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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魂飛魄散《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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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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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飛魄散》簡介︰

  很多人圍聚在一個人的身邊,準備听他講故事,被圍住的,就是鼎鼎大名的那位先生。

  原振俠反倒坐得相當遠,在燈光不是那麼明亮的一個角落,緩緩轉動手中的酒杯。一則,他已經知道了各人要那位先生說的故事內容;二則,他也知道,那位先生不會詳細說他的故事──太曲折復雜和匪夷所思了,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明白?

  他听到幾個青年人在一起發問︰“听說,最近,你找回了失去將近二十年的女兒?”

  也有的人在叫︰“你的女兒怎麼會失蹤?誰那麼大的膽子,敢在老虎頭上拍蒼蠅?”等到七嘴八舌的人聲靜了下來,那位先生才舉起雙手,示意大家不要再問,听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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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飛魄散 01
很多人圍聚在一個人的身邊,準備听他講故事,被圍住的,就是鼎鼎大名的那位先生。

原振俠反倒坐得相當遠,在燈光不是那麼明亮的一個角落,緩緩轉動手中的酒杯。一則,他已經知道了各人要那位先生說的故事內容;二則,他也知道,那位先生不會詳細說他的故事──太曲折復雜和匪夷所思了,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明白?

他听到幾個青年人在一起發問︰「听說,最近,你找回了失去將近二十年的女兒?」

也有的人在叫︰「你的女兒怎麼會失蹤?誰那麼大的膽子,敢在老虎頭上拍蒼蠅?」等到七嘴八舌的人聲靜了下來,那位先生才舉起雙手,示意大家不要再問,听他說。

原振俠離那位先生約有十公尺,他看著那位先生,心中十分佩服。因為那位先生有一股神奇的風采,不論出現在何時何地,都有吸引他人視線的力量,也自然而然,成為人人注目的中心。

而這時,那位先生的心情顯然十分好,因為他全身都迸發著歡樂,那自然和各人所問,他女兒失蹤了近二十年,又找回來一事有關。

這時,各人都等著听他的講述,可是過了半分鐘,他用力揮了一下手,現出非常抱歉的神情︰「對不起,我很願意向各位說,可是事情的經過,實在太復雜了,太離奇了,變得我無從講起!」

這幾句話,雖然出自受大家尊敬的那位先生之口,但是也引起了大家的不滿,抗議之聲響起。

那位先生哼了一聲︰「並不是我故弄玄虛,而是事實確然如此,這里有兩個人可以替我證明,一位是原振俠醫生!」

他說著,向原振俠所坐的角落,指了一指。當許多人都循他所指,向原振俠望去的時候,原振俠向大家拱了拱手,朗聲道︰「是,我可以證明,事情的經過太復雜曲折,無法在這里說出來。有關的一切,不久,大家就可以在文字上獲悉。」原振俠雖說得很誠懇,也很合情理,可是大家的不滿情緒,似乎並未減弱,有幾個青年,甚至大膽地發出了噓聲。

那位先生又道︰「還有一個人可以替我作證!」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提高了聲音︰「小寶,站出來向你的朋友解釋一下!」被那位先生稱作「小寶」的,是一個相貌俊美,身形相當高的青年人,也正是這次聚會的主持者。大家自然都知道,他的名字是溫寶裕。有那麼多人聚集在一起,正是溫寶裕發起的,參加的全是青年男女。每次聚會,都努力邀請受青年人敬仰的人物參加,和青年閑談、交流,這是十分有意義的一種社交活動。聚會的地點,就在溫寶裕的那幢古老大屋的一個廳堂之中──這幢大屋的本身,已經是一個絕古怪的傳奇。而這樣的聚會開始了沒有多久之後,就曾有過十分精采驚人的經歷。他們請來了著名的傳奇人物年輕人和黑紗公主,結果,在警方的一件懸案之中,發現了人間和神話世界之間的「信道」。不但神話世界中的神,可以經過它來到人間,人間的人,也可以經過它到達神話世界!

年輕人和黑紗公主,就曾在神話世界逗留,和一些著名的神,打過交道,才回到人間。或許是有過了這樣奇妙的經歷之後,使得參加聚會的青年人,要求都提高了。所以他們才堅決要求那位先生,講述他的離奇經歷。這時,溫寶裕被那位先生一叫,就霍然站起來,而且,一下子就跳上了一張桌子,站在桌子上,雙手高舉,看來像是準備發表一篇演說。各人都熟知溫寶裕言行夸張,所以才見怪不怪。

溫寶裕朗聲道︰「的確,這個故事就算簡單講,也至少要花二十個小時;若是詳細說,一年也說不完。我的意見和原先生一樣!」

剛才,原振俠這樣講的時候,尚且有人敢發噓聲來,這時,同樣的話,出自和各人同年齡的溫寶裕之口,還會有保留嗎?自然噓聲、倒采聲,此起彼落,足足持續了一分鐘之久。

溫寶裕仍站在桌上,氣定神閑,毫不為意。等到噓聲稍靜,他才道︰「我主持的聚會絕不強迫人參加,各位想想,如果還有別的聚會比這里更有吸引力的話,不妨自由選擇。哼,我就不相信各位在別的所在,能同時見到這樣杰出的兩位傳奇人物!」

他軟硬兼施,說到最後,又向那位先生和原振俠各自指了一指。

由于他說的話是事實,所以各人都無話可說。

溫寶裕又道︰「所以我們不應該強人所難,等他把經過用文字記述出來之後再拜讀!」

雖然仍有不滿的情緒,可是至少再沒有反對的聲音。那位先生趁機向各人一拱手︰「對不起,我還有些事,要先走一步。各位可以和原振俠多談談,他的奇幻經歷多,在我之上!」

說著,他大踏步向外走去。他一向說來就來,說去就去,這一點大家倒是素知,所以也沒有人阻攔,只有溫寶裕送了出去。

等到溫寶裕回到了廳堂,各人已經聚在那個角落,圍住了原振俠。

原振俠當然比溫寶裕他們這一伙要成熟得多,可是年齡上的差距,也不是太大。在原振俠的神情上,有著受感情困擾而帶來的憂郁和無奈,但這時,也在各人的嘻哈聲中消退,投入了青年人特有的爽朗和愉快。

兩個漂亮的女青年一起向原振俠要求︰「講講你的戀愛故事!」

立時有幾個男青年抗議︰「不要戀愛故事,要听冒險故事,上天入地的冒險故事!」

雙方立刻壁壘分明,爭執起來,原振俠笑著阻止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我說?你們各人也都一定有故事,為什麼不說?」

好幾個人齊聲道︰「你是權威!」

原振俠一揚手︰「人,尤其是年輕人,不但不必崇拜權威,也不必太相信權威。權威,當然有他的一套,可是每個人,也都有他自己的一套。若是一切皆由權威決定,人人跟著權威走,人類就再無進步!」

各人顯然想不到原振俠忽然之間,會發出這樣嚴重的議論,所以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搭腔才好,竟然有了一個短暫時間的沉寂。

原振俠笑︰「是不是嫌我說的太乏味了?不過,人人都應該有這樣的觀念,打破權威,人類才有進步!」

各人在溫寶裕的帶領之下,鼓了一陣掌。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我每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一定會到當地的博物館去參觀。我想這是一個好習慣,因為在博物館,可以獲得許多知識,增長見聞。也有可能,像我最近的一次遭遇,簡直不可思議之至。」

他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他的開場白,已經帶來了一股十分神秘的氣氛。

因為大家都知道,原振俠醫生的神奇經歷豐富之極,連他也覺得最近的遭遇「不可思議」,那必然真是怪事之最了!

原振俠又道︰「本來,我想把這件事對那位先生說說的,可是他說走就走,行動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只好先對大家說說!」

溫寶裕神情興奮,摩拳擦掌︰「究竟是什麼怪事,說出來大家可以集思廣益,研究出一個名堂來!」

各人都十分高興,各自佔據有利陣地,準備听原振俠說他遭遇到的怪事。

原振俠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在一個博物館中──我先不說是哪一個城市,哪一個博物館,因為那和整件事,似乎並沒有多大的關系。」他在這樣說了之後,又停了片刻。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各青年人擠得更近。

原振俠閉上眼一會︰「這件事,我甚至無法作出任何假設,有時,甚至懷疑我是不是真的遇上了這樣的一件事,還是我的幻覺──各位都知道,我有一個時期,情緒極度低落,接近精神崩潰!」

雖然大家都心急听原振俠的怪事,但听到他這樣說,各人也發出了同情的聲音。而且,連原振俠居然也對這件事疑幻疑真,因此可知事情之怪,必然是常理所不能推測。

原振俠又道︰「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對人說起,因為當時,只有我一個人……不,我應該說,當事情發生的時候,一共有一個半人,我是一個人,另外,還有半個人,半個人!」

他連續說了好幾次「半個人」,听得各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有許多東西,是不能有「半個」的,人是其中之一。半個人,根本已不是人,至多只能說是尸體,而且還是殘缺不全的尸體。(還有一個例子,是洞,也沒有半個,只能有一個的。)

溫寶裕先發出了一下古怪的聲音,但是他並沒有發問,因為他知道原振俠會說下去。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

博物館,是一座十分宏偉的建築,展出的對象,也包羅萬有。原振俠進來的時候,並沒有一定的目標,但是不久,他就被這個博物館的一項特別豐富的收藏所吸引,這項特殊的收藏品是石棺。

大家都知道「棺」是做什麼用的──人類對于生命消失之後的身體,處理方法很多,很普通的一種,是把尸體放入一個容器之中,而這個容器,就是被統稱為「棺」。

原振俠在說到這里的時候,有一點補充,對這個故事想要表達的意念,有一定的關系,所以有必要特別加以強調。

原振俠這樣說︰「一般來說,死亡,可以說成是‘生命消失’,但是‘生命’這個詞,可以有狹義的解釋,也可以有廣義的解釋。單就狹義來說,死亡,等于生命消失;但如果廣義地,承認魂魄也是一種生命形式,那麼,人的死亡,並不代表生命的消失,只是生命轉換了它存在的方式。」

原振俠在說這番話的時候,雖然面對著的只是一群青年人,可是他的態度,十分嚴肅和認真。這說明他的心中,確然認為眼前的青年朋友,都有足夠的學識和豐富的想象力,可以討論這一類,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玄學問題。

