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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洪荒《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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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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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28: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洪荒》簡介︰
  這一個故事和上一個故事有密切的聯系,但也可以說毫無相關。听起來好像很矛盾,一說也就明白了。

  事實是這一個故事的故事和上一個無關,可是人物卻是連下來的,所以才有了以上的說法。

  我所敘述的故事,人物幾乎都是有連貫性的,這不足為奇,本來不值得特別提出來。不過,這次一個關鍵性的人物卻是在上一個故事中很受了一些委屈的黃堂,所以才加以說明。

  黃堂的遭遇,實在很令人氣憤。我和白素當初怎麼也未曾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雖然黃堂一開始就不以為然,但我們卻也沒有加以注意。這是我們的不對,所以心中對他極其抱歉。

  也正困為如此,我們才有了去探訪他的行動。
自序
這個故事全部由電腦運作的聲控文字處理記述完成。

把語言化成文字,是最新的科技——科學家在今年年初才推出他們的研究成果,供大眾使用。首先推出的是中國語系統,大概是由于使用中國語的人數聚多,而漢字入電腦又特別困難的緣故。

這種最新的科學技術,解決了漢字入電腦的困難——各種各樣的輸入方法令人頭昏腦眼的時代宣告終結。

第一時間學習並使用了這種新科技——三月初開始,五月初完成。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算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本由聲控文字處理系統完成的小說?

效果是,倒也十分有趣。

一九九六年五月十日──三藩市

才參觀了世界上最大的水母水族館,稀奇古怪的各種水母,在腦海中游來游去,古怪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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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28:58 |只看該作者
洪荒 一、一個妙人
這一個故事和上一個故事有密切的聯系,但也可以說毫無相關。听起來好像很矛盾,一說也就明白了。

事實是這一個故事的故事和上一個無關,可是人物卻是連下來的,所以才有了以上的說法。

我所敘述的故事,人物幾乎都是有連貫性的,這不足為奇,本來不值得特別提出來。不過,這次一個關鍵性的人物卻是在上一個故事中很受了一些委屈的黃堂,所以才加以說明。

黃堂的遭遇,實在很令人氣憤。我和白素當初怎麼也未曾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雖然黃堂一開始就不以為然,但我們卻也沒有加以注意。這是我們的不對,所以心中對他極其抱歉。

也正困為如此,我們才有了去探訪他的行動。

那天,天氣很陰沉,一如我們的心情。當我把車子停在黃堂家門口的時候,天更下起毛毛雨來。

我一面下車,一面對白素說︰「你先別下車,黃堂的脾氣再好,這次也真的令他難過,只怕他不肯見我們,你不如在車裹等,我去叫開了門再說。」

白素點了點頭,這時,雨下得更密了,我到了門口,先定了定神,再去拍門。

黃堂的住所是一間很古老的大房子,和陳長青那一所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它更古老。

它的兩扇大門上,有著很大的銅環,一般來說,這種銅環,都是裝在獸頭上的,可是在這里,卻是裝在兩個魚頭上。

我曾經到過這房子裹面,看到有許多大船的模型,可以想像黃堂的祖先和大海有關。我猜想那可能和海盜有點關連,不過這種事情,別人不說,我當然也不便多問。

我抓住了銅環,用力在門上敲打了幾下,等了一會,听到那魚頭上有聲音傳出來。

奇怪的是,那不是黃堂的聲音。那聲音也不問我是誰,就大聲喝道︰「走開!走開!屋子裹甚麼人也沒有!」

我若不是準備來道歉的,一定也會惡言相向了。但現在我想,我是來賠不是的,當然不能亂發脾氣,所以我反而笑著說︰「若是沒有人,閣下是甚麼?」

我自以為很幽默,卻不料裹面那位仁兄像是吃了火藥一樣,聲音更加粗暴︰「我是鬼!你要不要見?」

我呆了一呆,心想,這才真是見鬼了!我不怒反笑︰「好極,閣下是鬼,正合我意,就請開門相見。」

裹面那人像是想不到我會有這樣的回答,所以有十來秒鐘沒有反應,當他又有了聲音時,他的語氣也和緩了許多︰「去!去!去!你想見鬼,鬼還不想見你呢!」

我再也想不到會踫到這樣一個人,我完全不知道他是誰,不過,他既然在黃堂家中,那就應該和黃堂有淵源。我為請罪而來,若是又得罪了和他有關系的人,那就加倍糟糕了。

所以,我只好忍氣吞聲︰「我有事要見黃堂,請你通傳。」

我以為這樣說,對方怎麼樣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了吧。誰知道世界上真有不通人情的人,那家伙竟然這樣回答我︰「你不是說要見鬼嗎?黃堂又沒有死,你竟然要見他?你不但咒他死,而且又出爾反爾,和你這種人,沒有甚麼好說的,你走吧!」

我一直以為世界上各色人等我都已見識過了,卻原來並非如此。像門裹面的那個人,我就做夢也想不到天下居然會有這樣的混蛋。要對付這種人,本來很容易,可是偏偏又礙著黃堂,令我發作不得,真是沒做手腳處。

我心中真是窩囊之極,而人到了倒霉的時候,甚麼事都會不如意。這時,雨愈下愈大,而門上又沒有甚麼遮雨的裝置,我已經一身都濕了。

白素在車子中,看到我勞而無功,也下了車,冒著雨,跑到了我身邊。

我苦笑了一下︰「這算甚麼,來同甘共苦麼?」

自素屋低了聲音︰「只可智取,不可力敵。」

我听她這樣說,就道︰「看你的了。」

白素想了一想,拉著我走開了幾步,來到了牆邊,牆上有檐,略可遮雨。我們這種情形,正合了一句古話︰「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白素略想了一想,說道︰「看來,我們在門外的行動,裹面的人可以看到。所以,你不如先避一避。」

我苦笑了一下︰「為甚麼?」

白素道︰「黃堂對我總還比較客氣一些。」

我想起黃堂痛罵我的情形,覺得白素說得有理,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白素冒著雨,到了大門前。她才一站定,門上的那個魚頭上,就傳出了那人的聲音︰「來將通名!」

我在一旁听了,大是啼笑皆非。心想,這家伙莫非是神經病,對付這種人,本來最好的辦法是給他一巴掌。只可惜我現在無法做到這一點,真正叫人感到不舒服。

白素卻好像很享受那人的這種腔調,居然用這樣的話來回答︰「小女子姓白名素,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白素的話,居然對了那人的胃口,那人立刻有了反應︰「你且猜上一猜。」

我心中暗罵了一句︰「真他媽的!」心想,無頭無尾,那可怎麼猜?卻不料白素立刻就回答︰「黃先生,你變了聲音,我還是可以知道你是誰。我們誠心誠意來道歉,請不要為難我們。」

我听白素這樣說,心中又是生氣,又是難過。白素也知道我的心意,唯恐我破壞她的行動,所以向我做了一個手勢,要我稍安毋躁。

我無可奈何,只好靜以待變。同時,我也知道白素那樣說的意思,是她以為那和我們對話的人就是黃堂,只不過是改變了聲音而已。

我心想,黃堂這樣裝神弄鬼,無非是不想見我們,要是他真的如此堅決,那我們也只好另外再想辦法了。

我正在想著,已听到那人發出哈哈大笑聲來︰「你這小女子總算有點門道,听得出我的聲音經過改變,不像有些飯桶,連這一點都听不出來,卻還自以為是。」

我突然明白,這家伙是沖著我來的,我不怒反笑,索性看他還能玩出甚麼花樣來。不過,我不以為那人是黃堂,因為黃堂在盛怒之下,不會再有這樣的幽默感。

那人繼續道︰「不過,你還是猜錯了,我不是黃堂,你再猜我是誰。」

白素笑道︰「你是黃先生,那沒錯吧。」

這時,白素已經渾身濕透了,可是居然還笑得出來,真令人佩服。

那人道︰「這是給你撞上的,不能算數。這樣吧,我也不來沾你的便宜,我們重新開始過。」

我已經極不耐煩,幾次想要發作,都被白素打手勢阻止。

白素問︰「好,這次又是甚麼題目?」

那人的聲音听來很高興︰「這樣吧,我的名字叫黃而皇之,你猜猜看,這是為甚麼?」

若是幾個朋友在談天,其中有一個人有這樣個的怪名字,叫大家猜上一猜,那也不失有趣。可是如今在這樣的情形下,這個人卻玩起這種游戲來,那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而且,這種無邊無際的事,叫人從何猜起?

我焦躁起來,正想有所行動,只見白素用力搖了搖頭,雨水隨著她的動作,四下飛濺,看來很是動人。同時,她向身後作了一個手勢。

我一看她的手勢,就明白她已經有了答案。這倒大大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又令我莫名其妙。只听白素道︰「這一個啞謎太難猜了,不如換一個。」

那人立刻就有了反應,大聲道︰「不行,不行。非這一個不可。你要是猜得到,我馬上放你們進來。」

說到這里,我心中暗暗好笑,笑那人中了白素之計。白素是故意說難猜,來引他把話講實在了,他就無法反悔。

白素繼續做戲,連猜了十幾個答案,當然都猜不到。卻逗得那人大樂,笑得像一隻喝醉了的公鴨。

然後,白素才道︰「我知道了,閣下原來是黃堂的弟弟。」

那人笑聲陡止,顯然,他不知道白素是怎樣猜到這一點的。別說他不知道,連我也莫名其妙。

後來,白素笑我︰「你一定是被雨淋昏了頭,所以連那簡單的謎也解不開。」

當她這樣說我的時候,我當然已經明白一切。我的回答是︰「我不是被雨所害,而是太生氣了,一直在盤算如何報仇,所以才沒有想到。」

當時,我的確是在想如何對付那個人。不過後來發生的事,全然出于我的意料之外,這報仇兩字,自然再也不必提起了。

在那時候,從那人突然之間沒有了聲音這一點來看,白素當然是猜中了,那人確然是黃堂的弟弟。雖然我從來沒有听黃堂說起過他有兄弟。

大約過了十來秒鐘,那人才道︰「不算甚麼,我已經告訴了你我姓黃,所以容易猜。你且說,我為甚麼會有這樣一個古怪透頂的名字?」

我在一旁听了,心中暗罵︰神經病!你是神經病,你父母也是神經病,一家都是神經病,所以才有這樣的名字。

白素的反應和我截然不同,她很認真地回答︰「且讓我猜一猜,若是不對,還請多多指教。」

那人又笑起來︰「不必客氣,料你也說不中。」

白素緩緩說道︰「你的名字是黃而皇之,令兄叫黃堂,這‘堂而皇之’四個字,是很現成的四個孩子的名字。現在你一個人就佔去了三個,那必然是在你出生以後,令堂和令尊知道不會再有孩子了,所以就把那三個字一股腦兒給了你,對不對?」

我听得白素這樣說,不禁大是佩服,大聲說︰「說得好!」

等了一會,那人沒有反應。我和白素都覺得很奇怪,因為那人一直在搶著說話,怎麼忽然間不出聲了?

白秦吸了一口氣︰「不過,為甚麼令尊和令堂會那麼肯定你不會再有弟弟或妹妹,我就不知道了。」

當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接下來發生的事,令我和白素為之愕然,再也意想不到。登時叫我感到就算再淋多三次雨,也大為值得。

當下,白素的話才一出口,就听到那人先是發出了一下怪叫聲,緊接著,就傳來哭聲。

而且,那哭聲非同凡響,一開始就驚天動地,接著,更是一陣緊過一陣,竟是傷心之極的哭法。

我和白素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只听得那人愈哭愈是傷心,直哭得驚天動地風雲變色。

我也曾經歷過許多怪事,知道人的情緒有時候會不受控制,可是那人剛才還笑得那麼歡暢,現在又哭個不停,總得有一個理由才是。

我壓低了聲音︰「這人怎麼啦?」

白素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

就在這時,哭聲未止,大門卻已自然打開。

我和白素連忙大步跨進去,才一進門,眼前所看到的情形,又令我們目瞪日呆。

那房子的結構很奇怪,進門是一個進廳,過了進廳卻是一個大天井,天井過去,才是正式的大廳。我們看到的情形是︰就在天井裹,有一個人坐著。那人坐在一張老大的藤椅上,正在捶胸頓足,號啕痛哭。

那人哭得五官扭曲,所以也看不出他的長相。

雨還在下,看來那人竟然是一直在雨中和我們對話的,當然他身上的衣服也濕透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冒雨向他走去,到了他的身旁。那人哭聲略止,翻著眼,向我們望來。

我本來心中對他十分生氣,可是看他哭得如此傷心,也就不再計較。我伸手在他的肩上,用力拍了一下︰「成年男人是不作興大哭的。」

別看那人哭得起勁,反應卻靈敏之極,一面怞噎,一面已經有了回答︰「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我听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有甚麼傷心事,不妨說來听听。」

那人剛才還在痛哭,可是說停就停,行為就像小孩子一樣,不過看起來他又不像是在做作。我這才知道這個人是一個渾人,或者說得好听一些,他是天真未泯,渾然天成。

他向白素指了一下︰「誰叫她說中了我心裹的傷心處。」

白素大為驚奇︰「我說甚麼來了?」

那人還沒有回答,就听到大廳那邊傳來了一聲斷喝︰「住口!你們還想捉弄他多久?」

我不用看,也認出那正是黃堂的聲音。果然,一回頭,就看到黃堂大踏步走向前來。

這時,雨勢未止,天井中頗有積水,黃堂的腳步沉重,踏得水花四濺,聲勢甚為驚人。

他來到那人身邊,站定了身子,向我們怒目而視。

黃堂一上來就這樣指責我們,我不想和他吵架,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丹n。白素嘆了一聲,道︰「你言重了,我們怎麼會捉弄他!」

黃堂也不听解釋,仍是怒容滿面,指著那人道︰「他的聰明才智,絕不在你們之下,不過,若論人心險詐,那他是萬萬不及。他和你們也沒有甚麼好說的,你們請吧。」

要是依著我,說甚麼也不受這種骯髒氣,鐵定掉頭就走。可是白素卻拉住了我,同時,她向黃堂理論︰「你現在處境如此,那是我們的不對,我們專程來道歉,接不接受,是你的事。可是,你卻不能把我們沒做過的事,硬栽在我們身上。黃堂雖然怒火沖天,可是他倒不是蠻不講理的人。當下他嘿嘿冷笑︰「你們的對話我全听到了。以你衛夫人之能,猜這種小小的問題,何用猜那麼多次?最後,又說這種不三不四的話,這不是明擺著在捉弄他嗎?」

听他那樣說,我知道其中必有重大的誤會在。可是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毛病出在甚麼地方。

這時,雨下得更大了。四個人在雨中,除了那人以外,個個情緒激動,自然動作的幅度也大。所以在我們的身邊,水花四飛,我和黃堂幾乎是面對面地站著,可是我卻連他的臉都看不清楚。

那人也興高采烈地站了起來,手舞足蹈,叫道︰「別說了,我有一個好主意!」

那人的行為往往都出人意表,他忽然之間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我想也沒有人知道那是甚麼意思。因為根本沒有人去理會他。我就搶著要和黃堂說個明白。

那人(他的名字是黃而皇之,為了行文方便,我簡稱他為黃而)卻不讓我開口,大叫著︰「听我說!听我說!」

我不服,大聲道︰「為甚麼要听你說?」

黃堂冷冷地道︰「因為這里是他的家!」

那人(黃而)立刻沖著我︰「听到沒有?讓我先說。」

白素拉了我一下,我努力忍住了氣,心想,你這個白痴會有甚麼好話說出來。

在百忙中,我還是搶了一句︰「我們能不能到屋子裹去說話?」

怪的是,居然沒有人理我。

黃而伸手在頭上亂撥,弄得水珠亂灑,他又伸手指向白素,大聲道︰「大哥,這女子人長得俊,又聰明,大哥你趕快娶她為妻,不可錯過良機!」

老實說,我的人生經歷堪稱豐富,想像力也過得去。可是,你若是叫我事先猜黃而會說些甚麼,我殺頭也想不出他會放出這種春秋大屁來。

白素也為之愕然,只怕那也是她從來未曾歷過的事。

我很快地定過神來,大聲道︰「這種話,才不三不四至放極點,你怎麼說?」

黃堂神色尷尬,向黃而喝道︰「你少胡說!」

接下來發生的事,倒真使我相信黃而這個人真的是不通世務到了極點。因為,他听黃堂這樣說,竟然急得臉紅脖子粗,重重頓足,睜大了眼,叫道︰「像這種女子,萬中無一,你不娶她,難道還想娶九天仙女不成?」

黃堂更是狼狽不堪,我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黃堂,令弟的娛樂性真是豐富之極!」

白素也被逗樂了,剛想說話,黃而又直著嗓子叫︰「就算九大仙女下凡,我看也未必如她!」

白素笑著,卻態度很認真的解釋︰「黃而皇之先生,謝謝你對我的稱贊,我早已結婚了。」

黃而呆了一呆,頓足埋怨黃堂︰「你早在干甚麼,怎麼會叫人先把她娶走了?」

我這時也不再生氣了,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倒要看看黃堂怎麼樣收科。白素在這時候向我說了一句唇語︰黃而確是天真爛漫,一點不假。

我不以為然,瞪了她一眼,意思是︰人家說你好,你就說他天真爛漫,我就不信會有人天真到這種程度。

看來,黃堂對他的寶貝弟弟也一籌莫展,所以,站在那里,手足無措,不知怎麼才好。

那黃而卻沒完沒了,繼續向白素追問︰「你的丈夫是誰?帶我去瞧瞧,看配是不配!」

白素向我一指,黃而也立刻向我望來,目光怪異,大搖其頭,道︰「不配!不配!好一朵鮮花,卻插在牛糞上。」

他不但出言無狀,而且還搖頭擺腦,口中「嘖嘖」有聲,態度極之認真。

我不怒反笑,面對黃堂︰「你可知道,這鮮花和牛冀的形容,是西門慶看到潘金蓮配了武大郎時,對王婆說的。我雖然有大大對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也不能這樣侮辱我!本來,我是來請罪的,看來是自取其辱了。」我講完之後,就向白素道︰「我們走吧,再待下去,不知道還有甚麼難听的話啦。」

白素嘆了一聲,那一下嘆息聲,在雨聲中听來,微不可聞。我也是感到的,而不是听到的。我不明白白素在這種時候為甚麼還要嘆氣。我感到己經仁至義盡,可以下再理會黃堂的事了。

我也不再等白素有甚麼別的反應,轉身向外就走。卻不料黃而還不肯干休,他一步跨向前來,伸手一把將我抓住。

剎那之間,我心中的吃驚實在是難以形容。那只不過是不到兩秒鐘的事情,可是其中的變化之多,起伏之奇,只怕除了我自己之外,就連在身邊的白素,也不知情。

我有必要把在這兩秒鐘之內發生的事,詳細說明一下。

當黃而出手向我抓來的時候,由放他來勢洶洶,所以我早知道他來意不善,已經有了準備。照說,萬無被他一抓就中之理。

非但不該被他抓中,而且應該是他反而被我一下子就摔出老遠才是。因為在他向我攻擊的時候,我己準備反擊。可是我那一招居然連發出的機會都沒有,他己經攻近身來。

我眼看情形不妙,立刻變招,抬腳就踢。而他卻像是知道我會這樣做,在幾乎同一時間,也一腳踢來。兩人的腳尖相踫撞在一起。

我只覺得其痛無比,手上略慢了一慢,就已經給他一把抓住了。

由此看來,此人的武術造詣之高,簡直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當然,如果我就此束手就擒,那以後也就不用再見人了。當下我雖然吃驚,可是應變也極快。在他已把我抓住而手指還沒有收緊的那一瞬間,不退反進,食中二指,疾攻他的心口。這一下,迫得他非放手後退不可。

只要他是武術的行家,他就應該知道我這一下攻勢的凌厲,若是不避,非兩敗俱傷不可。

果然,他大叫一聲,立刻放手後退,然後盯著我,像是不相信我有這個能耐把他逼退。

這時候,白素已疾聲叫道︰「有話好說,不要動手!」

黃堂也叫︰「你給我進去!別再丟人了!」

可是,黃而卻不听他哥哥的,仍然望著我,這次卻不再動手,而是軟聲軟氣地道︰「這位朋友,和你打個商量。」

我急忙說;「沒有甚麼商量的,你要是再說渾話,我可真要反臉了!」

黃堂這時已探取了行動,他走過去拉住黃而,拖著他向大廳走去。我知道黃堂不會武功,照說,他是萬萬拖不動黃而的。不過黃而並不掙扎,一面高叫︰「等一等!」一面已經被黃堂拖進了大廳。

由于事情變得很怪異,我也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跟進去。

白素卻已經有了決定,她向我一揮手,向前就走。我跟著也走了進去。到了裹面,我先擦去了臉上的水,看到黃堂正急急地和黃而說話。

黃堂的聲音很低,也听不清楚他在說些甚麼。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稍安毋躁,我也就靜以待變。

過了一會,黃堂推了黃而一下,黃而向前走來,老大不情願地向我行了一禮︰「是我不該這這些話,請你見諒。」

他既然向我賠了不是,我心中雖然有氣,可是也不為己甚,揮了揮手︰「算了,誰叫我和你哥哥是好朋友。」

本來,事情發展到了這一地步,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可是黃而卻大搖其頭,連聲道︰「不對,我大哥說你不是東西,叫我千萬不要和你來往,還說甚麼好朋友不好朋友的。」

這黃而竟然把他哥哥對他說的悄悄話也說了出來,這倒使我相信白素對他的評語——天真爛漫,一點不假。

當下,我也不說甚麼,只是望著黃堂,看他怎樣說。

只見黃堂的臉色,又是難看,又是尷尬,轉過頭去,不來看我,只是道︰「沒有事了,兩位請吧。」

黃堂在下逐客令,可是妙的是黃而卻大聲道︰「等一等,我還有許多話要說。」

黃堂重重頓足;「你給我閉嘴!還不進去!」

在黃堂聲色俱厲的責叱下,黃而現出十分委屈的神情,低下了頭,輕輕地道︰「我又不是要說那些渾話,你就罵人。我是個沒爹的孩子,你盡著罵好了。」

他說到後來,竟然語帶哭音,看來是真的傷心,並非做作。而黃堂也大是惶恐,走過去把他抱住,連連道︰「是我不對,你有話,只管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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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 二、母命難違
這種情形,看得我和白素大惑不解,不知道他們這筆帳是怎麼算的。因為他們既然是兄弟,那麼黃而的爹不也就是黃堂的爹?那黃而這樣說又是甚麼意思呢?

