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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奴兒女皇(上)(金雀皇朝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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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 - 奴兒女皇(上)(金雀皇朝前傳)

「寶貝,這個手鐲叫作鳳銜月環,它已經把你當成主人,
總有一天,它會帶你到命定之處,為你尋找命定之人。」
彗星一閃,她莫名其妙來到床邊故事中的金雀皇朝,
好吧,如果這叫命定之處,半路救了她的公主叫命定之人,
那她不是應該找完就回家?為什麼會高掛樹頭、餓肚子,
讓個不小心被她過肩摔、一張臉冷冰冰的王爺欺負?
話說這個冷淡+壞心+毒舌+潔癖合體的傢伙,有夠小心眼,
傷了一點男人自尊就要逼她當專屬女傭,不,是笨貓,
拿食物誘拐她、三不五時逗弄她,但最多時候還是奴役她,
嗚~~媽,我想回家、想離開這個沒有洗潔劑的地方啦!
沒有化學用品很難幫他洗那個潔癖男專用手套耶,
害我拿手套去跟牆壁」阿魯巴」,想說能把污漬磨掉,
誰知道……就磨破了,媽,再回不了家,我會被整死吧?
等等,媽,你不會忘了說命定之人可能是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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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1: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夜若黑絲絨鋪天蓋地,數不盡的燦星點綴若夜明珠。

         一隻纖白小手在夜空中輕點著,戴在左手腕間的金雕手鐲在微昏中爍爍生光,銀煉穿柄戴在腕間的烏黑折扇不過巴掌大,卻閃耀著琉璃似的光芒。

          「唉,哈雷彗星到底在哪裡?討厭啦~滿天都是星星,亮成這樣,我哪知道哪顆星是彗星?」軟細的聲音到最後帶著淡淡埋怨。

         自言自語的女人粉嫩小臉上有著秀美的五官,笑起時,杏眼定是微瞇,滿是風情,給人如沐春風的舒服,但此刻,菱唇卻是不滿地微嘟著,小臉苦兮兮。

         唉,要是知道看彗星也會看到出事,她一定會選擇待在家裡,哪裡也不去。

         聽說人的一生只能看見一次哈雷彗星,於是她秉持朝聖的心情陪同是去看,哪知道她卻發現彗星大得嚇人,幾乎教她以為彗星撞地球的戲碼就要在眼前發生,當時,她眼前一黑,耳邊同事們的呼喚漸遠,再醒來時,一切風雲變色。

          聽說,她昏倒在通往金雀皇朝的邊境小路;聽說,她身穿奇裝異服,眾人懼避,但她擋在初旭和親隊伍面前,於是準備和親到金雀的初旭公主布蕾特地下轎查看,她膽子超大,決定把她帶在身邊,成為她的貼身丫鬟,再也不愁吃穿。

         於是,她就這麼一路跟著來到金雀皇朝,和布蕾暫住在迎賓館裡,等著布蕾被宣入宮,她就跟著一道進宮。

        這樣的生活,說真的也沒什麼不好,布蕾人好,與她年紀相仿,個性又合得來,她跟著布蕾吃香喝辣 ,好像很沒煩惱,但是她想家呀,她想回家跟媽媽說,她真的來到了媽媽所說的地方了。

       很小的時候,母親總愛在她入睡前說個床邊故事,像童話般的金雀皇朝、攝政王與冉才人,在她臨  睡前演過一幕又一幕的愛戀,母親總會在她快睡著時,拉起她帶著手鐲的左手,告訴她──

     「寶貝,這個手鐲叫做鳳銜月環,它已經把妳當成主人,總有一天,當時機成熟時,它就會帶妳到命定之處,為妳尋找命定之人。」

        她總是半信半疑,覺得實在太虛幻,但說也奇怪,鳳銜月環在她六歲那年戴上之後,就再也取不下了,而眼前的一切也好真實,真實到她每天睡醒強掐自己數遍,眼前的古老景致依舊不變,在在昭告她二十一世紀真的已經離她很遠。


        但,命定之人在哪?

        布蕾身邊只有宮女,護衛則是一個比一個臉色更殺,她打死也不信其中有她的命定之人。

       「媽,妳跟我說我會到命定之處,怎麼沒告訴我怎麼回家?」舒雪尹趴在樹頭上,低聲哀哀叫,雙手不斷搓著手臂。

         她怎麼會跑到床邊故事裡?是在演「墨水心」嗎?那導演在哪裡?誰來準備喊卡?她真的好冷啊......

     布蕾說,金雀的二月天,比初旭的一月還要冰冷,而且至少要持續到三月過後。

        看著身上初旭國的沙龍服,軟布繞過一遍又一遍。明明身上的棉襖已經穿了三件,她還是冷到牙齒打架,嗚~好想哭。

       「妳在這裡做什麼?」

         渾厚偏低的沉嗓被夜風拂進她的耳裡,她猛地垂眼探去,就對上一張俊魅出色的臉。

        來人身著鑲金邊紫繡團鳳白袍,腰束玉帶,長髮束起露出他如畫俊臉,面白如玉,桃花眼勾魂,儘管面無表情,依舊賞心悅目極了。

        但現在好像不是欣賞的時候。

        「對不起,我馬上下去。」她乾笑。迎賓館裡,只有準備入宮的多國公主和宮女陪侍,能夠自由出入內苑的男人,聽說只有金雀皇朝的人,而且必是位高權重。

          真糟,要是因為她不守規矩偷爬樹看星星,累及布蕾,那不是要她內疚一輩子嗎?她不清楚這些規矩,希望不會有太大的麻煩才好。

         舒雪尹離地不過數尺高,正打算一躍而下,卻見對方走近來,瞇起黑眸直看著她。

         難道說,他想要助她一臂之力?慶幸自己遇到紳士的當頭,她毫不猶豫地朝他伸出手,誰知道他負手而立,面色波瀾不興。

         她只能小尷尬地縮回小手。算了,算她自作多情,誤以為金雀皇朝的男人很有紳士風度。

        挪動腰要爬下樹,可誰知道在樹上待太久,再加上夜風太涼,她的腳麻了,於是乎,下一刻她便以極醜陋的姿態,朝地面飛撲而去。

      「啊~」

       眼前像是慢格播放,舒雪尹瞥見來者又向前一步,於是滿心歡喜地攤開雙臂,就在觸及他的肩頭瞬間──

      啪!「啊啊啊~」她成大字形擁抱地面,痛得哀聲連連。

         她的胸、她的腳......沒人性的男人,不救就算了,還推開她!而且不救的話,幹麼靠過來啊?

         偷偷瞪他一眼,瞧見他手上竟戴著與衣袍同紋的精繡白手套,她不禁想,這是天冷御寒,還是根本很潔癖?

         以往她在醫院工作時,也有醫生習慣性戴手套說~

         李弼垂眼看著她,壓根沒打算伸出援手。「回去,過掌燈時分,不得在殿外走動,再有下次,本王就罰妳主子。」

       「奴婢知錯,馬上回去。」話落,就算渾身痛得快要散掉,她還是快快回西殿。

        王爺了不起喔!騙人沒當過王爺嗎?改天說說攝政王的故事嚇嚇他,讓他知道真正的王爺之道是怎樣!

       她在心裡暗罵,纖瘦身影轉出月亮拱門,壓根不知後頭的男人,又多看了她幾眼。

       剛才他上前一步,就為了確定那丫鬟身上是否有足以閃動金光的首飾,結果是有個鐲子,但一個鐲子能夠閃耀出那般金光......

    「王爺,你在瞧什麼?」

        溫潤男音逼近,李弼立即收回心思,緩緩回頭。「今晚是什麼風把國師給吹進迎賓館裡?」

      「還能有什麼事?」皇朝國師上官羿面目清雅俊秀,但眸底聚煞,心思深沉。「封後大典已經決定日子,我到御鳳衙司就是為了告知此事,可少秦說你跑進迎賓館,我便過來瞧瞧。」

      「少秦還真多嘴。」李弼領著他走出迎賓館,才戲謔笑說:「封後大典訂在何時,國師只消派人傳訊即可,何必親自跑這一趟?」

       迎賓館與皇宮遙遙相對,中間相隔一條橫向御街,而御鳳衙司和迎賓館只有一牆之隔,正因為如此,就連護衛他國公主這等小事都落在李弼身上,煩得他入夜就到圍牆邊的亭子裡飲酒解悶,也才聽見一位姑娘接連數晚的喃喃自語,再加上不尋常的金光直在林葉間閃爍,今日他終於決定至迎賓館裡探個究竟。

        李弼出身皇朝貴族,戰功彪炳,讓他從三品武將躍升為正一品驅虜大將軍,甚至破例封爵為鳳凌王,賜姓為李。無戰事時,他統管皇城二十二衛,掌管御鳳衙司,與宰相、國師並列皇朝三司,司所精兵上千,各司其職,專門負責看管百官動向,搜集證據以令百官。

         所以,在百官眼裡,鳳凌王李弼,是鬼,眾人懼之。

        但上官羿壓根不懼,只因御鳳衙司是當年他力薦之下成立的。

      「就知道瞞不過你。」

      「你到底要說什麼?」李弼踏進御鳳衙司裡。

        衙司並不若衙門,反倒像是一座行宮,殿院迭嶂,進門隨著青石板路便可入廳。

       「王爺,幫我在皇上面前進言,封西宛公主為後。」

        李弼坐在主位錦榻上,御鳳郎黎少秦立刻充當貼侍遞上茶水,瞧見主子瞪來一眼,立即擱下茶水,離開是非之地。

       「可本王記得,皇上想要的似乎是初旭公主。」戴著精繡手套,他拿起茶盅輕啜。

      「一後四妃,把後位交給西宛,才能安定和西宛的兄弟情誼。」上官羿就坐在他身旁,繼續鼓吹著。

       李弼冷哂。「西宛有何大不了?」

      「別忘了,西宛和親隊是派西宛驍驃大將軍護送,不得不防。」

       李弼懶懶地看著他。「西宛送親人數共一千一百二十四人,紮營在城外驛館,西宛探子更是快馬到城外十里行宮傳訊城內動向,那裡還駐有一千五百人。」他掌握百官動向,當然不會放過踏進國土內的異國份子。

       上官羿明顯愣了下。「王爺真是一清二楚,那你可知西宛資源豐富,能和西宛訂下不變盟約,對我朝有多大的幫助?」

       「皇上要選誰,本王管不著,也不想管。」李弼不置可否地揚起濃眉。

         他、上官羿和當今金雀皇帝李劭是打小一道在迅隼殿學文習武長大的,三人情誼猶若手足。

      「這一回,你不幫我?」上官羿清篤眸色為沉幾分。

      「國師,不是本王不幫你,而是皇上既已心有所屬,你又何必硬要他改變主意呢?」看向廳外,遠處天祭亦有星光閃爍,李弼忽地想起剛才那位小宮女唸唸有詞的話,突問:「國師可知哪顆星叫哈雷彗星?」

       「我沒聽過這顆星名。」皇朝國師可探星卜卦,觀水鏡看未來,可區區一個星名,竟難倒他了。

        「你打哪聽來的?還是近日星有異象,你也有感覺嗎?」

        「沒,隨口問問罷了。」他收回視線。「國師,立後之事,依本王看,你還是別過份干涉的好,免得落人口實,點你一個通敵之罪。」

         上官羿先是靜默不語,隨即勾起笑起身。「好吧,我就不多說了,明兒個便要冊封,記得讓公主們進宮前先沐浴淨身,於掌燈分齊聚永雀殿,等候冊封。」

         李弼輕點頭,目送上官羿離開後,他狀似閉目養神,驀地,一抹狼狽趴在地面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他不自覺的勾起唇。

        **********************
      依皇朝古例,凡是入宮選秀或是他國的和親公主,在入宮前都必須沐浴淨身。

         此等小事原本不關李弼的事,但現在已近掌燈時分,也該準備起駕入宮了,卻毫無動靜,他不得不再次踏進迎賓館。

        「王爺,屬下催過了,女人家打扮實在費時。」黎少秦跟在他身邊,無奈抱怨著。

         李弼淡睨他一眼,正想開口,便瞧上官羿從東殿走來,他有些訝異地微揚眉。

      「國師約莫在兩刻鐘前踏進東殿的。」黎少秦小聲稟報。

      「國師今日不用上天壇祈福?」他沒興趣也不管上官羿上東殿做了什麼,儘管西宛公主就暫住在東殿。

        「我可是奉皇上之令,來為每個公主祈福的。」走近的上官羿淺笑回答。「明日還要請皇上到北方天壇祭祀答謝皇朝列祖,接下來又是春搜,要忙的事,多得讓我頭都疼了。」

        國師身兼禮部尚書,所有祭祀禮教、祖宗規矩誡律,全都得由他主持。

       「看來國師正值繁忙之季。」他淡覷一眼。「那麼,現在要往西殿了?」

       「正是。」

         穿過中庭,月亮拱門後頭便是西殿,殿口懸掛兩盞琉璃風燈,李弼眼尖地瞧見昨晚那個小宮女就坐在殿外石階上,狀似無聊地以指在地面寫字。

         他有些意外,畢竟初旭不過是個部落小國,體制不若金雀,能識字的姑娘沒幾個,她看起來倒像是懂得不少。

        「妳在這裡做什麼?」停在幾部外,他看她寫著字還畫著圖,便問。

          舒雪尹倏地如驚弓之鳥跳起,瞪著眼前的男人。這張好看到傾城禍國的臉,她昨天隨便抓個人問,就知道他的名字和來頭。

        二話不說,她垂下臉。「奴婢見過王爺。」

       「初旭公主尚未沐浴淨身?」他皺眉。

      「公主已在打扮。」她溫婉回答。

       因為她什麼都不會,所以只好乖乖到外頭,別打擾大家。

     「去通知公主,國師到訪為她祈福。」

     「祈福?」不解地攢起秀眉,舒雪尹偷覷了眼他身後的兩人,不敢多問,欠了欠身便回頭準備通報,誰知走太急也會踢到石階,整個人再次朝地面虔誠膜拜。

        李弼就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冷眼看著她狼狽的爬不起身,還沒來得及嘲笑,就見上官羿走過他身旁,將她扶起,此舉教他略微不悅,感覺樂子少了些。

       「妳沒事吧?」上官羿笑問著,如風微拂。

         她眨了眨眼,感激地抿起粉嫩小嘴。「我沒事,謝謝你。」

         喔喔,總算有一個比較紳士的男人了,而且長得也不錯,很有書卷味,很儒雅斯文啊。

        上官羿被她不懂遮掩的眸色給逗笑。「不用客氣。」
      
        在他的攙扶下起身,舒雪尹目光直直地定在他身上,餘光瞥見李弼一臉嫌惡地冷笑,那目光恍若在告訴她:憑妳也想要勾撘上國師?

         啐,有沒有那麼下流?攙扶只是一個禮貌性動作,幹麼想得這麼齷齪,還明顯得連她都看出來了!

         努了努嘴,她縮回手,拍拍沙龍軟布上的灰塵,欠了欠身就要走。

        李弼幽邃魅眸微瞇,視線落在她皓腕上的烏黑折扇和微現的金雕玉鐲,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扣住,想瞧得更仔細。

         猶若反射動作,舒雪尹回頭,身子朝他懷裡貼近,就在李弼微愕,暗罵她不知恥的當下,她竟反扯他的手臂,然後──

      砰的一聲,李弼的視線裡滿是星星,這是他第一次躺在地面看星星......

     「對不起、對不起~」道歉的女音很虛偽,而且人一溜煙地跑了。

          殿外頓時靜默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上官羿滿臉錯愕,難以置信金雀第一武將竟然在轉瞬間被撂倒。少頃,黎少秦忍耐多時的大笑聲跟著毫不客氣地爆開。

         還在看星星的李弼面無表情,額角的青筋卻陰狠地跳顫著。

       「閉嘴!」

         聽話的黎少秦立刻抿住嘴,還不忘用雙手緊緊摀住,就怕半點笑聲逸出,待會自己立刻就被滅口。

         動也不動地瞪著滿天星斗,李弼俊臉更顯猙獰。

         很好......很好!這個連爬樹都會摔下來的蠢女人竟將他摔倒在地,此仇不報,他鳳凌王就卸職不幹!

**********************

      李弼的眼睛很深邃,有點像西洋人,濃眉大眼,俊魅誘人,確實很賞心悅目。

          但是,他的眼神很殺,很陰狠,若是視線能殺人,舒雪尹想,自己至少死一百次了。

         從昨日陪著布蕾上殿聽封、確定她為後,到入宴陪侍在布蕾身邊,甚至到了今天的天壇祭祀,那男人的視線依舊如蛇般不斷纏繞著她,纏得她渾身發毛,冷顫不休。

         看來,給他一記過肩摔,已經非常嚴重地傷害到他王爺級的男人自尊,若離開布蕾太遠,肯定會被他拖到林子裡就地掩埋。

         思及此,舒雪尹很愛惜生命地側身再側身,想要遠離那道殺人的目光。

         領著一支戍衛軍,守在天壇四周的李弼雙手環胸,黑眸眨也不眨地瞪著已換上宮女翻領團繡直衣的女人,如此打扮,更顯出她的纖薄,整個人像根竹子似的,真教他想要......狠狠地將她折成一半!

          不過是想要看看她手上極為特殊的扇子和手鐲罷了,竟敢摔他......以為他是登徒子嗎?就憑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的行事作風,所以,她就等著瞧吧。

       「請皇后、四妃向前。」站在天壇上的上官羿,雖對剛冊封的皇后背景有所微詞,依舊恭謹地輕喊。

         天壇設在皇宮北方,狀似樓台,佔地頗大,昨日被冊封的后妃全都必須依祖宗規矩隨皇上前來祭祀,以祈求後宮能順利孕育子嗣。

         然而,就在舒雪尹攙著皇后布蕾踏上第一階石梯時,驀地天搖地動。

        李弼立時戒備,瞇眼注視著四周,地面震動左右搖移,恍若整個皇朝土地都為之翻騰,一群飛鳥破林而出,在天壇附近圍繞不去,甚至發出鳴叫。

        上官羿心裡微沉。身為皇朝國師,他自然翻閱過皇朝所有史冊紀典,知道此地乃是皇朝龍穴之地,凝聚皇朝聖氣,唯有真命天子駕臨此地,聖氣才會從地面竄起,搖山撼地告知天子駕臨。

         然,此況已有三代未曾發生過,為何這會突地山搖地動?難道近來星像有異,就是要告知他這一點?

        準備要上天壇的后妃被突來的地動嚇得節節後退,上官羿見疾飛的鳥像是受到驚嚇,若是團飛劃過人身,必定出現傷口,在這祭祀大典上頭極是不祥,於是脫口喊道:「王爺,保護皇后!」

        不過眨眼工夫,天壇上的皇帝李劭早一步飛身而下,將布蕾撈進懷裡。

         李弼見狀也只能快步上階,見那個笨女人還傻在當場,他嘖了聲,萬般不願地扣上她的手腕,揚臂掃過疾飛的鳥,任由鳥喙劃過他手臂,傷出幾道口子,不吭聲地將她帶到階下,手勁之大,教舒雪尹瞇緊了水眸。

         他根本就是在報復吧?她想要甩開他的手,卻發現他握得死緊,於是她二話不說,抬起手想將他摔出,他卻早有防備,她拋摔不過,乾脆往他的手背咬下,咬到渾身發顫,就怕咬不破他的手套。

         李弼瞇眼瞪著她,壓根不阻止,任她咬個痛快。

         救她,她回報的竟是傾盡氣力的咬勁......很好,她咬的過癮,他回報得才會痛快!

         舒雪尹直到嘗到血腥味才鬆開嘴,瞥見紫繡白手套上滲著血,她呆了一下。

        「痛快了?」

         頭頂上響起喜怒難辨的沉聲,讓她頭皮發麻著,發狠的勇氣用完了,她現在是只沒膽的小貓,連喵喵叫都不敢。

          死、定、了、啦~

          「鳳凌王。」李劭牽著布蕾來到兩人面前。「沒事吧?」

         「沒事。」負手在後,他淡笑,一手緊抓著想逃的女人不放。「讓皇上皇后蒙受驚嚇,是臣的疏忽,還請皇上恕罪。」

        「不,這地動誰也無法預測,幸虧有你在,將皇后的貼身宮女給保護得牢牢的。」

         舒雪尹登時瞪大眼,這才看見他月牙白的衣袍上沾著血,分外顯眼,再抬眼看向團飛而去的鳥,霍地明白他剛才真的是在救她。

          嚥了嚥口水,她更加不安分的偷覷著他平淡的神色。

        「這是臣的職責。」垂下眉眼,李弼對上她的視線,似笑非笑的烏眸藏銳,教她趕緊轉開眼,暗暗平息心跳。

          他的聲音明明沒有惡意,可是眼神......很殺耶!舒雪尹很沒用地開始發抖。

         李劭環顧四周,瞧四妃只是臉色蒼白了些,沒什麼大礙,回頭瞧見上官羿也已下了天壇,便問:「國師,你沒事吧?」

           「......臣沒事。」上官羿雖帶著笑,卻是若有所思。

           「朕瞧你氣色不太好。」

          「不,只是祭祀遇地動還是頭一回,臣有點亂了章法,請皇上一刻之後,再與臣一道上天壇。」也許他可以再測試一次,看究竟是誰的靠近,引發了真龍之地的地動。

        「那好,皇后就由朕親自帶上天壇吧。」李劭緊握著布蕾的小手,在一刻鐘後,兩人緩緩上了階,其餘四妃則是在上官羿的傳喚下逐一上天壇。

        這次祭祀的過程非常順利,只是眼看著程序就快要結束,李弼還不放手,舒雪尹開始急了。

        她偷偷地抽手,但愈抽就被抓得愈緊,緊到她的手指都麻了,直到──

    「王爺,該準備回宮了。」黎少秦從列隊那頭跑來。

       「嗯。」李弼含糊應著,依舊沒有動作,直到祭祀結束下天壇的李劭朝他走來,他才鬆開了手抱拳拱禮,又故意讓被舒雪尹咬傷的右手拱在上頭,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鳳凌王,你的手怎麼傷了?」李劭驚見他手套上一片暈紅。

       李弼撇唇,笑得森冷愉悅。「被一隻貓給咬了。」

      「這兒是春搜之地,有豹子,倒沒見過貓呢。」李劭輕笑。

       「臣倒是有辦法讓一隻豹子變成再也說不出話的貓兒。」他氣輕字重,很顯然是說給身邊人聽的。

        舒雪尹已是一身冷汗,很想逃到布蕾身邊,可是又抓住她的那隻大手就是死也不放,還緩聲笑得她心悸。

        「皇后,這奴婢真對本王的味,可否請皇后割愛,把她讓給本王?」李弼突然轉向皇后說。

          嚥了嚥口水,舒雪尹不斷以眼神朝布蕾傳遞求救訊號。

          布蕾瞧見了,立刻抓了個溫婉的說詞拒絕。「鳳凌王,不是本宮不願意,而是雪尹是本宮最貼心的丫鬟,沒她在本宮身邊,本宮很不習慣呢。」

        舒雪尹聞言暗鬆口氣,然而一口氣還沒吐完,又聽他說──

     「可是,本王也是頭一回對人如此執著,如此渴望。」他揚著笑,笑意不達黑沉瞳眸。

        「這......」布蕾猶豫了下,瞥見丫鬟還是不斷擠眉弄眼,只好硬著頭皮又說:「其實,雪尹是本宮在和親路上撿到的,她身份不明,只與本宮要好,跟在王爺身邊,恐怕不妥。」

          李弼似笑非笑地牽起身邊人的手,大手輕柔包覆著。「皇后,妳瞧,她咬傷了本王的手,本王壓根不在意,可見她有多對本王的味,至於身份出處,那完全不是問題。」

         布蕾一時語塞,找不出話回絕,李劭倒是比她早一步開口。「那就賜給鳳凌王吧。朕沒瞧過鳳凌王如此想要一個女子,不過是個宮女,皇后就割愛吧。」

         「......臣妾遵旨。」皇上都說話了,布蕾也只能愛莫能助地看著自家丫鬟青了臉。

          山風冷颼颼,舒雪尹卻是滿身汗。

          媽~她穿越時空進到床邊故事裡頭,其實是特地來送死的吧......

**********************

      鳳凌王爺府,坐落在皇宮永雀門外正南御道上。

         進門後,雕欄、橋桿、樓台處處可見龍飛鳳舞金飾,一幢古色古香的架空樓台碧麗輝煌,教甫進府的舒雪尹下意識地走到簷廊下,偷偷摳起窗台上的金色雕飾。

         哇,好像是真的黃金耶!王府好奢侈啊~

        「妳可以繼續摳。」

        「哇!」沉若鬼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嚇得她尖叫出聲,小臉立即垂得低低的,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已身在虎穴了。

        「貓兒的爪子一旦長利,是該磨沒錯。」撇唇,李弼笑得戲謔。

          舒雪尹很想逃,卻無路可走。

       「爬上去。」

       「咦?」她略抬眼,瞧他指著簷廊幾步外的一棵樹,那樹不大不小,爬上去的話,離地不會太遠,摔下來絕不會比先前那次痛。

      「爬上去。」

       哀怨地扁嘴,她二話不說跪下地。「王爺,我知道錯了,是我不知好歹,以為王爺想要把我就地掩埋,錯把君子當小人,才會狠狠咬上王爺一口,不如就請王爺反咬我ㄧ口,從此恩怨一筆勾銷?」

        舒雪尹乖乖地伸出雙手,任君挑選。

        無視她的舉動,李弼怒聲低咆,」給本王爬上去!」

      「......噢。」可憐兮兮的垂下雙手,拎起裙襬,她如老牛拖車般慢吞吞的爬上樹,心裡怨極了。好歹是個王爺,怎麼一點寬恕人的肚量都沒有?她又不是故意的,也道歉了,幹麼這麼記仇?

         雖說她挺會爬樹的,但是請先搞清楚現在是什麼時分好嗎?已經下午了,她沒吃午飯耶!把她帶回王府又不給飯吃,還要她爬樹......惡劣,過分!

          瞧她總算爬到樹上,李弼滿意地點頭。「沒本王命令,不准下來。」

       「咦?」

**********************

     「王爺,近來國師常暗地裡私會宰相、兵部和戶部大人,像是在議謀什麼。」掌燈時分,王爺府牡丹臥主廳裡,傳來黎少秦的低聲稟報。

        李弼支手托腮坐在主位榻上,漫不經心地聽著,黑眸直瞅蜷縮在樹上的纖瘦身影。

        樹不算太高大,那丫頭所坐的位置不過離地約一兩尺高,她的坐姿慵懶,斜倚在岔出的樹枝上,抬眼看著天空,神態就如那夜他所見一般,就連口中不斷唸唸有詞的傻樣都沒變。

         偶有視線丟過來,一對上他,隨即又像只受到驚嚇的貓,趕緊轉開眼,假裝若無其事地摳著樹幹,賞月賞星賞樹,那傻樣......

     黎少秦遲遲等不到裁示,抬眼對上主子淡笑的眉眼,便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

       「王爺?」他剛剛進牡丹臥時,就被外頭的奇特景象給嚇住,但隨即明白王爺肯定是在報仇。

          唉,大伙都是男人,他懂,誰要那姑娘讓王爺那般難堪?被如此羞辱,是男人都會吞不下這口氣,只是,王爺在笑什麼?

