盈哭,是因為鳳皇太癡情。”

  “喔?”他點點頭,像是接受她的說法,朝她揚手。“過來。”

  明小滿猶豫了下,終究走向他,然而他卻突地伸手將她扯進懷中,欲吻上她的唇。

  她猝不及防,下意識用雙手捂住臉,不讓他得逞。

  “明小滿,想撒謊也得先瞞過自己,要不然你說服得了誰?”他一把扯住她的手。“金雀鳳皇掌傳國玉璽,皇后掌鳳銜月環,他都將風銜月環交到你手中了,你還想騙誰?”

  明小滿驚慌的看著他,自知已經無法隱瞞。“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哥哥是真的把你當兄弟的。”

  她想起翻船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什麼重擊,導致她落河無力泅水上岸,等待她再清醒過來時,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就是穆納嶽,他帶她回宮,保住她肚子裏的孩子,讓她留下這一條命,如今想來,競皆是他的詭計!

  “兄弟又如何?”穆納嶽嗤之以鼻。“你去過泰漠,知道泰漠是什麼樣的國家,完全無法和金雀相比,是不?唯有拿下金雀,泰漠百姓才能過得富貴。”

  “你只是因為這種自私想法而要加害哥哥?”她不住掙扎著,卻被他抓得更緊。“如何讓百姓衣食無虞,不就是你們這些在位者的責任?哥哥的商隊是他和他父親一起打下的,你們憑什麼搶?”

  是了,他們想要水凰印,必定是希望得到鳳凰門,如此一來,非但擁有財富,更有牽制其他國家的絕對權。

  哥哥一直不願將鳳凰門納入國有,就是怕後代子孫會自以為掌握了亞域所有國家命脈而變得荒唐,所以,鳳凰門絕不能成為任何一個國家的私有物。

  “為什麼不能?他有本事經營,本殿下就有本事掠奪,有什麼不對?”

  “你!”她深吸口氣。“我不會讓你得逞,我會把你的野心告訴哥哥!”

  “喔?你要怎麼說?”穆納嶽將她擒得更緊,壓根不管力道大得幾乎掐碎她纖細的腕骨。

  “你……”她痛眯眼,卻不肯示弱。

  “你以為本以本殿下真的那麼好心救你?”他眯起噬身的眸。”“你以為你有這麼重要?不過是個玄人罷了!”

  “想問本殿下為何知道?你傻了?忘了你有個兒子?他的額面有月環印,就像是罪犯身上的烙痕,還怕認不出他是玄人?”穆納嶽嘖嘖稱奇。“好一個李彧炎,竟然無視數百年流傳的傳說,讓一個玄人當他的皇后,要不是愛入心坎,怎會如此?”

  明小滿抿緊唇,儘管被他刺中痛處也不表露。“你休想以我威脅哥哥!”

  她寧死也不成為絆腳石,絕不!

  “當然,如果你執意要走,本殿下也不會留你的,反正,本殿下手中還有個人。”

  明小滿恍然大悟,恨聲道:“我的孩子……”

  “對。”

  “你!”

  “果真……玄人不祥,對不?”

  她僵硬地看著他噬血的笑,痛得無法動彈。

  不祥……她終究是不祥?就因為她不祥,所以不能和哥哥在一起?

  “本殿下這下子可真是見識到了,不管李彧炎多麼努力讓玄人國師有所表現,想證明玄人絕非不祥,但那都沒用,因為玄人確實身帶禍國之災,對不?”他暗指她即將讓剛開朝的金雀被滅。

  明小滿無言以對,初得回記憶的喜悅瞬間粉碎得無影無蹤。

  “本殿下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讓天下人知道,李彧炎不但有個玄人國師,還有個玄人皇后,就算他多得民心,只要消息曝光,也終會落得被世人唾棄的地步。”

  他嘲弄的笑聲猶如利爪擒住她的喉頭,教她不能呼吸。

  不對……哥哥說過,玄人沒那麼大的本事,可以決定一個皇朝的生死,那全看在位者的決策,但以哥哥對她的重視程度,如果她不掙扎,那麼他肯定會為她供上一切,要是如此,她不就真成了罪魁禍首?

  哥哥如此用心想洗刷玄人的冤名,她怎能扯他後腿?

  “怎麼,怕自己玄人的身份曝光?”穆納嶽輕拍她的粉頰,卻見她眸底雖還噙著淚,然而目光卻變得堅強無比,不再恐懼擔憂,不禁揚起眉。

  “殿下可知道為何我要跟著哥哥?”她突問。

  “說來聽聽。”

  “因為我要天下人知道,他們視為不祥、視為豬狗不如的玄人,也可以成為一朝之後。”

  “喔?接下來你是要告訴本殿下,你根本不愛李彧炎,只是利用他而已?”穆納嶽低低笑著,壓根不信。

  “不,我對哥哥的心意假不了,但是……”她深吸口氣,直盯著他。“我更想要洗刷玄人的汙名,這也是為何哥哥一直努力洗刷世人對玄人的錯誤印象,他甚至讓我的表哥成為國師。”

  “喔?”他半信半疑。

  “殿下也許不知道,但玄人確實是擁有異能的。”

  “什麼異能?”

  “好比我,可以看見人的生死。”

  穆納嶽揚起濃眉。“喔,那麼本殿下還有多少年壽?”

  “殿下紅面光潤,必定是福壽綿延,然而……五天之內,段詢必死,七天之內……哥哥必死。”她說著,面露哀傷。“這是我今兒個瞧見的。”

  當記憶回流,她也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事,自然沒忘記她在段殉和哥哥身上看見的黑影,如此逼近的黑影,代表著死期已近。

  她從來未曾利用自己的異能去做任何改變,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能力改變一個人的死期,但是至少她不會放棄,直到最後一刻,她都不會放棄。

  “……”穆納嶽微詫,只因她道出的日期,剛好符合了他的計畫。

  假如她真有異能,就代表李彧炎亦離死不遠,所以她現在打算要--

  “哥哥一死,帶著一個有月環印的孩子,我根本無法待在朝中……如果殿下願意收留我,我願意伺候殿下。”她低語,接著豁出去的想俯近他,卻被他一把推開,狼狽的跌倒在地。

  “本王不愛女子近身,你起來。”

  明小滿一愣,但很快乖順的站起身,思忖下一步該怎麼辦走,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相信她。

  如果不能讓他相信,那麼她就無法得知他的計畫,更無法見招拆招。

  “明小滿,本殿下可以姑且相信你。”

  她緩緩抬眼,內心激動,卻只能努力不動聲色。

  “明日,咱們就離開金雀。”

  聞言,她不解地擰起秀眉。

  “你不懂本殿下為何要這麼做,對不?”

  見她輕輕點點頭,穆納岳勾起笑。“你不需要懂,只需纏著李彧炎便可。”他說得自信。“明日,本殿下會告知李彧炎我們即將起程回泰漠,他必定會捨不得你,想盡辦法要留下你,或是……跟著我們走。”

  明小滿雙手收在寬袖裏絞著,揚笑。“只要哥哥離宮,段詢和淩就會留守宮中,屆時你可以段詢為內應,舉兵入宮,對不?”

  他一愣,接著眸底閃動些許激賞。“原來你是有點腦袋的。”

  “否則,我要如何成為金雀皇后?”

  “本殿下對你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的聰穎和細膩心思,教他願意相信她是愛著李彧炎,但亦是有目的的愛著他。“接下來,就等你把他帶回,本殿下要他親眼看著一手創立的皇朝落入本殿下的手中,再將他慢慢淩遲至死。”

  “……這麼聽來,殿下似乎與哥哥有仇?”

  “沒有。”

  “那……”

  “只是不能容忍一個天下出現兩個真命天子罷了。”

  明小滿無言以對,更不能想像那一幕,深吸口氣後,她淡聲道:“只盼助殿下奪得天下之後,殿下能讓我離開雀。”

  “你想離開這裏?不要本殿下替你洗刷玄人汙名?”

  “不,那根深蒂固的念頭,豈是一朝一夕能改得了的?”她回頭看向外頭又逐漸降下的雪花,神情哀感。“這裏……太冷,我不喜歡。”

  “也對,你太怕冷。”穆納嶽起身,走到外頭。“本殿下答應你,但也希望你別背叛本殿下。”

  “我還不至於傻得和真命天子作對。”她朝他一笑。

  聞言,穆納岳滿意的離開。

  明小滿緩步走到外頭,風雪漸大,幾乎掩埋了外頭的林園,淒冷得令她直打哆嗦,可她還是站著,一動也不動。

  好半晌,控手輕掬雪花,寬袖滑至肘間,露出腕間被鳳銜月環燙下的痕跡,那傷痕,就像是把哥哥送給她的承諾烙了痕,燙進骨子裏,讓她永遠記得這一瞬間的感動。

  原本以為冷一點,只要有哥哥在身旁就無妨,然而事實證明,她這個怕冷的人,不適合留在皇城。

  “哥哥……你會不會怪我總是不聽話?”

  血為誓,魂為契……她只能等待來世了。

  只盼望,來世不當玄人,不當玄人……

  金雀早朝上,眼見中州水患已在處理中,朝中並無大事,李彧炎輕聲戶口道:“要是眾卿無事上奏……”

  “皇上。”李垂陽從列席中走出。

  “何事上奏?”他眸露不耐,只想趕緊趕到迎賓館,確定小滿兒是否安好。

  李垂陽面有難色,目光東飄西移,又被眾官逼得不得不出聲,“皇上……近來似乎和泰漠子侍妃走得很近?”到底是哪個該死的逼他出來送死?輩份最小的他恨恨地暗罵。

  “那又如何?”

  “呃……這似乎有所不妥。”

  “……何處不妥?”李彧炎聲薄如刃。

  他頓了下,頭皮嚴重發麻,弟媳落河之後,他這個堂弟就在性情大變,喜怒也變得無常,他剛剛明明才瞧他心情頗好,還和上官淩笑談國事,怎麼他一站出來,卻成了炮灰?

  “畢竟、畢竟那是泰漠太子的侍妃,皇上貴為一國之君,和太子侍妾走得太近……”李垂陽沒把話說完就偷覷身旁,想搬救兵,誰知無人肯救援他,放任他自掘墳場,他不禁暗罵這些兄弟太不講道義。

  “就算朕向殿下要個侍妃,也不為過。”李彧炎不悅的眯起黑眸。

  李垂陽聞言,趕忙勸道:“皇上,天下美人何其多,何必要一個服侍過他人的破鞋?”

  “放肆!”他凜目重斥。

  他不能忍受任何人污蔑小滿兒,儘管垂陽並不清楚狀況,他還是無法容忍,這會教他想起他在砂河附近的村落聽見的村民私語!

  “皇上恕罪!”李垂陽雙膝跪下,神色卻滿是擔憂。“皇上,那名侍妾面貌酷似皇后,但終究不是皇后,泰漠太子刻意帶她前來,居心叵測,不可不防!”

  聽說昨兒個她進宮伴駕,不管怎麼想,他都覺得泰漠太子這個行為太不合情合理,明顯帶著某種意圖,他不信堂弟看不出來,就怕他思妻太過,會著了泰漠太子的道。

  李彧炎緊抿著唇,怒目直瞪他。“朕,自有打算。”

  “皇上……”他不禁急了,多怕皇朝初開,就要毀在一個妖姬手中。

  “皇上三思。”李家一派的官員見狀,終於全數出動,跪伏在地。

  李彧炎不禁頭疼地扶額。

  雖然他已經確定小滿兒的身份,但此刻卻不能說。

  “啟稟皇上,泰漠太子求見。”殿外侍衛踏進殿內稟報。

  他微揚濃眉。說完,手一揚,示意眾官員起身後,又垂睫思忖穆納嶽特地求見到底是為哪樁。他明知道再晚一些,自己必定會到迎賓館,又何必特地走這一趟?

  正想著,就見穆納嶽一身泰漠皇室打扮,踏進殿內。“拜見鳳皇。”

  “殿下特地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本王要回泰漠了,特地來告知鳳皇一聲。”

  李彧炎驀地站起身,問道:“為何?月盈身子骨不是還弱著,何不讓她多歇息幾日?”

  他焦急的神情看在百官眼裏,令他們一個個都暗叫不妙。

  只見殿外,明小滿身著泰漠皇室的立領直袍,腰束玉帶,更顯他纖瘦清麗,外頭則罩了件及膝的貂裘斗篷,漾著笑意緩步走來。

  朝臣看賂她的眼神也是五味雜陳,只因為女人愈看愈像皇后,也難怪皇上會執著於她,然而這明明是個陷阱,就算他寧可跳,他們也必須阻止。

  “月盈拜見鳳皇。”她福了福身,抬眼,發現他身上的黑影更重,心頭不禁隱隱抽痛。

  李彧炎快步走來。“你昨兒個才掉進河裏,今日該要好生歇息才對,怎麼急著回泰漠?”

  他難掩心急,只因她這一走,豈不是要逼他與泰漠兵戎相見?