不過,看他們這種兄友弟恭的情形,他們的兄弟之情又顯然不假,這真叫人莫名其妙。

在黃堂的安慰下,黃而很快就沒有事了。他抹著眼楮,向我道︰「你這人,雖然不是東西,可是功夫卻高之極矣!」

他這樣說,真令人啼笑皆非。不過他說我功夫高,我倒是又驚又喜。我直視著他︰「你更不是東西,可是功夫比我更高!」

黃而大樂︰「不見得,不見得。還要好好比較一下,才能知道究竟如何。」

我沉聲道︰「隨時奉陪。」

黃而瞪著我,忽然現出十分狡獪的神情來——妙的是,他努力要掩飾他有這種心意,卻又不成功。他道︰「好啊,不過比較的地方,要由我來決定。」

我正想答應,白素在我身後踫了一下。我就改了口︰「那可不公平。」

黃而道︰「那怎樣辦?」

我有意和他糾纏︰「不如先比較一堤,誰贏了,就由誰來決定地方,你說可好?」

黃而滿面喜容︰「好極!就這麼辦。」

在這時候,黃堂發出了一下憤怒的叫聲。黃而也立即覺醒︰「不對,請問那場決定地方的比較,又在甚麼地方進行?」

黃堂跨前一步,擋在我和黃而之間,厲聲道︰「你是人不是!」

真叫我心中慚愧,黃而還在問︰「大哥,你為甚麼又罵他?這人功夫不壞,他真不是好人?」

到這時候,我再無疑問,此人確實是不通人情世故至于極點,我實在不應該耍他。我先向黃堂行了一禮,然後又向黃而深深鞠躬︰「真對不起。」

黃而還想說甚麼,黃堂又要拉他進去,黃而大叫︰「我還有話要問大妹子!」

我為之愕然,哪里又走出一個大妹子來了?

黃堂嘆了一聲,黃而趕緊道︰「大妹子,你貴姓芳名?」

白素很是認真︰「我年紀比你大,你該叫我一聲大姐才是。我姓白,名素。那位給你哥哥說不是東西的,是我丈夫,他叫衛斯理。我們有些事情,對不起你哥哥,是特地來道歉的。」

白素說得很詳細,態度也誠懇。所以黃堂沒有抗議,只是向我狠狠瞪了一眼。

意思是︰你看,她的態度就比你好得多!

不過,我卻注意到白素後來的幾句話,黃而根本沒有听進去。他听到了一半,就雙眼發光。

我當然無法知道白素的哪一個話特別吸引了他的注意。只听得黃而忽然怪叫一聲︰「你姓白?」

白素還沒有回答,他又叫了起來︰「姓白的,都了不得!」

他這話听來無頭無尾,簡直不知所謂,連白素也不知道是甚麼意思。黃而見我們神色疑惑,笑著道︰「這是我娘說的。」

這話更是大奇,我正想發問,黃堂已大怒,雙手用力向黃而一推,以黃而的功夫而論,我知道不會武功的黃堂應該是無法推得他動的。

可是,黃而對他哥哥的攻擊,顯然不準備作任何抵抗。所以在一推之下,就被推得跌倒在地。黃堂也不扶起他,就拉著他,橫拖倒拽,一面還連聲呼喝︰「你再說!你再說!娘要是生氣了,看你怎麼辦!」

黃而也不反抗,任由黃堂把他拖了進去。

忽然之間,事情會有這樣的變化,實在出人意料之外。我和白素面面相,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正在考慮是不是要跟進去,黃堂已經走了出來。他臉色鐵青,一開口就道︰「我有話要跟你們說,听完了,你們就走。」

我想說話,白素已搶著道︰「請說。」

黃堂道︰「我的事,承你們各位擔保,不過,我已決定棄保潛逃,那會連累你們。不過,好在你們人人神通廣大,不會有甚麼大不了的事。我明人不做暗事,請你去告訴各人,我這一去,再無相見之日,就此別過。」

他話一說完,掉頭往內便走。

我大聲叫道︰「且慢!」

白素身形一展,已攔在他的身前。她現出少有的激動︰「這是下策,絕不可行!」

我則大叫︰「你的官司,可保無事。你要是潛逃,從此成為黑人,那犯得上嗎?」

黃堂連連冷笑,並不說話,側身想向前走。不過,白素要是存心攔住他,他當然無法前進半步。黃堂闖了幾次,闖不過去,又冷笑幾聲,乾脆站住了不動。

在這里,我必須把黃堂的情形作一個簡單的詛明。在上一個故事《雙程》之中,黃堂遇上了很大的麻煩,他被控和恐怖組織勾結。這控罪非同小可,我們一些朋友——包括大亨在內,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交保外出。

這些過程,在上一個故事中,有詳細的敘述,此處不再重復。我們請了很多律師,律師們的意見是︰「對黃堂的控罪,成立的機合最多只有三成,所以可以放心。在這種情形下,黃堂若是潛逃,當然是太不值得了。我明知自己不討好,可是也不能眼看他去走這條絕路。所以我還是走到了他的面前。到了他面前,我說得委婉︰「你不能因為生我們的氣,就拿自己的余生來開玩笑。」

黃堂現出極度不耐煩的神情,乾脆不再理我們,走過一邊,坐了下來,翹起腿,揚著臉。我又走向他︰「請你認真考慮,這實在不是鬧著玩的!黃堂根本不加理會,我這一輩子,絕少這樣低聲下氣去求人甚麼。不過這時我還是繼續著︰「就算你心要不高興,也沒有必要這樣做。」

黃堂還是連看都不看我,我不禁沒做手腳處,待要向白素求助,卻見到黃而搖搖擺擺,走了出來。

直到這時,我才算有機會看清楚黃而這個人的模樣。只見他看起來好像比黃堂還老,那是因為他的皮膚十分粗糙的緣故。他的皮膚不但粗,而且黑得驚人,像是老樹皮一樣。他的雙眼很是有神,相貌也與黃堂有幾分相似。

他一出來,就搖頭晃腦地道︰「你們不必多話了,豈不聞子曰,子曰,這個……子曰……」他連說三個「子曰,可是卻沒有了下文。看他的樣子,多半是忘記了。這人真是古怪透頂,他在講話,又不是背書,怎麼會有忘記了這回事?白素真是好耐心︰「別急,慢慢想。」

黃而居然很認真地想了一會,才大叫一聲︰「有了!子曰︰道不行,乘搓浮于海。這……古已有之,不必大驚小怪。」

他好不容易把話說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種情形,連我也看出來了——這一番話,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有人教他說的。

白素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不無諷刺地道︰「好,連孔夫子的話都搬出來了。」

黃而卻完全不覺得,得意洋洋︰「可不是,娘她——」他才說了兩個字,黃堂便連聲呼喝,叫了幾句話。怪的是,我竟然听不明白他說的是甚麼。以我對語言的認識程度來說,居然還有我听不懂的話,這是近四分之一世紀以來,未曾發生過的事。

黃而立刻住口,伸了伸舌頭。黃堂顯然不願意再和我們多說甚麼,他揮了揮手︰「你們的好意,我知道了。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算我求你們了,請走吧!」

他口中的話雖然是在求我們,可是他的神情卻充滿了憤怒和怨恨,看來十分可怕。自我認識他以來,從來也沒有見過他有這樣的樣子。

在這種情形下,我實在已無話可說了。白素嘆道︰「總要請你多多考慮。」

她說著,輕輕拉了我一下,示意我們可以走了。

我們向外走去,黃堂竟然緊跟著,一步也不放松。

他直押著我們出了門,在我們的身後,重重地把門關上。這時,雨倒是停止了,可是我們還是全身透濕,狼狽不堪,而且心中窩囊之至。

進了車,我望著黃堂屋子的大門,嘆了一聲︰「連私人之間的怨恨都那麼難以化解,別說民族、國家之間的了。」

白素掠了掠頭發︰「怎麼忽然之間有那麼大的感嘆。我看黃堂真的要走。」

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可是卻想不通。黃堂本身是警務人員,他該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如果逃走,那實在是天下雖大,他也沒有容身之地。

白素知道我的心意,她道︰「一個人如果真要隱藏起來,以世界之大,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我心中很亂,隨口答道︰「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弟弟,還有另一個神秘人物,不知道是甚麼人——就是教他說‘子曰’的那個,鬼頭鬼腦地,不知道甚麼名堂。」

白素道︰「是,我也注意到了。我猜,教黃而的那人是他的媽媽。」我發動了車子,覺得白素這樣估計很奇怪,一時之間,我沒反應。白素又道︰「你沒有注意?兩次黃而一提到他娘,黃堂就十分緊張。」

我大惑不解︰「難道他們的娘有甚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白素反問︰「你對黃堂的家人,知道多少?」

我沒好氣︰「一無所知。他往來也沒有說起過,看來總有些神秘之處。」

白素皺了皺眉,過了一會,才道︰「更奇怪的是,為甚麼姓白的都了不起?」

我哈哈大笑︰「這是他娘說的,你該去問那位黃老夫人。」

白素很是認真,瞪了我一眼︰「我會問的——只要有機會。」

說話之間,車子已經上了大路,我把車子開得飛快。不多久,白素就道︰「有人跟著我門,是一輛灰色的跑車。」

我向倒後鏡望了一眼,剛好看到白素說的那輛車子超過了一輛大卡車,緊跟著我的車。

我感到好笑︰「這家伙,活得不耐煩了。」

白素道︰「先別亂來,我看是警方人員。你看,那車的窗玻璃是反光的,一點也看不到駕車的是甚麼人。」

的確如白素所說,看過去,只見一片反光,一般平民百姓的車子,是不容許有這樣裝置的。而且,那車子明目張膽地跟在後面,猖狂之至。

我心中有氣,故意左穿右插,加快速度,想把那車拋開。可是那車的駕駛者技衍高超之極,不論我玩甚麼花樣,都不能擺月兌他。到後來,那車貼得更近,竟然還不到一公尺!

我心中暗罵,大是惱怒,同時,卻也很是奇怪。因為我不能擺月兌那輛車子,不單是駕駛技術的問題。我的車子經過戈壁沙漠的改造,性能十分超卓,要快就快,要慢就慢,幾乎可以與人合而為一。

可是這時,那輛車子卻像是膏藥一樣,愈貼愈緊。不多久,離我的距離竟已不超過三十公分了。

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抿著唇,剛才她叫我不要亂來,這時看來她也難以決定是不是要改變主意。

我心中盤算了好幾個主意,可是其結果都足以令對方車毀人亡,這樣的結果當然太嚴重了些。尤其我們已經肯定那輛車子屬于警方,固然他們欺人太甚,若是把事情鬧大了,對誰也沒有好處。

白素在這時候,也有了決定︰「用正常的方法,真要是不能,也只好由得它去。」

這時恰好有一輛貨櫃車在我前面,我一加油就超過了它。

一到了貨櫃車的前面,我就逐漸放慢速度,不讓我和貨櫃車之間有可以供另一輛車擠進來的空隙。

當然,這樣做也要冒險,要是那貨櫃車司機不能減慢速度,我就會被他撞上了。

那貨櫃車司機顯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他一面減慢速度,一面大響車號。

同時,那司機也探出頭來,向我破口大罵,其中粗言污語之多,在三分鐘之內,就足以編一本「粗言大全」了。

我關上車窗,不加理會。這一來,那輛跑車怎麼樣也沒有辦法再跟在我後而了。

可是那貨櫃車卻愈來愈不耐煩了,幾次加速想要撞我,都被我及時避了過去。

白素略想了一想,取出了一張大鈔,摺成小方塊,打開窗子,看準了向後就彈。

這一下,就顯出白素的真功夫來了。那一張大鈔在半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弧形,不偏不倚,射進了貨櫃車的窗子。我還看到那鈔票正射在司機的臉上。

那一下多半力道不會太輕,那司機整個人都跳了一下。接下來發生的事,使我相信真個是錢可通神。那司機一發現打中了他的是一張大鈔,非但不再罵人,而且十分合作,不再加快速度。

我很高興,看跟蹤者還有甚麼辦法。

果然,不多久,那跑車就超過了我,以極高的速度呼嘯而去。我松了一口氣,恢愎了正常的速度。心中暗想︰一定是警方在監視黃堂,看到我和白素出現,懷疑我們有甚麼企圖,所以才跟蹤我們的。

由此看來,黃堂就算要逃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如果他在逃亡的過程中,為警方追捕,就很有可能發生不幸!

白素和我有同感︰「無論如何,不能讓黃堂去做傻事。」

我長嘆一聲︰「盡人事罷了。」

我們都心情沉重,雖然在黃堂家中發生的事,有很多疑點,也沒有心思去想它。不多久,已經快到家門,不料才一駛上通向我家的那條斜路,就赫然看到那輛曾跟蹤我們的跑車,停在我家的門口。

我呆了一呆︰「好家伙,找上門來了!」

白素也道︰「小心!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我看不像是警方人員。」到了門口,我和白素一起下車,我直來到那輛跑車前,握緊了拳,準備重重一拳打向車頂。

就在這時候,車門打開,一個人跨了出來。

我和白素一看到那人,心中的驚訝,真是難以形容。對我們來說,就算看到的是一個三頭六臂的怪物,也不會更意外的了。

那下車來的人,竟然就是將我們恨之入骨,才把我們趕走的黃堂。由于實在大意外了,一時之間,我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我想到的只是黃堂本來就是高級警官,所以他的車子可以有反光的裝置。

就在這時候,又有一個人從車中走了出來,卻正是黃而。他一出來就哈哈大笑︰「又見面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白素比我先定過神來,她連忙迎上前去。

黃堂仍然寒著臉,不像黃而笑容滿面。白素表現出由衷地歡迎︰「兩位光臨寒舍,真是太好了!請進,請進!」

我雖然不知道黃堂的來意,但也說著同樣的話。湊巧的是,這時又下起雨來。

我趕緊把門打開,請他們進去。

看他們二人身上的濕衣服,可知我們才一走,他們就跟了來。濕衣服黏在身上,當然不舒服。可是我們也沒有拋下客人自己去換衣服之理。

看黃堂的樣子,他也無意久留。他連坐也不坐,就道︰「對不起,剛才,怠慢了。」

他雖說是在道歉,可是語氣生硬之極,比小學生背書還不如。我大惑不解,不知道他是受了甚麼人的壓力,這才來向我們說這些話的。

董堂這一說完,就向我們行了一禮,同時打手勢要黃而也過來行禮。我不等黃而有所行動,就大聲道︰「閣下何以前倨而後恭哉?」

黃堂臉色鐵青,悶哼了一聲,並沒有回答。黃而卻搶著道︰「母命難違耳!」

一听得他這樣說,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正想再說話,黃堂卻已勃然大怒,一開口,連聲音都變了︰「你不說話,沒有人會把你當啞巴的!」黃而伸了伸舌頭,也不生氣,自己用手按住了嘴,表示不再多口。

他的樣子鬼頭鬼腦,很是有趣,和他哥哥完全相反,自有一種令人感到很容易親近的神態。我最喜歡和這種人交往,他們性情明朗豪放,有甚麼事情不會藏在心里,把事情放開來說,當然就算有誤會,也容易解釋清楚。

此人雖然曾大大得罪過我,可是這時我卻對他大有好感。剛好他向我望來,我就向他做了一個鬼臉。他雖然還用手遮著口,也沒有笑出聲,但雙眼中所顯露出來的笑意,卻連在一旁的白素都可以感覺到。

黃堂則仍然像是和全世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臉上罩著一重寒霜,語氣更是冰冷︰「話已說過,這就告辭。」

我乾脆不理他,只向黃而問︰「一向沒听令兄提起你,你一直住在國外吧?」

黃而見問,放下手,正要回答,忽然又按住了口,斜著眼,向他哥哥望去,那意思是在要求批準他說話。

這更表現出他性格之可愛。他當然早已成年,而且他身手之高,我也領教過,他若是想做甚麼,大概也沒有誰可以阻止。可是他在回答之前,居然要黃堂同意,由此可知他對這位兄是的尊敬程度——人懂得尊重他人,必然也自重。

黃堂的表現卻差之極矣,他先向黃而大喝一聲︰「甚麼也別說!」

然後,竟拉了黃而就走。

他這樣做,實在太過分了。我冷笑一下,提高了聲音︰「一個人如果以自己的親人為恥,這個人就豬狗不如!」

黃堂才走到門口,一听得我這樣說,立刻轉過身來,臉漲得通紅︰」你把話說清楚些,誰以自己的親人為恥?」

我走過去,伸手直指他的鼻尖,只說了一個字︰「你!」

黃堂大是惱怒,一下子拍開了我的手,口出惡言;「你真他媽的不是東西,甚麼也不懂,就大放臭屁!」

我連連冷笑︰「令弟天真爽朗,胸無城府;令堂知書識禮。可是你卻一直不把他們介紹給人,我真不知道是為了甚麼!」

黃堂兀自暴怒︰「你就是不知道,所以才亂說話!」

我道︰「我不知道,你就該告訴我。」

黃堂悶哼了一聲︰「打听人家的秘密,是你的習慣。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是一個壞到無以復加的壞習慣!不管你玩甚麼花樣,我都不會把我們家的事情告訴你。」

他這樣說了之後,還不解恨,又道︰「你的好奇心麼強烈,但願因此能憋死你!」

我直視著他,怎麼樣也想不到他對我的恨意竟然如此之甚。白素在這時後出來打圓場︰「令堂曾說,姓白的很了不起,承蒙稱贊,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拜見她老人家?」

黃堂回答得極快︰「不行!」

白素微笑︰「要是令堂她想見我呢?」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可是怪的是,黃堂一听,就像被甚麼東西咬了一口,整個人都跳了一下,連聲否認︰「不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

黃堂的反應如此不正常,真令人驚愕。我立刻感到這是一個打破他防御的好機曾。因為當一個人以為把自己保護得最好的時候,往往也就是他暴露得最多的時候。

只可惜我在一時之間還抓不到中心,我正在思索,白素卻已一擊中的。

後來我對白素欽佩之至,問她何以立刻知道黃堂的弱點所在,白素不說她自己頭腦精密,邏輯性強,卻只是淡淡一笑,回答說︰「沒有甚麼,想當然耳。」風度之佳,無以復加。

卻說當時,白素下急下援地道︰「是嗎?不過我看如果你告訴令堂我姓白的話——」白素才說到這里,黃而已急不及待,大聲道︰「我說過了!」

白素一笑︰「可是你一定沒有說我是白老大的女兒。」

事實是,白素這「白老大」三字才一出口,黃而便已怪叫一聲,直上直卜,蹦了起來。他這一跳,足有三公尺上下,他一伸手,順乎抓住了吊燈,人在半個中晃晃悠悠,發出一陣陣怪叫。

就在這時候,樓上也有叫聲傳出。轉眼之間,紅綾出現。

這一來,更是熱鬧無比。紅綾最喜歡怪叫,這時有人開了頭,她當然是得其所哉,大叫特叫,直叫得驚大動地,風雲變色。

最叫人奇怪的是,黃而也一點都沒有停口的意思。紅綾曾經是野人,習慣大喊大叫,黃而也和她一樣,不知算甚麼名堂?

當然,後來我才知道其中原因,實在是大有道理。

這二人盡情呼嘯,一點也不夸張,我感到整個房子都在震動。居然還是紅綾先停了口。

黃而又叫了幾下,一松手,人在半空中翻了一個浸斗,落下地來,恰好站在白素面前,距離極近,大聲問道︰「白老大?就是那個白老大?」他問得妙,白素答得也妙︰「可不就是那個白老大!」

黃而又是一聲怪叫,身子一轉,卷起一股旋風,已經到了黃堂的面前。

這時候,黃堂臉如死灰,肌肉怞動,就差沒有口吐白沫了。這種情形,我看在眼中,覺得不能想像——為甚麼一提到白老大,每個人就都像吃錯了藥一樣。

黃而身子還沒有站定,就大叫一聲︰「大哥!」

他雖然只是叫了一聲,可是聲音之中,卻充滿了責備和憤怒。他一直對黃堂十分尊敬,可這時他連望著黃堂的目光,都顯得很是凌厲,這更令人大惑不解。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不出聲。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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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29:28 |只看該作者
洪荒 三、烈焰沖天
過了足有十來秒,黃堂才能講出話來。他聲音苦澀,像是在哀求︰」回去再說,回去再說,好不好?」

黃而的神情雖然不滿,可是也沒有再逼他哥哥,他重重頓足,說了一句︰「你為甚麼要這樣?」

黃堂還是那句話︰「回去再說。」

看黃而的情形,像是黃堂犯了甚麼大錯,令他極其憤怒,可是他又是基于黃堂是他哥哥,所以不便發作。他雙手緊緊地握著拳,指節骨被捏得「格格」作響,張大了口,卻又說不出話來,樣子變得很是可怕。

白素在這時候走向他們,沉聲道︰「有甚麼話,還是在這里說明白了的好,若是回去說,惹惱了令堂,只怕更不能收科!」

白素這內句話,像是大鐵錘一樣,打得黃堂低下了頭,身子發抖,剛才的威風不知去了哪里。

這時,我也看出些苗頭來了||黃而很怕(尊敬)他哥哥,而兩兄弟都很怕他們的母親。看來黃老夫人教子很嚴,才會如此。而黃老夫人不知道有甚麼事要找白老大,或是和白老大有關,卻又沒有著手的線索。

在這里,我不明白的是︰白老大和我們的關系,可以說無人不知,何以黃而和他的母親如此悖時,竟然會不知道?我更不明白的是︰黃堂為甚麼要向他弟弟和母親隱瞞這個盡人皆知的事實?這其中究竟有甚麼蹊蹺,真是耐人尋味。

黃堂仍然低著頭不出聲,黃而神情緊張地問道︰‘是不是白老先生已經過世了?’他此言一出,我、白素和紅綾齊聲大喝︰‘胡說!’

黃而雖然受了責備,可是反而滿面喜容,手舞足蹈︰‘好極,妙極!他老人家在哪?就請出來相見。’

白素笑道︰‘他不在這里,若是你要見他,要到||’話末說完,黃堂已叫了起來︰‘別說了!我絕對不會讓娘去見甚麼白老大的!不會,死也不會!’

他叫得聲嘶力竭,滿面通紅,看樣子真會拚了命來阻止他的家人和白老大見面。我心中疑惑之極,向白素望去,她也搖頭,表示不知道其中緣由。

黃而跳腳︰‘可是娘說,有要緊的事,要和白老大商量,且說這事非同小可,除了白老大以外,再也無人可以共商!’

黃堂用力揮手︰‘听我的話沒錯,這些人不能共事,我就是因為太相信了他們,所以才落得死不死活不活的下場。我不能看著娘也學我一樣!’