        「國師的事,毋需過問。」李弼斂笑淡道,視線未變。

         注意著他的神色,黎少秦兀自揣測他的心情。「王爺,西宛駐紮在驛館十里外的兵馬似乎有所動靜。」

        「傳本王口諭,命鎮守昆陽縣龍圖將軍點兵帶馬一千,守在驛館外二十里。」

         黎少秦一聽,立刻明白一旦西宛有所動作,他們能夠立即前後夾攻。

        「還有──」

       「公孫。」李弼突喚。

       坐在案前振筆疾書的公孫燕立即抬眼,她的面貌清麗,眸色偏冷,一身藍袍官服,長髮束起。

     「把少秦說的事全都記下,不用再稟報了。」話落,他拎著花幾上的茶盅和糕餅,起身往廳外走。

      黎少秦立刻坐到公孫燕身旁。「燕兒,妳想,王爺怎麼了?」他官拜皇城第一衛殿前指揮兼御鳳郎,負責從其他探子手中過濾所有情報,跟在李弼身邊多年,幾乎可以摸清主子性子,但眼前情況卻讓他摸不著頭緒了。「王爺什麼時候開始吃糕餅的?」

        公孫燕冷冷看著他。「我跟你很熟嗎?」她官拜御鳳史,負責記下百官確切的醜事,是皇朝第一位從官的女子,跟在李弼身旁亦有多年,品階足足少了黎少秦兩階。

         黎少秦俊俏的娃娃臉說變就變。「妳敢說跟我不熟?我們一起喝過幾次酒,睡過幾次覺?!」

        公孫燕皺起眉。「你說清楚,那是你喝醉了,硬抓著我不放。」

       「那又怎樣?好歹是可以一起把酒言歡的......」頓了下,他有點赧然地咳了一聲。「好情人。」
      
      「去死。」

       「妳捨得我死喔!」他氣得哇哇叫。

        幾年了、幾年了?!還對他這麼冷冰冰,有沒有這麼狠?

      「你要是沒有要事稟報,我要回去了。」公孫燕說著,順手闔上冊子。

       「別走、別走,我還有好幾件還沒說完,每一件都很重要,是王爺今晚的心思不知道跑到哪去,不然我早就說完了。」黎少秦歎口氣看向廳外,突然發現外頭那景致,頗像......逗貓。


        廳外。

     「餓嗎?」李弼揚著手上的糕餅。

      坐在樹杈處,貼著樹幹的舒雪尹口水險些滑出,隨即抿緊嫩唇,一臉寒凜地別開眼。

       她不餓、不餓、不餓......才怪!她快要餓死了!她又餓又渴又冷又困,可是只要一打盹,就會身子歪斜,好幾次都差點跌下樹,逼得她只能強迫自己不斷賞星賞月賞......天下萬歲啦!

        可惡的傢伙,用這種方法整治她,現在拿糕餅誘惑她,必定有詐,她才不會笨得上當!

      「渴嗎?」他蹬地而起,落在她身旁一臂寬處,把已掀蓋的茶盅湊到她鼻間。

        溫熱的茶香撲鼻,誘得舒雪尹快要背叛意志,把茶盅搶過來,但身為現代人的傲骨,又讓她不甘屈伏於一個古早人的欺凌。

        她以家訓起誓,絕對不屈不從!

      「喝了,本王就讓妳下去。」

      「真的?」她水眸乍亮。

      「本王一諾千金。」李弼的唇角緩緩勾動,潛藏著狡黠。

        她一怔,呆看著他一笑百魅生的豐采。這男人真的是長得很好看呢,不過是個笑而已,就讓她覺得他不像壞人。

        「奴婢謝過王爺。」她立刻改換家訓,小女子能屈能伸才是王道啊。

        感動地接過金線描繪的茶盅,舒雪尹先暖了下雙手,再緩緩就口一喝──

     水眸險些暴凸,她瞪著黃綠色的茶水,開始懷疑這是浸泡一天以上的老人茶,要不然怎麼會苦澀到這種地步?

       「喝完。」淡淡兩個字,有著不可拂逆的威嚴。

        可惡,跟他拚了!她雙手抱著茶盅,仰頭牛飲到底,一鼓作氣,就算苦澀盤旋在舌根,一路苦到底,她也堅持喝到茶盅見底。

        「王爺,奴婢喝完了。」她雙手呈上茶盅,非常確定他在整她,但她才不會讓他得意。

         李弼濃眉微挑。「糕餅吃了。」

       「......」不要,說不定糕餅裡頭包了什麼鬼東西,她才不會笨得上當!「王爺說,喝完茶就可以下去的。」

       李弼眉一揚,把糕餅一丟,飄然落地,看守在遠處的總管福寧,福寧立刻向前。

      「帶她去本王寢房邊的小僕房。」

      「奴才遵命。」福寧有些意外,但立即把心思深藏,隨即抬眼看著她。「妳可以下來了。」

         舒雪尹喜出望外,正打算爬下樹,卻不知為何感覺四肢無力,才剛挪動了腳,身體立刻失去平衡往下跌,她想要用雙手護臉,可惜半點力氣皆無,只能用極驚天地泣鬼神的方式,再次深深地五體投地,膜拜這片孕育出惡人的大地。

         見狀,李弼快活的大笑出聲,而這一笑,教在場且深知他性子的人皆呆。

       「......看來,這位奴婢真是惹火王爺了。」在屋內的公孫燕,愣到連墨汁在冊子上暈開都沒發覺。

        向來懶得與人過多往來的王爺,竟然特地差下人熬煮蒙汗茶,硬是讓那姑娘失足摔下樹,甚至毫無憐惜還哈哈大笑......太可惜了,迎賓館那晚,沒瞧見她到底是怎麼摔王爺的,怎麼惹得王爺如此記恨。

       「燕兒,別忘了,蒙汗茶除了可以麻痺四肢,其實也能夠安神定魄兼解熱。」黎少秦偷偷地靠近她一點點。

         公孫燕挑眉瞪他,瞪得他立刻又退回原位。「又如何?你是想說王爺對她喜愛,刻意要人熬煮茶,好讓她安神定魄兼解熱?若王爺有意待她好,又何苦要她爬上樹?」她可不是坐在那兒一兩刻鐘,而是一個下午了。

        自己五歲進王爺府,和王爺朝暮相處,雖說沒培養出兄妹情感,但她對王爺的個性也可說是瞭如指掌。

         王爺不是那麼容易親近的人,厭惡與人周旋交際,若非惹惱他,他不會惡整人。

       「燕兒沒瞧見那位姑娘氣色發白了嗎?肯定是王爺吞不下這口氣,非整治她不可,卻又因為整治過頭,才差人熬煮的。」黎少秦搖頭晃腦著,一副很瞭解的模樣。「王爺若真狠下心,是不理不睬的,根本不會管她死活,死了就算了。」

         況且,他發現了,王爺剛剛很分神,一心兩用,視線一直纏在那姑娘身上,而且在天壇上,王爺救她並非命令,而是出於自願,這一點就夠不可思議的了,若她真教王爺羞惱,王爺又怎會願意救她?
      
       「那麼,你認為,王爺是怎麼了?」

      「依我看,這是個徵兆。」黎少秦摩挲著光滑的下巴道。

      「什麼徵兆?」

       「天地異變的徵兆。」搓著下巴,他益發覺得自己動作很瀟灑,眼神很勾魂,左前方鏡子中的倒影,讓他都快愛上鏡中的自己。

       可惜,公孫燕並不這樣認為。「......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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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2: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天未大亮,在床上睡得正甜的舒雪尹便被福寧拎起來。

       於是她只能拖著無力的身子去打水,頂著一張鼻青臉腫的「花容」,任憑府裡下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抱著水盆回到牡丹臥,還沒敲門,便聽見裡頭譏誚的男聲。

       「好大膽的婢子,竟還要本王等的伺候。」

        她以前是當護士的,沒當過婢女沒經驗好不好!況且待在布蕾身邊時,布蕾對她多好啊,把她當姐妹,什麼事都捨不得她多做,哪像他......簡直就像歷史中很機車的壞王爺!

         但怒也只敢怒在心裡,她已經沒勇氣以牙還牙了。

         推開了門,舒雪尹抱著水盆慢吞吞地來到他身邊。「王爺,洗臉。」
      
        李弼的寢房,十二扇錦門以繡簾代替糊紙,黑檀四柱大床就擺在深處,陳列珍寶奇列的藏寶格架在床邊,另一頭則是實木案桌,上頭雕畫著龍鳳呈祥圖,而李弼就坐在案前。

       「本王等著。」

        瞧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的錦榻上,一副等著被服侍的嘴臉,舒雪尹再看向他戴著手套的雙手。唉,這個人真可憐,連睡覺都戴著手套,潔癖到這種地步,人生怎麼會快樂?

        歎口氣,她準備將水盆擱在錦榻邊的矮幾上,豈料腳被地上紅氈拐了下,眼看著要朝他倒去,李弼快手扶住她的肩頭,穩住她的身形,然而盆中的水卻已濺出大半,潑濕他一身。

        他黑眸緩轉,落在濕透的衣袍上。

        舒雪尹驚得瞪大眼,趕忙站直身子,水盆一擱,四處張望,瞧見櫃子立刻打開,抓了件看似吸水力極強的布就朝他身上猛擦。

          李弼卻快手扣住她的手腕,搶過她手中的布大喝,「妳好大的膽子!」

        「奴婢知錯,王爺趕緊換衣吧。」水很冷耶~要是他因此生病,她不是死得更慘了?

        「妳居然拿本王的王爺綾袍當紗巾?!」他火大地將她推開。

         舒雪尹踉蹌了幾步,這才仔細的看著那件朱紅色衣袍,就見上頭精繡鳳紋,且有細密織紋,看起來確實很珍貴,可是她又沒見他穿過,哪裡會知道王爺綾袍長什麼樣子?

         李弼一聲不吭的將綾袍丟在一邊,起身解下濕透的外袍和中衣,露出一身精幹健美的體魄。

        舒雪尹登時瞧直了眼。這男人明明就偏瘦,怎麼衣袍底下的身體這麼的線條分明......將軍哪,這真是將軍的體格......

     「衣、袍!」對上她毫不迴避的視線,李弼眸色更冷。

        「喔!」她趕緊跑去找衣袍,拿了件素白繡銀絲的長衫來。

         李弼一看,不但額顫青筋,就連眼角都抽搐了。「妳是急著想死,讓本王為妳穿上這件衣袍嗎?可妳憑什麼以為本王會為妳穿上這件衣袍?」

        舒雪尹被罵得一頭霧水。「奴婢不懂。」她看過他幾次,都是穿白袍的啊,又錯了?

      「這是喪服!妳是在詛咒本王嗎?本王家中早已無親人,妳是希望本王為誰穿喪服?!」

       她一愕,看著手中的衣袍,回想起他之前雖身穿白袍,但袍身必定有繡紋,而這件......嗯,是白得太轍底了點。

        「奴婢不是皇朝人,不是故意的。」她低喃著。

         李弼置若罔聞,不等她動作,索性自己去拿衣物。

        他從不讓人伺候生活起居,要她服侍,不過是惡意刁難,誰知道這丫頭笨得要死,讓他整得不夠過癮,反而還怒火中燒!

          舒雪尹乖乖地站在原地,就怕又做錯了什麼,聽著一旁傳來窸窣的穿衣聲也不敢動,直到沒再聽見聲響,她才悄悄回頭,瞧他取下手套,露出底下的傷口,不禁更內疚了。

        那可是她十成十的咬勁啊,肯定很痛。

       「王爺,手上有傷口,別再戴著手套,這樣不透風,傷口很難癒合。」她輕步來到他身旁,看見傷口有點發腫,便探手輕觸,卻馬上被他撥開。

       「妳碰什麼!」他惱咆著,下一刻卻又像是有異,瞪著手掌半晌,不由分說地又握住她的手,好一會,濃眉攢得死緊,像是遇上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舒雪尹沒把他的異樣放在心上,注意力全在他的傷上。「王爺,別戴手套,對傷口很不好的。」

        不是她自誇,她可是鎮守急診室的護士,對於大小傷口處理可是很有一套的,可惜身邊半點工具都沒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妳又懂了?」他哼笑著鬆開她的手,若有所思地又看向自己的手。

         「奴婢剛好懂一點。」

           李弼橫睨著她。」藥在那裡,去取來。」他指向衣櫃後方的矮櫃。

         「好。」她取來藥,見他已坐在臨窗那頭的錦榻,便很自然地坐到他身邊。

           瞪著她毫無主從之分的舉措,李弼蹙眉朝旁挪開一些,看她打開藥瓶,以指輕沾粉末,極輕柔地點在他手背上的傷口。

          她一臉認真,羽睫似的長睫動也不動,恍若正聚精會神地做著什麼大事,不過是上個藥,需要這麼認真嗎?他冷嗤,卻見她自動自發地捲起他的袖角,為他昨天被鳥喙劃過的傷口上藥。

         「......你這丫頭,倒是挺細心的。」他又哼,這回眸底卻蘊著笑。

        「因為這是王爺為了救奴婢受的傷啊。」

       「妳也知道本王是救妳?」

      「......知道。」咬完他才知道的,就是因為這樣才內疚。

       「妳以為本王良善到會隨便救個無關緊要的人嗎?」

       「不知道。」她跟他沒有很熟耶。

        聞言,李弼眉眼微抽,見藥已上好,隨即抽開手。」別以為妳知錯,本王就會饒過妳。」他將沾有血跡的手套遞給她。「沒洗乾淨,就沒飯可吃。」是她自找的,誰要她說話如此不討喜?」這是本王最喜歡的手套,沒洗乾淨,瞧本王怎麼整治妳。」

         他笑著,清俊優雅,烏瞳卻深藏淡淡惡意。若真厭惡一人時,他是理都不理的,更遑論救人,可他有容人雅量,這丫頭卻沒有討好他的心思,惹惱他,是她自找的。

         舒雪尹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滿心的自責,瞬間咻~的不見了。

**********************

      刷刷刷、搓搓搓~

       「有沒有洗潔劑啊?不然肥皂也可以啊~」舒雪尹蹲在水井邊,洗到雙手發痛,卻沒法子除去上頭的暗沉血漬,不禁哀叫連連。「我好餓......」

         瞪著手套,她左看右看,確定四下無人,便偷偷用手套表面摩擦井牆,用很輕很輕的力道細細摩擦,企圖摩去血漬,然而當她翻起手套一看,水眸差點瞪爆。

        破了!這是什麼爛材質,怎麼才磨個幾下就破了?!

       手套沾血沒洗淨就沒飯吃,那手套破了......這已經不是有沒有飯吃的問題了啊!

        舒雪尹趕緊起身想要找總管幫忙,一回頭卻看見個眼熟的男子,趕忙欠身。

      「眼熟的大哥,你能不能幫幫我?」

       黎少秦看著她,搔搔俊白娃娃臉,想著該不該幫,但她一臉可憐兮兮,再加上鼻青臉腫,有點良心的人,都捨不得棄她不顧的,而他很有良心,所以──

     「怎麼了?」他問。

        「我把王爺的手套洗破了,不知道大哥你有沒有針線借我?」

         黎少秦臉色頓時黑了一半。他一個大男人,哪來的針線?

         然而瞧她急得快掉淚,他心一軟,歎口氣,道:「我去幫妳借吧。」

       「謝謝大哥。」她喜笑顏開地不斷道謝。
      
         黎少秦啼笑皆非,但想起她並非皇朝人,又不知他是官,也就大人有大量地不跟她計較,帶著她到前院,幫她借來針線,再帶她回牡丹臥。

        「妳叫什麼名字?」一路上,他隨口問。

        「奴婢舒雪尹。」

          廳裡,李弼正在用午膳,遠遠的就瞧見兩人並肩走在一塊,看似有說有笑,令他頓時失了胃口,等到黎少秦踏進廳內,他立即勾唇冷笑。

        「看來本王派的工作太少,讓你閒得可以和本王的貼身丫鬟打情罵俏。」

         細滑冷語讓聰明的黎少秦二話不說就跳開一個大步,離舒雪尹遠一點,再深吸口氣,換上個爽朗無比、很是無辜的笑臉。

        「王爺,正在用膳?」

       「不過是要妳洗個手套,妳竟也能勾搭人,挺行的。」李弼無視黎少秦問候,眼神直射向後頭慢吞吞的女人。

       「勾搭?」有沒有這麼嚴重,才走在一塊,就算勾搭了喔?

     「手套洗好了?」

     「......還沒。」

      「洗好了,妳才有晚膳可用。」

       所以他直接決定她沒有中餐可以吃就對了?舒雪尹扁扁嘴,像可憐的小媳婦般垂下臉。

     「那個......王爺,雪尹到現在還沒用膳?」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實在是教黎少秦於心不忍,忍不住問出口。

         李弼濃眉微揚。「看來你是打算要另覓佳人了?」雪尹?她嗎?他連她叫什麼名字至今都未過問,而少秦不過才與她頭一回閒聊,就馬上摸清她叫什麼名字了?

        「沒有!王爺,天地良心啊,我的心裡只有燕兒!」他不管了,管這小姑娘會落得什麼下場,他全都不管了!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對了,王爺,戶部尚書有事想跟王爺協議,正在主廳等著。」凡是想私下探訪王爺的官員,通常都會請托他牽線,可這並不是規矩,而是百官都怕遇到王爺心情不好,所以總是請他先試探幾分。

       「請他過來。」

       「是。」

        黎少秦一走,廳裡只剩下李弼和舒雪尹。舒雪尹偷偷地閃到角落,想要爭取一點時間趕緊縫手套,李弼也懶得睬她,垂眼細忖著她的不尋常。

        她是布蕾皇后的宮女,不懂皇朝事,天經地義,但是她掛在腕間的扇子和手鐲......

    「下官見過王爺。」

        懶懶抬眼,對上戶部尚書誠惶誠恐的老臉,他面無表情的問:「有事?」

      「王爺,下官──」
      
      「啊~」

        李弼回眸瞪了一眼,尖叫聲立刻停住,閉上嘴的舒雪尹趕緊又縮進角落裡。

        不耐地收回視線,他聽著戶部尚書講解著宮中的花費,再加上軍餉,一大堆的金錢支出,實在是讓國庫變得很貧瘠等等,一席話他聽得斷斷續續,因為後方的女人不斷發出引人好奇的聲響。

          一下子小聲喊著完了完了,一下子又歎聲連連,使他壓根無法專心。

        「王爺?」

         收回分半的心神,李弼懶睇著他。「是國師要你來的?」

         此話一出,戶部尚書的老臉立即翻白,不擅長說謊的下場,就是一旦被戳中要害,就再也說不出話。

        「都已經立後了,國師還不死心嗎?」

         國庫空虛不過是借口,金雀盛產金,武威震世,太平已數代,鄰邦皆自稱弟邦朝貢,南方歲貢連綿不斷,何來國庫空虛說法?根本是有人貪求西宛的豐富礦產,想要藉由立西宛公主為後,從中謀取好處。

        「王爺 ,國師只是希望弄個名義,請皇上撤後。」被多人推進王爺府的戶部尚書震驚過後也懶得再掙扎,索性把眾人的協議說得透徹。「並非是下官要擾王爺用膳興致,而是下官被推舉出來,亦是萬般無奈。」

        「喔,照你這麼說,偏向國師的官員不少?」柔軟口吻裹著邪氣。

        戶部尚書瞪大眼,老臉更黑開始盤算著是否該倒地裝死。

       王爺心細如髮,擅兵法工心計,把人心當沙場演練,有時說話總愛兩頭推敲,像逗人似的兩邊包夾,此法是他最擅長且最喜歡的把戲,卻也是最令文武百官難以消受的手段。

        而他,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了。

      「你要是敢閉上眼,本王就立刻派人到你府中翻找南方進貢的一對夜明珠。」隨著李弼慵懶的語調,戶部尚書臉色黑白變得很快。「連本王都未得到皇上如此賞賜,你道,你那對夜明珠怎麼來的?」

           戶部尚書渾身無力,有股衝動想要就地自縊死一死算了。連他暗藏了一對夜明珠,也逃不過御鳳衙司的眼線?

         「啊──」尖銳女音倏地竄出。

          李弼瞇眼瞪去,就見那個非常吵的女人手指上紮著一根針,淚水啪啦滾落。

       「不過是根針,也由得妳哭嗎?」他沒好氣地低斥。

        「很痛......」她可憐兮兮地抽噎著。

         仔細看,扎進了快要一公分,一公分耶~

        歎口氣,李弼朝她勾勾手指,戶部尚書見狀,正準備先行告辭,可李弼又陡然回眸,烏瞳噙著淡淡怒焰,硬是逼得他再度乖乖坐下。

        「妳到底是怎麼扎的?」見狀,李弼才回身抓起舒雪尹的纖白玉指。

         「這手套很難縫啊,針鑽不過去,我只好多用一分力,結果就紮在手上了。」她淚眼婆娑,哭得楚楚可憐。

        聞言,他頓了下,瞇起黑眸。「妳為什麼在縫手套?」

       舒雪尹淚水立止。她真是蠢到不行,竟笨到不打自招!

        可是再掙扎也沒用,她索性認命的拉起線的另一端,讓李弼清楚看見縫在手套上的縫線。那本來是一個洞,不知道為什麼,她愈縫洞就裂得愈大,她縫都縫不完。

          李弼額間頓時青筋跳顫。「妳的針線活倒還不錯。」他笑得很虛假很有殺氣。

          天真的舒雪尹見他笑了,也很天真的笑開。

        「......是啊,縫東西是我最得意的家事了。」瞧,很整齊很工整唷~

         瞪著她,李弼抓著針,不由分說地抽出,這舉動,又讓她滾落了兩泡淚。

       「都拔出來了還哭?」他不耐地連針帶手套一併丟在地上。

       「痛~」她扁了扁嘴,瞧著血珠不斷滲出,不斷擴散。

         嗚嗚,好痛,她被家人保護得太嬌貴,害得她很怕痛,一點痛都難忍。

       他沒好氣的嘖了聲,拉過她的指,輕含入口,將血水吸出,吐在一旁,又要再含一次,她卻二話不說地抽回手。

         「這樣很不衛生耶。」她粉頰羞紅,指頭不斷在衣衫上摩擦著。

          李弼眉眼抽動,抿出的笑意教人不寒而慄,戶部尚書已經坐立難安,守在廳外不遠處的黎少秦更是自動自發地退得更遠,這正是他為何選在外頭的用意。

        「妳倒是很清楚怎麼惹惱本王!」

       「我又惹王爺生氣了?」哪有?啊啊~是指手套吧?「對不起,王爺,我不是故意要把手套弄破的,可是血漬洗不掉,你又不給我洗潔劑,放了一晚的血漬,天氣又冷,再加上這手套不知是什麼材質,真的很難洗耶!」

          「誰跟妳說手套的事?」他咬牙低斥,沒注意到她的古怪用詞。

          「不然咧?」她一臉疑惑,淚水還噙在眸底,我見猶憐。

           李弼半點憐惜之心皆無,怒極反笑。「伺候戶部尚書用膳。」

           他不快的是她接二連三的拒絕他!

         「喔。」雖然搞不太懂他轉來轉去的情緒,但廳上只有一個陌生老者,瞧見茶幾上尚有一隻空杯,她立刻倒滿茶水要端給他。

         這時李弼不知從桌面拿了什麼,彈指朝她腳踝彈去,她立刻撲跌在地,茶水不偏不倚地賞了戶部大人滿身。

         黎少秦瞧見這一幕,立刻轉開眼。他沒看見、沒看見~

        戶部尚書也不敢動彈。茶水嘛,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拍拍就算,只是他要不要順手扶這丫鬟一把?

          「王府丫鬟笨手笨腳,惹你不快,任你差遣。」

            聽見李弼這麼說,舒雪尹的淚水又悄悄滑落。

            討厭,她想要回家......來到金雀之後,她的人生好走樣啊~

           戶部尚書愣了下,連忙揮著手。「不,下官不敢。」

          鳳凌王是出了名的隨心所欲,待人處世完全看心情,心情好時,會賞幾個笑臉,心情不好時,冷森如閻羅,大伙能閃多遠就閃多遠,只是......他現在看起來心情不好,偏又笑著,要如何處理?

          「你說不敢,是指你生她的氣,卻不敢對她動私刑?」他笑得戲謔。

          「不不不,下官絕無此意,不過是茶水罷了,不礙事。」戶部尚書更激動了,趕緊起身,只想要快快離開,免得惹禍上身。

        「本王給你機會,你可以賞她幾個巴掌,本王不會阻止。」李弼斂笑,冷眸含銳。「若不動手,就代表你對本王有所忌諱。」

        可問題是,他若是打了,就是自找死路吧?戶部尚書無言地看著他。

         向來獨來獨往的鳳凌王,居然跟皇后要了個宮女,這是在朝中流傳著,眾說紛紜,但百官有致一同地認為,這女子在鳳凌王心中絕對有其份量,所以,他怎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歎口氣,他說:「王爺,國師希望百官聯合上奏,懇求皇上撤後,希望王爺也能一併上奏。」反正王爺就是要他招,對不?

         「喔?」李弼慵懶揚眉。「本王問你府上丫鬟的事,你是說到哪了?」

            面對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戶部尚書就算搞不清楚狀況,還是牙一咬,朝仍趴在地上的可憐婢女道:「大膽奴婢,今日妳對本官如此放肆,他日若是離開王爺保護,必將妳碎屍萬段!」

          撂完很沒殺傷力的狠話之後,他立即拱禮,也不管李弼准不准,便快步離去。

         不瞭解狀況的舒雪尹緩緩爬坐起身,呆呆地想著戶部尚書很虛的狠話,喃喃自問:「我得罪大人了?」

          可是又不是她故意打翻茶水,而是她的腳踝好像被什麼東西打中了......她瞥見地上似乎有顆花生米,但隨即被一隻錦靴踢開。

         「對,是妳得罪的。」錦靴的主人,語氣聽來很愉快。

           她欲哭無淚,但立即又打起精神。「沒關係,他應該知道我也得罪王爺,在王爺還沒整夠我之前,他是整不到我的。」

         聞言,李弼不由得低低笑開。「妳這丫頭有趣。」

         他就是要戶部尚書恐嚇她,就是要她知道別妄想私自離府,沒想到她看得挺開的,好像不管他怎麼整治她,她自有一套想法,讓她可以把笑意繼續掛在臉上。

           她身上有著其他皇朝女子不會出現的朝氣,那樣精力旺盛,水眸澄而無懼,想法天真卻又積極。

           可為何他要為她如此費心?

          不解的皺起眉,察覺她直盯著自己的視線,他莫名的有些尷尬,只得低喝,「妳好大的膽子,敢這樣盯著本王?」

         咦?連這樣看都不可以喔?舒雪尹趕緊垂下臉。

       「餓嗎?」他問。

        她水眸乍亮,用力點點頭。

        「吃吧。」

         桌面擱上數道菜,有糕餅,更有多樣菜色,看得出王爺府的伙食相當好,光是用看的就教她食指大動,但是──「其實,奴婢沒有很餓。」

         她裝作不在意的表情,肚子卻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羞得她趕緊壓住肚子。

         李弼凜目瞪著她,這時廳外傳來腳步聲,就見黎少秦像只哈巴狗般地跟在公孫燕身邊走進門。

         「下官見過王爺。」公孫燕身著御鳳史赭紅武官袍,黑色革帶上懸佩長劍,雙手拱禮。她餘光瞥見有顆小頭顱不斷朝自己移近,仔細一看,是昨晚被王爺所罰的奴婢,於是二話不說退開一步,不願與她太接近,以免惹禍上身。

        「妳在幹麼?」李弼冷聲問。

          舒雪尹一臉崇拜。「原來女人也能當官。」

           昨晚遠遠看見她時,還以為她只是長得很像女人而已,今日天色大白,才真的確定人家是貨真價實的姑娘家。

        「......是王爺提拔。」又再退兩步,公孫燕麗眸瞪著她,直想剖開她的腦袋,看看裡頭裝什麼,否則怎會蠢到敢無視王爺。

         「王爺提拔就可以當官?不是的吧,應該是妳自己也很有本事呀。」舒雪尹崇拜到不行,小臉寫滿著羨慕。「唉,如果我也可以跟妳一樣就好了。」自己能自保,而金雀皇朝的女子又能當官,害她也好嚮往這種生活。

        「就憑妳?」被冷落太久,李弼冷嗓更沉。

        舒雪尹瞬間垂下肩頭。其實,她也算是做了件大事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把王爺給咬傷的。

          扁起小嘴,她老牛拖步地回到他的身後。

          公孫燕看了她一眼,隨即走到桌前。「王爺,歡喜日即將到,國師規劃了今年的路線,由下官負責戒備。」

         歡喜日,是皇城未婚男女求愛的慶典,每年都會規劃一處大道,供男女們以舞示愛。男子以扇起舞,女子若是兩情相悅,接下扇子後,還跳一支鳳舞,便代表兩人婚聘互定。

        但往年曾經發生過女子不接扇,卻被強行擄走的情況,使得這幾年皇城衛官必須列隊鎮守。

         公孫燕雖是御鳳衙司的御鳳史,但亦是皇城衛官一員。

         「嗯。」李弼興致缺缺地懶應著,想了下,才又漫不經心地問:「妳可用過膳了?」

          她一愣。」下官尚未。」

         「坐著一道吃吧,方才被戶部尚書和一個臭鴨頭給擾得胃口全失。」說到臭丫頭時,李弼的語氣相當重,讓後頭的舒雪尹又想要躲到角落去。

       「謝王爺。」公孫燕拱手坐下,黎少秦立刻坐到她身旁,拿起糕餅要餵她。

      「啊~」

        可公孫燕卻視若無睹,自己拿了塊餅送入口,黎少秦見狀,只能無奈的吃糕餅洩憤。

        「王爺,這糕餅很好吃。」他雙眼發亮的稱讚。

          「可不是?」李弼哼了聲。「就有人不識好人心。」

        「......」原來他昨晚拿糕餅給她吃,並沒有整她的意思啊?可不能怪她,是他欺負人在先,怎能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況且,昨晚的茶根本就是有問題,要不然她怎麼會喝下之後就四肢無力地平趴在地?