  明小滿抬眼,笑眯杏眼。“許是有些水土不服,月盈想念家鄉菜肴了。”

  胡扯!他暗罵,卻揚笑。“你不是挺愛吃杏餅?朕這就馬上為你準備。”他探手就要牽住她,她卻避了開。

  “不,不用了。”她擺著手,寬袖滑至肘間,露出鳳銜月環,更露出腕間的燙疤。

  百官的視線立時落在閃動光澤的鳳銜月環上,然而李彧炎所看見的卻是她的傷痕。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由分說的抓過她的皓腕,正要仔細看時,就聽穆納嶽涼涼的出聲。

  “該怎麼說呢?昨兒個突然有刺客闖入迎賓館,差點傷了月盈,所幸本殿下一整夜都守在她身旁,才讓她只在閃避間燙著了手,要是本殿下沒陪她,說不準一早醒來,迎接本殿下的就是一具冷屍了。”

  李彧炎聞言,橫眉瞪去,目光落在李家一派的官員臉上,那眸色,像是認定刺客必定是他們派去的。

  李派官員見狀莫不暗聲叫苦,更加確定穆納嶽居心不良,然而此刻卻由不得他們辯解。

  明小滿垂著眼,沒想到穆納岳連這傷痕都能作文章,甚至故意要讓哥哥對百官起疑,她立即深吸口氣,徐聲道:“鳳皇,這鳳銜月環太過珍貴,請收回吧。”

  “……”李彧炎回頭注視著她,手緊握她的,不讓她將手環取出。

  一旁的穆納嶽見狀,笑著接話,“可不是嗎?本殿下聽段宰相說,這鳳銜月環是皇后所持有的,鳳皇將鳳銜月環贈與月盈,這……於禮不容。”

  李彧炎沒看見百官不安的神情,更聽不見穆納嶽話中的含意,只是死死盯著眼前女人,看著她漾笑,眼裏卻沒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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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6: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別走。”他啞聲道,破碎的沉嗓帶著祈求,教百官不禁面色全變。

  李彧炎知道,在臣子面前他成了個昏君,更知道話一出口,他等於是被穆納嶽掐住喉頭,但他不在乎,他只要她在身邊,就算要他用皇朝江山去換都可以。

  明小滿心頭更痛,卻仍得強迫自己笑。“鳳皇,你抓疼月盈了。”

  他卻置若罔聞的直睇著她,深眸漾著一抹紅。

  不放手,他不想放……

  上官淩見狀,隨即徐步走來。

  “皇上。”他沉聲提醒他,不得在穆納嶽面前表露弱點。

  然而李彧炎說不放就是不放。

  穆納嶽抱著她一夜……要不是穆納嶽在她身旁,要是真讓一具冷屍迎接他,他真不知道自己會如何處置這個他一手開創的皇朝。所以,要他怎麼放得開手?

  就算他明知道穆納嶽突然決定回泰漠,必定是在算計著自己,他還是寧可往陷阱裏跳,只因她就在陷阱裏!

  “鳳皇,你這是怎麼著?”在旁看戲好一會兒的穆納嶽終於笑著湊近他。“鳳皇可別忘了,月盈是本殿下的侍妾。”

  聞言,李彧炎惡狠狠地瞪向他,那眸色冷鷙,噙著殺意,難以掩飾,一時之間竟連穆納嶽也瑟縮了下。

  明小滿見狀,立刻低呼。“好疼。”

  李彧炎這才回神,隨即松了手,而她也趁機收回手,取下鳳銜月環遞上。

  “鳳皇,請收回。”

  她願意在早朝上現出鳳銜月環,是為了要讓百官想辦法阻止他隨行……千萬別讓她的心意成空,她能做的,就只有這樣了。

  只見李彧炎緩緩垂下長睫,好半晌後,突地笑開。

  “好,朕收回。”裹著笑意的低喃,聽在明小滿耳裏,像極了摻血的哀鳴。

  她的心頭緊抽,卻不容許自己將情緒表現在臉上。

  “殿下是要走砂河回泰漠?”李彧炎眼也不抬地詢問,接過鳳銜月環,輕撫著環身,感覺她殘留的體溫。

  “不,預計是要走山道。”

  “那麼會經過北驛的行宮?”

  “是。”

  “朕還沒去過行宮,正好趁此時朝中無事,送殿下一程後,順道去行宮看一看吧。”

  話一出口,穆納嶽笑意更深,明小滿則和滿朝文武一樣白了臉,想要阻止又不適宜,只能將希望盼在百官身上。

  “皇上,朝中還有數件大事。”李垂陽火速出聲。

  是誰說沒事的?就怕在他眼中,除了明小滿以外的事,全都不能稱之為事吧!

  “暫時由國師和宰相打理。”李彧炎冷聲回應。

  “皇上……”

  “此事不用再議,退朝!”他低喝,接著又溫柔的看向明小滿。“晚些再出發吧,朕先派人買些杏餅,讓你可以在路上吃。”

  她抿緊嘴,氣惱地連她身份都搞不清楚,便執意要跟著她,簡直像個昏君!

  她自顧自的惱著,卻不知道李彧炎的心思。

  穆納嶽想要設陷,他就如他所願踩進陷阱,反手捕捉他,還要整個泰漠陪葬!

  北驛設在皇城西北郊三百里處,是西北諸國進入金雀的邊境哨站。

  從皇城到北驛,快馬大抵要一天的時間,然而由於這回是一輛馬車與一頂鑾駕徐徐前往,再加上漫天大雪,所以直到第二天的深夜,他們一行人才抵達北驛。

  “記住,你要想辦法牽制住他,別讓他立刻回去。”

  投宿在驛站的迎客樓,在李彧炎的注視下,穆納嶽牽著明小滿進客棧雅房,一身厚實披風未脫,等李彧炎離開之後,他才沉聲交代。

  “……我知道。”她面無血色端坐在錦榻上,暗自生悶氣。

  一路上,為了想讓那個傻男人吃醋離開,她故意在他面前和穆納嶽表現恩愛,然而他卻視若無睹,執意跟著,壓根不知她擔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到底該怎麼做,他才願意離開她?

  “怎麼,心疼他了?”

  穆納嶽戲虐的笑聲在耳旁響起,明小滿撇唇,笑得自嘲。“倒不如是說擔憂自己的將來。”她抬眼問:“我的孩子呢?”

  “放心,不會傷著他。”他勾笑退開一步。

  “我想見他。”

  “那可不成,我要帶他回金雀皇宮。”

  明小滿驀地站起,怒目瞪著他。“你要我做的事,我都照辦了,為何不將孩子還給我?”

  “要是本殿下現在把孩子還給你,天曉得你是不是會帶著孩子和李彧炎遠走高飛?”他低笑,臉上寫滿狡猾。“本殿下相信你,但是也該替自己留點後路。”

  他太清楚李彧炎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心態,更篤定只要明小滿待在這裏,他就哪里也不會去。

  “……那麼,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回皇宮帶回孩子?”

  “可不是?你不來,李彧炎又怎麼會跟著來?”他要的不只是金雀天下,還包括李彧炎手中的水凰印,和他的命。

  只因李彧炎也許不是個治世賢君,但絕對是經商奇才,這樣的男人只要活著,就怕自己持有水凰印,也無法掌控鳳凰門。

  明小滿心涼的閉了閉眼。“我明白了,風雪不小,殿下可以儘早起程。”

  早該知道這個男人狡猾多變,不可能那麼輕易就相信她,但這麼大的風雪,他竟要帶著一個剛出生月余的孩子奔波,可見根本就不在乎娃兒的死活!

  原以為來到這裏,她就可以先保住孩子,如今,要她如何保全哥哥和孩子?

  穆納嶽笑睇著她。“李彧炎還有幾天活命的時間,你可得抓緊時間好好與他相處,千萬別辜負本殿下的美意。”

  話落,他轉身便走,在夜色裏領著數十輕騎,返回金雀皇宮。

  明小滿弓起雙膝,縮在錦榻裏,耳邊是沙沙作響的風雪聲,仿佛她墜淚的聲響。

  屋裏儘管備有火爐,她越覺得好冷,冷到直打顫,不斷無聲落淚。

  她以為自己可以改變命運,然而一路上,她發現哥哥身上的黑影愈來愈多,顏色愈來愈濃,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做什麼。

  把臉埋在膝上啜涕,直到聽見了敲門聲,她才戒備地抬起眼。

  “月盈?”

  哥哥?他不是走了嗎?怎麼會來到她房外?

  “鳳皇不是回行宮了?”她起身,站在門前,看著搖曳的燭火將他高大的身形映在紗簾的門板上。

  她必須花費極大地氣力才能漠視他,不讓自己想擁抱他。

  “方才,朕見穆納嶽輕騎離去,發生什麼事了?”

  明小滿微怔。

  這家客棧距離行宮約有十裏遠,他絕不可能見到穆納嶽離去,因此唯有兩個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未離開太遠,再不然……便是他已有防備。

  但,要是他真有防備,又怎會跟隨她到此?

  “……泰漠皇身體微恙,殿下現行趕回,要月盈殿后。”她淡聲說出穆納嶽替她準備好的說詞。

  原以為這要等到明天才會派上用場,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

  “是嗎?即使如此,你便隨朕會行宮吧。”李彧炎說著,隨即推開門板,就見她站在門前,粉嫩頰面上的淚水未幹,不由得皺起眉。“怎麼哭了?”

  明小滿垂臉抹去淚水。“月盈思念殿下。”

  “……是嗎?”難道才一段時日的相處,她便已對穆納嶽日久生情?抑或者只是因為喪失記憶,而最熟悉的人卻不在身旁才感到恐懼?

  “還請鳳皇回行宮歇息,明兒個一早,月盈還得趕路。”她閃過他,走到門邊下逐客令。

  “……你一個人待在這裏,只留兩個隨行侍從,要朕如何放心得下?”他回身瞅著她,“北驛是不少商隊通商的必經之處,龍蛇混雜,你還是隨朕回行宮較為安全。”

  既然穆納嶽已經離開,沒道理還放任她一人待在這裏 。

  “月盈一個人也沒問題。”

  “你剛才沒將門插上。”

  “那是……”她抿了抿唇,暗惱自己根本忘了這件事。

  “走吧。”

  李彧炎自然地牽起她,不由分說的帶著她往外走。

  明小滿想甩開他的手,卻發現他的唇略微發紫,身上的披風也透著濕意。

  難道說,他壓根沒回行宮,而是一直站在外頭?

  被強硬地拉進客棧樓下等待許久的鑾駕,裏頭暖得有如銜月城的春天,仿佛一切早已為她準備好。

  但裏頭這麼暖,為何他向來溫熱的大手竟比她還冷?

  “還冷嗎?”李彧炎柔聲問。

  他們一坐定,鑾駕隨即向行宮的方向駛去。

  “……冷的是鳳皇。”她直盯著他還不肯放的手。

  “朕冷著你了?”他的大手輕搓著她的手,直到熱意從兩人手心竄出。“這樣還冷嗎?”

  他軟聲問,那姿態,儼然將她視為心頭肉、掌心寶,教她更加難受。

  “鳳皇,請放開月盈的手。”她想抽回手,他卻攏著不放。

  那樣輕柔的勁道動搖著她的意志力,讓她很想不顧一切的撲到他懷裏,全盤托出,但卻不能。

  “朕的小滿兒怕冷極了,總是從頭包到腳,然而手卻包不了,老是冷得直搓手,她最愛朕像這樣暖著她的手。”他說著,眸底無限柔情,眨也不眨地直睇著她。

  那灼熱的視線,令明小滿心頭一跳,心底無端竄出一道聲音,告訴她,他在試探她。

  不,也許說試探並不合適,應該說是……他仿佛知道了她是誰,正試著說些往事,企圖勾起她的記憶。

  她驀地想起自己曾經告訴淩,她看見了段殉和哥哥身上的黑影,如今想來,淩肯定告訴哥哥了……所以,他們已經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正因為知道她是誰,他才堅持跟隨?

  那麼,她是不是該順勢坦承她已想起過去?

  菱唇顫了顫,她終究還是將舌尖的激動隱忍下來。

  不,她不能承認,一旦承認,哥哥定會願意以皇朝換取孩子,但是金雀皇朝絕對不能落在穆納嶽那種人手中!

  穆納岳無法做到哥哥的愛民如子,他不會善待金雀百姓,況且,他也不會放過哥哥……

  “……月盈並不是鳳皇的皇后,鳳皇唐突了。”她垂上眼,逼自己這麼說。

  “那麼,就姑且當你是,慰藉朕,好不?”

  那麼低聲下氣的請求,要她怎麼拒絕?

  總是意氣風發的哥哥,那般器宇不凡的哥哥,面對她時總是細哄軟求,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這般的寵愛?

  “月盈只待一晚,鳳皇又何苦呢?”她歎。

  要是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他身邊,他該怎麼辦?

  “只有一晚,有時卻更勝天長地久。”

  “就算我不是正牌皇后?”

  李彧炎不禁笑了,知道她正在軟化。“看著你,可以讓朕覺得小滿兒就在身邊,並沒有離開朕。”

  “鳳皇太癡情,不是好事。”她悶聲咕噥。

  “……情癡,也只給一人。”

  明小滿閉上眼,不敢看他執著的眸色,更不敢看他為她消瘦的身形。

  這一生,她真是欠他太多太多了……

  來到行宮,外頭風雪凍骨,然而替她準備的房早已火爐熏得極暖,且滿室清香,是她最愛的香氣。

  這一切仿佛都在他意料之中,否則又怎會早早差人準備?

  明小滿擰起眉,疑惑他是否早已猜到了什麼,又或者是穆納嶽私下跟他說了什麼。

  她攢眉細思,想著穆納岳臨行前的曖昧話語。難不成這一切都是他設計好,讓她誘住哥哥的?

  “早點歇著吧,朕已派人將被子和床面都暖過了。”

  她不禁回頭,微愕地看著他手中端了杯熱茶。“……鳳皇不是回寢房了?”

  “不,朕是去替你拿熱茶。”他走到桌前,拉著她一併坐下。

  “……鳳皇不需要為月盈做到這種地步。”

  “什麼地步?”李彧炎輕笑。“朕可不是一出生便是皇子,也不是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很多時候,許多事都得自個兒來。”

  “但,現在是皇帝了。”

  “那又如何?”他將茶遞給她。“這是小滿兒最喜歡的,這名字是她取的,因為她說泡開的茶葉像是展翅的翠鳥。”

  明小滿垂斂長睫,將杯子握在手中,再次確定他確實是打算勾起她的記憶。

  許是怕她真的會回泰漠,所以準備在這段時間內喚起她的記憶吧。

  “月盈並不愛喝茶,太澀。”她故意說著反話,只因翠鳥根本不澀,反而清香甜醇,入喉回韻。

  “你又沒喝,怎知茶是澀的?”

