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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奴兒女皇(下)(金雀皇朝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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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 - 奴兒女皇(下)(金雀皇朝前傳)

「她必定是另一支李家後代,這胎記和鳳銜月環,
已足以證明她的身份,別人假造不了。」
因為從小的天賦──當左手碰到人時,能得知此人的過去,
所以,他常年戴著手套,始終冷淡的跟人保持距離,
唯獨碰上這個和親公主帶來的侍女時,天賦失效,
加上她總是多變的表情、大驚小怪的有趣性格,
讓他忍不住收她在身邊,當個隨時逗弄得到的小丫鬟,
甚至在她舊疾發作時,下咒替她承受……但怎麼會這樣?
伯父替她治療的時候,竟大膽肯定她是李氏皇族之後!
皇族?他左看右看都不敢相信這笨手笨腳的丫頭是皇族?
偏偏消息走漏,這邊要她命,那邊趁他傷重逼她登基……
不,如果讓她當萬人之上的女皇,他們得分離,
那他就顛覆皇朝,要她只能是他一人之下的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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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8: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只要你願意救王爺,我什麼都答應你,如果你不肯,我就馬上死在你面前,讓李家血脈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就在李爾與李劭沿著血跡來到後宮東側時,就見舒雪尹一身血跡斑斑,腿上枕著面色發黑、狀似昏厥的李弼。

         她凜目生威,手持長劍,架在頸項上頭,硬聲威脅著李爾。

         李爾無奈,只能妥協。

         於是他差來宮中太監,立刻將李弼搬到前廷御醫館,調派所有御醫會診,由舒雪尹坐鎮,幫忙處理傷口,瞧見那貫穿他胸口的傷時,她痛得渾身發抖。

        那麼深的傷口,能活嗎?

        他渾身發黑,看來毒已遍佈全身,能救嗎?

        第一次嘗到近乎絕望的滋味,舒雪尹又苦又澀,吐不出嚥不下,心神恍惚,猶若置身虛幻夢境中。

         她認識的鳳凌王,有點毒舌有點壞,但是很疼她很寵她,即使討厭上街,還是勉為其難地帶著她去;厭惡與人碰觸,卻喜歡抱著她不放;他時而淡漠時而擔憂,聽他說起上官家的孤老宿命,她才知道,他的善變是掙扎。

         就連一份感情,他都要好猶豫好怯懦才敢定決心承諾,承諾了,就不惜愛到以己命守護她。

        可是,這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兩個人一起活。

       「一群飯桶,都已經過了三日,居然還一點進展都沒有!」

         李劭震怒著,清俊臉龐抹上甚少出現的惱色。

        「皇上息怒,實在是傷得太深,毒性又太強……」御醫館上下十數名御醫慌亂跪伏在地。

        「住口!若鳳凌王明日之前無法清醒,你們就一個個給朕去陪葬!」

          御醫館後方的憩房外長廊,一干御醫全數跪地請求開恩,被不曾見過的皇怒嚇得噤若寒蟬,而李劭仍怒著龍顏,狠厲魅眸眨也不眨。

        李劭弱冠之年登基為帝,史官評其為仁德修身更勝前面數住帝君,是個不可多得的仁王,但今日的他沒了往常煦暖的笑意,冷酷得恍若惡鬼。

        原因無他。

        除了因為鳳凌王身受重傷,生死難測,更因慘死在後宮的殺手,沒有一個是正規軍,迄今還查不出誰是幕後主使。

         「見過皇上。」遠遠的,黎少秦與公孫燕並肩走來。

         「可有消息?」

          「回皇上的話,據前國師的小廝說,他入山尋找草藥,沒費上幾日,不會回山中小屋。」黎少秦一臉凝重,愛笑的娃娃臉微布殺意。

         三天前,鳳凌王在後宮被人暗殺,皇上立刻傳訊要他出城迎回上官振,得知王爺重傷未醒,他恨不得將那班賊人碎屍萬段,可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上官振,可惜他竟不在小屋裡。

        「……是嗎?」李劭臉上頓時滿是失望。

        「臣已經請小廝轉告,若上官振回小屋,必定請他立赴宮中,雖說他已退隱多年,不願入城,但今日狀況不同,相信他應該不會推辭才是。」公孫燕淡聲道,眉宇染上憂愁。

          沉吟了下,李劭歎道﹕「你們進去陪陪舒姑娘吧,她已經連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顧鳳凌王,朕怕她身子會受不住。」

        「臣遵旨。」兩人拱禮正要走進御醫館的憩房,在門口便聽見一道幽幽女聲。

        「王爺,你快一點醒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很害怕。」小手輕劃床上男子深遽而立體的五官,看著發黑的俊臉,舒雪尹忍著淚,輕聲說著。「你不是說要成親嗎?你可不能始亂終棄,要是你沒娶我,我可是要翻臉的,到時候,我跑得遠遠的讓你找不到,你就知道有多苦。」

         她的埋怨很輕,抱怨很甜,柔軟得像是在撒嬌,半點殺傷力都沒有,恍若以為這樣哄著威脅著,心愛的人就會醒來,張開雙臂給她一個擁抱。

        公孫燕和黎少秦緩步入內,看著她更加消瘦的背影,心皆揪痛著。

       「王爺,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很愛你?現在我告訴你,你聽見了沒有?」她抓起他的手,輕吻著那泛著黑氣的大掌。「再告訴我一次,你愛我……好不好……」

         那柔水似的低語聽在公孫燕耳裡,痛進了她的心,她鼻頭發酸的走到她身旁。「舒姑娘,吃點東西好不好?」

         舒雪尹背對著他們的身子震了下,下一刻,迅速抓起擱在床榻邊的長劍。

        「舒姑娘?」公孫燕愣了下,看見她雪白斗蓬上頭滿是血跡。

          她緩緩回頭,失焦的眸頓了下,才揚起恍惚的笑。

        「是公孫啊。」舒雪尹擱下長劍。

        「你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說著,又望向床榻上的男人,眸底滿是疼惜。

        「你多少吃一點,要不然王爺醒來看見你瘦這麼多……他會難過。」公孫燕不斷調勻呼息,才能把話說得完整。

        「可是,他比我更消瘦,他都沒吃東西,身子怎麼撐得下去?」舒雪尹狀似喃喃自語,長睫勳也不動。「公孫,他是不是在氣我?」

        她不解地皺起眉。「王爺怎麼可以會生你的氣?」

       「他是不是氣我太晚告訴他,其實我很愛他?」突地抬眼,問得認真。

         公孫燕一時之間說不出哪裡古怪,但就是覺得她的眼神不若以往鮮動,像是蒙上一層紗。

        「你跟他說,我哪裡也不會去,他在哪我便在哪,我會乖乖待在他身邊,要他別再睡了好不好?」舒雪尹眸色逐漸清明,但神智反倒恍惚渙散了起來。

        公孫燕心裡一震。

      「舒姑娘,你清醒一點!」她抓著她,用力搖晃,看著笑容從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逐漸褪去。

       「……我不要清醒……清醒好痛苦……」舒雪尹嗚咽了聲,喉口擠出破碎的字句,神情煩亂。

       「舒姑娘,他會沒事的,王爺是名悍將,幾次血戰沙場,儘管滿身傷痕,他一樣會凱旋歸朝,所以他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公孫燕定定地看著她。

        聞言,她才幽幽揚笑,眼露異彩。「對,他一定會沒事的,他在天壇被豹子抓傷了肩,那麼深的傷口都可以好得那麼快,胸口被劍貫穿……也一定會好的,會的,一定會的……」

       「對,所以你要吃點東西,不能在他醒來之前倒下。」

       「對,不能倒下,我不能。」

       「所以,我們先吃點東西,好不?」公孫燕難得暖聲哄著。

       「……現在是什麼時分?」她突地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已是掌燈時分了。」

        顫了下,舒雪尹抓起床上的長劍就往門外走。

        「雪尹,你要去哪?」公孫燕一把將她拉住,這才看清她壓根沒有回神,恍若人在,魂魄卻已散。

        「噓。」舉指立在唇上,舒雪尹拉開她的手,視一干御醫還跪在長廊上,她緩步走出門,就站在門外,神色戒備地看著長廊。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舒雪尹沒有回答,只是抓緊長劍,像是陷入某種緊繃的肅殺氛圍中。

        公孫燕與黎少秦對看一眼,馬上就紅了眼眶。

        「舒姑娘,咱們到裡頭好不好?」褪□滿臉狠戾,黎少秦抹上勉強笑意,柔聲說。

          可舒雪尹還是搖頭。

       「為什麼?」

        她眸色緊張地看著外頭,用手指了下,示意他住口。

       黎少秦一頭霧水地揚起眉。

        另一頭的李劭見狀,隨即走來,緩聲保證,「舒姑娘,朕在這裡,沒有任何賊人可以闖進,你可以寬心。」

         黎少秦聞言,桃花眼迸裂殺意,總算明白了。三天前這個時辰,是她與王爺遇刺的時刻,現在她在這時刻守門外,用意是在保護王爺……

         眼一紅,他轉向公孫燕。「燕兒,你留下陪舒姑娘,我再跑一趟城外後山,就算是把整座山都翻過一遍,我也要把前國師帶來!」

        擦去淚水,公孫燕輕點頭。

        待黎少秦離去後,李劭也下令,「傳令下去,命國師再為鳳凌王祈福。」

        這話,清清楚楚傳進舒雪尹渾沌的腦子裡,模糊的心思,慢慢地濃縮出一個影子。

         是夜,趁著公孫燕入睡,舒雪尹帶著長劍離開御醫館,憑著記憶來到觀天樓。

         觀天樓垂簷彎翹,遠看恍若欲上衝飛的鷹,透著一股令人不想接近的陰冷,但渾然不覺,踏進主廳紅毯,主位錦榻上正坐著獨自啜酒的男人。

        「瞧瞧,今晚刮的是什麼風?竟把舒姑娘給刮進本國師的觀天樓了。」上官羿身穿玄色繡紅邊交領綾袍,慵懶斜倚著,微帶醉意的目光倨傲地看著她手持長劍走近,將酒杯隨手一拋,起身居高臨下瞅著她。

       「國師……喝醉了?」她不懂祈福儀式該要怎麼做,但既無焚香亦無禱念,什麼都沒有,也不太尋常。

         「可不是嗎?鳳凌王生死未卜,本國師心痛極了。」他面無表情的說,又問﹕「舒姑娘來,是為了鳳凌王?」

         這女人令他恨極氣極,若非她的存在,朝堂怎會因她異變,李弼又怎會因她而昏迷不醒?!

         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離死也不遠了,全都因為她!

         迎向上官羿斂笑的冷銳眸色,舒雪尹點頭。「王爺跟我說過,國師的父親醫術咒術皆卓越,而襲住國師皆懂咒,不知道國師有沒有法子可以救他?」

         管它是咒還是什麼,只要能讓王爺醒來,她什麼都可以做。

        他微揚起眉,忽地陰冷笑開。

       「你笑什麼?」她皺眉。「王爺是你的堂弟,難道你不想救他?」

         上官羿突地斂笑。「救是能救,但缺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李家後代的血。」

        「血?」

         「對,李鳳雛一脈屬皇朝真龍,用你的血為引,我可以逆天行咒,讓鳳凌王還陽清醒。」

         「真的?」她喜出望外。

          「只是需要的血不少,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他笑瞇了俊眸,將嗜血光芒藏得極深。

            舒雪尹讀不出他思緒底下的憎惡,逕自甜膩地道﹕「怎麼可能不願意,他都能拿命換我了,我為什麼不能拿命換他?」

        李弼的愛意不用多說,在他皂眼底眉梢、舉手投足間,繾綣潛藏的都是他赧於說出口的情意,她一直都感受得到的。

         被她臉上滿足的笑意震懾,上官羿下一刻便感覺血腥味撲鼻而來,他緩緩垂眼,瞧見──

      同一時刻,御醫館的憩房內﹐李弼驀地張開眼,左腕上的刺痛教他低吟出口,「……雪尹?」

          守在一旁錦榻打盹的公孫燕立即轉醒。

       「王爺,你醒了!」她面露喜色地低喊,卻突地發現舒雪尹不在房內。

         「雪尹呢?」他氣虛地問。

          「王爺,稍等一下。」公孫燕隨即走出憩房,然而長廊上只見李劭及伺候的太監。「皇上,可有見到舒姑娘?」

        「舒姑娘?」李劭自長廊上的錦榻起身。「朕方才回金雀宮了一會,沒瞧見舒姑娘,怎麼了?」

         「王爺醒了,要找舒姑娘。」

          「鳳凌王醒了?」李劭面露驚喜,快步進憩房,卻見好友掙扎著坐起身。「鳳凌王,你還不能起身!」他瞪著李弼被血染得鮮紅的紗布。

         「我要去找雪尹……她一定出事了!」

         「不可能的,她在宮裡,不可能出事。」他已經派遣皇城二十二衛加強巡邏,絕無可能再有賊人刺殺之事發生。

         左腕上不尋常的痛,令李弼強撐口氣坐起。「皇上,我要去觀天樓。」

         他的直覺告訴他,在雪尹無路可走時,一定會以為上官羿無害而去找他相助!

         觀天樓裡,上官羿瞅著眼前人面無懼色,甚至是滿面欣喜的表情。

       「國師,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舒雪尹笑得很開心,左手一道長長的劍傷快速汩出鮮血,刺眼的紅在她腳邊形成一小灘血窪。

       「說。」

       「我死後,請你幫我把手鐲取下,交還給太上皇吧。」她神色愉悅,不見半點怨懟。「告訴他,請他另尋他人。」

       「取不下嗎?」上官羿專注地在鳳銜月環上頭,他記得手鐲的命定傳說,一旦戴上,確認是手鐲主人,手鐲是取不下的。

        原來,就是鳳銜月環再現,才會引起太上皇的注意。

        這手鐲,他只瞧過圖騰,想不到實品竟是如此璀璨生光,套在她的肘腕之間,映襯得她皮膚白更勝雪。

        「取不下。」她閉上眼,長劍=自手中滑落,開始覺得一股噁心湧上心頭,頭也發暈了,但她的唇角還是勾彎著。

        上官羿看著她迅速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怨懟,不禁掀唇冷笑。

         如果她知道,他根本救不了李弼,不知道會有何反應?

         到時候,她在黃泉底下,必定會恨著他吧。但又如何?若能延續皇朝命脈,他壓根不介意當個罪人。

         可舒雪尹哪會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獨自浸淫在想像的快樂中。

         只要他能夠醒來,她沒有什麼不能給的,她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這一條命,只要他能安好,只要他能快樂,她就可以滿心喜悅地獻上生命。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回御醫館看他一眼,告訴他,她要回家了,要他不要再等她……

       「舒雪尹……你在做什麼?」

         身後傳來熟悉的粗啞聲響,她震了下,張開眼。

        「舒雪尹……給本王過來……」沉嗓虛透無力,還不斷喘息。

          她緩慢地回過頭,眼中不肯落下的淚,在看見李弼的瞬間,立即潰堤。

       「王爺──」

        上身還包著重重紗巾的李弼,在李劭和公孫燕的攙扶之下,來到觀天樓,目睹她手上淌著血,他一把心火燒得正盛,然而就在她回身撲進他懷裡時,便徹底地被安撫了。

          離開李劭的攙扶,他將她抱進懷裡。

         即使光是這麼一個動作就快要耗去他所有體力,幾乎教他再跌回黑暗中,但她就在他懷裡,他捨不得閉上眼,貪戀著她的擁抱。

         就是這麼一個擁抱,勾動他以為不曾擁有過的情。

         然而,這個擁抱卻溫熱得濕透他的胸膛,鹹澀地燙進他的心底。

        「雪尹?」他啞喚,氣息紊亂。

        「你總算醒了、總算醒了。」舒雪尹哭得幾乎說不出話,輕手輕腳地將他微微推開。「疼嗎?哪裡疼?我扶你回去歇著,好嗎?」

         發現她涕泗縱橫卻又漾笑的慌亂神情,他又憐又不捨地摟近她,觸及她腕上的傷口,歎道﹕「傻丫頭。」

         不管擋在她面前的苦難有多少,他都寧可落在他身上,一絲一毫都不願意讓她承受,儘管在昏迷的黑暗中仍不斷掙扎著要清醒,可直到一道錐心的痛楚傳來,才教他脫離黑暗。

         舒雪尹淚眼矇矓地看著他,淚水模糊她的視線,她一抹再抹,依舊沒辦法把他看清楚,多怕眼前只是幻覺。

          李弼連替她抹淚的氣力都沒有,只敢把些許重量壓在她輕薄的肩頭,抬眼狠瞪著幾步外面無表情的上官羿。

        上官羿僅是輕哼一聲,未置一詞。

       「雪尹,攙我回憩房,好嗎?」收回目光,李弼幾乎快失去意識地伏在她肩頭上。

       「嗯嗯,我扶你、我扶你,你儘管把重量都壓到我身上。」舒雪尹胡亂抹著臉,漾開幸福的笑,完全忘了腕上的傷,將他的手臂橫掛過肩,用力將他撐起,纖臂滑過他的背,扶著他緩步走出觀天樓。

       公孫燕看了眼國師,立即回身跟上。

       李劭站在原地,黑眸看向落在紅毯上的長劍,負手走進主廳,拾起那把劍,驀地脫手而出,劍刃如虹翎自上官羿身旁滑過,深嵌在高位後頭的漆金匾額上,劍刃就斜插在「心如水鏡」上的心字,斜掛成「必」字。

          上官羿頭也不回,直瞅著他,黑眸沉靜得透不出人味。

         「國師,你的心,可真如水鏡?」李劭低問。

           這匾額上的字,是上官羿接任國師時他親手提寫贈與的,他們一塊長大,他深知上官羿的性子淡如水,才特地提這四個字。

        「皇上,臣的心,沒變過。」許久,他才喃道。

        「是嗎?」李劭直瞅著他,表情失望。「那麼國師為何沒有阻止舒姑娘,甚至放任她的傷口淌血?」

        他們趕到時,只見舒姑娘腕上淌著血,而令他難以置信的是,上官羿就站在一旁觀看,甚至還冷漠帶笑……這不是他記憶中的好友,他不該是如此冷血無情的人。

       「舒姑娘心神潰散,自以為以己身之血讓臣施咒救鳳凌王,臣來不及阻止,也無法阻止,所以──」

        「國師,朕可以信你嗎?」

         上官羿淺淺笑開,心思卻已百轉。「皇上,臣的心日月可昭,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一心為皇朝、為皇上,未曾變過。」

        皇上已經知道天女傳說一事,還如此護著舒雪尹,難不成皇上……已萌退意?

        怎麼可以……他不允許!

       「國師,朕要你的心靜如水,必如水鏡,望你……好自為之。」歎口氣,李劭隨即拂袖離去。

        上官羿一震,望著深嵌在匾額上的劍,悵然地笑了。

        這劍就插在心上,要他怎能不痛,要他怎能心靜如水?!

        「你餓不餓?渴不渴?還是先喝藥?」

         回到御醫館憩房,舒雪尹像陀螺般在李弼榻邊轉個不停,眼裡只有他,只看著他,把杵在一旁的幾個御醫和公孫燕當空氣。

         她的忙勁,教李弼忘了痛楚和氣乏,只能笑睇著她。

         這就是佔有吧,占仕她的視線,教她只能看著他一人。

        這感覺竟是如此美好,若不是太無力,他真想緊緊將她摟進懷裡。

         大手緊扣住她的,瞥見那片微干血跡,他濃眉攢起。

       「替她上藥。」他啞道,以眼示意。

        御醫見狀,連忙上前處理,一位則是走出門外。

       「是。」御醫為舒雪尹倒上傷藥,然而血還在流。「這傷極深,所幸並沒有傷到筋脈,不過,若是可以使用舒姑娘縫傷口的法子,可能比較不會留下痕跡。」

       「……不用了。」她乾笑,偷偷朝李弼貼近一點。「小傷、小傷。」

        反正不會痛,放著總是會慢慢好的。

       「可是,下官認為,若是能夠學得舒姑娘的技法,說不準往後可以幫上更多的人,就不知道舒姑娘願不願意傾囊相授?」御醫很不死心地再問。

         春搜那日,他可是親眼見她拿針線在鳳凌王肩上縫合傷口的,先前為王爺換藥時,他發現傷口癒合得極快,且傷疤極小。雖說這技法有點像旁門左道,但總是一門醫法,若能學得,可造福更多人。

          舒雪尹扁了扁嘴,很是猶豫,原因無他,她就是怕那種尖銳的東西啊!若是要她替人縫,那倒好一點,可要她自己當被實習的工具,那真是要她的命。

        「雪尹,處理一下吧,這傷看起來挺深的,不處理,你要怎麼照顧我?」李弼說。

         聞言,只見舒雪尹咬了咬牙,大有壯士斷腕的慷慨赴義之情,用力伸出左臂,把手鐲推得高高的。

       「大人,你的針線活行不行?」瞧御醫二話不說拿出準備多時的針線,她還是倒抽了口氣。「你過火消毒了沒?這縫線韌不韌?」

        「舒姑娘放心,下官把那日的情景記得一清二楚,每個步驟都使過一遍了。」

         見御醫拿起縫針,舒雪尹又深吸口氣,右手直抓著李弼的手,然後用力瞇起水眸,眼看著針扎入她的傷口邊──

      嗯,錯覺嗎?怎麼一點都不痛?她疑惑地攢起眉,看見御醫不斷縫著她的傷,她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體質改變了嗎?她好困惑,偏頭對上李弼微瞇的眼。「王爺,你很不舒服嗎?」

        「……還好。」他勾起虛弱的笑,強忍著左手上針扎的痛楚。

         一會,御醫滿頭大汗的完成縫傷初體驗,在舒雪尹腕扎上乾淨紗巾後,立刻又處理李弼的傷勢。

        等一切大功告成,御醫隨即很識相地退出憩房之外,公孫燕見狀,也跟著退到門外守著。

        見人都離開,舒雪尹才爬上榻,握著李弼的手,直衝著他笑。

       「疼嗎?」

       「不疼。」他也笑。

       「你每次都說不疼。」剛才換藥時,他的傷口整個皮開肉綻,每看一次,她就痛到發抖。

       「本來就不疼。」傷在他身上,總好過落在她身上,然而一想起她的傷──「你為什麼要劃下那口子?」

         抿了抿唇,她趴近他一點。「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想□你說上官一脈都懂醫懂咒,所以我去找國師,看是否有救你的方法,然後國師說,拿我的血可以施咒換你清醒啊。」她眼睛已酸澀得快要張不開,卻還是不願閉上眼,寧願就這樣看著他一生一世。「只要你能醒,我沒什麼不能給的。」

         「所以,你拿命……換?」他大手動了動,抹去她流水似的淚,卻抹不去自己的心痛。

          那麼怕痛的人,就連針紮著都會哭的人,竟為他劃下那麼重的一刀,她被血包圍的一幕,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不敢想像自己要是遲一步,她會變成什麼模樣……幸好,他趕上了。

          「你可以拿命保我,我為什麼不能拿命保你?」她笑落滿眼秋水。

          李弼動容地瞅著她,輕拉過她冰涼的手在唇邊親吻著。「你這傻瓜,我為你落下鴛鴦咒,你要是死了,我怎麼活?」

         她怔了下。「鴛鴦咒?那是什麼東西?」

       「生死相隨的咒。」

        她眨眨眼。「你怎麼沒跟我說過?」

       「為何要說?」他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突覺有陰影逼近,張開眼,就看見她一臉無法掩飾的擔憂。「怎麼了?」

        「沒。」她搖搖頭。

         她怕眼前的他不過是迴光反照,很怕他雙眼一閉,就這樣走了,這一點,李弼也察覺到了。

         「你有沒有發現,你受傷時一點都不覺得痛?」他打起精神,與她閒聊。

         舒雪尹愣了下,瞪著自己已上藥的手腕。「對耶,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在想是不是我體質改變了呢。」