他這樣說法,我和白素都大為反感。我連連冷笑︰‘就算我們對不起你,賬也不能算在白老大身上。’

白素也有怒意︰‘你可別得罪他老人家。或許令堂要找他商量的事真的十分重要。’

黃而附和︰‘是啊||’他才說了兩個字,黃堂就已破口大罵︰‘是甚麼?你又知道了些甚麼?’黃而也不以為意︰‘我是甚麼也不知道,問了幾千次,娘都不肯說。她對你說了嗎?’黃堂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黃而又道︰‘娘那麼著急要找白老大,必有原因,我們做兒子的自然要盡力而為。’

黃堂又是著急,又是憤怒,他揚起手來,像是要打人,可是一頓腳,又沒有下手。只見他滿頭都在冒汗珠,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分明是心中急到了極點。

看到他這種情形,我和白素都很感到意外。黃而更是走過去用手替他抹汗。黃堂趁勢抓住了他弟弟的手,聲音發啞︰‘兄弟,你和娘一直不吃人間煙火,哪知道人心險詐、世途險惡,听我的話,不會有錯。’

黃而一听,哈哈大笑起來︰‘你說我不通世務,我想不認也不行。可是,娘怎麼會是?她老人家大風大浪,甚麼事情沒有經過?日本鬼子和平軍,國民黨共產黨,土匪強||’他一口氣說下來,我和白素听得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真弄不明白他說的是誰。

其實我們當然知道他在說的是誰’’那就是我們心目中知書識禮的黃老夫人,黃而和黃堂的母親。可是,黃而竟然用這樣的話形容他的娘,這真是匪夷所思。

要是照這樣的話來看,這位黃老夫人應該是怎樣的一個人物?我心中的疑問愈來愈多,正想問個明白,事情卻又有了意料之外的變化。

黃而一口氣說下來,還沒有說完,黃堂大叫一聲,突然雙膝一曲,竟然向著黃而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這一下變化,令黃而不知所措至于極點。他先是雙手亂揮,接著,他也‘咚’地一聲,跪了下來,變成兄弟二人,相對而跪。

這時候,黃堂臉上肌肉怞搐,神情痛苦之極,突然之間,淚如雨下。他一面哭,一面道︰‘我是娘的兒子、你的哥哥,我們是至親骨肉,心連心、血連血的親人,說甚麼我也不會害你們……’他說到這里,已經是泣不成聲,整個人都在發抖。黃而撲向前去,抱住了他,也號啕痛哭了起來,叫道︰‘不會,你當然不會害我們!’

在這種情形下,我和白素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要是我們再和黃堂唱反調,那就變成挑撥他們兄弟間的感情了。所以,我們只好在一旁看看。

紅綾看到這種情形,人是奇怪。

她向二人走去,白素連忙過去把她拉住。紅綾問道︰‘他們怎麼啦?’白素搖頭︰‘現在還不明白||’她正在這樣說著,那邊黃堂也又開了口︰‘你現在不明白,日後你們一定會知道。我最近出了事,又要為這事情瞞著你們,終日提心吊膽,唯恐被娘打听到白老大的消息,這日子豈是人過的,你要是再逼我,我死在你面前算了!’

黃而痛哭失聲,他大哭的情形,我們曾經領教過,不過這一次比上次更甚。他是性情中人,黃堂的話,也確實令人听了心酸,所以兩人這一抱頭痛哭,看來一時之間難以停止。

我心中的懷疑愈來愈甚,不知道有多少問題想間,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如何開口?我焦躁起來,想走過去把他們拉開,白素向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稍安無躁,我也就強忍了下來。這時候,我思緒很紊亂,許多問題堆在一起,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白索也眉心打結,顯然她也弄不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兩人哭了好一會,黃而啞著聲說︰‘不逼你,不逼,我們回去吧。就只當甚麼也沒有听說過。’

事情忽然發展到了這一地步,雖然可以理解,但是我卻不能接受。

我大聲道︰‘不能這樣!’

黃堂陡然站起身來,他可能是跪得太久了,起得又急,以致站立不穩,幾乎又摔倒在地,黃而連忙把他扶好。

黃堂伸手指著我,厲聲道︰‘衛斯理!你少管點閑事!你也積一點德,不為你自己,也為你女兒!’

這話,說得嚴重之極。我也不禁勃然變色︰‘好!我做了些甚麼,竟然要禍延三代?’黃堂立刻回答︰‘你手伸得太長,管得太寬!’

白素大為不平︰‘是令堂要找我父親,你可得弄清楚。’

黃堂大聲道︰‘不找了!不找了!再也不找了!’

本來,我心中對他大有歉意,不過這時,已大大減少。我冷笑道︰‘你說了不算,我看要令堂說了才算!’

情形到了這一地步,可以算是已經反了臉。這時,反倒是黃而出來打圓場,他向我和白素打拱作揖︰‘大家少說一句,干嘛像小孩子一樣,吵起架來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他自己行為幼稚,反倒說我們像小孩子。我恨感嘆,因為我和黃堂,雖然不是莫逆之交,總也算是朋友,現在鬧成這樣子,當真無趣得很。

這時,黃堂拉著黃而向外走,我心灰意冷,揮了揮手,意思是︰要走,就走吧!

兩人很快就出了門口,門外傳來跑車的轟鳴聲,轉眼遠去。

他們走了之後,我覺得十分疲倦,頹然坐下,不作一聲。紅綾很善解人意,滿滿地倒了一杯酒給我。

我連喝了三大口,才吁了一口氣︰‘好沒來由,莫名其妙惹了一身氣!’

白索揚了揚眉︰‘也不算沒來由,至少和爸有關。’

我欠了欠身︰‘你看,他們的母親是甚麼名堂?’白素沒有回答,只是道︰‘我們先把事情組織一下,才能理出一個頭緒來。’

我想了一想,事情其實也不很復雜。關鍵是黃堂的母親和弟弟︰這兩人好像一直居住在很少有人的地方||黃堂曾用‘不吃人間煙火’來形容。這一點,從黃而的舉止行為上可以看得出來。

不過,他們的母親的情形卻又有所不同。

假設黃而和他母親是隱居者,那麼,這位老夫人在隱居之前,一定不是一個普通人||黃而曾用很多听起來頗為古怪的話,來形容他的母親。先明白了這一點,十分重要。因為要找白老大的,就是這位老太太。

我把整理出來的這幾點說了,白素點頭同意。我伸了一個懶腰︰‘問題的中心是︰這位老太太有甚麼重要的事情,非找白老大商量不可?’白素補充︰‘中心之二是︰黃堂為甚麼要拚命阻止?’我也同意這是一個關鍵性的問題,而我的補充日是︰‘黃堂阻止,我看和最近發生的事情無關。’

白素想了一想︰‘他母親好像很贊成他潛逃?’這一點,並無疑問,因為黃而所說的甚麼‘道不行’之的那番話,分明是他母親所教。

我道︰‘真怪||兜來兜去,問題還是︰他母親是何等樣人?’白素笑︰‘和她為甚麼要找爸?’我想了一會,站了起來︰‘先把濕衣服換了,我有主意。’

白素笑著說︰‘無非是強行求見!’

我哈哈大笑︰‘正是如此,你可有更好的辦法?’白素說︰‘為甚麼要你去求見她?’

我怔了一怔,隨即恍然,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白素說得對,是對方急著要找白老大,那就應該由她來求見我們才是。不過,看剛才他們兩兄弟的情形,一定不會將白老大的消息告訴老太太。那我們所要做的是,要讓她知道白老大並不難找||只要先來見我們就行。

我想到這里,就道︰‘登報,還是廣播?’白素搖頭︰‘如果老太太長期隱居,那就不會有和外界接觸的習慣,所以都沒有用。’

白素說得有理,所以我還是要走一趟,見著了老太太,才能告訴她有關白老大的消息。

我把這一點說了出來,白素又搖頭︰‘那兩兄弟既然存心欺騙老太太,必然用盡手段不讓你見到她,何必再與他們起沖突?’我笑著說︰‘你有高見,請趕快說。’

白素並不說甚麼,卻向紅綾望去。紅綾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尖,神情疑惑,白素道︰‘借你的那隻神鷹一用。’

我和白素在討論的時候,紅綾一直在旁邊,所以白素一說,她立刻就知道是甚麼意思。她先發出了一聲長嘯,然後叫道︰‘太好了!神鷹一定不負所托。’

說話之間,一陣勁風過處,那隻神鷹已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停在紅綾的肩上,顧盼有姿,神駿無比。

這當然是好主意||只消把神鷹放進黃堂的大屋子去,鬧一個天翻地覆,只要老太太在屋子中,自然會被引出來。而看到我們放在神鷹身上的字條,這就大功告成了。

我很高興︰‘這就啟程!’

白素笑︰‘換了濕衣服再走不遲。’

五分鐘後,我們已經出門,車很快就上了公路。我想到神鷹闖進屋子,那兩兄弟手忙腳亂的情形,就覺得好笑。

不多久,已快接近目的地了,可是路上車輛極多,前進緩慢。這一帶,並非交通要道,剛才還沒有甚麼車子,怎麼忽然會變得擠塞起來?車子以極慢的速度前進,我極不耐,紅綾放出了神鷹︰‘請它到前面去看看。’白素說道︰‘前面一定出事了。’

正說著,一陣警車和消防車的警號聲從後面傳來。照說,公路上的車輛,听到了這種警號聲,都要讓在一邊才是。可是路上的車子,早已擠成一團,如何能讓得出路來?于是,警號聲不斷響著,直響得人心煩意亂。

不多久,好幾架直升機在頭頂上飛了過去。這時,所有的車輛,根本無法移動,駕車人都下了車,議論紛紛。我和紅綾也下了車,一些人看到了高大粗壯的紅綾,都投以好奇的眼光。

紅綾有一個好處,並不害怕旁人的注視,也不在乎他人的議論,我行我素,顧盼自如。

不一會,那隻神鷹自半空盤旋而下,停擺紅綾的肩頭之上,望著她的人,更是嘖嘖稱奇。

紅綾和神鷹嘀咕了一陣,通︰‘前面失火了!’

這時,就算沒有神鷹偵查回來的報告,也可以知︰前面失火了。因為前面有一大蓬濃煙冒起,愈來愈高,看來火勢很是猛烈。

我一看這情形,心中就打了一個突。

這里是郊外,都是平房,就算著火,也不會有那麼大的火頭。附近一帶,唯一的大房子,是黃堂的那所。

看過去,方向也對,莫非著火的,正是黃堂的房子?白素也想到了這一點︰‘車子不通,人走總可以。’

我點了點頭,三人就棄車步行。這時,有大隊警員也都叫嚷著,在車叢之中,穿插跑步向前。

其中,一個看來很面熟的警官,一見到了我,就向我揚了揚手,我大聲問︰‘哪里失火?’他也大聲答道︰‘黃主任家!’

黃堂雖然出了事,也被停止了職務,但他擔任特別工作室主任多年,各級警官都對他很是尊敬,仍然稱他為黃主任,是很自然的事。

本來,我正在急急向前走,一听得那警官證實了我的猜想,立刻停了下來,一時之間,思潮起伏,竟不知是甚麼滋味在心頭。

黃堂的房子失火了!

那當然不會是偶然的事,可是也突然之極||他們兩兄弟才走了多久?前後不會超過半小時,我們就出發了。那也就是說,他們一到家,立刻就放火燒房子了。

白素轉過身,看到我臉色有異,就道︰‘放火,是早有準備的了,不然,不能那麼快就烈焰沖天!’

我木然點了點頭,思緒翻騰,只想著︰一個人要放火燒自己的房子,那需要多大的決心?

尤其是黃堂那樣的古老大屋,絕對可以列入建築文物,卻舍得放一把火燒掉,是為了甚麼?陡然之間,我腦中又閃過了四個字︰棄保潛逃!

為了逃得徹底,黃堂一家不惜毀了老家,這代價之高,真是難以想像。奇怪的是,他們到哪里去了呢?一來,這房子的四周圍,警方有嚴密的監視,兩兄弟加上老太太要離開而不被發覺,難上加難。就算他們做到了這一點,想要離開這個城市,也同樣絕不容易。

當然,我絕不低估黃堂的能耐,不過我始終疑惑︰他們可以躲到哪里去?因為這不是一年半載的事,這一去,他們可能一輩子就不再在人前露面了。

日本語之中,有‘人間蒸發’一詞,用來形容黃堂他們現在的情形,再恰當也沒有了。

我一面想,一面仍和白素、紅綾向前走。不多久,就到了通向黃堂房子的那條私家路。在路口,有許多警員守著,不讓人接近。我們略走近了些,就被警員呼喝著,不準再向前。

這時,已經可以看到著火的房子了。熊熊烈火已經把整所房子完全吞沒,火勢之大,我們雖然相隔還有一百多公尺,也可以感到熱力逼人。在大火卷起的強風中,許多著了火的東西,在空中飛舞,看來很是怪異。

消防車由于公路上的擁擠,無法到達。雖然已經有一部分消防員趕到,可是附近根本沒有救火的水源,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大火肆虐,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看到根本沒有人采取救火行動,就向著聚在一起的消防員叫︰‘火場里面有沒有人?要是有人,救人要緊!’

幾個消防員向我望來,神情不屑。有的更叫︰‘怎麼救?還沒有進火場,鐵人都熔化了。’

他們沒有行動,我倒也不著急,因為我相信黃堂一家人決沒有燒死在里面的道這時候,來看熱鬧的人愈來愈多,還有很多記者也趕來了。由于火勢實在太大,所以人人都無法接近。不多久,兩架直升機降落,出來了不少人,我看到警務總監一馬當先下了機,可能是為了要在眾人面前表現他的英勇,他大踏步走向前。

可是,才走了十來步,就滿面通紅,退了回來。

很多記者一擁而上,圍住了警務總監,紛紛提問。由于黃堂的事情,是轟動一時的大新聞,所以記者們都知道失火的房子一直受到警方嚴密監視。

記者的問題,集中在黃堂是不是還在火場之中。警務總監竟然大有幸災樂禍之色,大動作地揮著手,大聲說道︰‘我們的監視人員沒有發現任何人離開過!’

我看到他那種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記者們听得他那樣說,也大吃一驚,紛紛問︰‘難道黃主任還在里面?’警務總監雙手一攤︰‘我無可奉告。只是我再重復一次︰在起火前後,沒有人離開過。’

記者都問︰‘那怎麼不去救人?’務總監居然臉帶笑容︰‘各位都看到了,火勢那麼猛,根本無法接近。’

我極其憤怒,心中暗罵這家伙實在太混蛋了,好像很高興黃堂燒死在里面一樣。這混蛋東西繼續在大發議論︰‘恐怖份子往往在知道自己無法逃月兌法律制裁的時候,會有異常的舉動。在美國,就有自己放火了整個莊園的例子。’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沉聲道︰‘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東西太過分了!’

白素點了點頭,突然手向上一揚。我就听到正在得意洋洋的警務總監發出了一下慘叫聲。

只見他伸手按住了口,有血從他的指縫中流出來。這時,他再也不能胡說八道了,只能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怪聲。

等到他放下手,看到他口唇腫起老高,手里托著兩隻牙齒,神情又是憤怒,又是痛苦。他又發出了一陣吼叫聲,不過再也沒有人听得懂他在叫些甚麼了。

紅綾和其他所有人一樣,都莫名其妙。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記者們大是驚愕,可是也不放過獵取鏡頭的大好機會。一時之間,閃光燈閃個不停。我在白素的臉上親了一下︰‘好俊的‘彈指神通’功夫,想當年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功力也不過如此而已!’

我聲音很低,但在一旁的紅綾也听到了。她向我們做了一個鬼臉︰‘要是我出手,他一口牙齒最多只剩下一半!’

我哈哈大笑,轉過身就走。三個人回到了車子里,又過了好一會,公路上才恢復了正常。我一面駕車,一面想著警務總監剛才那種樣子,仍然覺得好笑。當然是由于他的行為太過分了,所以白素才會出手懲戒他的,對他來說,那是昝由自取之至。

這一場大火,當然是第二天報上的大新聞。警務總監在中了白素彈出的小石子之後的照片,也滑稽之極,可是我卻笑不出來。

因為報上說,大火燃燒了一整天,等到燒無可,才自動熄滅。在清理火場的時候,發現了一具被燒焦了的尸體。那其實已經不能算是尸體,只不過勉強還可以辨認出那是一個人的殘余部分而已。

我和白素討論︰‘怎麼會有人燒死在屋子里?報道說黃堂一向是一個人居住,所以推測那尸體有可能就是他。’

白素道︰‘不會是他。’

我道︰‘那會是誰?’白素道︰‘不知道,但絕不會是他們三個人中的一個。’

我想了一會,覺得白素說得有理。如果棄保潛逃是早有準備的話,那麼,他們三人就絕無葬身火窟之理。至于那具焦尸,那極可能是黃堂的故布疑陣,讓人家以為他已經死了,就可以不再追究。

這對我們這幾個保人來說,也少了許多麻煩。

所以,我點了點頭,同意白素的分析。

雖然如此,我總還是有點不放心。我和一個很相熟的法醫聯絡,問了幾個問題。

最主要的問題當然是︰火場里找到的殘骸,和黃堂是不是有關系?我得到的回答是︰無法證明。因為找到的一些,事實上也都幾乎全是灰燼,在化驗上有極大的困難。而且,也沒有黃堂的DNA記錄,可供對比。所以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我當然感到很失望,但地無可奈何。倒是那法醫忽然提出︰‘衛斯理,你的電話來得正合時,有一個人想見你,說是有一些關于黃堂的事和你商量。’

听說事情和黃堂有關,我立刻就道︰‘好,是誰?’那法醫道︰‘提起此人來頭大,你听說過‘法醫師公’沒有?’我回答︰‘听說過,說是本地所有的法醫全是他的徒子徒孫,黃堂也和我說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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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29:38 |只看該作者
洪荒 四、闖入者
我說了之後,心中疑惑︰‘法醫師公怎麼會和黃堂的事情有關,莫非那||’那法醫笑道︰‘你放心,他也說了,黃堂絕不會那麼笨,把自己燒死的。’

我感到奇怪的是,好像所有的人,都以為黃堂是一個人居住,而不知道他有弟弟和母親,這黃而和黃老太太,簡直就像隱形人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那法醫又道︰‘你既然同意了,我就請他來找你。’

我客氣了一下︰‘他輩分甚高,要不要我去拜訪他?’想不到這樣的一句客套話,令得那法醫大為高興,連聲道︰‘不必,不必,我把你的話帶到,他一定高興。我想,只要一告訴他,他立刻就會來。’

我道︰‘隨時恭候。’

正說著,門鈴已經響起。我大是訝異︰這法醫師公來得好快!不過,門一打開,大呼小叫沖進來的是溫寶裕,後面還跟著戈壁沙漠。

三人一進來就問︰‘黃堂||’我苦笑了一下︰‘這事,說來話長。等一下我會詳細說,現在好像還有各人來了。’

我這樣說,是因為我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年輕警官。他立正站著,一看到我望向他,就向我行了一個敬禮。

自從警務總監小題大做,堅持要搜查他那間大屋之後,溫寶裕對警方厭惡之至。他當然也看到了那年輕警官,可是他卻走過去準備關門,一面還大聲說道︰‘甚麼客人,那是派來站崗,監視你的。那年輕驚官急忙聲明︰‘我是專程來拜訪衛先生的,有事要向他請教!’

溫寶裕還想為難他,我道︰‘冤有頭,債有主。不關他事。這位,請進來,不知有何指教?’那年輕警官始終很有禮,進來之後,仍然站得筆挺。我道︰‘請隨便坐,這幾位都是老朋友,有甚麼話只管說。’

那年輕警官神情猶豫︰‘有一些事情,想請衛先生到警局去說明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他雖然說得有禮,可是這話听了也惹人生氣。我還沒有回答,門外就有人大聲接口︰‘不方便,不方便之至!’

我一听有人代我回答,而且正合我意思,不禁大樂。只足那聲音听來甚是耳生,卻不知是誰。循聲看去,只見門口站著一個小老頭兒。

那小老頭兒身高不滿五尺,卻拄著一根足有兩公尺的老藤拐杖,又留著滿面的絡腮鶴櫻連鼻子都遮去了一大半,只有一雙眼楮,倒是又大又圓,炯炯有神,明亮無比。

這小老頭兒造型之奇特,堪稱一時無倆。

我雖然沒有見過這小老頭兒,不過也可想而知,那正是‘法醫師公’到了。我早知道此公名頭響亮,在國際上也享有的崇高的聲譽,可是也不曾想到他是這般模樣。

溫寶裕顯然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老人,他的反應很有趣,居然大大地喝了一聲采,就像看戲的時候看到了名角兒出場一樣。

戈壁沙漠卻認得來人,連忙趨前,大聲叫逋︰‘師公,你老人家好!’

我也走向他︰‘歡迎,歡迎。我是衛斯理,幸會之至。’

我們二人同時伸出手來,緊緊相握。我很喜歡他那種用力握手的方式||最討厭是和人握手的時候,有氣無力,好像就要到閻王那邊去報到的那種人。

他一開口,聲音宏亮之極,想來是天生如此,並非有意喊叫︰‘敝姓廉,名荊,字不負。冒昧來訪,尚請原諒。’

我還沒有回答,溫寶裕已搶著道︰‘好名字!這外號一定是更精采的了。’

听了他的名字,很容易聯想到他的外號是甚麼,我忍住了笑,剛想阻止溫寶裕,不讓他再說下去。戈壁沙漠已一起道︰‘小寶不得無禮!’

溫寶裕做了一個鬼臉︰‘我又沒有說甚麼,只不過想到了一個現成的斥飽U|’他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一停。

這位廉不負先生圓睜雙眼,耵著溫寶裕︰‘你說,我外號該叫甚麼?’溫寶裕鬼頭鬼腦︰‘我不敢說,說了,你會生氣。’

廉不負大聲道︰‘說對了,不生氣。說錯了,要打你!一定要說,不說不行?’我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溫寶裕這次可遇上對手了。廉不負的聲音本來就響亮,這幾句話他提高了聲音來說,更是震得人耳孔發癢。這時,白素也從樓上下來,她笑著說︰‘小寶,放膽說,我知道你已經猜中了!’

有自素壯膽,溫寶裕索性搖頭擺腦︰‘既然字不負,那麼外號當然應該是‘絕不認錯’才相襯。’

白索笑︰‘差了一個字。’

溫寶裕問︰‘是‘絕不認罪’?’

白素搖頭,溫寶裕斜著眼,同廉不負望去。廉不負神情洋洋自得︰‘小娃子,也不容易了。告訴你吧,是‘死不認錯’!’

看來不但是戈壁沙漠,連那年輕警官也是早已知道這個外號的,所以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廉不負卻道︰‘沒有甚麼好笑,錯就錯了,認和不認,完全一樣。’溫寶裕又喝采︰‘好,說得好!’