  “……連兩日趕路,我累了,想要就寢,請你也早日歇息吧。”她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刁蠻任性,甚至不客氣地趕人。

  “也對,確實是累了,你早點歇息。”李彧炎不怒反笑。

  他的小滿兒在他跟前,從不管禮教那一套,喜歡我呀你的這般喚,唯有在他人面前才會喚他皇上。

  “你……”

  “嗯?”他笑得更開心。

  “夜已深,你該回房了。”她起身,不快地瞪著他。

  “朕在這裏看你入睡。”

  “這怎麼可以?”

  “朕只是想守著你入睡罷了。”他只是像確定,她真的回到他身邊,她是真實存在,並非是做夢,更不是他空想的幻影。

  明小滿在快顯露傷悲之前,高傲地調開眼,走向床,放下床幔,和衣躺上床,卻發現床上鋪著裘皮,就連被子都是宮中才有的貂裘被。

  她難過的把臉埋進被子裏,緊閉雙眼,不讓淚水滑落。

  他的焦急和無助,她都懂,問題是眼前的狀況讓她無法對他坦白一切,現在的她,只能想如何甩開他、如何讓他遠離自己,否則一旦她必須回宮時,他是不是要隨她去赴死?

  她只能看見生死,沒辦法替他承受,為此她更恨自己的無能,空有看得見,卻沒擁有改變的能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地聽見些微聲響朝她逼近。

  她知道他坐上床畔,像往常一樣替她將被子該妥,溫熱的長指在她頰上輕移。

  “小滿兒,我這皇帝只為你而當,這個帝位,我隨時可以不要。”

  明小滿皺起眉,沒搭腔,假裝入睡。

  這怎麼可以?

  她的哥哥明明就是當皇帝的料,只要他在,可以造福更多百姓,說不準還可以幫助更多的玄人,所以,他怎能不當皇帝?

  “想起我,快點想起我,我的小滿兒……”他破碎低哺,輕吻上她的唇,不敢躁進,只是輕柔貼覆。“別把我給忘了,不准忘了我……我想你想的心都快碎了,你可知道?”

  明小滿鼻頭一酸,盈在眶底的淚水難以抑制的滑落。

  “小滿兒,你的眼淚是為誰而留?”他吻去她的淚水,躺在她身側,輕輕地將她擁入懷裏,“是為我?是為我吧……”

  除了他,這天地之間,還有誰能教她魂牽夢縈?

  如果可以,她也想緊緊回擁他,但她不能,只能佯裝入睡,偷偷貪得一些他懷中的暖,嗅著他熟悉的氣味。

  她很累,真的很累。

  哥哥是當皇上的料,她卻不是當皇后的料。

  她什麼都不會,只會扯他後腿……

  翌日醒來,明小滿一張眼便見李彧炎神清氣爽的坐在床畔,揚開柔情的笑。

  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在恍惚之間撲向他了。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嚇得退向內牆。

  原以為她會一夜不成眠,然而在他的懷抱裏,她居然迅速睡死,還是這些時日以來睡得最後的一夜。

  “朕找你一道用膳。”

  “差人告訴月盈一聲便可,你……不用特地到這裏告知。”她發現他換上了沉紫色鑲毛邊錦袍,長髮像往常一樣束環,不再戴冠,俊目豐神,看起來神采奕奕,像是沉浸在某種喜悅。

  “朕已經差人將早膳端來。”

  “鳳皇與其紆尊降貴的伺候我,為何不趕緊回宮?”趕快回去,也許還有機會可以改變什麼,畢竟朝中還有淩和烏靈,以及許多受他倚重的大臣。

  李彧炎狀似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待會吃完早膳後,陪朕到北驛的市集走走。”他說著,擰起一旁金盆裏的濕手巾,輕拭她的臉,順著她秀美的眉,滑下她秀潤的鼻、分明的稜唇,再牽起她的手輕擦著。

  明小滿望著他的手,冷聲道:“……月盈必須趕緊回程回泰漠。”在她有孕在身時,哥哥總是每日幫她擦臉擦手,伺候得非常周到,但現在她不能眷戀了。

  “不,你要待在這裏。”

  不容置喙的口吻和獨斷放肆的用詞,讓明小滿錯愕抬眼,對上他眸中的霸氣。

  她低估了他的情癡。

  一個願意和她生同寢、死同穴的男人,怎麼可能在沒喚醒她的記憶之前放她遠行?他根本從一開始就打算將她束縛在身邊,不讓她從眼前離開!

  “我……”

  李彧炎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自顧自地說:“雖說北驛的市集比不上皇城,但是珍奇古玩不少,尤其是來自各國的雕飾物品,甚至是雕版、離柱,甚至是版畫……”

  “我要回泰漠!”她抽回手,氣惱的吼。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她只是一個玄人,一個比豬狗還不如的玄人,為何他寧可棄天下而守護她?難道他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都仰仗他而活?少一個她,有什麼關係?

  李彧炎不氣不惱,淺啜著笑,“沒朕的允許,你哪里也別想去。”

  “你為什麼要這樣待我?我是泰漠太子侍妃,你不可以軟禁我!”她掀被起身,卻被他強壓在床上。“放開我!”

  她怒不可抑,氣自己竟將他束綁的如此徹底。她不信他壓根沒發覺穆納嶽的異狀,然而他卻寧可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她身上!

  他只是神情哀傷地注視著她。“你怨朕也好,恨朕也罷,朕決定的事,誰都更改不了。”

  “我討厭你!”

  “那又如何?”她的話語如刀,殺進他的心坎裏,痛著,他卻寧可痛也要得到她,就像辟邪典那一晚。“討厭吧,憎恨吧,朕歡喜得很!”

  看他眼露癲狂,進現某種危險警訊,明小滿閉上了嘴,水靈的眸震愕得發直,盯著他被思念折磨得快要發狂的魔魅神情,不禁悲從中來,卻已無路可退。

  “……就是你留得下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向來,她最懂得的,就是如何傷他,知道他的弱點在哪,要怎麼刺,他才會痛。

  他果真神情恍惚,但又木然的垂下長睫,低啞笑開。“至少還留得住人。”他不怕命運弄人,更不怕被命運擺佈,只要她在身旁。

  為了她,不要皇朝、天下又如何?那本就全是為她而得,沒有她,一點意義都沒有,管他什麼蒼生,他此生只為她而活。

  “是嗎?那麼,便由你吧。”她閉上眼,不讓淚水淌落。

  李彧炎滿足的輕輕將她抱起。“先吃早膳。”

  “我不餓。”

  “聽話。”他軟聲哄,“一路上你吃得並不多,不能再不吃。”

  明小滿張眼,豆大淚水滑落。“如果你不讓我走,我就不吃!”

  李彧炎本就形容枯槁,斂笑之後更顯憔悴寒駑。“……不要逼朕。”

  為何他費盡心思愛她,她完全感受不到?為何她總是想逃離他?她明明愛他,不是嗎?

  “是你在逼我。”她抿緊唇,淚眼婆娑,教她看不清他的眸色有多狂亂,面容有多扭曲。

  “由不得你!”他逕自端來早膳,舀了口禦廚準備的素菇粥,硬是喂入她的嘴裏,但她卻立刻吐在他臉上。

  抹去臉上的粥渣,李彧炎神色未變,端碗喝上一大口粥後,猛然將她扯進懷裏,以嘴強行將粥注入她口中,緩緩地喂著,強迫她吞下。

  明小滿想掙扎,卻被鉗制的無法動彈,見他要再喂,忙喊,“我自己吃!”

  聞言,李彧炎才爽朗笑開。“真聽話。”

  為何她覺得他似乎不太對勁?

  “來這兒,朕特地要禦廚跟來,準備了幾樣你愛吃的。”李彧炎笑得開心,強硬地拉著她來到桌前,桌上擺滿的皆是她最愛吃的膳食。

  但她卻半點食欲皆無,只因他的模樣嚇到她了。

  “吃。”

  輕滑語音似魅,讓明小滿沒來由的顫了下。

  她想起邪典那晚,她幾乎將他逼狂,然而,那份狂意又不如眼前的他來的失控,他的眸色混濁不清,看起來似乎……連理智都快要消失不見。

  是她害的嗎?

  “小滿兒,要哥哥喂嗎?”

  聞言,她眸底的淚水倉惶落下,看他夾菜湊近,她只能順從的張口,任憑淚水不斷滑落。

  “噓,不哭,哥哥陪著,你別怕。”他摟過她,好珍惜、好珍惜的吻上她額上的鳳凰刺青。“待會哥哥陪你逛市集。”

  由著他喂著,明小滿根本嘗不出半點美味,只嘗到滿嘴苦澀,和無力回天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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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6: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風雪數日之後,難得的,北驛附近竟露出淡淡日光,市集上的人潮因此更加熱絡,叫賣聲不斷。

  北驛為諸國進入金雀或者是北行南下的駐點,許多來往商賈都會到此一宿,加上李彧炎登基後推行商道,更讓北驛形成一座大型市集。

  “你瞧,這個獸雕栩栩如生,雖只是以梨木雕制,但這樣的雕工,在皇朝裏也算是少見了。”李彧炎做常服打扮,外頭罩著先前明小滿親手繡的鳳凰披風,一手牽著她站在雕版攤子前。

  他只帶幾名貼身隨侍,只因他的執著。

  穆納岳快馬回金雀皇宮,算算時辰,說不定這個時候他的人馬已經抵達,又有段詢接應,還有暗伏在屠靈山哨口的兵馬,隨時可能一舉攻進宮,他怎麼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裏逛?

  “小滿兒?”

  低啞的嗓音逼近耳邊,引起她一身驚顫。

  每當他這樣喚她,她總會覺得他神色恍恍惚惚,好似人在,魂卻不知已飛到何處。

  “沒看見喜歡的?”他輕扯她,逼迫她抬眼正視自己。

  “……我要回去。”

  李彧炎當沒聽見,繼續拉著她朝下一攤走去,見那商人賣的是各式面具,不禁高興地挑選著。

  “爺兒,您的眼力真好,拿在手中的,可是打從波羅來的鑾金面具。”攤商瞧他身後跟著侍從,再見他一身錦衣華服,認定他肯定是個大爺,熱情招呼著,“雖說金雀盛產黃金,但製作鑾金的能力卻遠不及波羅,尤其這圓弧的表面,沒有幾十年功力的老師傅是做不來的。”

  “那倒是。”他在外遊歷多年,見識也不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給了個眼神,他身後的隨侍迅速上前,給了對方一大錠黃金,“挑幾面你喜歡的。”

  明小滿知道自己要是不挑,他就會把黃金拿回來,只好隨意挑了一個。

  “姑娘,這位爺兒真是個大善人!”攤商感動得快要哭了,只因他這攤貨也不值那麼多,這錠黃金足夠他們家幾口人吃好幾年了。“他一定會好心有好報的。”

  她笑著,沒有回答。

  她喜歡別人對哥哥多說些祝福的話,希望那些話可以讓他逢凶化吉,然而不管她怎麼看,他身上的黑影就是消散不了。

  歎口氣,她回過頭想告訴他她已經挑完,卻瞥見遠處有人走近。

  來人還來不及開口,李彧炎已經抬手制止他。

  “堂弟,你已經出來多日,也差不多該回家了吧?”李垂陽一身青色錦袍,快步走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彪形大漢。

  “不。”見她手上已經拿了幾面面具,他隨即接過手,牽著她朝下一攤走去。

  李垂陽見狀,臉色更加青白。光天化日之下,他帶著穆納嶽的侍妃這樣走,成何體統?

  “可、可是,有很多事都要你打理,你不能丟著就不管!”他硬是要擠入兩人之間然而還未成功,便先對上李彧炎投來的冷沉目光,只能暫時放棄。

  “怎麼,我不在,大夥都不會做事了?”他冷哼。

  “話不是這麼說,實在是……”李垂陽偷偷示意身後幾個人上前。“總覺得宮裏古怪得很,找不到總兵符,大夥都很難做事。”

  李彧炎冷冷睇去,見他身後兒人皆是朝中大將,不由得勾唇一笑。

  “有事需要動到總兵符?”

  李垂陽忌憚的看了他身邊的女人一眼,偏偏自家堂弟的手像是黏著了似的,根本沒打算放開。

  “既然你不說,就代表沒事。”

  明小滿見李垂陽前來,心想他必定是發現了什麼,才會急著要調動士兵。他們今日趕到,表示事情至少是在一日之前發現的,要是哥哥不硬跟著她到北驛,也許早就能夠阻止這一切。

  說到底,還是她的錯!

  “話不是這麼說,你瞧,我都帶人來了,就該知道……”

  “要把我綁回去?”李彧炎笑得陰邪,橫睨一眼。“誰敢動手?”

  就是沒人敢嘛……李垂陽苦哈哈的跟在後頭,找不到最佳時機開口,想要介入兩人之間,又總被無情拂走,直到……

  “爺兒,皇城總都統兵都統在行宮候駕。”行宮裏的人匆匆前來傳訊。

  “喔?”李彧炎緩緩勾笑,倏地,向來清秀俊美的五官盡顯冷冽殺機。

  北驛行宮,圖文殿。

  兵從戎一身常服,一見李彧炎走來,隨即單膝跪下。“末將見過皇上。”

  “朕交代你的事都已辦妥了?”他牽著明小滿坐上主位,後頭則跟著垂頭喪氣的李垂陽等人。

  他錯愕地看著明小滿,再看向李彧炎,才沉聲道:“是。”

  “皇上,原來你派兵都統去辦事了?到底辦什麼事,讓咱們都找不到他的人?”李垂陽聞言,不禁哇哇大叫,“兵都統,你在這裏正好,總兵符你是否有帶在身上?”