          他低啞喃著,「以血相扣,系魂結命,從此而後,汝傷、吾受,汝命、吾魂,汝死、吾亡……咒立。」

         她驀地張大眼,隱約似乎有些印象,卻想不起是何時聽過,只當夢一場。

       「所以,你要為我保重自己,知道嗎?」

         舒雪尹愣了半晌恍然大悟。「所以,我不痛,是因為你幫我承擔了?」

       「嗯。」

        「包括被縫傷口……」傻瓜,為什麼要落下鴛鴦咒?甚至為她承擔……「王爺,難不成我的氣喘──」

            她想起上官羿送她裘帔時,獸毛在她鼻間飛呀飛,她卻完全沒有發作。

          李弼輕扯唇。「對,所以,你往後絕對不可以輕舉妄動,懂嗎?至少要為我保重。」

        她用力地點點頭,又哭又笑地依偎在他身旁。

       這人怎會愛人愛得這般低調,只求她好,傾注一切地給予……

       「對了,太上皇怎麼會讓你照顧我?」他突問。

          別說她能留下照顧他,光是自己還能在御醫館醒過來,便已教他震愕的。

          舒雪尹怔了怔,乾笑。「因為我拿鳳銜月環逼他呀,就像你拿折扇逼他是同等道理嘛。」

         「這麼簡單?」李弼壓根不信。

           聽見有人開門而入,她趕緊望去,瞥見是御醫端藥來,立即轉移話題問﹕「王爺還要再喝藥嗎?」

         「不,這是你的藥。」李弼回答,「我要御醫熬的。」

        「我又沒怎樣,幹麼吃藥?」

        「你的手傷著。」

        「喔……」她扁起嘴,瞪著烏漆抹黑的藥汁。

         她當護士,是因為有服務群眾的熱忱,但她很討厭中藥,因為味道很苦,小時候氣喘發作媽媽都逼她吃中藥,吃到她都怕了。

          可瞥見李弼的等待,她只好勉為其難地接過藥碗,一鼓作氣的干了,隨即苦得吐舌頭。

        「怎麼有咒在身,我還是覺得苦?」

        「傻瓜,藥不是病也不是傷,豈能轉移?」待御醫收下藥碗離開後,他不捨地輕撫她消瘦的頰。「你都沒吃東西嗎?」

       「有。」她撒謊。

       「你……唉,去拿點東西,陪我一道吃。」

         「好。」她輕緩下榻,走到桌前,挑了幾樣容易消化的菜餚,再坐回榻前,一口一口地餵他。

          「……別哭了。」他探手輕撫她的頰。

           她笑瞇水眸,抖落更多淚水。「我是喜極而泣,沒關係的。」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眼淚這麼多,但只要他能好,就算要她哭瞎只眼,她也沒意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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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8: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王爺,喝藥了。」

          迷迷糊糊中被喚醒,李弼費力張眼,瞧見眼前人後,啞聲問﹕「雪尹呢?」

          公孫燕愣了下,面有猶豫,支支吾吾﹕「她……」

         他看了榻邊,再看向四周。「她是累了,在其他憩房休息嗎?」

        「是、是啊。」她笑得很僵硬。

         李弼不再多問,立即撐起身子。

        「王爺,你還不能起來。」公孫燕微慌著手腳。

         「雪尹跑去哪了?」他低問,烏瞳巾蘊藏不安。

           公孫的眼神閃爍,他要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這些年他們就白相處了。

        「她……」

        「說!」

          公孫燕看他一眼,抿了抿唇。「舒姑娘被太上皇帶走了。」

        「太上皇?」

          「王爺一醒,太上皇便馬上來了,說要舒姑娘答應承諾。」

          李弼眸色驟沉,拳頭緊握,青筋激顫。「你可聽見什麼承諾?」

         「舒姑娘說,只要太上皇願意救王爺,待王爺清醒,她便願意登基……聽說,她今天要登基為女皇。」

           原來,這就是太上皇答應讓她照顧他,甚至救他的原因?!

         她居然騙他,居然騙他!

         「王爺,我試著要攔,可是攔不住。」她試過了,可是她人微勢薄,根本沒有用,況且,她也不懂為什麼一個平凡的舒姑娘,怎會突地變成要登基的女皇?「王爺,舒姑娘她到底是──」

        「本王的衣袍在哪?」抽開被子起身,李弼緊縳在胸口的紗巾立即滲出血。

       「王爺,你身上還有傷……」

       「快!」



          永雀殿上,百官兩列,但今天卻是異樣得連點聲響都沒有。

         主因就是站在金鑾椅旁的女子。

         她一身皇室標準衣衫,大黃色翻領直裰不算稀奇,可問題是上頭是天子御用的金絲精繡九龍九鳳,甚至頭戴翼善冠,兩頰垂瓔,如此大逆不道的女子,非但沒有被拖出午門,甚至還讓太上皇與皇上帶至殿上,可見事有蹊蹺。

       「眾卿。」李爾走到鋪上紅氈的丹墀前低喊,面有難抑的喜色。

       「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文武百官隨即跪拜高呼。

        「眾卿平身,今日皇室有喜。」李爾笑容滿面地道。

         百官起身後,面面相覷。

        「眾卿可知三代前的攝政王李鳳雛?」

          提起史冊裡記載的前人,百官不禁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不知太上皇為何突地提起那殺人如麻的攝政王。

         「平德皇暗詔中提及,感謝當年李鳳雛讓位,他才得以登基,故要歷代皇帝代為尋找攝政王后代血脈,找著後,不管何人在位,都必須禪位,讓之登基。」他刻意不說出平德皇后的三代帝王皆是上官姓。

         話一落下,百官一個個傻眼。不是吧,這麼說的話,那女人──

    「這位就是李鳳雛的後代子孫,舒雪尹姑娘,從今天開始,李劭退位,她將登基為女皇。」李爾將僵硬的舒雪尹拉到身旁,讓百官得以清楚看見她的臉。「傳令下去,今夜開始,皇朝恭賀女皇回朝,全城解禁,徹夜狂歡。」

         改日,他再用計完成女皇與劭兒的婚事,那樣便可以與最景仰的平德皇多了層姻親關係,這真是他在外遊走多年最好的報償了!

        百官錯愕難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太上皇帶著那女子坐上金鑾椅,而她面有難色,像是被人脅迫,最終還是被太上皇按坐在金鑾椅上。

        突地──

   「雪尹,你在做什麼?」幽冷男音驟響,沉嗓如珠玉墜地。

       舒雪尹立即抬眼,喜出望外的當下,又強迫自己冷靜。

       只見李弼一身精繡白袍,帶著春日的清朗氣息,徐步踏進永雀殿上,若不是臉色依舊有些青黑,光看他的身影,任誰也看不出他身受重傷,幾日前還昏迷不醒。

         李爾急步下丹墀,擋在他面前。「不要逼我在皇朝大喜日子上見血,我已經放過你一次,不會再放過第二次。」

        輕掀唇,他笑得戲謔。「敢問太上皇,到底是用哪條祖宗規矩,要皇上退位,而要個身世不明姑娘登基為女皇?」他問的是李爾,看的卻是滿朝文武。

        「不需要祖宗規矩,她身上有皇族胎記,也有鳳銜月環,便證明她是銜命而歸的女皇!」李爾洪聲道,試圖以氣勢壓過他。

        他竟知道雪尹身上的胎記!

       「不需要祖宗規矩?」壓抑怒焰,他撇嘴哂笑,看向文官首列的上官羿。「禮部尚書,三代之前,平德皇曾下旨要歷任君王不得蔑視祖宗規矩,請問,太上皇這番話,是不是違逆了平德皇旨意?」

        「確實是。」身兼國師與禮部尚書兩職的上官羿沉聲道。

       「論罪?」輕滑的沉音猶若詭魅低笑。

       「若是三品以上之官員,撤官,逐於皇城外,若是皇室成員,不論身份……斬立決!」上官羿眸色銳狠,沉聲怒道,滿堂文武莫不倒抽口氣。

        「所以?」李弼笑著,烏瞳卻很冷,平淡的視線像在看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等上官羿開口,李爾便正色接話,「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依照平德皇遺詔,三代以來的君王皆知此事,唯有此事毋需經過祖宗規矩,一旦確認李氏後代回朝,必定登基,我何錯之有?」

         李弼撇了撇唇。「太上皇所言有理,但,這位姑娘可是心甘情願歸朝?」

      「你可以問她。」李爾信心滿滿地讓開身。

      「雪尹?」他□眼睇向舒雪尹。

       她一身華貴,透過垂瓔直睇著他,嫩唇抿了抿,才小聲說﹕「朕為……回朝女皇,銜命而歸,鳳銜月環帶領朕……朕……」為了他好,她應該要更冷靜一點,再淡漠一點,讓他知道她是為登基而歸,從此以後兩人再無關係。

        唯有如此,他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回歸原本的生活。帶著她,對他而言,只是永無止境的惡夢,他好不容易才清醒,她不要再見鈥負傷昏迷,所以她必須殘忍,必須無情。

        深吸口氣,她強迫自己面無表情。「朕是李鳳雛的後代,是正統皇族,當然要回朝登基,鳳凌王還不退下?」快走,趕快走,她不要再見他被逼到無路可退了。

        那種痛,一次就夠害怕了,千萬別再有第二次。

       「雪尹。」李弼緩緩地伸出左手。「本王的手腕還痛著呢。」

        她為救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劃下口子,她的心思,他還會不懂嗎?蓄意無情,是為了顧全他吧。

       「……朕聽不懂。」她眸色鎮定,眼中卻緩緩飄上霧氣。

       「雪尹,本王不是攝政王,你也不是冉太后,不需要在本王面前玩些迂迴的把戲,本王只問你一句,」他直勾勾的看著她。「你愛不愛我?」

        她無法言語,粉嫩菱唇扁了又扁。可惡的男人,幹麼這樣問她?明明知道半句傷他的話語她是死都說不出口的,偏還要這麼問,根本是故意害她開不了口……

        「你不回答,本王當你默認。」李弼淡笑。「有本王在此,文武百官為證,皇上作主,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左右你真正的想法。」

        舒雪尹怔怔地看著他,細想他話中的意思。難道他是說,趁皇上和文武百官在此,她可以選擇不登基?

       真的可以嗎?

      似是看出她的遲疑,他緩勾笑意。「雪尹,告訴本王,你要的到底是什麼?」

       舒雪尹十指絞動著,突地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想當女皇。」她緩緩站起身,扁嘴,水眸噙滿薄霧。「王爺,我想和王爺在一起……」

       她是來找真命天子的,幹麼硬要把她扯進宮廷鬥爭裡頭?

       李弼動容地看著她,笑得柔若秋水。

       「你答應我的!你想反悔?!」李爾回身瞪向雪尹。

        「我……」陣前倒戈是有點卑鄙,可是太上皇的手段也很卑鄙,她一報還一報,算是剛剛好而已。

          反正她又不是自願登基,如果有機會,當然想逃啊。

          她偷覷那個來救她的男人,瞧他緩步走到一名官員面前,語氣悠閒得像是要與人話家常一般。

        「戶部尚書,那日你在本王爺府裡得罪了女皇,你想,她會放過你嗎?」

         輕滑嗓音滑過,戶部尚書當場面色慘白,想起那日他對女皇咆哮之事。可他怎會知道她有皇族血統?況且,他也不是故意要罵她,而是被王爺逼的啊……

         他到底欠了王爺什麼,王爺非要這樣整他?

         不少官員一致看向抖若秋葉的戶部尚書,推想近日他只去過一次王爺府,而那一回他是……

        「你在王爺府裡說了那麼多百官秘辛,若女皇真要清算,恐怕六部得要去掉三部。」李弼淡笑,百官立即倒抽口氣。

         他們莫不瞪著不夠義氣的同袍,使頓成箭靶的戶部尚書壓根百口莫辯。

        「女皇身為李鳳雛後代,若有心降罪──」李弼冷冷看向百官,戲謔勾笑道﹕「恐怕這百官會少掉大半吧。」

          百官二話不說,立即如浪般跪下。「啟稟皇上,太上皇此舉不符合祖宗規矩,請皇上聖裁。」

         「皇上,太上皇已是退位皇帝,早已卸權,國家大事必須以皇上心念為定。」

         「皇上,萬萬不可退位,李鳳雛的後代又如何?黎民百姓要的是一個仁政愛民的皇上啊。」

          一票臣子群起陳情,就怕承襲李鳳雛之血的女人,骨子裡帶著一樣殺人不眨眼的血統,好怕李劭一走,大伙都不用活了。

          舒雪尹瞠目結舌,第一次見識到自家男人深沉的心機,竟然煽動人心,利用他人的力量徹底將太上皇扳倒。

         「放肆!就算──」李爾話未完,手腕便被李弼扣住,可他迅速掃開。「鳳凌王,你信不信我能撤你官職,罷你爵銜?」

         李弼無所謂地揚笑。「死都無懼了,還怕什麼?倒是太上皇該擔心,一旦皇室秘辛流入市井,市井間可以把這則秘辛說得多撼動整個皇朝根基?」

          李爾怒斥,「身為皇朝重臣,你竟然只為一己之私要撼動皇朝百姓!」

        「皇朝如何,與我何干?」他撇唇冷哼,音量故意再放大一些,就是要讓滿朝文武皆靜下來,聽見他說的每一句。「在朝為官,臣敢說問心無愧,如今雪尹已是臣的妻子,誰也別想要從臣身邊將她帶走,若是太上皇無所謂秘辛流於市井,臣也無話可說。」

        瞇眼瞪著,拳頭緊握,李爾感覺文武百官皆投來疑問的目光。

       「秘密、傳說、流言,這些東西可以變得多傷人,百姓會如何看待太上皇,如何看待皇上?」李弼斂笑,目露狠光。「太上皇若是能賭上這一切,臣自然無怨無尤。」

         李爾怒不可遏,偏又拿他沒轍,就怕他一個衝動,將平德皇至今的三代皇帝皆是上官氏這個秘密公諸於世,那麼從此以後,說不準他們再也壓制不了這群大臣,反倒把皇朝搞得烏煙瘴氣……不成!秘辛只能永遠是秘辛!他心裡暗定殺機。

        「皇上,國無災、民無怨,為何要換皇?太上皇又憑什麼主控這個大局?」李弼再抬眼,眉目挾霜帶雪,厲聲道﹕「皇上,舒雪尹是臣的妻子,已是臣的人,她無德無能為女皇,懇請陛下將雪尹還給臣。」

          一旁的上官羿見機不可失,也上前一步跪下。「皇上,退位皇帝有名無權,有貴無勢,豈能放任太上皇顛倒朝綱,動亂國基?如此兒戲換帝,不是要惹得皇族顏面盡失,讓皇城百姓笑話嗎?陛下,臣願以頂上官冠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一個動作,文武百官亦皆一致取下官冠。

        「陛下,三思!」

          李劭見狀,無視李爾怒髮衝冠,快刀斬亂麻地下令,「來人,將太上皇帶回雀上宮,沒有朕的允許,不得讓太上皇踏出半步!」他不能再沉默,優柔寡斷,只會讓他身邊的人更兩難。

        「皇兒,你──」

       「帶下!」李劭低喝,殿前侍衛隨即入殿將李爾拖出殿。

         「你們好大的膽子!」

           怒咆聲漸遠,李劭清俊的眸環視底下百雙眼,朗聲道﹕「朕當日在天壇上,已將皇后的貼身丫環舒雪尹賜給鳳凌王,朕無虛言,初衷不變,但今日,舒雪尹證實為皇族一脈,朕即刻封其為攝皇女,賜予鳳凌王,鳳凌王還不上前迎接?」

       「臣謝萬歲。」李弼單膝跪謝,隨即緩步走上丹墀,看見情人眼中滑落一滴清澄剔透的淚,他佯怒道﹕「還不過來?」

       「王爺~」她立即像個小女孩般撲向他,半點皇族威儀皆無。

        緊摟著她,李弼不敢呼出半口氣,就怕氣一散,自己就再也撐不住高大的身形。天曉得光是要神色自若地站在殿上,就已經費盡他所有氣力,更遑論還要撥出心神注意她的安危。

       「回去有你受的了。」他附在她耳邊低啞警告。

       「對不起……」她他懷裡磨呀蹭的,完全忘了底下有百雙眼正在注意著他倆的一舉一動。

       「來人,備御輦,送鳳凌王與攝皇女回府。」看著兩人終成眷屬,李劭的心總算微微安定了些。「今日朝堂換帝,乃太上皇失常之舉,誰都不准說出,要是讓朕聽見皇城有人私語,查出者,斬立決!」

        「臣等遵旨。」



        王爺府偏東的主院落,牡丹臥拱門內外皆種植著各色牡丹,隨著三月底的料峭春風搖曳生姿,濃艷香氣四溢。

        一早,舒雪尹便將主房的十二扇錦門全都打開,讓香氣飄人,伴著外頭粉紅駭綠鮮艷色澤,光是呼吸都覺得舒暢。

       「王爺,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她回頭朝他展笑。

        坐躺在床柱邊的李弼,青灰的臉色和之前相比,的確是好上許多。「不過是一點傷罷了。」

       「什麼一點傷?」她咕噥著走到床榻邊坐下。「是很大的傷。」

       「再大的傷,只要本王神智清楚,便要不了本王的命。」他微掀唇,神情霸氣不可一世。「就怕有個傻子,甘願被脅迫。」

        她扁扁嘴,瞅著長髮未束的他半晌,緩緩勾笑。

        好,儘管霸道,儘管囂張吧,只要他可以完全康復,愛怎麼說就讓他怎麼說。

      「雪尹。」

      「嗯?」

       李弼探手輕扯著她。「過來。」

      挪動了下身子,她輕輕把臉貼在他的肩頭上。「王爺,方才為你拆線時,疼不疼?」

    「不疼。」

    「那表示我技術還不錯嘍?」她嘿嘿笑。

    「也許。」

      「厚,你就不能誇我兩句嗎?」拆線也是要技巧的好不好,尤其她拆的是縫線耶!真是的!

       瞧她嗔怒的模樣,他心情極好的笑開,正欲吻上她時,卻硬是教一道喳呼聲打斷。

      「王爺醒了?真的醒了!太好了、太好了!」眨眼間,黎少秦便盡乎瘋狂的鬼叫著,衝進房,緊抓著他的手,激動的喊,「王爺……王爺,你總算醒了~」

       李弼嫌惡地想要抽開沒戴手套的手,卻被抓得死緊。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黎少秦毫不吝於表現真性情,淚水甚至在他的眸內打轉。

       只見李弼臉色鐵青,神態眸色卻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舒雪尹見狀,不禁掩嘴低笑。

     「公孫!」他費勁地低吼。

       守在門外想哭吊想笑的公孫燕好不容易抿緊嘴角,才快步走到榻前。

      「把他拖出去,本王要在晚上瞧見所有御鳳衙司的彙集情報,他要是敢漏掉一件,本王一掌劈死他!」李弼罵人罵得很虛,俊臉微微泛紅。

        「是!屬下立刻去辦。」黎少秦瞬間恢復正常,對著公孫燕傻笑了下,隨即飛步而去,整個人精神奕奕,誰也看不出他已多日未眠,唯有李弼在碰觸他的瞬間看見了。

       「看來鳳凌王頗得人心嘛。」上官振迅速閃身,免得被莽撞的黎少秦撞個正著。

      「伯父。」

        舒雪尹一見是他,快步迎上前去。「舒雪尹見過伯父,那日多謝伯父的救命之恩,今天還望伯父可以讓王爺的身子趕緊恢復。」

        玩味地看了她一會,上官振才走到榻前,觀察李弼的面色,並探手把脈。

       「王爺的底子果真強過尋常人。」未了,他得出這個結論。「我會寫下藥方,趕緊差人去取藥,依王爺體質,靜養月餘應該會完全恢復。

       「多謝伯父。」李弼淡淡笑著。

        身為上官一族,體能和恢復力都比常人好得太多,他官拜驅虜大將軍,征戰沙場數回,並不是每回都能無傷而歸,所以他極清楚自己的體質,只要讓他清醒,他一定能活下去。

          「不用多謝,謝謝那位御鳳郎吧,他跑遍了幾個山頭才找著我的,硬把我帶回來,還要挾我呢。」來到右手邊的案桌,上官振在紙上寫下藥方。

        「少秦不懂事,還請伯父別介懷。」

        「我的心胸有那般狹隘嗎?」他將藥方遞給守在一旁的舒雪尹。

       「不,別讓她──」

       「放心,只是要她把藥方交給府上總管罷了。」待舒雪尹離開後,上官振看了眼桌上的藥碗,才沉聲問﹕「這誰的藥?」

       「雪尹的。」看著他,李弼戒備地瞇起眼。

       「東窗事發了?」他帶笑轉移話題。

      「……嗯。」

     「你的傷是誰造成的?」

      垂下眼,李弼只說﹕「我手上沒有證據,無法確定是誰。」

     「你身上有毒,那是西苑皇宮慣用的毒,而你身上的傷。看起來並不像是出自宮中禁衛的技法。」他瞭然地看著侄子。「太上皇要人,不會在李氏後代面前耍險招,所以……是羿兒?」

         李弼沒有搭腔,算是默認。在他親手殺了最後一個殺手時,那人的意識流向他的腦袋,讓他清楚地看見主謀者是誰。

         上官振歎了聲,「這孩子已經沒救了。」他相當後悔當年讓兒子看見了皇室秘辛,讓他錯把李家後代視為回朝奪權的敵人。

       「我在想,待我傷好一點,便帶著雪尹離開金雀。」

       「太上皇會讓你走嗎?」他是服待李爾的國師,比誰都清楚李爾對李家後代的執著。

       「殺出一條血路也要走。」他也知道永雀殿上的幾句恐嚇不過是權宜之計,並非長久之道。

       「你撐得住,可舒姑娘撐不撐得住?」上官振淡淡地看他一眼。「她雖有鴛鴦咒相助,但她的氣息極差,看得出來已多日未眠,你要她在這種情況下,再陪著你亡命天涯?」

       「但我承受著她的傷,她不會有事。」

       「痛是你承的,傷口依舊在她身上,對身體一樣是負擔,你真以為鴛鴦咒是萬能的?」他沒好氣的一瞪。

        李弼攢緊濃眉,氣惱自己的無能為力。「否則我還能如何呢?」

      「給她個孩子吧。」

       他怔住。「孩子?」

      「依太上皇對皇族血統的執著,她的孩子當然也是李家後代,具備繼位資格,若是生男,成為正統天子,他應該會比誰都歡喜,並傾盡一切地照顧她。」頓了頓,他又道﹕「別不相信我的話,我可是跟在太上皇身邊長達四十年的前朝國師。」

       「是嗎……可若是孩子生下來──」

        「在她懷孕期間,你就可以趕緊帶著她離開了,是不?況且,依羿兒的性子,也許他不會再趕盡殺絕,畢竟她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與他亦有血緣。」上官振瞧他聽得一愣一愣,不禁揚笑。「不過,那也得要你再靜養一段時日。」

        「可是──」他猶豫了。「生下子嗣,我怕她……」

         歷屆嫁入上官家的女子,總是在生下子嗣後去世,沒有例外。

       「怕什麼?你身上已有靈驗的鴛鴦咒,還不滿意嗎?」身為施咒者,他可是瞧見了舒雪尹眉間因咒而成立的血點。「就算她真的有事,你和她也是生死同穴,還有什麼好遺憾的?」至少不再是孤老的命運。

        「若我和她都走了,那孩子呢?」

       「你就這點不好,孩子都還沒個影,你已經想太遠了。」上官振看向門外,瞥見舒雪尹小步跑來,把握時間說﹕「御醫送上的任何藥汁都別喝,尤其是舒姑娘的那一份,裡頭有微量的毒,你沒發現她的氣息糟透了嗎?」

        聞言,李弼面色遽變,瞠目驟怒。

       看著舒雪尹踏簷廊,上官振笑淡然。「王爺,誰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就算是命定,就算是注定,難道真打不破這成規嗎?」

      舒雪尹像只活蹦亂跳的小麻雀,急匆匆地跑進屋裡。

      「伯父,我把藥方交給福寧了,福寧已經派人去取藥,那接下來是要天天都喝嗎?一天三回還是四回?」她面色有些蒼白,但笑意卻是無限,誰都看得出來她疲憊又歡喜。

       「每天喝四回。」上官振笑答後,又看向李弼。「我還有事,就不在這裡久留了,也別讓人知道我來過這裡,若有什麼事,你再請人通報一聲吧。」

        「謝伯父。」李弼目送他離去,逕自垂眼沉思。

        「王爺,你在想什麼?」她好奇的探手輕觸他攢緊的眉。

        「沒。」他抓下她微涼的手。

         快四月了,她在外頭跑來跑去,為何手還是如此涼?他原以為她臉色蒼白是因為沒日沒夜的照顧他,結果卻是因為她身上也中了毒?