看來,這一老一少,很是投機。

一听得他這樣說,廉不負町著溫寶裕問︰‘說得好?好在哪里?說!’

溫寶裕興致勃勃,索性和對方打起機鋒來︰‘認了錯,錯還是錯,不會變成對。不認錯,錯依然是錯,也不會變更錯。錯了就是錯了,誰叫你錯來?別說死不認錯,就算再投胎,還是不認錯!’

他一口氣說下來,像是在說繞口令一樣。可是這樣的回答卻令廉不負大為滿意,連連點頭。

我一直知道溫寶裕思想很怪,不能以常理來衡量。他說的話,一時之間,也很難去辯駁。而且我認為每個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必統一。

當下,廉不負向我點了點頭,表示對溫寶裕的贊許。

他又伸手在溫寶裕頭上拍了兩下,轉頭向那年輕警官︰‘有甚麼話,就在這里說!’

那年經警官對廉不負恭敬之極,自從廉不負進來之後,他一直站得筆挺,由此可見廉不負在警界的地位極高。他先說了一聲︰‘是,師公。’然後,他向著我︰‘根據警方監視所得的記錄,衛先生夫人曾去拜訪黃主任。’

我點了點頭,沒說甚麼。戈壁沙漠連連冷笑︰‘監視器材多半是我們為黃主任設計的,現在卻反而用來監視他,這世界真是倒過來了。’

年輕警官沒有理會戈壁沙漠的話,又問︰‘黃主任隨後又和一個人來拜訪衛先生||’我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去看他,他來看我,這不是很正常嗎?’年輕警官道︰‘是。不過和黃主任一起的那一位先生,在警方的監視記錄中,從來也沒有出現過。請問衛先生,他是誰?警方想知道他和那場大火有沒有關系。’

我還猶豫著,廉不負已叫了起來︰‘你有權不回答!’

我微笑著,這位廉不負先生,又是一個妙人,不在黃而之下。我知道年輕警官是奉命而來,所以並不為難他︰‘你回去說,我不知道那人是誰,黃主任帶他來,卻沒有向我介紹。’

本來,明人不做暗事,我應該說‘我知道,可是我不說’的。可是這樣一來,那警務總監必然不肯干休,會不斷來糾纏不清,很是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發了那年輕警官就算,我們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商量,不必浪費時間。

那年經警官也很妙,他臉上每一個細胞都在表示他絕不相信我的話,可是他口中卻道︰‘是,是。’

廉不負對那年輕警官毫不客氣,揮著手︰‘你可以回去了。’

那警官又向我和廉不負都行了敬禮,這才轉身向外走去,用的是標準步躁的步伐。

他走到了門口,廉不負忽然叫了一個號碼||由六個數字組成。那年輕警官立刻轉身,大聲道︰‘在!’

後來我才知道,廉不負有驚人之極的記憶力||其驚人的程度,世界排名在十名之內!

他擔任首席法醫將近三十年,同時也在警官訓練學校任教。三十年來,學生成千上萬,可是他居然可以記得絕大部分學生當年的學號。剛才他叫的那六個數字,就是四年前那年輕警官在訓練學校時的學號。

單是這項本領,已足以令得所有從訓練學校出來的警官,都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師公’了。就算是現任警務總監,他見了也都是只叫號碼||二十九年之前,警務總監也是他的學生,所以听了也無可奈何。

當下,他向那年輕警官道︰‘你回去報告,說在火場燒剩的那些,究竟是甚麼人,還不是只憑我一句話。想我怎麼說,可以明講。我的條件很簡單︰從此以後,不準再有人來麻煩衛斯理。听明白了?’那年輕警官大聲回答︰‘明白了!’

廉不負這才揮了揮手,令他離去。廉不負這樣吩咐,目的當然是為我著想。

可是我卻不是很領情,因為我一向不喜歡這種不清不楚的行事方式。而且,老實說,我也不怕甚麼人來找麻煩,那警務總監如果想要仗勢欺人,我還要叫他吃點苦頭。不過我和他才初次見面,他又是一片好意,不便掃了他的興,我也就沒有說甚麼,只是含糊地道了一聲謝。

廉不負好像看出了我的不高興,望了我好一會,才道︰‘在火場他們找到的那些,不是黃堂。’

我听了,倒真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氣︰‘我本來就知道黃堂不至于葬身火窟,但經過你的證實,才真正放心。’

廉不負忽然嘆了一聲︰‘他一出事,就告訴我,他要人間蒸發。我和他算是很親近的朋友,可是也沒有法子令他改變主意。’

我道︰‘是啊,那不是好辦法,我也勸過他,一樣沒有用。’

廉不負道︰‘各人有各人的打算,這且不去說它。他曾托我做一件事,我必須做到。’

我的反應很自然︰‘有甚麼需要我做的,請只管說。’

廉不負吸了一口氣︰‘恐怕你誤會了,他要我做的事,是要我把幾句話帶給你。’

我感到很意外||黃堂這人也真是,有甚麼話為甚麼不直接向我說,卻找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來傳話。這簡直就是月兌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我的語音多少有點不自在︰‘請說||一定是他和你比較熟,所以才要你傳話。’

廉不負不置可否,直視著我︰‘黃堂說,他走了之後,你一定鍥而不舍,要追查他的下落。’

我應了一聲︰‘他是我的朋友,我應該關心他。’

廉不負笑了一下||我有強烈的感覺,他笑得有點不懷好意。他道︰‘黃堂接下來說的話,不是很中听,我只是照,你可別見怪。’

這時,我已經頗不耐煩,不過還竭力忍著,心中暗想︰。要是黃堂的話實在太難听,你可以不說。我的神情多半也不是很有興趣的樣子,所以,廉不負也收起了笑容。

他沉聲道︰‘他說你有一個毛病,太喜歡尋根究底||’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頭︰‘對不起,這不是我的毛病,正是我的優點!’

嫌不負話音很冷︰‘人對于自己的缺點,總是不容易看得到。’

我也針鋒相對︰‘這樣的話,在小學生的課堂里說,會得到‘很有哲理的評價。’

話說到這里,氣氛已經很僵。我和他明顯地話不投機,在一旁的各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說甚麼才好。

廉不負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語調平板如背書︰‘黃堂說,你愛管閑事,巳到了令當事人無法忍受的地步。所以,他要你不要管他的事!’

他話一說完,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就勢霍然起立。

溫寶裕趨前道︰‘你老人家喝甚麼,我去準備。’

廉不負一言不發,走向門口。白素連忙趕向前去,她還沒有開口,我已經大聲道︰‘請你轉告黃堂︰我不會管他的事。可是他母親有重要的事要找白老大,他卻攔著不讓兩人有見面的機會,這事,我非管不可!’

我一面說,他一面自顧自開門向外走。非但不回頭,連是不是听到了我話的反應也沒有。

白素搶著要送出門去,他也當白素是隱形人一樣,看也不看。我心中有氣,大聲道︰‘你去了嗎,不送,不送。’

我看到他在門口,登上了一輛吉普車||那種車子車身很高,他個子矮小,本來很難上車。可是他另有辦法,用那根老藤拐杖勾住了車上的一根杠子,身子一聳,雖然看來很滑稽,卻很管用,一下就上了車。

這時,不但白素早已出了門口,連戈壁沙漠、溫寶裕也奔了出去。我仍然心中有氣,所以故意坐著不動。

廉不負連他們也不理睬,發動了車子,引擎怒吼,連本來想走近車子的溫寶裕也嚇得後退了幾步。

轉眼之間,吉普車電馳而去。各人回到了屋中,都不出聲。我先道︰‘黃堂這個人,真豈有此理。這廉不負,也莫名其妙!’

大家還是保持沉默,神情不以為然。

我心中也不是味道,廉不負才進來時,我和他握手,第一印象很好,可是不知怎的,愈說愈不合,終于不歡而散。

我愈來愈相信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幾乎百分之百要講緣分。像我和廉不負,大家都在同一個城市里,又有很多大家都認識的朋友,可是偏偏沒有見過面。

好不容易見了面,連個道理也沒有,就翻了臉。說起來,最主要的原因或許是為了我不能接受他對錯誤的態度||一個人要是有了錯,卻不肯認,這種人,我相信也很難交往。

後來,溫寶裕向我說︰‘廉不負‘死不認錯’的意思並不是他有錯而不承認;而是說他知道自己有錯,可是卻不會向人認錯。’

我又好氣,又好笑︰‘你不解釋還好,解釋了,我更不明白。’事實也的確如此||溫寶裕的那幾句話,恕我愚蠢,我真的無法理解,莫測高深。不過後來,溫寶裕和廉不負倒成了好朋友,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當下,戈壁沙漠覺得無趣,也沒有說甚麼,只是向我拱了拱手,表示告辭。我也無意留客,他們走向門口,才走了兩步,在他們的身上忽然發出了一陣怪聲||那聲音听起來像是從他們身上有水珠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掉一樣。

兩人立刻互望了一眼,神色嚴重。

他們二人身上的古怪東西很多,忽然有幾件發出一陣怪聲,本來也不足為奇。

可是看他們神色陡變的情形,就可以知道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我趁機打開話題︰‘甚麼事情?’兩人道︰‘警號||有人闖進了我們的住處。’

我哈哈大笑︰‘這人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

戈壁沙漠的住處,古怪透頂,機關重重,到處全是陷阱,進去八個人,四雙要倒霉,卻不知二人為何對自己的設計如此沒有信心,竟至于面無人色。

我正要相詢,戈壁沙漠已各自取出了一件東西來。那是一塊手掌大小的顯示器。

兩人把各自手中的顯示板湊在一起,板上有一個綠點,正在不斷閃動。

兩人的臉色更是難看,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樣︰‘闖入者神通廣大,已經過了十多關,進入中心地帶了。’

他們這樣一說,我、白索和溫寶裕也是大吃一驚||要知道,他們口中的那‘十多關’,都是精密之極的防盜設施,是他們的精心設計。

敢說這些設計,就算放在保安最皻密的銀行,也綽綽有余。那闖入者卻如入無人之境,這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溫寶裕問︰‘那些關口難道沒有警號?’兩人簡直臉如死灰︰‘有,給破了!’

說話之間,顯示板上的那一點突然消失,同時,水滴聲也沒有了。

戈壁沙更是震驚,同時慘叫了一聲,身子搖晃,幾乎站立不穩。我和溫寶裕連忙過去扶住了他們,把他們扶到沙發前坐下。兩人大口喘息,像是離了水的魚兒一樣。

我自從認識他們二人以來,從來也未曾見過他們有這種模樣。一時之間,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們二人也不理會我們的反應,自顧自在說話。他們在說話的時候,顯然是由于心中巨大的恐懼,所以聲音發顫,听來令人感到很恐怖。

他們一個道︰‘完了!’另一個也道︰‘完了!’

然後,兩個人又一起道︰‘完了!完了!’

這種情形,要不是連我們也感染到了他們內心的恐懼,實在是十分滑稽。這時,當然沒有人笑得出來。我沉聲道︰‘別只是完了,到底怎麼樣?’兩人抬頭向我望來,身子竟然劇烈地發起抖來,情形比剛才還要糟糕。白素在這時,端了兩杯酒過來,遞給他們。兩人挪過酒,由于雙手抖得厲害,酒杯還沒有靠近嘴唇,酒已經灑出了一半。這種情形,看在眼里,實在令人吃驚。

等到酒下了肚,他們總算可以開口說話了。他們齊聲道︰‘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我焦躁起來︰‘別對已經發生的事實說不可能!’

兩人垂頭喪氣︰‘那麼,就是那闖入者不是人!他會是||’兩人說到這里,雙眼發直,望定了我。我沒好氣︰‘就算是外星人,那也不足為奇。’

一听說有可能是外星人,兩人反倒大大鎮定,都松了一口氣,互相安慰︰‘一定是,一定是!只有外星人,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破解了我們設定的十九位數字的密碼。’

兩人才說了幾旬,神情又大是恐懼︰‘他……他……他要是已破解了密碼,那他就可以找到我們……和我們直接對話!’

一時之間,我們也不知道兩人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正想發問,兩人身上已發出很悅耳的鈴聲。兩人像是被通了電一樣,霍然起立。

我早已知道他們二人古怪甚多,可是這時也不知道他們在玩甚麼花樣。只見兩人手向上一舉,手中已多了一貝超小型的無線電話。在那兩具無線電話上,同時都發出很低、可是听起來有很清晰的語聲。

這一下變化,我們也為之愕然||他們才說那闖入者有可能和他們直接對話,就有電話來了。我們當然知道,闖入者要經過許多繁復的過程,才能做到這一點,這自然也就是戈壁沙漠大為震驚的原因。

試想,他們花了多少年心血,做了那麼多工作,平時他們為此自負之極,結果卻如此不堪一擊,難怪他們的反應如此強烈,接近崩潰邊緣。

由于從無線電話傳出的聲音很低,我和溫寶裕都湊近去听。那聲音听來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一時之間,正有點像是來自外太空一樣。

可以听得出那聲音發自一個老人,中國話,帶有濃重的黃河以北、長城以南這一帶的口音。

那聲音在問︰‘戈壁沙漠?’戈壁沙漠臉如死灰,就差沒有口吐白沫,出氣多,入氣少,回答了一個‘是’字||從那以後,他們除了這個‘是’字之外,彷佛不會再說其他的話了,因為他們接下來說了多少聲,也難以統計。

電話中那聲音繼續道︰‘你們先別吃驚||’(在這時候,戈壁沙漠已經連說了五六下‘是’||而那闖入者居然可以料到他們正處于極度的驚恐之中,也真有點令人難以想像。)

那聲音繼續道︰‘我的行動雖然冒昧,可是絕無惡。’

(戈壁沙漠又應了好幾下。)

那人自顧自往下說︰‘本來我是登門造訪,可是主人不在,若是尋常住宅,倒也罷了。偏偏看到一切設施堪稱精良||’戈壁沙漠听到這里,蒼白的臉上居然現出大為興奮的神情,也有了幾分血色,又說了一連串的‘是’。那闖入者‘堪稱精良’的評語,顯然使他們有點受寵若驚。

(這個故事的敘述方法,有點特別。一直到現在為止,還只是在描述各種不同的人物,好像各自之間並沒有甚麼關系,也像是故事並無發展。其實,每個看來沒有關系的人,到後來都是整個故事中的關鍵人物||且看下去,自然會明白。)

闖入者說到這里,笑了一下︰‘所以忍不住一時技癢,做了個不速之客,尚請原諒則個。’

戈壁沙漠又是好幾下‘是’。我听到這里,倒听出一些名堂來了。我先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向我點了點頭,表示她知道我想到了甚麼,而她支持我的想法。

我想到的是︰此人的口音毫無疑問是中國人,可是說的話用語卻很古怪||古怪在哪里,一時之間倒也說不上來,只是听來很不自然,在這方面,又不像是中國人。

就是這種情形,令我陡然想起一個人來,由于意外之極,所以我才要看看白素的意見。在得到了她的支持之後,我信心大增,連忙向戈壁沙漠打了幾個手勢。

可是戈壁沙漠這時候三魂六魄似乎都被勾走了,哪里還看得到我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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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 五、兩人合作
倒是溫寶裕在一旁看出點苗頭,張口想要說話,我連忙加以阻止。溫裕的神情也變得很怪異,他走過一邊,取了紙筆,寫了幾個字,先給自素看了,點了點頭。

溫寶裕立時興奮無比,又把紙給我看,我看了之後,也點了點頭。

這時候,戈壁沙漠和那闖入者的對話在繼續著。

闖入者道︰‘我在此有些事要辦,只是沒有熟人,無從著手,所以想起兩位,想請兩位助以一臂之力。’

戈壁沙漠的反應不變︰‘是,是,是。’

那聲音哈哈大笑︰‘怎麼老是‘是’,你們還在害怕?’看戈壁沙漠的樣子,又想說‘是’了。這一次,我不等他們出聲,就把溫寶裕寫的那張紙遞到了他們的面前。

兩人向紙上一看,口張得極大,可是卻除了吸氣聲之外,再也發不出別的聲音。我忙向他們打手勢,示意先別說穿。

前後只不過幾秒鐘,兩人就完全變了樣子。剛才就如同待宰的兔子,現在卻興奮無比,滿面通紅,也坐不穩了,站了起來,手舞足蹈。

看到兩人從死到活的情形,真令人又好氣又好笑。

兩人的反應也立刻變得活潑無比,居然討價還價︰‘幫了你,我們有甚麼好處?’對方顯然料不到他們忽然之間有這樣的改變,沉默了幾秒鐘,才道︰‘奇哉怪也!奇哉怪也!我是在和戈壁沙漠說話?’兩人豈止不害怕,簡直風蚤之至。一個道︰‘在下戈壁。’另一個道︰‘在下沙漠。’

這一下,輪到對方有點不知如何反應才好。他又停了一停,才問︰‘兩位想要甚麼好處?’戈壁沙大樂︰‘只求能見尊駕一面,夫復何求!’事情發展到了這里,對方自然也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他哄笑了起來︰‘太看得起在下了。’

戈壁沙漠實在忍不住,叫了起來︰‘我們一生人,最佩服、最崇拜的就是閣下,真想不到有朝一日可以為閣下出力,閣下若不是天工大王,怎能破解我們的密碼。我們的密碼,敗在天工大王手上,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一不足懼,二不足羞,且是賞心樂事,何其快哉!’

他們一口氣說下來,學的又是對方的語氣,听來很是有趣。

不錯,我想到、溫寶裕想到、白素當然地想到,那闖入者非別人,乃是極之傳奇的人物||天工大王。

關于天工大王這個人,我在《開心》這個故事中有過詳細的敘述。而《開心》和現在發生的事,有一定程度的聯系。

當然,沒有必要重復已經敘述過的事,略提一下就算。

那闖入者||當然就是天工大王,哈哈大笑︰‘說得真好,我們可以做個朋友。’

戈壁沙漠一听,簡直如同天上掉下了他們的第二生命一般||後來,他們說︰當時他們只希望天工大王能收他們為徒弟,他們也會立刻跪下叩頭。天工大王居然許與他們為朋友,可以平起平坐,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天大的喜事。

兩人連聲道謝,興奮無比之余,倒也沒有忘了天工大王還有事要他們相助。兩人問︰‘我們能為閣下做些甚麼?’天工大王笑道︰‘既然已經是朋友,別再‘閣下’、‘閣上’,就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輪三德。’

天工大王和戈壁沙漠交談甚歡,而我卻思緒很紊亂,千頭萬緒,不知從哪里想起才好。倒是‘輪三德’這個名字替我開了一個頭︰天工大王是波斯人,他的名字是希布陵司。輪三德,那是上次我和他打交道的時候知道的。

我和他的交往極之傳奇,他堅決相信地球上所有的高山都有生命,他花了許多時間,歷盡艱辛,尋找高山的心髒,想令大山復活。

他說,他的這種匪夷所思的想法,來自原振俠醫生的啟示,其中經過情形如何,他又語焉不詳。上次我和他見面,他也沒有告訴我。

上次我和他分手的時候,他只是說︰‘衛君,我會和你討論這件事的,但不是現在。’

一直至今,我也沒有再見過他,對于高山有生命這件事,當然也沒有下文。我只知道上次我再離開他的時候,他已經發現了高山的心髒,只不過沒有法子到達而已。

現在他忽然來到這里,不知道有甚麼重要的事情?他為甚麼不來找我,卻去找戈壁沙漠?因為他和我的關系,要密切得多||至少,原來是他的那隻神鷹,現在和紅綾形影不離。還是他不知道我的地址?我想插口,可是戈壁沙漠和他,雙方緊接著說話,並沒有空檔可供我說話。我只好先听他們說些甚麼。

戈壁沙漠受寵若驚,說話也就有些不輪不類,他們竟稱對方為‘三德兄’,听來甚是滑稽。

他們兩人說︰‘三德兄,你這次出山,可是為了召集天下巧匠大會?’天工大王道︰‘非也非也,我是為了找一個人。’

戈壁沙漠可能是興奮過度,竟連想都不想,就道︰‘那太容易了,包在我們身我想阻止他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天工大王也立刻有了反應︰‘那太好了。’

我心中暗嘆︰只怕要糟糕。因為‘找一個人’這件事,听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困難之極。

別的不說,若是天工大王要找原振俠醫生,請問浩瀚宇宙,你戈壁沙漠上哪兒去找?講話要托住下巴||‘包在身上’這種話豈是輕易說得的?果然,天工大王又道︰‘想不到你們那麼容易就可以找到一個人。’

戈壁沙漠打了一個突,也感到自己把話說滿了,當堂結結巴巴地問︰‘三德兄要……找的是……甚麼人?’天工人王的回答也很出乎料之外︰‘是一個女人。’

我听了忍不住大聲道︰‘還好,至少困難程度減少了一半。’

戈壁沙漠瞪了我一眼,他們還沒有出聲,天工大王已經陡然叫了起來︰‘衛斯理,是你這老小子?’這一句話,卻是地道的京腔||那種講起話來,嘴巴裹像是塞了一大團棉花一樣,含混不清的語腔,要學得十足,絕不是容易的事情,別說是外國人,就算是我,也還學不到他那種程度。更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是,我才說了一句話,他立刻就認出了我是誰。而我卻在听他說了許多話之後,才猜到了他的身分。

看戈壁沙漠的樣子,本來準備大大地說我的不是,可是一听得天工大王用那麼親熱的稱呼叫我,立刻改變了態度,變得看來羨慕之至。

我道︰‘正是。’

天丁大王听到了我的回答,反應之強烈,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他先發出了三一下怪叫聲,一下比一下響亮。接著,他說了一連串的話,卻听得我們人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在說些甚麼東西。

後來,我問他說的是甚麼,他哈哈大笑︰‘那是古波斯語||難怪你們不懂,地球上懂這話的人,只有我一個,你說有多寂寞!這一次,在是因為太高興了,所以才用上它的。’

當時,他的確高興之極。他又道︰‘我要立刻見你們。’

我還沒有回答,戈壁沙漠已搶著道︰‘我們這就趕回來!’