  “總兵符?”兵從戎蹙起狂放的濃眉。“末將身上從沒帶過總兵符,而且李尚書要總兵符何用?”

  “咦?”他頓時傻住。“皇上,那總兵符……”

  “想要總兵符,也得告訴朕,到底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結果宮人遞上的熱茶,李彧炎很自然地遞給了明小滿。

  可在李垂陽眼裏,他身旁的女人分明就是明盈,見他對她疼愛有加,仿佛將之當成真正的明小滿,他不禁氣惱。

  “皇上,前兩日,屠靈山北哨都統發現,有泰漠兵越過邊界而來,而且數量不少,所以臣才想要趕緊調動兵符,守在城北外。”從一開始的喪氣,直到現在生出無名火,讓他豁出去了。“這情勢再清楚不過,根本就是穆納要月盈引誘皇上到此,接下來他好領兵攻進皇城,皇上怎麼還可以醉在女人懷裏?何況她不過是個侍妾罷了。”

  明小滿閉上眼,苦澀勾笑。

  就算她坦承自己是誰好了,在大夥都已認定她是穆納嶽侍妾的情況下,就算有天真能夠還她身份,又如何?光是一個前朝冷宮娘娘的頭銜就可以讓整座皇城流言不止,如今再加上一個他族侍妾名號……就算她保有清白,怕也難服天下眾口。

  “垂陽,小心你的用詞。”李彧炎沉聲警告。

  “小心?我才要說皇上該小心,那女人是毒不是蜜,她不是明小滿!”

  “如果朕說她是呢?”

  明小滿一怔,緊握茶碗,難以置信他要在不知道她恢復記憶的情況下,掀她底牌。

  “皇上,你清醒一點!傅將軍直到現在還率著二十萬大軍在砂河尋找皇后的下落,你怎能被這莫名其妙的女人給蠱惑?”李垂陽氣得直跳腳。

  “住口!”李彧炎眯眼重喝,“垂陽,你太放肆了。”

  “皇上才是最放肆的那個!”他真的是氣到連命都不想要了。“你登基是為了皇后,難道因為皇后不在,你就要棄天下不顧了?”

  “李尚書誤解了,其實皇上早已發現——”兵從戎話到一半,瞥見李彧炎抬手制止,只好閉上嘴。

  “從戎,除去另外那兩件事,你在北驛可有什麼收穫?”

  “啟稟皇上,臣在泰漠使吏之中發現了一個嬰孩,古怪的是,那個嬰孩的額面有月環印。”

  兵從戎話一出口,明小滿頓時瞠目結舌,李彧炎則是驚喜的站起身。

  “那嬰孩在哪?”

  “啟稟皇上,昨晚穆納岳離去時便已帶走。”

  “……是嗎?”

  “不就是一個玄人之子,有什麼好討論的?皇上,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要趕緊處理城北的兵力,而不是——”

  “混賬!那是朕的皇子!”李彧炎惱聲打斷李垂陽的話,只是話一出口,眾人皆愕然,明小滿握著茶碗的手關節也因掐緊的力道之大而慘白。

  “怎、怎麼會……啊!國師是玄人,難道皇后亦是?”李垂陽低呼,又覺得不對勁。“皇上怎能憑泰漠使吏中有玄人之子就認定是皇子?”

  “因為小滿兒就在朕的身邊。”輕摟過身邊僵住的女人,他含笑對上她震驚的眸。“朕未能推算始末,唯一知道的是,小滿兒喪失了記憶,被穆納嶽帶走,繼而想要借她威脅朕。”

  眾人愕然之餘,也慶倖他並非真的因思妻而癡狂,錯將滿心愛意投射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只是大夥這也才知道,原來他們的皇后竟是個玄人,比奴隸還不如的玄人。

  “皇上又怎能確定呢?”感受到身後諸位大將看待明小滿的眼光倏地充滿了歧視,他趕緊出聲,又惱自己沒事幹麼帶他們一道上路。

  “因為……”

  “皇上,月盈只是假扮,可莫要當真。”明小滿淡聲道。

  “不,你是朕的小滿兒,朕比誰都清楚。”

  “如果自欺欺人比較快活,月盈也無話可說。”話落,她別開眼。

  她的話讓眾人嚇了一跳,怎麼也不覺得她是皇后,只因他們印象中的皇后是個愛笑愛走動的小姑娘,總是羞怯可人,怎會如眼前狂囂?

  “你只是失去記憶罷了。”他如此認定。

  “我有沒有失去記憶,自己會不知道?”她冷哼,口吻譏諷,“究竟失憶的人是誰?”

  李彧炎微眯黑眸,閃露騰騰怒意。

  李垂陽見狀,趕忙出聲,“算了算了,皇上既然確定她是皇后,代表皇上對穆納嶽早有防範,那城北一事就當是臣杞人憂天,在用過午膳之後,臣立刻啟程回皇城。”

  他不語,一會才低喃,“由著你。”

  知道李垂陽無法將人勸走,明小滿氣極,驀地起身往外走,而李彧炎也立即跟上,這一幕,教李垂陽暗叫不妙,但還是堆滿笑臉走向兵從戎。

  “兵都統,皇上說交代你去辦事,到底是辦了什麼事?”讓他心裏有個底,他才知道接下來該要怎麼做嘛。

  “抱歉,無可奉告。”兵從戎面無表情的拱拳離去。

  “啊……”喂,雖然他們不是很熟,也沒太多交情,但也不要一點面子都不給他啊……

  “李尚書,咱們的計畫還要不要進行?”身後一位將軍走近低問。

  “這……”李垂陽不禁猶豫。

  會帶他們來,說穿了,依舊是眾家兄弟所逼迫的結果,只為了除去穆納嶽的侍妾,又或是綁走她也成,反正重點就是要皇上回朝。

  然而現在皇上認定她就是小滿,要他怎敢動手?

  若殺的真是他的弟媳,只怕不用泰漠出兵,金雀就會自動分崩離析。

  “本將軍是執行到底。”

  “你……不要衝動。”李垂陽覺得自己真的好命苦。這幾位將軍都是前朝同袍,對於李彧炎能夠造福百姓皆推崇有加,唯獨就是對玄人很有偏見。

  “玄人不祥,事情已經至此,再不將她除去,難道真要讓皇朝毀滅?”

  “可、可是……”

  “瞧,前朝皇帝納她為妃,隨即駕崩,如今只怕她也會禍及皇上,否則她又怎會無端成為泰漠太子侍妃?就算她真是失憶,但命運擺弄至此,你還能說玄人不祥是無稽之談?再者,她根本不承認自己失憶,對不?說不定她根本不是皇后,如此一來,更是非殺不可。”

  一席話堵得李垂陽無言以對,甚至讓他覺得相當有理,然而李彧炎已經認定了她的身份,當他面對明小滿,根本不會管有理無理,眼裏只有她,更甚皇朝。

  然而這一點,這些人根本不瞭解。

  午膳設在偏殿,李垂陽、兵從戎和數位將軍皆列席,李彧炎和明小滿自然坐在主位上,一頓飯吃得靜寂無聲,讓李垂陽很想去死。

  再加上外頭風雪不斷,明明日正當午,天色卻暗黑如夜,殿裏甚至早已點上燭火,讓他清楚看見主位那頭的兩人相敬如冰,靜默無語,自己這邊則是暗潮洶湧,讓他感覺未來更是渺茫得不知該何去何從。

  “……不如,讓宮裏奏點音樂吧。”他好恨爹娘為何給他一張下垂的嘴角,註定他很難笑開懷。

  李彧炎擺手應允,他松了口氣,趕緊要宮人傳樂倌上偏殿。

  不一會兒,幾位樂倌翩然踏進,琵琶琴瑟奏出一室祥和,李垂陽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多吃一點。”李彧炎小聲說。

  “……我已經在吃了。”明小滿抿著唇,有一下沒一下地進食。

  “想逼朕在眾人面前喂你?”他低聲威脅。

  她橫瞪他一眼,賭氣的加快用膳速度。

  李彧炎滿意地看著她吃完了一盤食物,突然聽到熟悉的樂音,不禁問:“這音樂是?”

  一旁的宮人擺手,示意樂倌停奏,再上前詢問之後,回頭稟報,“回皇上的話,樂倌們說,這是為辟邪典準備的山海祭。”

  他輕呀了聲,“莫怪朕覺得熟悉。”想了下,摸著腰間的鎏金摺扇,湊近她。

  “就讓朕為你跳一支舞吧。”

  明小滿錯愕地瞪著他,只見他像是心情甚佳的離席,站到幾步外。

  李彧炎黑眸直睇著她,鎏金摺扇面自面前刷落的瞬間,樂音跟著奏起,鎏金摺扇在他指尖翻動成浪,半掩俊顏。

  見狀,酸楚頓時襲上明小滿的眼。

  玄人擅舞,娘因而愛上了身為銜月城舞官的爹爹,爹爹看似瘦弱,可一旦起舞,儒雅中又帶著威懾,無情中帶著眷戀,反轉時柔韌如葦,側動時剛硬如山,仰身如絮飄轉,收舞如電輕凝,那霸氣昂藏,風流倜儻的氣質,眼前男人全都表現得淋漓盡致,甚至更好。

  淚水在她眸底打轉,她緊咬下唇,告訴自己不准哭。

  不愛跳舞、不願跳舞的哥哥欠她一支舞,為何……卻挑在這當頭還她?

  這支“山海祭”原先描述的是凡間女子獻祭給海神,祈求風調雨順,女子和海神的共舞,代表人神共生,然而幾代演化下來,演繹成海神愛上女子,遞出扇子代表願自降神格,只臣服一人。

  哥哥是想告訴她,他臣服於她嗎?一個玄人姑娘,一個無人疼惜的可憐孤女?

  太傻、太傻!

  她暗罵,突見他攢袍在手,淩空回舞,一個旋身,單膝跪在她面前,遞出鎏金摺扇。

  她瞪著那把鎏金摺扇,沒想到他一直將它帶在身邊,好似就為了有一天,要讓她接下。

  為何不早一點?

  太遲……太遲了!

  閉上眼,明小滿狠心下看也不接過他手中的扇子,同一時間,耳邊也響起細微聲響,她橫眼探去,就見兩位將軍飛步來到她身邊,清冷的短匕映出她的錯愕和妥協。

  她閉上眼,不掙扎。

  沒錯,這個法子極好,殺了她,才是最根本的做法。

  然而就在瞬間,她又聽見銳物淩空而至,沒入肉身的聲響,一抬眼,兩位將軍已經慘叫著倒在一旁。

  “小滿兒,你沒事吧?”

  下一瞬間,她被一把摟進懷裏,沉而亂的心跳聲重擊著她,她傻傻看著他手中的鎏金摺扇,扇子失去了兩支扇骨,她再朝兩位將軍看去,驚見扇骨竟沒入兩人手腕。

  他為了她,竟不惜傷害朝中棟樑?

  明小滿憤怒地將他推開。

  “小滿兒?”李彧炎不解地看著她。

  “我要離開這裏!”推開他,她舉步要跑,然而才跨開一步,便又被曳至他胸前。

  “別走,沒事,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他軟聲按撫,怒目瞪向兩名倒下的將軍。

  坐在席下的樂倌早嚇得面無血色,兵從戎則戒備的盯著準備再伺機而動的人,李垂陽也趕緊擺手阻止。

  “我不要!我不要待在這裏!”明小滿掙扎著,像發狂似的。

  “小滿兒!”

  “我不是,你放開我!”

  她奮力掙扎,雙腿踢踹著,一時竟讓他無法近身,可他隨即眯緊眼,看準時機往她後頸一劈,她隨即軟倒。

  李彧炎將她抱緊,長指輕撫過她瘦削的頰,才緩緩抬眼,眸色寒凜懾人。

  “來人。”

  “皇上。”隨侍隨即上前。

  “將兩名將軍拖下去,斬立決!”

  “皇上!”李垂陽嚇得趕緊跪在地。“這是臣的意思,與兩位將軍無關,皇上如果要降罪,就殺了臣吧。”

  “你別以為聯會對你心軟。”他聲薄如刀,半點情份不留。

  “臣……只是希望皇上以大局為重。”事到如今,再多解釋也於事無補。

  “朕早已布好天羅地網,你擔心什麼?”李彧炎不耐的抱著明小滿,一路往寢殿而去。

  “……嘎?”他一頭霧水。

  “尚書大人,早在多日之前,皇上便派末將前去砂河聯絡傅將軍,要傅將軍以尋人為由,越過泰漠邊界,包圍秦漢皇宮,還要末將聯絡鳳凰門,派馬隊前往泰漠煤礦,藉以控制泰漠皇室。”兵從戎歎了口氣道:“大人怎會以為皇上不以蒼天為重?”

  李垂陽錯愕不已,驚覺自己真是錯的太離譜,忘了堂弟具有商人本色,擅長布下雙贏局面,兼顧天下和所愛,所以他這一陣子的失常……許是為了讓穆納嶽相信他真是為情發狂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感覺總有人輕觸她的唇,仿佛像及哥哥老愛在三更天時醒來後,便吻著不讓她睡的時光。

  好久,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在三更天被哥哥吻醒了……

  她不自覺地微啟小嘴回吻,刹那間,輕吻轉為狂暴,吻得她唇舌發痛,渾身發燙,幾乎喘不過氣,逼得她不得不清醒,對上一雙染滿氰氳欲念的眸。

  她猛地回神,將他推開。

  這裏並非是甘露殿,而是行宮寢殿,如今,她更不是金雀皇后,而是泰漠太子侍妃!