這種態度,自然也使青年人感到他更值得尊敬──人本來就是要先尊敬別人,才會贏得別人的尊敬。

所以,各人的反應也十分認真,一些人點著頭,一些人抿著嘴沉思。有人問︰「原醫生,你肯定有魂魄存在?十分肯定?」

原振俠的回答再堅決也沒有︰「太肯定了──有關這方面的肯定,甚至可以通過儀器接觸。我最近有十分確切的遭遇,可以證明,嗯,是不是先說說,我和鬼魂打交道的經歷?」

所有人之中,溫寶裕和原振俠的關系最密切,原振俠最近和鬼魂的「遭遇」,自那件事告一段落之後,他已經知道了經過。而參觀那個收藏石棺的博物館一事,原振俠既然從來也未曾對人說起過,他自然也不知道。

所以,溫寶裕不等別人有反應,就大聲道︰「先說你參觀博物館的事,你和鬼魂如何打交道的經過我知道,可以轉述。」

他這樣一叫嚷,別人自然也沒有異議。溫寶裕十分討好,滿滿地斟了一杯好酒,遞給了原振俠。一些年輕人也趁機表示自己的成熟,也自行斟酒,握杯在手,于是氣氛又熱鬧了許多。

簡單地說,人類處理遺體的主要方法之一,是將它放進一個被統稱為「棺」的容器之中。而制棺的材料,最常用的是木材──其中,中國人對木棺的用料之講究,可以出一本專書。其次,用石制的棺,也是一個主流,也有用金屬制成的棺,等等。

人類對于保存遺體,一直十分重視。所以,遺體的保存文化發展水準如何,可以用來衡量全民族的文化發展程度。

像埃及,保存尸體的文化,發展到了創造了「木乃伊」,建造金字塔的皇陵。

中國也不遑多讓,一整套的殮葬文化,繁復之極。放置尸體的容器,也十分多樣化,棺之外,還有槨,而槨,大都是石制的。當然,能在棺外有槨的,這死者也不會是普通人了。

兩大文明古國在殮葬文化上,也有顯著的不同,埃及的金字塔,巍峨高聳,但是中國卻向地下發展,深入地底,越是隱蔽越好。秦始皇陵墓,初步勘察的結果,面積達到五十六點二平方公里。現在,連想要開掘,都不知如何著手,當初不知道是如何建造起來的!

而一個民族的殮葬文化,如果發展到了極致,似乎會把這個民族的進步,一起送進了墳墓之中──很可哀,但也有許多事實,證明了這一點。

單是石棺,也由于使用的石料不同,而花樣百出。中國的石槨,大都采用堅硬的花崗石,制造也只求結實,不求花巧。有的巨大如小屋子,石質粗糙,有用石板拼成的,也有用整塊石鑿成的。

在西方,被普遍用來制造石棺的則是大理石。大理石棺不但制造精致,而且,有許多簡直是稀世的藝術品──棺和藝術相結合,自然也可以視作是殮葬文化的一種。

大理石棺的四周和棺蓋上,可以有極其精致的雕刻。至于雕刻的內容,有的和棺中的死者有關,例如棺中是一員戰績彪炳的將軍,那麼,棺上的雕刻,就會是曾被他征服戰敗過的敵人。

也有的,在棺上雕刻的是宗教故事、神話傳說,多姿多采之極。而這一類制作精美的石棺,大多數並不深埋地下──或許是由于它們太美麗了,所以不忍把它們隱藏在地底。它們大多數被放置在教堂特定的一角,或者是家族私人的石棺存放處,可以在供人欣賞的同時,思念棺中死者生前的豐功偉績。

這一類精致的石棺,有不少流落到了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家的收藏室之中──什麼東西都有人收藏,棺也不會例外。工匠手藝的精巧,有時十分不可思議,這一類精美的石棺,棺蓋和棺身的契合,巧妙之極,妙到了若不是破壞石棺,一合上了之後,就再難打得開的程度。

而既然石棺本身是如此精美的藝術品,隨著時間的過去,更成為極具價值的古代藝術品,自然不會再有人去破壞它們。

所以,絕大多數這樣的石棺之中,都有著尸體──這也達到了保存尸體的原始目的。

原振俠在進入那博物館專收藏石棺的那一翼時,在入口處看到了一篇簡述石棺的介紹,給他的印象相當深。當然,這一些,全是有關石棺的普通常識,原振俠大都是早已知道了的。

展出石棺的地方,一共有五層,下面四層,全是普通的展品。精品放在第五層,共分成三個展覽廳,展出的全是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棺。

原振俠信步瀏覽,心中十分感慨,因為這些石棺,都變成了「無名棺」,是屬于甚麼人的,都已不可查考了。可以肯定的是,棺中的死者,當年必然不是泛泛無名之輩,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石棺既然來到了博物館,除了少數在棺上,詳細刻下了死者生平的之外,都沒有什麼特別可以辨認死者身分的文字留下來。

或者是由于當時的殮葬者,太具自信心了,以為誰都會知道葬在棺中的是什麼人──在當時,或許確然如此,但是時間飛逝,世上的每一件事,都在不斷起變化,幾百年之後,石棺依然,棺中人是誰,就沒有人知道了。

當原振俠進入第五層的時候,參觀的人並不多。他來到了第三間展出室,里面有九具石棺陳列著。其中有一具特別大,棺的四周和棺蓋上,全是十分精美的天使雕像,有好幾十個。

原振俠進來的時候,已經有兩個人在這具石棺之前,靠石棺很近。其中一個,不理有「不準觸模」的警告牌,伸手在棺蓋上撫模著。

原振俠本來,也不會對別的參觀者多留意什麼的,可是那只在棺蓋上撫模的手,卻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者應該說,是這只手上所戴的一枚戒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枚方形的紅寶石戒指,那顆紅寶石相當大,約有一公分見方。展出室中的光線不是很強烈,可是那只手在緩緩移動之際,那戒指上的紅寶石,還是蕩起眩目的光采。

原振俠心中喝了一聲采。

他知道這種極品紅寶石的市場價值,非同小可。但是他立即想到的是︰有一個人,和這樣的一枚戒指,應該可以聯在一起的,為何自己一下子,想不起那個人是什麼人了?

原振俠有點惱恨自己的記憶力。

本來,他只要走動幾步,到石棺的對面去,就可以看到那兩個人的正面了。但就是由于他感到,自己應該一看到這枚戒指,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誰,現在居然想不起來!那令他有點賭氣,非要憑記憶想起那應該是什麼人不可!

所以,他就停留在那兩個人的背後,並不移動,而裝成仔細地在欣賞另一具石棺上的雕刻。

這時,他注意到,兩個人中的另一個,曾轉頭打量了他一下。原振俠沒有正面看到那人,只是感到那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瘦子,有著相當迫人的眼光。

這時,原振俠還是沒有想起,那戴紅寶石戒指的是什麼人,卻听得兩人交談了起來。兩人交談的第一句話,就叫原振俠吃了一驚。

那個沒有戴戒指的先開口︰「你肯定就是這一具石棺?」

那戴戒指的,發出了兩下干笑聲,笑聲難听之極。尤其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本來已經夠陰森的了,听了更是令人寒毛直豎,遍體生寒!

他一面笑,一面用和他笑聲相仿的語聲問道︰「忘了我的外號是什麼?我可以說是棺材的專家,怎麼會弄錯!」

那個人一開始笑,原振俠的心中,就陡然一動,等到他那樣說了之後,原振俠已經知道是什麼人了!

原振俠想起了他的名字是︰安普伯爵!

對于安普伯爵本身,原振俠其實並不是知道得太多。使原振俠這時,可以一下子就想起他是什麼人的,是由于另一個人──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安普女伯爵。

安普女伯爵是歐洲上流社會中的活躍分子,她以好客著名。憑著她的美貌,她的幾次婚姻,對象都是各國的巨富,而每次婚姻的結束,都給她帶來巨大的財富,可以供她揮霍。

在安普女伯爵身上,有過一些奇事。有一樁甚至和那位先生有關,另一樁和年輕人、黑紗公主夫婦有關,原振俠都知道其中的經過。

而安普伯爵,多半是安普女伯爵的堂兄弟,他著名的事績是,他是一個「吸血-尸」的專家──發源于羅馬尼亞的「吸血-尸」傳說,流行在整個歐洲,深入人心,歷久不衰,是許多小說和電影的題材。有關吸血-尸的一切,不但歐洲人,連亞洲人和美洲人,也耳熟能詳。

簡單地來說,吸血-尸之源,是一個貴族,頭餃是伯爵,千年不死,晝伏夜出,吸血維生,可以化為蝙蝠。被他吸了血的,也會變成-尸,甚至有美麗的女-尸,吸了血來供應他!

是不是真有這樣的吸血-尸存在,自然有人相信,有人斥為無稽之談。而安普伯爵多半是自小,就迷于吸血-尸的故事,等到他有了伯爵的頭餃,又在所得的遺產之中,包括了一座十分殘舊的古堡之後,他就自封為吸血-尸的專家。

他不但專門研究「吸血-尸」的一切,而且,身體力行,模仿吸血-尸的生活方式──真的睡在棺材中,白晝也極少活動。

他這種怪誕的行為,倒也有一些志同道合者跟他胡混,雖然那些人的主要目的,無非是可以混吃混喝──伯爵也十分好客,古堡中又有酒窖藏了多年的美酒。據說,嗜酒的人,一提起安普古堡的藏酒,會全身發抖!

安普伯爵的目的,是想自己變成一個吸血-尸,可以藉吸血而永生,千年不死。他甚至發表過專論,說這是人類要長生不死的唯一方法!

吸血-尸既然嗜血,用血來維持生命,所以對于血一樣紅的紅寶石,也有特別的愛好。恰好古堡的珍藏之中,有一批極品紅寶石,顆顆都是罕見的珍品。

安普伯爵要維持他「吸血-尸」的生活,花費極大,而他又無法在婚姻中取得金錢,所以只好不斷變賣祖產──國際珠寶市場上的超級極品紅寶石,大都由他供應,誰也吃不準他的收藏品之中,究竟還有多少?反正他每年也不多賣,拿個三五顆,每顆十克拉以上的出來賣,所得也足夠他的花費了。

原振俠一看到他手上的紅寶石戒指,就覺得自己應該知道那是什麼人,也是這個緣故。因為原振俠曾參加過一次「吸血-尸」紅寶石拍賣──受了黃絹的委托,想得到其中一顆。

可是結果,以黃絹財力的豐厚,居然未能達到目的!因為價格實在太驚人了,每顆以超過一千萬英鎊的價錢賣出。黃絹那時,權傾一國,當然不是沒有這筆錢,而是在最後關頭,她覺得不值,略為猶豫了一下,拍賣官就已經定槌了!