         「燕兒,歡喜日那晚,不知道妳有沒有空?」黎少秦替心上人斟茶獻慇勤。

         「沒空。」

        「我要跳舞給妳看耶~」他哀怨地抱怨。

        「不用。」公孫燕很酷,完全不給情面。

         「跳舞?八德舞嗎?」舒雪尹脫口問。

          「唷,妳這初旭人也知道皇朝八德舞嗎?」黎少秦以身為皇朝人為榮,萬般驕傲皇朝的各式禮俗。

         「嗯嗯,我聽過,可沒見過。」母親床邊的故事裡,提過攝政王跳八德舞的那段,可用說的要如何體會呢?當然要用雙眼去瞧呀。

        「那好 ,歡喜日那天,我帶妳開開眼界,那天──」黎少秦說得口沫橫飛,突地瞥見主子冷沉的眸色,立即就地毀誓。「那天我要跟燕兒一道巡邏,可能顧不了妳,若是妳真有興趣,可得要跟王爺說聲才成。」

        舒雪尹粉顏喜色瞬間褪盡。跟他說?別作夢了好不好?他連飯都不給她吃,哪可能這麼好心地放行?

           「吵死了。」李弼突道,不耐地低斥,「妳的肚子真吵,去吃東西,再吵本王,瞧本王怎麼整治妳!」

           「是!」舒雪尹二話不說地衝到桌前,卻發現公孫燕和黎少秦以極古怪的眼神看著她。

           「呃......我的臉還是很恐怖嗎?」

             不然,為什麼要用這種見鬼的眼神看她?

             黎少秦驚訝的張大嘴,公孫燕立刻塞了塊糕餅進去,讓他感動得快要飛上天,完全忘了追問王爺為何允許一個奴婢與他們同桌用膳。

           「不知道要怎麼稱呼兩位?」舒雪尹小口小口吃著東西邊問。好歹也見過幾次面,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樣不是很尷尬嗎?

        公孫燕和黎少秦又是一愣,直覺這奴婢不知是少根筋,還是初旭的禮教本就散漫,才會讓她說起話來尊卑不分。

        「少秦是本王的親信御鳳郎,公孫是本王的義妹御鳳史,妳往後見著兩人,直喚官名即可。」李弼淡道。

           「好。」御鳳郎、御鳳史~她在心裡默背,卻見李弼的視線直落在她臉上。喔喔,難不成王爺對她有一絲絲的愧疚,也知道他整人整得過火了?「王爺?」

       「妳想去歡喜日?」

        「嗯。」

       「妳有心儀之人?」

          「嗄?」這跟心儀之人有......啊啊,她想起來了,母親說過,八德舞是求愛舞嘛!「不是的,奴婢只是聽過有八德舞這麼一件事,很想要瞧瞧就是了。」

       雖然她很想回家,但對皇朝一些習俗也是極有興趣的,能親眼看見,那是多麼開心的事啊。

     「本王可以帶妳去。」

     「真的?!」她喜出望外。

     「但妳必須教本王,那日摔本王的招式。」

      「......其實,那個招式如果王爺有所防備的話,肯定是動不了王爺的。」她小口吃著,覺得很傷腦筋。要是教他時,她不小心又把他摔過去,那是不是又要死得更慘了?

      「是嗎?」

      聞言,公孫燕自動請纓。「王爺,倒不如讓下官跟她切磋吧。」

     「不不不,燕兒,妳不知道那一招有多狠,要是摔傷妳,我會很傷心,倒不如讓我來吧,我皮粗肉厚,摔個幾次也沒關係,況且,妳也知道我的能耐,想摔我,真的沒那麼容易,我又不是──」話到最後,黎少秦很愛惜生命的繼續埋頭吃飯。

        李弼瞇眼瞪了他半晌,才問身旁的舒雪尹。「妳意下如何,雪尹?」

      「好吧。」反正只是教而已。

       於是吃過飯後,一行四人就到廳外的黃土廣場上,舒雪尹開始講解細部動作,說到最後,李弼微揚起眉。

       「這原理倒是和角抵有點類似。」他曾經聽聞,但沒玩過。

       「嗯,同樣是如何運用最小的力道,給予最大的破壞,練到黑帶的人,可以輕鬆的四兩撥千金,破壞力更大。」她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媽媽要她去學柔道,還有一些足以防身的空手道。

      「黑帶?」黎少秦皺起眉。

      「就是很厲害的意思。」她乾笑。
      
     「喔~」

     「那麼,要正式來了嗎?」她笑問。

         公孫燕取下腰間佩劍,兩人對立拱禮後,瞧她毫無防備,全身都是破綻,於是公孫燕率先攻擊,一個箭步向前,而舒雪尹立即以手隔開她的右手,順勢反轉,以肩架上公孫燕的腋下,順勢將她摔倒。

          砰的一聲,一旁的黎少秦也看傻了。

       「對不起,還好嗎?我有稍微控制,應該不會太痛。」舒雪尹趕緊將她扶起,順便幫她拍背上的塵土。

       「燕兒,我幫妳報仇。」黎少秦氣呼呼地走來,可沒兩步就被李弼拎著丟到一邊。

       「本王和妳切磋切磋。」

        舒雪尹不禁歎了口氣,行完禮後,她迅速向前,環住他的腰,他沒料到她有此動作,愣了下,於是......

     他再一次躺在地面,仰看萬里無雲。

        現場鴉雀無聲,舒雪尹輕輕地蹲到他身旁,很戒慎恐懼地問:「王爺,你還好嗎?」

       李弼抿嘴不語。

      「其實,柔道雖可以柔克剛,但不代表就真的只有柔,也是可以採取攻擊姿態的,但我不夠高,不好抓你的衣襟,所以改抓你的腰,希望你不會介意。」希望不要因為再次被她摔一次,就不讓她去歡喜日啊。

        李弼皮笑肉不笑,弓起雙腳蹬地而起,背後已是一片髒污,但無損他再次挑戰的決心。

     「再來。」

     「......王爺不可以翻臉喔。」

    「本王是那種人?」

         是啊,就是很會記恨的那種啊~她苦兮兮地笑,眼見他攻勢已起,只得沉穩對陣,單手拂開他的掌勁,手卻發麻痛著。這人到底是想要切磋,還是想要順勢殺她呀?有沒有這麼大的仇恨?

         然而待她有機可乘,鑽入他懷裡,想反身給他一記過肩摔時,他竟文風不動,於是她腳下反勾,想掃他下盤,又發現他堅固如牆,反手想要肘擊,更被他大手箝制,瞬間,她被困在他懷裡,動彈不得。

        雖然她不算是柔道頂尖高手,但好歹也是黑帶,而他......好吧,能當上王爺的,應該都有兩把刷子,她輸的話,好像也是剛剛好而已。

         於是,舒雪尹放棄掙扎,心悅誠服。「舒雪尹認輸。」

         可等了半晌,身後的男人半點想要放開她的意思都沒有,她不解地仰起小臉,便對上他黑潤瞳眸裡的古怪痕跡。

         「王爺,怎麼了?你會覺得頭暈嗎?會不會覺得頭有點痛,身體有點使不上力?」看他臉色古怪,她不禁擔心起剛才摔他那一記,不知道有沒有傷到他的頭。

         顱內出血致命的速度並不快,但一開始沒症狀,等到有症狀時就來不及了,在睡夢中走得人多的是。

        「妳真吵。」李弼沒戴手套的大手直接扣在她滑膩的皓腕上。

         果真不是他的錯覺,他是真的讀不出她的過去。

         舒雪尹才鼓起嫩嫩的腮幫子要抗議,就聽他說:「手套,妳決定怎麼處理?」

         她臉色遽灰。不是已經忘了,幹麼還想起來呀?手套、手套她還能決定怎麼處理?那根本就被她給洗壞了,他現在問,擺明了又要欺負她吧?

        瞧她扁嘴扁得好哀怨,李弼不由得笑開,暫且將讀不出她心思的事丟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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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李弼本姓上官,是國師上官羿的堂弟。

          上官家自開朝之初,即是護國國師,血液裡帶著玄人的血統,承襲國師之位的上官人都身負天賦,代代守護皇朝,雖說曾有數代沒落,但在三代前,上官家又再次受到皇朝重用。

         而他雖非國師,但也有天賦,且令他極為困擾,逼得他從小就戴上手套,隔絕碰觸,以免讀透人心,探知過去。

         聽說,上官氏的祖先以血祭換得天賦,可此舉卻累及後代子孫,上官家人成親之後,便是惡夢的開始,許是血祭所致,上官家人難以開枝展葉,成家後亦難獲二子,他的父親與國師的父親因為是雙生子,所以算是例外。

        但,他的母親生下他沒幾年後便病逝,父親隨之,而他的伯父前國師上官振則在用盡天賦後迅速老化,退隱至城外後山裡。

        上官家人,注定孤老。

     「王爺、王爺,那是什麼?」

      嬌軟的嗓音喚回李弼難得出走的心神,垂眼便見一個只到他胸口的纖瘦身影,又跳又蹦地指著眼前的慶典花車遊街陣仗。

        「丫頭,妳真吵。」他斥著,唇角卻帶笑。

         她身穿歡喜日特有的馬甲式服裝,襯不出玲瓏有致,而是瘦削,可偏偏她熱情洋溢,活力十足。

        「王爺不是說,有問題儘管問的嗎?」她撇了撇嘴,有點埋怨。

        為了參加歡喜日,他丟給她這套衣裳,說穿了才要帶她去,逼得她硬著頭皮穿上,可是沒有水餃墊,她胸前好空虛,只好多穿幾件襦衫稍稍掩飾。

       「本王說妳可以問,可沒說妳問了,本王就必須答。」他哼笑,走在御道邊上,閃避熙來攘往的人潮。

        儘管以手套封住了碰觸探知過去的能力,但這些年來,他仍是愈來愈厭惡與人碰觸,就算擦身而過,都令他不耐。

      「王爺,你往這邊走就看不到了。」拎起裙襬,舒雪尹吃力的跟在他身後,可是他走得好快,她根本追不上他的腳步,不一會,兩人中間早已相隔大段距離。

       「怎麼,摔人時虎虎生風,現在倒像個小老太婆慢步了?」李弼在前頭等了半晌,才見她自人潮裡鑽出,氣喘吁吁地來到他面前。

      「我會柔道,不代表我走得快。」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好嗎!

      「過來這裡。」見她快要被捲入人潮,他嘖了聲,探手將她拽到身旁。

      「哇,人真的好多。」她呼口氣。

      「這是皇朝盛事,當然人多。」雖說是未婚男女的日子,但近年來的慶祝儀式愈來愈花稍,莫怪皇城裡萬人空巷,只為了一睹豐采。

       「可是,怎麼還沒有人跳八德舞?」

      「至少要天色微暗才會開始。」他繼續往前走,刻意放慢腳步。

      「那我們這麼早來做什麼?」

       李弼停下腳步,橫睨著她。「是誰吵著本王要趕緊來的?」

      「......我不知道晚一點才開始啊。」她小聲反駁。

      「還是要回去了?」他勾起不安好心的笑。

       「不不不,我瞧前頭好像有市集,很熱鬧似的」她指著御道往南的方向。傻子才會笨得現在回府,現在回去,就別想出來了。

         她教他柔道,他才帶她出門,要是回去,他肯定會說教一次只換一次出門,她覺得她已經慢慢摸透他的性子了。

        這男人脾氣不算太好,被她摔過,而他救過她,也整過她,表示他是一個一報還一報的人,但只要不惹惱他,他也是會笑的,還不算難相處。

        李弼看向遠處萬頭攢動,立即想要走人。

        然而,眼前的小人兒眼巴巴祈求著的模樣太有趣,眸中的光芒從期待變成只要他不走,就是背信忘義的小人。她用鮮動的表情明著罵他,他卻壓根不惱,反倒是被逗得心情大好。

       「走吧。」他噙笑走在前頭。

         已經有許多年沒參加過歡喜日了,這種節日注定與他絕緣,他也不屑參與,但既然她有興趣,陪她走一趟倒無妨。

       「王爺。」

       「嗯?」

      「你身上有沒有銀兩?」

         他橫睨過去。「妳要做什麼?」

       「人家想吃那個。」

        李弼看向她所指的方向。「......妳今年幾歲?」

       「吃糖葫蘆也要分年齡嗎?」舒雪尹微愕,覺得這個世界好麻煩。

       「那是娃兒在吃的。」

        「我今天是娃兒。」為了吃糖葫蘆,她不介意當三歲小孩,使出嬌軟娃娃音。

          李弼啼笑皆非。「雪尹丫頭,妳似乎忘了妳不過是本王的奴婢。」

         「奴婢不能吃糖葫蘆嗎?」

        「......得了,今天本王心情好,就破例賞妳。」他走向賣糖葫蘆的小攤,買了一串給她。

        「爺,成親了嗎?」小販熱情問著。

         「沒。」他淡道,垂眼看著接過糖葫蘆,滿足的瞇水眸的女人,不覺跟著勾笑。

         「欸,那就趁這大日子趕緊行動吧。」小販看向舒雪尹,擠眉弄眼,明示得很清楚,然而瞥見他腰間並無佩帶扇子,不禁又問:「爺今兒個忘了帶扇子了嗎?」

        微攏起濃眉,李弼沒回答,逕自朝旁走去。

        舒雪尹聽見對話,跟在他的身後。「王爺,您怎麼沒帶扇子?你不跳舞嗎?還是你成親了?」

        他不耐地回頭瞪她。「妳瞧見本王寢房有女人嗎?」

       「沒。」她吃著糖葫蘆,嚼得很愉快。「王爺既是未成親,為何不跳八德舞?還是王公貴族是不跟百姓一道玩的?」

       「妳的話太多了。」他微惱道。

       「......嗯。」她垂眼繼續吃,跟著他的步伐走,瞧他悶不吭聲地走在前頭,不禁微微失落,總覺得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

        金雀皇城為三重城,如鳳展翅歇伏在蜿蜒山道上,以皇宮南門永雀門為南抵三重門的御道。最內圍的是皇宮,第二層則是王公貴族居所和各式朝廷內制所,到處可見團金打造的家徽團飾,最外頭則是外城,屬於百姓居所,棋盤式的街景整齊劃一,坊市齊列街衢市招。

        而慶典市集就從外城的御道至內城門這段,整整有數公里遠,處處旗幟飛揚,喧鬧不休。

        正當兩人走過一個攤子前,忽地聽見有人說:「姑娘請留步。」

        舒雪尹頓了下,向右看去,那是一個老者,他身前擺了一張桌子,旁邊插了支寫著「鐵口直斷」的旗子。

        「我?」她指著自己。

        「姑娘可否讓老夫看掌紋?」

       「......我沒有銀兩。」這種錢,她是沒臉開口跟那男人要的。

       「無妨,老夫只是覺得姑娘面相極怪,想要印證罷了。」

        「欸?」她想了下,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潤白手心。

          術士見狀,長長的灰白眉毛動了動,隨即把上她的脈。

          前頭走了大段路,等了半晌的李弼一臉不悅地走到她身後,正要開口斥責,卻見術士疑惑連連地搖著頭。

       「怎麼了?」舒雪尹問。

        「姑娘,妳......」他抬眼看著她的五官,仔細看著每個細部,沉吟著,「這真是絕了,老夫看相數十年,從未見過妳這樣的面相。」

        「到底怎麼了?」哎呀,怎麼這麼會賣關子,勾得她心癢癢的。

        「姑娘是尊貴之人,萬人之上啊。」

        「是嗎?」她苦笑,確定他絕對是騙錢的術士。

        「可是,姑娘不像個短命之人,但命偏偏已是絕了。」

         舒雪尹聞言,暗笑在心,笑這術士好會作戲,絲毫不之身後的男人已面泛薄怒。

        「荒唐術士,她若命絕,又豈會站在你面前?」李弼惱聲低斥。

         術士看向他,不惱不怒,笑吟吟地道:「爺兒看起來就知道必定是華貴一生,現在若非高官之位,也必定是權貴之身。」

        「那又如何?」他身為鳳凌王,鎮守皇城多年,若有百姓識得他,專說些馬屁話,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命無妻緣,注定孤老。」

          他緊抿唇,還未動怒,便聽見身前的小丫鬟先聲奪人。「老先生,你說這樣的話可就重了。」

        「老夫向來是知多少,說多少。」把玩著長鬚,術士態度從容。

        「老先生,你知道多少人會因為術士之言而把自己搞得一籌莫展嗎?所以不管是真是假,老先生說話都應該斟酌。」

       「老夫受教。」

       「王爺,我們走吧。」她愛笑的臉這會不悅地擰起,走了幾步之後,忍不住又說:「王爺,術士之言,聽聽就算了。」

         李弼垂眼看著她義憤填膺的小臉。已過數日,她臉上的瘀青早已散得差不多,在夕陽底下,她粉顏清透,五官清靈,但明顯的不悅讓她的五官幾乎皺成一團。

       「妳以為本王會在乎嗎?」

         他從不在乎自己會孤老,那是打他得知自己有天賦時,便不變的命運,他從不在意。

        看他緊握成拳的手,舒雪尹認為他只是在逞強。「王爺,不管怎樣,命是天定的,運是掌握在手中的,改運改的是脾氣和個性,脾性一改,就會走向不一樣的路子,所以術士說的話,參考就好,別放在心上。」

          孤老兩個字聽起來就很顧人怨好不好,老先生真過份,竟挑些聳動的字眼,存心要人不安。

        「本王不在乎。」他重申,眼中多了一絲溫柔。

        「不在乎就對了,像他說我早已命絕,哪有這回事?我不就站在這裡嗎?」她攤開雙臂,無所謂地聳聳肩。「王爺,你瞧,我像個萬人之上的尊貴之人嗎?」

       「不像。」不像短命之人,更不像尊貴之人,她傻得很徹底,教他逗得很愉悅。

        一定要回答得這麼快嗎?「......那不就對了?代表他說的一點都不准。」

       「本王說了沒在意,哪由得妳這麼多嘴解釋。」他哼了聲,再無怨氣。

        瞧他微勾笑意,舒雪尹這才放心的跟著笑了。

       「還想吃什麼?」他走在前頭,隨口問。

        「我瞧瞧。」她跟在他身後四處張望,看有什麼好玩好吃的,然而愈往前頭人愈多,個頭嬌小的她被人潮擠向後頭,雖然想要往前,但是卻連鑽也鑽不過去。

        完蛋,她不夠高,看不見王爺在哪裡,想往下鑽,又好怕不小心被踩死,她一點也不想當短命人,她還沒回家,還沒看盡皇朝盛世的綺麗世界啊~

       「妳到底要本王等妳幾次?」淡聲在她頭上落下,舒雪尹才剛抬眼,便發覺他主動牽上她的手。

       「有時瞧妳精明得很,有時偏又蠢到令本王發怒。」
      
          她無聲喊冤,掌心一片溫熱,恍若有股暗流,教她一路暖進心窩裡。雖說今天出了太陽,但是其實溫度還是偏低,就算走了大段路,她穿這樣還是很冷的。

         而他的手很暖,暖得教她粉頰發燙。

       「王爺,這兒、這兒。」黎少秦站在不遠處一家鋪子前,不斷朝李弼揮著手,然而待兩人走近,瞥見兩人牽著手,他幾乎瞪瞎了眼。

      「公孫呢?」

      「她還在前頭忙著,得要等到入夜才有閒。」黎少秦吶吶地說,目光直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

       「是嗎?」李弼自然的鬆開手,狠瞪他。「還杵在這兒做什麼?」

       「王爺請到裡頭。」猛地回過神,他才趕緊請主子入內,在臨窗的位置坐下。

         舒雪尹也跟著入內,發現這是一家茶肆,非常清雅,以竹簾隔出桌次,透著淡淡竹香,令人感到神清氣爽。

         她很自然地坐在李弼對面,而黎少秦這時已經傻到不想多說什麼了,他覺得最近眼前出現好多幻覺,好困擾。

      「欸,御鳳郎大哥,你腰間那把扇子好特別,能借我看嗎?」

         聽見她的稱讚,黎少秦又忘了方才困擾的事,很驕傲的說:「妳這丫頭真識貨,這可是皇上賜給我的烏柄扇,上頭的山水畫可是皇上的真跡,可是我往後要留給我的子孫後代當傳家之寶的。」他抽出扇子遞給她,不忘囑咐,「小心點,別弄傷了。」

        「我會的。」她謹慎接過手,慢慢地打開扇面,古色古香的山水潑墨畫在扇面跳躍著,恍若可聽見小溪潺潺,山風呼嘯。「哇,這扇子很不錯呢,扇面是紗黏的,很珍貴呢。」

         她喜歡扇子,起源於母親故事裡的八德舞,教她不斷幻想持扇跳舞到底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不過,一路走來,她也察覺到每個男子腰間都有扇子,只有王爺沒有。

         「皇上賜的,肯定是寶。」黎少秦更得意了。

        「那為什麼王爺沒有?」她突問。

       「嘎?」
      
        李弼側眼睇著她,視線落在她手腕底下的折扇。

       「如果皇上賞賜,沒有道理你有,王爺卻沒有吧?」她的疑問提出得非常自然。

       「這......」搔著頭,他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是沒有,而是王爺不要......真是的,幹麼問他?王爺就在旁邊,不會直接問王爺嗎?何必為難他?

         瞧他不語,舒雪尹又看向李弼,發現他直瞅著懸在自己腕間的折扇。

         難道說,王爺是因為眼界太高,看不上皇上賞賜的,反倒是看上她腕上的這一把?真是不得不說,他的眼光真好。

        她恭敬地把烏柄扇遞回給黎少秦,便把手腕間的銀煉解開,將穿過扇柄末端的銀煉取下,再將折扇遞給李弼。

        他緩緩皺起眉。「妳這是在做什麼?」

       「送扇子給王爺啊。」

         聞言,黎少秦立即把雙眼向右轉,直瞪著窗外景致,耳朵卻拉得長長的偷聽。

         李弼面有剎那錯愕,而後惱聲低斥,「妳為什麼要送扇子給本王?」這笨丫頭,知道皇朝有八德舞求愛,卻不知女子贈扇的用意嗎?那是默允他跳八德舞之意,也就是催促心儀男子快向自己示愛的露骨舉動啊!「妳憑什麼以為本王會收下妳的扇子?」

        他的心莫名的震顫了下,有股奇怪的滋味在心版裡悄悄爬掠過。

        「因為我看王爺好像很喜歡這把扇子呀。」舒雪尹理所當然的說。「我很喜歡扇子,所以我外公就特地請人打造這把扇子給我,可以吊在手腕當裝飾品,但實際上也很實用的。」

         這把折扇平時是對折收起的,約莫巴掌大,柄末有個暗鈕,按下後,折扇便會自動展開成普通扇子的大小。材質是以鎢鋼加鋁合金打造而成,通體末黑,扇面則是薄如紙的鎢鋼片,上頭鐫刻著蒼勁草書,她一個字也看不懂。

        李弼黑眸微瞇,接過鋼扇,看著上頭龍飛鳳舞的字體,濃眉頓時全皺在一起。

          「王爺看得懂上頭的字嗎?」她好奇的問。之前她問過媽媽,可是連媽媽都看不懂,只說那是外公請人寫,再請人翻刻上去的。

          「......這是妳外公送的?」

          「嗯。」

        「妳外公姓名為何?」

       「王爺幹麼問這個?」

         李弼卻嚴肅抿唇不語。

         怎麼可能?這丫頭一派天真,傻氣得令人發惱,怎麼可能會是──

     「欸,你可知道這些日子,天壇一陣山搖地動?」

         鄰座的人聲響略大地交談,打斷李弼的思緒。

       「這事情誰不知道?」有人搭腔。「我告訴你,這是天女要返朝了。」

       「啐,哪來的天女?那根本是無稽之談。」

        「這麼說就不對了,這說法已經流傳三代,就連鳳凰樓的掌櫃充當說書人時,也都是這麼說的。」

       「那只不過是鳳凰樓主人擅自捏造並傳承下來的話本而已吧?依我看,是咱們皇朝要更加強盛了,這也證明當今聖上確實是個仁君。」

       「不對,皇朝龍氣就聚在天壇上,據說歷代天子上天壇必會引發地動,但是這地動早已停了三代之久,如今卻又發生,說不定真正的真命天女就要歸朝了。」

       李弼神色不變,看著眼前人的眸色卻已有不同。

      「王爺?」怎麼他進茶肆之後,臉色就變得好奇怪?

      「......妳要本王收下扇子?」把玩著特殊的鋼扇,他摸不清這到底是什麼質料,只能確定絕非皇朝產物。

        皇朝盛產黃金,雕飾工法鬼斧神工,但就他所見,皇朝內沒有半個金匠做得出這樣的扇子。扇面極薄,又看不出是何材質,他會多次盯著這扇子,正是因為其質太特別。

        「嗯,我希望王爺可以收下扇子,讓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

         確知她送扇子並無愛慕之意,李弼沒來由的感到不悅。

      「妳倒是挺會做買賣。」他把玩著扇子,漫不經心地道。

       「王爺要是願意,咱們就打勾勾,絕不可反悔。」她很開心的伸出手。

        李弼淡睨她一眼。」本王可說答應了?」

        「好吧,那王爺把扇子還給我吧。」買賣不成仁義在,只是沒把扇子送出去,她有一點點失落啦。

          畢竟看他也挺喜歡的,而且每個人都有扇子,只有他沒有,看起來很可憐。

        「妳已送給本王了。」他收起扇子,插在腰帶上頭。

         皇城裡有太多傳說,起源於三代前的流言,裡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真相,若她因為一把扇子而引來殺身之禍,太無辜了,還是替她收起的好。

        只是,為何他要替她操這個心呢?李弼思及此,俊顏一怔。

       「欸~王爺,你不可以這樣啦!」她哇哇叫了起來。「如果你要收下扇子,就要跟我打勾勾啊~」

         太卑鄙了,王爺很有奸商的氣質啊。

         她的聲音拉回了李弼的思緒。「本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妳能拿本王如何?」他哼笑著,擺明耍賴,方才心裡的一點疑問,下意識地被拋開。

        「我要跟你打勾勾~」她撲向他,硬是要抓過他的手,要跟他打勾勾,而他大手緊握成拳,硬是讓她一根手指也扳不動。「啊啊~過分,我要摔你唷!」

        李弼哈哈大笑,由著她又抓又拔。

        一邊的黎少秦不自然地看向窗外,看到頸項都硬了,還是不敢回過頭,就怕看到不該看的場面。

       他只能盼望他的燕兒快來呀~
      
**********************

     夕陽西落,皇城四周點起燦亮風燈,歡喜日的重頭戲在入夜之後開始上演。

         持扇的男子齊聚在御道上,而御道對岸則站著許多皇城姑娘,個個身穿各色馬甲,只著輕薄襦衫,挽起花髻,以一根金釵為飾。

        黎少秦挑選這家茶肆,視野奇佳,從窗口探去,剛好可以看見男子們持扇欲舞的列陣。只見眾多人排成數列,感覺上有點像是要做早操,但當音樂落下第一聲時,整齊劃一的刷扇聲,便教舒雪尹整個人血脈賁張起來。

       「王爺、王爺,開始了!」她嬌軟的嗓音掩不了滿心的期待。

        李弼興致缺缺地啜著茶,沒看向窗外,反倒是看著已坐到對座,整個身子快要探出鏤空窗外的丫鬟。

       她不是個美人胚子,五官比不上嬪妃,身段比不上宮女,在皇朝裡,她實在不出色,但是......沒來由的,教他感覺舒服。

       她像束清泉,乾淨無垢,更像一陣微風,爽快直颯,壓根不像皇朝姑娘的性子,更沒有尊卑之分,膚色又不若初旭人偏黑,她,到底來自哪裡?