  “小滿兒,別怕……是我。”他低啞安撫。

  她抬眼瞪他。“是你我才怕!”

  “別怕,小滿兒只是暫時忘了我而已,我是你的夫婿、你的相公,你……別怕我。”他探手欲牽她,她卻閃得更遠,叫他心間發痛。

  “你不是!我的夫婿是泰漠太子。”她狠著心不讓他碰,他愈是靠近,她退得更遠。

  李彧炎眯緊的黑眸進露狂亂。“你被他給騙了!你生下的孩子額面有月環印,穆納岳向來瞧不起玄人,不可能在你生下有月環印的孩子之後還要你。”

  “胡扯!殿下愛我,那孩子是我和他所有。”

  “不是,那是我的皇子!穆納嶽喜男風,他要如何讓你懷有子嗣?”

  明小滿一愕,但很快就恢復正常。“……我沒有騙你,在我生下孩子之後,殿下曾與我燕好,他擁著我,他……”傷人言語未竟,她的唇就被狠狠封住。

  他的唇舌猶如挾焰般焚燒著她,發狂地蹂躪她的柔軟,吻得她連心都發痛。

  “不……”她在狂暴的吻中喘息推拒。

  “別拒絕我,別……”他碎聲低語,帶著乞求。

  “你敢再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彧炎直瞅著她,難以忍受她竟然為了其他男人守身。“……好,我也活得正乏,有你相伴,在哪都好。”

  “你!”

  他溫熱的大手滑入她衣衫地下,輕撫她絲凝般的肌膚,教她難遏地發出低吟,渾身燙著酥麻,可即使如此,她也不鬆口。

  “就算你得到我的身體也沒用。”

  “……別再對我說這種話。”他頓住,瞳孔痛苦緊縮。

  這段時日,他運籌帷幄,設下天羅地網,只等穆納嶽入甕,然而心神卻因她而起伏,有時恍惚得難以掌控情緒,有時又會突地發狂,想要殺盡天下人,有時還……想哭,卻沒有淚水。

  他覺得自己就快瘋了,儘管她就在自己身邊。

  從有她開始的十九年歲月,她的身影皆占滿他的記憶,曾以為兩人心靈相通,曾以為兩人可以攜手到老,然而殘忍的命運卻一再考驗他的意志力,像是不將他逼到瘋狂邊緣不甘休一般。

  “當年,我放手把你交給淩,每日都覺得生不如死……每回銜月城,雖然故作不在意,卻總是偷偷看你,哪怕你的笑不是給我也無妨。”他伏在她身上,以雙肘撐起重量。

  明小滿警戒的盯著他,粉拳緊握在側,就是不讓自己碰到他。

  他身上黑影日漸清晰,濃得幾乎將他覆蓋,就算他真的有所防備,又能如何?改變得了她親眼所見的事實?

  “我愛你勝過你的想像,淩駕在我的意志力之上,只要你過得好,我便好……

  其實這是多麼自欺欺人的想法,我瘋狂的想要你,想要擁有你、佔有你,不知有多少次,我都想不顧一切的得到你,直到辟邪典那晚……”他眸色空洞,就連嗓音都顯得支離破碎。“我一直想問你,那晚……你恨不恨我?”

  明小滿咬住下唇,不准自己回答。

  她不恨他,從沒恨過,只是害怕自己會拖累他,怕有一天他會跟爹娘、跟李伯伯一樣……而事實證明,如今他就快要死在她手中。

  李彧炎緩緩抬眼,親吻她的唇,望向她的淚眸。

  “想起我,別把我給忘了……”他要她像往常一樣纏著他,別再和他玩捉迷藏,他真怕這次會找不回她。“別走得太遠,我怕我會跟不上。”

  她紅唇輕顫,淚已滑落。

  “不哭,就算穆納岳曾佔有你也沒關係,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其餘的,都不重要……”他低喃著吻下她雪白頸項,解開她的衣襟,吻上她豐嫩的酥胸,舔吮粉莓般的蓓蕾,長指也采向她的身下。

  明小滿倒抽口氣,雙腿間的敏感被他入侵,逼出她更多急促的嬌吟,她想反抗,卻被他挑逗得失去力氣。

  刹那間,他氣息紊亂的埋進她體內,充滿生命力的欲望在她體內狠狠跳動。

  他緩而沉得律動起來,她無助得只能緊攀他的肩,感覺他兇悍地加重每一次力道,直至失控,瘋狂撞擊她柔膩潮濕的深處,待她無以負載的低泣出聲,才進射出熾燙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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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行宮外風雪不消,遮天蔽日,陰霾的天候令人分不清究竟是什麼時辰。

  李彧炎一夜未眠,聽著外頭風雪聲,摟著懷裏早已熟悉的女人,眷戀的親吻她的額,還有被他吻得紅濫的唇。

  突地,她動了動,玉臂彈出裘被外頭。

  他隨即輕扣住她的手,正要放進被子裏時,卻瞥見她手腕上未愈的疤痕,顯示她根本沒有上藥。

  微蹙起眉,正打算起身差人送藥進來,又發現疤痕是沿著手腕環繞一圈,他不禁奇怪的眯起眼審視。

  這疤痕並不算規則,說是燙傷,確實像極,但究竟要怎麼燙,才能燙成這個樣子?

  他忖著,仔細觀察那傷痕的範圍,腦中突地閃過一個念頭。

  李彧炎赤裸著急急下床,拾起扔在地毯上的錦衣,取出裝在暗囊裏的鳳銜月環回到床上,和她的傷痕比劃,接著驀地瞪大眼。

  藏在鳳銜月環裏的承諾,是他不言明的誓言,必須借著火光才能折射出文字,而她的傷痕正巧與手環大小吻合,是否意味著她看過了裏頭的秘密,然後有人打擾她,讓她在匆促間將燒得發燙的鳳銜月環套入腕中所致?

  抓起她軟嫩的手,他不捨得親吻她的傷痕,直到外頭突地傳來喚聲。

  “皇上。”

  “何事?”他問著,將鳳銜月環套回她的手中。

  “段宰相從宮裏面來,宮中出事了。”兵從戎壓低聲音稟報。

  李彧炎聞言,不禁笑了。“是嗎?”眼見熟寐的小女人長睫眨了眨,他不禁輕拍她的胸口,哄著她繼續睡。

  “皇上要見段宰相嗎?”

  聞聲,明小滿驀地張開眼。

  他暗惱的皺眉,沉聲道:“要他在偏殿候著。”

  “末將遵旨。”

  看她像是尚未完全清醒,只是傻傻的望著他,李彧炎不禁勾深笑紋,捏了捏她的頰。“時候還早,再睡一會。”話落,他起身替她蓋妥被子。

  “……誰來了?”她本能的發問。

  “不重要,你繼續睡。”背對著她,他快手著好裝,替她放下床幔  “乖,繼續睡。”深深看她一眼之後,他隨即轉身離開。

  明小滿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失去溫暖的來源,她猛地打了個寒顫,驚覺自己不著寸縷,她羞得趕緊鑽進錦被裏,手腕卻像是卡到了什麼,她疑惑的抬手一看,才發現鳳銜月環竟又回到自己手中。

  看著眼前的金雕手環,她心中感觸良多,偷偷把臉輕蹭著那男人剛才睡過的位置,閉上眼回味他的溫熱,卻後知後覺的想起,剛才隱隱約約之間,她似乎聽見通報說有人來了。

  這時候,還有誰會特地前來行宮?

  想了下,覺得不妥,她隨即起身著裝。

  偏殿上,段詢一身狼狽,沒了平常的斯文從容,此刻他下巴佈滿胡髭,身上連禦寒的披風都沒有,渾身被雪水浸得濕透,凍得直發顫。

  不一會,見李彧炎前來,他隨即抖顫著下跪。“臣見過皇上。”

  李彧炎冷冷瞥他一眼。“發生什麼事了?”說著,走過他,坐上偏廳的主位,兵從戎就站在他身側。

  “皇上,穆納嶽率軍佔領皇宮了!”

  “是嗎?”微揚起眉,李彧炎眸色深沉難測。“然後呢?”

  段詢不禁一愣。“皇上,皇宮已經被泰漠軍佔領,為何皇上只有如此反應?”

  “那麼,你認為朕應該有什麼反應?”他笑得詭譎。

  “穆納嶽不可能無聲無息地攻入皇宮,必定是有內應,他入宮後對上官淩非常禮遇,想必內應定是上官淩,才能助穆納嶽不花一將一卒,佔領了皇宮!”段詢激動不已,整個人顫得更厲害。

  當明小滿踏進殿內時,瞧見的就是這一幕。段詢的言語讓她氣得眉頭打了好幾個結,暗罵他真是無恥。

  “小滿兒,你怎麼來了?不是要你在寢殿待著?”李彧炎瞧她走來,立即起身將她摟進懷裏,發現她渾身發涼,不禁微惱低斥,“要出寢殿,也不知道要搭件斗篷禦寒?”

  從寢殿來到偏殿,必須經過兩座曲廊,廊面無法遮掩風雪,那麼冷的天,她自然是渾身冰涼。

  明小滿沒回答,余光瞥見段詢震驚的神色。

  “來人,備火爐。”李彧炎沉聲下令。

  段詢心吊得極高,艱澀地咽了咽口水,擔憂明小滿是否已恢復記憶,是否會發現是他讓她掉落河裏?

  “宰相可還有事要奏?”看著殿口的火爐,李彧炎雖覺添了些暖意,但還是急著將心愛的女人送回溫暖的寢殿。

  見狀,段詢抬起毫無血色的臉龐沉聲斥責,“皇上,皇朝將滅,然而皇上卻絲毫不擔憂,甚至擁著穆納嶽的侍妃,沉迷在女色之中,皇上真是令臣好失望!”他憤恨的嘴臉,仿佛他是多不受重視的忠臣,有志不得伸。

  李彧炎眯起黑眸,讓明小滿坐在主位上後,才緩緩走向他。“朕沉迷女色?你不知道朕是什麼樣的人嗎?這皇帝,不也是你段家力拱的?”

  “臣要是知道皇上如此無能,當初就不會串百官力拱!”

  “可不是?這帝位可是你朝思暮想得很,最終落到朕手中,你自然不滿。”他哼笑,負立在後的手微擺,兵從戎隨即跟上他。

  段詢心頭一跳,力持鎮定。“臣不懂皇上的意思,臣只想讓皇上知道,玄人果真不祥,當初要是皇上別讓那玄人成為國師,今日皇宮就不會被穆納嶽踏入。”

  明小滿不服的出聲,“宰相這麼說可就錯了,那日,我可是親耳聽見宰相和殿下私議,如何神不知鬼不覺佔領皇宮的。”

  “你胡說!本相忠心耿耿,當初更是力拱皇上登基的功臣,豈能容你這泰漠女子在殿上胡言亂語!”說著,他一個箭步上前,想要攻擊明小滿,卻被李彧炎擋住了去路。“難道皇上真相信這名妖姬所說的話?她可是穆納嶽的侍妾,她說的話能信嗎?”

  李彧炎斂笑的黑眸隱晦威懾。“段詢,為何你一點都不意外穆納嶽離去,卻將侍妾留在朕身邊?”

  他一愣。

  “為何你意外的是穆納嶽踏進皇宮便禮遇國師,而不是穆納嶽明言回泰漠,又為何會出現在皇宮?”李彧炎沉聲質問,步步逼近。

  “……臣……”他一時語塞,只能被步步逼退。

  “那是因為你和穆納嶽私議,早知道他何時會從行宮轉回皇城,唯一錯的是,他反悔了,在踏進皇宮之後,他就決定殺你除根!”

  段詢被逼得退無可退,背已抵在殿牆上。“……皇上,臣不知道皇上在說什麼,皇上千萬別相信那妖姬所說的話。”

  “朕當初為了救小滿兒離開冷宮,穆納嶽自動借兵,但朕卻不肯。你可知道為什麼?”李彧炎聲薄如刀,淩厲剮骨。

  他瞪大眼,開始想法子替自己脫罪。

  “因為朕太清楚穆納嶽是個多有野心的人,一旦泰漠兵進入皇宮,他必定會趁勢占地為王。”李彧炎逼得更近。“然而,那時你表面上阻止烏靈的借兵提議,卻又在暗地裏安排穆納嶽住進都尹府。”

  段詢怔住,沒料到當初嚴密安排的事,他竟也知道……

  “你心口不一,要朕怎麼不起疑?朕不由得想起,為何當初前皇會突地賜婚?又為何能在朕前腳剛趕往泰漠礦場,小滿兒便隨即被下令帶進宮中?”

  明小滿瞠目結舌,從沒想過一連串的巧合全是其來有自,還以為只是自己的玄人血脈作祟。

  聽至此,段詢已是一身冷汗,面無血色。

  “再怎麼想,都太巧了,你知道嗎?”李彧炎笑得無奈又自嘲。“所以,一定有人背叛朕。”

  “皇上,不是臣、不是臣……”

  “是你的父親。”他點頭。“段家在前朝時表面風光,事實上卻手無重權,還得忍受前皇百般刁難,早已心生不滿,而那個時候,朕的商隊便成了段家的目標,接下來的所有事,全都是你們為了惹惱朕而做的,要讓朕成為滅朝的兇手。”

  所以,前宰相向前皇獻計,以公主下嫁為由,要他上京城,見他身邊帶著小滿兒,便決定以她成為引誘他叛變的導火線,當時正好泰漠礦坑坍方,等他從泰漠回來之後,早已人事全非。

  明小滿倒抽口氣,沒想到這一切竟都是段家所為。

  段詢目光僵直,總算明白,為何李彧炎登基之後,就立刻撤了他爹的官職,但——“皇上要是真如此懷疑段家,又為何要提攜臣成為宰相?”