黃絹由于自己未曾親自參加那拍賣會,也未曾看到過那三顆紅寶石,所以當時並不覺得可惜。原振俠受委托參加,參觀過那批紅寶石,深覺那是稀世奇珍,美麗神奇得令人窒息!

就是在那次拍賣會上,原振俠知道了有安普伯爵這個人,和他的奇怪行為。所以,他一見有人戴著極品的紅寶石戒指,就覺得應該知道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又開口說了這樣的話,那當然除了安普伯爵之外,再也不會有別人。試想,還有什麼人,會比「吸血-尸」更有資格自稱為「棺材專家」的──他根本是以棺為家的!

安普伯爵既然有這樣的怪癖,那麼,他來到這里,研究石棺,也自然得很。

原振俠一下子就料到了對方來歷,心中釋然,也十分高興。他心想,不妨繞過去,去看一看這個放著活人不願做,一心想變吸血-尸的怪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他想著,才移動了一下腳步,那另一人的話,卻又令他身形停止。那另一人壓低了聲音︰「這是石棺,要把它弄走,可不容易,我估計它的重量超過二十噸!」

安普伯爵(原振俠對自己的推測很有信心,斷定他一定是安普伯爵)道︰「我查過博物館的資料,重量是三萬公斤」

那另一個人聳了聳肩︰「這樣的大工程,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那可是人類歷史上,從來也未曾有過的創舉!」

原振俠就是听到了這一句話,才大吃一驚的。

那另一個人,曾回頭打量過原振俠一眼,和原振俠打過一個照面。看起來六十上下,十分普通,可是卻想不到他出言如此驚人!

從他的這句話來判斷,他和安普伯爵,竟然是不懷好意,要把這具雕刻精美,重量達到三萬公斤的大理石棺,偷出博物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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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飛魄散 02
原振俠雖然有過許許多多怪異的經歷,而且在他的經歷之中,有許多超越了人力的範圍之外。但是想偷走一具重達三萬公斤,體積如此龐大的石棺,依靠人力,只怕無法達到目的!

那個人的話很夸張,原振俠听了之後,在吃驚之余,自然而然搖了搖頭。

只听得安普伯爵嘆了一聲,接下來所說的話,令原振俠莫名其妙。他道︰「總要請你盡力而為,我非得到這具石棺不可──我快要結婚了!」

原振俠所不明白的,就是這一點︰要結婚了,和這具石棺,又有什麼關系呢?

那另一個人听了,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移動了一子,移到了說明牌前,仔細看著,道︰「奇怪,這座精美的石棺,竟然是無名石棺,來源完全無法考證,是在希臘北部的山區發現的。」

那人略頓了一頓,又道︰「連葬在里面的是什麼人也不知道,只知經過X光的照射檢驗,那是一位女性。」

安普伯爵有點不耐煩,他所說的話,原振俠听了仍然莫名其妙。他道︰「那當然是他的妻子,這還有什麼可懷疑的?你說,你需要多少時間?」

那另一人沉吟起來︰「行事,要周詳計劃。單是進行各種計劃的決定,就至少要一年──」

他才說到這里,安普伯爵就陡然叫了起來︰「不行!不行!最多六個月,一定要完成!」

博物館和圖書館一樣,是不應大聲喧嘩的,再加上他們本來只是在低聲交談,十分寂靜,伯爵忽然大聲叫嚷,自然刺耳之極。有兩個在門口經過的人,也探頭進來看,伯爵也轉過身來。

原振俠自然也不能在這樣的情形下,再裝成不去注意他們,所以他也向伯爵看去。一看之下,原振俠心中不禁好笑──伯爵的臉容,其實一點也不好笑,而且還相當可怖,但是因為他蒼白得恰如吸血-尸,所以就形成了一種十分滑稽的效果,看了令人發笑。

這時,他蒼白的臉上,有十分惶急的神情。當他看到原振俠的時候,他有一個極短暫時間的發怔,可是卻又立時轉回頭去。然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高舉雙手,再度轉過身,向原振俠望來。

他的神情,十分疑惑,看人的神情,也相當沒有禮貌。也許是他以為自己是吸血-尸太久了,所以他的目光,十分異樣,直勾勾地,閃耀著一種詭異的目光。

他這一連串「身體語言」,原振俠自然再明白也沒有,那是伯爵在看到了他之後,心中感到他是什麼人,可是又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的緣故。那情形一如他看到了那枚紅寶石戒指之後,想不起安普伯爵是什麼人一樣!

原振俠本來,大可以現出笑容來,向對方點點頭。那麼,雙方之間就可以有進一步的溝通。

可是由于剛才,原振俠知道了伯爵和那另一個人,竟然計劃把這具石棺從博物館中偷走,他迅速地設想過,也覺得那幾乎不可能。所以他想繼續冷眼旁觀,看他們如何進行!

所以,他的神情十分冷漠,絕不露出要和對方作進一步溝通的表示。這時,那另一個人顯然也感到伯爵的行動有異樣,所以也轉過身,向原振俠望來,也現出了十分疑惑的神色。

那另一個人的行動,比伯爵直接得多,他在打量了原振俠片刻之後,徑自向原振俠走了過來。雙方之間的距離,本就不十分遠,所以那人一下子就到了原振俠的面前,然後,這個人說出了兩句話。

這個人和安普伯爵在一起,本來就已使人感到,他也必然有一個十分神秘的身分。而且,剛才原振俠又听到,他和伯爵商議著,要偷這具石棺。所以他一開口,原振俠預期他會說出任何話,可是偏偏那另一個人所說的話,是原振俠萬萬料不到的!

在那個博物館的經歷,是原振俠在一次聚會之中,向一些青年人所作的口述。當他講到那另一個人所說的話,他再也想不到時,他略停了一停。

這時,原振俠所敘述的一切,已經大大引起了所有听眾的興趣。溫寶裕首先叫了起來,朗聲道︰「天!天下竟有把自己當成了吸血-尸的人!」

有的人道︰「這才叫做天下之大,無其不有!」

更多人叫了起來︰「別打岔,听原醫生講下去!那人說了什麼話?」

原振俠接過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連我都想不到,各位當然更猜不到!」現代的青年人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服氣。原振俠的話,立時引起了一片抗議聲,溫寶裕負責「煽動」︰「不一定猜不出,給我們五分鐘,讓我們來作假設!」

原振俠表示同意,並且給予提示︰「那人所說的話,雖然萬料不到,但是也絕不復雜,十分簡單而且普通。」

有人叫︰「他邀請你參加偷石棺的計劃!」

也有人大叫︰「他認出了你的身分,叫你別理他們的閑事,別妨礙他們的行動!」

各種各樣的假設提出來,溫寶裕十分認真地看著時間,五分鐘一到,他就大聲叫︰「停!」

在這五分鐘之中,至少有了超過二十種假設。等溫寶裕一叫停,人人立即齊齊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緩緩搖著頭︰「全不對,沒有人猜中!」

各人更不出聲,等著原振俠揭曉。

那另一個人來到了原振俠身前,伸出手來,說道︰「東方朋友,歡迎你來參觀本館!」

原振俠听了,陡然一怔。這句話,出自那人之口,當真是意料之外至于極點──他剛才還在計劃偷盜石棺,可是這時說這句話,卻又分明表示他是博物館的主人!

原振俠發怔,只是極短的時間。他立即明白了,在人類行為之中,有一種叫「監守自盜」──自己偷自己監管的東西!

假設伯爵十分渴望得到這具石棺,那麼,他找誰來商量,會最有成效呢?自然是找保管這具石棺的人,那麼,一切不是都容易解釋了嗎?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對眼前的那人,就產生了鄙夷之感。可是他還是不動聲色,伸出手去,和那人握了一下,很客氣地問︰「閣下是──」

那人的回答是︰「館長,我是本博物館的館長!」

原振俠笑了一下,他笑的是「果然不出山人所料」。他又客氣了一句︰「貴館的收藏品十分豐富,尤其是石棺部分!」

在這里,需要補充說明的是,當伯爵和館長商議著要把石棺偷走時,他們交談所使用的語言,是荷蘭語。

這種在語言學分類上,屬于印歐語系日耳曼族的語言,並不普遍,即使在荷蘭本土,使用這種語言的,也不超過一千五百萬人,在世界各地,懂得的人不多──這或許正是伯爵和館長在說話的時候,並不特別壓低聲音的原因。因為他們不以為,會有人听得懂他們的對話。

可是,原振俠恰好精通荷蘭語。

原振俠精通荷蘭語的原因,是由于他在日本留學學醫。日本的西方醫術,最早由荷蘭傳入,至今,日本的西醫術語之中,有許多外來語,不是英語衍化,而是由荷蘭語衍化而來的。

一般來說,在醫學院之中,荷蘭語並非必修科,但是勤奮好學的學生,都會主動修習。原振俠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精通荷蘭語的。

而當館長向原振俠表示歡迎參觀的時候,館長使用的語言,是標準的英語,原振俠也用英語對答。這種情形,使原振俠想到,自己可以裝著根本不懂荷蘭語,裝著不知道他們想干什麼勾當!

館長現出十分自傲的神情︰「先生確有十分高超的眼光,我們收藏的石棺,世界第一。」

原振俠揚了揚眉,沒有再說什麼,因為作為一個參觀者,和館長之間的寒暄,也已經很夠了!

可是館長一和原振俠交談,卻給了伯爵走過來開口的機會──西方人一般在禮儀上比較拘謹,不是有適當的時機,不會向陌生人開口說話。不然,會被當作是一種沒有教養的表現。

伯爵走了過來,先向館長道︰「東方朋友對西方石棺感興趣的並不多見──」

他說了這一句,才又望向原振俠,然後,又現出疑惑的神情──這一切,顯然都是他故意做作出來的。然後,他用戴著紅寶石的那只手,輕輕敲著自己的額角,問︰「先生,我應該知道閣下是什麼人?」

他說的也是流利的英語,原振俠也學著他,做出戲劇化的小動作︰「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你會知道我是什麼人!」

伯爵雖然踫了一個軟釘子,可是他卻十分機靈,打蛇隨棍上︰「那麼,閣下是什麼人呢?」

原振俠沒有想到他竟然這樣直接,他不禁笑了起來。當然,他可以隨便說一個名字,但是,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他可不願意掩飾自己的身分,所以他的回答是︰「原振俠,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醫生這個名字,對于一個異地的博物館館長而言,可能並不代表什麼,但是對于一個有著怪誕行為的安普伯爵而言,自然非同凡響──他在一看到原振俠的時候,就已經疑惑對方應該是一個非凡的傳奇人物,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他是誰!