       李弼沉厲著雙眼,唇抿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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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近掌燈時分,黎少秦面色有異地踅回王爺府。

         李弼濃眉微揚,淡道﹕「雪尹,你不是想沐浴嗎?趁著少秦陪我,你去吧。」

         寢房旁有間小僕房,以往是她就寢之房,這會李弼已差人在裡頭備上熱水,命公孫燕守在房門外,讓她可以安心沐浴。

       「好。」舒雪尹乖乖地離去。

        瞥了眼與小僕房相隔的那扇紗門,確認她入浴的身影,李弼才沉聲問﹕「少秦,宮中可有什麼動靜?」

        黎少秦就坐在床榻,面色沉重,「王爺,近來朝中百官暗地裡並無太多動作,只是皇上要我傳口訊給王爺,說貴妃之死與王爺無關,他已葬下貴妃屍首,去信告知西苑國,貴妃命絕於急病。」

        他神色不動。「本王知道了,然後?」

        黎少秦張口欲言,可好多疑問在腦袋轉著,教他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問。

       「國師可有動作?」

       「赦魂日將近,這幾日聽聞國師察覺夜星有異,所以守在天壇,已有多日未回宮了。」

        李弼微揚起濃眉,隨即又攢眉細忖。

      「而且,王爺府外有國師的探子,屬下懷疑可能有探子冒充下人潛入府中。」

      「為何這樣認為?」

       「這陣子為了照顧王爺和舒姑娘,府中多了些新進的奴婢……」桃花眼飄啊飄的,最後黎少秦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氣沖沖地低咆,「王爺,我就直說了,那日追殺王爺和舒姑娘的幕後主使者就是國師!而且屬下還查知,他私下調派西苑停留在皇朝的兵馬,要他們以報復貴妃被殺由,加害王爺!」

        「小聲一點,敢驚動雪尹,本王就要你的命。」李弼聞言,只是小聲警告,一點也不訝異。

         黎少秦只能無奈地又坐下,眸色哀怨地看他一眼,迅速垂下。「王爺,想保護舒姑娘﹐就不能再念手足之情了,更可惡的是,國師明知道舒姑娘已被為攝皇女,竟然還要對她不測!王爺,你不能把事都悶在心裡,要說出來屬下才知道要怎麼幫嘛。」

         衙司裡消息一大堆,有的他早已知情,有的卻初得知,嚇得他頭皮發麻。沒想到舒姑娘居然有皇族血統,還差點為女皇,他真忌要抱頭尖叫了!

        李弼深深地看著他,唇角微勾。「你已經幫了本王很大的忙了。」

       他一呆。「有嗎?」

     「你為本王找扣前國師,已是幫了大忙。」

      「可,王爺已經醒了。」人是找到了,但沒能及時趕到,還累及舒姑娘受傷,他心裡就是難受,尤其當初是他傳皇帝口諭,王爺才進宮的,好好的人進去,竟昏迷多日,要他怎麼不內疚?

        「你不希望本王醒?」

        「不是的,屬下怎麼可能這麼想?」一張娃娃臉皺成一團。「王爺醒來才好呀……王爺沒見到舒姑娘那時……唉~」

         想到舒雪尹失魂落魄的模樣,他鼻頭就發酸。

      「她怎麼了?」

       「她──」

        「啊──」

         小僕房突地傳來舒雪尹的尖叫聲,李弼下意識地飛奔到門邊。

        「雪尹!」

        「我沒事、我沒事,我只是起來,腳卻滑了下。」喘著氣,舒雪尹趴在浴桶旁,不斷朝已一臉冷凜衝進門內的公孫燕道歉。

        呵呵,八成是太累了,差一點點就在浴裡溺水,這事要是傳出去,真是太丟臉了。

       李弼暗吁口氣,突地發現身旁有陰影,橫眼瞪去,瞥見黎少秦就在身旁。

       「你跑來這裡做什麼?」他瞪。

        他很無辜的說﹕「屬下要扶著王爺啊。」可是王爺跑太快,他沒機會扶。

        「出去!」

        「可是──」

          李弼冷郁烏瞳接瞪到他離去,還不忘帶上門。

        「誰要你都不睡的?」他這才推開通向小僕房的門,瞧見公孫燕方巧關門出去。他大步走到她身邊,看著努力想要爬出浴桶,又快速縮進水桶的女人。「你在做什麼,不是要起來了?」

        她一頭長髮被熱水浸濕透亮,蒼白小臉粉中帶紅,尤其現在一片通紅,猶若外頭含苞待放的嬌艷花兒。

       「你怎麼跑下床了?」她皺起秀眉,瞪他瞪得很害羞,一點霸氣都沒有。

       「因為你尖叫嚇到我。」他雙手就抵在桶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縮再縮,企圖把自己縮到消失不見,不禁勾笑。

       「對不起嘛……」她可憐兮兮地往下沉,笑得很討好。「好啦,你趕緊回去躺著,我馬上就起來了。」

        「我走不動。」

         騙人!一眨眼就從床上跑到門邊,拜託,他房間很大,跑到這裡也要十公尺的好不好……不過,也有可能瞬間爆發之後,突然就沒力氣了。

         「你先轉過去。」她只好折衷妥協。

        「你身上有哪裡是我沒見過的?」

        「……我是怕太刺激你好不好。」她小小衝動了下,跟他抬槓。

          微揚起眉,他壞壞地俯身湊近她。「我倒想看看你怎麼刺激我。」他萬分期待,黑眸眨輝不眨。

         舒雪尹當場氣勢盡退,直接求饒,「王爺,開玩笑的啦,你別再靠過來了,傷口不能碰水的。」

       「起來。」他回身為她取來一條乾淨柔軟的布巾。

         拿他沒辦法,心一橫舒雪尹豁出去的站起身,快速搶過他手中的布巾,把春風包圍得滴水不漏,粉顏儘是羞膩春意,裸露在外的柔晢肌膚透著淡淡的玫瑰色。

         李弼俯近她,雙手扣在她腰後,輕輕將她提抱到地上。

       「哎呀,你怎麼可以抱我,要是傷口又裂了怎麼辦?」

      「你真把我當成病貓了?」他哼著,又取來一條布巾輕拭她的長髮。「我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再不讓我走動,渾身都快僵了。」

       「可是傷口很嚴重──」

       「還沒嚴重到讓我抱不起你。」

       「你呀……」是啊,每日換藥時,她都親自盯著,確實見到他傷勢收得相當快速,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了,可是恐懼還在心裡,她很怕他有個萬一,她就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了。

       李弼不語,笑意淺噙,輕柔地為她拭發。

       她笑嘻嘻地看向一扇微敞的窗,像是瞧見什麼,不斷傾向前要看個仔細。

      「今天天氣不好,沒有星星。」拉著她往後坐在床榻上,他抬眼,就見窗縫外向來放銀輝弦月竟暗藏隱晦紅光,在濃黑雲層裡乍隱乍現。

       天象異狀嗎?他不由得瞇起眼。

        從未見過這樣的月,可他隱約記得似乎有史冊記載,赤月引禍星……禍星?是指人還是事?

       「是啊,滿天烏雲,就像我的心情。」她看向天際,紅月被滿天烏雲覆蓋,唉,心裡很陰霾。

       「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他俯身,親吻她的唇。

         她看著他,偷笑得很苦澀。她就是怕他這樣說呀……他才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她不要他為了她,隨時深陷在危險之中,她很不安,但又不敢說。

       「你不相信我?」他瞇眼。

        「不是,而是……」她頓了頓,歎口氣。「我想不通太上皇到底在執著什麼,根本就沒事,為什麼一定要搞到大家都出事?」

        只要她不當女皇,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她可以繼續在王爺府過她想要的生活,一切都很和平很快樂呀,為何偏要惹事,搞得她這麼難過?

       「那是自然,他大概想要一個血統純正的繼承人吧。」

        「嗄?」李劭還不夠純正嗎?

        「只要你跟我生個孩子,有了我的子嗣,他就不會再要你回朝登基。」他想起伯父的話,他突道。

        天像有異,他不甚理解,但他要牢牢地守著她,無所不用其極。

        「為什麼說太上皇要個血統純正的繼承人?」換好衣服後,兩人回到他的寢房,她立刻問。

          李弼拉著她上床,暖著她有些發涼的身子。

          「因為你是李鳳皺的子孫。」

           舒雪尹著實愣住,用地回想一番才問﹕「我有告訴過你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的?」難道是她睡覺時說夢話?「永雀殿上,太上皇說這件事時,你並不在場啊。」

        「因為鳳銜月環。」

        「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第一次相遇時,我會進入迎賓館嗎?」

        她茫然地搖頭。

       「因為每個晚上,我都聽見一個丫頭在樹上喃喃自語,還有光線不斷地從圍牆樹上透出。」

        「喔~」她揚起皓腕上的鳳銜月環。

         「你第一次讓我嘗到苦頭,是因為我瞧見你的手鐲,想要再看個分明,誰知道你竟將我視為登徒子。」話到最後,他有些怨懟了。

         「我才不是把你當作登徒子,而是故意要摔你的。」

         他愣了下。「為什麼?」

       「因為我從樹上掉下來時,你非但不幫我,甚至還推開我,真的很過份耶!」不得不承認,她是有那麼一點點小心眼。

        沒料到她是記仇那件事,他不禁失笑。「原來如此,放心吧,再有下次,我會緊緊抱住你。」

       「才不要有下次呢。」她趴在他身邊,玩著他的發。「還有呢,憑著手鐲你就知道我是誰了?」

        「記得鳳凰樓,說書人說著攝政王的故事?」

         她用力點點頭。

        「我試探你,你的表情讓我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他摟著她纖細的背。「平德皇的暗詔裡有提到,李家後代必回朝,只是沒點明在何時,所以太上皇當年即位得知此事後,尋回李家後代便幾乎成了他的終身矢志。」

        「可是,已經有皇帝在了啊。」她就是想不通這一點。

        「平德皇沒有子嗣。」他突道。

          舒雪尹愣了下,吶吶開口,「平德皇李雋沒有子嗣?那他有沒有娶男妃?」故事中的李雋呀,外公的侄子,聽說他……呵呵,真想知道,到最後他有沒有有情人終成眷屬。

         李弼勾笑。「史冊上沒有記載,不過可以確定他沒有子嗣,於是他向國師上官一派旁支借了個孩子撫養﹐成了第一代非李姓皇帝。」

        上官羿的執著,也有一部分來自於此。

        他不甘心上官家世代為皇朝賣力,卻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於是盡力服侍的心慢慢變質,被另一種情愫吞噬,而他早在多年前便已發現,只是事不關己,他不會多說。

         她眨了眨眼。「所以說……現在的皇帝是上官氏?」

         他點頭。「李鳳雛帶著冉太后離開,而李雋沒有子嗣,李氏皇族徹底殞滅,可李雋也留下暗詔,告知後代皇帝等待李鳳雛的子孫還朝。」

        舒雪尹心頭震了下。「可是我母親說,我到金雀只是為了尋找命定之人,沒跟我說皇朝有什麼事啊。」真是的,要是母親真的懂很多的話,怎麼不把話說清楚些,好讓她有點防備呀。

       「你可有手足?」

       「沒有,怎麼這麼問?」

       「若你有手足,就可以找其他手足來繼承皇位了。」這也是一個方法,只可惜似乎行不通了。

      「就算我有手足也沒用。」

      「為何?」

       「因為……」水眸轉了一圈,她想了下,決定坦白。「王爺,我來自未來。」

       他蹙眉。「未來?」

       「就是千年之後吧,你知道那裡多關於歷代朝中之事,不知道攝政王最後帶著冉太后進入一座宮殿,走過一扇門嗎?」

         「我只知道冉太后染急病,於攝政王帶著她離開金雀……」毫無理由的,李弼心裡竟生出不安。

        「不是急病,她是因為空間問題才造成急速老化,畢竟她不屬於金雀,她和我一樣都是來自未來。」瞧他表情僵硬,她隨即又呵呵笑了。「我不會跟她一樣,因為我是領命而歸,來找命定之人的。」

        「是這樣子嗎……」他抱緊她,用溫熱暖膩的身子安撫急遽的心跳。

        「你知道我為什麼老是爬樹嗎?」

       「看星星?」他閉上眼,不安仍舊在心底發芽。

       「對,我在找彗星。」她在他頸間磨蹭。「因為我是坐著彗星來的,所以要是彗星來了,大概就可以帶我回家。」

        她猜想,鳳銜月環和彗星都是她穿越時空的關鍵,缺一不可。

       李弼感覺心跳陡止,好半晌才吐出低啞的聲音。「……你想回家?」

      「那時候啦,現在不想了,因為現在有你呀!」她愛嬌地啄著他依舊偏紫的唇。「如果我們真的生個孩子,太上皇就真的不會再逼我登基?」

       「嗯。」他緊繃的心緩緩恢復跳動。

       「那等你好了,我們再來生個孩子。」她嘿嘿笑著,粉顏羞紅。

      「何不現在?」他反身將她壓下,黑潤的長髮如夜幕般將她罩住。

        她心跳加快,羞怯無措。「不行啦~你傷口還沒好,不可以。」

        驀地,一隻大手強硬地挑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眼,舒雪尹看見一雙在夜色裡飛濺著怒焰火花的魅眸。

      「我還沒有那麼不濟。」他微惱。

      「我不是說你不濟,是怕你的傷口又裂開──」還沒說完,嬌軟娃娃音立即慘遭「滅口」。

       李弼吻得輕柔,汲取她唇腔內的甜美,半點調情之意皆無,反像是粉落細雨,軟柔地灑滿在她的眉間唇瓣。

       這個吻舒服得教她閉上眼,早已累癱的她因為他的親吻而一路朝夢裡跌去。

       好半晌,李弼才結束了吻,看著她勾彎的唇角和緊閉的眼,不捨地又吻了吻她的頰。

       這丫頭,只知道怎麼照顧別人,卻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不押著你睡,你還真以為自己成了鐵人了?」他暗罵,滿是心憐,又親了親她的唇。

      「王爺,晚膳準備好了!」黎少秦無預警的推門衝入房內。

      說時遲那時快,李弼翻身扯被,瞬間將懷中人護得妥當,再起身將他一腳踹出。

      「啊~」黎少秦被踹得朝明外疾飛,跟在後頭的公孫燕閃避不及,也只能使力擋下他,卻擋不住他被踹飛的力量,狼狽地與他一併跌落地,同時,他的唇吻上她的。

       時間突地靜止,只見一雙桃花眼興奮激動,清麗水眸則暗掩殺氣。

     「去死!」公孫燕轉眼化身母夜叉,先給他一拳,再給他一腳踹開。

       寢房的門早已掩上,李弼反身回床榻,確定舒雪尹睡得極為安穩,才緩步走出房。

      「少秦呢?」

       「在那頭。」公孫燕粉頰羞紅,指著還趴在地上的人。

        李弼不以為意地掃了眼,便說﹕「本王今天要在這亭子裡用膳。」

        公孫燕雖不解,但還是應聲而去。

       他走進寢房外的一座架空亭子,兩方有未綻的牡丹叢,而左手邊則銜接曲楀,可欣賞湖泊上的荷葉。

       一會,下人進涼亭布菜,就連黎少秦也抱著肚子踏進亭內,面有痛苦,偏又咧嘴笑得很開心。

       「你笑得挺樂的?」李弼上下打量他。「下次要進門,先敲過。」

       「屬下遵命。」偷了一次香,夠他回味很久了。

         黎少秦笑嘻嘻地走到他身後,眼見心上人走來,不斷朝她擠眉弄眼,卻換得她一記殺氣騰騰的瞪視,讓他又哀怨地扁起嘴。

        待亭內石桌已佈滿菜,暫住在王爺府的御醫也跟著踏進亭內。

       「王爺,用膳之前請先喝藥。」

        李弼垂眼看了下,勾起邪魅的笑。「御醫如何稱呼?」

      「下官歐致生。」

      「歐御醫,本王近來老覺得身乏無力,你道,這是怎麼了?」他聲輕如魅,懶倚在石柱上睇著他。

       歐致生想也不想地道﹕「王爺受了重傷,雖未傷及心脈,但毒性攻心,可能是餘毒未清所致。」

      「喔?歐御醫連把脈都不用,就能猜得如此準確?」他的笑聲邪氣,尤其當他在試探人時。

        黎少秦和公孫燕都曉得,於是在瞬間戒備起來。

        歐致生頓時冷汗直流。「王爺昏迷時,下官已經探過王爺脈象,猜想應該是如此。」

      「那何不再為本王把一次脈,看本王的身子恢復得如何?」李弼笑得懶洋洋,鳥瞳卻冷若寒月。

        猶豫了下,歐致生走向前,探手為他把脈。

       自傷重以來,李弼不曾再戴上手套,這時他反手扣上歐致生的手,屬於他的過去瞬間如流水般滑進腦海。

         「王爺?」歐致生驚惶失措地看著他,想抽手卻又不敢。

        「歐致生,你好大膽子,竟敢與後宮盧昭允有染,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殺頭大罪嗎?」李弼語輕字重,凜目生威,扣上的指幾乎要掐入他的骨肉裡。

         黎少秦錯愕地看著主子。衙司並未接獲此事密報,王爺靜養多日,到底是從誰口中得知?他疑惑地看向公孫燕。

        公孫燕比他更錯愕,不解為何李弼竟會在黎少秦之前刻意顯露天賦。

        歐致生震愕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跪下。「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你得罪的不是本王,本王豈會要你的命?」緩緩鬆開手,他佯歎,「唉,你怎會一時走錯了路?若是你循規蹈矩,他日必定是御醫館受重用的御醫,怎會為了後宮女子而落得滿門抄斬的命運?」

         聽到滿門抄斬,歐致生立刻撲向前,李弼未等他接近,便一腳踹開他,嫌惡地抹去指尖殘存的觸感。

       「不過,本王也不是救不了你。」

         聞言,歐致生趕緊又爬跪到他面前。「王爺救命!」

      「本王只要你回報,鳳凌王每日皆喝下藥汁即可。」

        此話一出,歐致生渾身無力得幾乎跪伏在地,驚顫得說不出話。

       「怎麼,你不肯?」烏履鞋就踩在他的手上,緩緩使勁。

         「王爺恕罪,下官是情非得已,下官是被逼的!」他涕泗縱橫地哭嚷,「是國師逼下官下手的,若是下官不從,他便要毀我全家,下官沒有辦法,只好答允,若非如此,下官豈有膽敢在王爺的藥裡下毒?!」

         聽到最後,黎少秦怒氣橫生,正要一腳踹過,卻被李弼擋下。

        「別,留著他還有用。」李弼再問:「你只在本王的藥裡下毒嗎?」

          他身上已中毒,再飲毒也不太有感覺,只是覺得依他的體質和以往的經驗,這一次算是好得太慢。

        「下官、下官也在攝皇女藥中下毒,但藥量極少,因為攝皇女待下官極好,下官不忍。」再加上她貴為皇族,他怕對她不測會遭天□。

         緩緩抽開腳,李弼略俯下身子,瞪著他。「聽著。」

       「下官在。」

       「照本王的說法同樣回報給國師攝皇女服藥一事,本王便可以保你一家大小安全無虞,更不會在皇上面前參你,你意下如何?」

       「叩謝王爺不殺之恩。」

       「下去吧。」

       「謝王爺。」歐致生拖著佝僂的身影回暫住的客房。

         垂眼尋思片刻,李弼忽然說:「少秦,你再看著本王,本王就要以為你轉性了。」

        被點到名,黎少秦馬上如連珠炮似地問了一串,「王爺,你怎會知道這位御醫在藥裡下毒?又怎會知道他和盧昭允私通?這是何等的大事啊!」

       「怎麼,你嚇到了?」

       「嚇到?」

       「這些事不需要有人告訴本王,本王自會讀取碰觸之人的過去。」他神色自若,第一次毫不介懷地說出自己的天賦。

        黎少秦先是呆了下,很認真地攢起眉,就在李弼不想等回答,起身欲離去的當頭,他沒頭沒腦地問:「王爺,不知道這技藝能不能學?」

       他回頭,詑異地看著下屬。「……你想要這種能力?」

       少秦在他麾下已多年,出生入死皆有他相伴,因為他忠肝義膽的性子,他不怕他背叛,但也從沒想過,他對天賦這說法竟可以如此不以為忤。

        「對呀,這樣我才能知道燕兒到底喜不喜歡我。」桃花眼笑得發亮,一臉期待。

         公孫燕無言以對,半響忍俊不住地笑出聲,最後就連李弼也忍不住放聲笑開。

       「你們在笑什麼?」幾尺外的寢房大門突開,舒雪尹揉著眼,一臉睡意惺忪。

         李弼快步走向她,不著痕跡地幫她把衣襟拉整,腰帶繫上。「既然把妳吵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吧,吃完本王再陪妳睡。」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她還記得睡著前發生的事,要不是她挑釁,他也不會中途小整她一下。

          天大的事都有他撐著,只要她恢復以往的朝氣,像只小麻雀在他耳邊喳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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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王爺、王爺,開花了!」

          舒雪尹眉稍眸底皆是春意,幾抹醉人紅暈還撒在她柔嫩的頸間。她秀妍如畫,像個清秀佳人,身穿湖水綠交頸襦衫,外搭了件黃杏色繡帔,在亭後的牡丹花叢裡不斷來回穿梭。

        「你看,紫白雙色耶!」她驚喜的回頭看向坐在亭內的男人。「好漂亮喔~」

        「那是宮內的品種,是我爹特地求來的。」李弼笑道。

        「還有這麼一大朵耶。」她又捧起了一朵紫紅色多重瓣牡丹。「比我的臉還大。」

          李弼被她生動鮮明的表情逗笑。「若妳愛牡丹的話,四月牡丹花季,妳會看得目不暇給。」

        「是嗎?」她看向更裡頭,確實尚有數十株含苞未放。

         「這牡丹園裡有上百種品種,數十色牡丹皆有其特色,輪花序開放,可以延到五月,到了五月底,蓮花初綻,池裡的蓮花品種也不少。」

         「真的真的?」她水眸發亮。

           原來古時候的千金能夠足不出戶,是因為府裡就有這麼漂亮的景致,只是看久了,應該也會膩就是。

        「只是,為什麼現在整理牡丹園的,只剩下福寧總管?」先前想過要幫忙,可惜她只會玩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整理和照顧,最後被福寧很客氣地請出去……「之前你派了個小婢在我身邊,怎麼才三天就不見了?」

         李弼面不改色地道:「小丫鬟年紀小,待不住就走了。」

        「可是不都有打約的嗎?」她好像有瞧見福寧在主廳裡與人簽契約。

        「若真要走,又何必留?」他垂眼把玩著折扇。

          府中只要讓他感覺有異的下人,不分男女,私下處決,但這事他是不會告訴她的。為了保護她,他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

        「可是這樣流動率不會太高嗎?」她在花叢間裡尋找著,就盼再多找出幾朵初開的花。「我覺得府裡的奴婢變少了。」

        「夠用就好。」他抬眼,看她正嗅聞著花香,不由得淺勾笑意。「香嗎?」

         「嗯,很香呢,我以前從沒見過這麼多牡丹,一直以為牡丹很膚淺,但是我現在發現牡丹真的很漂亮,好華麗唷~」瞧,這多重瓣,多色漸層的暈染,美呆了,她可以坐在這裡發呆一個下午。

        「若是愈往南,奇花異草會更多。」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真的?」對嘛,還是得要往外走,眼界才會開呀。「可是再往南的話,不都是縱谷嗎?要不要往東走,去洛陽長安看看?」

       「洛陽?長安?」他頓住。

       「欸,你沒聽過嗎?」她又蹦又跳地坐到他身旁。「唐朝洛陽和長安啊,再不然往江南走也不錯啊,至少不會這麼冷。」

        李弼看了她半響。「妳從哪知道這些東西的?」

       「當然是書上,我說了,我來自未來,上學時總是會學到些東西的。」她學得不多,歷史向來不是她的強項,看到地理更只會讓她想睡覺,所以只能概略地說出方位而已。

       「……我沒聽過。」李弼不形於色地垂眼,極力壓抑不安。

         每當她說到未來時,他便沒來由地覺得惶恐,茫然感總教他喘不過氣。

        「咦?怎麼可能?這裡不是祁連山嗎?」她的外公可是發表了數篇關於金雀皇朝的學術報告呢。「我外公發表的報告中提到,金雀開朝皇帝是唐朝的分支,退隱在祁連山上的,你不知道嗎?」

         李弼看著她半響。「宮中史冊我全都讀盡了,從沒聽過這樣說法,況且,這裡也不是祁連山,這裡是中域。」

        「欸?」她眨眨眼。「沒有唐朝?」

       「沒有。」

        「你不是騙我的吧?」奇怪,本來她還想去長安看看古城風貌的說。「可是我外公明明這麼說——」

         「我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麼說,他身為兩代攝政王,不可能不知道開朝歷史。」李弼頓了下,摸摸她的頰。「也許他那麼說,是有他的用意吧。」

        她直瞅著他,慢半拍的想到莫非外公的學術報告是胡謅的?她垂眼回想,外公只發表過幾篇報告,用意很可能就是不想讓人發掘真正的金雀歷史。

         嗯,外公是個心機藏得很深的人,要不然怎會送她派上用場的扇子,還叮囑她必須不離身?只是他和媽媽到底是怎麼篤定她一定會來到金雀的?若真是那般篤定,為何又從不跟她說關於金雀的一切?