  “因為朕需要一個能將段家斬草除根的罪名。”他微笑,隨即面色一正。

  “然而,朕錯估的是,淩竟然沒有防備你,小滿兒更沒有,而你也能狠心演出這出戲,將她給丟入河中!”

  事已至此,段詢也不再找藉口,只是激動的想沖向前,但隨即被兵從戎一把推開。“李彧炎,你忘恩負義,要不是我段家,你也當不了皇帝!”他不過是一介商人,不過是良民中最低等的商賈罷了!

  “你以為真是段家力拱,朕才能成為皇帝?要不是民心都在朕身上,你爹會三番兩次帶著朕的伯父當說客?”李彧炎撇唇冷笑。“說到底,是段家想要稱帝,偏不得民心,怪誰?”

  當初段家和穆納嶽接觸頻繁,正是想替自己謀帝位,可惜不得民心,更屈于他的商權霸業之下,於是不得不妥協,然而這樣的妥協只是暫時的,他一直很清楚。

  “怪誰?”段詢突地揚聲大笑。“我告訴你,皇宮已經被穆納岳佔領,玉璽也落到他手足,就連皇子都被他挾持,最終你也一樣當不了皇帝!我早告訴過你玄人不祥,你就是不聽,最終還是逃不過玄人的詛咒!”

  李彧炎目色陰冷,輕聲吩咐,“拖下去,立斬!”

  “末將遵旨。”兵從戎將段詢從地面拖起。

  “李彧炎,我死不足惜,不過是比你先走一步,我會在黃泉路上等你,嘲笑你挑了個玄人皇后,終究禍及皇朝!”

  他抽緊下顎,回頭望向明小滿,卻沒在她臉上瞧見他預料中的痛苦難受。

  難道,她真的還沒有恢復記憶?

  “朕說過,玄人絕非不祥,真正不祥的是那些貪得無厭的人。”他緩步走回她身邊。

  垂下長睫,明小滿好一會才抬眼。“那麼,接下來皇上決定怎麼做?”

  “回宮。”

  “我呢?”

  “待在這兒,等朕解決了穆納嶽,再接你回宮。”

  看他幾乎要被黑影吞噬,她內心的不安瞬間高漲。“為何不帶我一起走?還是你在防備我,認為我真是殿下派出來迷惑你的妖姬?”

  李彧炎只是托額低笑。“聽話,在這裏待下,如今時機已成熟,朕要立刻起程。”

  “別走。”見他轉身,她隨即從他的身後擁住他。

  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他遠離死亡了。

  “小滿兒?”他詫異地回頭。

  “我……”明小滿抿了抿唇,主動吻上他,望著他黝黑的眸,柔聲說:“我還想要你,還想要你……”

  她怕他這一走,就無法存活,所以想將他留下,親自守護他。

  她羞澀地探手滑入他的衣衫底下,掌心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頭。

  李彧炎眯起眼,輕輕擒住她的手,不讓她造次。“咱們往後還有許多時間,不急。”他深吸口氣,連吻她都不能,就怕自己難以自製。

  他喜歡她的大膽,可惜時間不對。

  不對,他們沒有時間了!只要他一走,也許他們再也見不到面!明小滿反手抓住他,不讓他走,正欲承認自己恢復記憶,想借此留下他之際,頸部驀地傳來一陣刺麻,讓她無預警的跌進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皇上?”踅回的兵從戎來到殿外請示下一步。

  李彧炎收回手,眷戀不舍的看著懷中的小女人。“從戎,備馬,朕要立刻回宮。你和垂陽留在這裏看守娘娘,不得讓她離開行宮一步。”

  “是。”

  待明小滿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寢殿,李彧炎則已不見蹤影。

  她快步下床,推開寢殿大門,便見殿門兩邊守著兩個人,她才跨出一步,兵從戎隨即往前一擋。

  “娘娘恕罪。皇上旨意,娘娘不得離開行宮。”

  明小滿直瞪著他,粉拳緊握。

  “放我出去!”被迫回寢殿的她,接下來的時間一直氣急敗壞的怒吼,然而守在殿口的兩人卻怎麼也不願放行。

  “娘娘,請你行行好,就在裏頭乖乖待著吧。”李垂陽捂起耳朵,“這是皇上的旨意,你不如省點口水,等著皇上平定宮亂,再將你迎回宮。”

  “你懂什麼?你說的事永遠不可能成真!”

  “你、你這是在觸皇上黴頭嗎?你真是皇后嗎?”他也吼回去。

  “我是!我是明小滿,四哥,你還不快讓開?”

  李垂陽一愣,疑惑的看向她。雖說滿朝文武皆知他和彧炎的關係,但一個外族女子會知道這麼多嗎?還是……“是穆納嶽告訴你的吧?你別想騙我,至今我還不太願意相信你真是皇后。”

  見李垂陽說不通,明小滿把目標轉向兵從戎,至少他是相信她身份的。“兵大哥,你可還記得在赤林山上,我曾對你說你不會死,因為時候未到?”

  原本一直不動如山的兵從戎頓時張大眼。“你……沒有喪失記憶?”

  明小滿笑得苦澀。“該說喪失了,卻又想起。”

  “你、你既然已經恢復記憶,為何沒讓皇上知道?”李垂陽再度跳腳。

  糟,他一直在她面前說些不敬的話,這帳會不會在回宮之後一併算?

  “我說了。”她面色不變的撒謊。

  “原來皇上已經知道了,所以才要末將守著娘娘,怕娘娘急著跑回宮。”兵從戎驀地明白,趕緊道,“請娘娘寬心,無需擔憂,皇上早已經布下天羅地網,穆納岳根本逃不了。”

  “沒用。”

  “為何娘娘如此篤定?”

  “因為我看見皇上已染死氣。”明小滿看著他,滿臉悽楚。“我的眼只看得見生死,卻無法看見他為何而死,如今我只能猜穆納岳會拿皇子威脅皇上,再殺了他。”

  “娘娘說的是真是假?”李垂陽嚇得臉色慘白。

  “當然是真的,所以當穆納嶽決定要回泰漠時,我才會在永雀殿上將鳳銜月環給哥哥,我的用意就是不要他跟,可他卻硬是跟來。”

  還寸步不離。李垂陽暗暗歎氣,不由得想,皇上早晚會為她而死。

  兵從戎垂眼尋思。“但是依臣看,皇上是有備而來,如今就算皇子落在穆納嶽手中,皇上也可以以泰漠皇室要脅交換。”

  “不,穆納嶽想當的是金雀皇帝,而不是泰漠皇帝,就算皇上滅了泰漠,他也不痛不癢。”明小滿急聲解釋,“更何況他持有皇子,就像是擁有一塊免死金牌,誰動得了他?”

  兵從戎垂眼不語。

  他的沉默,讓明小滿認定他已有動搖。“你認為,我和天下之間,皇上會選擇誰?”

  “自然是皇后。”關於這一點,他毫不懷疑。

  只要是親近李彧炎的人都知道,他當初根本無心當皇帝,只是想要救他所愛。

  “那麼,請你帶我回皇宮,我有辦法可以阻止一切慘劇發生。”她說得篤定,心裏卻連一點把握都沒有。

  “……不,末將無法抗拒皇上的命令。”

  “那你是打算眼睜睜看他死?”

  “娘娘,你這種說法,豈不是在為難咱們?”李垂陽很用力地歎氣,覺得自己的頭髮又比去年更白,相信只要再兩年,就可以和爹一樣白了。

  兵從戎無法確定她話中有幾分能信,但在赤林山上,她古怪的一席話,他至今記憶猶深,而且局勢有時看得再怎麼透徹,佈局如何巧妙,總有可能也會在一夕間全數翻盤……

  “不成、不成!不管怎樣,皇上已經下旨,還是請娘娘乖乖在行宮待下。”李垂陽怕兵從戎真會倒戈,快聲說道,要她打消念頭。

  “放肆!”明小滿惱聲低喝,揚起她的皓腕。“鳳銜月環在此,兵都統還不聽令?”

  見狀,兵從戎單膝跪下。“末將在此!”

  “即刻帶本宮回皇城!”

  “末將遵旨。”心一橫,他隨即走向外頭準備。

  “兵都統,這樣不成!皇上要咱們看著皇后啊!”李垂陽氣急敗壞的喊,然而對方仍舊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又氣又急的回過頭,便見鳳銜月環在自己面前閃動不可侵犯的光澤。

  “帝掌傳國玉璽,後持鳳銜月環,見此物如見皇上親臨,尚書大人想要抗旨嗎?”明小滿氣勢萬千的眯眼瞪他。

  “……臣不敢。”

  “那還不趕緊去準備?”

  “遵旨。”他苦著一張臉跟上兵從戎的腳步。

  蒙上面罩,穿上斗篷,明小滿騎著兵從戎為她準備的大寶駒,迎著凍骨霜雪飛馳,一路上馬不停蹄,在接近皇城外時,已是入夜,遠遠便瞧見北城門上火光如星,城門早已關上。

  “來者何人?”守門將士一見人逼近,發聲吼道。

  “開門,我是皇城總都統兵從戎!”他從懷裏取出權杖。

  外城門上的將士一見權杖,手臂一揚,隨即打開城門。

  “都統大人。”士兵拱拳行禮。

  “皇宮的情形如何?”兵從戎策馬進城,沉聲問。

  “皇宮被泰漠太子佔領,聽說國師被縛,皇上在幾個時辰前已回城,下令眾將嚴守四大城門。”

  “是嗎?”兵從戎正要下馬,卻見明小滿已經快一步直沖皇宮。“娘娘!”他驚吼。

  “快追!”李垂陽雖然累得像條狗,也只能趕緊追上,就怕一個閃失,他死個一百遍也不夠。

  只是一路從行宮趕回,他已經累得人仰馬翻,怎麼她還有那麼多力氣可以策馬飛馳?

  然而事實上,明小滿早已累乏無力,只以意志力支撐。

  要快,非快不可!

  儘管眼皮沉重得發澀,儘管霜雪不斷撲向她,讓她冷得不斷發抖,還是咬著牙,一路直往皇宮而去。

  然而來到內城門,竟見大軍進駐,她被擋在門外,數十士兵沖出將她團團包圍,嚇得馬兒仰起前腳,明小滿一時沒留神,被馬兒摔落在地,還來不及反應,青冷的長劍已近在眼前。

  “不准動手!”兵從戎趕至,揚聲大喝,“我是皇城總都統,刀下留人!”

  霎時,包圍明小滿的士兵略退開一些,他俐落下馬,奔到她身旁。

  “娘娘,你沒事吧?”

  “我……”她吃痛地坐起身,突覺一道淩厲刀風逼近,下意識往後一仰,刀刀削過她的發和頸間,霎時鮮血直流。

  “周將軍!”兵從戎趕緊將明小滿護在身後。“你明知道這位是皇后娘娘,居然還對皇后刀劍相向?”

  周將軍是隨李垂陽到行宮的其中一位將軍,自然知道皇上早已認定她便是皇后,甚至不惜為了護她而傷人。

  “她不是皇朝之人,她只是個玄人!”周將軍一喝,“來人,拿下她!玄人不祥,今日宮亂皆是因她而起,要是再留下她,必定會引起皇朝毀滅!”

  他從驍驃大將軍被貶為守城小都統,全都是她害的!

  守城將士一聽此言,眾人莫不騷動著,想要將明小滿拿下。

  捂著頸上的傷,明小滿看著步步逼近的將士,心如死灰。

  “放肆,就算她是個玄人,終究是皇朝之後!”兵從戎怒吼,揚起明小滿的手腕,環視四周。“在鳳銜月環之下,如見皇上親臨,眾將還不退下!”

  眾將士見狀,這才不甘不願的退後一步,單膝跪下。

  “娘娘,失禮了。”兵從戎立即抱起她,放至他所乘的馬背上。“娘娘,恕末將和娘娘同騎。”

  “兵大哥,謝謝你。”明小滿虛弱的趴著,他隨即拉起韁繩,縱馬進入內城。

  一進內城他們才發現,通往皇宮西宮門和南方永雀門的禦西街及禦南大道,全都被金雀士兵包圍,來到西宮門,就見金雀士兵竟和宮內的泰漠兵隔著宮門對峙。

  “皇上在哪?”兵從戎在一列持盾士兵週邊停下,下馬詢問。

  “稟報總都統,皇上在南邊的永雀門,正和幾位將軍商議要如何攻入皇宮。”

  底下的士兵皆識得他,趕忙去聯絡鎮守西宮門的副都統。

  就在這當頭,前頭驀地傳出呼聲,兵從戎抬眼探去,就見明小滿竟策馬直沖向兵陣列,直朝西宮門而去。

  “娘娘!”他急喊,然而明小滿卻像是充耳不聞,策馬直去,更吊詭的是,守在宮門內的泰漠兵也自動開出一條路,讓她一路通行。

  “總都統,這是怎麼回事?”趕來的副都統適巧看見這一幕,雙眼大瞠。

  “……我也不知道。”兵從戎攢緊濃眉,半晌後低聲說:“牽馬過來,我要去見皇上。”

  “小滿兒策馬進皇宮?”

  “末將罪該萬死。”告知完明小滿已恢復記憶,並沖入宮中的消息,兵從戎已是冷汗涔涔。

  李彧炎坐在國師府大廳內,怒目圓睜地瞪著單膝跪下的他。“朕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抗旨!”