        罷了,出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何她能令他感覺自在?

       「王爺、王爺,我看見御鳳郎大哥了!」她拍著桌面,水眸在風燈底下顯得水潤瑩亮。

         男子們隨樂起舞,揚扇移步,聲勢浩大,看得舒雪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她看到了,終於看到母親說的八德舞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母親從前就很篤定的說她一定會來到金雀皇朝,但此時此刻,她什麼都不多想了,眼前景致如夢似幻,她正身歷其境,莫名鏤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面,正真實地上演著。

        「小聲點,丫頭。」李弼懶聲道。

         看著窗外,她吐吐舌頭,直瞅著男子轉身回舞,其中就屬御鳳郎大哥跳得最賣力,可惜的是,對面身著官袍的御鳳史似乎一點反應都沒有。

       「王爺,你不撮合御鳳郎大哥和御鳳史嗎?」她隨口問。

       「他倆如何,關本王何事?」

        喔喔,有夠冷情。「可是,王爺應該知道御鳳郎大哥喜歡御鳳史吧?」

      「那又如何?」

       「有情人終成眷屬,王爺要有成人之美,義妹早晚有天也是要出閣的。」她的眸映著風燈燭火,在夜色裡熠熠生光。
      
       「公孫想怎麼做,本王從不阻止。」

        舒雪尹愣了下,看向他。「王爺為何總是叫她公孫?」

       「因為她姓公孫。」

        誰都嘛知道她姓公孫!「......只叫姓,聽起來總覺得很像在叫外人。」

       李弼深邃瞳眸直瞅著她。「公孫這個姓,在皇朝是個罪官之詞。」

       她瞠大眼。「嘎?」

      「皇朝朝堂上,只有一脈公孫,卻遭惡官抹黑而成了階下囚,當年本王的爹親在城外救回公孫家唯一子嗣,便留在府裡收為義女。」他看向窗外。

        「那王爺為何還要叫她公孫?」

       「妳道本王為何要將她收在御鳳衙司裡?」他漫不經心地問。

       「不懂。」她又不知道御鳳衙司是什麼單位。

       「本王要少秦負責統籌所有百官醜聞,再由公孫撰寫,就是要她記住仇恨,要她逮住機會報仇,待報仇後,若她放得下公孫這個姓,自然就會許人。」他轉回視線看著她。「妳以為女子想要以武身在朝為官,是很容易的事?」

         舒雪尹搖搖頭。不用問她也知道,公孫燕肯定吃了不少苦頭。

        不過,她現在知道他的用心,也知道御鳳郎大哥總叫她燕兒了。

         好吧,她遭逢家變,心思自然不若尋常姑娘以覓郎為終身大事。」

       「那麼王爺呢?」

         外頭八德舞方歇,天空綻放璀璨煙火,七色瑰麗,顯示皇朝盛世之豐饒,然而火光卻在李弼臉上勾勒出冷厲。

       舒雪尹立即暗罵自己又太多嘴了。

       公孫有秘密,所以變得冷情,而王爺連皇朝八德舞也沒興趣,家中又無親人......唉,術士的話,對王爺起不了作用,卻在她心裡細火慢熬得難受呀。

        李弼一語不發,看向窗外。

窗外──

     「燕兒,妳還不接啊?」他已經在她面前跳第五次了,再不接,早晚磨光他的自信。

           公孫燕冷冽神色淡抹笑意,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若是哪天王爺能對哪個姑娘動情,我就考慮考慮。」

        「真的?!」黎少秦猛地抬眼,笑得勝券在喔。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他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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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3: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王爺,雖說是春搜,但還是帶個婢女在身邊服侍,比較妥當。」

         李弼涼涼看著不斷鼓吹的屬下,任憑他說得舌粲蓮花,像個蹩腳商人,他還是無動於衷。

       「你到底想做什麼?」

        打歡喜日過後,黎少秦便慇勤到令他發毛。

        先是把舒雪尹帶到御鳳衙司,甚至還要她守在他身旁不離,回到王爺府,又要她侍寢,總之不管他做什麼事,總要發派個理由,讓他把舒雪尹帶在身邊。

        他開始懷疑,舒雪尹到底是誰的貼身丫鬟。

      「王爺,我瞧雪尹丫頭也有幾分姿色,她......」看他濃眉攢起,黎少秦立刻閉上嘴。

      「原來是求歡不成,你就把念頭打到那丫頭身上了?」他笑得很冷,黑眸瞇得很邪氣。

      「王爺,不可能的,我的心已經在燕兒身上,這一輩子絕不可能更改!」黎少秦只差沒以死明志,就怕一丁點不真實的流言,毀了他用在公孫燕身上的多年心思。

       「那你為何老是在本王面前提起舒雪尹?」

       「......」不能說,死都不能說,打死都不能承認,他正在暗地裡撮合兩人。

       李弼冷冷看著他,懶得多問,隨即整裝出發。

       當他來到天壇東方的行宮時,竟看見舒雪尹已在那裡等候多時。

     「該死的黎少秦!」李弼暗咒下馬,趕在皇上和國師之前,快步走到她面前。「誰要妳來的?」

      「是御鳳郎大哥帶我來的。」

        怎麼了?他真這麼討厭她?不要她服侍,也不想見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不解地瞅著他,瞧他一身雪白戎裝,襯得他英挺威武,烏亮束起的發收攏在玉冠底下,出色而立體的五官,更加俊魅而......陰冷。嗯,他看起來好像很生氣,是因為她嗎?但她到底又是哪裡做錯了?

        閉了閉眼,李弼決定回去之後就撤掉得力助手的官職。他今年故意不點少秦隨侍狩獵,他居然還能把人送到這裡!

       春搜獵獲代表著一整年的盛世,如此重大的日子,他竟也敢胡鬧。

      「鳳凌王,這位不是皇后賜給你的宮女嗎?」金雀皇帝李劭早已自皇輦下來,緩步走到行宮前,身旁有太監禁衛隨侍,國師上官羿則跟在他身後。

       「回稟皇上,是的。」他只能扯著自家丫鬟行禮。「見著皇上,還杵著做什麼?」

       「奴婢見過皇上。」舒雪尹趕緊垂首欠了欠身。

        「起來吧。」李劭面色溫潤如月,先行踏進行宮裡。「看來鳳凌王確實是挺中意這奴婢。」

          李弼無奈,只能又拉著舒雪尹踏進行宮。

          行宮主構為三殿一園林,宏偉堂皇,從正門而入,過穿廊,銜迴廊直上,便是主廳。
      
        「可不是?瞧,這小手,鳳凌王牽得可緊了。」上官羿踏進主廳,不由得笑睇著兩人的親密。

          聞言,李弼立刻鬆開手,舒雪尹也渾身不自在地垂握雙手。

         春搜為皇朝大事,每年幾乎是由李弼點將陪侍皇駕,帶領三支禁衛隨行到後山,以前聽聞亦有嬪妃同往,但今年由於才剛封後納妃,於是只有皇上獨行。

       「皇上請先暫歇半刻,臣到外頭勘查地形。」李弼打算到外頭,吩咐禁衛將舒雪尹送回王爺府。

          他現在不太想見到她,不想太接近她。

          這丫頭看似迷糊,心思卻是出乎意料的細密,令他不悅,卻又感到些許歡愉,矛盾得緊。

           他無法接受有人左右他的情緒,於是打歡喜日過後,便不曾再戲弄過她,甚至要她服侍,可偏偏該死的少秦不知道在玩什麼把戲?硬是把她丟在他面前,搞得他心浮氣躁!

        「勘察可以交給其他人去做,你先留下來陪朕喝一杯吧,朕不知道已有多久沒同你和國師一道喝酒了。」

        三人一道長大,雖說現在是君臣關係,但在李劭尚未即位之前,他們是情同手足的好友,三人共處了十多年的歲月。

       主廳裡,太監早已開始布菜斟酒,由不得李弼說不,他只能硬著頭皮,帶著舒雪尹來到聖榻旁。

     「誰要妳坐下的?」一見她一屁股坐在他旁邊,他頭痛的低斥。

       這裡可比王爺府嗎?王爺府由得她不分尊卑,在皇上面前豈可胡來?

       「可是......」她不是都這樣的嗎?舒雪尹疑問很多,但不敢問,因為時間不對,地點也很不對,所以她順從地站到他身後。

      「朕似乎沒瞧過鳳凌王對哪位姑娘說話如此輕柔。」李劭笑道。

       這樣叫輕柔喔?舒雪尹不甚認同地搖搖頭。

      「雪尹。」李劭看向她。

       舒雪尹乖巧地垂首欠身。「皇上?」

       「布蕾皇后極掛念妳,若是有空便回宮讓她瞧瞧吧。」頓了下,他又道:「別以為皇后不在意妳,才將妳賞賜給鳳凌王,這是朕作主的,因為鳳凌王平亂四方,戰功彪炳,卻未曾跟朕要過任何賞賜,難得他開口,朕是非得要賞的,如此說來,妳可明白?」

         舒雪尹想,皇上只是在為布蕾說情,於是笑笑點頭。「奴婢明白。」

        明白個什麼?!李弼眼角微抽,狠瞪著她。

        皇上分明是在提點她,要她把握機會好好守在他身邊,總有一日,沒個王妃正位,也絕對有側妃之位。

         搞不清楚的笨丫頭!他不過是一時興起,豈有皇上說得那般曖昧?不過也慶幸她蠢得過火,聽不懂皇上的暗示。

         他支手托額,又氣又惱,然臉上依舊是不形於色,抓起矮幾上的酒杯,轉移話題。「預祝皇上此次春搜可以滿載而歸。」

         春搜再每年二月末,為期三天,所以這三天,他必須隨著皇上留在行宮三日,正好可以讓他有三天的時間,將這煩人的丫頭甩開。
      
       「說到這事──」李劭啜了口酒,看向坐在右前方的上官羿。「國師,日前地動,可有卦象?知道是何預兆嗎?」

        上官羿對答如流。「此為天子臨朝,皇朝地氣歡騰之兆,可見皇上在朝必定是盛世千秋。」

        「國師,朕不是頭一回上天壇,卻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

        「也許皇上氣勢正盛。」他隨手拈來一個說詞。「鳳凌王,你說,是不?」

          李弼輕啜著酒,漫不經心地懶應著。他當然知道上官羿不過是隨口說說。

          身為堂兄弟,他多少知道一些關於皇朝異象之事,好比地動代表著真龍歸位,又好比春霧夏雪秋霾冬霆數種當季不該發生的氣候,乃是真龍回天之象。

      「皇上,這是好事。」上官羿微笑,斂去眼中精光。

        打地動以來,他日日夜觀星象,日探水鏡,隱約看出一個模糊的影子,卻難以規探全貌,唯一能確定的是,有另一派天子將回朝奪位。

       皇朝三代子嗣相當薄弱,而三代前,平德皇時代曾出現一個讓位的攝政王李鳳雛,平德皇曾留下暗諭告知,說不準有天李鳳雛的後代子孫將會歸朝奪政。

       而他,護國國師鎮守金雀,又豈能讓皇位再讓給其他李家人?

       皇朝,是他上官家的!上官家為皇朝落得代代家破人亡,孤老終身的命運,皇朝欠他上官家太多太多,所以皇位本就該是他上官一氏擁有的,誰也別想搶。

      「不談那些了,朕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和國師、鳳凌王如此把酒言歡了呢。」李劭笑得溫文爾雅。

      「皇上,這可得要怪鳳凌王,他常年在外征戰,幾年見不上一面是常有的,這一年來好不容易在皇城定下了,皇上該先罰他。」上官羿朝對面的李弼笑得很賊。

       無力地閉上眼,李弼連瞪他都嫌累。

      「小婢,還不斟酒?」李劭笑道。

       小婢?叫她喔?舒雪尹偷偷抬眼,覷了下,發現皇上和國師身邊皆有太監侍衛服侍,唯李弼沒有,便趕緊走到他席旁,為他斟了一杯酒。
      
       「對了,王爺,我聽說前幾天歡喜日時,你特地出門了?」上官羿問。

        李弼開始懷疑他的衙司有人出賣他,否則他的行蹤怎會連國師都摸透了?

       「小婢,還不趕緊餵酒?」李劭笑著催促。

        這兩個傢伙真的是在連手欺負他!明知道他不愛近人身,明知道他厭惡有人在旁......皇上不知他天賦之事,但上官羿可一清二楚,今日如此整他,明日他非加倍奉還不可!

       舒雪尹猶豫了下,看他濃眉攢得死緊,實在沒勇氣餵他酒。可是,不管怎樣,皇上都比王爺大吧?

       於是──「王爺,請喝酒。」她單手拿起酒杯要餵他,瞧他斜睨著她,以為他要喝,她趕緊把酒湊上前,誰知道她的腳很明顯地被人絆了一下,手中的酒也神准地潑到他身上。

        「妳這沒用的丫頭!幾天前潑了戶部尚書一身茶水,今兒個又潑了本王一身酒,笨手笨腳極了,給本王出去!」李弼佯怒低咆,想要藉此法讓她躲到外頭,免得待會成了皇上和國師欺負的第二目標。

         可舒雪尹不知其中蹊蹺,被這麼一罵,近日被疏遠的委屈全湧上心頭,她水眸倏地泛紅,難過的垂下臉。「......對不起,奴婢告退。」

        「妳......」想伸出去拉住她的手,終究還是被李弼收攏在身側。

**********************

      舒雪尹噙著淚水踏出行宮,迎面一陣強勁山風襲來,冷得她直打哆嗦。她想回行宮,但那男人擺明是故意把她趕出來的,她哪有臉再回去?

        扁起嘴,她決定朝天壇方向走,只要靠在牆面上,至少能擋點風。

         然而,才剛踏到天壇旁的青石廣場,四面八方隨即捲起一陣狂風,冷冽寒意讓她縮著肩頭直往天壇牆面跑,可在碰到牆面的瞬間,整面大地亦為之翻騰,彷彿是翻身而起的蛟龍。

      「地動了!又地動了!」

         行宮前的禁衛隊不安地喊著,不懂地動代表何況,而站在天壇邊的舒雪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離開天壇,她很冷,不走,又怕地震太強烈,要是建築物倒塌,鐵定就地把她掩埋。

       風聲呼嘯,捲起滔天黃沙,掩住頭頂薄陽,大地瞬間灰蒙,鳥群破林而出,就連林間野獸也從四面八方竄出。

       「有豹子!」

        有人喊著,幾乎同一時刻,舒雪尹也看見了。「別來啊......」她的正前方是行宮的瓦牆,有不少野鹿猴子,甚至是豹子老虎正從那後頭竄出,以極快的速度朝她的方向跑來。

         死定了!抱著頭,她虛弱的貼在天壇牆面上。

      「雪尹,別動!」

       黃沙漫漫,她雖看不清楚誰從行宮正門跑來,但她聽得出是那個人的聲音。

       「王爺!」她不敢動,就算野獸的狺叫聲逼近,她還是不動,幾乎是同一時刻,她聽見某樣東西凌空而至的聲音,重重地插刺在她身側。

       「過來!」李弼吼著。

       瞪著被長劍刺穿,就死在她腳邊的豹子,她很想跑,但是腿很軟。「王爺,我跑不動......」她嚇得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李弼從禁衛軍手上搶來一把劍,吼著,「全軍散開,第一衛守在行宮口保護皇上安危,其餘的,給本王殺!」

        他打得官職至今,這是他第一次將皇上的性命交託給其他禁衛軍,可他顧不了那麼多,瞇緊黑眸,足不點地的朝她而去。

      「雪尹!」

        眼見一隻老虎撲身向她,他立即擲出長劍,在老虎中劍欲倒的當下,將舒雪尹拽進懷裡。

       「王爺......」舒雪尹緊抱著他不放,像是溺水的人,找著了唯一能夠支撐的浮木。

         李弼心頭震了下,垂眼看著她,心裡千頭萬緒。

        他為何如此牽腸掛肚?為何如此不安難解?不過是個女人,不過是個他讀不出的女人罷了,有何大不了?

        但他就是在意,就是在意......連母親也不願抱他的,得知他天賦者,唯有上官羿不懼,如果、如果她知道他有天賦,像個怪物能夠讀透人心,還願意這樣抱著他嗎?

         不過眨眼工夫,又有豹子迅至,他將她反護在身後,運足氣勁在掌,朝飛撲而來的豹子下腹斬下,只聽豹子發出哀嚎,但下一刻又有另一隻豹子朝他撲來,咬上他的肩頭。

        「雪尹,跑!」他反手掐著豹頭,威昂直立,守在此處,不讓任何野獸越過他而去。

         「救命啊!救命啊!」舒雪尹急得淚流滿面,扯開喉嚨喊著。

         遠處的禁衛軍發現有異,急忙趕到,這才將李弼自豹子嘴裡搶下。

**********************

    李弼肩頭肉險些教豹子給硬生咬下,出現了將近一尺長近一寸深的撕裂傷,血流如注。

        可他要求先行診治其他弟兄,隨行的兩個御醫實在是奔波不及,趕緊差兵回宮請調,這一來一去也得要等上一個時辰,大伙就怕他的傷等不到那當頭。

        「沒關係,御醫們先去替王爺診治,這裡交給我。」跟在御醫身旁,舒雪尹只要御醫上完藥,便立刻著手幫傷者包紮,速度極快,動作極輕柔,轉眼間就已處理好數字傷兵。

      「這位姑娘以往也曾在藥鋪裡工作?」

       「那不重要,請御醫大人們趕緊替王爺診治吧。」她說著,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

         御醫瞧她身手利落得很,於是放心的留下藥和乾淨的布巾,讓她在行宮圍牆內替受傷的禁衛包紮。

        身穿鑲銀邊玄色長袍的上官羿方巧從行宮深處的寢殿走出,瞧見她纖瘦的身影在圍牆內的廣場上穿梭,眸光一黯。

        又地動了,說來也巧,第一次地動,是她扶著布蕾要上天壇,第二次地動,是她站在天壇牆下......太巧了,巧合到讓他找不出任何為她脫罪的理由。

         瞇起殺氣橫生的黑眸,他緩步走向她。

       「國師,王爺還好嗎?」

         上官羿垂眼瞅著那張不掩擔憂的秀臉。「王爺尚好,御醫已在看診。」

        不像,壓根不像,她沒有半點皇朝人該有的霸氣和傲慢,更沒有與生俱來的華貴氣質,她根本就像是個村野鄉姑,哪裡像欲歸朝奪權的李鳳雛子孫?!

       「他疼嗎?」她又問。

        上官羿先是不解地看著她,隨後搖搖頭。「他不會疼的。」

       「是人都會疼,怎可能不疼?」她垂下眼,快手包紮著傷員。

        上官羿沒回答,只是看著盤起長髮,露出秀美賽雪頸項的她。

       不像又如何?他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

       然,當他探手欲掐上那纖細玉頸時,卻突地想起她曾經將李弼摔在地面,遲疑了下,又縮回手,同一時刻,便聽見她低喊。

       「你還好嗎?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這嬌軟急促的問句,引起廣場上禁衛兄弟的注意,只見她趴在一名士兵胸口上,隨即抬高他的下巴,吸了口氣,毫不猶豫地朝他嘴裡灌入。

        在現代,這不過是CPR的動作,但在金雀皇朝裡,根本是傷風敗俗的行徑,就連上官羿也不解地攢緊濃眉,然而下一刻,便見她立刻起身,雙掌壓在那士兵心窩處,不斷用力往下擠壓。

         「......妳這是在做什麼?」上官羿既驚訝又疑惑。

         「別吵我。」她淡道,嘴裡唸唸有詞,不斷地默數著次數,隨即又吸了口氣,注入他嘴中。

         「臭丫頭,妳在做什麼?!」李弼低啞的怒斥依舊活力十足。

          聞聲,舒雪尹驀地回頭,面露喜色,但還是快速地在士兵心窩處按壓著。

       「妳到底在做什麼?」甩開後頭的御醫及禁衛,李弼飛步躍到她身旁,垂眼瞧著那平躺的士兵。

       「我在救他。」她的手沒停下,看著他身上的中衣開敞著,肩上染了大片血跡,直到袖口。「王爺,你怎麼還沒上藥呢?」

       看她滿臉大汗,他不以為意地回答,「已經上藥了。」

      「怎麼還在流血?」看著他血淋淋的袖口,她的秀眉攢在一塊。

      「無所謂,倒是妳,這是在做什麼?」

       「救人,他沒有呼吸了。」按壓結束,她趴伏在傷兵胸口聽了會,再吸口氣,準備繼續人工呼吸,卻見李弼伸手擋在那士兵的嘴上。「王爺,你這是在做什麼?正是危急時候哪!」

       這士兵只是痙攣休克,並非因為失血過多,趁現在趕緊救,還是有機會的。

       可他就是不挪開手。「本王可不懂什麼危急不危急,既然沒了呼吸,那就是死了,既然死了又何必救?何況更沒聽過光是親吻就可以救人的,妳懂不懂妳已經沒了清白了?」他氣急敗壞,莫名很想讓這士兵死得徹底一些。

       「清白?」她哭笑不得,隨即又正色地瞪著他。「王爺,一個人的性命比不上清白嗎?」

        算了,不讓她渡氣,繼續按壓心臟也是一種方法。

       「姑娘清白等同性命!」

       「就算我沒了清白,一樣可以活得好好的,可這士兵現在不救,他就沒命了,孰輕孰重?」

        李弼瞇起黑眸,難以置信這迷糊的天真丫頭,竟也會有滿嘴道理的時候,好像無論誰有難,她都護,沒有人在她眼裡是特別的,每個人都一樣,包括他......

     「啊......」躺平的士兵突地發出痛苦的哀鳴,舒雪尹見狀,露出喜色。

       「沒事了,你已經沒事了。」她輕拍著士兵的胸口,確定他呼吸順暢後,趕緊為他上藥,又跟旁邊的士兵要了保暖的衣物蓋在他身上。

        這一幕,讓上官羿和李弼皆傻了,兩人對視一眼,臉上表情同樣驚疑不定。

       「好了,都差不多了,王爺,你的傷可以讓我瞧瞧嗎?」抹了抹額上的汗,舒雪尹動作自然地拉開他的中衣,李弼還沒來得及斥責她的放肆,便聽見她掩嘴低呼。「傷口太深了,上藥也沒用啦,這一定要縫。」

       「......縫?」



        行宮寢殿裡,上官羿和李劭站在錦榻邊右側,兩位御醫則是守在左側,而坐錦榻上的李弼正看著舒雪尹挑選針和線。

        「就這支好了,以防萬一,還是消毒一下比較好。」她喃喃自語,拿著挑選好的繡花針來到幾步外的桌上,以燭火燒烤著針,一會又踅回錦榻,挑選堅韌的線穿過,正打算動工時,總算發現有好幾雙眼都盯著自己。

      「呃......怎麼了?」她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了?

       「妳拿針線要做什麼?」李弼終究忍不住問出疑惑。

       「縫傷口。」

         話一出口,兩名御醫立即倒抽口氣,李劭和上官羿也面露不認同地看著她。

         舒雪尹這才恍然大悟,笑道:「古有關雲長刮骨,不知道大伙有沒有聽過?」

       「是有。」李弼淡道。

        「那就對了,刮骨都有了,縫傷口算什麼?」她輕拍李弼另一頭的肩膀。「王爺,不要擔心,你看過我的針線活的,縫得很漂亮,對不對?」

       「......妳確定縫上去就會好?」

      「至少總比現在好,這傷口太深太長,要是不縫的話,擱著一兩個月,若是處理不當,免疫系統降低,會變成蜂窩性組織炎的。」

       李弼聽得一頭霧水,益發覺得她古怪,但卻下意識地認定她不適宜再說太多。

     「王爺,其實──」

      「要縫就縫,話這麼多。」他低斥。

        扁了扁嘴,舒雪尹跪上錦榻,瞇眼看著傷口,深吸口氣說:「王爺,沒有麻醉,會滿痛的,你忍忍吧。」

       「閉嘴。」就要她閉嘴,偏還是這麼不識相地說些令人起疑的話。

         她好心安撫他,他居然這麼凶,那就別怪她無情了!單手按住傷口一端,舒雪尹隨即以針刺入他的皮膚,快速穿到另一頭,快手反轉線身,將綻開的皮肉緊拉在一塊,再打了個死結。

        而被縫的男人毫無痛覺般,反倒像是若有所思。

     「疼嗎?」

     「不疼。」

     「真的?」

        他橫眼瞪她。「就這麼一點傷,有什麼好疼的?」他的心思煩亂,主因全在她!可他卻不知道自己煩的是她奇特的能力,還是她碰觸其他男人?

       明明不想深究,可問題卻纏著他不放。

       「王爺,你不懂痛,怎會知道別人身上的痛?」歎口氣,她繼續縫他的傷口。

       「妳現在是在教訓本王?」

        「不是,我只是想跟王爺說,剛才我對那個士兵又親又壓是在救他,這是一種醫術,真的只是救人,救活了他,你想他的家人會多開心?若為了救人沒了清白,那我也認了。我只是想救人,沒打算要惹王爺生氣的......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義正詞嚴的語氣到最後,竟變成軟軟的撒嬌,還帶了點不知所措的無奈,很甜很暖,很教他心動。

       「......妳話真多。」他低啞喃著,嘴角若有似無的勾起一點彎。

         原來,她是在乎他多一些的?

        「王爺還沒習慣嗎?」她嘿嘿笑著,見好就收,繼續手上的動作。

         一旁的上官羿眼也不眨地看著兩人的互動,為蹙了下眉。

         好一會,總算把傷口縫完,舒雪尹接過御醫遞上的藥,在傷處仔仔細細地抹過之後,再取來紗巾將他整個肩頭包紮好,利落的手勢和動作,看在御醫們的眼裡,根本像極了個從醫多年的大夫。

      「王爺,你沒有衣袍了嗎?」看他光著上身,忙到一段落的舒雪尹趕緊拿著床榻上的被子,將他團團包起。

       「妳在做什麼?」李弼赧然地瞪著她。

         她把這裡當王爺府了嗎?居然拿床榻上的被子蓋他,以為他有那般弱不禁風?

        「無妨、無妨。」李劭不在意地笑道。「鳳凌王,王爺府總管以取了王爺官袍在外頭候著,待會便要他取來吧。」

        「謝皇上。」李弼拱禮。「只是今年的春搜......」

        「無妨,你好生歇著,今年春搜就讓朕大展身手吧,往年有你在,朕想威風都不成,今年可得要讓皇后看看朕狩獵的本事。」

        他點點頭,心裡很明白皇上是在幫他圓場。

       「皇上,臣看這小婢有如此高超的醫術,不如請她進宮,好好教導御醫,以讓醫術更加卓越。」上官羿淺聲進言。

        不等李劭開口,李弼便冷冷地拒絕,「皇上,她已經是臣的人了。」

        李劭遲疑了下。「既然鳳凌王如此喜愛,朕也就不多說了,不過,若在你的陪同之下,偶爾帶她進宮,陪陪皇后吧。」

      「臣遵旨。」

       「國師,今年春搜,就咱們來較勁吧。」李劭微笑著朝殿外走去。

        聞言,上官羿一改先前的陰冷,爽朗笑道:「皇上,你明知道臣的武藝不值一哂。」

       「朕還記得你十五歲那年,贏了朕兩劍。」

       「皇上,那年你才十三,臣贏你,一點都不值得驕傲。」

         兩人的聲音漸遠,就連御醫和守在殿外的太監都一併撤下,好半晌李弼才抬眼瞪著一臉傻樣的舒雪尹。

      「不知死活的丫頭。」

       她明顯地愣了下。

       「我......又做錯什麼了?」

        他閉了閉眼,不願跟她說得那般深入。

         他太清楚上官羿的為人,當年他提議開設御鳳衙司,力薦他當統領,是因為他認為自己一定會賣他情面,給他機密,任他暗地裡除去眼中釘。

         身為皇朝國師,他知道得太多,也疑心更多,只要是一丁點可能動搖朝堂的存在,哪怕只是一隻螻蟻,他也寧可錯殺,不願錯放。

        而這會連續兩次地動都與這丫頭有所牽連,相信這已經令上官羿起了十足的疑心,那麼,自己又該如何做呢?