而這時,原振俠自己介紹了自己的身分,伯爵立時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他自己說,那是歡呼聲),然後,他伸手在自己的額上,重重拍了一下,又叫道︰「太好了!真太好了!」

他這幾下叫聲,更是聲震屋宇,又引得不少人探頭進來看。他雙手齊出,來和原振俠握手,原振俠感到他的手強勁有力,可是卻冷得可以。

館長在一旁,看到這種情形,也不禁呆了。他也看出原振俠氣度非凡,所以才客套幾句,再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結果。看來,這個俊俏挺拔的東方人,一定大有來頭,不然,何以安普伯爵會這樣高興!

伯爵的高興還在持續︰「真太好了,你的出現,可以說是我最好的結婚禮物了!」

剛才原振俠知道伯爵要結婚(這正是他想得到那具石棺的原因),這時又听得他這樣說,覺得必須澄清一下,他縮回手來︰「恭喜你,不過,我看我不能帶給你什麼!」

伯爵呆了一呆︰「不!你一定要幫我,一定要幫助我完成這件事!」

原振俠攤手,笑︰「你結婚這件事,我怎能幫助你去完成?」

原振俠想故意借著笑話,來緩和一下氣氛,也好推辭他的求助。因為他對于一個致力于使自己變成吸血-尸的伯爵,不只是興趣不大,簡直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可是安普伯爵卻十分緊張,甚至有點氣急敗壞。他拉住了原振俠的衣袖,全然不顧他的紳士風度(-尸風度),連聲道︰「不行,你要幫助我,你非得幫助我不可,你一定要幫助我!」

原振俠未曾料到伯爵竟然會有這樣的行為,他向那具石棺指了一指,又向館長指了一指,道︰「你想得到這一具石棺,有館長幫助已足夠了!」

這一句話,令得伯爵怔了一怔,而館長的反應,強烈之極,先是一陣劇咳,接著,不但臉紅,連他在揮動著的手,也變得通紅。他的神情,尷尬到了極點,如果他手上有-的話,說不定會立時舉-自殺了!

伯爵也看出了館長的窘態,忙道︰「館長只是想幫助我,我們是老朋友了!」

原振俠聳了聳肩,表示「不關我的事」。他想推開伯爵的手,但是伯爵把他抓得更緊︰「你必須幫助我,原醫生,這……也可能使你有一個新的經歷,雖然你的經歷,已經如此豐富!」

在這種情形之下,原振俠處事的原則,倒和那位先生差不多,大都無動于衷。他仍然現出十分冷漠的神情,搖著頭。

伯爵的神情,又焦急又沮喪。他總算松開了手,但仍然在哀求︰「請你幫助,總要請你幫助!」

這時,館長已經恢復了鎮定,他先吸了幾口氣,才道︰「伯爵,這位……是什麼人?為什麼你非要他的幫助不可?他也是……你那一方面的專家?」

館長的話,不禁令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因為館長顯然也把他,當作吸血-尸的同類了。

伯爵唉聲嘆氣,仍然眼望著原振俠︰「他……他是當世神通廣大的……大人物。像他這樣的人物,在五十億人口之中,不會超過五十個。我能遇到他,那是異常的幸運,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的話,不但對原振俠恭維備至,而且,對希望得到原振俠的幫助,那種殷切之情,溢于詞表,也著實令人感動。原振俠若不是對「吸血-尸」這回事,一點也沒有興趣,說不定會改變冷峻的態度了!

就在這時,館長問伯爵︰「你希望他怎樣幫助你?為什麼不提出來?」

原振俠听得館長這樣說,心想,伯爵還會有什麼要求?當然是要自己狼狽為奸,把這具大理石棺偷走。這種事,他當然不會答應!

他已經準備嚴詞拒絕了,可是伯爵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伯爵道︰「我想請他參加我的婚禮!」

伯爵說了之後,轉過身來,向著原振俠,用極誠懇的神態和語氣道︰「原醫生,我誠心誠意邀請你參加我的婚禮,希望你參加!」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想不到伯爵要他「幫助」的,只是這樣簡單的事!所以,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伯爵又道︰「我會送請柬來給你,希望你到時,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

原振俠定過神來︰「你剛才說,我會有非常的經歷──那就是指你的婚禮而言?」

伯爵用力點頭,原振俠笑了起來︰「閣下的婚禮,雖然會很不尋常,但是我也看不出來,我有什麼非參加不可的理由?所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伯爵已叫了起來︰「不!有理由一定要請你參加,因為──」

他說到這里,陡然住口,臉上更加蒼白,身子發抖,口唇發顫,喉結上下地移動。自他的喉際,發出了一陣怪異的「咯咯」聲來。

他先是望向原振俠,接著,又向館長望去。

那館長雖然準備監守自盜,幫伯爵偷石棺,人品大抵不會好到哪里去,但是西方人的禮節,表面工夫,他自然是懂的──伯爵的神態很明顯,他有話要對原振俠說,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場。

所以,在伯爵一望之下,館長聳了聳肩,向外面走去,並且擋住了正想進來的一個參觀者,還把陳列室的門關上。

這一來,連原振俠也不禁有點緊張,因為誰都可以看出,伯爵有十分重大的秘密要告訴他!不論如何,伯爵知道他名頭響亮,神通廣大,願意將心中的重大秘密告訴他,原振俠是沒有理由拒絕不听──至少在禮貌上來說,說不過去!

所以,原振俠也吸了一口氣,準備分享伯爵的秘密。

伯爵看出原振俠願意听他的話,在他的雙眼之中,現出十分感激的神色。可是他的神情,也緊張之至,先四面看了一下,肯定了四周圍並沒有人,然後,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

原振俠可以看得出,他這種緊張的神態,絕不是偽裝出來的。他甚至不由自主,雙手在褲子上擦著,欲言又止達三、四次,才自他的口中,迸出了一句听來聲音十分干澀的話︰「我的新娘,是一個吸血-尸!」

這比剛才館長忽然上前自我介紹,所說的話,更令原振俠意外。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伯爵如此緊張,鼓足了勇氣,所說出來的重大秘密,連和他相識許久的老朋友,可以共同作奸犯科的館長,都不能听的秘密,會是這樣的一句話!

他先是發怔,大約只是半秒鐘,然後,再也忍不住,他發出了轟笑聲!

毫無疑問,他這時無法不笑,因為事情本身,太荒謬也太滑稽了。尤其他深知安普伯爵的怪誕行為,也就格外覺得好笑。

他的行為,自然也對伯爵造成了極度的譏嘲──那是毫不留情的、絕不客氣的嘲弄,也表示了根本不相信伯爵所說的一切!

原振俠的笑聲,每一個「哈哈」,也就等于是重重的一拳。令得伯爵在原振俠的笑聲之中,不住後退,一直退出了好多步。

原振俠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可是他卻無法抑制,還在不斷笑著。

原振俠說到這里,又停了下來,喝了一口酒。溫寶裕陡然舉起手來。原振俠一望向他,溫寶裕就大聲道︰「原醫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當原振俠敘述到伯爵一本正經告訴他︰「新娘是一個吸血-尸」,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時,聚在一起的青年人,倒有一大半,也跟著轟笑了起來,因為那情景實在十分滑稽可笑。

所以,這時溫寶裕這樣說,各人都向他望來,要听他為什麼指責原振俠。

原振俠微笑︰「是不是說我太沒有禮貌了?」

溫寶裕搖頭︰「不是,是因為事情根本不好笑!」

他這句話一出口,又有好幾個人笑了起來,齊聲道︰「怎麼不好笑?好笑之極了!」

有一個女青年一面笑,一面道︰「看來,伯爵對那個-尸新娘,還十分情深。他要在博物館中偷那具石棺,多半是要給新娘使用!」

原振俠向那女青年投以贊許的眼神,又有幾個人鼓掌表示同意。

溫寶裕悶哼了一聲︰「你們覺得好笑,最大的原因,是由于你們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吸血-尸的存在!」

好幾個人反問︰「你以為有嗎?」

溫寶裕朗聲道︰「我不肯定有,但是也不能肯定沒有。原醫生,你見到那新娘沒有?」原振俠搖了搖頭︰「還沒有!」

溫寶裕道︰「那你就不應該由于自己的不信,而完全否定了伯爵的話!」原振俠微笑︰「照你的說法,伯爵的話可信?」

溫寶裕揮著手︰「是不是可信,要經過查證來判斷,而不是根據一己的認識!」

原振俠帶頭鼓掌,表示同意溫寶裕的話,他道︰「是的,當時我忍不住大笑,是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世上真有吸血-尸的存在!」

有一個少女,怯生生地問︰「原醫生,你不是一直肯定靈魂的存在嗎?靈魂就是鬼啊!」

原振俠點頭︰「是,我深信有鬼魂的存在,十分肯定。但是鬼和-尸不同──鬼是鬼,-尸是-尸!」

原振俠這樣說了之後,有一個很短暫時間的沉默。顯然在場的大多數人,在這以前,都未曾想到這個問題。鬼和-尸不同!

而一接觸到這個問題之後,自然很容易,就把兩者之間的不同,列舉出來。在接下來各抒己見之中,十分清楚地把兩者分開來。

鬼魂是沒有形體的,鬼魂是人類腦部活動,所產生能量的凝聚,鬼是一組記憶,鬼是一種人類未知情況的一種存在……

而-尸,是有形體的,是實實在在的一個身體-尸是一個不知什麼原因,在死了之後,仍然能活動的一個身體。這個身體,和人未死之前一樣,可是又是死人!

分析起來,-尸的現象,比鬼魂更詭異、更可怖,也更難以設想。討論又轉移到了,東方的-尸和西方的-尸,大異其趣這一方面。

西方的-尸,清一色地是吸血-尸;而東方,-尸就是會活動的死人。

而且,再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東西方-尸,完全是兩種不同形態的存在。東方-尸是一具會活動的尸體,而西方的-尸,卻有意識有思想!