         如果金雀和唐朝無關,那麼她現在到底是踩在哪塊土地上?異世界嗎?

        只是想了一會,她就放棄了。

        算了,不重要,管它是怎樣,反正活在當下最重要。

       「金雀霸住中域豐碩之地,雖是終年偏冷,但礦產豐富,除了自給尚能與外族通商,在幾位先皇開疆闢地之下,金雀版圖是鄰近數國無法相比擬的,從未聽過唐朝,甚至是江南等地名,不過金雀版圖最南的銜月城倒是四季如春,通商熱絡。」

         她猛地抬眼。「欸,銜月?是不是那天你要我去的地方?」

       「嗯,銜月城是自治區,雖是皇朝一部份,但開朝以來,一直是個獨立區域,遇歲不上貢,所以妳要是待在銜月城,就算太上皇要找妳,也沒有權利。」他說著,語氣始終輕淡,像在極力壓抑什麼。

         她水眸轉了一圈,嘿嘿笑著說:「我們乾脆搬去銜月城算了。」如此一來,不就真正太平?

       「妳想去?」他胸口悶氣微散。

       「對呀,可是這樣子會不會害你一無所有?」

        「我在遇見妳之前,本來就是一無所有。」直到擁有她,握在手上的才算擁有,但是他可以擁有多久?

         為什麼他會如此不安?不管他如何強力自恃,心還是發悶著。

         舒雪尹甜蜜地嗔他一眼。「好吧,如果你一點都不在乎你的地位權勢和財富,我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他輕勾笑。「好,找一天,我們起程向南。」

       「不急不急,等你的身子再好些。」休養了個把月,確實氣色是好多了,但是病和傷就是要一次醫到好,免得留下病根。

        「你覺得我還不夠好?」他曖昧地輕觸她的唇,笑得烏瞳如暖月。「喝點茶,瞧妳冒汗了。」

       「還不是你要我穿這麼多件。」她扁嘴瞇眼。還真敢說呢,最近他簡直像是需求無度的暴君,夜夜尋歡,不到三更不會放過她,也不想想她受不受得住。

        想要個孩子,也要評估一下雙方體能狀況吧,真是的!

      「天候變化大,還是保暖些較妥。」他笑掐她鼓起的腮幫子。「就算不為自己保重,好歹也要為我保重,對不?」

       又扁扁嘴,舒雪尹認命地點頭,一屁股坐到他腿上,拿起一杯涼茶餵他。「王爺請喝茶。」看他一日比一日氣色好,太上皇也沒再上門,一切似乎又回復正常,她真的很開心。

        李弼由著她喂茶,同時聽見細微的咳聲。

      「誰?誰受寒了?」她回頭探去,瞥見黎少秦桃花眼低垂,不住掩嘴咳著。「少秦大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不不不,請舒姑娘別加大哥兩個字,我沒有生病,我只是——」非禮勿視。

         看不出來舒姑娘竟如此豪放、坐在王爺大腿上,又喂王爺喝茶,動作大膽卻自然,好像早已習慣這樣的舉措,不知道要到哪一天,他的燕兒也願意這樣對他?

        「你在想什麼?」公孫燕冷冷走過他身旁,涼涼丟下話,走進亭內。

        「妳也可以讀出我的想法?那妳有沒有讀出我很愛——」

          公孫燕回頭,冷冷瞪上。

          他無辜地閉上嘴,走進涼亭內,自動自發地倒上一杯茶。「我很愛喝茶。」這樣可以了吧?

           「王爺,近來御鳳衙司還是沒任何變動,所有事務依舊進行。」公孫燕輕聲報告著公事。

            李弼微揚起眉。近日他足不出戶,一來是繼續扮重傷,二來是寸步不離地守著雪尹,關於外頭的動靜,他只能倚重他最信任的兩人。

         「不過,今日早朝,國師稟報說赦魂日將近,今年宜大肆慶祝以盼國運昌隆,可又適逢有赤詭星劃天而去,到時候得要宵禁,皇城百姓皆不得入夜外出,所有喧鬧之所,都得暫歇。」

        「赤詭星?」李弼明顯怔住。

        「是,國師向皇上進言,要皇上待在金雀宮,在赤詭星劃過天際之前,都別踏離。」喝完涼茶後,黎少秦接手報告。「所以這幾夜,二十二衛都會在夜裡輪調值守,直到赤詭星完全離開。」

        沉吟了半響,李弼才問:「可有說何時會通過天際?」

         關於赤詭星的記載太多,他寧可信其有,所以南下之行,必定要先緩下了。

         只是這樣一樣的日子,正是殺人嫁禍的好日子,相信上官羿和太上皇絕對不會錯過這個好時機。

        「國師說了,赤詭星行徑詭異難測,他估算在二十日內會經過,三夜之內離開,但若超過二十日,今年的赦魂日就勢必要延後了。」黎少秦說得愁眉苦臉。「這對皇朝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為什麼?」舒雪尹一臉不解。

         「你不知道?」黎少秦鬼叫起來。「這可是顆禍星,聽說百年總是要遇上一次的,我是沒見過,但聽老一代的人說,赤詭星降臨,代表江山易主,也聽說過赤詭星之夜,曾經發生皇城一次大火,甚至有大臣無故暴斃,太多太多可怕的事。」

         正因為可怕﹐才要皇城二十二衛夜巡,且入夜後即關城門,除巡城兵外,任何人都不得在街上走動。

        「這麼厲害?」舒雪尹眼睛轉啊轉,認定這肯定是古時候科學不發達時的某種傳言,感覺就好像是──「彗星?」

         李弼驚愕地瞪著她,又聽她急問﹕「是不是一顆星星紅紅的很明顯,很慢很慢地飛過天空?」

         話落,他的心為之一顫,大手不自覺地緊成拳。

        「……舒姑娘,屬下可以請教你今年貴庚嗎?」黎少秦吶吶地問。

        「年紀是女人的秘密。」她迅速板起臉。

        「這是什麼秘密啊?」黎少秦不禁發噱。「我只是在想,你怎麼說得好像你親眼見過?」

         「我是見過啊。」面對兩雙難以置信的眼,她又說﹕「在我家那裡,幾年總是會──」

           話未,她的嘴巴已經被一隻大手摀住,她疑惑地看向大手的主人,發現他目色冷厲,不像在生氣﹐反倒像是被嚇到卻又強裝冷靜。

          舒雪尹先是不解地看著他李弼半晌,不懂他神色為何遽變,也不懂他為何不讓她說。不就是彗星,哪會出什麼大事?這些古早人就是喜歡把特別的星星視作──她突地頓住。

         彗星?她不就是被彗星帶來女雀的嗎?



         李弼在石亭中蹙眉沉思。

        他原打算近幾日便要帶那小女人南下銜月城,如今偏遇上赤詭星,這算是天意嗎?

        多待在皇城就多一天風險,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刻帶她遠走天涯,逃出王爺府被時刻緊盯的生活,反正他的身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要帶她走,輕而易舉,就怕有變數。

         皇朝記載中,每逢赤詭星經過,傷的總是皇族,甚至是高官大臣,而雪尹是皇族中血統最純正的皇族人,如果硬要帶她走,卻碰巧遇上赤詭星,又若赤詭星正是她說的彗星,那結果豈不是更可怕?她豈不是要永遠離開他?!

         只要有萬分之一的變數,佝就不賭,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不會輕舉妄動。

       「王爺,舒姑娘今天也不出來吃嗎?」黎少秦問。

         石桌上佈滿菜餚,公孫燕和黎少秦早已入座,但府中唯一的女主人卻不見縱影。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而是接連數次了。

         李弼對面幾十尺外是寢房大門,十二扇錦門全開,外頭燈火通明,直探進屋內,卻依舊不見舒雪尹的身影,依這方位看去,他猜測,她肯定是躲到床上去了。

         一開始他由著她,但接連數日皆如此,他已覺古怪,她恍若害怕黑夜的來臨。

        這和赤詭星有關嗎?一切真如他想像的那般嗎?

       「我去瞧瞧。」

         走向房內,他拉長的影子迭在她蒙頭的被子上。

       「你在做什麼?」大步走近,他先摸摸她的手,確定她沒有發冷亦沒發熱,再看她氣色,紅潤透嫩,手腕上的傷也已癒合,更是疑惑了。

       「……呃,我覺得有點累,想要睡了。」扯下蒙在頭上的被子,舒雪尹笑得很無力。

         他定定地看著她半晌。「雪尹,你瞧見了嗎?我差人在牡丹叢裡擱了幾個琉璃風燈,光從底竄出,顏色多重很漂亮,這是你提議的,你瞧好看嗎?」

        「有有,我看見了,很漂亮。」她指著外頭。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她確實看見了燈火閃耀。

         「那些風燈是赦魂日專用的,以八面七色琉璃所製成,上面有鳳紋團雕,很精緻。」他試圖把她誘下床。

         「是喔。」可惜,這麼遠,她只看得見光,不可能看到燈。

           床邊故事造成她對金雀相當大的憧憬,對於文化和背景,甚至每個慶典裡代表的小東西,她都很喜歡,可是可是……她怕呀。

         要是彗星咻的一下子飛來,又咻的一下子把她帶走,那怎麼辦?光是想像就覺得頭皮發麻呀~

    「那風燈裡頭是用宮中的冷凝石所點,有七彩色澤,光是獨燒一塊也是璀璨奪目,你想點嗎?」

         聽見這麼稀奇的玩意兒,舒雪尹雙眼隨即發亮,笑很甜軟,但隨即又斂笑。

        「可以在裡頭點嗎?」

         「如果你不怕把這裡給燒了,就可以。」瞧她一臉不解,他難得有耐心地解釋。「冷凝石是煙花的原料,被燒時火會四濺,若在房子點的話,容易著火,你要在屋裡點嗎?」

         「我明白天再點。」既然如此,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白天是看不見光芒的。」

       「……那我就不玩了。」她執拗道,堅持待在床上不下去。

      「你不餓嗎?」

        「我……」感覺肚子有騷動,她偷偷地按壓住。「不餓。」

           如果他今天不打算拿食物進來給她吃,也只好裝不餓啊。

          李弼微揚起眉,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你去吃飯吧。」

        「你不吃,我還吃什麼?」

        「可是你的傷還沒好得十足……」

         「你也知道我的傷沒妳足嗎?」他戲謔冷哼。

            瞪著他,她不知道已經多久沒瞧見他這麼淡然的表情,不禁撇撇嘴。「好啦,我陪你吃,但我只吃一點點就要睡了喔。」

          「走。」他朝她伸出手。

           乖乖地任他牽著走到屋外,途中她還不住朝天空探去。

         「今天沒有星星。」他頭也不回地告知。

           這樣也猜得到她在做什麼?舒雪尹在心裡咕噥著,走起路來像個小老頭,把自己縮縮縮,縮到極限,就盼望彗星不要看到她。

            一到涼亭,她動作飛快地夾菜喝湯,半點欣賞身後美景的心思都沒有。

          「好﹐我吃飽了。」把碗擱下,她有點緊張,感覺好像後頭有什麼在追逐,逼得她得快快回房。

            冷覷她一眼,李弼拿起桌上的酒壺,替她斟上一杯。「今夜良晨美景,花好月圓,陪我喝一杯吧。」

            她緊張的看向天空,只想趕快回房。「沒有月亮啊!」

            黎少秦猛地噴了口飯,隨即轉過身捶胸,免得自己失控笑出聲。

          「喝吧。」李弼冷著臉把酒遞給她。

             看見他的臉色,舒雪尹很識時務的乖乖喝了口酒,見他不甚滿意,她只好很瀟灑地乾杯。

            「這樣可以嗎?」她像只可憐的小狗狗,很努力地娛樂他,還不忘安撫自己緊張的情緒。

              李弼冷冷地看著她。

              身後燈火閃爍,映得他烏瞳彩綻勾魂光痕,但眸色冷冷的,看得她背脊發涼,於是她二話不說,喝了一杯又一杯,來個無三不成禮。

             然後,腦袋開始發暈,眼前出現兩個面色冷淡的李弼。

             不要吧,一個就夠她受的,還一次出現兩個?舒雪尹喃喃自語著,纖瘦身子在兩度搖擺之後,朝後躺下,李弼一把將她撈進懷裡。

           「用完了,便教人撤下吧。」抱起她,李弼交代屬下後就朝房間走去。

            回到房裡,他將她擱置在床上,點上火盆,拉過被子,把她緊緊摟進懷中,和衣與她同睡。

            不一會,便傳來細微的聲音,懷裡的人兒開始有了動靜。

          「好熱……」舒雪尹滿頭大汗。

           他卻充耳不聞,將她摟得更緊,存心教她不得動彈。

          「嗚嗚,欺負我……」她掙扎不順轉變成了斷續的囈語,「說好不欺負我的,你還欺負我……」

            他垂眼,不記得近日曾欺負過她。

           「你都不知道我好怕……」她嘴一扁,淚水跟著滑落。

              他皺起濃眉,輕拭她的淚。「怕什麼?」

          「彗星來了……」

           「彗星?」

            「赤詭星一定是彗星啦!彗星要是來了,我一定會被帶回家……」不勝酒力的舒雪尹喝了酒,三秒就入睡,可想睡又不能睡,因為很熱,氣得她當場發起酒瘋,從他懷裡掙扎坐起,水眸狠瞪著他。「人家不要出去,你一直要人家出去,我要是不見了,看你哭不哭!」

          李弼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她同樣在擔心這件事。

         「我不要離開乞,知不知道?」她耍狠地趴在他身上,朝他肩頭頸項咬著。「你討厭!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都不知道我有多不想離開你……」

        「是嗎?」他收斂心神,將她摟得更緊,雖然擔心仍在心頭,卻又多了一點暖意。

         舒雪尹啃得不過癮,開始啃上他的唇,他半瞇眼,微啟唇,由著她主動。

         她生澀而笨拙,卻貪戀著他的氣息,感覺他的身體開始緊繃,更學他使壞,扯掉繩結,拉開他衣襟,瞬間化身為大野狼,把他當成上好肉骨,不放過每個角落,啃食得徹底,卻憐惜地輕吻他胸口上仍有痂的傷口。

          李弼緩閉上眼,熱流往下腹竄動,然而趴在身上的女人卻在下一秒突地沒了動作。他疑惑地張開眼,就見她趴睡在他胸膛上,睡得粉懶小嘴微啟。

        他懊惱的擰起眉,更加發狠將她摟進懷裡,不管她再喊熱或掙扎,都不讓她離開了。



         從此後,李弼不再強逼著舒雪尹到外用晚膳,而是差人將吃食端進房。

         雖說舒雪尹不太清楚他為何變得如此貼心,但還是很感動,只是對於他胸口上的咬痕,很是過意不去。

         「那是我咬的?」一夜,她如此問著。

           其實她已經故意忽視了好幾夜了,但那咬痕死都不好,他也狠心故意不上藥,在她面前更衣,就是要讓她看她的傑作。

         「不然呢?」他冷哼,端了杯酒過來。「喝。」

           這位大爺這幾天心情不大好,每夜入睡前總逼她喝酒,而她喝了酒半點記憶都沒有,不禁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酒後亂性,對他做了什麼,才讓他每晚都餵她喝酒。

         「喝。」他盯著她命令。

          唉,酒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是他端來的,就算是毒她也喝啊。

           只是──「今天的酒好難喝啊!」她覺得喉頭快要著火了,眼淚都快要噴出來了!

         「睡吧。」他和衣摟著她躺下。

          酒氣上衝,她又開始暈了。喝酒確實是幫助入眠,可這樣的她,還有辦法酒後亂性嗎?

        「王爺。」

        「嗯?」

         「我喝了酒,是不是、是不是……」頭好暈,害她想說話也說得不清不楚。

         「嗯?」

         「是不是會變得很凶暴?」

           李弼不解地看著她。

          「其實,你喜歡主動一點的,對不對……」她在迷濛中咕噥著,眼神已經渙散。

           李弼唇角微掀,揉了揉她的頭。「睡吧。」

            逼她飲酒,是為了讓她睡沉,就算外面殺聲正隆,她也不會醒來。

            宵禁多日,殺手層出不窮,只是她沒發現罷了,而他也努力不讓她發現,不讓她害怕。

            感覺她的呼息漸勻,恍若已入睡,他吻了吻她的唇,直到外頭響起異樣的聲響﹐才起身,卻見她緊抓著他腰間的折扇。

          他抽開折扇,取下床頭的佩劍,吹熄燭火,走到外頭。

          刀劍聲殺破寧靜的夜,夜戰已起。

          屋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徹底黑暗,唯有天上的月在雲層間偶現亮光。

          他先上了簷廊觀看,才落至院中﹐站在石板上,雙手持劍,看著遠處的牡丹花叢,緩緩閉上眼,任由夜風吹動他的袍角。

          每每入夜,他便遣動兩支守城衛兵駐紮在王爺府,守在牡丹臥外頭一圈又一圈,若是敵手弱,守城衛兵便全數將人拿下,若是敵手強──

     週身氣流微妙波動起來,他驀地張開噬血的烏瞳,反手挑劍,凌厲青光如電橫劈來者,一個反身挑刺,逼近的殺手一個個倒下,無聲無息。

         他氣息不亂,眸色狠戾,俊魅玉面在月色若隱若現下,勾勒出妖冶殺氣。

          月隱,風勁再現,他側身閃過,劍身如虹,破空砍去,回身振袖,氣勁逼退四面八方湧至的煩人螻蟻。

         今晚是宵禁的最後一日,不管赤詭星是否劃過天際,待宵禁解除,他決定都要立刻帶雪尹離開這裡。

        他劍凝驚雷,逐火追焰,血水濺上玉面,他烏瞳不眨,殺得快意而忘我。

       「王爺,小心!」從外頭趕來的黎少秦一喝。

          李弼頭也不回地挑劍反刺,在銀輝底下,舞出一支驚心動魄的血染劍舞,劍招行雲流水,氣勢攝人,以一敵百,他輕而易舉。

        「外頭在吵什麼?」

         就在此時,幾步外的寢房錦門忽地被拉開,露出一張惺忪小臉。

         李弼震了下,閃了神,刀刃落下,他勉強躲開,只劃開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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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9: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少秦,帶她進去!」他低喚。

          他不要她看見如此醜陋的殺戮戰場。

          黎少秦打退敵手,幾個躍步奔向簷廊,殺手隨即轉而圍剿李弼。

        「王爺!」舒雪尹整個人猛地清醒,手握折扇,不斷發抖。

          不會吧,又來了、又來了……別鬧了,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打殺殺了!

        「舒姑娘,請進房吧。」將她推進房內,黎少秦回頭觀看情勢,就見主子氣勁釋盡,劍影如圓陣齊發,團圍殺手皆應聲而倒。

          天上的雲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月盈綻輝,教舒雪尹清楚看見李弼一身白袍被徹底染紅。

          李弼看向她,沒有動作,反倒是她一見危機解除,壓根不管地上滿是血腥殘肢便直朝他奔去。

         他見狀,趕緊迎上前,不料一道身影尾隨在後,長劍在月光下迸現冰冷殺意,眼看著就要在他背上落下。

         「不要!」舒雪尹大吼,用力丟出折扇,折扇在半空中彈跳開,嵌在扇面的烏鋼薄片彈跳飛出,正中殺手心窩。

        她傻愣愣地瞪著掉落在地的折扇,看著已急步來到面前的李弼。

         「……原來外公給我扇子,是要我自保的。」她從不知道折扇裡頭還有這個機關。「王爺,那把扇子可以逼退太上皇,又可以當武器,真是太好用了。」

        「……你不怕我嗎?」他聲音緊繃地問,怕自己殘佞的模樣讓她懼怕。

         舒雪尹不解地看著他。「我為什麼要怕?」看見黎少秦把扇子撿來,她接過手,把扇子交給他。「公孫說,給扇子是定情,你已經收下了喔。」

        她俏皮笑著,李弼神色壓抑,想要摟緊她,又怕她受不住他一身血腥。

       「你不抱我嗎?」像是知曉他的不安,她展開雙臂。

          雖然他身上的血味很濃,但急診室訓練出來的小護士是不怕血的。

         李弼動容地瞅著她,正要環抱她時,卻聽她喊了聲,倏地縮回手。

       「怎麼了?」他拉過她的手腕,突見鳳銜月環竟發出紅光,整個環身發燙。

        「好燙!」舒雪尹痛得甩手,然而鳳銜月環也卻怎麼也甩不掉。

         想起當初穿越時空時,鳳銜月環也是這樣發燙,她心一沉,下一秒,就聽見有人喊著──

     「王爺!赤詭星!」黎少秦指著天空一抹赭紅,紅光逐現。如火焰般從天而降。

         舒雪尹心頭發緊,渾身發顫,感覺天際那抹火光正隱隱顫跳,不斷地放大再放大,她終於尖叫起來。「王爺!我不要走、我不要走!」顧不了燙,她緊揪住他不放,使盡全力抓著。

        她確實想過要回家,可是現在不想、不想了!

        李弼想也不想地將她緊摟在懷。「不准走!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走!」他舉步要走,卻突地發覺移動不了懷裡的人!

      「……王爺?」她瞠圓水眸,無法言語。

       怎麼會這樣?她好像被定住了!