       「王爺,對不起,我又說錯什麼了嗎?」她怯生生地問。

        看著她不知所措的模樣,李弼歎了口氣。「過來。」他緩緩扯掉沾滿血的手套,想了下,也將另一隻手套扯下。

         她乖乖地走到他面前,沒有防備地被他扯進懷裡。

       「王爺?」

       「別動,妳不知道本王肩上有傷嗎?」

        遲鈍的舒雪尹馬上不動。」王爺,你是不是覺得冷?你流太多血了,說不定晚上還會發燒,要多穿幾件衣服,不然很容易著涼的。」說著,她主動環過他的胸膛,避開他的傷口,給他滿滿的溫暖,但也發現他不自在地想閃開。「......王爺,你是不是以為我在誘惑你?不是喔,我只是怕你冷而已。」

          「閉嘴。」他猶豫了下,雙手輕輕攏在她身後,再慢慢慢慢地收緊,讓她整個人貼在他懷裡。

          這就是擁抱的感覺?像是一團暖進心裡的火,不燙,卻教他心頭跳顫著。

          他已經太久太久,不知道肌膚相親是怎樣的滋味,不知道光是擁抱,竟也能讓他心旌震搖。

         「妳知不知道,本王這樣摟著妳,妳的清白已經毀了。」毀了她的清白,然後......孤老?
      
          「沒關係啊,又不會少塊肉。」她笑了笑,聽著他突地急促的心跳,心也莫名其妙的跳快,可她仍是力持鎮定地說:「只是一個擁抱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不是,連親嘴妳都不在乎了,擁抱算什麼?」他掀唇譏笑,下一刻,便使力推開她,讓沒有防備的舒雪尹再次摔上了石板地。

         忍住想牽起她的衝動,李弼逼自己笑,冷冷的笑。

         他寧可孤老,也不願牽扯她後......還是一樣孤老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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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3: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有人在為他拭汗,有雙小手不斷地在他身上游移,拂去體內散不開的火,當他張開眼時,有張滿是擔憂的小臉,視線牢牢地定在他身上。

       「......走開。」他啞聲命令。

       「王爺,你醒了!」舒雪尹疲憊的聲音裡滿是喜悅,眉眼彎彎,開心得像什麼似的。

         別開眼,他一把將她推開。「走開,本王不需要妳......」他強撐起高大的身子要起身。

       「王爺,你還病著,別起來。」

       「福寧!」拍掉她欲扶持的手,他粗啞低咆。

         守在寢房外的王爺府總管立即進門。「王爺。」

       「什麼時候了?」他倚在床柱,直瞅著他。

        「王爺,已過晌午。」

        「......本王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

         李弼閉上眼。從後山行宮回府之後,他便渾身不對勁,直如舒雪尹所言,他確實是發了高熱,沒想到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福寧。」

        「奴才在。」

        「把她送回皇后身邊。」

         舒雪尹聞言,臉色刷白,不懂他怎會突地做了這個決定。

       「王爺,我做錯什麼了?」她惴惴不安,下意識地不想離開他,而且她還想要照顧他呀。

        「本王一看到妳就心煩,一看到妳病就好不了,還不快滾!」

         心像被利器輕淺的劃了一道,不致命,卻讓她又癢又疼。他本就毒舌,而她也慢慢習慣了,反正他一刻鐘前如此,一刻鐘後就會算了,可為什麼這一次的表情卻像是鐵了心?
      
       「本王不想見到妳,福寧,還不快將她帶走!」

        福寧不解地看著主子,正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有人暫時化解了凝滯氛圍。

       「王爺,你醒了?」黎少秦端著藥碗進房,壓根未覺房內氛圍波譎詭異。「剛好,藥熬好了,趕緊喝下,很快就退熱了。」

         橫眼瞪著他,接過碗的瞬間,李弼沒戴手套的手不意碰觸到他的指,屬於他的過往心思,絲毫不留地竄進,教他微惱低咆,「混賬東西!你要是膽敢再胡亂撮合,本王就先治你死罪!」

        聞言,黎少秦嚇得倒退幾步。

        有沒有這麼神,還是他真的做得太明顯了?搔搔臉,他又來到主子面前。

        「王爺,屬下確實不該把雪尹送到行宮,可屬下也不知道會發生地動,地動讓後山的猛獸都跑出來了,這實在是......只能說是巧合。」他說得咳聲歎氣,也只能怨人算不如天算。

         舒雪尹這才將一前一後的話連結上。原來御鳳郎大哥在撮合她和王爺?這......會不會太扯了一點?王爺怎麼可能看上她?

         想是這樣想,可心裡暗暗浮上的羞意又是怎麼回事?舒雪尹被自己矛盾的念頭搞混了。

         「宮中可有什麼消息?」李弼喝著藥,突問。

        「倒沒什麼大消息,只是國師看起來挺神秘的,已經待在觀天樓一日未踏出樓外了。」黎少秦欲言又止,想了下,終究還是說了。「王爺,雖說我知道你和國師是堂兄弟,有些事勢必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國師確實有其古怪之處,希望王爺能夠稍加注意。」

        李弼沉吟了下。「福寧,把她帶到外頭。」

       「王爺,可要將她送回皇后身邊?」福寧再確定一回。

        近日來,因為這女婢的緣故,讓他們得以聽見王爺久違的笑聲,若她現在一走,往後想要再聽到王爺笑,恐怕機會就不多了。

       「......不,讓她在府裡待下吧。」思索片刻,李弼決定更改初衷。

         若現在把她送到皇后身邊,天曉得上官羿會做出什麼事?

         真是該死的狀況,要她走,偏偏放不下,要她留,他卻又滿心煩躁。

        待福寧帶著舒雪尹退至門外後,黎少秦不由得說:「王爺,雪尹這丫頭已經一天一夜沒睡,守在房裡替你擦身冷敷,連眼都不闔,雖是出身低了點,但她挺聰明的,懂醫又會救人,而且還會摔人,把她留在王爺──」

       「閉嘴!你懂什麼!」

         黎少秦頓時愣住。他從沒看過王爺如此冷厲的神情,和如此憤懣的口吻,王爺是毒舌,但並不容易發怒啊。

        「王爺,究竟發生什麼事?」

       「本王最後一次警告你,膽敢再起歪念,休怪本王無情!」李弼沒有回答,只是冷峻低斥,黑眸滿是不遮掩的殺氣。

        見狀,黎少秦也只能摸摸鼻子,當個啞巴。

       「王爺。」這時,公孫燕踏進房內,發現黎少秦也在,房內卻還如此安靜,有些疑惑地看了兩人一眼。

      「妳怎麼來了?」

      「屬下剛收到快信,得知西宛駐紮在城外十里的行宮處,似乎有了動靜。」她猶豫著要不要把信交給他。

       「呈上來。」

      「是。」

       接過信,李弼一目十行,隨即勾唇,笑得很愉快。「太好了,本王正煩著找不到人開刀,有人自動找上門來送死,本王求之不得。」

       黎少秦立即走上前。「王爺有傷在身,這些事還是交給屬下處理吧。」

      「這一點傷算什麼?」他煩透了,被門邊那抹偷窺技巧拙劣的先受身影搞得心神不寧。「公孫,取本王官袍來,本王要上朝。」

       舒雪尹本想進門幫忙,卻被他凌厲的視線瞪得站在原地,他不願讓她攙扶、更衣,甚至到他出門,都不再看她一眼。

        心微微痛著,卻痛得極深,教她完全無法反應,只能傻愣愣地呆站著,任他冷漠地與她拉開距離。

        她做錯什麼了?從沒見他如此氣她,像是當她不存在似的,看也不看一眼啊......

    委屈和難堪像是一記巴掌甩在她臉上、心上,舒雪尹怔怔地看著眾人遠離,才緩緩蹲下身,不知所措地低泣。

**********************

     觀天樓。

        一抹身影竄入觀天樓裡,坐在主位上的上官羿冷冷抬眼。

       「稟國師,鳳凌王於議事廳求見皇上。」

       「喔?」支手托腮,向來清朗的眸頓時隱露煞氣。「十里行宮可有動靜?」

       「探子回報,確實有御鳳衙司的人從十里行宮離開。」

       「那麼,鳳凌王是發現了?」他狀似喃喃自語,想了下,隨即起身走向廳外。「你下去吧。」

       「是。」

         皇宮以金雀宮為午線,在此劃開前廷後宮,而皇上主政的議事廳,位於金雀宮北端,觀天樓則位於金雀宮西方,過了兩個拱門再往北,便可直抵議事廳。

        「可是,再怎麼說,西宛公主穆喀爾已是朕的貴妃,如此處置十里行宮的西宛迎接隊,說不過去。」

         議事廳裡傳來李劭的低喃,上官羿抬手撤下門外的太監,隨即踏入廳內。

       「皇上,發生什麼事了?」他笑問。

       「國師,十里行宮的西宛迎親隊正騷動著,依你看,怎麼處置?」李劭看向他。

        「喔?依祖宗規矩,異國和親公主可備迎親隊,一個月後論后妃品階賞封歸寧慶禮,八成是尚未拿到慶禮,又得要就地扎守個把月,心浮氣躁了吧。」

       「可依本王得知消息,乃是西宛驍驃大將軍不滿西宛公主只受封為妃,心生不滿,故意滋事擾民。」李弼冷冷看向他。

        最好能夠和西宛正面宣戰,好讓他有機會遠征,免得朝中老是有人為了西宛而生亂。

      「那就派支戍衛過去告知對方謹言慎行即可,何須讓皇朝第一武將出馬?況且,你身上的傷不是還沒好?」

       「國師以為一支五百人一旅的戍衛,能抵擋駐紮十里行宮的一千五百精銳?」李弼沉嗓低啞,儘管身上還發著熱,黑眸仍舊炯亮有神。「況且,本王手上已握有貴妃寫給驍驃大將軍的親筆信,就算本王徹底剷除西宛兵馬,相信西宛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畢竟是貴妃叛亂在先。」

         依他的看法,西宛公主進宮,本就是要走這一步棋才對。

        「王爺,我的意思是說,為何不化干戈為玉帛?本就無事,何必硬纏殺戮?」上官羿說著,又看向李劭。「皇上,西宛與我朝是兄弟友邦,若因此而結怨,豈不是太得不償失?況且,如此一來貴妃在後宮的地位也會深受影響,茲事體大,請皇上聖裁。」

         李劭沉吟了下。「這樣吧,鳳凌王,朕允你帶兩支戍衛出城,但只消口頭警告,別動干戈,朕希望百姓都能無憂無慮地在皇朝生活。」

         李弼似笑非笑。「皇上,若對方先行使武呢?難道要臣不得反抗?」

       「鳳凌王,你在意氣用事。」

       「本王是不是在意氣用事,國師比誰都清楚。」

         上官羿皺起濃眉,正要開口,便聽李劭道:「不如這樣吧,若是口頭警告不聽,甚至西宛驍驃大將軍膽敢對鳳凌王不敬......殺無赦!」

       「臣,遵旨。」

        一勾唇,李弼迅速回到御鳳衙司點將,整裝出發。

        等到舒雪尹知道時,早過了半個時辰,她錯愕不已。

       「怎麼那麼快?王爺身上的傷才剛縫,而且他還在發燒,怎麼可以突然從整裝出發?」雖說只到城外,但要是發生什麼事,那要怎麼辦?

         公孫燕直瞅著她哭紅的眼,想起王爺臨行前沒將她帶在身邊,反倒要她守在舒雪尹身旁,便難掩意外。

       「公孫,妳可以帶一些藥追上王爺嗎?」舒雪尹問。

        她皺起眉。「妳叫我什麼?」

       「啊......對不起,大人,妳可以把一些藥帶去給王爺嗎?我馬上準備,妳趕緊追上,要不若是王爺一去數天,沒藥可用,那就糟了。」

       公孫燕微挑起眉,不放過她。「王爺把我的事告訴妳了?」

      「......對不起,是我追問的,可是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沒什麼難以啟齒的,所以──」

           深仇大恨被這樣雪淡風輕地帶過,任誰都不會高興,就連一向冷情的公孫燕亦然。「沒什麼大不了?像妳這種人怎麼會明白家破人亡是什麼滋味?又怎會知道含冤入獄有多折磨人?更不會知道一個苟活多年,一心復仇的罪臣之女心裡有多苦!」

        她的咄咄逼人,教舒雪尹慌了手腳。「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說的是,公孫不是罪!王爺叫妳公孫,是要妳以公孫一姓為榮,畢竟公孫一脈就只剩下妳一人了,不是嗎?」

        聞言,公孫燕明顯愣了下。

       「我是瞧御鳳郎大哥對妳極好,不懂妳為何不接受他的情意,才追問王爺的,王爺說,他故意把妳安插在這個公職上,由著妳發揮,不管要報仇什麼的都隨妳,只要妳想做的,他都會力挺到底。」

         就怕她不信,舒雪尹說得又快又急,很怕自己嘴笨,又要結下莫名的誤會。

       「原來王爺......是這樣看我的......」公孫燕吶道。她一直以為王爺刻意壓制她,豈料他是在為她鋪路,讓她自己去找尋罪證,一旦找著了,就會立刻為她剷除......

    「是這樣啊,王爺本來就是個好人,妳瞧,他故意逗我,也真的把我整得很慘,還說要把我送回皇后身邊,但轉了一圈,他還是把我留下了,不是嗎?」她急道,把才纔才因為李弼而落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一心只想為他說好話。

         公孫燕直瞅著她。「我在五歲那年認識了王爺,王爺那時還未戴上手套,但現在的王爺除了上戰場外,卻是手套不離身,你道,他怎麼了?」

       「嘎?」話題轉得好快,她跟不上耶。

      「可是,王爺卻偏又在妳眼前取下手套,妳說,這又是怎麼了?」在她眼裡,這是非常耐人尋味的舉動,相對的也證明,舒雪尹在王爺心中定有著特別的位置。

       「呃......」如果現在承認她搞不清楚狀況,會不會顯得她很笨?

       「王爺正前往驛館,妳會擔心嗎?」公孫燕直睇著她,眸色銳利,像是要看穿她內心的真假。

      「嗯。」她想也不想地答。

      「妳想去嗎?」她又問。

      「想!帶我去吧,我懂一點點急救方式,一定可以派上用場的。」

      「......走吧。」

        公孫燕率先走出大廳,突地有點明白,為什麼王爺會對這女子特別,原來這一切不是厭惡,而是既彆扭又隱諱的,喜歡。

**********************

      城外驛館與十里行宮相距約莫五里的盤繞山路,山道難行,但為難不了早已習慣在縱谷上馳騁的金雀將士。

         李弼帶領兩支戍衛,約莫千人急馳在山道上,黃昏時,進入驛館拜見西宛驍驃大將軍,點明來意,要他規勸駐紮在十里行宮的將士不得擾動金雀城外百姓。

        「王爺這麼說就不對了,本將軍可從未聽聞麾下有任何一兵一卒惡意擾民,王爺這麼說,是欲加之罪。」驍驃大將軍約莫四十歲上下,長得方頭大耳,聲若洪鐘,坐在驛館偏廳裡,把玩著長鬚,笑得很挑釁。

         李弼站在他身前,一身雪白戎裝,長劍拄地。「將軍這麼說,倒有幾分挑釁。」

       「本將軍是有幾分心說幾分話。」

        「倘若本王直驅十里行宮,發現真有擾民之事,當場斬立決,將軍可有二話?」他難得的笑得如沐春風,恍若正享受著短兵相接前的心理對戰。

       「若真發現此事,由王爺處置。」將軍看向窗外。「只是,夜色漸沉,王爺要不要先歇一夜再啟程?」

        「不用了,不過是幾刻鐘,費不了太多時間。」換句話說,他根本打算快刀斬亂麻,要在最短時間內將之全數處置。

     「不送。」

       李弼深深看他一眼,反身走出驛館,黎少秦隨即迎上前來。「王爺。」

       「那老傢伙打算要來個前後夾攻,真是太瞧不起本王了。」他哼笑著躍上馬。「他要本王先動,自己再從後追上,如此一來,便可以擒住本王,撼動朝堂,換得最佳籌碼。本王不得不說,他眼界真小,目光如豆。」

       「可不是,倘若他曾與王爺在戰場上對戰過,便絕無可能藐視王爺。」黎少秦也忍不住笑了。

        王爺早在封後典禮之前,便要鎮守城外的將領遠守在十里行宮外,到時候,誰要包夾誰還不知呢。

       「走吧。」隨意看了眼後頭的精銳騎兵一眼,李弼臉色驟變,暗咒了聲,「該死的,公孫在做什麼?!」

        遠遠的,他便瞧見公孫在山道上急馳而來,而她的馬匹坐的卻不只她一人。

        「啊啊!」看見主子黑了大半的怒臉,黎少秦開始想著要怎麼替他的親親愛人脫罪。

        一會,急馬飆至,公孫燕無懼地迎向那道怒不可遏的審視目光。「王爺,屬下為王爺帶傷藥過來。」
      
         「本王還沒虛弱到要與藥為伍!」他怒目瞪著撲在馬背上說不出話的女人。「公孫,妳抗拒軍例,本王要妳馬上回去,聽候處置。」

       「王爺,屬下可以立即回去,但舒雪尹可能動不了,就先交給王爺。」公孫燕下了馬,隨即牽下她。

        舒雪尹只覺頭重腳輕,險些摔個五體投地,所幸有公孫燕攙著,才讓她免於再行一次大禮。她雙腳發顫,頭暈想吐,好像坐了好幾趟雲霄飛車,但眼前有要緊事,不容她拖延時間。

        「王爺,我帶了一些藥來,你要記得吃,還要記得上藥,我不在王爺身邊,御鳳郎大哥應該也可以照顧你。」她發顫地走到他的馬旁,將一包以布巾包裹的藥遞給他。

        李弼濃眉攢緊,又惱又怒。「妳就這麼想死嗎?」

     「嘎?」

      「妳知不知道本王要去做什麼?」

      「知道啊,所以我才趕緊把藥送過來。」公孫燕飆得超快,她都覺得她的頭塊要隨風飄走了。

      「本王在入夜前便可回城,妳認為有必要急於一時送藥嗎?」

       她猛地愣住。原本以為他這一去,是要浴血沙場,大殺特殺個幾晝夜,原來只是入夜之前就會回來......

   「回去。」

       他冷冷的嗓音不帶溫度,有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冽,舒雪尹再傻也感覺得出來。

     「......好。」她扯動嘴角,笑得很勉強,乖巧地點點頭,淚水卻無預警掉落。

      「......妳哭什麼?!」李弼咬牙低咆,瞥見戍衛正守在後頭十步外,他微惱地只好翻馬而下,怒瞪著她。」妳哭什麼?」

       「沒有啊,我也不知道......」舒雪尹扁了扁嘴,淚水掉得更凶了,她含怨地瞪著他。「你幹麼那麼凶啊?我只是擔心你,又不是故意打擾......我不清楚狀況,可是你的傷剛縫好,一定要上藥,而且你還在發燒,不注意的話,很容易出更多毛病的。」

        為什麼關心人還要被人凶?為什麼明知道會被人凶還要來?她沒有答案,唯一確定的,是不要他的傷勢惡化,至於那些心揪心痛,她還沒有時間細想。

         李弼抿緊唇,被她蒼白小臉上的淚水擾得更加心煩。「過來。」

         她卻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只拿一雙滿是怨懟的水眸看著他。

         嘖了聲,他一把拽起她,躍上馬背,她立刻嚇得將他緊緊抱住。「王爺,我不要騎馬,好恐怖......」

          「本王的騎術可不是公孫那野丫頭能比的。」

         「王爺要送我回去?」

          「都什麼時候了,送妳回去,本王的戲可就白演了。」想到底,還是把她帶在身邊他最安心。

         「戲?」

**********************

     舒雪尹的疑惑,在離開驛館後,馬上就被解開了。

        才剛繞過山道,他們身後隨即爆放煙火。

       「今天又有慶典嗎?」她回頭笑看著不算太燦爛的煙火。

       「妳說對了,待會有場慶典。」李弼勾唇,笑得嘲諷。

       「慶典」的現場就在十里行宮,現場氣氛劍拔弩張。

         入夜後,位於山巔的十里行宮氣溫驟降,已改坐到公孫燕馬上的舒雪尹冷得直打哆嗦,但是身後一望無際的騎兵沒半個人吭聲,她也只好咬唇硬忍。


         李弼位於前鋒,縱馬到行宮前,不知道和守門的士兵說了什麼,突地二話不說,彎身抓起對方,竟只以單臂之力,便將人整個提高地面,嚇得舒雪尹瞠目結舌。

       「仔細看,王爺沒戴手套。」公孫燕突道。

      「對耶,他不冷嗎?」

       「......」公孫燕不由得閉上眼,開始懷疑先前被感動,不過只是一時沒防備。

        行宮前,另一名守門士兵立刻向前,卻被李弼一腳踹開。

      「眾將聽令!」他頭也不回地喊。

      「在!」

       舒雪尹幾乎被震耳欲聾的聲響給嚇出三魂七魄。

      「行宮裡只餘一千兩百人,分守行宮四殿,中庭有埋伏,繞道往南,本王要活擒,一個個都活擒!」

       話落,黎少秦立即和並騎的公孫燕對看一眼。

       王爺的意思是說,他今晚不想血刃此地,也沒打算要當開路先鋒,這在他們以往的經驗裡,可說不曾發生過。

        李弼抽出長劍,朝門一劃,銅門立即折斷倒地,發出轟然巨響,他們身後的騎兵迅速一擁而上。

       公孫燕進門前,將舒雪尹丟還給上司。

        等千人精銳騎兵入門後,舒雪尹忍不住問:「王爺不進去嗎?」

       「妳想要本王進去嗎?」

       「嗯......可以不進去就別進去了。」雖說不像戰爭,但總是有刀有劍,誰知道會不會砍到他身上?

       「那就對了。」他猜的沒錯,她肯定不想見血,而他竟為了她,今晚不想雙手染血......

    「不過──」舒雪尹回頭,適巧瞥見行宮簷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跳落。

        不等她出聲,李弼已策馬向旁閃去,停在平穩石台上,隨即翻身下馬,瞥見數人埋伏。

         他先發制人,棄劍不用,反將她教他的柔道展現得淋漓盡致。一個反身,拋摔,一個近身搏擊,反身回踢,撤身擒喉,動作華麗得恍若正在舞一曲八德舞,其姿優雅絕美,風華絕代,教舒雪尹看傻了眼。
      
        不過眨眼工夫,人皆已倒平。

        李弼閉上眼,確定週遭並無埋伏後,才又躍上馬背。

        「王爺,你好厲害,簡直是武術天才!」舒雪尹忍不住讚美。「我教你的那些招式,我可是經年累月學了很久的耶,可是你只看過一次,不但動作精準,還可以衍生新的動作,根本可以成為一代宗師了!」

         「妳話多,但這回倒甜了點。」他勾動唇角。

        「我說的是實話啊。」
      
          李弼沒有回答,但笑意依舊。

         「不過,王爺,你剛才怎麼會那麼清楚對方的佈陣?」這是她先前就想問的,可惜被打岔了。

         此話一出,他明顯愣住,瞪著懷裡有雙澄澈水眸的女子。

        「......若本王說,這不過只是情報,妳覺得如何?」御鳳衙司掌管所有情報,正因為如此才能掩飾他的天賦。

        「既然如此,剛才直接攻入就算了啊。」她問得理所當然。

          李弼瞪著她半晌,突地勾笑。「若本王說,本王身負天賦,能探人過去,從中得知實情,妳覺得如何?」他笑意不減,握著疆繩的手卻是青筋暴露。

        她會如何看他?懼他怕他,就如母親一般?就連母親都不能接受這樣的他,還有誰能夠,甚至願意與他走向孤老命運?

       「欸,那不是太棒了嗎?」舒雪尹雙眸圓睜,眼裡寫滿了不可思議與崇拜。「王爺,你說真的還是假的?有這麼好的事?」

        這麼好的事?他是為包袱,她竟覺得好?一時之間,李弼竟無法反應,卻又不覺苦澀難堪,反倒有種被接納與擁抱的錯覺感。

        「那你能看透我嗎?」她又問,像個孩子一樣好奇。

        「不能。」正因為不能,他才對她有了幾分興趣,也才會因此留下她。

        「你不會是騙我的吧,王爺。」能看透每個人,卻看不透她?舒雪尹突地頓了下。也對,她來自二十一世紀,他看不透她,也不算說不過去。

        而且,公孫燕也提點過了,他上戰場才脫手套,八成是藉此從中讀出敵方如何佈陣,而在她面前也不戴,也許真是因為他讀不透她,所以不介意吧。

        「妳在胡扯什麼?」他沒好氣地輕斥,「妳以為這種事本王會隨便說說嗎?」
      
         她怔怔地看著他,突然擔心起來。「爺,在皇朝裡,會不會有人將這種天賦是為邪術,想要把你抓起來處以極刑?」

      「妳想到哪裡去了?」李弼不解地看著她。「妳知道國師對不?他能觀天象、卜卦,甚至是觀水鏡看未來,本王遠比不過他。」

        聞言,她才鬆了口氣,展顏笑道:「喔,原來是這樣子,那就沒關係了,我還以為王爺會變成魔女被捕殺呢。」她想起古歐洲的魔女傳說就忍不住打顫,那根本就是沒道理的血腥屠殺。

        看她為自己鬆口氣,他心裡又軟又燙,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出這種心情,只能選擇反唇相稽。

        「妳在胡扯什麼?本王怎麼會變成魔女?」他哼。「本王本姓上官,亦是上官一族,而上官一脈從開朝便是護國國師。」

         「喔。」原來這樣的天賦在皇朝有跡可尋,那就不怕了。「可是王爺不能隨心所欲地控制能力嗎?」

        她想起來了,第一次相遇,他不伸手救她還推開她;歡喜日時,他刻意避開人群,就連擦身而過都面露嫌惡,原本她還以為他有潔癖,沒想到是另有隱情。

         「若能控制,本王還需要戴著手套?」他笑得自嘲。

        「王爺,你手上有傷,卻還是執意戴著手套,把傷藏在裡頭,傷會好,卻好得很慢,會讓你痛很久的。」她突地碰了下他的手,內疚自己當初怎會將他咬得那般狠。
      
        他不由得怔住,總覺得她一語雙關。

        藏在心裡的傷,被她看見了嗎?

       喉口有股熱流,他硬是咬牙嚥下,心裡有股衝動想擁有她,可仍在最後一刻別開眼。

      不輕易追求,不輕易許諾,因為他注定不能擁有。
      
      可是......他是如此地想要她......
      
   「王爺?」

      神色自若地解開身上的狐裘披風,他說:「既然要公孫帶妳過來,怎麼還穿得這般輕薄?不冷嗎?」

      「是很冷,不過......」她推開狐裘披風。「不用了。」

      「為什麼?」他瞇起黑眸。「妳嫌棄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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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3: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才不是,我有什麼好嫌棄的?」

         「不然?」

          「就、就......」她眉眼閃爍,再次避開那件披風。
      
          「王爺,裡頭已經控制住了!」黎少秦率先領馬出行宮。

           聞言,李弼不由分說地以狐裘披風將舒雪尹團團裹住,正要駕馬前往,突地聽見戰鼓聲起。

         「後頭有人?」舒雪尹緊張地回身抓住他。

          李弼勾笑。「放心吧,本王早已佈署好,就算西宛將軍趕到,也只會被龍圖將軍攔截。」

        「喔,這也是靠天賦得知的?」

         「啐,本王也那麼不濟,非得事事靠天賦?」發現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他立即將她的披風裹得更緊。「本王先送妳回去吧。」

         「好。」她真的累了,兩天一夜沒睡,她快趴下了。

           瞧她毫不在乎地側趴在他胸膛,他不禁勾動唇角。「少秦,後頭的事就交給你處理了。」

         「遵命。」黎少秦高興的揚揚手,看見舒雪尹偎在王爺懷裡,就覺得自己的春天愈來愈接近。

        「走了。」李弼打算縱馬朝另一條山道回城,卻發現身前人呼吸有些急促。「雪尹?」

         「......王爺,可不可以把披風拿掉?」她眉頭緊蹙,已經有些輕喘。
      
         「拿掉,妳不凍嗎?」

         「可是我......」她痛苦地搖了搖頭。「王爺,我不能呼吸了......」

          他眸色驟變。「妳到底是怎麼了?」

         「我有、我有......氣喘......」她下意識地拍打著胸口,痛苦掙扎。

          他心神震動。「氣喘是什麼?是病嗎?」還是因為他?因為他起心動念,上官家注定的命運立刻轉動起來了?!