天工大王應了一聲,戈壁沙漠和溫寶裕已經沖出門去,看來他們很急于和這位傳奇人物會面。我和白素用了十多秒時間,留了話給紅綾,告訴她那隻神鷹的原主人來了,要是听到了留言,到戈壁沙漠住所來與我們會合。

我們一起搭戈壁沙漠的車子,兩人怕自己情緒太激動,不適宜駕車,所以由溫寶裕駕駛。溫寶裕一路橫沖直撞,總算平安到達。在車子開上那條直通屋子的大斜路時,已看到前面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老人。

那當然就是天工大王輪三德了。

只見他穿著波斯人傳統的白色長袍,頭發極長。雖然是胡人,可是看起來也飄然出塵,非同凡響。

戈壁沙漠打開車門,連滾帶爬,向前沖去。到了天工大王面前,若不是天工大王伸手扶助了他們,兩人怕真要五體投地跪拜在人家面前了。

我和輪三德見過,同他介紹了溫寶裕和白素。他向白素道︰‘令尊很了不起,是我敬佩的人。’

白素喜出望外︰‘我一定轉告他老人家,我相信這是他老人家晚年最高興的事了。’

白老大雖然自負之極,但是能得到天工大王這樣的人物一語之褒,總也是很值得高興的事。白素這樣說法,倒也不算夸張。

天工大王一面說著,一面向我張開雙臂走過來,我們互相擁抱。他在我耳邊低聲道︰‘我這次來,另有要務,上次沒說的事,再慢一步如何?’我听他這樣說,雖然不滿,但也無可奈何。他要不說,我總不能逼他||所謂‘上次沒說的事’,是指他如何從原振俠醫生處得到啟示,知道了地球上所有的高山都是有生命的那件事。

這件事,在我心中,一直是一個謎,而且任憑我如何設想,都沒有結果。本來我以為這次他會告訴我,誰知道他還是不說,真是令人氣結。

當下我點了點頭︰‘悉听尊便。’

他也听出了我語氣之中,帶有不滿。所以,同我做了一個表示歉意的神情。

接著,他轉向戈壁沙漠︰‘你們剛才拍了心口,說要找人,包在你們身上?’戈壁沙神色尷尬,想打退堂鼓,可是說甚麼也拉不下這個臉來,只好結結巴巴地道︰‘有衛斯理和他夫人在,事情總有商量。’

天工大王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們︰‘好嘛,事情還沒有開始,話就走了樣兒!’

戈壁沙漠滿面通紅,索性不再開口。天工大王用力在他們肩頭拍了一下︰‘開個玩笑,請勿見怪。’

戈壁沙漠忙道︰‘哪里,哪里!’

天工大王這才說到正題︰‘我要找一個女人||這話真是不知從何說起才好……」說著,一行人向內走去。天工大王一直在想該怎麼說下去,所以一時之間,大家都不出聲。到了一個小客廳之中,各人或坐或站,各適其式。戈壁沙漠忙著去拿酒,天工大王仍然不出聲。戈壁沙漠拿出來的也不知道是甚麼酒,香味濃烈無比。可是天工大王接杯在手,卻大是心不在焉。他大口喝著酒,仍然自顧自在沉思。他手中的杯子一空,戈壁沙漠就替他倒滿。就這樣,一杯又一杯,在五分鐘之內,不知喝了多少杯。我性子急,好幾次想要發問,都被白素阻止了。輪三德終于開了口,可是他說的第一句話,听了真正叫人啼笑皆非||他說的還是那一句︰‘我要找的是一個女人。’

我忍無可忍︰‘地球上大約有三十億女人,不知道你要找哪一個?如果不在其中,那麼還有一個在浩瀚宇宙的深處,她的名字是瑪仙,你有沒有听說過?’照說,這天工大王是一個聰明絕頂之人,絕無听不出我語帶譏諷之理||在一旁的戈壁沙漠,連臉色都變了。可是天工大王不知道在想甚麼,居然搖了搖頭︰‘她不叫瑪仙,叫……’戈壁沙漠忙道︰‘有名字就好辦!’

天工大王還是搖頭︰‘不是名字,是一個稱號。’

一時之間,大家都不知道他這樣說是這甚麼意思。我道︰‘且說來听听。’

天工大王現出了自嘲式的笑容︰‘一說出來,困難程度倒不止可以減少一半||她的稱號是‘四嫂’。’

听得他這樣說,我呆了一呆,自然而然反應是︰的確,要找的範圍窄了許多。

首先,那一定是中國女子||一個意大利女人就算嫁了排行第四的男人,只怕也不會有人叫她為‘四嫂’的。

當然,即使如此,要找這個女人,範圍還是廣得不可思議。

一時之間,大家都不出聲,白素眉心打結,看她的樣子,像是想到了甚麼。

各人都注意到了白素的這種神情,望著她,等她開口︰‘還有沒有多一點資料?’天工大王長嘆一聲︰‘要是還有,就不會那麼困難了。’

白素道︰‘倒不是要個人資料,而是別的||例如,為甚麼要找她,或者是在怎麼的情形下,閣下知道有這樣一個人。這些資料都有助于把人找出來。’

白素說得合情合理之至,天工大王也連連點頭︰‘說來話長……我還是揀主要的說||在其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我听說‘非人協會’在吸收新會員||’他才說到這里,我們各人都為之愕然||因為他一開頭之說,好像離題甚遠。

他從‘非人協會’說起,不知道和他要找的人有甚麼關系?‘非人協會’這個組織,要介紹的話,那才真是說來話長了。用最簡單的方法來說,這是一個‘非人’的協會||听起來好像是廢話,但卻是事實。

它的會員,身分匪夷所思,包括了一個‘三千年死人’、一棵大樹等等。其中有一個會員,生了一對雙胞胎,秉承了他們父親的遺傳,有發電的能力||他們的事情,我曾記述在《電王》這個故事之中。

過去,也曾有人推薦我成為它的會員,不過可能因為我是正常人,所以沒有成功。

天工大王既然從它說起,也可想而知,事情絕非簡單。

天工大王也看出了我們神情有異,他忙道︰‘我保證用最簡單的方法把事情說明白||有一個人,他的名字是‘都連加農’,不知道你們听說過沒有?’听起來,他好像把話愈說愈遠了。不過我、白素和溫寶裕還是立刻舉起手來,表示知道都連加農這個人。

都連加農這個人,也是非人協會的會員。這個人奇特之極||他從小是由章魚在海中養大的。當然他是人而不是魚類,可是他在大海中生活,和魚類的溝通,遠超過和人。所以他有‘魚人’之稱,如果世界上有甚麼‘十大怪人’之類的選舉,此人可以穩居三名之內。

天工大王為甚麼忽然提起這個人來,大家也都不明所以。

天工大王繼續道︰‘這都連加農最近向協會推薦一個新的會員,他的推薦詞中稱︰這個人對水的了解猶在他之上。’

此話一出,大家都搖頭||那都連加農號稱‘魚人’,根本是在水中生活的,若是說有甚麼人對水的了解,比他更深,那是難以相信的事。

天工大王解釋︰‘都連加農的話,要加以說明,他說他自己對水不甚了了||他是對水中的生物有研究,這兩者有分別,不能混為一談。’

我想了一想,這兩者確有不同之處。可是我仍然不明白,‘對水的了解’是甚麼意思?水的結構是兩個氫分子、一個氧分子,除此以外,還有‘雙氧水’、‘重水’等等。其中重水是核分裂變化時的必需品||難道就是指這個而言?那就是和核武器有關了。

其余各人的想法,多半也和我相同。天工大王像是知道我們在想些甚麼,他大搖其頭︰‘你們再也想不到,這人發現水的生命。’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輕輕搖頭。倒是溫寶裕突然叫了起來︰‘水的生命!那意思是不是和你所發現的‘高山有生命’一樣||這個人發現了水有生命!當然不是水中有生命,而是水本身就是一種生命!’

溫寶裕的話,听來古怪透頂。可是我一面听,一面點頭。雖然對于水是一種生命這樣的說法,我未必同意,可是我卻知道溫寶裕說對了。

因為天工大王堅決相信山有生命,現在忽然有人又發現了水有生命,那和他的說法有異曲同工之妙,他自然要尋根究底,找那人作進一步的研究||只怕除此以外,也沒有甚麼別的事,可以令他出山的了。

看天工大王的神情,更可以證明這一點。溫寶裕才說了一半,他就張大了口,訝異之極。

等到溫寶裕話一說完,天工大王沖過去抱住了他,就去親他的臉。被那一蓬大鶴釉諏成喜晾床寥ィ那滋味絕不會好,可是那卻代表了天工大王對他的欣賞。溫寶裕自然很高興,也就強忍了下來。

溫寶裕能得到各色人等的喜歡,自有他一定的道理,這且不去說它。當下,天工大王宣布︰‘這位小朋友解釋得再清楚不過,我不必再重復了。’

他對溫寶裕如此推重,溫寶裕也不禁興奮得漲紅了臉。

我問道︰‘那個人就是‘四嫂’?’

天工大王點了點頭︰‘就只知道這一點,再也找不到別的資料了||請相信我,我已盡了一切努力。’

他這話听來有點莫名其妙,我立即問︰‘有兩個方面可以進行︰一,詢問非人協會︰二,去問都連加農。你都進行了?’天工大王並不回答,只是用手整理他那蓬大鶴印N姨岢隼吹惱飭降悖合情合理,無從反駁,他不回答,看來是另有苦衷。

等了一會,他還是不出聲。我正想催他,白素微笑︰‘非人協會這個名稱已經說明了他們的行為超乎人類行為之外,所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是他們不對。’

白素這樣一說,我突然明白︰白素靈敏之至,她想到天工大王早已去找過非人協會,而且踫了釘子,所以才會有這種難言之隱的樣子。

果然,白索一言中的。天工大王突然神情激動,這位學究天人,受全世界超級工藝師所尊敬的天王級人馬,忽然口出惡言︰‘真他媽的豈有此理,太混蛋了,甚麼東西,真沒有叫錯名字,非人就是不是人,非我族類,其心必殊!’

他一口氣說下來,听得我們目瞪口呆,看來他在非人協會那里所踫的釘子,還真不小。

他說完之後,自己也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吹了一口氣,吹得他那蓬大鶴硬 不已,同白素道︰‘你說得真對!’

白素微笑︰‘他們怎麼說?’我心中暗奇||天工大王可算是超級奇人,就算成為非人協會的會員,資格也應該綽綽有裕,怎麼會鬧得那麼不愉快?天工大王悶哼了一聲︰‘說起來很氣人……可不可以不說?’除了戈壁沙漠之外||戈壁沙漠因為對天工大王崇敬之極,就算天工大干說月亮是方的,他們也會同意||各人都叫了起來︰‘不可以!’

天工大王一臉無可奈何的神色,又遲疑了一陣,才道︰‘總之,他們無理至極,簡直不是人!’

白素笑︰‘他們自稱非人協會,本來就已經擺明了他們的身分,你何必計較?’

天工大王恨聲不絕,可是他當時始終沒有將他踫釘子的情形講出來。不過,他說了幾句話,卻將我拖下了水︰‘他們說了︰你天工大王算甚麼東西,連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衛斯理,想要進來,也連門兒都沒有!’

我听了這話,明知這大鶴硬換澈靡猓別有用心,也還大是惱怒。

因為非人協會方面說這一類的話,傳到我耳中已經有好多次了。自從多年前,不知道哪一個好事者,要推薦我加入非人協會而不成功之後,非人協會方面就一直拿我做例子,去推擋其他人。

他們慣用的方式是︰連衛斯理都不行,何況你們……後來,漸漸地,在衛斯理之前,加上了各種不同的形容詞,例如‘自以為是’、‘以為了不起’、‘有點小名氣’等等||都听了令人生氣。

這次,對天工大王,他們又使出了這一套,真叫人難以忍受。

天工大王看到我神色有異,起手來,大聲道︰‘我若有半字虛言,叫我再也不能接觸到高山的心髒!’

他雖然說得很認真,可是我覺得這個波斯大鶴雍蓯腔頭||他能夠接觸到高山心髒的機會,本來就等于零。不過我既然不滿非人協會的那種作風,也就不介意別的了。

我悶哼了一聲︰‘欺人太甚!倒要和它斗上一門。’

天工大立刻舉起手來︰‘正合我意!’

在這時候,白索輕輕踫了我一下||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被人利用。

我輕握了一下她的手,表示我自有主意。

事實是,我早已對非人協會有所不滿,但是我也知道這個協會並不好惹,難得有天工大王這樣的奇人送上門來,也無所謂誰利用誰,反正我們兩人如果聯手,那力量一定比我一個人強大了不知多少倍。

我應了一聲︰‘這樣看來,也不必去找那魚人,找了也是自討沒趣。要緊的是弄清楚那個‘四嫂’究竟是甚麼人,才有可能把她找出來。’

天工大王望著我,卻不說話,顯然還想听我的意見。我也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實在是,單憑這‘四嫂’兩個字,就想把人找出來,那無疑是大海撈針,機會等于零!

天工大王長嘆一聲︰‘你我二人合作,也辦不成的事,是不是就等于根本不可能?’戈壁沙漠立刻道︰‘可以這樣說。’

溫寶裕保持沉默,顯然他對這個說法很有保留。白素笑道︰‘這話未免太自大了。’

天工大王立刻向白素拱了拱手︰‘大嫂如果可以教我,輪三德感激不盡!’

我早就覺得這波斯大鶴雍芑頭,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他竟然連‘打蛇隨棍上’這一招也運用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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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30:02 |只看該作者
洪荒 六、關鍵人物
白素揚了揚眉︰‘口說無憑!’天工大王立刻道︰‘若你能使我找到此人,我願為你做三件我做得到的事。’

此言一出,戈壁沙漠連吞口水。我心中暗想︰白素的滑頭程度不在大鶴又下她若是真的找到了那個四嫂,以天工大王之能,這地做得到約二件事,可以肯定必然驚天動地,非同小可,白素當然可以得到極大的好處。

就算白素甚麼都做不到,她也毫無損失。一想到這點,我向白素做了一個鬼看得出來,白素忍住了笑,卻很正經地望看天工大王。天工大舌又補充︰‘這里所有人都是見證!’我地想不出白素下一步準備如何應付,卻不料白素揚起手來︰‘擊掌為誓!’天工大王立刻伸手出來,我一看這事情認了真,雖然白素不會有甚麼實際上的損失,可是空口說白話,對它的一世英名,卻大有損傷。

我正想出言阻止,他們兩人已經雙掌相擊||事情也就在那一下擊掌聲中,成了定局。

天工大王瞪著一雙怪眼,望定了白素,看他的意思,竟像是要逼白素立刻交出那四嫂來。

白素居然也道︰‘好,給我三天時間,成與不成,便見分曉。’

我知道白素一向‘不打無把握之仗’,不像我那樣容易沖動。不過這一次我也看出她並沒有十足的信心。

我想,她總會和我商量一下的。誰知道她立刻轉身,飛身上樓,她身形飄逸,去勢快絕。我正想追上去,大門口傳來一聲巨響,一人一鷹沖了進來。那鷹展開雙翅,竟把大廳當成了海闊天空,以極高的速度飛向天工大王,卷起了一陣旋風。

天工大王雙手一伸,抓住了它,那隻神鷹發出了一陣怪聲,伸頭在天工大王身上挨擦不已,親熱依戀,兼而有之,看了令人十分感動||人禽之間,關系密切到了這種程度,似乎又在紅綾和那隻神鷹之上。

和那隻神鷹一起進來的當然是紅綾。她一看到這種情形,就大叫一聲︰‘你是天工大王!’

天工大王也大叫︰‘你是紅綾!’

這初次見面的一老一少,沖向對方,互相擁抱,把那隻神鷹夾在中間,蔚為奇觀。

接著,溫寶裕也撲了上去,戈壁沙漠更是莫名其妙地喧嘩鬼叫,剎那之間,亂成一團。

我看了一會,心想白素怎麼還不下來||才一想到這一點,就暗叫了一聲‘不好’!連忙大步沖上樓上,進了書房,果然看到電腦熒屏上有白素的留言︰所進行之事並無把握,故不想勞師動眾,一有結果,立刻奉告。

我忙向窗外看去,哪里還有她的蹤影。

我根本不知道她要去何處,這一耽擱,當然再也沒有法子可以追上她了。我憤然頓足,樓下的喧嘩還在繼續,我也沒人可以見怪,只好生了下來,自生悶氣。

過了一會,樓下有人在叫我,我也不加理會,心中只在想著︰白素究竟想到了甚麼,才會許下三天之內有四嫂消息的諾言。根本可以說連一點線索也沒有||天工大王也只不過知道那四嫂可能發現了‘水有生命’而已,白素憑這一點聯想到了甚麼東西呢?沒有多久,樓下靜了下來,我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四嫂’和‘水’這兩件看來像是絕無關系的東西,在我記憶之中,卻又有著某種聯系。

這種聯系又和不久以前的某一件事有關。

循這條路想下去,不到三秒鐘,我就整個人跳了起來||我想到了!我首先想到的是‘四嫂’,接著又想到了一個人名||金秀,加在一起,就成了‘金秀四嫂’。這個傳奇人物正好和水有密切的關系。

不久之前,我曾敘述過一個故事《新武器》,這金秀四嫂就是這個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她是一位草莽英雌,活躍在湖區,水性極好,據說可以在水底下伏上好幾天。

由于金秀四嫂和一件很神秘的事情有關,白老大曾和她有過交往。

一想到了這里,事情就簡單了||白素一定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感到天工大王所說的四嫂,有可能就是金秀四嫂,所以她此去,是去找她的父親白老大去了。

正在想著,紅綾和天工大王進了書房。我忙問︰‘那個四嫂,是不是名字叫金秀?’天工大王打了一個突︰‘甚麼意思?’我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事情實在太復雜,一時之間,難以講得明白。我只是道︰‘沒有甚麼,我只是胡思亂想而已。’

天工大王神情疑惑,望定了我。我又解釋︰‘白素已經去找人了,我相信會有結果。’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其實也並無把握。看來天工大王不是很相信,他也沒有再說甚麼。

接下來的三天,白素音訊全無。天工大王住在戈壁沙漠家中,溫寶裕和紅綾每天都去湊熱鬧。我由于怕白素和我聯絡,所以沒有外出。

在這三天之中,和黃堂有關的事,卻又有了戲劇性的變化。

首先是務總監忽然宣布提前退休||我相信是大亨他們做了手腳。

以大亨在官場上的潛勢力來說,要對付警務總監這樣的芝麻綠婀 實在是太容易了。警察務監本來不知道和黃堂有甚麼私人恩怨,或者是為了替自己推卸責任,所以才想將黃堂釘死。

現在,他已不在位置上,黃堂的事情,也就自然淡化,甚至連內部處分也取消了||這一切,都是那年輕警官來告訴我的。

那年輕警官在白素走後第三天來找我,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告訴我這些。不過我听了之後,不禁重重頓足||黃堂的官司,本來就沒有甚麼大不了,現在他的位置也可以保得住,他卻棄保潛逃,變成了逃亡者,這不是太冤了嗎?我心想,無論黃堂如何對待我,這個消息,總要讓他知道才好。要讓他知道一個消息,比找到他這個人要容易得多。

我把這個意思說了,那年輕警官很是機靈,立刻就道︰‘這事交給我去辦,新上任的總監也要請他回來。’

不知道為了甚麼,我感到黃堂再出現的機會不是很大。不過,如果警方大張旗鼓,要找他回來,總是好事。所以我道︰‘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那年輕警官來找我的目的很特別。他負責監視黃堂的行動,據他所說,他的工作沒有任何錯漏,再加上有許多先進儀器||這些機器有一半是戈壁沙漠的設計,功用極多,不勝枚舉。

可是結果黃堂卻不見了||他根本不相信在火場找到的會是黃堂的遺體。所以他想在我這里弄明白這一點。

用他的話來說︰‘要是不弄明白,我真的會死不瞑目!’

別看他一直彬彬有禮,可是當他這樣說的時候,咬牙切齒,神情十分堅決認真,看來他也自有他的執著。

這反倒令我肅然起敬︰‘還沒有請教高姓大名。’

年輕官立正回答︰‘張泰豐,山東煙台人。’

我和他握手︰‘黃堂還不是一個人走的,他們一共是三個人||另外兩個,是黃堂的母親和弟弟。’

張泰豐听了,神情訝異之極,不斷搖頭,口中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一個人要逃避監視已經極難,何況是三個人!’