       李弼烏瞳瞇起,硬是扯著她,她卻哀叫起來,「不要、不要,好痛!」

      痛?他不由得愣住。

       怎麼會痛?為何鴛鴦咒沒將她的痛轉承給他?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雪尹,你忍忍,我動作快一點!」他打橫想將她抱起,卻發覺她像是扎根的樹,任憑他使盡全力地移動不了半分,倒是她痛得臉色發白,冷汗直流。

      「王爺……」

        他心神俱痛,然而赤詭星在天際愈逼愈近,好像是要將她帶走,驚得他大吼。

      「舒雪尹是本王的王妃,是皇朝之人,誰都不能將她自本王身邊帶走!」

       他以腳踢起長劍,刺入她腳邊的黃土,朝她周圍劃開一個深刻的圓,運勁拍打圓外的黃土,地面頓時四分五裂,他趁機一把擄起她,衝入房內。

        用身體將她環抱,他緊緊地扣住她,不知道過了多久,房內竟是一片漆黑。

       他回神一看,是公孫燕和黎少秦已進了房﹐把所有門窗掩上,並拉上布幕,不讓他倆暴露在赤詭星的紅光之下。

       「王爺,舒姑娘快被你勒死了。」黎少秦好心提醒。

        李弼聞言才如大夢初醒般放鬆力道,黑暗中,發現她臉色轉白,他又是錯愕了半晌。

        舒雪尹緩緩漾起笑。「王爺,你真的好厲害耶,居然可以把我留下來。」她抱著他,笑嘻嘻的,雙手卻顫得厲害。

         李弼摟著她,同樣驚魂未定。「是嗎?是嗎……」赤詭星可不只存在一夜,就算天亮時,它依舊存在,只是煦陽的光芒會蓋過它。

         至少還有兩夜……思及此,他的心還是緊繃得難受。

          赤詭星的威力,比他想像的還要可怕。

         這夜,王府內忙碌不堪,牡丹臥寢房外忙著處置屍首,李弼洗去一身血腥後,一夜無眠地摟著她到天明。

         天亮之後。

       「王爺,這麼做有效嗎?」舒雪尹看著他從公孫燕手中拿過一大塊黑布,從她的腳底往上纏。

       「總得試試。」

        舒雪尹垂眼看著他,昨晚的赤詭星嚇得她一夜睡不安穩,很怕一睡醒,她又回到現代,所以總是半夢半醒著。

        「王爺。」黎少秦一進房,隨即關上門,整個房內暗若夜臨。「屬下已經和幾個士兵把通往地窖的小徑都罩上了黑布。」

         舒雪尹看向黎少秦,黑暗中只看得見那雙疲憊但依舊炯亮的眼。

        「本王知道了。」將黑布纏上她的頸項,李弼輕撫著她的頰。「你別怕,待會我將布蓋上你的臉,就用全力奔入地窖,很快的,不會讓你覺得難受……怎麼哭了?」他啞聲問,撫去她頰上的淚。

        「我覺得好像麻煩大家很多,真的很對不起。」他為了讓她不知道宵禁刺殺的事,要她喝酒入睡,少秦為了她,一夜未眠收拾殘局,又還要幫她處理瑣碎事物,就連公孫燕也不得眠,守在房外一整夜。

        「傻瓜,說什麼對不起?大伙都是心甘情願的。」他低啞笑著。

        「是啊,舒姑娘,你貴為皇族,赤詭星最愛找皇族人麻煩了,但不要怕,有屬下們在,就算是赤詭星也要閃邊去。」黎少秦拍拍胸脯,笑得雙眼發亮。

         才不是因為她是皇族人……舒雪尹扁起嘴,想解釋,但現在沒有機會。

         黑布蓋上了她的臉,就連發也被收妥,下一刻她被抱在溫熱的懷裡,然後感覺風聲自耳邊狂嘯而過。

          待風靜止,她臉上的黑布立即被取下,黑暗中,她只看得見李弼溫柔的眸子,接著便是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這裡怎麼這麼冷?」

        「這裡是儲冰制酒的地窖,是冷了些,但不打緊,我拿了些皮草,不會讓你凍著。」

          身上的黑布未卸下,隨即又被層層皮裘圍起,她確實覺得暖了許多,但──

     「可是王爺,這樣的話,你──」氣喘發作的人會變成他耶!

       「沒關係。」李弼勾笑,壓根不以為意。「對你而言可能是致命的病,但對我不過是眨眼即過的痛苦罷了。」

      如果能用這方法換得她一世陪伴,怎麼都劃算。

       「……王爺,我很麻煩對不對?」

        「對。」他笑。「但值得。」

          她扁嘴,淚水又悄悄滑落。

          「別哭了,把這藥丸吃下,睡個兩天,待你醒來,赤詭星已經離開了。」他自懷裡取出一顆藥丸,含進嘴裡餵她。

           唇舌糾纏間,藥丸早已被嚥下,舒雪尹的睡意也漸濃,意識逐漸渙散。

         「雪尹,什麼都別想,只想著留下來陪我就好。」他貼著她的唇低喃。

           這藥是以往上戰場,殺得忘我而夜裡不成眠時他習慣服用的,他吃的話,通常只能睡一夜,但依她的底子,該會睡個兩天。

         「好。」她閉上眼,意識被拉進渾沌中。「王爺……不准放開我,別讓我一覺醒來,已經回到現代了喔……時間一到,要叫醒我……」

       「我不放開你的。」將她緊緊摟住,怕她在地窖裡失溫,他不斷地渡著熱氣,將她烘暖。「雪尹……留下來陪我一世,好不好?」

        地窖位於地面底下,無論晝夜都不會有光線射入,在這裡,赤詭星總該找不到她吧,除此之外,他真的想不出還能有什麼辦法留住她。

         昨晚扯不動她,他才真正明白活著卻無法相見有多令人恐懼。

         可若愛上她注定不安,他仍寧可不安一世,只要她留下。



          意識朦朧中,舒雪尹看見了母親的臉。

        「媽……」她伸出手想抓住母親,但母親卻含著淚,輕輕開口。

        「別忘記……」

          忘記誰?她昏昏沉沉,只想回到母親懷裡安睡。

         「雪尹!回來!你答應我要留下來的!」

          熟悉的沉嗓像負傷野獸般嘶吼,闖進耳中。

        「王爺!」

          她霍張開眼,母親不見了,眼前是李弼怒紅的眼瞳,是公孫燕焦急的神情,還有黎少秦鬆口氣的笑。

          她緩緩扯唇。「我醒了。」

        「你把我急死嗎?!」李弼暴咆。

          一顆藥丸竟讓她昏睡快三天,怎麼叫也叫不醒,方纔她週身還泛起淺淺紅光,他怕得緊貼住她不放,只盼自己的皇朝之氣多少掩去一些她不屬於此地的氣息。

         幸好,她沒有離開……她沒走……

        「你又凶我~」她扁嘴。

       「你就別做讓我會凶你的事。」他抵著她的頭,聲音破碎。

        「我又做了什麼?是你叫人家吃藥的耶……」

          李弼不語,將她抱得發痛,她才發現原來她已經回到主屋寢房,公孫燕和黎少秦都離去了,外頭被夜色籠罩。

        「赤詭星走了?」她問。

        「嗯。」

         「王爺,我剛才作了場夢,夢到我娘呢。」

          李弼高大的身形明顯一震,她隨即用雙臂將他抱緊。

        「唉,要不是有個人吼得那麼凶,我應該可以好好跟她道別的。」

        「……你在怨我?」

         「不,我在謝謝你把我叫醒。」差一點,她就忘記了,幸好媽媽有提醒她,幸好他吼了她,幸好……幸好……

           李弼沒說話,細密的吻如溫柔雪絲輕點落下。許久,他才粗嗄道﹕「起來吃點東西,你已經三天沒吃了。」

        「我沒有力氣,你要餵我。」她撒嬌喃著,親熱地貼著他的頰。

         他瞪著她,唇角卻是勾彎著。

           在他服侍她用膳之後,接下來,就該換他吃了。

          他吻遍她柔膩身子每寸肌膚,教她羞赧地發出嬌吟,他的唇舌像是裹雷帶電,燙得她混身酥麻,就連潤白腳趾都緊縮得不知所措,然而,他似乎還沒打算放過她,就這麼細火慢熱地再三流連,教她不由得輕扭身子。

         他用擁抱她穩固心緒,確定她就在身邊。

          舒雪尹被撩撥得渾身虛軟,想罵人,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火源酥麻地燙著她,像電流般一波波地襲擊著,然而,他卻蟄伏不動。

          她難遏地拱起身,兩人不約而同地輕吟一聲。

          接著,不給她喘息的機會,他強而有力地直抵最深處,凶悍地律動,緊密的嵌合,兩人之間再不給半絲縫隙。

        她半掩星眸地瞅著他沉淪在她體內時所展放的妖野和性感,若她說,她愛死了他當頭的神態,不知道他會不會罵她恬不知恥?

        嗯,她想,他不會的。

         打從他們在一起後,他給的就只有包容,即使是現在,他還是選擇用他的方式保護著她,儘管他早已暗知許多事,卻依舊能守口不說破。

         他昂藏威猛,心思卻又縝密如絲,恍若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

        「……你心不在焉。」他惱道。

          她軟嫩雙臂環過他的頸項,愛嬌地勾起笑,「王爺,我有沒有跟你說,我好愛你?」

          李弼震了下,律動得更野。

        「我哪兒也不想去,只想待在你身邊,就待在這兒……」她閉上眼輕吟。

         「允你。」他醇厚的氣息在她身上遊走,充滿力量的灼熱藏在她濕潤的體內,深鑿到底。

           床榻上翻雲覆雨卷綃帳,不到日明不消散。



           舒雪尹沉睡著,深深地睡著,偎在溫暖的夢中不願醒,直到身旁人不斷呼渙,才輕眨睫翼,睡眼惺忪地半張眼。

        「你可醒了。」

         映入她眼簾的是李弼有些擔憂的俊臉,她笑臉盈人地探出雙臂,想抱他,卻聽他悄聲說﹕「先穿衣裳,公孫和少秦在外頭。」

         她呆了一下,隨即意會,趕緊抓著被子往身上裹,有些慌亂地從他身邊探出頭,果然瞥見門外兩尊門神的背影。

          她看了眼外頭的天色,極為昏沉,有些陰霾,看不出是何時。

          「什麼時候了?」任李弼像拎小雞般地將她拎進懷裡,她抬眼問。

          「早過晌午了。」他拿著肚兜滑進被子裡替她穿上。

          「過晌午了?」她微愕。「我睡了這麼久?」

          「嗯,瞧你累的,本想讓你多歇著,沒想到你睡這麼久。」取過絲緞的褻褲替她穿上,他完全像是在服侍主子一般。

        她瞪了他一眼。「……是誰害我的?」

        「你以往也沒睡這麼久。」他抓起中衣替她穿上,每個繩結都綁得細密,襟口絕對開不了縫。

         「那是因為你以往也沒這麼過份!」真敢說咧~

       李弼噙笑轉開話題,「餓了嗎?我要廚房弄了些糕餅,嘗點,好嗎?」

           「好。」她慵懶地伸展四肢,覺得渾身軟綿綿,不禁惱他實在不懂分寸,然而當她準備要穿衣裳,才發現他動作飛快地替她穿好了,一眨眼,他已經又捧著糕餅到床榻邊。

        「想吃哪一種?」李弼整盤端來,由她挑選。

          呵呵,她備受恩寵呢。舒雪尹看著數種糕餅,色澤繽紛,每一種都教她好心動。

          「舒姑娘,杏花糕最好吃。」黎少秦在門外推薦。

           「真的?」她立刻挑了杏花糕。

           「叫夫人。」

            她吃著糕餅,聽見李弼糾正黎少秦的喚法,心裡明明很甜,卻突地感到一股噁心衝上喉頭,忙不迭的掩嘴。

       「怎麼了?」注意到她的異狀,李弼輕問。

        皺擰眉頭,她硬是將那股沒由來的噁心感嚥下,搖了搖頭。「沒,大概是空腹太久,覺得有些不舒服吧。」

         說到不舒服,怎麼覺得下腹有些發疼悶痛?

         難道說,房事過急?

        要是為了這種原因找大夫,她就真的不要做人了。反正只要有所節制,應該就會慢慢好轉吧。

        只是當疲累感愈來愈嚴重,甚至一連幾天累得讓她完全不想下床時,她開始感到不太對勁了。

         她自行撫額,沒有發燒,只是想睡,覺得很累,身體異常沉重,常常眼冒金星,食慾差到不行。

         可李弼替她落下鴛鴦咒,若是有異,他應該會比她先察覺,因為病也會轉移到他身上呀。

         可是,若不是感冒,會是什麼?

        她想了下,決定硬著頭皮去找還留在王爺府客房的御醫歐致生。

       診斷完畢之後,她難以置信地離開客房,有點失魂落魄,又有些氣惱,而這一幕,完全落在李弼眼裡。

        隔天天亮,當舒雪尹張開眼時,他就坐在床榻邊。

      「還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差歐御醫來?」

       「不用了,歇一會就好。」她掩嘴打了個吹欠。

        他垂眼看著她憔悴的面容,唇色蒼白無血色。若是病,他豈會無感覺?若不是病,又會是什麼?

       一抹銀白光痕在她未束的發裡隱現,沒由來的,他心頭悶刺了下。

       適巧公孫燕差人端著膳食入內,他抿緊了唇不發一語,直到房內下人全良下,他才啞聲道﹕「今兒個我差府裡大廚弄了些特別的菜﹐吃點吧。」

       「好啊。」她掀被起身,由他牽著下榻。

          在他的注視之一,舒雪尹努力表現出身強體健的模樣,然而瞧見滿桌的大魚大肉,她還是皺了眉。

         「怎麼了?」

         「沒。」她勉強揚笑,莫名發著冷汗,身子直打顫。

         「吃點。」拉著她在桌旁坐下,李弼替她夾了菜,鮮嫩多汁的香蒸白魚,外酥內軟的蔥煎羊蹄,滷汁提味的燒膀肉……

         舒雪尹無奈地拿起玉筷,再沒食慾,她還是強迫自己進食,然而大魚大肉她都沒吃幾口,最後還是吃了些清淡素菜才舒服一些。

        「好,我吃飽了。」喝完最後一口魚湯,她碗筷一擱,就怕他又幫她夾菜舀湯。

         李弼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小雞啄米般的食量,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下午想到哪走走嗎?明天就是赦魂日,外頭御道已經封道搭好景了,想去瞧瞧嗎?」

          「可是,現在外出不會有麻煩嗎?」

         「不會,赦魂日不得見血,不管是國師還是太上皇,都不可能挑在這段時日內動手。」

           她愣了下。「……國師想殺我?」可是他不是還幫她嗎?難道說……要她的血王是幫她,而是害她?

         「他對皇朝過份執著,會對你下手我並不意外,但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他沉吟著,挑明了說﹕「待赦魂日後,我們就出城南下,好不?」

         她收斂心神,緩展笑意。

        「好啊。」想了下,她笑意突頓,眉眼微沉,又乾笑起來。「呃,我看,再緩緩吧。」

        「你不想去?」

        「想,可是我這幾日身子不舒服,倒不如調養得好些再說。」

         看著她,李弼的心直往下沉。

       「雪尹。」他突道。

       「嗯?」

       「記得鳳凰樓上,攝政王和冉太后的故事嗎?」

       「記得,你怎麼會突然提起?」她偏頭看他,總覺得他這幾天好陰鬱。

       「你說,冉太后非皇朝人,所以身體產生變化,使計騙攝政王,對不?」他輕攏她微亂的發,將那一抹刺眼的白藏入發裡。

       「嗯。」她聽得一頭霧水,卻還是努力想把他的陰沉和這個故事做個連結。

       「記得我的回答嗎?」他怔了會,終究扯下那抹刺眼的白。

        「啊!」她頭皮痛了下。「王爺,你幹麼扯我頭髮?」

        「記住我的回答,不准忘記。」



         赦魂日。

         適逢赤詭星劃天而過,皇朝無災無難,於是皇朝一年一度的赦魂日比往年更加隆重舉行。

        皇城內正歡天喜地地慶祝著,從永雀殿到出宮門的永雀門這條宮內御道燈光燦如晝,殿前廣場扎上三層綵樓,搭上兩層戲班,宮門大開,得以讓外頭百姓瞧見裡頭宮女正舞著歌頌皇朝的九功舞。

         宮女身穿金鑲紅馬甲,襯得波濤洶湧,腰纖如柳,下頭搭著及膝的束口錦褲,肩披繡帔,手持羽毛團扇,伴著宮廷四十八音,笙歌震天,絲竹不墜,舞得如絮滿天翻飛,如花般嬌盛。

          這般熱鬧奇景一路蔓延出宮城,直通最南外城的南雀門南北走向御道,兩道夾彩,南來北往的雜耍班沿道表演,絃樂四起,歡聲雷動。

        「這就是赦魂日的祭典?」

           初到掌燈時分,舒雪尹被李弼帶往皇宮永雀門外的望街樓台上,七層樓高的鑿石鏤空建築,僅有石柱撐梁,四面無牆,以雕欄紗幔相隔。

           兩人坐在五樓處,迎風打轉的金紅紗縵被繫起,四方視野空曠,可以眺望整座皇城。

          「皇朝祭典皆以熱鬧繽紛為主,就算遇國喪,也必須開宴大鬧數日,以示皇朝豐饒盛世。」坐在她身旁的李弼拿起桌上的溫茶遞給她。「這兒是最好的視野,不管是皇宮或是外城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坐在雕欄邊,舒雪尹被底下點點星火和黃浪般的絲帶給吸引著,但仍是不解。

        「但赦魂日到底是什麼意思?」原本她以為就字面上的意思,應該是有點類似農曆的七月半,百鬼夜行的日子,應該要萬人迴避才是,怎麼……熱鬧得像在過年?

         「其實今天是皇朝開朝日,但平德皇感念母妃仙逝,於是將兩日合併,設為赦魂日。」李弼知無不言,盼望多告訴她一些關於皇朝的點滴,好讓守護皇朝的眾神可以將她留下。

         「感念母恩,卻定為赦魂日?」嗯,好特別的作法,實在是教人有些難以理解。

        「先皇開朝必定殺伐無數,初定朝時,選定一皇一後,皇掌玉璽,後掌金鐲,兩人攜手共辟盛世,然而幾代過後,後宮人數遽增,引來後宮爭權奪利,皇嗣隕落,冤魂四起,於是平德皇決意定下赦魂日,在這一夜,奉上珍饈喂冤魂,以笙歌愉悅他們,盼保皇朝興盛,一方面更是希冀離去的家人能夠入夢一晚,以慰相思。」

          她點點頭,恍然大悟。「所以,王爺昨晚要福寧差樂師入府,在聽前擺素果香案,還摘了好幾朵牡丹擺上,就是要讓母親開心的,對不?」

        「你可真聰明。」

          他掐了掐她的秀鼻,聽見後頭有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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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09: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啟稟王爺,皇上召見。」梯口處,兩個殿前侍衛拱禮。

         李弼橫掃一眼,應了聲,隨即吻了吻舒雪尹發涼的額。「你在這兒等著,別四處走動。」

        「王爺,皇上找你做什麼?」

        「大抵是說些你的事吧。」他笑笑地輕挲她盤起的發。「放心吧,我和皇上向來親如兄弟,皇上不會為難我。」

        「可問題是太上皇會呀……」

         「放心,我手上多得是太上皇不敢輕舉妄動的籌碼。」宵禁過後,他特地差少秦送了本冊子給太上皇,裡頭圖文並茂,是出自公孫的手,說的是後宮荒唐,和太上皇深藏在心,無人能夠窺探的秘密。

         「什麼東西?」她真好奇,到底有什麼東西鎮壓得住那個執著的老人。

          「回去再告訴你。」他勾笑,輕扯了下她的頰。「在這裡等我回來。」

          「好。」

            他披著著鳳繡披風起身,儘管瘦了些,卻無損他偉岸瀟灑的豐采。他回頭笑睇一眼,只是唇角微勾,就已教她心神跳顫。

          她的眼她的心,被他勾得遠遠的,直到早已不見他的背影,還收不回視線,直到聽到天空發出巨響。

         舒雪尹連忙站起身,看見墨夜上頭像被點上一盞盞的光,而後連成一片,隨風飄揚拉開下墜,裹著亮光的線條在空中七彩變化,繪成了展翅的鳳,夜色中不斷閃爍。

        「哇!好厲害、好厲害呀!」她忘我地鼓掌。

         煙火像場幻境秀,不斷地在夜幕上抹出不同的色彩,不同的線條,如萬盞天燈,從天而降……

        「啊啊──」

        突地,底下一片騷動,好像是煙火燃燒不完全,火焰下墜擊中了人。

       「糟,好像有人受傷了,我下去看看。」

        「夫人,王爺要你待在這兒別動的。」公孫燕迅速擋住她的去路。

        「反就在下頭,王爺回來時也看得見我。」舒雪尹扣住她的手。「公孫你幫我,要是燙傷了不趕緊處理,一個不小心會要人命的。」

         「可是──」

          舒雪尹急步在前,抓著公孫燕就往下衝,眨眼擠入混亂的人潮裡。

         但似乎還有火焰墜落,前頭的人群推擠著往後,舒雪尹根本還沒擠到前面,就被流水似的人潮給衝倒,人還沒救到,她屁股先扎扎實實地吻上青石板,痛得她哀哀叫,眼看著前頭還有人要踩過她,她忙用手保護著肚子。

         「全都給本王滾開!」下一刻,一道沉厚嗓音竟能壓過吵雜人聲。

          舒雪尹抬眼,一隻臂膀橫在她眼前。

          眾人見來者一身團鳳繡袍,朱紅披風,頭戴玉冠,面白如玉,可惜面目有些冷戾,莫不退避三舍,閃出一條走道。

         「你在幹什麼?」那聲音好像是從牙縫擠出的。

         「王爺~」她刻意笑勾的唇角在觸及他冷厲目光的瞬間,隨即下彎。「我不是故意要跑到這裡的,可是有人受傷了……」

        「你就這麼想要逃離本王身邊嗎?」

        「嗄?」

        「本王不是要你記得嗎?」他怒氣,眼中寫著憤怒與驚慌。

          記得什麼啊?舒雪尹一頭霧水,不知所措地東瞟西看,可惜公孫燕和黎少秦都不在,沒有救兵,她孤軍難奮戰。

         「本王不是李鳳雛,就算你想逃,也要你逃得出才成!」

          逃去哪?她想解釋,腹部卻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痛。

         「痛……」抱著肚子,她的小臉皺成一團。

          李弼垂眼一看,臉色立即大變,因她嫩黃裙擺底下竟是一片鮮紅!

          心頭一窒,他火速抱起她,足不點的朝皇宮方向奔去。



           將舒雪尹送入御醫館內,十位御醫隨即會診切脈,李劭也遣進不少宮女進房伺候著。

          李弼心急如焚,臉色鐵青地佇立在憩房之外,負立在後的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跳,濃睫垂斂,直睇著地面,狀似恍惚,卻萬分注意著裡頭的動靜。

         李劭看他一眼,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只能站在他身邊,給予無聲的支持。

         「女皇發生何事?」突地,太上皇李爾的聲音由遠而近,一聲聲的「太上皇萬安」猶若唱詩般響起。

           李弼驀地抬眼,連問安都省了,直接問﹕「宮中可有獸圈?」

          李爾頓了下。「你問這做什麼?我現在要知道的是女皇的狀況究竟如何。」他好不容易才出了雀上宮參加赦魂日,在永雀殿一聽見消息,便一刻也不停留地趕來了。

         「太上皇可讀過平德皇的回憶錄?」他冷問。

           李爾深吸口氣。「放肆,那是鎖在藏寶閣機關室的皇室秘辛,你非皇族,豈能讀?!」

         「除了雪尹以外,有誰是真正的皇族?」他戲謔冷哼。

          「等等,鳳凌王,你問及獸圈做什麼?」李劭緩聲道。「這幾日,你一直要朕去查這件事,可朕不懂,獸圈與舒姑娘生病有何關聯?」

           「獸圈後方有座宮殿,宮殿裡有扇奇異的門,可以讓雪尹回到她的世界。」李弼看似冷靜,然而他說這話時,指尖幾乎掐入肉中。

           當年攝政王就是帶著冉太后從那裡離開的,他也從雪尹口中證實過,冉太后確實穿越時空,造成身體異狀,而雪尹她……那徵兆不是近乎相同?