結論是︰西方的「-尸」,是翻譯上的錯誤!

VAMPIRE這個字,被普遍譯為「吸血-尸」,自然頗有商榷的余地。那顯然只是為了順口,而沒有顧及事實。

事實是︰這東西不是-尸。那麼,該譯成什麼才恰當呢?由于中國自古以來,根本沒有這一類東西,所以確然十分困難。

也不能稱之為吸血鬼,因為那不是鬼。他有身體,實實在在的身體,而且屬于他自己,並不是鬼魂佔據了他人的身體。

稱之為「吸血怪物」,庶幾近焉,雖然這怪物的外形和人極度近似,除了在吸血的時候,會露出兩只獠牙之外。但是他既然能幻化蝙蝠,稱之為怪物,也算恰當。

各人在討論的時候,發言十分熱烈。青年人就是有這個好處,有意見,會毫無保留地發表,不會吞吞吐吐。

各人都盼望原振俠做一個總結。原振俠笑著說︰「名稱本來不成問題,重要的是把鬼和-尸分了開來。既然這一類西方怪物已被慣稱為吸血-尸,人人一接觸到了這四個字,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也就不必去另外改新名字,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各人都鼓掌表示同意──所以,在這個故事之中,那種怪物,遵從習慣,稱之為「吸血-尸」。

在討論完了這一點之後,各人又催促著,要原振俠把他的遭遇說下去。原振俠停了相當久,只是默默地喝著酒,看起來,像是有一些事,正令他感到困惑。各人雖然心急想知道後來事情的發展,但是也沒有催他。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對不起,我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些問題,所以出神。」溫寶裕道︰「什麼問題?不妨提出來討論!」

原振俠揚了揚眉︰「還是先把我在博物館的遭遇,說完了再討論,不然,會有人怪我吊胃口!」

幾個女青年異口同聲︰「是啊,你一開始的時候,說過一個半人,那半個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原振俠並不直接回答︰「當時,我不住大笑,而且,一面笑,一面指著伯爵──我為什麼要笑的用意,再明白也沒有。所以伯爵一面後退,一面現出又是憤怒,又是狼狽的神情。我相信離開了陳列室的館長,只要沒有走遠,也一定可以听到我的笑聲,但是他並沒有進來。」

館長沒有進來,陳列室之中,就只有原振俠和安普伯爵兩個人。

原振俠足足笑了一分鐘之久,還沒有停止的意思。伯爵終于忍不住了,他用十分淒厲的聲音問道︰「有什麼好笑?有什麼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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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6 00:03:55 |只看該作者
魂飛魄散 03
原振俠也感到自己的失態,雖然他還想笑,但是總算勉強使自己不再笑,一口氣噎住了,一時之間,出不了聲。他看到伯爵的臉色,青白到了可怕的程度,他是醫生,自然知道一個人的臉色如此可怕,那必然是他的情緒,處在極度激動的狀況之下,不適宜再去刺激他。

所以,原振俠垂下手來,同時,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听來平靜︰「對不起,我失態了。」

伯爵悶哼一聲,聲音仍然難听之極,直視著原振俠,怒意未消。所以他的雙眼之中,有一種異樣的懾人光芒,他的話,也毫不客氣︰「我以為有這麼豐富怪異經歷的原振俠醫生,在接觸非常的事物時,反應會和普通人大不相同,結果,我失望得很!」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對于伯爵的指責,他並不想分辯,他只是淡然道︰「我以前的怪異經歷,都可以假設,但是對于吸血-尸,我實在無法想象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現象。所以才覺得那……太古怪,無法接受!」

伯爵仍然用他怪異的目光盯著原振俠,他問︰「你只是不能理解,並不否定他的存在,是不是?」

原振俠笑,攤開雙手︰「一般來說,雖然自己沒有見過,但可以理解的現象,會使人相信;既不理解又沒有見過的,就很難叫人相信!」

原振俠以為自己這樣說,沒有直斥荒謬,已經是十分得體了。可是伯爵顯然為了剛才原振俠的狂笑,怒意上升到了頂點,他竟然咄咄逼人︰「哼!中國有一句成語,說是生命只在夏天完成的蟲子,無法和它說明白什麼是冰,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

原振俠自然知道「夏蟲不可以語冰」這句成語,那是侮辱性相當強烈的一句話,這令得他也有了怒意,他冷笑一聲︰「對了,就是這個意思──我是夏蟲,不知道什麼是冰,你能使我明白嗎?請弄一只吸血-尸給我看看,或者,就介紹你的新娘給我認識,然後,再慢慢向我解釋,那是什麼樣的東西!」

原振俠本來不想進一步去刺激伯爵,但是對方既然步步進逼,原振俠自然不會一退再退!

他的那一番話,令得伯爵的臉上,加重了幾分青氣,看來更加可怕。

伯爵用十分尖銳的聲音叫︰「我們不是東西,我們是‘吸血-尸’(VAMPIRE),就像你是‘人類’(HUMANBEING)!」

在伯爵尖厲的聲音停止了之後,原振俠並沒有立時回答。所以,在陳列室中,是一片死一樣的沉寂,原振俠和伯爵對望著,氣氛詭異莫名。

原振俠的怔呆,不單是由于伯爵的話,怪異莫名──把「吸血-尸」和「人類」相提並論,那等于是宣稱「吸血-尸」,是另一種生命形式了!

原振俠可以毫無保留,接受獨立自主的機械人,是一種新的生命形式。但正如他剛才所說的,他對于吸血-尸,一點也不了解,所以,對于伯爵的話,他自然也無法接受。而且,他也是第一次听到這樣的說法。

雖然,他知道在西方,吸血-尸的傳說,已是相當完整的一個系列,類似中國有關「狐仙」的傳說一樣。

可以說,他們自己成為「吸血-尸一族」。但是公然和人類相提並論,還是叫人怔呆。

而更令得原振俠吃驚的是,伯爵在他的話中,用了「我們」這個代名詞!

伯爵說︰「我們是吸血-尸!」

那是什麼意思呢?是說他已經是吸血-尸族中一員了?還是說他希望成為其中一員──伯爵希望自己變成吸血-尸,這一點盡人皆知,他是不是已經成功地達到了他的願望了?

在那短暫時間沉默之中,原振俠心念電轉,不知道有多少念頭產生過,可是全都沒有結論。而在靜寂之中,原振俠感到自己真正有可能面對一個吸血-尸,那感受自然也怪異莫名!

當原振俠說到這里的時候,他又停了一停──好讓他的听眾緩一口氣,因為所有的人,都听得緊張之極,屏住了氣息。

原振俠才一住口,他們齊齊松了一口氣,溫寶裕先道︰「吸血-尸……只是怪,並不可怕。因為他……在鬼怪之中,是比較容易對付的一種!」幾個人「噓」他︰「你試過單獨面對吸血-尸?胡吹大氣!」

有的道︰「最可怕的是一給他吸了血,也會變成他的同類──會傳染,像愛滋病毒一樣!」

原振俠笑,把吸血-尸和愛滋病毒相提並論,這種古怪的念頭,也只有這些青年人才想得出來!

溫寶裕叫︰「說下去!說下去!那麼安普伯爵,已經是吸血-尸了?」

原振俠道︰「結束沉默,我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問他,同時,我也作了準備。」

原振俠當時,思緒十分紊亂,想到的雜七雜八的事情極多。首先想到的,竟是古代的一則筆記,因為情形和他當時十分相近。

他剛才因為不相信真有吸血-尸,所以大笑,但現在,有可能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個吸血-尸!

那則筆記是說有一個善辯的無鬼論者,和對方辯論良久,對方輸了,卻現出了鬼的原形而去!

如果伯爵竟然是一個吸血-尸,那情形豈不是相似之至?

他勉強定了定神,才道︰「我不明白你說‘我們’是什麼意思?」伯爵更激動︰「意思就是,我的新娘和我!」原振俠叫了起來︰「你?」

伯爵有點氣餒︰「我……我應該說,我……其實只能……算是一半……」

原振俠只覺得詭異莫名,因為他不知道伯爵這樣說,是什麼意思?由于不明所以,原振俠自然出現了疑惑之極的神情,而且,他發覺自己就算想進一步發問,也已不知該從哪里問起的好!

更怪的是,這時,伯爵竟然也現出了疑惑之極的神情。像是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在這樣的情形下,原振俠只好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請他作出解釋。

伯爵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模了一下,神情更加惘然︰「我的意思是……她是吸血-尸,毫無疑問是,可是我……還不完全是。我現在的情形是……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尸!」

盡管伯爵說得十分認真,而且也看得出,他在盡最大的努力,想把事情解釋清楚。只可惜,那一切都起了反作用──他越是認真,原振俠就越是覺得事情荒謬絕輪。吸血-尸已經夠荒唐了,什麼叫作「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尸」?

原振俠本來想忍住了不再笑,但是實在忍不住,他又轟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指著自己的口,問伯爵︰「你說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尸,那是不是說,吸血-尸有兩只獠牙,而你只有一只?你的那一只獠牙,在左邊還是右邊?除了吸血之外,你還需要以其它的食物維生?你──」

原振俠的話並沒有說完,伯爵的臉上,泛起了一重青氣,看來可怕之至。他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吼叫聲,一面叫,一面向著原振俠,直撲了過來!

這時候,他看來,豈止「一半是吸血-尸」而已,簡直有八九成像。他雙臂揚起,口張得極大,雙目圓睜,喉際又發出可怕的聲音。

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會給他這種行動嚇上一大跳。但原振俠既然是認定了他在胡說八道,故意激怒他的,所以早已有了防備。他仍然笑著,伯爵只要再沖前兩步,到了原振俠伸手可及之處,原振俠必然會給他吃點小苦頭。

但是也就在這時,陳列室的門,陡然打開,館長大叫︰「伯爵!」

館長一叫,伯爵身形陡然僵凝。他仍然狠狠瞪著原振俠,自他的胸月復之間,發出可怕的「咕嚕」聲,他吼叫︰「你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懂!」

館長走向前,拉住了伯爵的手臂,使之垂下來,同時,又勸他不要生氣。可是館長勸伯爵的話,原振俠听了,啼笑皆非之至!