我對他這種態度,表示了不滿︰‘要是你認為不可能,那我們就不必討論下去了。’

他忙道︰‘不,請指教。’

他既然虛心求教,我也不妨擺老資格︰‘記得︰對已經發生了的事情,永遠別說‘不可能’。’

張泰豐連說了三聲‘知道’,又道︰‘事實是,有三個人在嚴密監視之下,離開了被監視的範圍。’

我道︰‘根據這個事實,可以證明監視工作一定有漏洞。’

張泰豐對我的說法,顯然不同意,不過他的作風和溫寶裕大不相同,他也不出聲反駁,只是以沉默來表示抗議。

我繼續道︰‘黃堂的反監視行動,比你的監視成功,所以他能夠逃走。’

張泰豐仍然不出聲,我等他開口,足足等了三分鐘,他才道︰‘是不是真有‘隱身法’這回事?’我再地想不到鬧了半天,他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真叫人啼笑皆非。

我用很不客氣的眼光望著他,他卻十分認真︰‘要是你明白我們的監視程序,就不會奇怪我何以會這樣問。’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把監視程序詳細告訴我。張泰豐變換了坐姿,把他主持的監視程序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這些程序很是復雜,沒有必要一一敘述。

總而言之,一句話,黃堂一家人要在這樣嚴密的監視之下離開,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所以一時之間,我也無話可說。

我不以為黃堂是利用了隱身法才逃月兌監視||並不是說世上沒有隱身法這回事。許多年前,我曾經有過一次經歷,記述在《透明光》這個故事之中,就和隱身法有關。

張泰豐追問︰‘衛先生有甚麼設想?’我倒是有幾個設想,不過我先要弄清楚他的目的。所以我問︰‘你現在的努力,目的是甚麼?只是要明白他是如何離開的,還是要把他找回來?’張泰回答得很坦率︰‘都想。’

我提醍他︰‘現在的情形,黃堂已不再是通緝犯,就算你把他找出來,也不是功勞。’

他漲紅了臉︰‘我完全沒有要領功的意思。’

我道︰‘他的房子是一所古宅,可能有極之隱密的地下建築,不但可供人躲藏,而且可以不怕地面上的大火。’

張泰听我這樣說,張大了口,好一會出不了聲。

我笑道︰‘你覺得太簡單了?’張泰豐苦笑︰‘我的確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再去找,當然遲了。’

我哈哈大笑︰‘換了你是黃堂,會不會還等你去找他?’張泰豐神情苦澀︰‘我至少可以把地下建築找出來。’

這小子有點死心眼,我點醒他︰‘你那樣做有甚麼好處?證明我的設想,還是證明你的能力?’張泰豐樣子無可奈何︰‘你的意思是,我不必再在這件事上努力了?’我道︰‘正是如此,你現在要做的是盡快把黃堂已不必逃亡的消息傳播出去||只要他一回來,任何疑問都立刻迎刃而解。’

張泰豐站了起來,同我行了一個禮,準備告辭。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響起,我一拿起電話,就听到了白素的聲音。

就在這時候,張泰豐欲言又止,我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要對他說,所以向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且等一等。張泰豐的行為一直很有禮貌,他知道我要講電話,所以走出了房門。

白素一開始就道︰‘我把經過情形詳細告訴你。’

我想請她長話短說,可是還沒有開口,白素已道︰‘你別心急,事情有點復雜,不說清楚,更難明白。’

我忙道︰‘請說,請說。’

白素就把她和白老大之間的商量過程,詳細告訴了我。

的確,事情有點復雜,而且很有出乎意料之處。

白素一見白老大,就先說了天工大王要找‘四嫂’的事。可是白老大卻置之不理,自顧自問︰‘听說有人敲鑼打鼓要找我,是不是有這事?’白老大雖說隱居,不問世事,可是他交游廣闊,五湖四海都有朋友,各種消息都很靈通,所以他忽然這樣問,白素也不以為異。她也知道要是不先把這件事說清楚,白老大不會和她商量有關天工大王的事。

于是,白索就從頭開始,把我們怎麼樣去向黃堂道歉,以及後來所發生的事,詳細向白老大說了一遍。

她是為了天工大王的事情去找白老大的,可是她很有耐性,把一切經過都說得很仔細。

一直到那時候為止,不單是白素,也沒有任何人會把天工大王找四嫂這件事,和黃堂的母親找白老大這兩件事連在一起||因為不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這兩件事都是風馬牛不相干,根本扯不上關系的。

所以,當白素向白老大說出這一切的經過時,只不過是應白老大的要求而已,並沒有其他的打算。

當她說到廉不負這個法醫師公來找我的時候,白老大道︰‘這個矮子是個人物,我曾見過他一次||那時,他還只是一個小孩子,不,少年。’

看來,白老大對廉不負這個人很有興趣,竟然不理會原來的話題,說起他那一次見到廉不負時的情形來了。

白素雖然好耐性,但是也好幾次想要打斷白老大的話頭。可是又不忍心掃了老人家的興致,所以由得白老大去懷念往事。

白老大說的有關廉不負少年時候的情形,也很有趣。而且,听下去,白索大是訝異。

因為沒有多久,白素竟听出了兩件本來絕無關系的事情,居然有一條線索可以連貫||那時,白素在想到了這一點之後,立刻就有很多聯想。我會把她想到的一切都敘述出來,不過當然先要听听白老大說了些甚麼。白老大從他見到廉不負開始說起︰‘那少年身高不滿四尺,可是一臉精悍之色。據說他從九歲開始,就已經懂得殺敵人,死在他手中的日本鬼子和漢奸少說也有好幾十人。’

白素有點不以為然︰‘雖然當時歷史環境逼人做出非常行為,不過,以殺得人多作為英雄,那是‘水滸傳’時代的標準。’

白老大大聲道︰‘你到底是女人家,我從小就帶你闖蕩江湖,結果你還是那樣婆婆媽媽。’

白素不敢再說甚麼,白老大又道︰‘他後來成了法醫,那倒是家學淵源。’

白素大奇︰‘他上代也是法醫?’白老大道︰‘他父親、叔伯那一輩,至少出了十來個捕快、劊子手和仵作,那全是和死人打交道的行當。一部《洗冤錄》是他們家小孩子必讀的書本||你知道甚麼是《洗冤錄》?’

白素點了點頭||那《洗冤錄》是一本奇書,它是人類第一部法醫學著作,作者是宋朝的宋慈。

這書專門研究各種非常死亡狀態,極之專門。

白素由衷地道︰‘他現在的成就,早已在前人之上了。’

白老大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一面喝著自釀的美酒,一面享受法國南部和煦的陽光,繼續道︰‘他出現的時候,就引人矚目,手裹拿著一根很高的木棍,搖搖晃晃而來。一報姓名,更是令人一听難忘。’

白素微笑︰‘那時候,他當然還沒有‘死不認錯’這個外號。’

白老大豎起大拇指︰‘這外號真好||當時,金秀四嫂向我介紹他的外號叫作||。’

白老大話還沒有說完,白素已經叫了起來︰‘你說甚麼?金秀四嫂?那和金秀四嫂又有甚麼關系?’白老大笑了笑︰‘我也老糊涂了||我那一次見到廉不負,就是在我和金秀四嫂會面時的事。’

白素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她當時思緒很紊亂,想到了一些甚麼,可是卻又抓不住中心。

我在听她說到這里時,感覺也是一樣。我首先想到的是︰兩件不相干的事,開始有了聯系||這聯系就是廉不負這個人。可是這聯系究竟代表了甚麼,卻又說不上來。

當下,白老大也看出白素神情有異,他道︰‘你懷疑波斯人口中的四嫂就是金秀四嫂?’本來,事情很簡單,可是忽然之間,又像是變得相當復雜了。

白素決定把增加復雜的因素先放開,還是從原來的出發點開始,以免混亂。

所以她先不去理會廉不負和金秀四嫂之間的關系。她問︰‘是不是有此可能||金秀四嫂就是波斯人口中的四嫂?’白老大兩道長眉不斷跳動︰‘金秀四嫂水性之佳,我看可以排名天下第二||比她更好的當然就是那個非人協會會員魚人都連加農了。所以把金秀四嫂和‘水’聯系在一起,再把她和都連加農聯在一起,都可以成立。’

白素見白老大同意了她的設想,大為高興︰‘能不能有辦法找到金秀四嫂?’白老大哈哈大笑︰‘本來這倒是一個難題,不過我們剛才所說的卻是一大線索||那廉不負和金秀四嫂的關系非比尋常,通過他或者可以知道金秀四嫂的下落。’

白素想起我和廉不負不歡而散的情形,眉心打結︰‘是不是還有別的方法?’白老大奇怪︰‘為甚麼放著大路不走?’白索就把廉不負來找我們的經過說了一遍,白老大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乾︰‘衛斯理又沒有‘死不認錯’的外號,叫他去向那矮子認一個錯,打甚麼緊!’

我一听白素說到這里,就大大反對︰‘我看不必了||就算廉不負曾認識||’不等我說完,白素就打斷了我的話頭︰‘且听我說下去||我當然會為你著想。’

我忙道︰‘是,你說。’

白素略頓了一頓,才繼續往下說。當時,她也反對白老大的提議,理由是︰‘他雖然沒有這個外號,可是實際上他比死不認錯還要死不認錯,他一定不肯做。’

白素當然深得我心,知道我一定不肯。白老大轉動手中的酒杯︰‘對,他不肯這樣做,不過那一來,要找金秀四嫂可就不容易了。’

白素道︰‘事隔多年,廉不負也未必和金秀四嫂還有聯絡。’

白老大想了一想︰‘他們之間關系很深||互相救過對方的性命也有好幾次,那是真正過命的交情。雖然金秀不知隱居在甚麼地方,但我相信他們之間必然還有聯絡。’

白素仍然知道要我去認錯,困難之至,所以她還是問道︰‘你對她去了何處,一點線索也沒有?’白老大沒有立刻回答,白素替他倒酒,過了好一會,白老大才道︰‘我那次見她,已經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後來,只听說她居然嫁了人||’白老大說到這里,又停了下來。白素笑道︰‘女人嫁人,理所當然,怎麼還用了‘居然’兩字!’

白老大也為之失笑。

我倒知道白老大在說到金秀四嫂嫁人的時候,為甚麼說‘居然’,因為像金秀那樣出色的女性,確然很難把她和尋常女性的必然行為聯系在一起。

我感到奇怪的是︰她的名字是金秀,而人稱四嫂,那應該是早就嫁了人的||沒有結婚的女子,怎麼能叫她為‘嫂’?

當時,白素也想到了這一點,而且問了白老大。白老大的回答是︰‘其時,金秀肯定沒有結婚,人們都叫她四嫂,也不知道為了甚麼。’

白老大又道︰‘金秀手下有‘四大金剛’,也都有各自的傳奇生活,有的下落不明,有的還是我做的媒,和我有聯絡的對金秀的消息,也只是道听途說||說金秀改名換姓,嫁了一個印尼華僑,說是姓黃。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消息。’

白索說到這里,我心中一動,忙道︰‘等一等,我像是想到了一些甚麼。’

這話,听來沒頭沒腦,可是白素明白,她立即道︰‘是的,我听爸說到這里,也感到有些事是可以連系起來的。’

我听得白素這樣說,知道她已經想到了是甚麼事。我沒有問,只是自己迅速地思索著。

在我腦中,這時各種想法互相混雜,有許多人的名字在打轉。其中最突出的,是廉不負。

因為我始終覺得廉不負是一個關鍵人物||他和金秀四嫂早就認識,而且據白老大所說關系非比尋常。

他又受黃堂所托,對我來說那番話。更重要的是黃堂房子失火,在火場中找到的遺骸,廉不負親口說那是他的安排||他是法醫,要弄個死人代替黃堂,再容易不過。

從這件事之中,也可以看出,廉不負和黃堂之間的關系也非比尋常。兩個‘非比尋常’聯在一起,就可以構成一個數學公式︰若︰A=B,B=c,則︰A=c也就是說︰金秀四嫂和黃堂之間,也可以用‘關系非比尋常’聯系起來。

本來,想要聯系金秀四嫂和黃堂這兩個不相干的人,想像力再豐富,也不是容易的事。可是剛才由老大說了︰金秀嫁了一個姓黃的印尼華僑||一想到了這里,我整個人跳了起來,向著電話大叫︰‘天!黃堂,金秀四嫂,他們,他們,黃堂的母親,是,就是金秀四嫂!黃堂是金秀四嫂的兒子!’

由于我想到的結論實在太意外,所以我叫出來的一連串話听來不是很連貫。

白素的聲音也很激動︰‘真是再地想不到的事。’

我忙問道︰‘老人家怎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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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30:21 |只看該作者
洪荒 七、心中女神
白素道︰‘爸也感到意外,不過他說這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我興奮無比||因為許多疑問都可以因此迎刃而解。我道︰‘那麼,要找老人家的就是金秀四嫂了。’

白素道︰‘當然如此,不過爸也想不出金秀四嫂為了甚麼要見他,更不明白何以黃堂要阻止。’

我很感嘆,真想不到白素為了天工大王要找一個虛無飄渺的‘四嫂’而去見白老大,結果令事情有了這樣的發展。

現在,當務之急當然是要把金秀四嫂找出來||她和黃堂、黃而兄弟二人一起離去,看來線索還是在關鍵人物廉不負的身上。

剎那之間,我想到了許多事情||黃而曾用來形容他母親的一些話,本來听了莫名其妙,現在也變得很容易理解。

我叫張泰豐留步||那還在和白素通話之前||也是為了我突然想到廉不負和黃堂之間的關系,如果要令黃堂出現,通過廉不負去傳遞消息,自然再好不過。

我正在想著,白素已經問道︰‘怎麼樣?現在你去不去見廉不負?’雖然我十二萬分不願意,可是事情有了這樣的發展,看來我還是非硬著頭皮去走一趟不可。

我回答道︰‘去,他最多給我難堪,總不成殺了我!’

白素听了,竟然像哄小孩子一樣︰‘對,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所為!’

我不禁為之啼笑皆非,我知道這一定是白老大的話,借白素的口說出來而已。

我立刻指出了這一點,並且道︰‘要是事情在他老人家身上,他一定寧願不做男子漢大丈夫!’

白素笑道︰‘別得罪他老人家,他有一條錦囊妙計給你。’

我沒有再說甚麼,白素又道︰‘你見了廉不負,甚麼也別說,只告訴他,說白老大已經知道金秀四嫂有要緊的事要找他,黃堂不論有甚麼理由要阻止,都有可能耽擱了大事,對金秀四嫂有百害而無一利。這樣,廉不負就自會去進行的了。’

我不無懷疑︰‘會有效嗎?’白素突然笑了起來,我問道︰‘娘子緣何發笑?’白素忍住了笑︰‘你的反應,一切全在爸的預料之中。’

我也笑︰‘那何足為奇!’

白素道︰‘爸說了,一來,他料不到我們已經知道了黃堂母親的身分,你一說出來,就可以起到迅雷不及掩耳之效,令他措手不及。二來,他從小就對金秀四嫂崇敬之至,一听說事情會對她不利,必然不敢怠慢。’我對白老大的分析,衷心佩服||這樣子,他就不會為難我了。

白素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一有結果,立刻通知,爸說他可以到任何地方和金秀四嫂會面。’

白老大肯這樣做,當然是因為他對金秀四嫂極之推重的緣故。我答應著︰‘天工大王那里||’白素道︰‘爸說,那波斯大鶴尤撕芙隻,不要太相信他,有甚麼事,對他敷衍了事即可。’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白老大和天工大王之間,有甚麼過節。知道以白老人的脾氣來說,問也問不出來,所以只好唯唯以應,反正可以到時隨機應變。

放下了電話,我想到,現在只怕廉不負根本不肯見我,那倒要利用一下張泰豐我請他進來,先問他︰‘你剛才像是有話要說?’張泰豐很有耐性,我和白素通話幾乎有一小時,他一直等在外面。這時,他答道︰‘我想到要把黃主任有可能官復原職的消息,通過法醫師公傳出去,你看如何?’我忍住了笑||這正是我想要對他說的話。我忙道︰‘好極了,我和你一起去。’

張泰豐很是高興,我也沒有通知溫寶裕他們||因為雖然發現了黃堂竟然是金秀四嫂的兒子,可是金秀四嫂是不是天工大王要找的那個人,仍然不能肯定。事情要一樁一樁來,能先把黃堂找出來再說。

我乘搭張泰豐的車子,一路上,我們的話題不離法醫師公。在張泰豐的口中,我知道廉不負在警界堪稱德高望重,而且他和黃堂的關系非常密切||這一點,令我感到很奇怪。

因為我和黃堂相識甚久,可是在我記憶之中,黃堂從來也沒有向我提起過他和廉不負之間的交情。

黃堂顯然是有意要隱瞞這一點||可是,原因是甚麼呢?會不會和他阻止他母親與白老大見面有關連?

看來,這其中另有曲折,這時,我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廉不負住的地方在相當偏僻的郊外,從一條山路上下來,眼前竟然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風景絕佳,微風吹過,水波粼粼,令人神清氣爽。在湖邊有幾間很精致的小洋房,張泰豐把車子開到一間牆上爬滿了植物的房子前,車子還沒有停下,我就看到了一個奇景。

只見在房子的一邊,有一個很高的架子||大約有四公尺。那架子看來像是一座單杠,不過普通的單杠絕沒有那麼高,可是那又必然是一座單杠||因為有人正在上面做‘單手大回環’這個動作。

有人在單杠上做單手大回環,那當然不能算是奇景。可是那人的動作卻與眾不(這兒少了兩頁)杖壓下去,廉不負已大喝一聲,雙臂向上一振,把拐杖疾揮向上。

我雙腳在拐杖之上,竟被他連人帶拐杖一起揮向半空。

我人在半空之中,連翻了三個浸斗,也藉此避開了他的三下攻擊。

這一連串的動作,當真是兔起鵲落,迅疾無輪||後來,張泰豐告訴我,他只看到人影晃動,根本沒有看清楚發生了甚麼事。

等到我落下地來,離廉不負約有三公尺的距離。廉不負也真是凶悍,竟然又吼叫著撲了過來,杖挾風聲,又向我當頭砸下!

這一次我不再躲避,一翻手,看準了拐杖的來勢,一下子就把拐杖抓在手中。

我再也不敢怠慢,抓住了拐杖,全身用力,以免被他揮向半空。同時,我急速地道︰‘好身手!真不愧是女中豪杰金秀四嫂教出來的!’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料到會對廉不負有一定的沖擊力,這也是我的目的||那樣才能使他停手。可是廉不負在听了這句話之後,反應之強烈,卻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他先是整個人為之震動,然後雙手一松,連那根幾乎和他身子混為一體的拐杖也不要了。他向後退出了足有七八步,還是站不穩身子,一面搖搖晃晃,一面伸手指著我,音尖厲︰‘你說甚麼,你說甚麼!’

看到了這種情形,我突然想起︰黃堂他們母子三人,就藏身在此,也大有可能!

我冷笑道︰‘能跟金秀四嫂這樣的人物學藝,是很光榮的事情,為甚麼你怕人家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料不到||他連滾帶爬向我走來,到了我面前,伸手來按我的口,不讓我說話。他剛才威武絕輪,現在卻又像小孩子一樣。

同時,他急急地道︰‘有話,進去再說,別在這里嚷嚷。’

想不到白老大的錦囊妙計竟然如此有效!說著,他拉了我就走。這一切,看得張泰豐目瞪口呆,我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撿起那根拐杖來。一直到進了屋子,他才放開我的手。

看他的樣子,像是有重大的秘密忽然被人戳穿了一樣||不但滿頭大汗,而且連絡腮鶴由弦踩是汗珠。我安慰他︰‘你和金秀四嫂相熟,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我話還沒有說完,張泰豐已拿著拐杖跟了進來。廉不負陡然轉身,一把搶過拐杖,舉腳就踢,啞著喉叫︰‘走!走!這里沒有你的事,快走!’

張泰豐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這位法醫師公,神情惶恐地向我望來,我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先離開再說。

張泰豐退出門去,廉不負沖了過去,把門重重關上,轉過身來,背靠著門,不斷喘氣。過了好一會,他才緩過氣來,說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本來我想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可是看他現在的情形,我也不忍心再去刺激他。

我就把白老大所說的那番話說了出來。最後我道︰‘不論黃堂有甚麼理由,他阻止四嫂和白老大會面,都只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是小孩子意氣行事的典型||閣下想來必不致此,他們母子三人何在,這就請出相見。’

廉不負一言不發,听我說完,這才長嘆一聲︰‘他們不在此處,已經回去了。’

我問︰‘去了哪里?’

廉不負忽然焦躁起來︰‘我要是知道他們去了哪里,也不會這些年來一個人孤零零的了。’

他語音之中,竟大是傷感。這令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後來我明白了廉不負傷感的原因,當時,真是殺頭也想不到。

那時,我對他所說的話還是半信半疑,我開門見山︰‘他們能夠逃過警方嚴密的監視,你也出了不少力,總不可能連他們落腳何處都不知道!’

廉不負雙手抱住了頭,身子也縮成一團,看起來竟是痛苦莫名的樣子,喉嚨里則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吟聲。

等了好一會,他才抬起頭來,神情苦澀︰‘四姐她一直不肯告訴我她去了哪里||這次見到她,我以為會不同,結果卻還是老樣子!’

他說到後來,語音嗚咽,幾乎就要淚灑當場。看到他這種傷心人別有懷抱的樣子,我想笑又不敢||而且我注意到一點︰人人都叫‘四嫂’,可是他卻叫‘四姐’。

這是不是表示他和金秀四嫂之間的關系特別不同||可是他卻連金秀四嫂到了何處都不知道,這其間顯然另有曲折,當真撲朔迷離之至。

我揚了揚眉︰‘難道黃堂也不告訴你他們的去處?’廉不負苦笑︰‘黃堂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這話簡直已超乎情理之外了,我望向他︰‘請說具體一些,總要叫人听得明白才是。’

廉不負又發了好一會呆,竟然這樣回答︰‘叫我從何說起?好幾十年了,有點事,我理不出頭緒來,有點事,我只是藏在心底,再也不想對人說||就讓它隨我燒成灰算了。’

到了這時候,我當然可以肯定︰此人當真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不過我還是無法知道他究竟為甚麼傷心。

我想了一想︰‘現在最重要的事是令白老大和金秀四嫂可以相會||你有甚麼提議?’廉不負苦笑︰‘要是你能找出四姐的下落,我向你叩頭。’

听得他這樣說,我相信他沒有騙我||然而事情還是不可思議。我追問︰‘黃堂要棄保潛逃,事先和你商量過?’廉不負點了點頭︰‘是四姐提出來的||她說︰只有這樣,才能一了百了,再也不在濁世中翻滾,才是一個真正的自由人。’

我呆了片刻||這話听來大有哲理,的確是一個隱者所說的話,也很適合金秀四嫂的身分。我雖然沒有見過她,可是上次黃而在她指導之下和我對話,使我知道她是一個非同凡響的女子。

由此看來,黃堂離開,並不單是為了逃亡,更多是為了離開濁世,跳出紅塵。

只有看透世情的人才會有這種想法||我不認為黃堂能這樣看得開、放得下,他是听母親的話行事而已。

理出了這一個頭緒,我心中有數,說道︰‘這樣說來,黃堂就算知道了他能官復原職,他也不會出現的了?’廉不負道︰‘黃堂官癮很大,他當然想再做下去,不過只怕四姐不答應。’

我不以為然︰‘這不公平,黃堂是成年人,應該有自主權。’

廉不負怪眼一翻︰‘他願意听娘的話,你管得著嗎?’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他糾纏下去,我只想在他口中盡量了解黃堂一家人的去處。我想了一想,這樣說︰‘可不可以請你把這次和金秀四嫂會面的情形,從頭到尾說說。’

廉不負想了一會,又長嘆一聲,才道︰‘四姐她根本沒有來找我,也沒有叫黃堂來問我的意見||她一直把我當小孩子,最可恨的是,我認識她的時候,我確然還小,可是她為甚麼不知道我早已長大了呢?’廉不負這一番話,早已答非所問,可是我並沒有打斷他的話頭,因為我听出了一點因頭||他在話說到一半時,且重重頓足,由此可知,金秀四嫂一直把他當小孩子,真是他心頭一大恨事。從心理學上來看,男性有這樣的想法,多數是為了暗戀不遂才產生的。

想通了這一點,我恍然大悟,廉不負這個人許多看來很古怪的言行,原來都是為了這個原因。

我心中暗想,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雖然說戀愛並無年齡界限,可是廉不負暗戀金秀四嫂,想起來就難免令人發笑。

我且不說破,只是道︰‘你結果還是見到了她,可能是她也想見你的緣故。’

若是白素在場,听得我這樣說,一定會饗以老大白眼||因為這話明擺著是胡調,上海人打話,叫作‘吃豆腐’。

可是我猜到了廉不負的心理狀態,果然一語見效。他先是‘啊’地一聲低呼,接著張大了口,看起來像是傻瓜一樣,可是卻笑得很燦爛||自我說出了金秀四嫂之後,他一直行為反常,愁眉苦臉,直到這時,才算有了笑容。

我知道已找到了對癥的藥,照這條路說下去,一定可以在他口中探出許多有關金秀四嫂的事情來。

他在發出了一連串沒有意義的聲音之後,才能夠比較正常地說話︰‘你是說,四姐她不會怪我?’我順口回答︰‘當然不會,她為甚麼怪你?’我只不過是隨便一問,可是他卻回答得十分認真||他的回答有點夾纏不清,要想上一想,才能明白。

他說的是︰‘我怕她怪我在怪她。’

這句話听起來和繞口令一樣,我想了一想才明白,立刻又問︰‘你怪她甚麼?’廉不負神情激動,提高了聲音︰‘我怪她嫁了人!她怎麼可以嫁人?怎麼可以?’他一連問了好幾聲‘怎麼可以’,竟至于滿面通紅,認真之極。

我不敢發笑,心想,這是暗戀者的典型行為||被暗戀的對象忽然結婚,那是對暗戀者最大的打擊。

廉不負大口喘氣,過了好一會,才緩過氣來,神情也變得傷心欲絕,不但捶胸頓足,而且雙手還亂扯自己的頭發和鶴櫻樣子可怕之極,像是世界末日已經來臨一般。

我由于先有了成見,所以他愈是傷心,我就感到愈是滑稽。我要轉過身去,以免他看到我竭力忍笑的樣子。

可是接下來他說的一番話,卻令我大大改觀,而且感到自己的主觀成見,先入為主,是多麼可怕。

他說的是︰‘我從小就听說四姐的英雄事跡,她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人。我最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情形||我從小是個入廟不拜神的野小子,可是一見了她,我就自然而然跪下叩頭!’