          他能等,雪尹不能等,他不知道狀況如何,可……雪尹的血燙在他的掌心,他怕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李劭見狀,雖一時摸不著頭緒,但無論如何,人命可貴,搶救的時間更可貴。

         「父皇,天女命在旦夕,你若是有法子可幫,怎能不說?」

          「太上皇,快告訴我!」李弼不由分說地朝他頸間掐住,冷絕無溫的魅眸閃動著毫不掩飾的殺氣。

         「鳳凌王!」李劭急忙架入兩人之間。

         「你想殺我?!」李爾目眥欲裂地瞪著他。

          「……太上皇該知道,我沒什麼不敢。」他並不愛殺人,但殺人是最快最簡單最有效果的作法。

            他的性子本就淡泊,任何人事物在他心裡皆有如沙塵,未曾有人能夠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唯有雪尹,在他心上鑿下了無可抹滅的痕跡。

         他如此渴求一個人,如此奢望一世,誰都不能毀了他夢!

        「不是我不說,而是就連我也不知道獸圈在哪!」李爾最後無奈的一歎。

         「怎麼可能?!」

           最後一條生路,唯一的生路,若連這條路都沒了……雪尹,雪尹該如何是好?!

          「平德皇封了宮殿,更毀了外頭的獸圈,全無史料留存,歷經三代,誰知道獸圈到底在哪?」李爾反抓住他的手,模樣也很激動。「你以為我不想救她嗎?從我登基為帝至讓位,無時無刻不盼望著李家子孫歸朝,我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

          「可既然有路,就一定找得到地方,就算把整個皇宮掀開找過,也一定找得到蛛絲馬跡!」封殿又如何?既能封殿,那就代表著那座宮殿是曾經存在過的,他就不信找不到!

        「眼前有時間可以找嗎?」李爾冷靜的回視他。

          聞言,李弼頹喪地鬆開手,踉蹌了一下。

           時間……沒有時間了……

           狂狷的眸迷亂著,他的心痛得像是被人片片削下。他無能為力,居然無能為力……

          「我以為她既有李家血統,應該可以通過考驗留下,要不她為何歸朝?」李爾困惑地捧額,喃喃自語著。

          李弼怔忡了下。「是啊,既是鳳銜月環帶她歸朝,豈有皇朝不留她的道理?」她的根本源頭就在皇朝,身上留著最純正的皇族血統,怎可能會因時空異變而產生變化?

          他的思緒混亂,尋找不到出口,瞬間所有人都靜默了,就連上官羿也不發一語地來到李劭身旁,似是防備憩房內一旦傳出惡耗,就要隨時保護李劭免於李弼可能喪失理智的瘋狂攻擊。

           時間靜靜消逝,直到憩房的門突地打開,外頭的人們立刻抬起眼,精準地鎖住御醫的臉。

           一時接受宮內四大巨頭的關愛視線,御醫不由自主地抖了兩下,才期期艾艾地開口,「啟稟皇上、太上皇、鳳凌王……」

          「夠了!她的狀況如何?!」李弼狂躁地吼。

         「啟稟鳳凌王,舒姑娘有小產現象,眼前已穩下,但她身子虛弱又加上……」

           李爾倒抽口氣。「小產?!」

           李弼頓了下,黑眸複雜地看著御醫。

           御醫趕緊再面向太上皇。「啟稟太上皇,舒姑娘已有孕在身,依下官和多位同儕共診之兀,判定她約有孕一個月餘。」

          話一落,兩雙眼便不約而同地看向李弼。

         「她有孕?」沉默半晌,他沉嗓輕軟似風。

          「是。」御醫必恭必敬地回答,接著又說﹕「但舒姑娘的脈息極弱,依共診推定,該是前陣子照料鳳凌王導致身體疲弱,又加上沒有好好調養,而且……」

         「而且如何?」他急問。

         「似乎房事急躁,導致舒姑娘險些小產,看狀況已有多日,若早點就醫,就不會有今日的險境發生。」

         「只是如此?」李弼毫無赧意,繼續追問著,「可她近日來虛乏無力,食慾極差,整天都懶倚在床榻上,且有時乾嘔,冷汗不止。」

         御醫聽著他說她的病狀,不禁勾笑。「啟稟鳳凌王,那不過是姑娘家有孕時尋常的害喜症狀,但若是害喜的狀況較嚴重,可開方子改善,幾帖之內便可緩和,然而現在最主要的是要讓舒姑娘吃點滋補的東西,佐以下官開出的藥方,再過九個月後,鳳凌王就可當爹了。」

         「爹?」他還陷在自不安轉為狂喜的情緒中,一時之間還無法會意過來。

        「恭喜鳳凌王。」

           確定舒雪尹無恙,一干人也總算鬆了口氣。

           李弼鐵青的臉色直至此時才轉潤,緊抿的唇角微勾,有些不知所措卻又開心不已地笑了。「我要當爹了?」

          李爾黑眸直瞪著他,緩緩勾出笑。「這也無所謂,可不管她產下的是男是女,都要過繼給皇上,屆時依舊是李姓血統在皇朝延續下去。」

          不睬他巡自幻想的嘴臉,李弼問著御醫。「本王可以進去了嗎?」

          「可以,下官已先讓舒姑娘服下雪蓮丸,可抑製出血,也已經派人去為舒姑娘煎藥,一會服下,她就會覺得舒服許多。」

         李弼輕輕點頭,快步走進房,憩房裡頭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御醫和宮女逐漸退下,在門外留待。

         他掀開床幔,瞅著面無血色的小女人,不捨地以手背輕挲她的頰。

        「雪尹?」他粗啞低喊。

         舒雪尹蝶翼般的濃纖長睫顫了幾下,徐緩張開,那雙裹著琉璃的水眸懶懶盯著他,像是惱著,偏又帶著笑。「王爺。」

         「還疼嗎?」他俯近她,不捨地吻著她的頰。

         「還好。」說到這,她不禁偷咬他一口。「原來王爺這幾日面有陰鬱,全都是因為你誤會我。」

           他在外面吼得那麼大聲,想不聽見都很難。

            真是夠了,這是創傷症候群嗎?被彗星嚇到以為她會隨時離開?

           「我……」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是領命而歸,命定回朝,哪可能跟外……冉太后一樣無故衰老?」她沒好氣地輕斥,「你怎會這樣以為?」

         「那日我瞧你到客房找歐御醫,出來時失魂落魄,又惱又乏,所以……」正因為她那神情,教他自然地串起一切。她也非這時空的人,他以為她和冉太后會是一樣的命運。

           她翻了個白眼,兩頰浮上暗紅。「我當然失魂落魄,當然又惱又乏啊!御醫說我懷孕,可是因為房事急躁傷到胎兒,你說我丟不丟臉?然後他又說,好生調養便可穩住胎兒,所以我必須喝很多很多的中藥 ,你說我惱不惱?有孩子卻又不能跟你說,怕你內疚,我得忍著不把喜悅跟你分享,我還能不失魂落魄嗎?」

          她連珠炮似地罵著,一點顏面也不給他,根本不管外頭的御醫有沒有聽見,反正她就是快氣爆又丟臉丟到家了。

        「你想罵就罵,但罵小聲點,別動到胎氣。」李弼壓根不惱,輕撫著她依舊平坦的小腹,柔聲說。

          「說好不凶我,結果今天還不是凶我了。」她扁嘴,一臉哀怨。

          他一臉歉疚。「對不起,我真是想多了。」

          「我懷孕了怎麼跑?人家很努力在調養身子耶,就希望能夠舒服一點,陪你參加赦魂日,結果你還凶人家!」

        「……對不起,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

          舒雪尹原本就沒生氣,只是在撒嬌,瞧他柔著臉哄她,和方才一臉肅殺大相逕庭,不由得笑出聲,「以後不可以再這樣,我真的會生氣喔。」

         「嗯。」他又吻了吻她有些蒼白的頰。

         「真是的~」她小聲咕噥,貼在他的胸口,聽見他仍有些紊亂的心跳,不由得微抬眼。「你很開心又很擔心?」

         「嗯。」他輕啄她慘白的唇,吻到轉潤才停住。「御醫說,你近日來的不適純粹只是害喜,但前陣子畢竟真的是疲累未善加調養,我擔心這孩子會變成你的負擔。」

         她有孕,不屬病亦不屬傷,他完全無法承受轉接,難怪完全沒發覺,也莫怪他會朝壞的念頭想,而如今她底子還沒調養好就有孕,更是讓他喜憂參半。

        「胡說,只要我好好調養,就會沒事的。」

          李弼直瞅著她,瞧她唇角笑開柔媚花妍,不禁也微笑。

          是啊,說不定,所有一切將從此刻開始好轉。



           御醫館的憩房最近幾乎成了鳳凌王夫婦的寢房,雖說舒雪尹貴為攝皇女,但大伙還是依她要求稱呼為舒姑娘,但放眼皇宮,所有人都知道他倆早已是夫妻,只是少了一個正式的婚禮罷了。

         先前,在床上躺沒幾天,舒雪尹便忍不住開始在王爺府裡頭趴趴走。

         李弼前腳離開片刻,她後腳立刻溜走,卻總被公孫燕木寸步不離地跟著,所以當李弼這會踅回房內,發現裡頭空無一人時,並未驚慌,只是邁閉步子往外走。

        從東側的牡丹臥通過曲橋,直抵西側的竹樓,未及竹樓前的圓月拱門前,一棵松樹樹幹上,晃著一雙腳。

         他濃眉微擰,大步無聲走近,雙臂揚開,托住她的背。

         舒雪尹頭也不回,抿了抿唇,無限欷吁。

         她的自由呀,長翅膀飛了。

        「誰允你到外頭的?」

         「……鳳凌王大老爺,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在床上躺了幾天?」她可憐兮兮地回頭裝可憐。

        「就算要到外頭走走,也該告知我一聲。」他皺眉。

        「那你會讓我到外頭走走嗎?」她嘟起嘴撒嬌。

        「不會。」

          「……」所以她才會先斬後奏嘛!

          「你的身子還未恢復,沒在房裡歇著,竟然還跑到外頭爬樹。」他歎,目光掃向守在幾步外的公孫燕。

          「天地良心哪!」舒雪尹瞇眼瞪他,指著離她腳不到二十公分的黃土地面。「我不用跳就可以直接踩到地面耶。」

         這樣叫爬樹?簡直就是污辱了爬樹兩個字。

        「我抱你下來。」他用最輕柔的力道將她打橫抱下,就這樣一路抱回牡丹臥。

           回房後,舒雪尹才發現原來御醫又來了。先前的歐御醫已被遣退,但宮裡的御醫總是會定期到來。

          她乖乖躺在床榻上,任由御醫把脈。

          御醫雙鬢如雪,慈眉善目,邊把脈邊笑著,回頭對李弼說﹕「啟稟鳳凌王,舒姑娘的脈象已經穩定,下官今日帶來皇上御賜的各式藥材,肯定可以趕在一個月內將舒姑娘調養到最好。」

       「她已是鳳凌王妃。」李弼淡道。

        御醫愕了下。「不是說一個月後才要成親?」

       「她肚子裡都已有本王的子嗣了,不是王妃是什麼?」他咂嘴道。

       「是是是,是下官糊塗了。」瞧李弼臉色微變,御醫很明理的快快起身,想要趕緊閃人。

         「御醫,請留步。」舒雪尹連忙喚道。

         「不知道王妃還有何吩咐?」

         「請問御醫,我能下床走動嗎?」

           他輕鬆揚笑。「自然是──」話正要出口,餘光瞥見有人冷揚著眉,很愛惜生命的他自然地轉了話,「自然是不妥。」

         「咦?」

           舒雪尹哇哇叫,瞥見李弼威脅的目光,氣得超想咬他兩口。

          待御醫走後,她還是瞇眼瞪著他洩憤,不管他走到哪,她始於緊迫盯人地瞪,瞪到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怎麼了?」他口吻徐緩,坐在床榻。

         「卑鄙小人!」

            他濃眉微眉,低低笑開。

             她反身躺在他腿上,仰睇著他。「我剛才聽到御醫漏了口風,他說﹕「不是說一個月後才成親?」這事,你要怎麼跟我解釋?「

         「你肚子裡有我的子嗣,不嫁給我,像話嗎?」

           舒雪尹又把杏眼瞇成一直線。「你難道不用跟我表示一下什麼嗎?」談情說愛不是他在行的,但他的行動已經教她夠感動,可是求婚呢,好歹說個什麼感動她一下吧?

          「表示什麼?」

          她頓時無言以對。也許她應該麻煩李劭擬召,下令往後皇朝裡男婚女嫁之前,男方必得示愛求婚,否則女方可以不嫁……欸,等等,她好像想到什麼了!「王爺,皇朝裡不是有求愛舞嗎?」

          李弼臉上立刻閃過一絲不自在。「我不會。」

         「那可以學啊。」她裝可愛地噘起嫩唇。「你知道我最喜歡看八德舞了,這麼一點小事,你應該可以做到吧?」

        「……我從不習舞,因為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可以找到一位願意與我共度一生的姑娘。」

          她的心頓時抽了下,很是心疼。

          皇朝男女為覓另一半,皆會習求愛舞,而他從未設想過自己會有那麼一天,於是早早便打消了這念頭。

          想到自己若沒出現,他便會一人孤單到老,她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掐住,痛得無法言語。

         「在想什麼?」李弼俯下身,額貼著她的。

          打起精神,她勾起一朵嬌艷笑花。「想你。」

          「想我什麼?」他滿足的啄她的唇。

           「想你英俊瀟灑、威武昂藏。」她耍起嘴皮子,輕撫他俊白玉面,環著他頸項,愛上如此親密的擁抱。

         「你喜歡嗎?」

         「喜歡啊。」

         「會讓你如我貪戀你般貪戀我嗎?」他又笑,半點忸怩都沒有。

           貪戀?他現在是拐彎告白嗎?她嫩頰羞紅,很受用地揚笑。「鳳凌王,你在打什麼主意?」灌迷湯啊?

          「我要你貪戀我,貪戀到捨不得離開,留下來陪我一生一世。」他定定的看著她,話中的認真顯而易見。

          舒雪尹一愣,恍然大悟他是打算用「美色」誘得她意志堅定,不管未來發生任何難題,都要她留在他身邊不走。

        「如何?你可憐惜我?」他的沉嗓低啞,眸潤似流光。

           他竟然在跟她要一個承諾,他竟然仍是如長不安……真是傻子。

           眨了眨眼,她主動親吻他,甜甜的笑說﹕「鳳凌王,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憐惜你。」

           「記住你說的話。」得到保證,他難得笑得像孩子。

            她皺了皺鼻,由著他吻。「婚禮什麼時候舉行?」

            「你還有一個月時間慢慢調養身子。」

              「那麼……別再吻我了。」她可不希望一個月後,她是躺在床榻上舉行婚禮。「鳳凌王,你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習舞喔。」見他面色微愕,她笑得更賦。「我要你在婚禮上拿我送你的折扇對我跳八德舞,我準備接扇子喔。」

         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份,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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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10: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五月的皇城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略帶幾許冷風掠過,掃得西側竹林嘎嘎作響,卻影響不了正簪心學舞的男人。

        「不是不是,我說不是這樣!」

         林內,不時傳出黎少秦隱怒卻又不敢發伯的聲音,但是隨著時間慢慢流逝,赤陽由東轉向西時,他的口氣愈來愈不客氣了。

        「給點感情可不可以?王爺,你現在是要向心愛的娘子獻扇,不是要你上沙場砍人,扇子不是這樣拿的!」

        李弼持扇,烏瞳薄噙殺意驀地瞪他。

       見狀,黎少秦隨即扯出笑臉。「王爺,是這樣子的,這裡呢,是一個重點,是一個愛意的傳達,就像這樣──」

        他手持扇踢袍,回身微蹲,如行雲流水,笑容滿面,桃花眼在餘暉中閃閃發亮。

       「用眼睛說話,用男色勾她,愛我、愛我……啊!王爺,你為什麼踢我?!」突然被一腳踹開,黎少秦轉圈落地,勉強穩住身形,抱著肚子,滿腹怨言,卻只能用力陪笑。

        「你都是用這種眼神看公孫?」李弼沉聲道。

         「是啊。」他抱著肚子慢吞吞地走來。

         「下流!」

          啪的一聲,又是一記橫踢,黎少秦再次被踢飛,落地爬起,娃娃俊臉滿是塵土,這次,他抓狂了。

          「不要以為你是王爺,我就不敢翻臉喔!」

         「你想怎樣?」李弼冷睇著他。

          嘴一撇,氣勢馬上消失,黎少秦哀怨的問﹕「王爺,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是你要我教你的,我也自認為教得非常用心,還陪你練上好幾天,把我的畢生絕學全都教給你了,可是你卻──」

         「……你的表情太猥褻。」沉默半晌,李弼說出他的看法。

          「我猥褻?!我哪裡猥褻了?那是愛、是愛啊!」

          「本王可以理解為何公孫不願意接下你的扇子。」若他用相同表情對雪尹,只怕雪尹也會在接過扇子的瞬間,直接把扇丟回他臉上。

        黎少秦一臉震驚,受創地捧心後退。「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遠處拱門外,有道輕軟女聲問得很小聲。

         公孫燕面無表情地看向遠方。「舒姑娘,王爺應該餓了。」說著大步走上前。

        啐,小氣。舒雪尹嘟起嘴。

        「誰?」李弼回頭看向拱門。

        「我來看看進度呀。」她抽出袖帕替他擦拭著額上的汗。「學得怎麼樣?」

          她剛才躲得太遠,眼力又沒他好,根本看不出他學得如何。

       「……尚可。」

         「明天就要成親了,才尚可啊?」她瞇起眼耍狠。「要是跳得太差,別怪我不收扇子哪。

         李弼聞言,被她逗笑。

         「好啦,先跟我到大廳,好多大臣都送禮來,就連宮中也是呢。」她牽起他的手往王爺府走。「有好多好漂亮的首飾呢。」

           此言不假,除了官員送來各式各樣的禮品,就連皇上也送來宮內金匠打造的鳳冠。鳳冠是團金掐絲抓出鳳形,鳳眼以翡翠鑲嵌,鳳身以各色寶石點鑲,純金打造的曳頸鳳尾羽片薄若蟬翼,末端還串匕如流蘇般的菱玉穗,其雕工出神入化,讓舒雪尹整個傻住。

         呆了好半晌,她才又望向擺在身旁的男冠,那是以鷹為雛形的同式金冠,卻顯得威猛悍勇。

        「這根本是現代工藝品嘛!」她總算見識到金雀皇朝的金雕功夫了。

        「若不是時間太趕,弄出來的樣式會更細緻。」李弼望著她一日比一日還要紅潤的臉色,冷瞳漾著如月柔光。

        「這樣還不夠細緻?」

        「鳳銜月環才算細緻。」他拉起她纖白藕臂,鳳銜月環就在她皓腕間閃爍。「仔細瞧,上頭每道鳳紋,都是一個字連著一個字的。」

        「咦?有嗎?」這個手鐲她帶了快二十個年頭,怎麼不知道有這一回事?

          抬起手,她很努力地看著鳳紋,看到雙眼都快鬥雞眼了,還是看不見半個字,只覺得鳳紋非常精細。

         「聽說上頭鐫鑲著開朝皇帝對皇后的心意,共有一百零八個字。」

        「不會吧,一百零八個字?」拜託,這手鐲也沒有很寬很大好不好,哪來的空間雕一百零八個字?

        「所以非常的精細。」

        「到底寫什麼?」

        「你自己找吧。」

        「啐~」吊她囡口很好玩嗎?

         李弼沉笑,抱著她快步往主廳走,準備帶她進宮謝皇恩。


        永雀殿前。

        「鳳凌王,王妃。」李劭一見兩人上殿,隨即笑著走來。

         「見過皇上。」李弼頷首問禮,隨即先將懷中佳人擱到一旁錦榻上。

          「喂──」

         「無妨,王妃有孕在身,前些日子還差點小產,自然得多加留意。」李劭看向她,清俊臉上有抹不去的感動與欣喜。「其實,皇后也有孕了。」

       「真的?!」舒雪尹喜笑顏開。「皇上,我能去看看皇后嗎?」

       「不急,朕已經遣人傳皇后入殿。」

          她開心地看向殿外,卻見到一抹教她打自內心發寒的玄色身影,同時刻,李弼也察覺到了,一個箭步護在她面前。

         「怎麼了?」李劭瞧見來人,再看了眼身旁兩人的表情,急忙道﹕「鳳凌王別多心,是朕要國師到永雀殿的。」

         李弼聞言,惱意明顯擺在臉上,大有隨時拂袖而去的打算。

         皇上贈禮,官員必定入宮答謝,而這麼湊巧的上官羿就出現在此,令他感覺非常不痛快。

        「鳳凌王,朕知道你心裡肯定還對國師心有不快,但國師也同朕說了,劍是王妃自個兒帶去,傷是她自己劃下的,國師若有錯,也只是錯在沒有阻止,但他也不是故意不阻止,只是事情太突然,他有點嚇住了。」

         此話一出,李弼勾唇笑得更冷,他身後的舒雪尹則是選擇閉嘴不說話。

         觀天樓的事,只有她最清楚,但現在再說什麼又有什麼用?皇上對國師有手足情誼,自然多少較護他一點,又或者出於私心,希望他們兄弟可以和睦如初,只是她明白,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國師來,是來為皇后和王妃祈福的,看在他有這份心思的份上,鳳凌王就別再跟國師計較了。」李劭充當和事佬,笑容滿面地走到兩人之間。

         李弼不見底的烏瞳如春寒料峭,定定地看向緩步走到他面前的上官羿。

        「鳳凌王,王妃既已有了身孕,從此以後確定是王爺的人,也算是我的家人,若她有難,我定不會再冷眼旁觀。」

         李弼的視線落到殿外,就是不看他。「本王只希望從此以後,你別出現在雪尹面前,這樣就已是幫了本王大忙。」

        「若我這麼做可以換得鳳凌王寬心,那又有何不可呢?」上官羿不以為意地笑著。「今天就讓我誠心地為皇后與王妃祈福,願太平盛世在賢達皇帝與威猛王爺之下,可以永世長存。」

        「別耍把戲。」他依舊戒備。

         上官羿懂咒術,天曉得他是否會在祈福儀式裡偷偷做什麼?

        「鳳凌王該知道,皇上的子嗣對我而言有多重要,我豈會在當頭胡來?」上官羿搖頭輕笑。

          一會,皇后布蕾駕到,在上官羿的指引之下,與舒雪尹朝著南方雙雙跪在永雀殿口,由上官羿吟誦祈福詞,大手輕擱在皇后布蕾的頭頂上,一會,眼看大手要移到舒雪尹的頭頂──

     李弼向前一步戒備,卻見上官羿只是輕輕放下,嘴中唸唸有詞,比劃的動作與方才一模樣,這才稍微放心。

        待祈福儀式結束,兩人隨即被扶起。

        上官羿笑了笑,由衷道﹕「臣是真心真意期盼皇上能夠開枝散葉,隆德流傳。」

        李劭拍了拍他的肩,再看向李弼。「國師,鳳凌王,你們已經許久沒有陪朕喝兩杯了,今晚誰都不許先走。」

        「皇上,臣──」

          李弼才一開口,舒雪尹立即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袍,示意他別壞了皇上的興致。

          「那麼臣妾也要和皇后邊吃邊聊嘍!」

          在後山行宮裡,她看得出皇上對兩人依賴甚多,除去身份不說,三人根本親如兄弟,若是連吃一頓飯這樣小小的願望也不給的話,就太沒人性了。

         「放心,鳳凌王,朕不會拖延你太多時間,不過待會你得要先跳八德舞給朕瞧瞧,讓朕幫你鑒定跳得好不好。」

         李弼無奈的閉了閉眼,然而瞧見身邊的小女人笑得水眸瑩亮,一臉詭計得逞的逗趣模樣,他不禁也跟著笑了。

        算了,就依她吧。



        成親當日,舒雪尹三更就被人從床上抓下,開始一整天忙碌的流程。從一開始的沐浴淨身、熏香、打扮,她感覺自己像是個娃娃,由人掐圓揉扁,但她好心情一直保持微笑。

        因為她今天精神特別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神清氣爽了,看來上官羿下的咒是真的。

        她咧嘴笑開,銅鏡裡的自己杏眼潤亮有神,菱唇蘸艷含潤,金色的眼彩更彰顯出她立體的五官,配上澄金馬甲,月牙白精繡祥獸的千鳥裙,再罩了件朱紅袒胸襦衫,外搭金紗罩袍,罩袍上頭還繡了大紅曳尾鳳凰,腰間繫上純金捻絲打造的金環,襯出她蝕骨鎖魂的曼妙身段。

          她一頭檀發被梳成高髻,戴上皇上御賜的鳳冠時,她卻突地震了一下。

        「王妃娘娘,這鳳冠太重了嗎?」伺候的奴婢急忙穩住她。

         「不……」不佑怎地,頭突然很暈,大概真的是鳳冠太重了吧。「不打緊,繼續吧。」

          今日是她成親大喜之日,再繁瑣的手續,她也會撐著完成。

          只是,從早忙到快中午,規矩實在是有夠多,她到現在都還沒見到李弼呢,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她一樣苦命?