  他垂首不語,更不敢提明小滿差點在途中遭周將軍滅口。

  一回到皇城,為了繈褓中的皇子,李彧炎不敢躁進,只是調集退避在家中的百官,挑選幾個較信任的待在國師府中,想要通盤瞭解情況之後,再思忖如何與穆納嶽談判,豈料兵從戎竟會帶來如此可怕的消息。

  “皇上先息怒,眼前必須改變對策。”一旁的烏靈始終沉著,冷厲的美目微眯,死盯著擺在桌面的皇宮分佈圖。

  李彧炎緩緩坐下,大手托額。“依小滿兒的個性,她必定是想要順從穆納嶽,將計就計地將皇子救出,可問題是,太多狀況難以掌握……但不管怎樣,穆納嶽不會善待任何利用過的人。”

  “皇上所言甚是,依臣所見,要娘娘回宮應該也是穆納岳的一步棋,他定是以皇子威脅娘娘屈服,要她引誘皇上獨自進宮,成為他的階下囚。”烏靈沉定地閉上眼。“因為穆納嶽絕不會放過鳳凰門,自然想要皇上身上的水凰印。”

  “那麼,你認為朕應該故意被縛?”

  她緩緩張開眼。“如今淩被縛,娘娘應該會想辦法救出他,兩人共議計謀……”頓了頓,她看向他。“就看皇上願不願意賭。”

  李彧炎微揚起眉,還沒開口,就有人先搶話了。

  “皇上,這萬萬不可!”刑部尚書語重心長地道:“自古雲,玄人不祥,一個玄人國師再加上一個玄人皇后,這……”

  雖說段詢引穆納嶽叛變一事和明小滿的身份在皇上解釋過後,百官皆已知情,然而玄人皇后一事在軍中開始流傳,流言直燃向皇城百姓,已造成民心浮動。

  “無稽之談。”李彧炎哼笑的口吻,令在場數位官員頓時噤口。

  烏靈冷冷地看向他們,知曉他們其實想說的是,他們懷疑眼前丕變的局勢,全都是玄人所致,說不準連她這個玄人之妻也懷疑。

  哼了聲,她道:“穆納岳率兩萬大軍自北宮門潛進時,國師原本可以退出宮外,但是為了救六部官員,他選擇獨自殿后,要不是國師在場,只怕你們可要死去大半了!”

  那時正是二更天,六部有上百官員留守在六部部衙裏,要不是淩早有防備,恐怕損傷更慘重。

  她話一出口,在場官員個個愧疚的垂首。

  “流傳百年的古老傳說重創玄人,讓玄人流離失所,為什麼你們可以記住百年傳說,卻忘了不久前皇朝的奢靡荒唐,和玄人的鼎力相助?”烏靈嘲弄地問。“沒能力的人才會將自己的無能推到別人身上,要張大眼,看清楚真正邪惡的是持刀殺進宮裏的穆納嶽才是啊。”

  她清淡的口吻卻裹著針針見血的字句,紮進在場所有人心裏。

  霎時,廳上靜默無聲。

  李彧炎看向廳口,看著漫天飛舞的風雪,想著他最心愛的女人竟策馬日夜兼行趕回。那般柔弱的小滿兒,竟能堅韌到這地步,他豈能不有所回報?他驀地站起身。

  烏靈橫眼睨去,“皇上已有打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彧炎目光堅定的看著她。“朕要親自帶回最愛的女人,還要將你的男人完整無缺地交還到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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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07: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好快的速度,明小滿。”當明小滿被領著踏上金雀宮偏殿時,穆納嶽面露激賞。“看不出來你會騎馬,還騎得挺不錯的。”

  “殿下謬贊。”她神色疲憊,憑著一股意志力強迫自己站得直挺。“如今我已歸來,殿下——”

  “李彧炎可還沒成為本殿下的階下囚,所以你的兒子還是得暫時讓本殿下保管。”穆納嶽坐在主位上,身前是滿桌佳餚,他悠哉地喝著燒辣溫酒,身旁坐的皆是他的麾下大將。

  “不,我現在想見的是上官淩。”

  回到宮裏時,她已迅速厘清思緒,現在她相當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穆納嶽微揚起眉。“我知道他是你的表哥,可沒想到他倒是比你兒子重要。”

  “兒子我隨時可以不要,但是殿下絕對需要淩。”

  “喔?”

  “殿下知道我的能力,而淩的能力在我之上。”明小滿頓了頓,暈眩了下,趕緊咬牙站穩。“殿下應該還記得,李彧炎能夠登基,是因為淩預知了風雪將竭,替他創造了神話,讓百姓相信他是真命天子。”

  穆納嶽回想那時的事,總算記起上官淩擅長卜卦觀象。“但他會願意為本殿下做事嗎?”

  “他會的。”

  “你何以如此篤定?”

  明小滿拉開斗篷,讓他清楚看見她頸間乾涸的血跡。

  “這是——”

  “說來話長,總之,李彧炎讓幾位將軍知曉我身為玄人的身份,導致我在回程的路上被守門將領給攬下,險些死在刀下……”她說著,情緒逐漸激動。“這個皇朝還是容不下玄人,淩自然不會再為皇朝賣命!我從小和淩相依為命,只要我說的,他一定會為我做到。”

  穆納嶽不置可否的起身審視她的傷勢,確定那落刀的方向不是她自個兒能動手的,才一彈指,外頭的待衛隨即走進殿內。

  “殿下。”

  “帶她去大牢,將上官淩帶出。”

  “遵命。”

  “待會,你可以帶著他到寢殿休息,需要你的時候,本殿下會召喚你。”

  “多謝殿下。”明小滿福了福身,身形踉蹌了下,跟著待衛離去。

  待她走後,穆納岳的親信沙達才低問:“殿下相信她嗎?”

  “不。”他說得篤定。“不過,殺了她似乎又太可惜。”

  他喜歡她的能力,也盼望能為己所用,而眼前,他更想要借助上官淩的能力,讓他可以再創神話,使所有百姓臣服于他。

  “那麼殿下是打算拿下李彧炎再議?”

  穆納嶽哼笑。“先確定上官淩的能力,要是上官淩確實比她了得,她便能夠活得更長久,若反之,待本殿下除去李彧炎之後,就會讓她追上黃泉,好讓他倆做一對陰間鳳凰。”

  皇宮的地牢設在金雀宮西方地底下,潮濕而冰冷,裏頭飄著一股濃重的腐味。

  拿著油燈,跟隨侍從走下階梯,在黑暗之中左拐右彎之後,明小滿來到關押上官淩的牢前,只見他長髮披散,正盤腿閉目養神。

  當侍衛解開牢房的鎖時,他才微微張開眼,一見到她,猛然一震,隨即又重拾冷靜,直瞅著她。

  “淩……”她一開口,聲音破碎。

  “你可以出來了。”

  上官淩聞言,快速起身走出,話還未問出口,便聽她說:“殿下允許我帶你到寢殿歇息,你跟我來吧。”

  他神色不變地跟著她,到了寢殿,外頭依舊有穆納岳的侍衛看守,而他在燦亮的寢殿內瞧見滿室狼藉,所有物品全都被扯落在地,才皺起眉,餘光又瞥見她頸間的傷。

  “你怎麼會受傷?”他擔心得立刻上前查看,見傷口不深,才松了口氣。

  “淩,金雀容不下我們……”她哭喊,但雙眼卻認真無比地看著他。

  上官淩會意,拉著她到錦榻坐下。“別激動,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明小滿快速將去行宮的事交代一回,並道明她已歸順穆納嶽,又說了她因為玄人身份,險些死在亂刀之下的事。

  然而,在說的同時,她又一心二用的在他掌心寫下真正打算,亦讓他知道皇子落在穆納岳手中,李彧炎必定會聽命于對方,要他想想屆時該怎麼解救李彧炎。

  上官淩聽完之後,動怒低咆,“混賬,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玄人要真是不詳,李彧炎又是怎麼靠咱們建立金雀的?”

  他罵著,亦不動聲色的在她掌心寫下:“皇子呢?”

  “所以我說,金雀容不下咱們。”明小滿流著淚,緩慢回答:放棄。

  上官淩面色凝重。“……你說,你要我怎麼做?”

  “我們現在只能依靠殿下。”可有法子保住哥哥?

  “好。”他毫不猶豫的回應。我有方法。

  明小滿淚如雨下,卻笑了開來。“真的嗎?”她問得一語雙關。

  “只要是你的願望,我一定會替你實現。”這是他的承諾,從未更改。

  迎娶烏靈之後,他已經將她視為親妹,對她的疼惜依舊,卻不在是男女之情。

  “淩,謝謝你,沒有你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偎進他的懷裏,覺得無比疲累,卻不容自己在這關鍵時刻倒下。

  “沒事,有我在。”他輕摟著她,看見她頸間得傷,眉頭又皺起。“我先替你上藥,你的傷口不能不處理。”

  “不……”

  突地,殿門被人推開,穆納嶽堂而皇之地踏進,看見相擁的兩人,有些驚愕的揚起眉。

  “原來……”他玩味地笑了。

  “殿下有事?”明小滿退開一些,啞聲問。

  “當然有事,李彧炎來了。”

  “……我知道了。”

  永雀門外,李彧炎孤身一人傲立著,身後的金雀士兵已退到幾尺之外。

  他垂眼等候,直到眼前團團包圍他的泰漠兵退開,而他最珍愛的女人和穆納嶽緩步走來。

  “小滿兒。”他眯起眼低喚。

  “讓他進來。”穆納岳神色愉悅地擺手,泰漠兵隨即退開。

  然而,就在李彧炎踏進永雀門內時,穆納嶽一個眼神,泰漠兵隨即上前將他架住,押到穆納嶽面前,也不掙扎,只是死盯著沉默不語的明小滿。

  “朕來了,可以讓小滿兒離開吧。”

  “那得要問她。”穆納嶽幾乎笑裂了嘴。“明小滿,你想走嗎?”

  “不。”一句話,答得毫不猶豫。

  李彧炎一愕,可震撼他的不是她的拒絕,而是穆納嶽看似早知道她已恢復記憶。

  但他無暇細想其中因由,便低聲道:“你先走。”一如在赤林山遇到山賊時一樣,她定會想法子幫助他,然而此刻,他不需要她當內應幫忙。

  “不。”明小滿驀地抬眼。“我不要。”

  “小滿兒?”

  “殿下,外頭風雪極大,既然已經押了人,請讓小滿回寢殿吧。”身後傳來平靜無波的嗓音,是上官淩。

  李彧炎更是驚詫,不懂為何他沒被關在地牢。

  “可不是?”穆納嶽一彈指,泰漠兵隨即上前。“搜他的身,找出水凰印和火鳳令。”

  然而泰漠兵搜完身,卻是一無所獲。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穆納嶽哼笑著走向前,猛一抬腿就往他腹間踹下,接著又一把扯起他的發。“說,鳳凰門的信物究竟在哪?”

  即使吃痛,李彧炎卻笑眯了眼。“不知道。”

  “你以為本殿下不會殺你?”穆納岳面露陰狠。

  他搜過整座金雀宮,只找到傳國玉璽,卻不見鳳凰門最重要的信物。

  “殺了朕,你更得不到金雀天下。”他有如勝券在握。“朕只要此刻死在此地,封鎖皇城的三十萬大軍便會即刻將信物銷毀。”

  穆納嶽壓根不在乎他的威嚇,“三十萬大軍很了不起嗎?你真以為本殿下只帶兩萬兵馬前來?”

  “那麼,殿下的援軍可已來到?”

  穆納岳聞言,笑容不變,心卻漏跳一拍。

  他的計畫天衣無縫,然而早該抵達的後殿軍至今卻無消無息,這點教他疑惑,可也不會太擔憂,只因他手中已握有最重要的人。

  “有你的皇后和皇子在場,誰敢殺進來?金雀皇朝只怕後繼無人,就要滅朝了。”

  “要滅朝的,是你泰漠國。”李彧炎笑得陰冷。“你真以為朕對你一點防範皆無?何不去屠靈山哨口查查,你便會知道,泰漠皇室已被金雀大軍踏入,就連所又礦產也都被鳳凰門帶走了,真不知道你泰漠的子民要如何度過這個寒冬。”

  他無心做絕,卻有人逼他背德失信。

  穆納嶽頓時有些驚愕可隨即快速恢復自信。“那又如何?你以為本殿下想當的只是泰漠皇帝?真是太傻了,而且泰漠子民如何,與本殿下何干?只要能拿到鳳凰門信物,本殿下便可以號召天下,連你金雀子民也得要臣服在本殿下之下!”

  “很可惜,信物不在朕的身上。”

  “但是,你一定知道在哪。”穆納嶽一臉躍躍欲試。“聽聞前朝皇帝喜歡虐人,刑部地下滿是幸求的各式工具,何不讓本殿下以你試試,嘗嘗滋味?”

  始終沒開口的明小滿聽了,立刻柔聲開口,“殿下,霸業即將成功,不宜見血。”

  方才聽兩人對話,她才猛然發現,哥哥確實已有了應對之法,然而此刻,他身上的黑影依舊不散,讓她不禁疑惑起鑄成他死亡的人,到底會是誰。

  沉著心神,她的指尖直搓藏在袖中,金鎖片上的玄石。

  “怎麼,你心疼了?”穆納嶽直睇著她。

  “不,我是突然想起在行宮時,我曾瞧見一個人身上佩戴著鳳凰門的信物。”

  她淺淺啜笑,不讓任何人發現她暗地裏的動作。

  娘死後,爹挖出了娘額上的玄石交給她,告訴她,玄人有養石的習慣,以身體養出玄石的靈性,若死後取下,經過全神貫注的祈求,透過指尖凝聚熱能,便能實現所願。

  而今,不管她所做的有沒有用,但她不會停止祈求,直到玄石實現她的希望。

  李彧炎聞言,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誰?”

  “國師府總管,褚善。”

  李彧炎因為她真把褚善供出而心亂不已。

  此舉肯定是為了讓他免去酷刑而為,但就算為了救他,也不該供出褚善!褚善是與他一同長大親如手足的家人,對她而言亦是,她怎能出賣她?