我听到這里,已經感到自己的想法有點不對頭了。

廉不負繼續說下去,神情已經完全沉醉在回憶之中,看起來很是陶醉。

他說道︰‘當時四姐全沒有因為我年紀小而怠慢,她扶我起來,叫我‘小兄弟’,又讓我稱呼她為‘四姐’||從此之後,她就成為我心目中的女神,而且是我心中唯一的神!’

听到這里,我再也笑不出來||不錯,那種情形也可以算是暗戀的一種,可是絕不是我起先想的那樣。我伸手重重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同時對廉不負肅然起敬,他對金秀四嫂的敬重,已到了非常的境界,而我卻自以為是,感到滑稽,當真是不應該之至。

廉不負在繼續︰‘後來,她鼓勵我接受正式教育,我這才到英國去留學的。’

我心想,金秀四嫂真是奇女子||一般來說,出身草莽的人,都不會有接受正式教育這個觀念。廉不負有現在的成就,當然是由于當年這個正確的決定。

廉不負吸了一口氣,忽然快步步向一個櫃子,取出兩瓶酒,拋了一瓶給我,自己打開一瓶,大口大口喝著。一口氣喝了半瓶之多,這才道︰‘她送我入學,直送到新加坡,我上了船,她還一直站在碼頭上。輪船漸漸遠去,照理,她在碼頭上的身形應該愈來愈小才對。可是我從船上看過去,她的身形竟然愈來愈高大||真到頂天立地,這就是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他停了一停,繼續喝酒。

我也沒有出聲||剛才他那番話听來十分動人。由此可知他對金秀四嫂的感情,真摯無比。當然這種感情之中,成份非常復雜,只怕連他自己,都難以一一分析清楚。

停了好一會,他才繼續︰‘那年,我十三歲半,英文只能說開始的三個字母,而且還發音不準。若不是有她鼓勵我的話一直存在心中,每天念上幾百遍,我在英國連一天也耽不下去!’

他當年的困難,倒是可想而知||不過我也知道後來在人學,他以笫一名的成績,榮譽畢業,可以看出金秀四嫂對他的鼓勵所起的作用是如何巨大。

我問了一句︰‘在你求學期間,難道和她沒有聯絡?’廉不負喉間發出了幾下如同怞搐的聲音,好一會,才清了清喉嚨,道︰‘我們在分手的時候,曾約定通訊的方法。可是我在開始的三年內,一共寄出三百六十六封信,卻封封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我默默無語||這種情形,對當時的廉不負來說,其可怕程度之甚,可想而知。

過了一會,我才問︰‘你就沒有設法去打听一下?’廉不負苦笑連連︰‘怎麼沒有!可是當時時局劇變,兵荒馬亂,用盡方法,打听出了一點消息||竟說她和一個小孩子去了新加坡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心中疑惑︰‘那‘小孩子就是你?’廉不負苦笑︰‘不是我,還會是誰。從此之後,她就下落不明,那麼大一個人,就像消失在空氣中一樣。一直到十一年之後,我才又見到了她。’

他說到後來,聲音苦澀無比||可以想像,那一段日子,他除了刻苦奮斗之外,還要受感情痛苦的折磨,若不是有非常的毅力,真是一天也過不了!

照說,十一年音訊全無,忽然又見了面,應該是天大的喜事才是。可是對廉不負來說,卻是另一場惡夢的開始。

因為在他心目中,崇高無比、純潔之至、神聖不可侵犯的女神,他每次在做夢的時候見到她,也都會戰戰兢兢,唯恐褻瀆了的、至高無上的女神,竟然嫁了人。

那時,廉不負已經成年,當然知道女性嫁人是怎麼一回事||雖然這事再也平常不過,可是由于廉不負那種異常的心理,所以當他看到出現在他面前的金秀四嫂,不但手裹牽著一個小孩,而且還挺著大肚子的時候,一直存在于他心中的幻象突然破滅。

照他自己的說法,就像整個人都炸了開來,變成了粉末,而且每一顆粉末都充滿了彷徨、憤怒、無依和疑問。

等他定過神來,肯定在面前的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不自由主,淚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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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30:34 |只看該作者
洪荒 八、金腦袋
妙的是,金秀四嫂居然知道廉不負為甚麼會有這樣的反應,當時她長嘆一聲,任是她一世英雄,這時也語音哽咽︰‘小兄弟,甚麼也別說了,我托你做一件事,請你答應。’

廉不負那時傷心悲痛,至于極點,不過他也從金秀四嫂的神情中看出事態十分嚴重。

他強忍著淚,用力點了點頭。

金秀四嫂指著她手牽的小孩子︰‘這孩子叫黃堂,今年六歲。孩子,向不負舅舅叩頭。’

那孩子很听話,立刻跪了下來。廉不負本來就因為心情激動,有點站不穩,這時也趁機跪下,抱住了孩子,啞著聲音叫︰‘四姐,你有甚麼話,只管吩咐,干嗎叫孩子行這樣的大禮!’

金秀四嫂長嘆一聲︰‘要的,這孩子從現在起,就交給你了。’

廉不負一時之間,不明白這話是甚麼意思,望定了金秀四嫂,說不出話來。到這時候,他才看清楚雖然分別多年,可是金秀四嫂仍然秀麗端莊,英氣逼人。只是臉容瘦削,眉宇之間,充滿了哀傷之情,顯然是心中有巨大的悲痛。

廉不負也看到了在金秀四嫂的賓邊,扣著老大一朵白花||那是有親人去世不久的信號。

廉不負還沒有問甚麼,金秀四嫂就先開了口,她的聲音听來很平淡。愈是這樣,就愈顯得她的哀傷已到了幾乎心死的地步。她道︰‘這孩子的爹,不幸英年早逝,我還懷著一個沒出世的,心力交瘁,一來沒有余力,二來這孩子很怪||’她才說到這里,那孩子||小黃堂就抗議︰‘我想當警察,不能算怪!’

我听到這里,感覺奇特無比||我知道廉不負和黃堂之間有很密切的關系,可是也絕料不到竟然密切到了這種程度!很顯然,黃堂是在廉不負的照顧之下長大的。

而且,他加入警界,雖說是他從小的志願,當然也靠了廉不負不少的幫助,才能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

可恨的是,自從我和黃堂認識以來,他對我竟然隻字不提!就算他要保持一些個人的秘密,這樣做,也未免城府太深,和這種人做朋友,真叫人心寒!

就算我和他交情不深,是我自作多情把他當作朋友,那麼廉不負和他的關系,親如兄弟父子,他連自己去了哪里,都不肯說,那又算是甚麼?當時,金秀四嫂、廉不負和小黃堂三人之間的情狀很是特別||金秀四嫂和小黃堂沒有再就要當察這個問題爭論下去。廉不負其時已經在大學畢業之後,投入了警界。並且由于他出色的業務能力,一出道就大獲各方好評,要介紹一個孩子進警察學校是容易不過的事||小黃堂後來在警界一帆風順,當然也由于有好的開始之故。

這些,當然都是以後的事情||當時廉不負向我敘述的時候,他說得很亂,我已經盡量整理了一下,可是還不免有前後錯亂的情形出現,各位原諒。

卻說當時金秀四嫂說出了要把孩子交給廉不負,以廉不負對金秀四嫂的極度崇拜,他當然義不容辭。

當他答應了之後,他才問︰‘四姐,你現在身子不便,就在這里住下來,我也好就近照顧一二。’

金秀四嫂黯然搖頭︰‘我自有地方去,你不必理我。’

廉不負又急又怒︰‘這是甚麼話!我們……我們……再怎麼說也是姐弟||’他話還沒有說完,金秀四嫂就打斷了他的話頭︰‘你不必再說了,我也不會告訴你我會到哪里去,你可以惱我,但盼你好好照顧孩子。’金秀四嫂講完之後,竟然掉頭就走。廉不負大叫一聲,跳起來想抱住她,卻不料她雖然月復大便便,行動依然快絕無輪。何況廉不負一身武功,都是從小由她教出來的,會有甚麼行動,她早已了然,廉不負這一抱,當然抱了一個空。

廉不負知道金秀四嫂如果執意要走,他絕沒有能力阻止。所以在百忙之中,他想動之以情,眼看金秀四嫂行動快絕,轉眼之間,人已經在十步開外。

廉不負大叫︰‘還有甚麼話要向孩子說的,你且回來,我也有話要說。’

他情急之下,有點語無輪次。不過他就算說得再好,也沒有用了||金秀四嫂連頭也不回,迅速遠去,連背影也看不見了。

廉不負抱起小黃堂來,黃堂年紀雖然小,可是他眼看著母親離去,居然咬緊牙關,並未出聲,眼中淚花亂轉,倒始終未曾涌出一滴淚來。

我听到這里,忍不住道︰‘這太不合情理了!難道她從此以後就沒有來看過孩子?’廉不負聲音苦澀︰‘就是那樣不合情理||更有不合情理的是,小黃堂竟然再也沒有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母親。後來,他到學校去寄讀,我和他相處的時間就少了。可是開始一年多,他卻是一直跟在我身邊的。’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之至||一個六歲的孩子,突然離開了母親,進入完全陌生的環境,竟然能夠斷絕對母親的思念,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事實應該是︰小黃堂雖然想媽媽,可是他忍得住,不在他人面前表現出來||是有這種人,從小就有堅強性格。

我想了一想,才說道︰‘小黃堂既然那樣懂事,你應該可以在他口中,問出金秀四嫂的一些事來。’

廉不負長嘆一聲︰‘怎麼沒有問||就差沒有嚴刑拷打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對孩子,要來軟的才行。’

廉不負翻了翻眼︰‘還要你教!我甚麼方法都用過了,這孩子除了搖頭以外,甚麼反應都沒有。我甚至想過要向他注射藥物,使他能口吐真言。’

我大是駭然︰‘你……不曾那樣做吧?’廉不負苦笑︰‘當然不曾||這孩子除了這一點之外,甚麼都好,我從來沒有見過上進心那麼強烈的孩子。’

我由衷地道︰‘閣下當年到英國留學,上進心也夠強烈的了。’

廉不負人搖其頭︰‘不如,大大不如!我當年還有四姐的鼓勵,也比他年長許多。’

我道︰‘或許母親的鼓勵,作用更大。’

廉不負听了,好一會不說話,才嘆了一聲︰‘不過我可以肯定,他小小年紀,心理壓力卻沉重無比||他老說夢話。’

我立即問︰‘他在夢話之中,可曾露天機?’廉不負搖頭︰‘他夢話講的語言,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听他這樣說,望定了他,並不出聲||因為我知道必有下文。果然廉不負又道︰‘後來,我把他的夢話錄了音,交給語言專家去听,這孩子使用的竟然是||’他說到這里,停了一停,向我望來。

我立刻道︰‘別叫我猜||人類所使用的語言超過十萬種,沒頭沒腦,我可猜不到。’

廉不負喝了一口酒︰‘孩子講的是印度尼西亞語。’

我道︰‘那不算冷門||地球上有接近一億人使用印尼語,這可以證明孩子是在印尼長大的。’

廉不負道︰‘正是如此,可是除了這一點之外,我還是甚麼線索都沒有。’

我大是訝異︰‘難道夢話的內容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廉不負苦笑︰‘沒有,他說的全是自己勉勵自己的話||一句‘我一定要當警察’就重復了幾百遍。’

我心中暗想,白老大所得到的有關金秀四嫂的消息,說她嫁了一個黃的印尼華僑,多半就是從廉不負研究黃堂的來歷時,轉輾傳出去的。

我也可以想像,以廉不負對金秀四嫂的思念,他一定用盡心機,想在小黃堂身上,找出金秀四嫂的下落來。可是結果卻一無所獲。

由此可知,黃堂的性格,從小就不屈不撓,堅韌無比。廉不負早就曾在他面前,敗下陣來,所以才導致如今黃堂在他的幫助之下逃走,廉不負連他要去甚麼地方都問不出來。事情的前因後果總算在廉不負的敘述之中弄清楚了。

可是許多疑團並不因此解開,不過也算是頗有收獲。

至少我可以肯定,金秀四嫂曾在印尼居住了很長時間||不然,小黃堂不可能會說印度尼西亞語。而且也可以進一步肯定,如今他們一家三口,是到印尼去了。

我以為這是一大發現。我和廉不負約了後會之期,就告辭離去。張泰豐一直等在門外,看到我和廉不負一起出來,滿面都是詢問之色。我不等他發問,就道︰‘師公也不知道黃主任去了哪里,我們只好另外想辦法。’

張泰豐沒有再說甚麼,上了車,我請他駛向戈壁沙漠的住所。到了目的地,我拍了一下他的肩頭︰‘這件事,有很復雜的內情,要是你沒有甚麼特殊的目的,我看你就不必再加理會了。’

張泰豐很妙,他望著我︰‘衛先生,你理會任何事情,都是有特殊目的的嗎?’他這樣責問我,一時之間,我也無以應對,只好攤了攤手,表示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車子駛上了通向屋子的那條斜路,還沒有到門口,就看到大門打開,紅綾一馬當先沖了出來,雙臂揮舞,大聲吼叫,興奮莫名。

張泰豐連忙停車,我已听清楚紅綾叫的是︰‘太好了!太好了!真太好了!’

接著在門口出現的是溫寶裕,也是滿面喜容||顯然可見他們和天工大王相處極之愉快。

我下了車,向張泰豐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去。張泰豐神情很不願意,可是溫寶裕和紅綾已經一邊一個,扯著我進屋子去,他想要有甚麼請求,也沒有機會提出來了||這個人絕對不是無趣,但既然他和這個故事關系並不深切,自然也不必在他身上化太多筆墨||這是寫故事者的一種勢利,也叫作‘未能免俗’。

進了屋子,戈壁沙漠也迎了上來,看來個個都興高采烈。紅綾又搶著道︰‘天工大王幫我們做了很多好玩的東西||大部分都是給神鷹的裝備。’

戈壁沙漠也道︰‘真是神乎其技,不愧是大工大王!’

我對他們所說的並不感到興趣,我只是問︰‘他人在哪里,我有話要對他說。’

我話才出口,那隻神鷹飛了過來,居然口吐人言,而且百分之百是輪三德的口音,說道︰‘三日之期已到,算來尊夫人一定有好消息了?’忽然听得那隻神鷹會講話,我也不免嚇了一跳,紅綾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當然也立刻知道,那並不是神鷹會說話,而是在它的身上有了小型的發音裝置。天工大王的聲音,通過了裝置傳出來,才有這種驚人的效果。

我正在想著,不知聲音可以傳多遠?紅綾已經叫了起來︰‘一公里!經過改進,可以更遠!’

我笑了一下,心知這樣一來,紅綾和那隻神鷹花樣一定更多,難怪她那樣高興。

我提高了聲音︰‘我可不願意對著鷹講話——你要是不現身,我就走了。’

只听得樓上傳來了輪三德的聲音︰‘來也!’

接著,白袍飄飄,天工大王在樓梯上如行雲流水般滑了下來。各人對他的出現,都加以歡呼——由此可知他受歡迎的程度是如何之甚。

我想起白老大對他的評語,心中暗暗好笑。這波斯人舉止熱情,我們互相擁抱,並且用力拍著對方的背脊||還好我避得快,才免了被他用大胡子在臉上摩擦之罪。

所有人被請到客廳,我先阻止了溫寶裕、紅綾和戈壁沙漠的七嘴八舌︰‘先听我說——我有「四嫂’的消息。’

本來以我一人之力,想要不讓那幾個人說話,很是困難。但我此話一出,天工大王一揚手,幾個人就立刻靜了下來。我這才能從頭到尾慢慢敘述。

我先向天工人王介紹金秀四嫂這個人——說明了他要找的四嫂,極有可能就是金秀四嫂。

(關于金秀四嫂這個人的一切,我都記述在《新武器》這個故事之中。)

在敘述中,我強調了金秀四嫂和水的關系,指出除了都連加農這個魚人外,她可以說是地球上極少數能夠在水中生活的人。

有關金秀四嫂的一切,都充滿了傳奇性,听得本身也是極度傳奇人物的天工大王,也不斷嘖嘖稱奇。

接下來,我說到黃堂和金秀四嫂之間的關系,各人更是驚訝之至。

我的結論是︰‘金秀四嫂他們一家三口,一定是回到印度尼西亞去了,可以到那里去找他們。’

講完之後,我攤了攤手,表示任務已經完成。可是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望著我,神情有點異樣。

我道︰‘有甚麼問題?’天工大王喉嚨裹發出了一陣怪聲,道︰‘還是請小朋友們先說,那比較公平。’

我一听他那樣說,就知道他對我有所不滿,我沒有甚麼表示,溫寶裕已急不及待地叫了起來︰‘印度尼西亞有一億多人口,七千多個島——要去找三個人,豈不是等于大海撈針?’

我悶哼了一聲︰‘那該怎麼樣?要我把他們五花大綁送到面前才算數?’

天工大王清了清喉嚨︰‘說公道話,多少總要有點具體線索,才是道理!’

我沉聲道︰‘能夠有這樣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我相信就憑這個,郭大偵探就有辦法把人找出來。’

不等天工大王有反應,溫寶裕已叫了起來︰‘對,找郭大偵探去!他可能有辦法。’

我提示︰‘黃堂的父親必非普通人,不然金秀四嫂不會下嫁于他,就這一方面去查,可以事半功倍。’小郭——郭大偵探是尋人專家,我相信線索雖少,可是他也能把人找出來。

天工大王很是認真︰‘只要是循這個線索找到我要找的人,我的承諾就有效。’

當時我也沒有在意,只是隨便答應了一聲——第二天,白素回來,我把所有經過情形向她一說,白素笑道︰‘難怪爸說波斯大胡子很工心計,你仔細想一想他那句話。’

我這才想了一想,果然,天工大王確然很滑頭——照他的說法,就算找到了金秀四嫂,而如果金秀四嫂並不是他所要找的人,我們的工夫也就白費了,他可以不負擔任何責任。

我笑了一下︰‘不去管它——我們也沒有甚麼事要他去做的,他至少為紅綾制造了不少快樂。何況,要是能找出金秀四嫂來,也可以知道她為甚麼要見白老大。’

白素同意我的說法︰‘我和爸想來想去,都想不出金秀四嫂為了甚麼要見他老人家,更想不出黃堂何以要阻止。’

關于這兩點,我也毫無頭緒,看來一切都要等到找人有了結果才能有答案。

接下來,一連三天,事情都沒有進展。出乎意料之外,天工大王居然沒有來催促——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紅綾極其豐富的知識令他感到驚訝,他和紅綾一起,討論研究了許多問題,所以不知時日之既過。

第四天,一清早,小郭就找上門來。近幾年來,小郭的偵探事務所專注于尋找失蹤人口,在世界各地建立了龐大的網絡,收集了大量的資料——其豐富的程度,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我敢說在尋人這一方面,他的成就已經是世界第一,這一點連以色列情報當局也承認——小郭就曾幫他們在兩年之內找到了六個當年德國戰犯。

雖然那些戰犯都已經是七老八十,但想起他們當年所犯的罪行,看到他們接受審判,仍然大快人心。

我把他推薦給天工大王,相信他必然不負所托,現在來找我,肯定是已經有了眉目。

果然他還沒有坐下,就道︰‘你要找的那個‘姓黃的印尼華僑’,尋找的結果驚人之極。’

我順口笑道︰‘如何驚人,是殺人放火的江洋大盜,還是起兵造反的革命英雄?’

小郭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他竟然道︰‘兩者都是!’

我呆了一呆︰‘甚麼意思,我不明白。’

小郭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下︰‘姓黃的印尼華僑成千上萬,經過篩選,剩下一個——’

雖然我對小郭的能力很有信心,可是我也不禁疑惑︰他是憑甚麼標準來肯定這個人的?小郭看出了我的心意,不等我發問,他就道︰‘根據你的標準,你說過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普通人。’

我點了點頭︰‘這個人特別到了甚麼程度?’