       「雪尹?」

          說人人到,聽見低醇的沉嗓,她開心的朝後頭探去,頭上鳳冠羽片輕敲搖擺,發出悅耳聲響。

         她看見他穿著與她相似的大紅喜服,金冠上的鷹喙咬著一串玉穗,在他眉心之間發出清脆敲擊聲。

        「王爺,拜堂時辰未到,王爺不可見到夫人。」

          然而李弼人都還沒踏進屋內,便教公孫燕擋住,硬是將他推到外頭。

          「可是再半個時辰,我們就要拜堂了。」李弼無奈地節節敗退。

         「這是祖宗禮法,是討個吉祥,王爺不可不信。」把主子推到門外,公孫燕當著他的面把門關上。

           被拒於門外的新郎倌,最後也只能無奈離去。

           房內,舒雪尹掩嘴笑著。「公孫,你今天膽子很大呢。」呵呵,能瞧見那男人這麼沒轍的模樣,她就覺得很痛快。

        「夫人可別這麼說,我沒那膽子,只是祖宗規矩不可不守,待拜堂新中再碰頭,才能會成圓,遇上這麼多事,大伙總想討點吉祥吧。」公孫燕走到她身旁端詳,吩咐其他奴婢動作再加快些。

        舒雪尹對於祖宗規矩一點概念都沒有,只能乖乖由人打點,等到所有動作準備就緒,也把她搞得有點累了。

         「夫人,距拜堂的時間約莫還有兩刻鐘,你先到榻邊歇會吧。」細心的公孫燕攙起她,走向臨窗的錦榻。

        「謝謝。」她真覺得有點睏了。

         斜倚在床榻邊,她被鳳冠壓得快要抬不起頭,只能把頭靠在扶手上,看著手中要給他的東西,閉起眼,唇角忍不住噙著幸福的笑。


        觀天樓

         三樓觀天台,香案上獸爐嘴吐煙霧,燭火排成星斗狀,驅走滿室詭魅氛圍,帷幔繫在出口兩旁,前方尚有一方石台,可走到外頭遠眺整個皇城風光。

         站在石台上的上官羿壓根沒有賞景的心思,看了眼燦亮天色,他踅回亭台內香案前。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選擇她。」

          語畢,他以香案上的短刃劃破指頭,任由血水汩汨滑落,掐指點在香案四周,嘴裡念著系瑣的咒語。

          日正當中,五月的赤陽曬得習慣皇城冷意的百姓紛紛躲進茶樓避暑,有的則是在王爺府外,只為了一睹皇上的龍顏。

         被趕出喜房的李弼正要走往主廳,就聽福寧高聲喊,「王爺,皇上駕到。」

         他加快腳步走向廳內。

       「臣,見過皇上。」主廳裡喜氣洋洋,紅燭紅簾,喜字貼得滿窗滿門,而李劭已經著金色大袍坐在高位上。

        「鳳凌王毋需多禮。」李劭笑呵呵地瞅著他。

          鳳凌王大婚,筵席設在腹地廣大的牡丹臥和竹樓之間的川堂,朝內文武百官已先入席,而這個大廳就是待會拜堂之地,由皇上主婚。

        「鳳凌王,八德舞學得如何了?」

         他有侷促。「……差不多吧。」他摸了摸插在腰間的折扇。

       「別緊張,朕那日瞧你跳得還不差,你就當是在跳劍舞不就得了?」李劭安撫著好友。

         武將年少時皆習過劍舞,那是出征之舞,將長劍耍得虎虎生風,象徵著旗開得勝之兆。

       「劍舞嗎?」李弼險些失笑。「皇上,臣是要大婚,並非要上陣殺敵。」

       況且,他也已經多年未曾跳過劍舞了。

      「說的也是,朕真是糊塗。」李劭自覺失言,拍額一笑。

        說笑間,外頭響起鑼鼓聲,李劭隨即起身走到廳口,瞧見伴嫁隊伍來到大廳外的廊上。公孫燕走在前頭,牽著已蒙上紅蓋頭的新嫁娘,他看不見她的臉,但瞥見了她彎彎上揚的唇角,不禁也勾彎了唇。

        「鳳凌王,讓開些,否則王妃要如何入廳?」李劭的聲音在他背後涼涼響起。

       「是、是。」李弼有些赧然地退後,讓公孫燕領著新嫁娘踏進大廳。

        「王爺,可還記得咱們的約定?」擦身而過時,舒雪尹笑問。

        「……當然。」他使了個眼色,讓公孫燕先領著她在臨窗的錦榻坐下,等候多時的樂倌也同時在廳門大開的迴廊底下就定位,連一些等著喝喜酒的官員都在外頭觀禮,一雙雙眼直盯著裡頭的動靜。

        緊張的深吸口氣,李弼握緊折扇的手背青筋暴露,感覺跳支舞比要他上陣殺敵還要為難,但既是她開口要求,他就沒有做不到的。

        舒雪尹支手乇腮,偷掀開紅蓋頭一角偷看他的身影。

        曲音就在他刷開烏柄扇的瞬間落下,銅鼓沉響劃開寧靜,罄、缶清脆揚開吉祥,琴瑟築簫秀潤展延喜慶。他揚扇輕移,動作看似僵硬,但深情細鏤,他輕閉黑眸,隨樂揚舞,身形如絮,唇角微勾,扇掩半面,眸帶挑誘,眉目如畫,其色風流。

          廳外響起陣陣抽氣聲,眾人從不知向來戲謔的鳳凌王一旦勾笑,竟是個如此瀟灑倜儻的美男子。

          舒雪尹掩嘴輕笑,不放過他每個動作,眼□捨不得移開半分,儘管倦極累極,還是不想閉上眼。

         「吾在她眉間落下血痕,要散她的魂破她的魄!」上官羿的聲音在遠處觀天台上遠揚到大氣之中,無人發覺。

         舒雪尹不自不覺地閉上了眼,外頭鳥雲漸漸遮日,整個天色黑沉如夜。

         李弼舞姿漸狂,凌空回舞,攢袍在手,身移步留,一個旋身,單膝跪在她面前,遞出折扇。

         聲音乍止,數一雙眼都盯著新嫁娘的反應。

        「以吾之血、氣、神、天賦,換汝三魂七魄,速速領令而去!」

         單膝跪下的李弼突地暈了下,他驀地抬眼,心頭恍若遭到什麼重壓。

        心莫名騷動著,失速跳顫得他幾乎無法控制,渾身暴起麻栗,像是一種弔詭的毒,沿著血液燒燙。

        他晃了下,大手按在胸口上,一口氣呼吸不上來。

        而眼前已將紅帕半掀的女人還笑著,卻沒有接過他的折扇。

      不安如雷,在他血液裡沉發出轟嗚。

       「夫人?」公孫燕在旁低喚,舒雪尹卻依舊沒有回應。

         廳外開始響起低問聲,不斷猜想新嫁娘為何不願接扇,更有人議論紛紛,明明方纔還日正當中,熱到冒汗,現在天色卻有若入夜,氣溫驟降。

         李弼充耳不聞,直瞅著眼前人,等她接過他手中的扇子。

        忽地,有人驚喊,「雪……下雪了!」

       「怎會下起五月雪?!」

        外頭立時騷動起來,眾人皆抬眼看著古怪的天象,那斑駁的雪像是被風割碎的雲,綿密淒離地從天而降。

        李劭驀地站起身看向窗外,再看恍若未聞的李弼。

        他握著折扇的手,青筋綻露。

       春霧、夏雪、秋霾、冬霆……歷代皇帝駕崩之兆……

       不可能的,不可能,一切都如此美好,老天不會待他如此刻薄,不會給他好夢一場,再狠狠殺個粉碎……

         黑暗鋪天蓋地而來,李弼渾身發冷,努力自持卻依舊打顫,一股深沉的寒意從他體內沿著血脈冰凍著他。

         不可能、不可能……

         深吸口氣,他點地起身,回舞後再次掀起袍單膝跪到她面前,單手遞出扇。

         他說過,他會等的。

        等她愛他,結果她愛了,所以這回等她收扇,她會收的,她不收,他就不起,就等到她收為止!

      「夫人?」公孫燕抖著手輕推了舒雪尹一把。

       半蓋在粉顏上的紅蓋頭,流蘇顫動了下,扯動整個精繡紅綢往下滑落,露出那張看似沉寐,卻早無生息的嬌美小臉。

         公孫燕嚇得瞪大眼,黎少秦也震愣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期期艾艾的抖聲開口。

      「王爺、王爺,夫人她──」

       「住口!」李弼低喝,遞出的扇依舊未收回。

         雪花堆棧聲沙沙似雨,屯在他的心頭,冷進他的魂裡,他身形未動,好半晌才啞聲問﹕「我說……如果,你不怕我的天賦,不怕與我走向孤老的命運,可以完全接納這樣子的我……我就會用生命守護你一輩子……雪尹,你……後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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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10: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你後悔了?後悔愛上這樣的我?」

         愛上她,他的心被不安縛緊,他時時戒備,刻刻守護,全神貫注,不敢輕忽一絲一毫,但終究……還是敵不過無形的詛咒?

        「鳳凌王。」主位上的李劭沉痛地走到他身旁。

       「出去。」

      「鳳凌王,是朕──」

        「出去︰全給本王出去!誰敢踏進廳內,本王就殺了誰!」他猛地咆哮,猩紅的眸透著冷絕的殺意。

        李劭見狀,立即要廳內所有人都離開。

        舒雪尹就偎在臨窗錦榻的扶手上,支手托著額,鳳冠上的琉璃玉定在她眉間不動,她的神色祥和,菱角分明的嫩唇還微微上揚。

        然而,儘管粉雕玉琢,依舊掩飾不了她臉上沉濃的死氣,誰都看得出她沒有呼息了。

        上官一族,注定一生孤老。

        癱跪在榻前,李弼雙眼刺熱,拿著折扇的手有如千斤重,再也舉不起來,心臟像是像人掐著,卻再也感覺不到疼痛。

         他近乎貪婪地注視穿著喜服微笑的舒雪尹好半晌,才用力地閉上眼。

         再睜眼,他眼中已無焦距,臉上卻帶著飄忽的笑容。「雪尹,若你不喜歡八德舞,那我舞一段劍舞給你瞧瞧,好不?」他問得溫柔,笑得低啞,把折扇一丟,走到廳堂,取下掛在牆上的長劍。「劍舞是出征的戰舞,你肯定沒聽過也沒見過,就讓我為你舞上一曲吧。」

         他隨手舞弄,順劈挑勾,甩著劍柄流蘇圈成一個圓,旋身如虹,劍影在窗門,頂板破飛,射穿一個個小孔,銀雪挾輝紛落。

         「奏樂。」他喃著,在雪中飛舞,劍勢凌厲,像要上陣殺敵,半點情意皆無。「奏征伐之樂!」

          李劭聞言,大感不安,可也只能示意樂倌趕緊奏樂,黎少秦和公孫燕則站在窗外偷覷著廳內動靜。

         劍舞之樂自然比不上八德舞文雅,出征前的舞凌厲且具濃重殺氣,李弼眸沉抿笑,神色寒鷙得有若要征戰殺敵,廳內燭火皆被其劍氣掃滅,只剩窗外射進的微弱雪光映得他金冠熠亮,朱紅綾袍閃爍……似血。

        上官一族,注定無法與所愛之人齊白頭。

         他笑得俊色如春,無視銀雪堆棧,掃腿劃過一圈,長劍轉身。

        所以他為她跳劍舞,舞完後,要殺的人只有一個──只有他自己!

        他還能動,表示她還活著,雪尹還有一口氣,只要他破除自身孤老的命運,她便不會再受牽連,肯定就會死而復生。

        「王爺,你在做什麼?!」黎少秦在窗外目睹這一幕,驚得破窗而入,大手擒住李弼執劍的手,尚未抓緊,便教他一把掃開。

       「滾開!」李弼手中的劍毫不猶豫地朝自己頸間落下。

       「王爺,人死不能復生,你別跟著走上絕路!」抹去唇角的血,黎少秦紅了眼,再次撲回他身旁,硬是抓下他的手,可劍卻依舊砍入李弼頸項半寸深,只見鮮似泉湧出。

        可他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再度舉劍朝自己揮下,力氣大得讓黎少秦無法阻止,眼看劍就要抹上他喉間,一隻手突地橫入劍與頸項之間,利刃斜入那隻手,而另一隻手則快速地搶下長劍。

        「燕兒!」黎少秦趕緊握住心上人血流如注的手。

          公孫燕一臉蒼白地看著李弼,將長劍丟到廳外。「王爺,你這樣自殘,夫人會開心嗎?」

        「本王要她回來。」李弼恍惚的視線對上她的眸,平靜的說道,可下一刻卻又狂暴的大吼起來,「都是這該死的血!就因為我是上官家的子孫,就要我終老一生,我到底犯了什麼罪?雪尹又做錯了什麼,竟要這該死的血如此左右我和她的一生?!」

          是他!都是他的錯,上官家人本就不該動情,動了情注定要傷心的,現在他懂了,所以什麼都不要了,不要上官家的血,不要這條命,只要他不要,她就會還是那個好好的舒雪尹。

         是啊,他明明就曾想過的,只要她好,他就好的!

        「王爺這麼做,夫人也不會回來!」公孫燕聲淚俱下地吼,「這是夫人的命,跟上官家的詛咒沒有關係!」

        「命?」他突地停住腳步,笑得低低切切,令聞者鼻酸。「命?這是她的命?那麼本王想怎麼做,也是本王的命,全都給本王出去!否則,別怪本王殺無赦!」

        對上他已然發狂瘋癲的眼,黎少秦趕忙護在公孫燕面前,扯著她退出廳外,不敢再多作停留。

       「雪尹,你走慢一點,等等我。」李弼緩緩坐到錦榻旁,附在舒雪尹耳邊悄聲說﹕「等我的自流盡,你就會沒事的,別怕,一切有我。」

         孤老的血,注定了隕落的會是另一半,那麼他先走,她應該就可以回來了。

        「雪尹……」抬起雙臂,他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裡,輕撫她秀雅的臉龐,吻上她漸漸泛涼的唇,不斷地渡氣,不斷地傳著熱。

         他的血還在流,意識逐漸恍惚,但眸子卻犀利地直盯著這張沒有反應的秀顏。

       「怎麼不說話?」他粗啞問著,眉頭蹙起。「我摟得這麼緊,你不是老愛喊熱嗎?怎麼不說話了?」

        她總是話多得教他心煩,但她不說話……

       「說話!給我說話!」他神色驟變,激昂的沉嗓倏地轉啞,「說……說點話給我聽,別悶聲不響……告訴我,你疼不疼?告訴我……為何我還在這裡……為何我還在這裡?!」

         李弼激動喊著,震動了胸前的人兒,纖白皓腕上的鳳銜月環應聲落地,落下鏗鏘聲。

        他猛地一動,駭懼地瞪著那隻金鐲。

         傳說裡的鳳銜月環,會挑選自己的主人,直至主人離世,才會脫落,所以,所以……

        「不,不……不──」

          廳外眾人聽見李弼痛不可抑的悲嚎,莫不動容地別開眼。

         「別走……」他痛得無以復加,執起她冰涼的手,卻發覺她粉拳緊握,他輕輕扳動,滑出了一張字條。


          王爺,從今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我說,才沒有孤老這回事,我認定自己是為了與你相遇才出生的,為了與你相戀而來,所以我們沒有道理不在一起,對不?我有一輩子的時間憐惜你,我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說好了,一起到老,我們會兒女成群,到了那個時候,不准嫌我吵,我話多,是因為我天天都想跟你說,我愛你。


        李弼怔怔地看著字條,眼前一片濕潤模糊。

        昨晚,她一個人偷偷摸摸地窩在書房,原來就是在寫這個……他可以想像,當她寫著字條時,臉上的笑有多甜。

        他可以想像,當她說這些話時,鮮動的表情有多俏皮。

        他扯唇。「好……說好了,執子之手直到老,你別忘,千萬別忘,我還在這裡等你……」他緩緩閉上眼,輕拍她的背,一如往常數個夜裡做的那種。「等你睡醒,我們一起去銜月城,那裡四季如春,你就不會冷了……在那裡,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我會保護你,用我的生命保謢你……從今以後,也要請你多多指教,你收下我的扇子,已是我的──」他的喃喃自語突地頓住,錯亂的思緒連接上。

           不對,她根本沒有接過他的扇!李弼張眼一看,就看見掉落在地的折扇和鳳銜月環。

         「為了與我相遇而出生,與我相戀而來……與我成親而死?」他笑得淒愴空洞。「雪尹,如果早知道喜悅這麼短暫,我寧可這一世不曾愛過你……我寧可不愛你……」

         他如困獸悲泣,痛在心間無限爆裂,無法言喻的痛排山倒海而來,痛得他俊顏猙獰扭曲。

         他是如此甘願被她束縛,如此甘願地獻上一切為換取得到她的代價,為何卻還是守護不了?

         兩人身上的朱紅喜服上各束著一條金環,那是代表著同心的環,都還未繫上……都還沒繫上,她怎能走?

        「你不是說你有一輩子的時間憐惜我?」他的頰貼在她的頸項,輕軟如絮的嗓音像是風中飄轉的葉,孤憐而失了依靠。「雪尹……你答應我的是一輩子,怎能不守信用?本王要罰你,就罰你醒來,只要你醒來,本王就不惱你,這樣可好……」

         淚水沿著他的鼻樑滑落在她冰涼的頸間,消失在她的衣襟。

        「鳳凌王呢?」屋外,上官振急步而來。

       「前國師?」李劭微愕地看著他。「你怎會來?」

       「見過皇上,王爺托人告知大婚,草民特地前來祝賀,路上卻發現天象出現異況。」上官振一臉憂心忡忡,心裡已猜到七八分。

       「……舒姑娘走了。」

        他面色凝重地看向闔上門的主廳。「王爺在裡頭?」

       「別進去,他……有些失控。」

        忖了下,上官振看著外頭一張張莫名茫然的臉,突地發現怪異之處。「國師沒來嗎?」

        「國師在宮中。」

        「這麼大的喜事,他在宮中?」他益發覺得事情有異,緩緩推開主廳的門。

         一進門,李弼背對著他,舒雪尹在他懷裡看似沉睡,然而仔細一瞧,她的面色恍若罩著青黑色的細網,他心裡一突,正要走近,豈料李弼立時回掌劈來,他急忙大喊一聲。

         「王爺,她還有救!」

          李弼驀地住手,赤紅的眸中燃起微弱生機。


         李弼將舒雪尹抱回寢房,解下她頭上沉重的鳳冠,上官振和李劭則站在床緣打量著她。

        「伯父,你真的有辦法?」李弼頸間的傷儘管已治療,面容卻依舊憔悴。

        知曉他被鴛鴦咒牽連,同樣氣若游絲,上官振不禁輕歎,「法子是有的。」

       「真的?」李弼不敢張放情感,就怕期望過高,落空更痛。

        上官振定定地瞅著他。「上官一族,向來是單脈只傳一個天賦者,但這一代竟出了兩個,也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吧。」

       「這與雪尹有何關聯?」

       「正因為你有天賦,所以你才會有機會救她。」頓了頓,瞧侄子努力掩藏喜色,像是怕落空,他不禁失笑道﹕「你怕的對,確實是有機會,但不代表絕對。」

        「請伯父明說。」

        「羿兒這混賬竟敢以天賦逆天行使血咒傷害舒姑娘,所幸你的鴛鴦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賴住了她的七魄。」上官振垂眼注視著依舊帶笑的舒雪尹。「但她的三魂已經散離了。」

        「……是上官羿所為?」他聲輕字沉,黑不見底的烏瞳瞬間燃起狠厲殺氣。

        「先別管那些,眼前重要的是怎麼救回舒妓娘。」

          李弼垂眼低問﹕「我該怎麼用我的天賦救她?」大手輕撫她冰涼的小臉。

         「羿兒的天賦是預知未來,而你的則是探尋過去,天女的三魂已散,但人死落黃泉前,魂魄必定會留戀來時路,所以你可以用你的天賦展開五感,追回過去,找出她的三魂。」

         「我該怎麼做?」

         「我可以幫你展開時空結界。」上官振啞聲道﹕「但是,你將會受到破魂碎骨之痛,而且我必須警告你,你只有三個時辰的時間走回過去,若是沒來得及收回她的完整三魂,結局你比誰都清楚。」

         三個時辰怎麼來得及?要是漏失了某個環節,一切豈不是都完了?李弼攢眉不語。

         似是看穿他的想法,上官振解了他的疑惑。「當然一步步找,自然是走不完,所以你必須展開五感,用感覺追尋。」

        李弼頓了下,不假思索地點頭。「我記住了。」至少,他還有機會救她。

        「但必須要等到入夜才能施咒,用天賦逆天行咒,你會變得衰老,且失去天賦,就跟我一樣。」

        「無所謂。」只要她能活,他什麼都能交換。

        「愈接近舒姑娘的死期,鴛鴦咒在你身上也愈會發揮功效,也許你會喪失神智甚至是體力,屆時你可能會被困在逆轉時空而永世徘徊。」

        「我明白了。」

         這是最後一條路,他為何不拼?

         拼過了是他的,拼不過……黃泉底下,他們一家三口團聚,不也是另一種滿足?

