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瓜石金泉寺與「日據時期金瓜石鑛山溫籍礦殤祭祀碑」：礦業移工的安魂所

阿挺哥哥

 

「金瓜石捕虜監視所」的舊址，現稱為「國際終戰和平紀念園區」，即是早期「溫州寮」的所在。

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台灣金礦業，有「基隆三金山」之說：包括瑞芳（九份）鑛山、金瓜石鑛山與牡丹坑鑛山。九份於礦業沒落之後，自1990年代逐漸轉型為觀光山城，而與九份緊鄰的金瓜石，雖然不若九份般遊客洶湧，卻保留有更多礦業相關遺址，「新北市立黃金博物館」擁有遼闊的園區，並保存開放了本山五坑的部分坑道。

從「國家文化資產網」查詢，由金瓜石往北延伸至水湳洞海濱，計有8項文化資產列名其中，包括著名的水湳洞選煉廠（俗稱「十三層遺址」）與金瓜石神社；另外有雖非文化資產，卻也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拍照打卡景點，例如黃金瀑布與陰陽海等現象，無一例外都是昔日礦業開發所形成的建築與景觀。在相關文化資產的其中，金泉寺大約是各式旅遊指南較少提及的處所，它就是第三處礦殤紀念碑的所在。


水湳洞選煉廠遺構，俗稱的「十三層遺址」

金泉寺與金瓜石鑛山的關聯
日本殖民政府佔有台灣之後，金瓜石鑛山的經營開採幾經更迭，後來由「日本鑛業株式會社」（簡稱「日鑛」）取得礦權。金瓜石鑛山除出產金、銀之外，同時蘊藏豐富銅礦，日鑛時期開始營建水湳洞選煉廠。

日本經營者為提供鑛山工作者信仰寄託，除建立金瓜石神社之外，並開始引進日本佛教。淨土宗首先進入金瓜石地區建立布教所，淨土真宗大谷派則是在昭和12年（1937）9月應日鑛之邀，進入金瓜石建立「金瓜石寺」，就是現在金泉寺的前身。

金瓜石寺地下室為存放往生者骨骸的靈地，寺旁原有火葬場，後來遷移至約300公尺遠的溪谷邊，至今仍存有火葬場遺構。地下室收納的往生者骨骸，包括台灣本地人、中國大陸籍與日本人，尤其是1937年「七七事變」後、中日戰爭全面爆發，溫州勞工的回鄉路斷絕，如遇礦坑災變或疾病死亡，且無親友收葬的狀況，就會由金瓜石寺代為供奉。



溫籍礦殤祭祀碑的建立
金瓜石寺戰後改稱金泉寺，數度因為乏人管理及天災等因素，建築破損、環境髒亂，寺中供奉的本地人與日人骨骸陸續遷出。後來有金瓜石在地熱心人士投入維護管理，每年農曆7月26日舉行普渡，並於2002年進入地下室開罈、逐一比對靈位與名冊，經清點後發現，實際骸罈數目為206個。

因寺內骨骸大多是來自溫州的死難礦工，台北市溫州同鄉會得知此事，除派員舉行追悼法會與參加普渡外，並籌畫建立紀念碑，委由著名的礦業史學家唐羽撰寫碑文，2002年8月18日立碑，題為「日據時期金瓜石鑛山溫籍礦殤祭祀碑」，9月3日（農曆7月26日）於普渡同時舉行揭幕儀式。

碑文內容與九份礦工「招魂碑」精神近似，旨在緬懷死難礦工於經濟發展與地方繁榮中的貢獻，以慰英靈，並述說溫州勞工渡海來台的艱辛與犧牲；碑體陰面為溫籍礦殤氏名錄，計206位；碑座正面與左右面為石刻圖畫，正面為描繪先民渡海來台的〈渡海圖〉，左右面描繪於坑內採鑛的勞動情境。有興趣者可參考碑文全文。



金九礦區昔日的移住勞動者
金瓜石為何會有來自溫州的工人？原來日本殖民統治初期，在當時的金瓜石、九份地區，本來就有少數來自中國大陸的移住勞動者。日鑛於1933年接手金瓜石鑛山之後，投入可觀資本擴充設備以提高產能，產生大量勞動力的需求，於是眾多來自對岸的勞動力被引進金瓜石，其中以溫州人及福州人最為顯著。「當時金瓜石礦山從業人員日本人747人、台灣籍6,298人，以及中國大陸溫州、福州地區招募的勞工2,443人，人口總計達9,488人，若連同眷屬，則居住金瓜石地區已高達兩萬多人。」[1]

翻閱關於金、九地區的風土記述，可以看到若干對於這些移住者的描寫：溫州人是數量最多的，最常在礦場坑道內從事扒土工，也有不少在坑道前端持風鑽機（俗稱「鴨頭」）進行掘進工作，這些掘進工因長時間進行碎石之粉塵作業，往往罹患嚴重矽肺症；福州人則多身懷技藝，有「福州三把刀」（剪刀、菜刀、剃頭刀）之稱，常轉而從事裁縫、餐飲與理髮等職業。

移住勞動者人數增加，礦場營建工寮，就會形成不同族群的聚居地，九份耆老口中的「工夫寮」（來自日語こうふ，即「鑛夫寮」之意），主要是福州人居住區，間或有溫州人在此。金瓜石則有好幾處「溫州寮」舊址，早期的溫州寮位於勸濟堂前的山坡下，其位置就是後來的銅山里社區公園，由日鑛在1933年營建，共有2排10棟，以及一間公共浴室。

1937年中日戰爭全面爆發，溫州礦工的來源斷絕；1940年發生「瑞芳事件」，猴硐瑞三鑛業的經營者李建興家族遭人密告籌畫反日，多人被捕入獄；1941年事態擴大株連出「金瓜石事件」，金瓜石不少地方人士因而進監牢，包括重要的「苦力頭」、與李建興交好的黃仁祥，影響鑛山勞動力供應。

溫州寮改為戰俘營、礦坑竟成強迫勞動的地獄
1942年，日本在南洋虜獲的盟軍戰俘1,100名被遣至台灣，其中523人分送到金瓜石。日本殖民統治當局把原來的溫州寮改為「金瓜石捕虜監視所」，將523名戰俘關押於此，同時帶戰俘入礦場進行強迫勞動，以作為鑛山勞動力的補充。因為勞動及生活環境極度惡劣，3年後日本投降時，這一批戰俘僅有89人還活著。

當時在地人稱溫州寮改成的監視所為「啄鼻仔寮」，溫州寮則被遷至茶壺山下。金瓜石捕虜監視所的舊址，於1997年後逐步改為戰俘營紀念公園，現稱為「國際終戰和平紀念園區」，即是早期溫州寮的所在。

台灣的礦業曾經出現一批來自於中國大陸的勞動者，這是另一段少為人知的故事，這些礦業移工跨海來台，卻有不少人因傷病客死異鄉，幸虧有金泉寺的存在、收納遺骨，成為這些礦業移工的安魂所，並立有礦殤祭祀碑以供後人追念。

而在二戰末期，日軍擄獲的盟軍戰俘被遣至金瓜石鑛山，在強迫勞動的狀態下進行礦業生產，日軍嚴苛的管理使鑛山淪為人間地獄，喪命於此的戰俘多達數百。這又是台灣史上幽微的一頁，也願這些同樣客死異鄉的戰俘與死難礦業移工一樣，在事蹟獲得彰顯之後，得以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