        「嗯......」她練柔道就是為了強身,氣喘已經有多年沒發作了,可現在連著幾日疲累,再加上狐裘披風,會發作她也不太意外,問題是這裡沒有藥,沒有擴張劑,她就死定了!
      
        就是知道這種獸毛對她的殺傷力最大,她才不想靠近啊。

      「王爺,她怎麼了?」見情況有異,黎少秦快步跑近。

      「她像是病了,本王帶她去找前國師,你負責將此事打理好,將貴妃呈送上的手信一併交給刑部!」

       「屬下知道。」

        「妳等我,本王帶妳去找大夫!」李弼重踢馬腹,揚長而去。

        「來不及了......」

        「胡扯,怎麼可能來不及!」風在耳邊疾速呼嘯而過,夜風如刀,割得他顏面發痛,卻痛不過心窩揪緊的程度。

        這算什麼、算什麼?!
      
       他不過起了心念,她就立刻出事?上官家到底幹了什麼事,非得如此罪延子孫?不管先祖做了什麼,不都是為了皇朝,為何還要給子孫孤老的命運?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起念的姑娘,一個不怕他的姑娘......是怪他不夠珍惜,是他猶豫不定才罰他的嗎?

        李弼滿腦子雜念充斥,策馬直往城外盤踞的山道狂奔。

        要趕回城內太遠了,與其如此,倒不如找他伯父,他懂醫懂咒,隱居在山林,一定治得好她!

**********************

    「伯父!」

        李弼快馬如電,在陡峻山道上如虹穿掠,最後來到山林間極為隱密的一處竹林。竹林裡有間樸素的茅廬,外頭圍著竹哩,他直接駕馬衝進去,抱著舒雪尹一腳踹開竹木板門,小小的主廳裡卻沒半個人影。

      「伯父!」他轉向右側小房,將她擱在床榻上,狐裘披風將她蓋得密不透風,就怕一丁點的風都會讓她染病更重。

        然而雪白狐毛就在她的鼻前,卻不見顫動。

        他狠震了下,黑眸痛縮瞇緊。

        「雪尹?」他輕拍著她的頰,她一點反應都沒有,探手在她鼻息間,幾乎沒有呼吸。一股刺麻扎上背,他昂藏高大的身軀為之晃動。

         這是什麼急病?怎可能一病發就馬上沒了呼息?

         他腦袋停擺,無法思考,只能傻愣地直瞪著她皺擰眉頭,狀似痛苦的表情,想輕觸她的頰,卻又膽怯地縮回手,堂堂戰無不勝的鳳凌王,現在完全不知所措。

         她愛笑愛鬧,有點聒噪,看似迷糊,有時卻又睿智得嚇人,恍若天真度日,又將每件事都看在眼裡,她懂得防身還懂醫,懂得如何救人,救身上的傷,救他心裡的傷,怎麼、怎麼他才暗下決定,她就──

      還不夠......他還不夠將她看個仔細,還不夠好好憐惜她,還不夠再多聽聽她嬌軟的耳語,他不在乎孤老,只要她願意陪他一生一世,他會永遠保護她,用生命保護她!

         她說了,命是天注定,運是可以改的,她說......她說......李弼突地愣住。


         我只是想跟王爺說,剛才我對那個士兵又親又壓是在救他,這是一種醫術......


      醫術?就像她那樣又親又壓?

          他雖不清楚狀況,但依稀還記得步驟,思及此,他毫不猶豫地扯開狐裘披風,微解開她的衣襟,深吸口氣渡到她嘴裡,再摸索著心窩處,輕輕按壓,不敢過重,就怕傷著她。

        他不知道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但只要肯做,一定有機會。

       也許上官氏該死,但是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老天不可能連她都不放過的!

        「鳳凌王,是天塌下來了嗎?由得你在老夫小屋裡如此喳呼?」清朗的沉嗓透著淡淡戲謔,上官振無聲無息地來到他身後,發現他正對床上的姑娘又親又壓,而那姑娘面色黯沉,口唇發紺,隨即轉身出房。

         李弼也沒心思理睬他,逕自不斷重複記憶中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直到床榻上的人突地輕嗚一聲,連咳數聲。

       「雪尹!」

       她虛弱地閉著眼,胸口很悶,小口小口地喘息著,神志隨即又被捲入黑暗。

      「妳還是很不舒服嗎?」李弼滿頭大汗,垂伏在她唇邊,卻聽不見她吐出半個字,眼看她再度昏厥,喘息嚴重,他不由得回頭大吼,「伯父,快來!」

       上官振正快步轉進房裡,精爍眸子瞪他一眼。「到一邊去。」

      「伯父,能救嗎?」他立即退到床頭,看著伯父從手中木匣取出數根銀針。「這是要做什麼用的?」

      「你沒看過針灸嗎?」坐上床榻,上官振二話不說地朝床上女子的天突穴紮下。

      「伯父,她很怕痛,你下手就不能輕一點嗎?」李弼微惱地瞪他。

        上官振微揚起眉,頗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又紮下兩針,落在扶突、肺俞兩穴,還不斷地輕鑽著。

       「伯父!」

       「吵死了!你有瞧見她面露害怕嗎?光是喘不過氣就夠她難受了,你現在給她一刀,她也不會覺得痛。」上官振撇唇譏諷。

       李弼自知理虧,總算安靜下來,注意看舒雪尹的面色,只見她喘息依舊,但似乎沒有那麼頻繁了,臉色依舊發沉,可青中帶紫的唇瓣顏色似乎紅了點。

      他的心這才安定了些,語氣跟著和緩。

      「伯父,她到底是什麼病?」

      「哮喘。」
      
      「哮喘?」

      「應該是她本身就有這種病症,但我瞧她的底子不差,也許是因為疲累或獸毛引起的。」上官振長指靈快地捻轉銀針,另一隻手則扣住她的手腕,不意瞥見那細腕上頭的手鐲,教他不由得怔了下,又探向她胸口。

       「疲累、獸毛?!」李弼瞪著被他扯落在地的狐裘披風,一把抓起,丟出窗外,既生氣又沮喪。「該死,是我造成的!」

         拉攏女子衣襟,上官振瞅他一眼。「鳳凌王,這姑娘打哪來的?」

       「伯父怎會這麼問?」

       「......她身上有皇族胎記。」看見她手腕上的鳳銜月環,就已經夠教他驚訝,沒想到她身上竟還有皇族胎記。每個皇族人身上必定有個紅色月環胎記,位置不盡相同,但胎記確實是皇族人的證明。

        李弼立即湊上前,果真瞥見她胸口的月環狀紅色胎記,驀地震住。「怎麼會這樣?」

        他打小在宮裡長大,和上官羿在觀天樓的藏書閣裡看過太多關於皇室的秘辛,皇族胎記、失蹤百年以上的鳳銜月環、關於平德皇時的攝政王李鳳雛的事跡......太多太多,他知道太多,多到無法再裝傻。

        「這鳳銜月環還是我頭一次見到,以往總是只有畫像,如今看來,鳳銜月環確實氣宇非凡。」上官振撫過精雕的刻面,那是栩栩如生的雙鳳。

        李弼沉擰著眉不語。

      「她必定是另一支李家後代,這胎記和鳳銜月環已足以證明她的身份,假造不了。」

      「怎麼可能?」他喃喃自語,即使心裡早有疑慮,但舒雪尹完全沒有皇族人的氣息,沒有傲慢華貴,所以他怎麼也無法相信。

        上官振深深地看他一眼。「看來,你似乎發覺了,只是不想相信。日前兩次地動,八成是因她而起,對不?」

        他依舊沉默不語,垂眼看著似醒若昏迷的小女人,半晌才說:「那又如何?在我眼裡,她不過是我的貼身丫鬟罷了。」

        另一支李家後人又如何?他想要就要,就算要跟閻羅搶人,他也不會放棄!

       「只是丫鬟?」上官振勾動唇角。「我還沒見你這麼擔心過哪個下人。」

       「因為她是只屬於我的丫鬟。」他哼了聲。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要皇族當你的丫鬟,若是他日被拆穿,你──」

       「胎記也許不過是個巧合,畢竟她並非皇朝人,手鐲也有可能是仿製的,沒有人會相信她是皇族之人。」看她臉色翻潤,唇角微動,他才微微露出安心的笑。「皇族人,豈可能像她這麼笨手笨腳?」

       「她笨手笨腳?」

        「可不是,惹惱人的本事一絕,我老是被她氣到說不出話。」

        「喔,待她清醒,我非得跟她聊個幾句,瞧她到底是怎麼激惱你。」上官振停住捻轉的動作,但銀針依舊紮在穴位上。「弼兒,我已不是朝堂官員,金雀如何改朝換代已不關我的事了,所以,別拿那種似要殺人滅口的眼神看著我,好歹我是你伯父,也算是你另一個父親。」

        李弼頓了下,心虛地別開眼。「......我沒那意思。」是他的眸色太明顯,才會教伯父一眼看穿?

        他對家人情分原就淡薄,但也未曾有與家人起衝突的時候,眼前,是第一次,他由衷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既是如此,就過來吧,把她抱起,別讓她躺著。」

        「要讓她坐著?」

       「對,雖說她現在情況緩和了些,但若讓她繼續躺著,她依舊會難以呼吸。」上官振起身,瞧侄子掀袍坐上床榻,萬般憐惜地摟起她,讓她枕在胸前躺坐著,他歎了口氣。「我去替她熬藥。」

      「伯父,她的病會好嗎?」李弼柔聲問。

       他沉吟了下。「這幾日將會是關鍵,若調養得好,再費個三五個月,自然能讓她身強體健,但若是這幾日沒弄好,休養個三五年是跑不掉的。」

        「是嗎?」他將她散亂的發一一撥到腦後,讓她可以舒服地躺在他的胸膛上。
      
         只要她能好,在他保護之下,休養個三五年也絕對不是問題。

        只要她能好,他就好了。

**********************

     一個時辰後,上官振拿著藥出現在門口。「記住,她現在不能吹風,可這藥喝下她會覺得熱、會冒汗,就算她掙扎,也別讓她扯開被子。」

       「知道了。」李弼接過藥,吹涼了些,想要灌進她嘴裡,她卻吞不下去。

        他尋思片刻,喝了口藥汁,哺入她嘴裡,就這樣一口一口地喂,直到她把所有藥汁都吞下,才將藥碗遞給伯父,卻見他眨也不眨地瞪著自己。

      「......我只是在餵藥。」
      
     「看得出來。」

       「......我就是在毀她清白,那又如何?」伯父的視線擒滿戲謔,教他微惱低咆。

        不行嗎?她都可以光天化日為了救人而親人,他現在也是為了救她,親她不對嗎?

      「那就得等她清醒再毀,要不只有我見到,有什麼用?」

        李弼好氣又好笑地垂下眼。「伯父就這點性子和我爹不同。」

      「可你就這點性子與我最同。」上官振歲數不到半百,卻因為用盡天賦後顯得老態許多,然而黑眸依舊是精爍有神的。「有時真教人誤會,你到底是誰的兒子。」

       「那是因為我爹早逝,我是被伯父教養長大的。」當年他會入宮伴駕,也是伯父提議的。

       「可羿兒的性子卻不若你這般。」提到兒子,上官振不禁要歎氣。「他對皇朝執念太重,就盼他不會走上邪路。」

       「我會阻止他。」他仔細地將軟被每個角落都密封,不讓半點風有機會溜進被子裡,惹得那虛弱的小女人病情加重。

       上官振定定地看著他,張口欲言,卻覺得多說無用,只能又輕歎一聲,笑道:「記得能睡時就多睡,接下來的幾天,她的情況大抵不會有太大的恢復。」話落,他便起身要離去。

       「伯父,沒有其他法子永絕後患嗎?」

         上官振回頭睨他一眼。「你要我施咒?」

         咒術是每代國師必習課程,但使得精不精湛,就得看個人天份,而上官振是歷朝以來,公認咒術最強大的國師。

        「有咒術可用嗎?我似乎記得好像有種咒可以使。」

       「再說吧,她的狀況並沒有差到得用咒移轉的地步。」上官振深深地看著他,眸中五味雜陳。「你的氣色也不太好,快歇會吧。」
      
          上官家的命運沒有例外,這孩子,不知道嗎?

         情太深,一旦絕望,注定沉淪,譬如他的親爹。

        李弼哪裡會知道他的心思,他只是全心全意地輕攏懷中人,牢牢將她護住,圈在懷裡,感覺她的溫熱,感覺她的存在,直到感覺到她的掙扎。

        「唔......走開......」舒雪尹狀似夢囈,開始掙扎著要扯開被子。

        「雪尹丫頭,妳好大的膽子,本王如此照顧妳,妳敢要本王走開?」他湊在她耳邊低喃,字眼很凶,口吻卻軟得很。

        她停頓了下,攢緊秀眉,安分沒多久,又像個執拗的孩子,手腳並用地掙扎起來。「好熱~走開啦~~」

        他充耳不聞,將她圈得緊緊,不得動彈,卻騰出另一隻手,不斷替她拭汗,然後在她耳邊輕哄,「一會就不熱了,乖,多睡些,妳的病就會好了。」

         舒雪尹靜了一會,狀似再度入睡,然而沒一會──

    「好硬......」她不斷搖著頭,嫌棄枕頭太硬。

         瞪著她的頭頂,他深吸了口氣,隨即抓來另一床被子,折成枕狀,塞在兩人之間。

       「這樣好點了沒?」

      「嗯......」

         看她再次沉沉睡去,他以指輕撫她眉間的皺折,又偷偷挑彎她的唇角,假裝她還精神抖擻地笑著。

         他喜歡她的笑臉,那般純真率直,沒有防備,不具城府,就這樣竄進他的心坎裡,在他來不及斬斷前,早已發芽扎根,除不盡。

        「雪尹,是本王欺妳太多,所以老天才要妳來報復本王的嗎?」他問著,歎息。

         就這樣照料了她半晌,他才枕在床柱上閉目養息,動也不動地守護著她,直到冗長的夜空破墨展靛時,聽見細微的低泣聲,他猛地張開眼。

        「王爺,不要對我凶......」她雙眼未開,只是不斷抽泣,不斷地發出囈語。

        李弼心間發疼,鼻頭發酸,不知道他的態度竟讓她如此介懷。
      
       「好,本王承諾妳。」他啞聲低應。

         他不是要對她凶,而是他怕如果不這麼對她,就會將她攪進自己的命運。

         他怕,怕自己孤老的命運不變,而她會因他而死。

         他好怕......好怕,初嘗恐懼,讓他覺得自己並非無敵。

        「你都騙人......」嬌軟聲響近童音,滿是埋怨和濃濃鼻音。

        「本王一諾千金!」他哪裡騙人了?就算是整人,他也整得光明正大。

        「又凶......」
      
          深吸口氣,李弼發現自己對她真的很沒轍,「再也不會了。只要妳健康活著,本王可以起誓,疼惜妳一輩子。」

        他怕她的病是因他而起,但是才從生離死別的關口上走一遭,讓他下定決心,就算再怕,他也要擁有她。

        因為他再也放不開,他認了,也不會允許她逃離視線,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逮住她的身影。

        「不可以不理我......」
      
        「好。」他想也沒想地點頭,唇角勾起。

        「你說的......」她在他胸前磨蹭了下,找到個舒服的位置,終於沉沉睡去。

        「嗯,我說的。」他看著她入睡,良久,輕輕吻上她的唇,摟抱著她的身子,用最輕的力道,最貼合的擁抱,牢牢將她守護。

**********************
      
    「吃點。」
      
      「......我吃不下。」

       「多少吃點。」盛滿粥的木匙硬是湊到她嘴邊。

        舒雪尹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無奈地張嘴。

       唉,誰來告訴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何一覺醒來就風雲變色?

        這男人近來不是避著她嗎?怎麼又突地轉了性子,對她好得要命,尤其是──

     「王爺,其實我沒有那麼虛,可以自己坐著。」

          她不要再貼著他的胸膛,貼得這麼近,她的心跳、他的心跳混成一團,亂七八糟,搞得她頭很暈,既臉紅又心跳失速。

        她已經夠虛了,不要再加重她的病情。

       「本王很虛,一夜沒睡。」李弼左手箝制著她,右手舀著粥。」再吃點,這是本王的伯父特地為妳熬煮的粥,裡頭加了幾味藥,對妳的病情有幫助。

         嗚,就是有加料,她才不想吃嘛~「王爺,你身上的傷有沒有上藥?不如這樣吧,我幫你上藥,你趕緊睡一下,要是連你都倒下,那不是糟了嗎?」

        「妳若是想讓本王睡一下,就趕快把粥吃完。」

         舒雪尹聞言,無力地躺在他胸膛上,被迫吃粥,吃得好心酸。「王爺,你伯父很厲害唷,居然能救我。」她原以為自己再也沒有醒來的機會的,沒想到一醒來,她竟會在他懷裡。

          更糟的是,她一身是汗......嗚,淑女身上有汗味,很丟臉呀~

        「嗯,他被喻為開朝以來最偉大的國師,懂咒擅醫。」他邊聊邊喂,不給她停頓的機會。

         突地,馬蹄聲逼近,他微抬眼,思忖著是誰。

       「王爺,雪尹丫頭還好嗎?」不一會,黎少秦便大剌剌地推開門板,瞧見床榻上的一男一女擁抱得好親密,好像做了什麼,二話不說就立刻關上門,問著外頭的人。「上官大人,這裡頭──」

        「少秦。」李弼淡喚。
      
         門外的黎少秦愣了下,隨即又推開門,瞇起迷人的桃花眼,確定兩人是誰後,立刻轉開眼。

       「王爺。」他朝著推開的門板拱禮。

        「把門關上,別讓風吹進來。」

        「是。」黎少秦快速把門關上,隨即垂首。「王爺,西宛一事,屬下已經上奏皇上,由皇上聖裁。」

       「那麼,你現在手邊應該沒什麼大事了,對不?」

       「是。」他疑惑著王爺何來此問,難道說,這一回要派一件大事讓他完成,好讓他可以在燕兒面前展露威風?

        「那好,你現在立刻進城,把城裡所有的吃食都買來。」

        興致勃勃的黎少秦熱血倏地冷卻大半。「嘎?」

       「還不快去?」

       「......屬下領命!」原本他有點哀怨,但是一想到這兩人大有進展,他就感覺他的春天快到了,他的春天一到,燕兒就要來築巢啦~

       「王爺,那是要給我吃的嗎?」舒雪尹一聽,小臉立刻發亮。

       「那是本王要吃的。」

       「是──喔──」她扁嘴扁得好哀怨,把兩個字拉得長長的。

        看她嘴巴扁得好可愛,他不由得笑開。「買回來的每樣東西,只要伯父說妳可以吃,妳就可以吃。」她的食慾太差,不買點其他的吃食,就怕她的體力會差到撐不下去。

       「真的?」

       「本王一諾千金。」

       「欸,這話怎麼聽起來有點熟......」昨晚她好像作了一場夢,夢到她在撒嬌,他在安撫她。思及此,她不禁笑了。

        怎麼可能,瞧,他明明粗聲粗氣的,本性如此,哪可能那般溫柔?

       不過,那真是好甜的夢喔,教她現在想起來,還會覺得害羞呢。

       「再吃點。」他硬是再餵了口粥。

        為了待會的各式吃食,舒雪尹拚了。

       「這才乖。」他微勾笑。

        咦?水眸轉了圈,她疑惑地回頭看著他。

       是錯覺嗎?為什麼她覺得他很像在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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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4: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吃了點黎少秦買上山的吃食,舒雪尹的氣息確實看起來好多了,但山裡的溫度變化極大,入夜之後,氣溫驟降,才剛進入緩和期的她,又出現稍微不適。

      「咳咳……王爺,我咳……沒事,這是正常的。」她不斷地咳著,又努力想壓抑,就怕咳嗽引起連鎖反應。

       蹙起濃眉,李弼暗自尋思。

      伯父不願進城,他也怕城裡沒人能醫好,再者雪尹的身子吹不得風,就算備轎下山,也不見得能夠完全無風透入,可繼續待在這裡,山風強勢,夜涼如水,對她的病情同樣是雪上加霜。

        夜晚喝了藥,她枕在他懷裡,睡得極不安穩,有時夢囈,有時掙扎,那痛苦的模樣似是幻化為刃,刀刀紮在他的心窩。

        他寧可痛的是自己,恨不得把她身上所有的痛楚都轉移到他身上。

       「王爺,姑娘的病況可好些了?」上官振推門而入,反手闔上,半點風絲都竄不進裡頭。

      「一入夜後,她又開始喘得嚴重。」李弼憂心忡忡。

      「那是自然,畢竟她才剛從鬼門關跑出來,這症狀算是正常。」上官振走到床前替她把脈。

      「伯父,我記得有一種咒可以轉移,你幫我吧。」李弼突道。

       上官振挑了挑眉看著他。「你可知道轉移之後,你會如何?」

       「不知道。」咒術他一竅不通,只是曾經見過。

       「你會不斷承載她的病痛,甚至他日她死後,你也會跟著命喪黃泉。」

       「就這樣?」

        半垂著眼,他淡笑著。「就這樣。」

       「那就請伯父動手吧。」李弼毫不猶豫的說。

       「不過,這是個鴛鴦咒,你該知道鴛鴦同死不獨活,但是相對的,那是建立在已擁有濃烈情感的男女身上。」上官振笑了笑。「你對她的心意,我看得一清二楚,但她呢?她愛你嗎?」

        李弼抿唇不語。

       「若她不愛你,這咒就算下了也沒用。」

       「也許有一天她會愛上我。」

       「何時?一年?十年?」

        他怒眼瞪去。

       「別說我沒告訴你,上官家的結局,沒有人逃過,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四個字,上官振蓄意說得沉又慢,猶若蟄雷打進他的腦門。

      「那又如何?逃不過逃得過又如何?我只要她好,若是他日她愛上我了,就不會因我而死!」就算真有那麼一天,黃泉路上也有他攜手相隨。

        上官振看向睡得極不安穩的女子,再將視線放回侄子身上。「但這個咒,歷代以來,成功的沒幾個,就算成功了,也不見得會立即生效。」

        「不試試看,永遠不會成功。」

       「那倒也是。」上官振笑得無奈。

        上官一族族人,性情稍嫌濃烈,也許正因為知道機會難尋,才會如此難以割捨,才會寧可以己身換她命,這滋味,他也嘗過,可惜他沒有成功,一人終老。

       「伯父。」他低啞喃著,明明早已是疲憊不堪,黑眸依舊炯亮。

       「好啊,試試又何妨,只是我醜話說在先,免得沒成功,讓你怨我。」上官振自桌上取來木匣,拿出一支銀針,在舒雪尹指尖上紮了下,擠出約指甲片大小的血。

        她痛得半張開眼,卻連喊痛都沒力氣,只是愣愣地看著他,心神飄忽,感覺自己在光與暗之間掙扎。

       上官振依樣畫葫蘆,在李弼指上擠出血,而後抓起他的指,點在舒雪尹額上,再以她的指點在他額上。「鳳凌王,跟著我念。以血相扣,系魂結命,從此爾後,汝傷、吾受,汝命、吾魂,汝死、吾亡……咒立。」

          李弼毫不猶豫地跟著念上。「以血相扣,系魂結命,從此爾後,汝傷、吾受,汝命、吾魂,汝死、吾亡……咒立。」

        「……王爺,你在幹麼?」舒雪尹終於擠出一點力氣,無力低問。

       「對你下咒。」

       「嗄?」什麼啊?「咒我死?」

        「咒你活!」蠢丫頭!

        「……你又凶我……」扁扁嘴,她哀怨的閉上眼。

         李弼深吸口氣,真想凶她,可瞧見那張面色慘淡的臉,又心疼不捨了。

        臭丫頭,把他整得這麼慘,若還不愛他,瞧他怎麼纏她一輩子!

       「好了,親吻她吧。」

       「親吻她?」

       「鴛鴦咒本是恩愛情人間的咒,吻只是加深感情牽絆,只是……就不知道你倆到底適不適用。」上官振收起銀針,很乾脆的走人,不打擾小倆口。

         牽絆嗎……看著又閉上眼的女人,她對他似乎沒有情感,如此要如何牽絆?

        吐了口長氣,他輕輕俯下身,吻上她的唇,把自己的希望與渴求,全都傾注其上。

        舒雪尹驀地張開眼,對上他的幽深烏瞳,水眸眨了眨,懷疑自己在作夢。

        可是,好真實啊,他的唇比她想像中還要柔軟,溫熱得有點燙,燙得她心跳加快,胸口很悶,可是好像並不難受……

         他的吻極輕,只是輕吮著她的唇瓣,卻像是極為回味,捨不得停下,不斷依著她的唇型,吮吻淡囓,咬到她心口發癢,渾身都不對勁了。

        「……王爺,你在幹麼?」話一出口,竟是萬分沙啞,舒雪尹發覺自己全身好燙,像是著了火,大概又開始發燒了。

      「救人。」他的嗓音同樣低啞。

        他盼,盼鴛鴦咒可以立即成效,把她的病痛都給他。

       「救人?」她無法反抗,任由他輕吻著。「喔,王爺是學我嘍?」不過CPR不是這麼做的啦。

       「你有沒有覺得舒服一點?」他問得小心翼翼,期盼咒術成真。

       「還好……」這錯誤的CPR,讓她頭暈、心跳加快,眼前模糊,有點喘不過氣。

         難道終究還是失敗了?望著又昏睡過去的懷中人,李弼心慌又心疼的在她耳邊淺聲低咆。「快點愛上本王,笨丫頭……」

         到底還要多久,才能讓他別再看著她如此痛苦?

        幾天之後,山上的溫度和煦幾分,李弼派人備轎,帶著舒雪尹回王府靜養。

       自此,舒雪尹隨時可見他在旁,有時她半夜醒來,頭頂上便馬上會響起問句。

      「不舒服?」

        她滿頭大汗地仰頭,就見他幽邃黑眸溫柔的望著她。「王爺都沒有睡嗎?」

       「睡了,剛醒。」他啞聲道,嗓音透著倦意。

        騙人,他眼睛佈滿紅絲,想也知道肯定沒什麼睡。「王爺,我覺得我好多了,可以平躺睡在床榻上。」

        「你要再發作一次?信不信本王這一次乾脆把你掐死算了?」他低吼,威脅很沒人性,但口吻柔軟得近乎憐惜。

        「……」唉,她真的搞不清楚他到底想怎樣。有時候,覺得他真的對她好好,好到非常不尋常,有的時候又覺得他很凶,但是,他應該是疼愛她的吧?

         否則,他不會一直抱著她睡。

        其實坐著睡,他一定很難受,可從未聽他抱怨,每回她醒來,他總是清醒著,圈在她腰上的手從未垂放過。

       「王爺,你這樣好像我外公喔。」她突道。

        他驀地瞇緊眼。「誰要當你外公!」

        唉唉 ,又生氣了,脾氣真差。「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小時候我氣喘發作時,我外公都是這樣抱著我入睡,就算我熱得踢被子,也會把我制得動彈不得。」說著,她不禁笑了。

        其實她是有點喜歡他的。可不是嗎?有人這樣呵護備至,有點良心的都會感動,就算他偶爾有點凶,但她好像也慢慢習慣了,反正他現在應該不會再趕她走吧。

         這樣感覺很好,好像很受寵,很像他很疼她,讓她想賴在這裡,哪兒都不去了。

        李弼冷聲拉回她的心神。「睡。」

       「好。」她乖乖地閉上眼,又咳了起來,急忙以雙手摀著嘴,卻發覺有第三隻手在拍她的胸口。「咳咳咳!王、王爺,你拍到我的……」她邊咳邊臉紅。

        「又不是第一回拍。」

         「嗄?」那他肯定發現她胸前很空虛了?她更加羞紅臉,雙手護在胸前,連咳嗽都忘了。

          「你全身汗濕的時候,是誰幫你擦的?」他冷哼。

          她錯愕得良久說不出話。「王爺……你開玩笑的吧?」他逗人成性,肯定是故意逗她——

         「你胸口上有個月環狀的胎記。」李弼笑得不懷好意。

          「啊~」她尖叫,護在胸前的力道更大了。「王爺,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不經她允許就偷窺她的空虛……

          「本王在救人。」他不疾不徐地道。「大不了,本王負責不就得了。」

          她又是瞠目結舌。「王爺喜歡我?」她心跳得好快,嫩頰微酡,有抹媚人的神采。

          她問得小心翼翼,心因為這句話而產生共鳴,生起期待,恍若她早有情愫衍生,就等著他的情意帶領,好似只要他給了一分情,她就能還上三分,只要他喜歡她,她回報得就更多。

         李弼沒回答,只是看著她。

        「不是喔……」她羞得垂下臉。

          真是太丟人了,竟然把人家隨口說的話看得這麼認真,還覺得這麼失落……唉,難道她的喜歡已經是很喜歡了嗎?