館長竟然這樣說︰「你別生氣,他不懂,算什麼呢?你已經有一半是吸血-尸,我看你很有希望,根本變成吸血-尸,何必和他這種人起爭執!」

原振俠听得又好氣又好笑,他用力一揮手︰「好,恭喜你!是不是娶了吸血-尸為妻之後,就可以月兌離人籍,加入吸血-尸的行列了?館長,你呢?什麼時候,可以月兌離人籍?」

當原振俠這樣說的時候,伯爵的怒意仍然未止,不住喘著氣,館長卻昂著頭,一副不屑的神氣。原振俠再無意久留,一面揮著手,一面向外走去。

他出了陳列室之後,才听得伯爵在他身後大叫︰「原醫生,我還是要你來參加我的婚禮!」

原振俠並沒有轉身,只是向身後作了一個並不十分禮貌的手勢,意思是︰「算了吧,別扯蛋了!」

原振俠徑自下樓,伯爵的吼叫聲還在不斷傳來︰「你要來!你要來!」

他的叫聲,簡直淒厲,引得在博物館中的人,紛紛抬頭向上,尋找聲音的來源。

原振俠直到離開了博物館,才吁了一口氣。

想起剛才的經歷,他仍然忍不住想笑──伯爵的言行,確然是又怪異又可笑!

原振俠在博物館中的經歷,告一段落。听他敘述的人,自然也明白了他一開始時所說的「一個半人」是什麼意思──伯爵既然說他自己有一半是吸血-尸了,那麼,自然是有一半還是人!

原振俠講完之後,緩緩轉動著酒杯,在他四周的人,都不作聲。因為他們剛才听到的事,雖然有荒唐到了值得大笑特笑的一面,但也有十分值得深思的一面。

聚集在這里的一些青年人,都有很好的思考能力,不是膚淺的只懂得嘻哈玩笑的一群。

看他們的神情,他們在這里,所想到的問題是一致的。

溫寶裕恬了一下口唇︰「事情是不是還繼續有新的發展?」

原振俠點了點頭。

一個女青年用力一揮手︰「有一個問題,必須先解決。吸血-尸,究竟是什麼?」

各人在想的,自然都是同一個問題,原振俠也正想就這個問題,和大家討論,所以,他喝著酒,作了一個請大家發言的手勢。又是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一向不愛說話的胡說,竟然最先開口︰「首先,我們要確定,我們現在討論的吸血-尸,只是那個專門名詞──VAMPIRE一族,不涉及其它的鬼怪!」

溫寶裕立時道︰「你這樣說,是肯定那不是鬼怪的一種?」

胡說揚了揚眉︰「有別于其它的鬼怪。從伯爵所說的話來分析,他們自認為是一種生命,是一種和人類不同形式的生命!」

胡說的這種說法,太具爆炸性,-那之間,可以說是人聲鼎沸,人人都在發表著自己認同或反對的意見。各人發言的態度,是如此之熱烈,以致根本沒有任何人,可以听到別人在說什麼!

溫寶裕再次跳上桌子,揮動雙手,但是也要好一會,才令得嘈雜的人聲靜了下來。在所有人都住口之前,還有兩個人各叫了一聲,代表了兩種不同意見。

一個叫的是︰「生命又多了一種新的形式!」

另一個人叫的則是︰「那根本不是生命!」

等到人聲全靜下來之後,溫寶裕已經叫得聲音也有點啞了。他先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對眼前的這種情景,大感有趣,因為那令他也回復到了學生時代。他向溫寶裕作了一個手勢︰「先听你的意見!」溫寶裕提高了聲音︰「那當然是一種生命──」反對的聲音又叫了起來︰「不是,那不是生命!」

溫寶裕向那高叫的女青年,招了招手。那是一個很高瘦的女孩子,一頭短發,精神奕奕。她快步向前,也跳上了桌子,指著溫寶裕︰「你怎麼能把吸血-尸,稱作是一種生命的形式?」

溫寶裕搖頭︰「我想你在觀念上,把吸血-尸和中國傳統的-尸有了混淆。中國的-尸是人死了之後變的,是一個會活動的死人,不是生命!」

女孩子撇了撇嘴︰「這剛才討論過了,我並沒有在觀念上有什麼混淆!」

溫寶裕道︰「吸血-尸,不是會活動的死人,從人到吸血-尸的過程,其中並沒有‘死亡’這個環節。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們用血來維持生命,甚至,他們也有思想。如果那不是一種生命形式,那是什麼?」

溫寶裕的話,令反對者仍然十分難以接受,可是,卻也不容易反駁。

又經過了一番搶著發言,那女孩子總結了反對者的意見︰「如果世上真有這種東西!」

原振俠笑了起來,青年人的意見,事實上已經統一了──如果真有吸血-尸存在,那麼,他們都不否定,那是另一種生命形式!

原振俠也很同意這個見解︰真有吸血-尸,那就應該是一種生命!

溫寶裕得意洋洋︰「連機械人,都可以自稱為宇宙中一種新形式的生命,吸血-尸自然更有資格!」

原振俠想起康維十七世,他才與之分手不久。這個新生命形式的機械人,甚至比他更懂得愛情,這實在令得他啼笑皆非。

胡說來到了桌子前,一聳身,坐在桌子上︰「我們現在,對吸血-尸的了解,全來自各種傳說、文學作品或電影,有沒有人真的和他們相處過?」

原振俠一面笑,一面舉起手來︰「我,我曾和一個自稱一半是吸血-尸的人相處過!」

各人皆笑了起來,胡說繼續道︰「所以,我們現在所作的假設,都沒有意義。重要的是,必須先肯定有這種生命形式的存在,才能有進一步的分析!」

好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上哪里去找一個吸血-尸來研究?」

胡說胸有成竹似的,向原振俠指了一指,原振俠也在這時,站了起來。溫寶裕駭然叫︰「原醫生,你帶了吸血-尸來?」

胡說的話,和原振俠的動作,配合得十分好,確然使人聯想到,原振俠已有吸血-尸在手!所以一時之間,人人都神情緊張。

原振俠笑︰「別害怕,我沒有帶來任何鬼怪。只是胡說的推理能力強,料到了我的敘述,必有下文,所以才這樣!」

胡說受了贊揚,雖然他性格深沉,但稱贊的話,出自大名鼎鼎的原振俠醫生之口,自然意義非同小可,他也不禁十分高興。

原振俠也來到了桌子前,他伸手取出了一只信封來︰「我前幾天,收到了安普伯爵的請帖──請我去參加他的婚禮!」

原振俠手中的信封,是鮮紅色的。鮮紅色是十分美麗的顏色,看了之後,給人的感覺是喜氣洋溢,熱情如火,總是屬于開朗的「明色」。

可是這時,原振俠揚起了那信封,人人看了,心中都不禁打了一個突!

那明明是鮮紅色,但看到了,只叫人聯想到鮮血。鮮血不也是鮮紅色的嗎?有什麼反應正常的人看到了一灘鮮血,會感到賞心樂事的?

那信封的鮮紅色,恰好像信封才浸了鮮血,幾乎可以感到還有血在沁出來,要順著信封的一角而滴下!-

那之間,人人屏住了氣息,靜到了極點。

原振俠拿著那信封的手勢,也像是那信封上沾滿了鮮血一樣──他只用兩只手指拈住了一角!所以,早有幾個人,神情駭然地指著那信封。

原振俠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營造氣氛──小寶,你把請柬念一念!」

溫寶裕接了過來,先用手模了一下,兀自有不相信的神情︰「是干的,嘿,其實甚麼樣的血,干了之後,還會是這樣的顏色?」

原振俠道︰「先入為主的概念是多麼強烈,你們知道它和吸血-尸有關,所以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鮮血!」

溫寶裕和好幾個青年一起叫︰「不公平!這顏色確實像血!」

原振俠嘆了一聲。他自己才一看到這信封的時候,也覺得像在血中浸透的一樣!

溫寶裕已打開了信封,怞出了一張同樣顏色,對折的請柬來。還沒有打開,又听到了幾下呼叫聲──在鮮紅色的請柬上,印著兩顆心,這本來是結婚請柬中最普通的圖案,可是那兩顆心的顏色更紅,看起來更像是潤濕的,沾著血的!

溫寶裕又想伸手去模一下,可是他的手指卻有點不敢去踫它們──他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有這種猶豫,可知那情景確然十分可怕。

當然,溫寶裕最後,還是撫模了一下。

然後,他就打開了對折的請柬,在那一-那,只見一串鮮血,陡然滴了下來,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溫寶裕也不能例外,他的身子陡然閃了一下,防止血滴在他的身上,又有不少人驚叫了起來。

但是各人隨即發覺,那仍然不是真的血,而是一串鮮紅色的小珠子,連結在請柬之上。當它垂下來的時候,形成的效果,一如有血滴下。溫寶裕嘰咕著罵了一句,他剛才被嚇了一跳,這句罵人話,自然也絕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了。

請柬完全打開之後,在滿目的鮮紅色之中,最奪目的,是一雙獠牙,陡然凸起──這種設計,在賀卡中常見到,不足為奇。

柬上的字,也用十分深的紅色印出,溫寶裕朗聲念出︰「我,安普伯爵,訂于八月中,娶女性吸血-尸翠絲為妻。婚宴自八月十三日起,至八月十六日止,在安普古堡舉行,竭誠邀請閣下參加。」

溫寶裕讀到這里,目光留在請柬上,現出了詭異莫名的神情。很多人都看到,他盯著看的,是請柬上一行比較小的字。

胡說催他︰「快念出來,還有什麼古怪?」

溫寶裕深吸了一口氣︰「嘉賓閣下,如果要送結婚賀禮,請送我們需要的實用的禮物──」

他念到這里,略頓了一頓,向各人望來。

一個青年道︰「西方人結婚,有這種慣例,指定要賓客送新婚夫婦需要的禮物!」

溫寶裕忽然嘆了一聲︰「各位再听──我們需要的是人類的鮮血,必須健康而清潔,用適當的方式保存,在到達古堡之前還存活的鮮血。我們有未能免俗的貪心,當然是越多越好!」

溫寶裕念完之後,張大了口,用一種異樣的神情先吁了幾口氣,才道︰「如果那是一個玩笑,一種貴族的游戲,那不但無聊,而且也絕對無趣!」

各人都寂靜,原振俠道︰「但如果新娘真是吸血-尸,那麼,鮮活的血,就是最實際的禮物!」

那個短頭發的女青年,用相當刺耳的聲音叫︰「血有什麼死的活的?」

在她的身邊,立刻有人向她解釋︰「有,血液在離開人體之後,還是活的──血液細胞可以離開人體繼續存活,如果加上適量的藥物,像腺嘌呤,存活的時間,可以長達六十天。醫學上有輸血這種醫療法,就是基于血液是活的這一現象而產生。」

溫寶裕在這時候,才補充︰「我漏了一句,血型不拘!」

胡說悶哼一聲︰「如果是一種游戲,聚集了一大批人類的鮮血,不知道有什麼作用?」

原振俠揚眉︰「可以捐贈給當地的醫院──安普伯爵如果真的,只是熱中于玩模仿吸血-尸的游戲,當然他有權這樣做,但如果──」

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雖然他沒有說出,可是意思也再明白不過──如果新娘真的是吸血-尸,那麼,這宗婚禮,就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怪異的婚禮了!