  “一個總管?”

  “殿下有所不知,褚善是照顧李彧炎長大,與他親如手足的家人,雖說只居總管一職,但那不過是用來掩飾他真實身份的頭銜而已。”明小滿避開李彧炎的視線,朝穆納嶽嫣笑,“那時,皇上要國師夫人前來照顧我,褚善還特地替我買了杏餅。他對我向來不隱瞞,當時就告知我,是皇上將權責交給他的。”

  “小滿兒!”李彧炎怒咆。

  換言之,難道她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恢復記憶?

  明小滿冷漠的不看他。

  “只要殿下差人傳報,想要李彧炎活著,就要褚善進宮,這事不就簡單了?”

  她道出褚善的身份,還給了法子,就是要這件事快速解決,讓哥哥遠離酷刑折磨。

  “小滿、小滿,你真是聰穎過人!”

  “殿下繆贊了。”

  “只是,你真可以如此狠心地供出褚善?”李彧炎挫敗的表情使穆納岳對她信任了些。

  “供出?”她掩嘴輕笑。“我不過是說出一件事實,怎麼了?”

  “說得好!”穆納岳笑得愉悅,仿佛可見自己即將登基。“來人,將李彧炎拖下立斬,將首級懸在永雀門上!”

  明小滿聞言,心一抖,忙笑著阻止,“殿下,何不先將他壓入地牢,等確定信物到手,在處置他也不遲。”

  “有道理,反正也不急於一時。”穆納嶽點點頭。“來人,將他押入地牢,在傳人通報,要國師府總管褚善進宮換回他們的皇帝。”

  “遵命。”

  “小滿兒!”李彧炎啞聲吼。

  她沒看他,只是緩緩拉開遮掩傷口的斗篷。“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沒有辦法創造一個不傷害玄人的皇朝。”

  李彧炎張圓黑眸。“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受傷?”

  “被你座下的將軍所傷,所以你千萬別怪她背叛,她只是選擇較好走的路罷了。”穆納嶽笑得得意洋洋的抬手,要下屬將他押下。

  被押下之前,李彧炎的眼始終沒有離開她,然而明小滿卻看也不看他一眼,讓他難測她的心思。

  等褚善踏進永雀殿時,雪花鋪天蓋地而落,整個天色安如深夜,讓人看不清此刻正是天亮之時。

  他領命而來,進宮之前,烏靈早已對他三令五申,穆納嶽不可能放人,要他多帶點消息回來。

  然而,當他踏進殿內,瞧見明小滿就坐在穆納岳身邊,上官淩則守在她身後,兩人冷漠的目光,沒來由的讓他心頭一顫。

  “你就是褚善?”

  “本大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褚善是也!”儘管心頭不安,他聲音依舊大得嚇人。

  穆納岳回頭看向上官淩,見他微頜首,才問:“褚善,你可將火鳳令和水凰印帶來了?”

  “……帶來了。”褚善從腰帶間揚開黃金雕制的信物,見侍衛走上前來要取,他忙護在手中。“我朝皇帝呢?”

  這狀況太詭異了,和烏靈猜測的完全不同。

  應該縛在牢裏的人,為何會出現在殿上?若是他已被放出,為何又不想法子就出皇上?

  更令他不解的是,皇上根本不可能供出他是信物持有人,而且信物在他身上這件事,唯有皇上和烏靈知道,所以,到底是誰要求他前來的?

  “他在地牢。”穆納嶽雙眼直盯著他手上的信物,難以置信李彧炎竟將如此重要,足以號令亞域諸國的東西交給這麼不起眼的人。“快點將東西呈上來。”

    “我要見皇上。”褚善將信物緊握在手中要脅。“一手交人,一手交物,要不然,我馬上毀掉。”

  穆納嶽微揚起眉,笑得陰邪,“這有什麼問題呢?”他一揚手,殿外的侍衛隨即離去。

  “褚善,你放心,有我在此,殿下不會騙你,你先將信物呈上。”明小滿暖聲啟口,水眸滿是疲憊,佈滿血絲。

  她走下寶座,緩緩走向他。

  見她來到面前,褚善心態才穩了些。“娘娘,我非要見到皇上,才能交出這些東西。”

  “你不信我?”她面露哀傷。

  “不是的,我只是……”想了想,他歎口氣。“既然娘娘都這麼說了,我呈上便是。”

  既然是他信任的人開的口,他當然不會違逆,況且烏靈也說了,她必定是為了當內應才會直入宮內,其實不用烏靈交代,他也很清楚皇后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她沒有傷害任何人的道理。

  當明小滿接過信物的瞬間,勾唇一笑。“褚善,謝謝你。”

  “娘娘別這麼說,只要能救皇上,沒有什麼不能給的。”

  她回頭看向上官淩,他隨即意會地走來,就連穆納嶽也迫不及待的起身,接過她手中的信物。

  “總於到手了!”他難掩喜色,不斷看著上頭精細的離紋。做工如此細膩,就算想仿,恐怕也不容易。“這確實是水凰印吧?”

  他問,只因他見過火鳳令,但還是頭一次見到水凰印。

  “自然是真的。”褚善沒好氣的啐道。“可以讓我將我朝皇帝帶回去了吧?”

  穆納嶽直睇著他,唇角扯出冷邪的笑,正要開口之際,上官淩便先出聲。

  “恐怕沒有辦法。”

  “……大人?”褚善不解地看著他。

  只見上官淩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瓷瓶,從裏頭倒出一顆藥丸,看向穆納嶽。“殿下,我擅長煉丹,而這顆噬魂丹的效果,不知道殿下是否想看看?”

  褚善瞪大眼,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卻驚見外頭的侍衛已圍住殿口。

  “大人?你真是大人嗎?”他顫聲問。

  他和上官淩相識盡二十年,多少瞭解他骨子裏藏了些許捉弄人的惡質性子,然而此刻,他的眸色冷漠噬血,分明不是開玩笑,更不是如當年對他下媚藥,純粹想要戲弄他。

  他是真的要他的命!

  但……為什麼?有什麼樣的理由,要他這麼做?

  “喔?”穆納嶽看著他手中黑褐色的藥丸,似乎很感興趣。“本殿下身上亦有泰漠第一毒藥,是為細末,光是撒在人的皮膚上頭便能夠取人性命,要是直接吞下或經由傷口滲入,其毒會損害周身筋脈,腐蝕五臟六腑,半刻鐘內便能奪人性命,就不知道是誰的毒更勝一籌?”

  上官淩聞言,不禁低笑。“殿下的藥既已知道效果,何不先放著,待他日在用?到是我這顆藥丸,雖為毒,但說來汗顏,還未真有人服用過,就連我都不能確定對方到底會是怎樣的死法。”

  “即使如此,還是想讓殿下看看你的煉丹術有多厲害吧。”明小滿建議。

  “殿下?”上官淩輕問。

  “有何不可?”

  他微頜首,再看向褚善時,玉面頓時化作惡鬼羅刹,褚善回頭想跑,卻被侍衛團團包圍。

  “抓住他。”穆納嶽興致勃勃的下令。

  侍衛隨即向前,押住褚善的手腳。

  “大人……為什麼?你背叛皇上了嗎?”他難以置信的驚問,淚水啜在眼眶。

  “背叛?”上官淩笑得邪襜。“要是從未忠於他,又何來背叛的說法?”

  褚善瞪大眼,見他逼近,死命的閉緊嘴,然而上官淩卻無情地掐住他的下顎,逼他開口,硬是把藥塞入他口中,強迫他咽下。

  就在侍衛放開褚善的同時,他隨即以指挖口,卻怎麼也吐不出那顆毒藥,反倒是吐出一口血,教他驚詫地瞪著手中血漬。

  “喔?速度真快!”坐在寶座上的穆納嶽嘖嘖稱奇。

  “褚善,別掙扎,沒用的。”

  溫婉軟聲傳來,令褚善怔楞的抬眼,接著無力地跪坐在地。

  她在笑……為什麼這當頭,她還笑得出來?

  一道靈光突地從腦際閃過,他猛然想起那日在行宮時,他曾經和她提過,皇上將火鳳令和水凰印交到他手中,由他統籌指揮鳳凰門……

  “是你……是你供出我的。”他顫抖的問,血水從唇角滑落。

  “是。”明小滿傲立在他面前,低頭看他,眸色無情,更無慈無悲。

  “……為什麼?”

  “因為殿下想要得到鳳凰門。”

  褚善哭著搖頭。“這不是理由、不是理由!娘娘……小姐……你不可能背叛皇上,你不可能……”

  “哥哥氣數已盡,我也沒辦法。”

  “你怎會這麼說?”褚善有好多疑問想問,然而心口霎時如千針紮入,痛得他跪伏在地,又嘔出一口血。

  明小滿用力瞪著那攤鮮紅的血,拼命要自己不能移開眼,不能掉下淚,只因她必須讓穆納嶽相信她,所以她不能動搖,然而褚善是看著她長大的另一個哥哥,是除了哥哥和淩以外,毫不在乎她身份,疼她憐她,總擔心她的大哥哥……

  “小姐……明小姐……”褚善抬眼,臉上沾滿血,淚水滑落,露出兩道淚痕。

  他感覺五臟六腑像是要爆裂,痛得他雙眼殷紅似釀血,覺察自己已沒有時間了,他驀地撐起上身,沾血的指直指小滿。

  “小姐……可以殺了褚善……卻不能背叛皇上!少爺對你……疼惜又加,不管身在何方,只要你……一句話,哪怕是天涯海角,他都會為你趕回,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話未完,褚善雙眼暴突,憤怒還含在嘴裏,長臂還伸在空中,卻已經再也說不出話。

  為了哥哥,她必須忍,她一定要忍住!明小滿瞪大眼,酸楚從喉口沿至胸口,她卻必須忍,咬緊下唇不落淚。

  此刻,上官淩走過她的身旁,探了探褚善的鼻息,冷聲道:“殿下,他已經死了。”

  “這麼快?”穆納嶽驚呼。

  上官淩輕推褚善肩頭,只見他應聲而到,然而雙眼依舊暴突,狀似死不瞑目。

  “來人,把他拖到圈子裏喂熊!”穆納嶽見狀,立即下令。

  “殿下且慢。”上官淩抬眼看他。“把死屍丟進圈裏多無趣?要丟進圈子裏的,應該能跑能跳的,好比……李彧炎。”

  穆納嶽不禁面露激賞。“說得好!”

  “既然鳳凰門的信物已到手,李彧炎自然不能留,否則就怕他一逃離金雀,依舊可以東山再起。”上官淩蹲下身,垂眼看了下褚善,接著將長指采向他頸間大脈。“只要李彧炎一死,金雀便如一盤散沙,還不向殿下俯首稱臣?”

  穆納嶽玩味地看著他。“本殿下還以為你身為護朝國師,該是對李彧炎誓死效忠,怎麼如今聽來,卻覺得你似乎對他有恨?”

  “當然有恨!”上官淩冷哼,“原本我和小滿是未婚夫妻,他奪我所愛,還要我效忠,這怎麼可能?”

  “原來如此。”穆納嶽想起兩人曾經相擁。

  “至於褚善,何不讓我扛著他的屍體丟出宮外,讓金雀兵知道,咱們得到了鳳凰門信物,亦殺了他,讓金雀百官知道大勢已去,自動繳械投降。”

  “好,這事交給你去辦!”穆納岳大喜。

  “殿下,這麼做,你可滿意了?”明小滿緩緩走回寶座,笑問。

  “滿意極了!”

  “那麼,殿下,能否在殺了李彧炎之後,將小滿還給我?”上官淩看向他。

  “當然可以!”穆納嶽雖然覺得放棄她這等絕色很可惜,但仍是一口允諾。

  於是,上官淩將褚善扛起,才剛走出宮門,便見右側廊道有幾名侍衛押著李彧炎前來。

  見到他,李彧炎怔了下,認出他扛在身上的人是褚善後,頓時倒抽口氣。

  “褚善?”他低吼,“淩,褚善怎麼了?”

  “你看不出來嗎?”他冷睨著他。“他死了。”

  “為什麼?”望著滿臉是血的褚善,李彧炎忽地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好似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因為殿下已經得到火鳳令和水凰印,還留著他做什麼?”上官淩撇唇冷笑。

  “適巧我前一陣子煉了一種噬魂丹,剛好拿褚善試試效果,結果……頗嚇人。”

  “你殺他的?”

  “對。”

  “淩!你騙我的,你騙我的對不對?”他怒聲質問。

  上官淩面無表情地回視他。“你知道我向來不騙你的。”

  “你騙過我,那年,你騙我要和小滿兒成親——”

  “要不是你強佔小滿,我早已和她成親了。”

  他說這話時的森冷面容,讓李彧炎驀地怔住。

  “你會不知道我有多愛小滿?你真以為我一點都不會痛?換做是你,你作何感想?”眯起的瞳眸閃動肅殺之氣。

  李彧炎驚詫得說不出話。

  他以為他們之間有著兄弟之情,以為淩可以諒解他,豈料……他一直介懷在心,直到現在,依舊恨著他?

  “而褚善更是該死,因為那晚他纏住了我,讓我無法救出小滿。”上官淩冷聲說完,隨即扛著褚善往外走。

  李彧炎直瞪著他的背影,好半晌都說不出話,最後像是發了瘋似地喃喃自語起來。

  “不,我不相信!天下人都可能背叛我,唯有你和小滿兒……你是我的弟弟,你怎麼會背叛我?”

  一切好似全變了,一夕之間,風雲變色,最信任的人轉眼背離他,最愛他的人……他動作極慢的看向殿內,只見那個他最深愛的女人斂笑端坐在寶座上,眼也不眨地直瞪著他。

  她背叛他了嗎?

  沒道理!他不信!

  可是褚善死了,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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