         這麼在意,這麼擔心,這麼為一個人哭……好像的確是頭一回呢。

        「本王說了負責不是嗎?」有時候,他真的很懷疑她的睿智只是曇花一現,其餘時間,都蠢得令他想發火。「光是府裡每個人瞧見你和本王如此親近,就都認定了你的身份,就算你不允,依舊是本王的人!」到底還要他說得多明白?她不是心細如髮嗎,為何沒察覺他的情意?

        「……原來如此。」沒來由的,她覺得好失落,不是悶也不是難受,就是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王爺,就算是這樣子,我也不是非嫁你不可啊。」她感覺活力瞬間從體內被抽除,胸口像是壓上一顆大石,整個人無精打采,比生病的時候還難受。

         不過就算難受,這種幾近憐憫的結合,她還是不要。

        李弼瞪著她的頭頂,頓覺要不對她生氣,真的很難。「你敢不嫁?」

        「嫁了又有什麼用?婚姻沒有兩情相悅,還算是婚姻嗎?」她喃喃自語,想起外公外婆的恩愛,也想起父母的鶼鰈情深,那樣的婚姻,才是她追求的目標。

        這話聽在李弼耳裡卻是再明顯不過的拒絕。他當然渴望兩情相悅,但她不愛他,他又能如何?

        「睡了。」他低聲命令,把苦澀藏得一乾二淨。

         總有一天,她總會愛上他吧。

        那麼不管多久,他都等。

**********************

    之後的日子許是她狀況轉好,也或許是李弼有職務在身,舒雪尹近來很少見到他,次數少到她都溜出房外偷看星星了,他也沒來抓過她半次。

         她想回家,又不想回家。

          坐在樹上看著滿天星斗,微冷地縮緊脖子,瞥見遠方有小小的火光,她一喜二話不說地跳下樹,一溜煙衝回牡丹臥的主房。

         這個房間,是他要她待下的,可是待在這兒也見不到他,哪有人這樣的,說想娶人就娶,可想娶又不見縱影,真的是……討厭。

        她討厭胡思亂想,可那男人又不給她機會問個明白,搞得她好煩,整個人患得患失,變得很不像自己。

       她摸黑上床,下意識地假裝入睡,沒一會,就聽見開門聲。

       正猶豫著該不該乾脆和他說清楚,溫熱的氣息就先一步逼近,接著她被輕柔的抱起,睡在一個熟悉的懷裡。

         難道說在她入睡以後,他常這樣溜進房裡,抱著她睡?她只要吃二藥,便容易睡得沉,今天是因為根本還沒睡,所以才發現這一切?

       「怎麼渾身冰成這樣?」

        頭上傳來李弼微惱的輕斥,她更用力[木閉上眼,怕偷溜出房的事被發現的話,又要惹他發火。

        可下一刻,他的雙手便滑入被子底下,輕挲著她的手,給她溫熱,使她從指尖一路暖進心裡,燙進眼裡。

        討厭,明明就對她很好嘛,先前說話幹嘛那麼霸道?

       她緩緩略側過身子,側躺在他懷裡,從他身上汲取更多的暖源。她真的好冷,尤其沒再見到他之後,總覺得屋子太大,太空虛,很冷。

        輕撫著她發,李弼輕聲歎,「丫頭,妳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愛上本王?」

        舒雪尹心頭一震,緊抿著嘴,就怕自己會發出驚呼聲。不會吧,他在等她愛上他?

       「一年,三年、五年?」他喃喃自語,沒察覺她在假寐。「你要本王等多久?」

        那你呢?你愛不愛我?她在內心裡問著,卻沒勇氣在這當頭發問。

       「你煩人,知道嗎?」他又道。

        她的心情瞬間摔落山谷,跌成碎片。

       哪有人這樣的!要人家愛,又嫌人家煩!

      「你煩得本王心神不寧,煩得本王滿腦子只有你,你到底還要本王如何?要你一份愛,有這樣困難嗎?」

       舒雪尹再度怔住。

        「天底下怎會有這麼煩心的玩意兒?」他又歎。

         她笑了,淚水也同時滑落。

         呵呵呵,原來是這樣子啊,他說煩,就是愛呀!

          她無聲笑著,淚水卻掉得很凶,一串串地濕進他的衣袍,教他微訝地垂眼,長指撫過她的頰。

        「怎麼哭了?誰歁你了?本王在此,還有人敢欺你?」

          就是你欺負我啊!舒雪尹在心裡笑罵,死也不張開眼。

          這是他的秘密,也是她的,她要藏在心裡回憶一輩子。

         「還是又不舒服了?」他氣惱自己的束手無策,只能再抱著她坐直些,輕拍她的胸口。「唉……別讓本王這麼傷神好嗎,你這磨人的丫頭。」

           她笑著哭著,一掃陰霾,在他的拍撫裡,享受被獨寵的特權,慢慢一路沉進夢鄉。

           這一夜,是近日內她睡得最安穩最香甜的一夜。

**********************
      翌日。

      「福寧!」

         福寧立即從院落遠遠一端疾步飛來,三十歲的臉已經快要老化成四、五十歲。

         「王爺?」最近王爺脾氣不大好,府裡的下人逃的逃、跑的跑,就只有身為總管的他最可憐,想逃都逃不了。

         「本王不說了,外頭所有的花全都要移平嗎?」伯父說,就算是花也有可能會引起雪尹的病,早早吩咐要移除的,偏是沒人去辦。

         說不准雪尹的狀況時好時壞,就是這片花園在作怪!

        「可,可是這些牡丹是夫人……」

        「本王的話,你膽敢不從,倒是從著那早已死了二十年的人?!」

        「王爺,奴才只是想說,那些牡丹是夫人栽種的,王爺難%毫無理由地就要將這片牡丹移除?」福寧轄出去了,就為了留下那一大片的牡丹花。

       「閉嘴!」李弼怒極,大掌擊向黑檀矮幾,矮幾立地碎裂成片。

        「發生什麼事了?」舒雪尹輕快的軟嗓從迴廊傳來。

          李弼聞聲,快步走向她。「你想死嗎?不是要你在房裡好好待著?要是出來又遇風,氣喘再起,你瞧本王怎麼治你!」他惱著,趕緊將她拉進偏廳,示意一旁的黎少秦趕緊掩門。

         舒雪尹啼笑皆非。明明他說話很凶狠,可現在的她一點都不怕了。

        「王爺,我好多了。」她展笑。

        「還不夠好。」至少跟他初識她時相較,還差太多。

       「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他拉著她在棉榻上坐下。

          怎會沒事?她剛才明明聽到他們在說牡丹花……

          看著前方的矮幾碎片,又看向福寧慘淡的表情,最後她的視線落在公孫燕身上,只見她輕努了努嘴。

           舒雪尹立即心領神會,看來前幾日這男人雖不在府裡,在外頭也肯定發飆數回了。

         「王爺,今天天氣挺好的。」她更賣力地笑。

          李弼支手托腮看著她,等著下文。

         「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不好。」他不假思索地搖頭。

          她馬上扁嘴。「為什麼?」

         「因為你身體不好。」

         「哪有?我已經好了!要是再天天把我關在房裡,不讓我曬曬太陽,我才真的會發霉。」她覺得身上已經快要長出香菇了,給她曬曬太陽的權利吧。

       「若你身子已好,為何都不笑?」

       「……王爺眼睛有問題嗎?」她瞇眼瞪他。

         她笑到臉都快僵了,就連睡醒的時候嘴角都還往上勾呢!

       「你說什麼?」換他瞇眼瞪她。

        歎口氣,舒雪尹抓起他的人,開始啃。

       「你在幹麼?」對於她突來的舉措,李弼愣住。

        她的咬勁極輕,與其說在洩憤,倒不如說是……調情?

        「我餓了。」她正色看著他。「我很餓很餓,再不給我東西吃,我就要吃你了。」

       「你餓了?」他濃眉微揚,笑意漸露。

        她多日食慾不振,現在喊餓,這是好事。

        「嗯,皇城裡不是有很多茶樓什麼的?我想去坐坐,上次御鳳郎大哥帶我們去的那家茶樓就很不錯。」

        「呃……請稱呼屬下的名字即可,不要再加大哥了。」黎少秦小聲說,這福份,他消受不起。

        「那樣太不尊敬了。」

         「一點也不會。」他呵呵笑,瞥見主子猶豫的眸色,隨即說﹕「王爺,不如這樣吧,若是雪……舒姑娘想吃點不同的東西,不如就上鳳凰樓吧,那兒菜色極多,又有說書人曲倌唱曲,舒姑娘絕對會喜歡。」

        「喔喔~」舒雪尹小臉立即發亮。「王爺,我們走吧。」

        「少秦。」李弼終究是拗不過那雙寫滿期盼的雙眸。

        「屬下在。」

        「備轎。」

        「遵命。」黎少秦差點開心得涕泗縱橫。

         太好了!苦難退去,喜樂即至啊~

**********************

    鳳凰樓位於內城,屬內城最高建築,樓高七層,傍山半懸式塔狀樓台亭閣,中間平台上,時有曲倌唱曲,時有樂官彈奏,有時聽說掌櫃的還會充當說書人,說上一段故事。

        由於每晚皆有個節目,於是乎,鳳凰樓可說是城裡王公貴族,高官達人的最愛,幾乎天天座無虛席。

       「好美啊~」坐在四樓窗邊的舒雪尹,被眼前恢宏城都和崢嶸山形給震得哇哇叫。

         身旁的李弼淺勾笑意,極為滿意她一掃多日陰霾,立在他們身後的黎少秦也總算鬆了口氣,就連公孫燕亦是。

         「喔,這不是王爺嘛,今日王爺駕臨,令小店蓬蓽生輝,實是小店榮幸,有幸見王爺一面,小的──」

        「把店裡所有招牌菜都端上來。」李弼不耐煩地打斷掌櫃的狗腿話,這些話,他聽多了,膩透。

        「是,馬上來~」掌櫃的如風揚。

           回過頭,李弼拉整著身邊人身上的厚襖斗帽。「別探太出去,風大。」

         「好。」她乖巧應好,直瞅著他。

         「怎麼這樣看著本王?」他繼續替她整著斗帽。她不能接近獸毛,所以他從宮中帶回一些特製衣料,保暖輕盈,且沒有獸毛。

         「王爺對我真好。」

         「……現在才發現?」他撇唇,忽視那抹心思被窺透的尷尬。「本王這生意做得倒還不算蝕本。」

        「欸,王爺這麼說就不對了,誰蝕本還不知道呢。」她嘿嘿笑得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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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4: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你哪兒蝕本了?你哪來的本?」李弼毫不客氣地道。

       「我沒有本?是誰對我上下其手的?」哼,若是以往,她可能會被他的態度嚇到,但現在不一樣,她已經深知內情,知道這薄臉皮的男人早就愛死她了,所以,不怕。

       「本王養你,難道不能對你上下其手?」他說得理直氣壯,眸色卻極柔。

         話多的丫頭,又開始多話了,這感覺真好。

        「可以,但我也讓王爺上下其手了,王爺難道不該給點承諾?」她笑得別有深意。

        「……你……」李弼一時語塞。

         這會他竟琢磨不出她的心思。她想要承諾?這意味著什麼?

         迎向他探究的目光,舒雪尹吐吐舌頭扮鬼臉,一臉驕傲的看著外頭的山景,不再搭話,讓他自個兒傷腦筋。

        「來了來了,本店的招牌菜全都上桌了。」掌櫃的拍著手,示意後頭的小二們動作快些。

          整層四樓的西廂,全都被鳳凌王給包下,但無妨,這些菜若能討得王爺歡心,往後銀子就滾滾而來啦。

         招牌菜一擺,就擺了好幾張桌子,嚇得舒雪尹瞪大眼,偷偷靠近李弼,「王爺,會不會太多了一點?」招牌菜指的不是大廚的拿手好菜嗎?這裡的大廚很囂張喔,拿手菜這麼多?

         「你可以每樣都嘗一點,才知道喜歡哪一道。」

           舒雪尹點點頭,乖乖看著美食上桌,在見到一樣菜後,忙喊著,「我要吃那樣!」

          纖指一比,小二們立即停下動作,掌櫃的迅速向前,將她指中的那一道菜快快遞上。

        「夫人要的這一道是本店歷史最悠久,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雲吞豆簽面。」掌櫃的敏感的發現這住姑娘才是正主兒。「不瞞夫人,這道菜乃是我爺爺的拿手好菜,聽說當年攝政王也是此道菜的愛好者。」

         「攝政王?」她瞪著很熟悉的雲吞豆簽面,再綬綬看向掌櫃的。

         「夫人有福了,今晚小的充當說書人,正要說這一段故事,還請夫人慢慢用膳,半刻後,聽小的說書。」話落,他瀟灑退場。

         「不過是民間流傳的變調故事,你聽聽就算了。」李弼淡道,看著極為清淡的麵食。「你真要吃這個?」

       「嗯。」她趕緊夾面就匙,送到他面前。「王爺吃吃看,我母親也很會做這個菜。」

        李弼定定看著她,最後張口吃下她喂的面。

       「好吃嗎?」

        「還不錯。」口味清淡,但又不會食之無味。

         「我也吃吃看。」她毫不避嫌地夾起面就要吃,卻見黎少秦和公孫燕眼睛張得大大,才猛然想起。「對了,兩位一起用膳吧。」

        「呃,屬下還不餓。」黎少秦笑道。實際上,是不想介入他們之間,免得王爺發火,他就要變成炮灰。

       「坐下。」李弼淡道。

       「那,屬下和燕兒坐這邊。」他自然地扣住公孫燕的手,就坐在兩個席次外的位置上。

         舒雪尹喜孜孜地吃了一口面。「嗯,比我母親的手藝再差一點點。」

       「是嗎?」看著她有朝氣的臉,他的笑意抹在唇角。

       「就不知道他說的攝政王是哪個攝政王。」

        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故事中的那一個呢。

       「皇朝攝政王並不多見,歷朝以來,只有兩位。」

        「喔,王爺懂的真多。」

        「在宮中閒時便翻看宮中史冊,多少知道一些。」他不愛與人接觸,除了習文練武之外,多半都在宮中看書,後來無書可看,乾脆連史書都搬出來,把整個皇朝開朝至今的大事紀全都看過一遍。

       「是喔,那是哪兩位?」

       「一個是開朝兩代的李迅羽,一個則是距今三代之前,共侍兩位君王的李鳳雛。」他說著,細細打量她的神情。

        可出乎他意料的,她一雙水眸瞪得又圓又亮,像是難以置信。

        為什麼她有這種反應?難道她的家人沒跟她提過?若沒有,她又是為何而來到金雀?

       「李鳳雛?」她吶吶重複。「鳳凰的鳳,雛鳥的雛?」

      「嗯哼。」

       不會吧……外公?!舒雪尹擱下匙筷,半晌說不出話。

       怎麼會這樣?媽媽跟她說的床邊故事,竟是外公的愛情故事?所以……外公是跟隨外婆穿越時空的?天啊~所以媽媽早就知道她會穿越時空,就是因為這樣的宿命?所以媽媽才會說,總有一天她會來到金雀,而手鐲將引領她遇見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

        她緩緩看向李弼,見他輕噙笑意,俊魅惑人,她的心也急速地卜通卜通狂跳,快到讓她下意識地按住胸口。

        「不舒服?」察覺她的異狀,李弼立即揍近她。

         屬於純男人的氣息逼到眼前,她羞紅了臉,覺得渾身燥熱透了。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但沒想到一發現來到金雀的原因,這綿延情意竟會一發不可收拾。

         「沒沒沒,我好得很、好得很。」她用手搧風,企圖把臉上的熱氣搧散,然而手卻馬上被他擒住。

        「別搧。」一丁點風都不得存在,他就怕她病情又加劇。

        「好。」第一次,她聲如蚊吶地回答,突然之間,整個人淑女了起來。

         突地,底下傳來絲竹聲,她趕緊離開太過曖昧的氛圍走到欄桿邊,往底下瞧。

          一樓平台上,有人在吹奏樂器,瞇眼仔細一看,站在正中央的人,真的像極了剛才那位掌櫃的。

         「別靠得太近。」李弼來到她身旁,拉著她在欄桿邊的席榻坐下。

          手,他緊緊握著,掌心一片汗濕,舒雪尹偷覷著他,很羞的想偷偷抽回手,可他握得太緊,她只好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底下的說書人身上。

         說書人的聲音相當洪亮,儘管她坐在四樓也聽得一清二楚,說的是攝政王與冉才人的愛情故事。

        「……話說,攝政王以不到一年的時間踏平了漠林皇宮,班師回朝時,才發現冉太后早已得急病而死。」說書人說得眾人欷吁不已,唯有舒雪尹小小聲地抗議。

        「才不是這樣呢。」

          李弼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不然,你覺得應該是如何?」

        「那是因為冉太后並非皇朝之人,所以她的身體產生變化,為了不讓攝政王傷心,所以她故意使計要讓攝政王恨她,實際上,她是想要一個人面對死亡。」說完,她不禁歎氣,覺得冉才人太傻。

        「若是本王,才不會傻得上當。」

         喂~怎麼可以說她外公傻?她扁嘴瞪他,卻見他不知道何時逼到眼前,烏瞳如月潤華,教她很自然地屏住呼吸。

         「若是本王動了心,不管她使什麼計謀,本王都不會上當,本王會糾纏不放,她怎麼也別想甩掉本王。」他清朗沉嗓一字一句說得極緩,像在對她訴說承諾,又像是在警告她什麼。

         舒雪尹眨眨眼,心瞬間跳得好快。

         李弼調開視線,看著下頭的說書人,沒頭沒尾地道﹕「上官家祖先為求天賦而禍延子孫,導致後人擁有孤老的命運。」

         「不可能的。」她愣了下,想起歡喜日那日的術士所言,眉頭立即皺得死緊,「王爺,我說了,命運……」

        「上官家歷三十數代,無一倖免。」

         她呆掉。

         李弼的視線依舊停留在一樓,啞聲低喃﹕「本王的母親非常恐懼本王的天賦,從不曾擁抱本王,甚至本王一接近她,她就會立刻離開……本王記憶裡,唯有一次她對本王笑,那就是本王在牡丹園裡摘了一朵牡丹給她,從此以後她不斷地栽種牡丹……她寧可面對一園牡丹,也不願意面對本王。」

        「王爺……」舒雪尹的心發痛,因為他不在乎的口吻,因為他刻意冷漠的語調,更因為他假裝沒有受傷,實則傷痕纍纍的內心。

       「可是,有位姑娘並不恐懼本王的天賦。」頓了頓,他看向她,眸底有著明顯的壓抑,亦有更多的期盼。「如果,她不怕本王的天賦,不怕與本王走向孤老的命運,可以完全接納這樣子的我……我會用我的生命去守護她一輩子。」

         此話一出,她渾身發麻,雙眼熱烘烘,胸口鼓噪不休。

        「但……如果她怕……」李弼緊繃地別開眼,卻突感覺身子一震,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誰正緊緊地擁抱著他。

         「我不怕!既然來了就沒再怕的!」舒雪尹發狠地抱緊他。「王爺,我在等你呀,你知不知道?」

        「……等本王?」他好一會兒才開口,聲已瘖□。

        「你說毀我清白,說我非嫁不可,可總不能無情無愛就要我嫁,對不?你要告訴我說你喜歡我,我才會開心地跟你說,我願意啊。」

         「……你願意?」他狂喜的笑了,很輕很輕的摟攏雙臂,讓她可以舒服地枕在他的肩頭。「你不怕有一天,你──」

        「我才不怕呢,有王爺在,王爺會保護我,怕什麼?」她也笑,淚水卻緩緩滾落,不是悲傷,而是憐惜。這麼一個傲睨天下的王爺,竟因為她而如此趑趄猶豫,要她怎能不感慨?

        他把臉貼在她粉嫩的頰上,觸上她發燙的淚,環抱住她的手微微顫抖。「說了,就不許反悔。」

       「才不會後悔呢。」她笑嘻嘻地道,撒嬌地挲著他的頰,主動地捧起他的臉。「王爺,牡丹臥裡的那片牡丹不要毀掉好不好?」

         來鳳凰樓之前,福寧腤地裡拜託她,她猜八成與自己有關,不幫也不行。

       「伯父說,花也有可能引發你的病。」

       「王爺,花粉對我來說沒問題,而且我很期待牡丹花開的盛況呢。」她曾聽福寧很驕傲地說,王府裡的牡丹是皇朝裡最美,品種最多,色澤最艷麗的,共有上萬株。

       「真的?」

        「嗯,還有,王爺,我問你,你的母親是怎麼去世的?」

       「……她的心有問題。」

       「那是天生的嘍?」

       「應該吧,你問這些做什麼?」

       「王爺,你的母親不是不愛你呀。」她幾乎可以肯定。

        李弼但笑不語,擺明了不信。

       「上官家有孤老的命運,她明知道卻執意要嫁給你爹,代表她愛得極深;她明知自己心有問題,生孩子有多折損生命,卻還要生下王爺,你說,她不愛你嗎?」瞧他怔住,她又笑笑說﹕「王爺,你的母親極愛你爹,怕孤老的命運不變,所以一定要你爹留下子嗣,而她種植牡丹,肯定是為了王爺。」

         他明顯怔了下,「怎麼可能?」

       「王爺喜歡牡丹嗎?」

        「不。」他喜歡的是待在牡丹園裡的母親。

        「王爺可曾說過喜歡牡丹?」她不死心地再問。

          李弼錯愕地看著她。「……本王曾說過,曾對娘說過……」但那是要討她歡心,因為他以為娘喜歡牡丹,若他說自己也喜歡,也許娘就會留下他一道賞牡丹,但……娘並沒有留下他。

         「王爺的母親栽種牡丹是為了王爺,因為王爺說喜歡。」她吻上他難以置信的眉頭。「王爺,身為一個母親,她肯定知道自己時日不多,為了不讓王爺掛念不忘,她能做的是什麼?」

        他喉口抽緊,烏瞳流淌一池琉璃。「……她要我恨?」

      「恨了就不會痛。」她深歎。「真傻!誰說恨了就不痛?因為痛才會恨啊,王爺的母親真的太傻了,她不希望給你太多牽掛,卻又種下一株又一株的牡丹,滿滿地種在你的院茖,她討人歡心的方法太傻,卻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李弼無法言語,他從未如此想過,從未細想過每個環節。他一直不懂,為何爹會追尋娘的腳步而去,不懂爹為何愛她如此深,原來、原來……娘是這樣愛著他,愛得如此低調?

        「你怎能確定?」

        「我不能確定,可是……」她扁扁嘴。「王爺,為什麼你就不能想得樂觀一點?為什麼一定要那麼悲觀?事情根本就沒有那麼複雜,為什麼老是要放在心裡拐十麼彎?」

        不管到底是不是,難道就不能假裝是,讓心裡也活一點?

       「所以你認為一切如你所想像?」

       「嗯。」她毫不遲疑的點頭。「每個人的付出不一樣,但總是有所圖,所以說,攝政王不傻,他只是愛得太深,所以沒有防備,王爺又何嘗不是?」

         李弼將她摟進懷裡。「雪尹,這就是你的天賦嗎?」如此洞悉人心﹑

        「我沒有天賦,只是看得比較多,決定用最簡單的角度去看罷了,是你們想太多,反而看不清楚啊。」她討厭拐彎抹角,更討厭迂迴曲折,她用她的眼睛,看見她所認定的世界,其實人心也可以很簡單的。

        他和公孫燕一樣,雙眼被仇恨和多疑給蒙蔽,反倒看不見這世上最美好的,那真是太可惜了。

      「若是我有王爺的孩子,我對他的方式肯定不同,會天天都抱著他,告訴他我有多愛他。」

         李弼聞言不由得笑了。「你現在是在鼓勵本王趕緊給你個孩子?」

        「不是,我是在幫你打氣。」哎唷,這樣吃她豆腐,很過癮嗎?「王爺,你愛我嗎?」問著,她又捧住他的臉,不讓他閃避。

         下一刻,堂堂鳳凌王竟面露赧澀,烏瞳如星地瞪著她。

       「你不說,我怎麼猜得到?」她呵呵笑得很賊。

         拿她沒辦法,李弼只得狼狽地輕點頭。

       「點頭是什麼意思?」她繼續裝傻。

        他怒不可遏地瞪著她。

     「說好不凶我的~」她馬上軟聲撒嬌。

        沒轍地閉了閉眼,方要啟口,他眼角餘光卻不經意瞥見一對長長的耳朵──「混賬東西!你在做什麼?!」

       「沒有,屬下只是想確定春天來了沒有。」黎少秦很鎮定的解釋,大手緊包著公孫燕長年習武,粗糙的手。「春天到了,我的燕兒才能築巢啊。」

        「誰要跟你築巢?!」公孫燕羞赧欲死,二話不說,將舒雪尹親自教導的過肩摔用個十成十,只見黎少秦立即仰躺在地,咧嘴傻笑。

         趁亂,李弼貼在舒雪尹耳畔低喃了聲,才玉面微暈地別開。

        可她聽見了,粉嫩小臉立刻紅得粉通通,白裡透紅的嫩頰,教人只想咬上一口。

       「王爺,吃飽後,我們回家吧。」她拉著他回臨窗的位子,邊吃豆簽面邊說。

       「你不想看星星?」他突問。

        她眨眨眼。「王爺怎麼會這麼問?」

        「本王第一次遇見你時,你不正在看星星?就連在府裡罰你時,你也是在看星星,你不是喜歡嗎?」

          她這才明白,原來他一直都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王爺,我是喜歡星星,但不用天天看呀。」她搖搖頭,笑得含羞帶怯。

         都什麼時候了,還看什麼星星?真是頭不解風情的遲鈍牛!

**********************

     入夜,如往常,李弼再次來到牡丹臥,抱著她入睡。

       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她已非常喜歡他的懷抱,不過──「王爺,我真的好多了,你不用再親我了。」唉,她真的不忍心告訴他,他的方法大錯特錯。

        李弼聞言,瞇眼瞪她。

      「……為什麼要瞪我?」她也學他一樣很有殺氣地瞪回去。

         反正她現在已經不怕他了,她有三字箴言當護身符,沒在怕的。

        「因為你有時候精明得讓本王覺得你異於常人,但有時候,又覺得你蠢得非常人。」

         難道親她,就一定是在她嗎?腦袋就不能轉一轉?