         一旁的李劭聽到最後已是愁眉深鎖。

        「……真是國師所為?」他還是難以置信。「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要守護皇上的皇位。」李弼淡道。

         「你放心,對於國師,朕自有論斷。」李劭年輕俊朗的臉寒凜著。

          「不,皇上,我的仇,我要自己報,誰都不准插手。」緊握著情人依舊冰冷的小手,李弼已經冷靜下來。「但,皇上,我需要你幫我。」

        「怎麼幫?」

         他將心中方作的計謀簡略說出,壓根不怕伯父聽見,只因他清楚知道伯父是個剛正不阿的人,就算是親子犯罪,他也會大義滅親。

         將計謀說清之後,想不到就連上官振也完全認同,甚至獻上妙計,讓整個反治上官羿的法子更加圓滿。

        「很好,那麼接下來,請皇上吃下這顆藥。」李弼從床榻架上取出一隻藥瓶,倒出一顆純黑的藥丸。

         李劭掐在指間瞧著。「這藥吃了之後會如何?」

        「會讓皇上沒了。」

         微揚起眉,李劭笑問﹕「然後呢?」

       「一兩日之後便會轉醒。」

       「那麼,等晚些朕回宮,先告知布蕾再吃吧,免得把她給嚇壞了。」等到他一兩日後再跟布蕾解釋,說不準她會氣得立刻回初旭呢。

         注視著他毫不在意的笑臉,李弼問﹕「皇上不怕這藥丸一吃,會永遠不醒?」

         緩緩抬眼,那雙清俊又極具威嚴的沉眸噙著笑。「朕信你。」

       「……為何信臣?」

          「你這清冷性子,若不惹毛你,你是不會心生殺意的,朕認為自己可不曾做出任何對不起或傷害你的事,你又有何理由傷害朕?」把玩著小小藥丸,李劭有感而發地道﹕「鳳凌王,你和國師是陪著朕長大的,在朕的眼裡,你和國師就像是我的兩位兄長,曾幾何時,一切都變了?」

          「……皇上,也許打一開始就未曾變過,只是皇上沒發現罷了。」半晌,李弼才輕歎口氣。


           掌燈時分,王爺府燦若不夜城。

           稍早,宮內傳出太上皇因李氏後代滅絕而陷入瘋癲,宮中亂成一團,可王爺府中依舊沉靜。

           上官振正在床榻前為舒雪尹凝氣,看準時辰準備替李弼逆天行咒,豈料福寧突然前來通報,「王爺,國師駕臨。」

         「……他在哪?」李弼氣息紊亂,但黑眸沉亮有神。

          「已經在主廳了。」

          「趕緊將他打發走,時辰已到。」上官振淡道,壓根沒打算去見兒子。

            李弼想了下,才剛踏出寢房,就見上官羿一身玄黑,立在紛亂的雪海之中。

         「你──」上官羿看著他,窒著呼吸,好半晌才吐出話,「你居然逆天行咒?」

           同為上官一族,他太清楚逆天行咒的下場,李弼的模樣比他還要駭人。他知道他有天賦,但……他不可能知道如何逆天行咒才是!

          李弼勾唇冷笑。「你以為只有你有能力?」他不點明自己的變化是來自鴛鴦咒的轉移,將計就計地讓他以為真是如此。他這麼快就來,肯定是皇上服了藥,再次驚動宮內了。

         後頭的黎少秦和公孫燕在方才李弼的解釋下已知曉所有事情,皆義憤填膺地想動手報仇,卻被李弼揚手制止。

         上官羿回神,悲憤地狂奔至他面前。「你為何要這麼做?!皇上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取皇上的命?!」他滿眼血絲,恨意毫不掩飾。

         「你還敢說?」李弼低切笑開,隨即凜目痛斥,「雪尹視你為浮木時,你又是怎麼待她的?」

         「那是她該死!她是不該出現的女皇,但皇上不同,我觀過水鏡,知道他是金雀最強盛的皇帝,他與皇朝同息共氣,興盛的皇朝之氣會讓他年歲綿延,他會和我一起到老!」

        「你在作夢!」李弼倚在門邊低笑,「他死了,你看不出來嗎?他死了!」

          目睹上官羿面無血色地踉蹌數步,他只覺快活!

         殺了這個人太便直他了,他要他痛,要他痛徹心扉,要他跟他嘗到一樣的煉獄滋味!

         「你胡說!他還有救!」上官羿怒吼,面露驚惶,從前的斯文冷靜全不復見。

          「喔,你說,該怎麼救?」他笑得譏誚。「教你鴛鴦咒,好讓你與他同生共死?要不要我教你如何下鴛鴦咒?」話落,他隨即低低笑開,殘冷地以事實在上官羿心上狠狠劃下深痛的一刀。「可惜呀可惜,若非兩情相悅,咒就不成立,教你也沒用吧。」

         上官羿一把撲向前,揪住他的衣襟,既難堪又怨怒,「你該死!皇上是承襲皇朝之氣的龍子,你竟敢為了報復而傷他!我要殺了你!」

         李弼悶哼了聲,一腳將他踹開。「李弼是龍子,雪尹是什麼?她是回朝女皇,是不?她本該回朝掌權,可她心甘情願放棄,若不是仔企圖逆天而行,逼她至死,今天皇上又怎會落到這個下場?說到底,這罪是你自個兒造的,你還想怪誰?」

            「你我皆是皇朝之臣,你怎能因為兒女情長而殺了皇上?」上官羿退後幾步,血色的眸悲慟欲絕,大悲狂噬著他的心神。

        「又是誰為了一己之私咒殺女皇?你明知道她已懷有我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回朝,卻還是痛下毒手。」他冷眼看著堂兄悲絕。「我警告過你了,是你逼我的。」

         「她肚子裡的孩子延續的是李家血脈,我怎可能放過她?!」

          上官羿一吼出口,李弼便怒不可遏地一拳擊向他的胸口,教他連退數步,嘔出數口血。

         「你要慶幸我現在正體弱,要不……這一拳絕對要你的命!」他握著的拳因為憤怒而不住抖顫。

          「你怎能如此?」上官羿摀著胸口,血水在雪白地上綻放驚心動魄的紅花。

          「有何不能?」李弼勾唇,笑得妖狂。「我曾告訴你,我們是同一種人,上官家人的愛恨濃烈你也早就明白,所以更該知曉,殺了我最在乎的人之後,我會如何回報你。」

        「他可是皇上──」

        「而她是我的妻子。」半靠在門上,李弼定定的看著他。「殺了一個未曾允諾你一生的皇上都能讓你變成這樣,你應該懂看著一個與我約好白頭的女子穿著喜服,含笑死去的模樣,會有多讓我瘋狂。」

         望著他的眼,久久,上官羿才頹喪的垮下肩。「……你……殺了我吧。」

         狂笑出聲,李弼粗魯的揪住他衣襟,猛地斂笑的憔悴俊顏沒有半絲同情憐憫。

        「別天真了,我會讓你活得很好,讓你日復一日在失去摯愛的惡夢裡掙扎,讓你夜夜因所愛死於自己手中而輾轉難眠,因為我也同樣嘗著這種錐心蝕骨之痛,這是你欠我的,明白嗎?你欠的,就要讓你痛一生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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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2 00:10: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見過上官羿後,李弼在黎少秦的攙扶下坐上床榻,上官振取來擱在桌邊的鳳銜月環,解下上頭的小月環。

       「戴上。」

       「這是戒指?」李弼微愕地連著金鐲一併接過手,驚見月環兩端雕繪的鳥喙處,原來是可以拉開的,月環套在指間竟是萬分密合,恍若是為他量身而做。

         金色的月環在他指間閃爍著光痕,微微發熱。

      「可不是?替她戴上金鐲吧。」

        李弼小心翼翼地將鳳銜月環套入舒雪尹冰冷的小手,大手牢牢包覆著,儘管氣虛神敗,仍不斷渡著熱氣給她。

       「準備好了?」上官振面色嚴肅地道。

        李弼淺勾笑意點頭。

      「先開啟你的天賦。」

       李弼只覺得伯父的指指在他的額上,指力強勁得像是要鑽進他的額,但他眸色不亂,直睇著伯父,感覺好像有某種東西從他體內被硬生抽出,不痛,卻幾乎令他昏厥。

        「閉!」上官振在抽指的瞬間,以指擊向他的面,口中唸唸有詞,以指沾血起咒,封鎖床榻,將李弼和舒雪尹鎖進同一個空間裡。

         李弼的耳邊嗡嗡作響,張不開眼,但上官振的聲音卻異常清晰。

      「記得,當你走進她的過去,也許會出現魔障,你要避開,趕緊去找路。」

      「我知道。」他沒有辦法開口,卻可以意念相通。

        「當我拉回你時,你必須馬上回來,否則一旦過了寅時,你就會被困在她的過去裡,變成無法轉世的孤魂野鬼。」

       「我知道。」他答著,壓根不覺得胸口發痛,笑睇著身旁的愛人,戴戒的大手緊緊扣著她冰冷小手。

        他會將她帶回,一定會!

        「放鬆,集中心念,展開五感,你要踏入她的過了。」

         耳邊聽著上官振念著咒語,李弼感覺身體不斷往下墜,魂魄卻像是破體而出般不斷往上飛騰。

        直到雙腳有立足感時,他才徐緩張開,眼前的景象扭曲跳動著,一股噁心湧上他心頭,四邊的景致彷彿牆身,持續壓縮著他,好似要將他毀滅。

       「鳳凌王,意念往前推。」

       闇暗的天空傳來上官振的聲音,李弼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凝聚氣力,推開了壓縮的無形之牆。

        黑暗頓時褪盡,他發現自己在王爺府內,府中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他想起來了,拜堂前半個時辰,他去過待嫁房,卻被公孫給趕了出來。

       他心念轉動,隔著窗,貪婪地看著待嫁房內那抹倩影。

       她眉梢眸底皆是春暉,顧盼流轉間,秀韻藏嬌,教他捨不得轉開眼。

      「鳳凌王,往前!」

       伯父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卻無法移動腳步子,因為她就在這裡,所以他不想走了,想停留在有她的地方。

         「鳳凌王,你寧可沉溺魔障裡的假象,也不願救你的愛妻了?!」上官振撂下重話。「機會只有一次,展開五感,否則我就撤開結界!」

          愛妻一詞讓李弼迅速回神,戀戀不捨地再看了眼那抹朱紅嬌影,他才閉上眼,展開五感,讓所有記憶如洪流般劃過他的週身。

         逆轉時光疾速轉動,藏著磨魂蝕骨的痛楚,自皮膚侵入血液,咬囓著骨髓,痛得他幾乎發狂,然而就在前方,他感覺到雪尹的魂!

        張眼的瞬間,他來到御醫館。

        走過整列跪伏在地的御醫,在憩房門口,他看見躺在床上的自己,和恍惚走來的女子。

     「雪尹!」他激動地喊。

       長劍突地揚至他面前,他下意識地略退一步,定眼看著她冷漠而決絕的面容。

      「雪尹?」這也是魔障嗎?

        他認識的雪尹,從未在他眼前露出這般神態,她是愛鬧愛笑,表情鮮動的,怎麼會如眼前死氣沉沉?

        她冷聲道﹕「你是誰?」

      「雪尹,是我,我是李弼。」

      「胡說,王爺明明在裡頭。」她面色清冷,持劍的動作極為笨拙,甚至有點抖顫,卻是毫不猶豫地揮向他。

       長劍劃過他的衣袍,瞬地袍綻血流。

       李弼震住。「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准任何人傷害王爺,給我走開,否則休怪我、我……」她持劍的手抖得厲害,口吻卻非常堅決。「我會殺你!」

        ……原來她在保護他?

        他鼻頭發酸。「雪尹,我沒事了,你可以把劍放下。」他柔聲哄,試著想要取下她手中的劍,豈料她又將劍架在自己的頸項上。

        「走開!我說了,在王爺清醒之前,誰都不能打擾我。」

       「雪尹……」看著她空洞虛無的眼神,痛在他胸口爆開。

       「再打擾我,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就讓李家血脈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她凜目生威,持劍的手卻不斷顫慄。

         李弼喉頭抽動,總算明白當時為何她能夠在他身邊照顧他,原來她是拿命要挾太上皇……

      「只要我死了,王爺就再也不會因為我而受傷……」她面無表情低喃著,眼見長劍就要自頸間滑落,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反箝她的手,扯開劍,將她一把摟進懷裡。

         「雪尹、雪尹,是我、是我,你看清楚,你認出我了沒有?!」他在她耳邊低吼,語氣萬般柔情似水。「我在這裡,我已經好了,沒事了﹐你不要擔心,不要害怕,我就在這裡。」

         他是多麼愛她,多麼地愛她……若她為他連命都可以換,那麼,哪怕永世禁錮他的魂魄,哪怕受盡永世的剉骨揚灰之痛,他也願意拿這些折磨換回她唇角嬌艷的笑花。

         被摟住的舒雪尹從僵硬到放鬆,最後緩緩伸手輕撫他的背。「王爺……王爺,你真的醒來了嗎?」

        「是。」他輕捧起她的小臉,那愛笑又噙淚的俏模樣,是他最熟悉的表情,「雪尹,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她粲笑,身影倏地化為一抹虛影消失在他的戒上。

         李弼垂眼看著戒指,咧嘴笑了,眼眶裡的淚水閃動。

        下一刻,啪的一聲,是齊扇劃開的聲響,繽紛煙花在天際綻放七彩。

        他知道自己已過了一關,現在是第二個挑戰。

         熟悉的茶肆內,臨窗的位子有個纖細的身影趴在窗邊,小小身子像是快要鑽出窗外,他想也不想的一把拉住。

         她回頭。「你是誰?」嗓音細軟嬌嫩,笑得有點傻氣,天真爛漫。

         李弼衝動得想將她擁入懷中,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抑下渴望。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軟聲問著,其聲竟像是夜裡滴落的清泉那般好聽。

        「看八德舞啊。」她嬌笑,指著外頭。「你看──」

        她看向窗外,他的視線則貪戀地留在她身上。

        「你怎麼一直看著我?」察覺他的目光,她勉強拉回視線看他。

        「你很喜歡八德舞呢。」他笑,胸口抽得好痛。

        「是啊。」她笑意展露如溫潤月光。

        「我跳給你看,好不好?」

        那身子頓了下,不解地偏著螓首。「為什麼?你知道跳給我看,是什麼意思嗎?」

       「我在跟你求愛啊。」他沉潤的嗓音有點顫抖。「讓我愛你好不好?」

        她震了下,有些困惑的盯著他看。「……你有點眼熟。」

       她定定地看著他,突道﹕「你沒有扇子,和我認識的人一樣。」

      「……你那兒有一把,借我好不好?」

         她看著手腕上的折扇,面色有點迷惑,吶聲道﹕「我要把我的扇子送人,可是他不想收,後來收下了,卻很卑鄙地不跟我一扇泯恩仇。」話到最後,竟帶著甜甜的埋怨,暖進李弼心坎裡。

       「那是因為他心裡早不記仇。」

       「是嗎?」她儼然不信,撇了撇嘴。「他呀,看起來好像很厲害很無敵,可是其實內心很宿命,有點膽怯有點悲觀,想愛又不敢愛,就怕什麼孤老的詛咒會牽連上我,你說,他傻不傻?」

        李弼紅著眼眶,好半晌才啞聲吐出一句話。「傻。」

        原來他的掙扎,她早就看穿了嗎?

        她笑笑的說﹕「不過有我在,他不會孤老的,我會為他破除宿命,可惜他不信。」

       「……他現在孤孤單單,沒有承諾,當然不信。」他喉頭抽得很緊,壓縮得沉嗓極啞。

       「有啊,我說了呢,就一定會做到。」她噘起嘴。

       「你做到了嗎?」

         她不由得一愣。「沒有嗎?我有啊,我一直在他身邊守著他,不敢閉上眼,好怕他不見……」她垂眼,喃喃自語起來。

        「他也很怕你不見。」

          她變得落寞,斂笑不語的臉龐很蒼白。「可是,他趕我走,他不要見到我,說光是看見我就心煩,不要我的是他……」她緩緩抬眼,淚水順頰滑落。

        「他要你的,他心煩是因為他愛你,就像你說的,想愛不敢愛,你懂的,對不?」他探手,卻觸碰不到她的淚,不管他怎麼伸長手,兩人之間就是有段怎麼也跨越不了的距離。

         他從不知道她竟是如此在意他說過的氣話,因為她總是微笑。

        「嗯,對呀~」她傻氣而羞澀地笑著,然後瞇起眼,心情又好了。「而且,我告訴你喔,他還很卑鄙,他都不跟我打勾勾,還跟我搶扇子。」她皺皺鼻子,一臉此風不可長的俏模樣。

         他忍俊不住地逸出笑聲。「你把扇子借給我,我可以跟你打勾勾。」

       「真的嗎?」她掃盡陰霾,勾出笑花。「好吧,扇子借給你,跳完之後要還給我,因為我還想要送給那個人呢。」她伸出小手,做出勾小指的動作。

         看著她嬌俏模樣,一股熱意燒痛著李弼的眼,他的大手勾上她的。

       「一言為定。」拇指蓋章。

        「你說的喔~」她鬆開手,揚開爽朗的笑,食指朝他點了點。

          他笑了,落下一滴淚,刷開折扇,在昏暗的茶肆裡,他的身影與御道上的八德舞同影。

         折扇在他指尖輕點,他回舞凌空,像是夜裡撒落的雪,堆積飛揚,旋轉,紛飛,最後,他回身單膝跪下,遞出扇,她接過扇子的同時,像是突然認出他似的睜大眼,笑出一串淚花,身影也在下一瞬間化為一縷塵煙,進入他的戒。

         李弼沒有動作,或者該說無法移動。

          尋找她的路上,他雖是滿心喜侻,卻也已是萬分疲憊,儘管他強撐著不倒下,舞畢一曲,卻已幾近極限。

         使用天賦逆天行咒,本就毀去他大半精神,加上兩人的命運被鴛鴦咒牽動,現在他愈是衰微,便代表舒雪尹的生命快要走到終點。

        他知道時間急迫,可是卻動不了、動不了……

        守在床榻邊閉眼監控的上官振,都能感覺到他近乎停止的氣息,即使不忍催促,但是時間──

     「王爺……」

       「我知道。」李弼粗啞喃著。

         他緩緩抬眼,潤白玉面不再,現在他眼窩深陷,兩頰瘦削,身形瞬間枯稿得有如殘柳,快要無法動彈。

        「快天亮了。」

         「……我知道。」他在逆轉時空飛速走過了兩個月,憑意念控制五感,而意念卻需要堅定的意志相輔。

          他的意志力堅定,他的決定不會更改,但是肉體卻像是散落的沙塵,氣力四散,任他如何費心也抓不住一絲力量。

        給他力量,再給他強撐半刻鐘的力量!

        他已感覺到她,只要半刻鐘,就足夠讓他找到她!

        誰願意幫他?誰幫他。

       突地,他感到身體微震?!

       「王爺,我把力量都給你!你儘管拿去、儘管拿去!?

        「你胡鬧,要是亂了陣法怎麼辦?!」公孫燕趕緊伸手將搭在主子肩上的黎少秦一把拉開。「你想要害死王爺嗎?」

        「我……」黎少秦氣急敗壞,抱頭低咆,「我怎麼那麼沒用?為什麼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李弼低低笑開,沒有氣力,只有淡淡的氣音逸口,勉強看了他一眼,驀地深吸口氣,用力閉上眼,用意念將五感如傘狀拋開,在層層迭迭的闇暗時光中,尋找著最後一魂。

       「王爺,時間快到了!」上官振聽到第一聲雞鳴。

        他正著急,他沒瞧見嗎?!

       他心急如焚,又有誰知道他心裡的苦?

       找不到……難道真的找不到了?

         那麼,他是要當個永遠存在於幻境裡的孤魂,還是回到現實與她黃昏相聚?

         相聚只有短暫,但在這裡,他可以到達永恆,在不盡的時空徘徊於她身邊,困在這裡,又有何不可?

        「鳳凌王,你忘了你答應皇上之事?你忘了王爺府上下都還等著你?王妃娘娘還在等你!」上頭傳來上官振的殷盼。

        「我沒有忘!」李弼猛驚醒,惱咆著,突地感覺到魂魄愈靠愈近,他雙手擊地,大喊,「雪尹!」

         接著他身若吹影,被扯進黑暗的另一頭。

        待雙眼張開時,他站在迎賓館內。

       「唉~哈雷彗星到底在哪裡?討厭啦~滿天都是星星,亮成這樣,我哪知道哪顆星星是彗星?」

        聽見那嬌軟的埋怨,他欣喜若狂的走到她面前。

       「媽,你跟我說我會找到命定之處,怎麼沒告訴我怎麼回家?」她沒發現他,還在喃喃自語著。

       他抬頭。「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樹上的舒雪尹先是一怔,然後才垂眼看他。「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跟你回家?」

        他啞聲笑著,氣若游絲。「是我呀,你不記得我了嗎?」

         她皺起秀眉。「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喔。」

         他面容抽了下,勉強揚笑。「你待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找回家的星星。」

         「可是,你不是已經答應一個人說,願意留下了嗎?」

          她滿臉困惑,用力地想了下。「可是那個人好壞,一副好像要接住我的樣子,結果卻把我推開。」

         要不是太虛弱,李弼真的會笑出聲。

      「這一次,不會了。」他微笑,眼泛霧光。

      「真的?」她很質疑。

        「相信我。」他在樹下展開雙臂,光是要站直身子,便已經費盡他最後氣力。

        「你那麼弱,接得住我嗎?」

        「我說了,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他直勾勺的望著她,「雪尹,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看著他,沒有動靜,眉頭微皺。

        他靜心等待,又聽見伯父急吼的聲音。

       「王爺,第二聲雞啼了!」

        那又如何呢?總得要雪尹心甘情願,是不?

       若是她不願下來,就是老天罰他,誰要他當初將她推開,就此錯手推開手中的姻緣線?

       正當他這麼想時,突地發生劇烈震動,幾乎教他站不住腳,錯愕之時,已經回轉的氣流像刮入了強大氣流,他瞥見她再次從樹上落下,他立即向前一步,只見半空中的她揚開甜美笑意,嬌喊著,「王爺,我們回家。」

          他無法忍遏地抽顫,熱淚奪眶而出之前,他更加伸長手,「雪尹──」

       「速回!」

         上官振的聲音傳來,李弼一陣暈眩,再張眼時,已在房內,就見上官振臉色蒼白地瞪著他。

         他身上的沉重和錐楚瞬間消失,換來的是甩不開的疲憊和滿身冷汗。

       「……雪尹呢?」他的喉頭乾涸得快要裂開。

        上官振眉眼不動。

        李弼起身查看,卻是半點力氣皆無,用盡全力翻過身,粗喘著氣息,他探手輕撫身邊人的頰。

        是冰冷的。

        「伯父……怎會這樣?我已經收回了三魂……她怎麼還不醒?」他的大手止不住地顫著。

        上官振面色凝重,不發一語。

        守在床榻邊的黎少秦和公孫燕無言地睇著他,知道他不願讓人看見他的軟弱,於是無聲退出房外。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抱住她了……我已經抱住她了!」他難掩絕望地低吼,吼聲已帶哭腔,「雪尹!醒醒,醒醒……」

         遲了嗎?終究還是來不及嗎?就算逆天行咒,逆轉時光……一樣救不了嗎?

        他連搖動她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勉強用肘撐住身體,微覆在她身上,把臉埋在她的頸間。

        一股寒意從她體內不斷透出,冷進他的骨子裡,冷到他不斷打顫,淚水卻燒燙在眼。

       算了……無所謂了,救不回她,就讓他跟著一道走吧,他們一家三口,在黃泉底下團圓,又有何不可?

        他勾唇,笑得自嘲,淚水因唇角扯動而滑落在她發上,寸寸濕透,直到──

    「好熱……」嬌柔的埋怨聲軟軟逸口。

        李弼像被閃電劈中,氣力迅速回凝,不再氣虛無力,而後,他再度聽見那嬌嫩嗓音小聲嘟嚷。

       「我睡了那麼久嗎?王爺……我怎會睡在床上啊?」

         他慢慢以肘撐起身,垂眼對上那氣色漸紅,眸色清醒的小臉,只見她滿臉錯愕,一把捧住他的臉驚呼。

       「你怎麼啦?怎麼變成這樣?!」

        她的指尖暖透,掌心微熱,眉眼間滿是擔憂,在在告訴他,她是活著的!

         他喉頭劇烈抽動,再也忍不住的用力將她摟進懷裡,寬大的肩頭顫得厲害。

       「王爺?」舒雪尹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腦袋還有些渾沌,正想問他怎麼一回事,卻察覺肩上一陣濕意,更是錯愕。

        莫非她睡過頭,睡過了拜堂的時間,氣得他哭了?可是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前方有影子晃動,她抬眼,瞧見上官振慈祥的笑臉,正想開口,便見他緩步退出房門外,只能不解的把臉枕在身前男人的肩上,雙手環抱,輕拍著他的背。

        「王爺,你怎麼啦?不是要拜堂了嗎?說到拜堂,該哭的應該是我,怎麼會是你咧?」

          不過若是這裡的習俗,她也只能認了。

          可是──「王爺,我好餓喔,能不能先讓我吃點東西,你再繼續哭?」她覺得她餓到可以吞下一頭牛了,她到底睡了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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