小郭道︰‘他的名字是黃天功。’

小郭說得很鄭重,我听了之後,呆了一呆,這是一個極普通的名字,我對之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笑起來︰‘黃天霸我倒听說過,這個黃天功麼,我可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

這時,白素走近來,我向她望去,她也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听說過這個人。

小郭吸了一口氣,也提高了聲音,一字一頓,神色更是凝重之至。看來,他心中認為那黃天功的確是一個非同凡響的人物,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他道︰‘黃天功有一半印尼血統,他有一個印尼名字,叫作——’

他接著就念出了一個名字來——那名字共有九個音節之多。一來,那麼長的名字,敘述起來很不方便。二來我所敘述的故事之中,由于種種原因,很多人名都是虛構的,把真名隱去,這已是慣例,看故事的朋友,想來也早已習以為常。

總之,當時小郭一說出了這個名字之後,足有兩分鐘之久,三人之間,一片沉默。老實說,這個名字也並不是像希特肋、毛澤東、拿破侖、華盛頓那樣盡人皆知——很有些人,連誰是蘇加諾都不知道,那就當然也不會知道這個名字了。

我和白素在听到了這個名字之後,好一會說不出話,不單是為了這個人的確非同凡響,而且還另外有一些原因——下文自會說清楚。

這個人——當然稱呼他的中國名字比較好,他的名字有一個時期的確和有‘印尼國父’之稱的阿基美德-蘇加諾連在一起。在轟轟烈烈地反殖民統治的獨立革命運動中,他們二人被稱為‘一文一武’兩大民族英雄。

其中,蘇加諾有‘演講台上的獅子’這個外號︰而黃天功的外號則是‘大海中的金腦袋’——這個外號听來很古怪,它的出典是由于他在革命運動之中,影響極大,殖民統治者懸賞要他的人頭。開始出的賞格是和他人頭同樣重量的黃金,後來提高到和他人頭同樣大小的黃金。

這可能是有史以來,十大賞格之一了。由于他一直在海上活動,加起來就演變成了這樣特別的一個外號。

他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非常富有——財產之多,據說是根本無法估計。他的財產來源——這也是我們听了他的名字之後,好一會出不了聲的原因。

說得好听一些,黃大功‘在海上活動’,實際上,他是一個橫行海上的海盜集團的首腦。

據說他的海盜事業開始得極早——不滿十歲,已經上了海盜通緝榜,其經歷駭人听聞之至。要把他的一生寫成故事,至少要好幾百萬字才行,我在這里只不過做最簡單的介紹而已。他雖然是海盜頭子,可是卻很早就和獨立革命運動結合在一起,出錢出力,在整個運動之中,居功甚偉。

不過,他可能是一個驚天動地的綠林好漢,是一個非同凡響的草莽英雄,卻絕不是一個政治人物——在復雜無比、骯髒透頂的政治斗爭之中,他那一套靠江湖義氣作為行事標準的行為,徹頭徹尾地敗下陣來。

他的下場是死在他的‘親密戰友’之手,而且還被人把他所有的功績一筆抹殺。

江湖傳說,他在近二十年的獨立運動之中,拿出來的金錢,是天文數字——當然,悖入悖出,他那些錢也全是當海盜搶來的不義之財。這個人,是正是邪,很難定論——這和本故事也沒有甚麼關系,可以不論。

有關系的是︰他是黃堂、黃而兄弟兩人的父親,也是金秀四嫂的丈夫。

小郭說出了這個名字,我就知道他找對了人——也只有他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金秀四嫂。

而且,我幾次到黃堂的那所大屋去,都有強烈的感覺,感到黃堂的上代一定和海洋有關——我甚至曾想到過海盜。

那屋子當然是黃天功早年蓋造的——這一切,我相信連廉不負可能也不無所明白了黃堂的來歷,對他的種種以前難以解釋的行為,也算是有了一定的概念,至于具體的情形,我會在下文詳細敘述。

不過我不明白的是︰令黃天功死亡的人,都成了大權在握的大人物,除去黃天功的手段,很是卑鄙,對大人物來說,不光采之至。

在這樣的情形下,金秀四嫂仍然留在印尼,分分鐘可以成為被滅口的對象,危險之極——她在江湖中打滾多年,應該十分明白這個道理。

那樣說來,金秀四嫂的隱居所在,可能根本不在印尼!那要把她找出來,機會更是微乎其微了。

請小郭去找人,結果卻會變得要找的人更難找,這確然令人啼笑皆非。

這時,白素問道︰‘那黃天功遇難的確切日子是——’

小郭說了一個日期,年月日听來只是一個數字,但其中的內容卻可以千變萬化。白素听了,略想了一想,就點頭道︰‘不錯,算來是在黃大功遇難之後一個月左右,金秀四嫂帶了小黃堂去找廉不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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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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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1 00:30:48 |只看該作者
洪荒 九、三大生命
听得白素這樣說,我知道她也肯定了小郭找對了人||金秀四嫂去找廉不負的那時,她正剛遭慘變不久,心中懷著巨大的悲痛。

我不知道她當時有甚麼打算︰是要為她丈夫報仇?還是已經心灰意懶,準備從此隱居了事?

在這樣的情形下,廉不負還為了他自己那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和金秀四嫂糾纏不清,也真虧得金秀四嫂有這份耐性,和他好言好語地去解釋。

那時黃堂六歲||六歲的孩子,可以很懂事,黃堂顯然屬于懂事的那一類。也就是說,那時候的小黃堂,對自己的父親和自己以前的生活都很清楚,可是他卻能夠甚麼也不說,這份本事,當真難得之至。

不過,他後來一直對廉不負甚麼也不說,這就變得很是可怕||這個人,我認識了他那麼久,就不知道他為人如此深沉!

當時,金秀四嫂正懷著孕||那黃而原來是遺月復子,所以他和黃堂吵嘴的時候,會說他自己是‘沒爹的孩子’。

當然,我也明白了,他自稱名字是‘黃而皇之’,白素猜到了他這個怪名字的來歷,他就號啕痛哭,黃而又說自素的話,踫到了他的傷心處||遺月復子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的確難免傷心。

我和黃而相處不久,可是卻可以肯定他的性格和黃堂大不相同。他熱情爽朗,胸無城府,坦率可人||我估計他一直和金秀四嫂生活在一起,那正是金秀四嫂的性格。

有這種性格的人,很容易果得他人的友情,金秀四嫂能夠令白老大如此看重,當然是由于她為人可愛之故。

一下子想通了很多疑問,可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還沒有答案||金秀四嫂究竟隱居在甚麼地方?

我向白素望去,只見她眉心打結,顯然地想到了同一個問題,而且沒有答案。

我想問小郭一些問題,可是還決定不了從哪里開始問才好。白素已經先我而問︰「關于黃天功的妻子,你有甚麼資料?」

我自然而然點了點頭||這正是我也想問的。小郭只知道我們要找一個‘姓黃的印尼華僑’,並不知道有金秀四嫂其人。

白素這一問,小郭立刻現出很興奮的神情,用力揮了一下手︰「我正想說到他的妻子||黃天功一共娶過三個妻子,值得一提的是他第三位妻子。這個妻子神秘之極,連黃天功幾個親信等閑都見不著她,說出來令人難以相信||」小郭說到這里,笑了起來︰「這個縱橫七海,殺人越貨,統領好幾千手下的海盜頭子,居然是‘怕老婆’!」

我笑道︰「這又何作為奇?」

小郭不住搖頭,像是這件事簡直不可思議。他道︰「這黃天功不但身高兩公尺,而且一身武功,身子像鐵打的一般,水性更是了得||人們都說,天下水性,都連加農笫一,黃大功第二!」

我更正他的話︰「不,他妻子第二,他最多排第三。」

小郭一听得我這樣說,神情訝異莫名,叫了起來︰「你怎麼知道?確然如此。每當有人這樣說,黃天功必然更正︰「我最多排名第三,四嫂才是第二。

此人很怪,稱自己的妻子為四嫂,不知有何出典。」

我和白素都笑了起來,小郭十分機靈,立刻問︰「有甚麼是我不知道的?」

小郭說到這里,我們再無疑問||金秀四嫂確然是嫁了黃天功。我把有關金秀四嫂的一切,用最簡單的方法向小郭作了介紹,听得小郭嘖嘖稱奇︰「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奇中還有更奇,簡直沒有止境。」

我欠了欠身子,問了一個最主要的問題︰「黃天功死後,金秀四嫂去向如何?」

小郭搖了搖頭︰「從此下落不明||那時,她為黃天功生的兒子才五六歲,那是黃天功唯一的孩子||」我又更正小郭的話︰「不,他還有一個遺月復子。」

小郭望定了我︰「怎麼一回事?你知道得好像比我更多!」

我道︰「全靠你調查所得,我們才解決了很多謎團。現在最主要的是金秀四嫂的下落。」

我說著,又把金秀四嫂最近曾到過此地的情形,說了一遍||黃堂的案件和他屋子失火的事,很是轟動,小郭當然也知道。他听了之後,不禁跌腳︰「真應該常和你聯絡才是||甚麼樣的怪事,你都有份!」

我笑道︰「承贊,承贊!托你再去找金秀四嫂||她有可能成為非人協會的新會員,白老大也急看要見她,事不宜遲,請從速進行!」

小郭霍然起立,大聲道︰「得令!」

我又把天工大王也要找四嫂的事情說了,小郭連連點頭︰「我知道||要是我不能把她找出來,我姓郭的就算是從此英名掃地了。」

我哈哈大笑︰「你知道就好,好自為之!」

小郭充滿信心,告辭離去。我和白素各自把小郭帶來的信息消化了一下,我先道︰「希望不久小郭就有好消息來。我很奇怪都連加農怎麼會和金秀四嫂有聯系,以致要介紹她成為非人協會的新會員。」

白素道︰「他們都可以在水裹生活,自然有機會認識。」

我大搖其頭︰「不對||金秀四嫂熟悉的是湖水,而都連加農卻生活在海洋中。」

白素想了一會,才道︰「你也太古板了||水就是水,何必拘泥于湖海之分,豈不聞「天下弱水三千,都是一家’。地球上所有的水,都可以互通,根本上是一體。」

白素這一番話,雖然我一听之下,立刻可以認同,可是卻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听到把這種情形說得如此具體。

我還沒有來得及有反應,白素又有了補充︰「所以,如果說水有生命的話,那麼,情形就很特殊||」她說到這里,停了一停,神情凝重,顯得她將要說的話很是重要。接下來,她緩慢地說︰「那情形是︰地球上所有的水,是一個生命。」

我呆了一呆,問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是水,就屬于同一個生命體?」

白素的這個設想,的確十分奇特,所以我要肯定一下。

白素的回答來得很快︰「是,就是如此||不但是所有的水,而且還包括了所有的冰,和所有的水蒸氣。」

不等我再發問,白素進一步發揮︰「冰、水、水蒸氣||水的三態,是三位一體,就像一個人的身體有血、骨、肉一樣,都是同一個生命的組成部分。」

對白素提出的這個新理論,我正想鼓掌,卻已听得暴雷也似地一下喝采聲,從樓下傳了上來。那一下叫好之聲,震耳欲聾,突如其來,連白素都不免嚇了一跳。

當然,我們立刻听出這一下喝采聲,乃是天工大王所發。我一步跨到書房門口,向下看去,只見天工大王由戈壁沙漠、紅綾、溫寶裕擁著,站在客廳中間,人人抬頭向上,各人表情不一。

其中以天工大干最是激動,他那把大鶴釉誆蛔《抖,張大了口,喉間發出一陣怪聲,雙手揮動,帶起寬大的衣袖,發出陣陣勁風,聲勢甚是駭人。

紅綾則雙眉緊皺,正在思索。溫寶裕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戈壁沙漠在不住搖頭,顯然他們覺得白素的那一番話太匪夷所思。

這些當然都是他們完全听到了白索的話之後的反應||我和白素討論得出了神,竟沒有發現他們是甚麼時候進來的。

這時,天工大王像是已經緩過氣來,他又大叫了幾聲‘好!太好了!’然後又道︰「真是听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

白素在我身邊回答︰「閣下太過獎了,我只不過一時興起,隨便想像而已。」

天工大王仰著頭︰「宇宙之間,多少事都在想像之中產生,只要想得好!」

不等白素再說甚麼,天工大王又道︰「我也根本不必去找甚麼四嫂了,就剛才那一番話,令我茅塞頓開||我知道水的生命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可能是太高興了,一面說,一面手舞足蹈,喉間還同時發出了許多表示歡喜的聲音。

看到這種情形,我知道他一定由于白素的話,引發了他的想像力,使他觸類旁通,更進一步想到了許多他以前想不通的問題。

我立刻問︰「是怎麼一回事,願聞其詳。」

天工大王老實不客氣,先大模大樣坐了下來,再向溫寶裕道︰「拿酒來!」

紅綾忙道︰「我去備酒,你且先說起來。」

紅綾此言,深得我心||她知道我性急,要先听天工大王講個究竟。

天工大王對紅綾的看重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然道︰「叫小寶去,你在這裹听我說,我若有不到之處,你來補充。」

紅綾居然也當仁不讓,點了點頭,也坐了下來||此情此景,看得戈壁沙漠羨慕不已。白素向紅綾看了一眼,像是怪她沒有禮貌,我知道在過去幾天,紅綾和天工大王已經成了忘年之交,所以對此情景,也就見怪不怪。

天工大王說話之前,先向白素拱了拱手︰「我的想法,是受你的啟發而來,請多指教。」

小寶已經把酒取到,竟用了一隻海碗,天工大王端起碗來,一口氣就把酒喝完,這才道︰「地球上所有的水,根本可以互通||水不斷地在變成水蒸氣,而水蒸氣也不斷地在變成水。從太平洋南部變成水蒸氣的海水,說不定就在丹麥上空化為雨水,落下來之後,變成一條小溪的一部分。」

他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向我們望來。各人都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喝了一大碗酒,繼續道︰「這是生命的一種循環||也可以把它當作是水的生命中的循環系統。所以地球上所有的水,所有兩個氫分子和一個氧分子合成的物質,都是同一個生命。」

天工大王神情嚴肅,像是他剛才所說的那一番話,是一篇很重要的宣言一樣。

戈壁沙漠驚嘆︰「這個生命體何其龐大!」

天工大王哼了一聲︰「和整個宇宙相比,這個生命體又何其渺小!」

戈壁沙漠當然無從反駁||別說是地球上所有的水,就算是整個地球,也不過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塵而已。

兩人又道︰「然則在地球上,水的生命體應該是最龐大的生命了。」

他們以為這樣說,一定可以得到天工大王的贊許了。誰知道不但天工大王,連紅綾也大搖其頭。

這一老一少有這樣的反應,連我也莫測高深。只听得天工大王道︰「在地球的三大生命之中,水,最小!」

我一時之間難以理解他這話的意思,我向白素說了一句唇語︰甚麼是地球三大生命?

白素也用唇語回答︰他一直認為高山是生命。

我心念電轉||就算他認為地球上所有的山脈,和水一樣,也是同一個生命體,那麼這個‘山’,確然要比‘水’來得龐大。因為在地球表面上雖然十分之七是水,可是在水底下,卻還是山。所以比較起體積來,山比水大得多。

可是我卻不明白,還有一個大生命是甚麼?

我正在想,溫寶裕已經道︰「不錯,高山這個生命,就比水大得多||當然首先要把地球上所有山脈視為一體。」

天工大王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就是一體||這是衛夫人給我的啟發。我一直以為各個高山自成一體,現在才算是想通了。這對我來說,重要之至,因為我發現的那個大山的心髒,就是地球上唯一的大山心髒,只要能和他溝通,就等于和地球上所有的山脈都有了溝通。」

天工大王想得如此之多,難怪他剛才這樣興奮||他用了半生光陰,想和大山接觸,忽然在理論上有了這樣的進展,當然喜出望外之至。

他又道︰「這使我以後有了努力的方向。而且,我相信三大生命之間一定互有聯系。也就是說,若有人發現了水的生命中樞,對于探索三大生命,又大大進了一步!」

他愈說愈是興奮,連耳朵都變得通紅。

我再也忍不住︰「你說了好幾次‘三大生命’,除了水和山之外,還有一個是甚麼?」

天工大王卻不回答,表情古怪透頂||他竟然可以左眼望向我,右眼望向白素,兩顆眼珠分開甚遠,我真懷疑,他是不是可以同時看到我們兩人。

他這種樣子,分明是要我和白素自己回答問題,我略一思索,靈光一閃,剛想開口,白素已道︰「水、山之外,另一大生命,當然是‘氣’||氣是地球上最大的生命。」

白素說的話,正是我想說的,所以我立刻舉起手來,表示完全同意。

天工大王也立刻鼓掌,紅綾撲過去抱住了白素,以行動表示她對媽媽的贊佩。

溫寶裕這時候也連連點頭︰「這三大生命應該是地球上的原始生命||地球才一開始形成,他們就已經存在了。」

戈壁沙漠神情駭然︰「那麼其他的生命,算是甚麼?」

天工大王突然激動起來︰「其他生命,包括人在內,都只好算是寄生蟲!」

听得天工大王這樣說,我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我早知道他在發現了高山有生命之後,就十分輕賤其他的生命,包括人在內||他尤其不值人的行為,說是人一直在自己生存的地球上進行破壞,終于會有朝一日,惹怒了山,山只要稍為動一動身子,就可以把人類全部消滅。

他的這種想法,雖然很是偏激,可是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現在他又那樣說,當然又是在發揮他那種想法了。

我對他的那種想法,不能表示完全同意。所以我道︰「寄生蟲也是一種生命,我們不必妄自菲薄。」

天工大王瞪了我一眼︰「要知道,若是寄生蟲不安分,老是在寄生體上進行破壞,而且愈來愈變本加厲,那麼,唯一的結果,就是被徹底消滅。」

我其實也有很大部分同意他所說,但是卻並不贊賞他對所有其他生命的輕視。

我又道︰「作為寄生蟲,居然也可以嘗試和三大生命溝通,那也就不簡單了。」

天工大王笑了起來︰「寄生蟲也有各種各樣||其中有極少數知道同類的行為,太不可取,是在自取滅亡,要立刻加以阻止。而和三大生命溝通的目的,是要三大生命原諒他們的無知,把消除他們的時間盡量推後,這樣,人類||寄生在地球上的一種卑微生命才能有一線生機!」

溫寶裕對這種天馬行空式的設想最有興趣,他立刻道︰「光是哀求三大生命把懲罰的時間推遲,並不解決問題,不能制止人類愚昧的破壞行為。」

天工大王十分認真,像是他接下來就要去和三大生命開會討論一樣,他問溫寶裕︰「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溫寶裕道︰「要人類認識到再也不能繼續對地球破壞,要人類知道再這樣下去,是自取滅亡,那就一定要先讓人知道,三大生命對人類的行為已經生氣了。」

天工大王對于溫寶裕的話,很是欣賞︰「對,先要略施小懲,若然無效,再施中戒,仍然冥頑不靈,就該大罰||真要是至死不悟,那也就無藥可救,死路一條了。」

听得他們兩人一本正經在討論這個問題,我想笑,可是不知怎地,卻又笑不出來。

更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白素居然也參加了討論。她道︰「小懲,只怕早已在進行了。」

各人之中,以天工大王的反應最是驚人||他本來好端端地坐著,突然整個人向上升起,他應該是跳起來的,可是怪在他坐著的姿勢並無改變,所以看來古怪透頂。

他跳了起來之後,重重落下,大口喘氣,指著白素,一時之間,竟至于說不出話來。

這種情形,當然是由于白素的那句話,使他想到了甚麼之故。我心念電轉,把白素的那句話想了一想,剎那之間,我也整個人跳了起來。

不等我開口,天工大王已經緩過氣來,叫道︰「對,小懲已經開始了!」

紅綾第一個接腔︰「地球表面溫度逐年上升||大氣早已開始了他的懲罰行動。」

溫裕接著︰「各種‘氣旋’造成的風暴愈來愈多,愈來愈強烈,造成的破壞也愈來愈大||這些,可以視作是大氣的怒吼。」

紅綾跟著又道︰「世界各地主要的大江大河,有的乾涸斷流,有的泛濫連連;人類聚居的所謂大都市,缺水的現象愈來愈嚴重||這些當然還只是小之又小的懲戒,因為海水還沒有甚麼顯著的行動。」

溫寶裕重重頓足︰「我看也快了||不知死活的政客在南太平洋再多進行幾次核子爆炸,看看大海會進行怎麼樣的反擊!」

他們兩人一搭一檔,把近半個世紀以來的一些自然現象,具體地歸于三大生命對破壞者的反擊。

這種說法,其實並非他們首創||早就有不少科學家,甚至文學家在不斷地大聲疾呼︰破壞自然,會引起自然的報復。而自然的報復嚴酷無比,非破壞者所能承受。

只可惜極少數有遠見者的呼吁,並不能打動破壞者的心||或者可以說破壞者根本沒有心,因為自然的報復行動已經愈來愈明顯,可是他們還是視若無睹,無動于衷。

當然,我們現在在發表的意見,也大有創新之處||把自然當成了生命,這是繼天工大王開創‘大山有生命’之後的另一發展,在理論上提出了‘三大生命’的說法。

這種創造性的理論,敢說就是在我們這幾個人的討論中誕生的。在此之前,自然現象只是自然現象,沒有人想到過那根本也是生命現象!

這時,我也自然而然投入討論之中。我道︰「不管用甚麼理論來解釋,事實是︰大小地震,愈來愈頻繁,而且常發生在非地震帶上||這是大地在發泄他的怒意,高山和大地互連,同屬于三大生命之一。」

說到的這里,大家靜了一會,然後不約而同,人人吸了一口氣,喉間都有些怪聲發出來。

那是由于我們都在同時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之故。

溫寶裕首先叫了起來︰「不得了!三大生命現在還只不過是各行其事,要是他們有了聯合行動||那,那,真正不得了!」

雖然溫寶裕一向說話夸張,可是現在卻沒有人覺得他的話有甚麼不對。

非但不覺得夸張,而且感到他只會叫‘不得了’,詞匯顯得貧乏之至。

因為若真是發生了這種設想中的情形,那會是一種怎麼樣的情景,簡直無法想天工大王伸手在他自己頭上輕輕敲打︰「我們不妨設想一下情形會怎樣。」

紅綾道︰「大氣溫度提高,江河湖海中的水,加快蒸發,大氣之中,濕度也就大增,不利人類生存||這是最輕微的禍害。要是大氣溫度繼續提高,兩極的冰雪與之配合,大量融化,海洋面積大大擴展,陸地消失,到時人類自然無法生存。」

戈壁沙漠道︰「反之,若大氣溫度不斷降低,所有的水,全都變成了冰,那也就||」他們才說到這里,溫寶裕就叫了起來︰「這種情形已經出現過!地球上曾經有過‘冰河時期’||所有生物幾乎滅絕!」

他說了之後,有一些時間,人人都不出聲。因為,在冰河時期,地球可以說是一個死域。我們都想到,之所以會有冰河時期的出現,照我們新創的理論來說,分明是氣和水兩者合作的結果。

我吸了一口氣︰「要是大山也來湊熱鬧,再加上地動山搖,那就||」白素緩緩地道︰「那就是地球重歸洪荒!」

各人又好一會不出聲||白素所說,雖然可怕,可是卻是唯一的結論!

重歸洪荒!

地球回到甚麼生物都沒有的原始洪荒時代!

不對,應該說︰地球回到只有三大生命存在的時代||在那個時代裹,三大生命都過得極好,不受干擾,沒有破壞,完全是屬于他們的世界。

他們不但有權這樣做,而且完全有能力可以做得到!

過了好一會,白素才向天工大王道︰「甚麼時候能和大山的中樞溝通?」

天工大王攤了攤手︰「不知道,希望能趕在他們還沒有發動之前,不過這希望十分渺茫。倒是那位發現了水的生命的四嫂,她有可能已經和水有了溝通。我相信三人生命之間,有一定的聯系,能夠和水溝通,就等于可以和他們溝通。所以與其等我,不如去把她找出來。」

我同意天工大王的說法︰「這就要看郭大偵探的努力了||好在她最近曾出現過,而且身邊又多了兩個人,找她,總比找大山的心髒容易得多。」

天工大王抗議︰「我已經找到了大山的心髒,只不過還不曾與之接觸而已。」

我接受了他的抗議,天工大王發出了一聲長嘯,神情興奮莫名︰「這次出山,收獲豐富無比,要是真能和三大生命之一,進行溝通,那真死而無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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