        「……王爺,我覺得你在諷刺我?」

       「不錯嘛,還聽得出來。」他哼笑。

           她悻悻然地哼哼兩聲,非常大膽地伸手扯著他的唇,豈料他嘴一張,二話不說就咬住她的指。

          「啊~」她想抽手,卻他咬得很緊,不痛,但不容她掙扎。

           李弼垂眼瞪著她,微啟唇。「睡!」

            扁扁嘴,舒雪尹很用力地倒在他的胸膛上,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讓她的報復顯得很無趣。

            三月了,天候依舊涼,可是房裡燃著火盆,再加上一個人型抱枕,身上的暖被,實在是熱到讓她有點受不了,不一會,她便開始掙扎,在他懷裡小範圍地蹭著磨著,希望能趁機把被子踢開,離開人型抱枕遠一點。

         但,她愈動,人型抱枕就抱得更緊,就連最後一點點的縫隙都不給她。

        「王爺──」她只能哭喪著臉喊。

       「不舒服?」

        「對,你抱得我好不舒服。」她早就已經好多了,他偏是矯枉過正,硬要拿上官振教他的那一套來對她。

        「你嫌本王?」

         知道他的創傷症候群八成又要發作,她暗歎口氣,「王爺,我可不可以趴著睡?」

        「趴在本王身上?」

         「……也可以啦。」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李弼略鬆開懷抱,讓她就地翻轉,趴睡在他胸膛上,雙手環抱著他,聽著他沉勻的心跳聲,充當催眠曲。

         卜通、卜通……卜通、卜通卜通~

      嗯?她不由得張開眼,抬眼看他,可他神色未變,繼續閉目養神,但是心跳卻又急了一倍。

         她趕緊爬起身,輕拍他的頰。「王爺、王爺!」

       「你做什麼?」他沒好氣地握住她的手,半垂眼瞪著她。

         「你心跳得好快,是不是心也有問題?」他母親心臟有問題,說不定他也遺傳了心病。

          「……本王心跳快,關你什麼事?」他咬牙低咆,不敢語氣太差,更不敢靈出半點凶狠,但又惱極她壓根不懂男人的心思。

        心愛的女人就趴睡在自己身上,加上甫知她答允了自己的心意,有誰能夠平心靜氣地度過一夜?

        舒雪尹抿起嘴,再略爬起身,突地發現不對勁,視線悄悄滑落。

        「再不睡,本就要了你!」他有些狼狽地將她摟進懷裡,壓根不管力道大到幾乎壓扁她的鼻子。

          摸著鼻子,她終於恍然大悟。「要就要啊,我又沒說不可以。」她小聲咕噥。

         烏瞳益發深沉地瞅著她。「你說真的?」

        她輕輕點點頭,下一刻,唇便被霸道地封住,不再只是溫柔輕觸,而是更多了分曖昧地深嘗。

        她羞紅粉頰,不知所措,卻醉在那雙潤澤若月華的魅眸裡,教她主動環上他的頸項,響應著他的吻。

        李弼大為震撼,放肆地吮求得更多,交握在她腰後的雙臂輕而易舉地將她提起,將她放倒在四柱大床上。

         他神色激動地注視著含羞帶怯的佳人,她星眸半掩,菱唇紅潤欲滴,他動手解開她的束髮,長髮落在銀繡的床榻裡頭,如黑琉璃流動著。

       「雪尹。」他輕喚,褪下外衫,露出他精而不瘦的昂藏體魄,俯身吻上她優美頸項。

         她羞怯怯地抬頭,不意瞥見他肩頭上的線頭。「對了,你的傷還沒剪線呢。」

         他瞇眼瞪她,不敢相信在這個關頭她還有閒情逸致注意別的。

        「我先幫你剪線。」說著就要起身。

          「明天再剪。」李弼一把將她推回床榻。

        「到時候線被肌肉組織融合在一塊,就有得你受了。」

          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他懲罰性地吻得她呼息紊亂,整個腦袋亂烘烘,直到發覺他的吻滑落頸項,她顫了下,任由他解開外衫的繩結,靈出粉藕色的肚兜,還來不及遮掩,肚兜的結扣便已鬆落。

        她張開眼,瞧他以牙咬下肚兜,她猛地屏住呼吸,又見他以沒戴手套的手細細愛撫她,她心跳益發急促,好像氣喘又快要上身。

        「你不要一直看啦……」歡喜日那天,她已經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在這個世界裡算是半殘了,不需要再用眼神羞辱她。

       「很可愛。」大手撫過她柔膩水凝似的肌膚,慢慢撫摸,享受著觸碰的甜美,完全沒有隔閡。

        「哪裡可愛了……」瞧他吻過胸口的月環胎記,逐而往下張口吮住她的蓓蕾,她羞得趕緊閉上眼﹐卻無法漠視他舌尖熱度正不斷引燃她體內的熱火。

         他吮含輕囓,溫火似地細細品嚐,熱切的吻繼續往下探索,逐一解開她的束縛。

        那般赤裸的接觸,教她渾身顫起,毛孔僨張。

       他輕撫她敏感的禁地,以舌試探,那舌上的熱像引線般,瞬間引爆般她體內的大火,不再悶燃,而是酥麻又帶著電流的感覺,猛力襲擊她的心臟。

        她渾身酸軟無力,泛起玫瑰色彩的雪白胴體被野火徹底焚透,她不安又羞澀地擺動,想要甩開折磨人的激悸,卻矛盾的想渴望更多。

        原始的本能的渴望教她幾乎滅頂,直到一股難以置信的錐楚撕裂感,自下身傳來,她瞠圓水眸,秀眉緊蹙﹐緊咬著下唇,免得自己罵出整串國罵。

         「雪尹,不舒服嗎?」他低嗄問著,專注在她的臉色。

          他擔心一時的情難自禁,會惹得她病情惡化。

          舒雪尹看他佈滿氤氳慾念的魅眸痛苦地微瞇,像在忍耐,又像是在不捨她,心頓時軟了。

         「……還好。」她俏皮地吐著舌頭。

          他吻上她的笑,深深埋入她體內,直到那濕潮緊緊密的束縛逼得他快發狂,才又開始律動。

          他野得極狂,要得猛烈,強而有力地直抵那軟潤的頂點,恍若要將她融入他體內,徹底佔有屬於她的氣息。

          舒雪尹連瞪他的時間都沒有,覺得自己快要被一塊塊拆散,明明痛著,偏又嘗到了一波波滾燙激情的浪潮,在他蠻橫的律動裡,她已經無法思考。

          她只知道自己像是醉了,醉在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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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5: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薄陽如絲穿過錦門,撒在床邊的石板上。

          舒雪尹就連入睡也是笑咪咪,唇角勾得彎彎的,但是當陽光的熱度由淡轉濃,她唇邊的笑意立即消失,開始痛苦地扁起嘴,想要踹開被子,卻發現似乎有人把被子綁在她身上!

       有沒有這麼沒人性啊!

       她驀地張開眼,瞪著床柱,發現平看的角度,是她前幾日坐著入睡的角度,不由得回頭瞪身後的男人。

        只見李弼一頭檀發未束,襯得那張俊臉益發邪俊妖冶,光芒萬丈般地吸引她的目光,但也只有一瞬間。

        「我要起床了。」拜託,放過她吧,她一身汗濕,他不介意,她很介意。

        「你睡飽了?」他啞問。

        「很飽了!」她起身瞪著他,猛然發覺兩個完全赤條條,又迅速趴向他,然而趴上,她馬上就後悔了。

        這樣子算不算是投懷送抱,請他盡情蹂躪她?

        昨晚,她很後悔自己一念之間作了錯誤的決定,讓老虎發了威,把她這小貓啃得屍骨無存,而眼前……屠殺還要再重來一遍嗎?可不可以先暫停個幾天?

        「本王真高興你這樣貼著。」他輕笑,溫柔的撫著她的發,像在安撫一隻貓。

        「我要洗澡。」她要趕緊遠離格殺勿論區。

        「好,本王差人備水。」

        「我可以起來先穿衣服嗎?」她水眸潤亮,楚楚可憐,眉梢眸底滿是春情。

         他烏瞳發沉,「可以。」雙手聚攏。

        「……那你可以先放開我嗎?」她覺得自己好像被綁住手腳的牲禮,想逃也動不了。

        「喔,本王抱著你嗎?」他懶懶的語調低啞誘人。

        「是,你把我摟得很緊。」她用盡勇氣,耍狠瞪他。

         李弼低低笑開,見她氣色尚可,正準備好心的放行她起身,突地聽見門外有道細微的腳步聲靠近。

        「過來。」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拉起被子將她兜頭蓋住。

       「王爺,我很熱了!」這人對她做盡壞事,又怕她病發,才抱著她睡了一夜,可是現在她已經熱醒,不要再睡了!

         然而不一會,她突地聽見開門聲,有人大剌剌地走進來。

         只見黎少秦顧著手中的書冊,渾然不覺李弼殺人的目光,就這樣邊走邊看地走到床邊,正要開口,眼一抬,才發覺王爺坐在床榻上,懷裡好像塞了個東西,用被子整個覆蓋住……

         然後,他再次沒有逃的機會,一記無影腳直接讓他破門而出,暈死在寢房外的黃土上,待他再度從迷茫黑暗中轉醒時,看見的是他親愛的燕兒。

       「你躺在這裡幹麼?」公孫燕負手站在他身邊,一腳踩在他肚子上。

       「燕兒,拉我……」他虛弱地伸出手。

        公孫燕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腳踩過他,直朝牡丹臥主廳去。

        主廳裡,李弼和舒雪尹正在用餐。李弼一臉春風得意,舒雪尹長髮微濕的披在後,粉嫩的頰透著紅暈,羞怯迷人,她見狀,不禁也跟著勾起笑。

      「王爺。」

        「公孫,把那傢伙拖出去。」李弼抬眼,說到那傢伙時,很用力。

        「王爺,就地綁著他,讓烈陽曬他個幾天就好。」公孫燕淡道。

          舒雪尹在旁聽著,開始覺得黎少秦好可憐。雖說他沒敲門就進房實在很沒禮貌,又直接走到床邊太白目,但還是沒必要這樣整他吧。

         這樣想,她當初被迫爬樹,好像只是小兒科而已。

       「燕兒,你謀殺親夫……」黎少秦虛弱地走來,倚在廳門邊。

         公孫燕不語,回頭瞪著他。

         黎少秦好可憐地扁起嘴,走到桌前,再度掏出冊子,說﹕「王爺,皇上要屬下傳口諭,說是布蕾皇后擔心舒姑娘身子,希望舒姑娘可以進宮讓她瞧瞧。還有屬下要跟王爺說,國師和貴妃有私下接觸。」

         李弼擰起眉。「貴妃的事,皇上沒有裁決嗎?」

         「沒有,西苑公主依舊是貴妃的身份。」

        「證據可有供上?」

       「已供上。」

         托著額,他陷入沉思。

       「還有──」黎少秦怯怯又開口。

       「嗯?」

        「要不要辦婚禮?」

          話一出口,廳內三雙眼直看向他,他連退數步,一臉惶恐。「問問而已、問問而已,反正王爺待在舒姑娘房裡也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就算今天沒穿衣服,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啊──」

         舒雪尹微啟朱唇,只來得及看見一道殘影,下一刻,黎少秦再次被自家主人打得飛向藍天白雲,擁抱整個世界。

        嗯……她想,以後自己還是乖一點好了。

**********************

      用過午膳之後,李弼備轎帶著舒雪尹進宮。

          後宮乃是皇宮禁地,除了皇上和太上皇以外,其他的男子是無法踏入的,但要讓舒雪尹由小太監領進皇后的朱雀宮,其實也是可以,只是李弼不安心放任她獨自進後宮。

         在正南永雀門內,他牽著舒雪尹下轎,替她再拉緊斗篷,眼前是永雀殿向南的大片石板廣場,他隨即領著她朝主殿而去,詢問皇上在何處。

         「皇上用過午膳之後,和國師一起到觀天樓了。」殿前太監如此回答。

          李弼垂眼尋思片刻,又領著舒雪尹往金雀宮西方的觀天樓走。

       「累嗎?」

        「不累。」

         「有沒有哪兒不舒服?」他湊近她問。

         「……很多地方都不舒服。」她嘟嘴,臉變粉紅色。

          李弼愣了下,知道她言下之意,不由得輕笑。「回去之後,本王再幫你推拿。」

           「不要。」誰知道推拿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你把本王當什麼了?」被她的眼神逗笑,李弼不禁放聲笑開。「就算本王真的想使壞,夫妻之間男歡女愛有什麼不對?」

       「我們還沒成親。」

      「快了。」

        「王爺,你愈來愈霸道了,都不用問我意見喔?」她連一點點發表意見的權利都沒有嗎?

        「你身子都已經給了本王,不跟著本王,又能如何?」

        「所以你昨晚誘惑我?」太卑鄙了!搞情報的果然是心思九拐十八彎,老是在算計人。

        「從頭到尾,本王可都沒有那意願,是你自己答允的。」若照他原本的步調,是希望在三五個月後,至少要等她身子完全恢復到先前的狀況才會碰她的,豈料……所幸,沒害她病情惡化。

       「我?!」她粉頰燒燙燙的。「你這樣說,好像我誘惑你一樣。」

         明明就是他先有感覺,她才本著犧牲奉獻的精神與他同樂的!

        「也可以這麼說,本王很期待往後都可以如此。」牽著她,他笑得烏瞳生亮。

          作、夢!天堂和地獄,她還知道要往哪裡走。

          瞧她氣得腮幫子鼓鼓的,他不禁愛憐地輕掐了下。帶著她來到觀天樓前,瞥見皇上的貼身太監正守在觀天樓外,他微揚起眉。

        「小蓮子。」

           小蓮子回頭,隨即恭敬地福身。「奴才見過王爺。」

         「皇上呢?」

          「皇上和國師到後頭寢樓,命奴才在這裡候著,王爺要找皇上,可要奴才去稟報一聲?」

           李弼沉吟了下。「不用了,國師的寢樓不是每個人都能進去的。」他拉過舒雪尹,踏進觀天樓主廳。「你在這裡坐著,別胡亂走動,觀天樓裡很多規矩,女子不宜進入。」

          「好。」她乖巧地點點頭。

           李弼隨即從主廳旁的側廊而去。側廊銜接後院曲橋,曲橋的終點即寢樓。

           寢樓為四層樓台,以往為了觀星卜國勢,歷任國師通常都會在此歇息,他年輕時也常在這裡留宿,當時還是東宮太子的皇上亦是。

         到了現在,觀天樓的寢樓仍是李劭暫歇之處,他即位之後,若是批奏折批得累了,就會到這兒暫歇一會。

        上官羿在案前替李劭在奏折上圈點幾處重點後,緩步輕移走到錦榻邊,坐在榻緣,注視著熟睡中的帝王清俊的臉龐。

         他屏住氣息笑的冷瞳裹著異樣的情潮,大手從李劭胸膛緩撫到他的頸項,長指停在他的喉頭上。

         他俯下身,不斷俯下,直到兩人的呼吸纏繞,直到他張口吞嚥著他的氣息──

    「國師。」

          輕淺的沉嗓乍至,上官羿面無表情的回頭探去,面無驚慌心虛,神色沉斂得教人看不穿他的心思。

          「鳳凌王。」再起身,他神色自若地笑開。

            李弼眸色平靜,讓人猜不穿從這角度,他到底看見了什麼。

            「皇上睡著了?」他問。

            「批著奏折,倦了,我要皇上歇一會。」上官羿將垂在李劭腰間的錦被拉到胸口,確定他不會受寒後,才緩步走向李弼。

         「國師真是將皇上照顧得無微不至。」李弼負手反身走出寢樓。

          「因為他是皇上。」上官羿跟著他踏上了曲橋。「今天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少秦傳皇上口諭,要雪尹進宮陪伴皇后。」他淡道。「所以我是來找皇上的,由皇上帶路,我比較放心。」

         「是嗎?」與他並肩走著,瞥見他並沒有戴上手套,上官羿微訝。「你的手套……」

        「嗯,用不著了。」

          上官羿濃眉微揚,似笑非笑。「看來,你是找到你的真命天女了?」

         「嗯。」

          「真該好好恭喜。」

           「國師真的會恭喜我嗎?」走上側廊進主廳前,李弼寓意深遠地問。

            就見他眸色不變,朝他朗笑。「為什麼不?」

            定定地看著他,想了下,李弼最後還是選擇沉默。

            「不是要皇上帶舒姑娘進後宮,你不去喚醒皇上嗎?」上官羿笑笑地提醒。「順便要皇上把奏折帶走。」

           李弼應了聲,又走回曲橋,上官羿則是前往大廳,瞧見舒雪尹就坐在上席榻上,他一點也不意外。

         「好久不見,舒姑娘。」

         「好久不見,國師大人。」舒雪尹立即起身,粲笑盈盈。

           淺淺打量她一會,他主動問﹕「身子好點了嗎?」

         「欸?連大人都知道我身體不好?」

         「前些日子十里行宮發生了一些事,御鳳郎回報,舒姑娘像是染上風寒,王爺帶著舒姑娘去找我爹醫治。」

        風寒?那男人是這麼說的?「說到這個,還沒好好跟伯父道謝呢,改天定要親自登門道謝不可。」

          「舒姑娘不必多禮。」上官羿笑著,走回側廊一間小房取出一件裘帔。「近日天候不甚穩定,多搭件裘帔才能保暖,免得風寒又上身。」

        看著那件精美裘帔上頭的美麗狐毛,舒雪尹很是猶豫。

       雖說她近日覺得精氣神都不差,可獸毛一向是她的罩門,就怕一碰上,又要走一遍鬼門關,要是再慘一點,恐怕是要直接走進鬼門了。

        「王爺粗心,我可是比他貼心多了。」上官羿將裘帔披上她的肩頭,仔細觀察她的神情。

          放緩了呼吸,舒雪尹勉強勾唇。「謝大人。」不要發作、不要發作,人家是好心,要是她發作了,豈不是要教人家內疚?

          可她心裡仍是很恐懼,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只好趕緊閉上眼,慢慢調勻呼息,就像以往的數個年頭,只要況不嚴重,都是可以控制的範圍,應該不會有事的。

         「舒姑娘臉色似乎差了點。」瞇起眼,他驀地發現她眉間隱約泛著紅光,不禁微訝。

           難道說,李弼對她下了鴛鴦咒,還成功了?

         「有嗎?」她苦笑,但等了好一會,該來的胸悶卻都沒有出現,就連心跳也逐漸緩和下來。

          嗯,難道說上官振是神醫再世,把她的氣喘連根拔除了?

         思及此,她不禁面露喜色,正要開口誇讚國師的父親時,便見李弼急匆匆地從側廊跑來,她甜甜的笑瞇了眼。

       「王爺。」

         李弼瞪著她肩上的裘帔,一把扯下,氣息紊亂地看著她。「誰給你裘帔?」

       「嗄?」舒雪尹眨眨眼,有點不好意思地看向上官羿,再扯著李弼,小聲說﹕「你不會連這樣都吃醋吧?國師是好意,你這樣動怒,會給人笑的。」

          真是的,就連人家送她裘帔,他也要吃醋啊?

         李弼心頭震了下,緩緩抬眼看向上官羿,他還是笑著。

         「鳳凌王,你跑得那麼急,就這麼急著要舒姑娘進宮探皇后嗎?」李劭緩步從側廊走來,一身金黃帝服,頭戴金冠。

        「皇上。」李弼深吸口氣,看向他。「雪尹的身子不好,別讓她待太久。」

       「放心,朕知道你護她心切,捨不得離開她太久。」李劭好笑地看著他。「初巧太上皇這幾日回宮,晚上就留下來一道用膳吧,父皇想瞧瞧你。」

        「臣,遵旨。」

        「舒姑娘,隨朕來吧。」

         舒雪尹點點頭,臨走前,不忘扯扯李弼的袖角。「別生國師的氣,他只是關心我,你別亂吃飛醋。」

         他含糊應了聲,沉銳烏瞳直睇著上官羿。

        舒雪尹跟著李劭的腳步進後宮,然而才剛跨過後宮拱門,迎面便走來一個近半百的男子。

       「父皇。」

         她聽見李劭喊,不覺偷覷一眼。哇,居然有太上皇耶!這代表這太上皇應該是個不錯的仁君,否則有的人死也要霸住皇位,豈會提早讓位?

         她頗有好感地欠了欠身,「奴婢拜見太上皇。」

          太上皇李爾覷了她一眼,唇角勾起溫爾笑意,正要示意她平身時,瞥見她手腕上滑落一隻金鐲,不由得瞇起瞳眸。

        「父皇,這位舒姑娘原是皇后的貼身宮女,教鳳凌王給看上,如今進宮是要和皇后話家常。」

         李爾直瞅著舒雪尹的五官,突問﹕「姑娘家住何方?」

         她不由得愣住。來到這裡這麼久,沒人問過她這問題,就連布蕾也沒問過,如今突地被問,她還真的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的模樣真投我的緣,不如先到雀上宮和我聊聊。」話落,他扣住她的手腕,扯著便要走。

          舒雪尹原想掙扎,但一思及他是太上皇,就怕一個過肩摔後會害死很多人,想了想,還是乖乖地任他扯著,反正他應該也不會是壞人。

         「父皇?」反倒是李劭不解地跟上。

**********************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觀天樓主廳裡,傳來李弼陰冷的質問。

        「我做了什麼?」

        「少秦回報皇上,雪尹有氣喘,不得碰觸獸毛,我不信你不知道!」他特地要少秦如此回報,就是要讓皇上知道,她正面臨生死關頭,所以他暫時無法回城。

         剛才,他才進寢樓喚醒皇上,突地感到胸口一陣滯悶,氣息瞬間紊亂,知道有異,他隨即趕至主廳,看見她身上的裘帔,他是又喜又怒。

         怒是有人蓄意置她於死地,喜則是鴛鴦咒總算發生了效用。

        鮮少成功的咒,代表著……她真的愛他。這無聲的告白,讓他又暖又動容,然而殺氣也在這瞬間翻騰,就只為了保護她。

       「是嗎?皇上沒跟我說,還真是對不住。」上官羿一臉抱歉,卻很不真誠。「還好,你下的咒成功了……開心嗎?」

        皇朝太上皇之所以會讓李劭在弱冠之年即位,那是因為他對祖宗遺訓深信不疑,所以親自走遍天下,就為了尋找李家後代,如今回宮,他是絕對不會讓太上皇有機會見到舒雪尹!

         所以,她非死不可。

        李弼平靜的黑眸瞬地冷鷙懾人。「國師,我們是一樣的人。』

        他和上官羿、李劭,一道在皇子上課的迅隼殿上長大,感情可比手足,然而,曾幾何時,這份手足之情變了質?

        上官羿的手足之情變了,他的手足之情也淡了。

       「喔?哪裡一樣?」他輕哼。

      「專注只為一人。」

        揚起濃眉,上官羿笑而不答的神態與李弼有幾分相似。

       緩步走向他,李弼沉聲問﹕「國師可是忠臣?」

       他傲睨著他,久久才揚笑,說得斬釘截鐵。「是,我是一個人的忠臣。」

       為了守護金雀江山,他不惜一再容忍西苑公主的刁蠻放肆,就是要得到西苑的資源。只要對金雀好的事,他都會做,哪怕是要他雙手染上鮮血,他也在所不辭!

       「為了當忠臣,你可以視他人性命如草芥?」

         他不是不知道堂兄私底下做了些什麼,但他從不插手,因為事不關己,然而現在不同,早在地動之初,他便相信堂兄必定也感覺到朋異狀,所以他幾乎日日守在雪尹身邊,不讓他接近。

         地動代表著皇族歸朝,上官羿絕不會讓剮一派李家人奪回金雀江山,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在他幼年無依時,上官羿是保護他的兄長,是他教他戴上手套避免碰觸,免得被無法控制的天賦逼瘋,因為是兄弟,他對上官羿私下的動作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現在,他要斬草除根!

         上官羿那些骯髒手段,他並不是不會,只是不想使用罷了,若是逼急了他……他的手段會運用得比他更徹底!

        「那又如何?為了成就大業,本該有人犧牲。」

         「犧牲雪尹?」

          上官羿不笑的眼瞳來霜帶雪,再不隱藏他的執念。「這有什麼不對?上官一脈為了皇朝鞠躬盡瘁,世世代代子孫皆受天咒纏身,憑什麼不能讓我掌握我想掌握的?李弼,這皇位,我絕對不會讓李劭以外的人坐上!」

       「雪尹對皇位沒興趣。」

         聞言,他冷笑。「你果然早就知道她是李家後代。」接著面色一整。「就算她不要皇位又如何?那也改變不了她體內的血,改變不了她的身世,更改變不了變動的未來!」

         水鏡中,他看不見李家後代的臉,但他看得見皇朝異變,看見了皇位易主,而他傾盡一切也要阻止尚未到來的未來。

        「……我會殺了你!」李弼面色平淡,殺氣凝在妖異眸底。

       「至少我還不曾想過要除掉你。」斂下眸,上官羿又回復那張無害的笑臉。「這一點,我可比不上你。」

        「那倒是。」在遇上雪尹之前,他本就無慈無悲,看太多宮闈惡鬥,經歷戰場暑殺,他半點感覺都沒有,對於生死他一點都不在乎。

        但現在不同,他的心為一個人而動了,而上官羿千不該萬不該招惹那人,更不該對她下手。

       「鳳凌王,你眼露殺氣了。」上官羿神色自若地瞅著他。

        「可不是嗎?」李弼握拳運勁。

         兩人自小一塊習武,眼前人有多大能耐,他一清二楚,要在三招之內取下他的命,一點都不難。

        「你真的要為了一個女人殺我?」見他認真的模樣,上官羿心中五味雜陳。

         李弼不語,烏瞳殺氣流竄得毫不掙扎。

       「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弟,我一直以為我們兄弟是連心的,你應該會陪著我守護這片江山,想不到你竟為了一個女人而選擇殺我。」他嘲諷地笑了,隨即臉色一凜。「你讓我好失望。」

        「若不是你對雪尹下手,我又何必出此下策?」他並非忘恩負義之人,但若是逼急他,休怪他無情。

        上官羿冷瞳直瞪著他,突見廳外有抹身影竄過,他視線移去,瞥見他派出的探子快速地朝他比出一個手勢,見狀,他臉色突變,緊握在側的拳頭伸出大拇指朝天劃過,探子隨即領命而去。

         李弼驀地回頭,瞥見探子離去,以為他想對心上人不利,大手迅速擒住上官羿的頸項。

        「先別急著處置我,舒姑娘被太上皇帶走了。」

         李弼聞言瞇緊黑眸。太上皇對李氏後代的執著,他和上官羿在許久前就發現,若是被他發現雪尹是李鳳雛的後代──不對,太上皇肯定是發現了什麼,否則不會無故帶她走。

        揮開他的箝制,上官羿皺眉。「我幾次觀水鏡,皆看不清楚她的容貌,若不是接連兩次地動,我可猜不出李氏後代竟如此不起眼,那麼你想,太上皇到底是怎麼懷疑的?」

         李弼頓了下。雪尹確實不起眼,但和她在一起,就是感到舒服,習慣她的陪伴後再離開她,就會發現世道的一切都不對味了,她不起眼,卻有著可怕的感染性和存在感。

         他不知道太上皇究竟是如得知的,只知道他不要失去她……他寧可失去一切換求一個她!

         「……你進不了後宮,除非你要造反。」見他要走,上官羿淡聲提醒。

          李弼沒有猶豫,轉過身去。

           「你真要為她造反?不要忘了,自平德皇后便已立下規矩,若非皇上應允,擅闖後宮男子,殺無赦,你是想死嗎?」終是見不得親人做傻事,上官羿火大灺擋在他面前。「一個舒雪尹,值得你這麼做嗎?」

         「我要救她!」李弼目眥欲裂,一把將他推開。

        「你要救她?救了她又如何?救了她,娶了她,再親眼見她死?」

           他面色驟變﹐暴咆,「她不會死!」

          「上官家孤老的命運,誰都沒有例外,就算你被賜國姓又如何?體內流的一樣是上官家的血,藏著上官家的天咒!你牽扯上她,根本就是要她死,這就是你保護她的方法?」他緊揪著堂弟的衣襟,斯文盡失。「你以為下了鴛鴦咒,與她同生共死,一切都很美好?她想過她的命運嗎?她想陪著你死嗎?」

         他不管舒雪尹最後落得怎樣的下場,只怕皇朝要失去第一武將。

        李弼倒抽口氣,因為他的最後一句話,眸底閃過一絲掙扎。

         可很快的,他就作出決定。「倘若結局一樣都是死,不管她想不想,我都要她死在我的懷裡。」李弼緩緩扯開他的手。「雪尹說,命是注定的,運是可以改變的,我的天賦改變不了,也寧可奮力一搏改變孤老命運,就算結局一樣,至少我努力過!」

         上官羿見他轉身就走,好半晌才幽幽道﹕「那就不要怨我,她非死不可,我不可能給她機會,奪走皇上的江山。」

         上官一脈,執著不悔,李弼是,他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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