有人問︰「請柬上有沒有注明,參加婚禮的人,有可能變成吸血-尸?」溫寶裕抖了抖請柬︰「沒有注明。」

他回答得十分認真。事實上,到了這時,所有參加的人,在情緒上都陷入了一種紊亂的境界,又相當矛盾。一方面,理智告訴他們,不會有吸血-尸的存在。但是一切又那麼真實,叫人感到吸血-尸,確然是有別于人類的另一種形式!

這種魔幻似的感覺,形成一股熾熱的情緒,使人人都受感染,十分投入。

各人都用焦切的目光,望向原振俠。原振俠指著請柬︰「上面注明,嘉賓必須憑柬進入安普古堡,誰有興趣去,我可以把請柬轉送!」

看神情,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興趣。可是不多久,就有人開始搖頭,而搖頭的人,越來越多。

最後,只有胡說和溫寶裕兩個人沒有搖頭,各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兩人的身上。過了一會,胡說終于也搖頭,溫寶裕長嘆了一聲︰「我真的想去──」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立時噓聲四起,因為他這樣說,等于是也不準備去了!

溫寶裕漲紅了臉,大聲道︰「誰能說服我的母親,讓我帶著血去參加吸血-尸的婚禮,我就去!」

他這樣一說明,噓聲更甚,有人叫︰「你到苗疆去盤天梯,令堂批準了嗎?」

有人叫︰「這就是愛情的偉大!」

溫寶裕的臉更紅︰「那是偶一為之,可一而不可再。你們沒有人管得那麼嚴,怎知道我的為難?」

這句話沒有引起倒采聲,反倒有不少人,也跟著嘆息。看來這些青年人之中,也有好幾個,有著嚴厲的生活管教,不是十足自由。

溫寶裕望向原振俠︰「你不準備去嗎?」

原振俠回答說︰「我不想去,我認為,那是安普伯爵的胡鬧。他模仿得入了迷,才想出這種古怪小玩意來,而且十分過分,我不會去湊這種無聊的熱鬧!」

各人都沒有意見,只有胡說道︰「真可惜,這也許是能見到真正吸血-尸的大好機會!」

原振俠笑︰「是啊!又回到了原來的問題!什麼是吸血-尸?」

一時之間,各人又靜了下來,想著如何發言才好。

最先打破沉默的,出人意料之外,是一個十分溫柔動听,但是卻有點怯生生的聲音。這個聲音,屬于一個看來很瘦弱、文靜,有著標準的瓜子臉,和一雙大眼楮的少女所有。

這個少女十分之沉默寡言,在許多次聚會之中,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是在她的神情中,又可以看出,她對各人討論的一切,十分專注。

她是溫寶裕的同學,溫寶裕第一次向她搭訕,說的話相當特別。他對她說︰「一看到你,就叫人想起在那位先生回憶之中,所說的他初吻的那個對象。」

少女對于溫寶裕的話,並沒有言語上的反應,只是用她那雙大眼楮,望了溫寶裕一會。

卻不料這樣的反應,更令溫寶裕興奮得手舞足蹈說︰「他說他初吻的對象,那雙眼楮會說話,你也一樣,所以更像是多年之前的那個少女。什麼時候有機會,帶你去見他!」

少女仍然沒有語言上的反應,只是眨了幾下眼,長睫毛忽閃忽閃,十分動人。

由于她不喜歡說話──甚至老師問了,她也答得勉強,或是一個可用四個字回答的問題,她就決不用五個字。所以,不到一個月,她就有了一個理所當然的外號︰「啞女」。

這時,居然是啞女先開口(她當然不是真的啞),大家都覺得相當奇怪。有幾個人也想說話的,立時都不出聲,听啞女發言。

啞女的聲音動听,她道︰「有一種說法︰吸血-尸來自外星,是宇宙中的惡靈!」

溫寶裕立時響應︰「這種說法很可以成立,因為吸血-尸顯然是一種生物,但是卻和人類有顯著不同!」

溫寶裕的響應,卻引起了反對︰「地球上和人類不同的生物多的是!」

溫寶裕理直氣壯︰「可是沒有一種和人一樣,會使用語言,會穿衣服。原醫生,你說是不是?」

原振俠已有好一會沒出聲,看來他正在思索一個十分難以解答的問題,陡然讓溫寶裕叫了一下,他抬了抬頭,有點答非所問︰「不知道吸血-尸是不是和人類一樣,也有魂魄?」

他忽然這樣說,自然是這個問題,正是他適才在思索的。各人又呆了一呆,一個青年道︰「一般來說,人死了之後,魂魄散了,身體才變成-尸!」

溫寶裕又搶著發言︰「那是中國式的-尸,和吸血-尸大不相同。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譯名不好,容易引起誤會。吸血-尸,完全是另外一種生物!」

接下來,各抒己見,激烈的爭論、發言,至少又持續了大半小時。啞女才忽然又說了一句話,引得大家都大是同意。

啞女仍然用她文靜的腔調說︰「或許一切全是安普伯爵的游戲?」

啞女的話,用意十分明白,她是說︰伯爵迷于吸血-尸的生活,刻意要把他的婚禮「-尸化」,那是他在玩游戲。而他們那麼多人,卻一直在討論吸血-尸的一切,豈不是無的放矢?

溫寶裕最先問︰「啞女,你否定吸血-尸的存在?」

啞女對別人,還比較有言語上的反應,特別對溫寶裕,幾乎不講話。這時,溫寶裕問了,她也只是淡然地向溫寶裕望了一眼。

但是她不必說話,也可以明白她已經回答了問題,她是在說︰「我可沒有那麼說過!」

溫寶裕攤了攤手,又望向原振俠︰「只有請原振俠去親身考察一番了!」

原振俠搖了搖頭,好一副意興闌珊的神情,表示他毫無興趣。

溫寶裕開始使用「激將法」︰「原醫生,是不是從現在起,你對神秘事物的探索,至少要遠離地球,最近是觀察地帶?」

原振俠緩緩搖頭,神情帶著譏諷,自然是在說溫寶裕的辦法幼稚。

溫寶裕卻還在繼續努力,他做著夸張的手勢,大聲道︰「若是有人邀請你去參加拯救愛神星的行動,和宇宙間至高無上的女巫在一起,你一定會立即答應了?」

溫寶裕說話一向夸張,所以也容易超越分寸,這時,就出現了這種情形。原振俠倒也不一定,在听了這樣的話之後,便責怪溫寶裕說話過分,而是被他的話,觸動了心事,情緒一下子變得極壞!

他先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後,眉心打著結,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向外就走。不論是他的神情、眼神、行動,都散發著一股濃濃的寂寞、惆悵和無可奈何的情懷,把所有人都逼得透不過氣來。連溫寶裕也張大了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沒有人敢再說話,也沒有人敢動,人人眼看著原振俠,一步一步向外走去。雖然原振俠其實什麼聲音都未曾發出,但是他每跨出一步,每個人都像是听到了發自他心底深處的沉重嘆息聲。

一直等到原振俠離去,又過了十來秒,各人才回復了活動能力。先是幾個女青年的感嘆︰「太迷人了!能叫女性為他做任何事!」

她們為原振俠的風流倜儻而由衷著迷──這從她們個個都像是如痴如醉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來。

接著,便是更多的人埋怨溫寶裕︰「都是你不好,胡言亂語,不知檢點,得罪了原醫生!」

溫寶裕自己心中,也惴惴不安,自然對眾人的指責,無法分辯。他居然也有張口結舌的時候,這又不免令人感到同情。

還是靠胡說的一番話,替溫寶裕解了圍。胡說道︰「原醫生不會生氣,只是提到了那位宇宙的女巫之王,使他傷感,所以,他只想自己一個人獨處!」

溫寶裕松了一口氣,揮動手,想說話,這才發現,安普伯爵的那張請柬,還在他的手上。

他高舉手,大聲叫︰「原醫生留下了請柬,憑柬可以出席婚禮,有機會見到吸血-尸新娘,和一半是吸血-尸的新郎,誰有興趣去?有興趣去的,別忘記禮物是人類的鮮血,越多越好!」

人叢中忽然有人高聲笑︰「鮮血放在什麼容器之中,可以保存最久,維持最新鮮?」

有人立時也跟著笑︰「當然是放在人的身體之中。鮮血為禮,根本不必攜帶,只要人到就行。人人都有血,個個給新郎新娘去吸上幾口就可以了,保證新鮮!」

又有人反對︰「那不同,給吸血-尸吸了血,也會變吸血-尸,帶了鮮血去,自己就不會改變人類的身分!」

一時之間,各人又七嘴八舌地爭論起來,場面不免有些混亂。在這種情形之下,若是有人靜悄悄地離去,自然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且不說那些青年男女的爭辯結果如何──更多情形之下,是根本沒有結果。卻說原振俠在走出了那幢大廈之後,抬頭望向天空,天上繁星點點,人類的目力所能及之處,只是宇宙的億萬分之一。愛神星在哪里?率領了愛神星機械人,去拯救愛神星的瑪仙在哪里?根本無法想象!

原振俠已走出了幾步,這次,他真的每走出一步,就長嘆一聲,嘆息聲之中,自然充滿了思念。

他在一株大樹下,略停了一停,仍然昂頭向天。但是他立即覺出,有人正在緩緩地向他接近。

他不是很起勁地,轉過頭去看,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形正向他走近。借著星月微光,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是被稱為「啞女」的那個女孩子了。

青年男女很多,除了本來已經熟稔的幾個之外,原振俠本來也不能藉一次自我介紹,就人人認得。但這個女孩子被介紹是「啞女」時,她也沒有分辯,只是十分文靜地笑著,以致原振俠也錯以為她是真的啞女。後來她開了口,那麼當然那只是綽號了。

原振俠看出啞女像是有話要說,所以,他揚了揚眉──他相信一個不喜歡說話的人,一定十分容易明白他人的身體語言。他這時的動作,是鼓勵啞女,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啞女接受了鼓勵,走到了原振俠的身前,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不論相隔多遠,總有法子聯絡的!」

原振俠呆了幾秒鐘,一時之間,不明白啞女沒頭沒腦的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了!

看來啞女心細如發,知道他由于溫寶裕的話,而思念瑪仙。她也知道瑪仙正在宇宙中遠征,所以原振俠一出屋子,就抬頭對著星空發怔,她竟然來安慰自己來了!

原振俠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十分感動,他由衷地道︰「謝謝你!」

啞女很認真︰「天文學家最近發現的一個星系,距離地球,十億光年!愛神星再遠,也不會比這個星系更遠!」

原振俠凝視著這個神情認真的少女︰「對,愛神星比這個被命名為‘埃布爾二○二九’的星系,一定要近得多!」

啞女現出十分高興的神情︰「是啊,那你就該試圖和她聯絡,不要只是惆悵思念!」

原振俠笑了起來──雖然大半是無可奈何,但也有一小半是喜悅。

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少女,竟然對他說出那樣情理俱全的話,可知這一代青年人心智的成熟。他點頭︰「謝謝你提醒,我會努力。」

啞女又道︰「我想,你的好朋友,康維十七世,可以幫助你!」

原振俠看到她青春煥發的臉容上,充滿了真誠的關懷,他不禁十分感觸,低嘆了一聲︰「什麼人也幫不了我!」

他這樣說,是由衷之言。因為當日,瑪仙要率隊去拯救愛神星的時候,原振俠明知瑪仙這一去,在茫茫的宇宙之中,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回來。可是他所做的只是疾言厲色,要阻止瑪仙出發,連想也未曾想到,可以和瑪仙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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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6 00:04:08 |只看該作者
魂飛魄散 04
在這種情形下分別,瑪仙自然十分傷心,只怕就算有方法和瑪仙聯絡,瑪仙也不會肯傳遞什麼訊息給他!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更是神情黯然,視線也變得模糊。看出去,只看到啞女的一對眼楮,在黑暗之中,又大又明亮。

啞女也跟著嘆了一聲,這一下嘆息聲,倒把原振俠從悵然的情緒之中,拉了回來。他一揮手,「嘿」地一聲︰「少年不識愁滋味,小小年紀,唉聲嘆氣干什麼?」

啞女笑了一下︰「我是在嘆你,竟然不了解瑪仙姐姐的心意。她雖然心中惱怒,但是你終歸是她生命之中唯一的男性。這時候,她一定也在思念你,芳心千結,肝腸寸斷,你應該盡一切能力,和她聯絡!」

這一番話,啞女說得老氣橫秋之極,絕不像是出自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之口。原振俠被她這種一本正經的神態,逗得發笑︰「你對我的事,倒知道得不少!」

啞女一揚眉︰「誰叫你的傳奇經歷流傳得那麼廣,人人皆知!」

原振俠盯了啞女片刻︰「你是小寶的同學,看來,你很有些來歷!」

可能是原振俠的目光太逼人了,啞女在他的逼視之下,陡地向後躍退了一步。這一躍,原振俠立即看出,眼前這個少女,有著十分高深的中國武術根底。所以他立時道︰「我說對了!」

啞女笑了起來,現出十分調皮的神情──少女總是少女,就算性格再平靜,也一樣有頑皮的時候。

她一面笑一面道︰「我有什麼來歷?普通之極!哪像你認識的什麼海棠、鳳仙、水葒、瑪仙,個個大有來歷,神通廣大,可以陪你上天下地!」

原振俠呆了一呆,-那之間,他覺得啞女的話,太成熟了,他無法和她再說下去──硬要說下去,自然也可以,但必然不再是和一個小女孩子的對話了。所以,原振俠就沒有再說什麼。

啞女在這時,可能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比較放肆了一些,所以她也不說什麼,低著頭,向前走去。走出了幾步,才轉過身來,又回復了她怯生生的語調︰「可以請求你一件事?」

原振俠攤了一攤手︰「請說!」

啞女抿了抿嘴︰「你能不能帶我去見一見衛先生?」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先是失聲道︰「那位先生!」

接著,他表示了訝異︰「剛才,他不是也參加了我們的聚會了?你已經見過他了!」

啞女搖頭︰「不,我要和他交談……我有一些事要告訴他!」

原振俠笑︰「他的脾氣很怪──」

啞女竟然不客氣地,打斷了原振俠的話︰「溫寶裕曾答應過我,帶我去見他,可是每次當我問他什麼時候實行諾言,他也總用那位先生脾氣很怪來推搪我。看來,我要和他談話,極其困難?」

原振俠也不知說什麼才好,他解釋︰「事實是,他十分忙,行蹤飄忽不定。最近,他又找回了多年不見的女兒,事情更多,唉,剛才你為什麼不掌握機會呢?」

啞女緩緩搖頭︰「剛才人太多,我說不了兩句,一定給人搶著說話,哪能說得明白!」

原振俠看出她想見那位先生的心情,十分殷切。

他就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好,我下次一見他,就向他提起你,你的名字是──」

啞女道︰「我叫鐵珊珊──名字沒什麼意思,可是我能告訴他一些事,解開他心頭幾十年的謎團!」

原振俠先是一呆,接著,忍不住笑了起來。現代青年人說話喜歡夸張,想不到見面給人印象極好的啞女,也未能例外。

原振俠心中這樣想,自然有了不以為然的神色。啞女也立時覺察到了,她問︰「你感到我的話不實在?」

原振俠不想和少年人虛偽,所以他道︰「是,那位先生年紀不太大,如果那是幾十年的謎團,應該是他還是小孩子時的事情了!」

原振俠以為自己這樣說,已經指出了她說話的不盡不實之處了。卻不料啞女的神情卻十分認真,她道︰「就算不是小孩子,也是他少年時的事!」

原振俠听她說得認真,不禁有點愕然,又盯著啞女看了一會。在她清麗的臉龐上,卻又看不出什麼來,他再一次答應︰「好,我一見他就提起你──奇怪,溫寶裕見他的機會比我多,他為什麼不帶你去見他?」

啞女作了一個不明白的手勢,自嘲似地道︰「或許,他以為我只不過,是一個想見一見自己偶像的普通女孩,所以根本沒把他的承諾,放在心上。」

原振俠想問啞女,究竟和普通女孩子有什麼不同?可是啞女雙臂伸向上,一個轉身,已經蹦蹦跳跳,走了開去,原振俠就沒有再問。

這個姓鐵叫珊珊,綽號叫「啞女」的女孩子,和這個故事的關系不大,但是她確然和那位先生少年時,結集在心中的一些謎團有關。而這些謎團,以他的神通廣大,也一直沒有機會把它們解開!

原振俠看著漸漸遠去的啞女的背影,更可以肯定她曾受過高深的中國武術訓練。他心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臥虎藏龍,不知有多少能人異士在人間。這小女孩至多十五、六歲,已經有這樣的本領,那一定是從小就習武的了,可知她的父母,也非普通人!

原振俠又聯想到了出身十分奇特的雙生女,良辰美景,她們便能把很久之前早已失傳,但在傳奇中存在的「輕功」,發揮到了駭人听聞的程度。

他最近又在那位先生的口中,知道了他找回失蹤女兒的事。整件事中,也牽涉到了許多江湖異人的異行,整件事听了令人驚駭之余,又不免悠然神往。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一面想,一面來到了車旁,又佇立了片刻。直到听到大屋子的門口,人聲喧嘩,他知道許多人會涌出來,便駕車回去,他意興闌珊,不願意再和溫寶裕他們見面了。

一回去,他就癱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不多久,電話鈴響了,他也不去接听。可是那打電話來的人,耐心卻極好,電話鈴聲,硬是停了又響,停了又響。原振俠心中一動︰以前,只有黃絹有事要找他,才會有這樣的情形!

現在,打電話來的人,當然不會是黃絹!

他的思路循這樣的方面前進︰不是黃絹,會是誰呢?當然也不是瑪仙,瑪仙如果會出現,在出現之前,一定會用直接的方法,使他獲得訊息。瑪仙已不止一次,運用過這種類同思想直接感應的「巫術」力量。

由于想到了瑪仙,他又嘆了一聲,嘆息聲和吵耳的電話聲相比較,自然輕得多。他可以輕而易舉,使電話不發出聲音來,可是,如果是一片寂靜,那未免太寂寞了,便由得鈴聲繼續響。

鈴聲在這時候略停了幾秒鐘,但接著,又響了起來。原振俠的思路在繼續︰會不會是才分手的,那個叫作鐵珊珊的少女?

那個少女一定不是普通人物,她竟然可以解開那位先生,這樣的傳奇人物心中,數十年解不開的結?

原振俠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雖然他不覺得那少女會說謊,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他決定,一有機會見到那位先生,就要向他提及這件事,看看是不是可以在這上面,發掘出什麼故事來。

(這時,原振俠只是隱隱感到,其間可能會存在著一個故事。他自然想不到,這個故事會如此曲折離奇,難以想象──「這個故事」在時間適當時,自然會披露。)

鐵珊珊不會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那麼,是什麼人呢?會是仲大雅,已經從原始人變回現代人,帶著他的三個小孩子想見自己?也不會!仲大雅會直接上門來,如果拍門沒人應,他會推門而入。

他一面漫無目的地想著,想到哪里是哪里,而且展開了思想的漫游。一想到了仲大雅,他就聯想起曹銀雪,和仲大雅在神農架的原始人生活,以及尊他為教父的那三胞胎的成長情形……

這樣的思想漫游,用酒做游伴,是心情落寞的人,消磨時間的好辦法。想到了入神時,有一段時間,原振俠連電話鈴聲都不留心。

等到電話鈴聲重又引起了他的注意時,他陡然坐直了身子。

因為電話鈴聲在這時,起了變化──響幾下,就停了下來,然後再響,又停,又響起。

不到三分鐘,原振俠已然听出,那是電報慣用的密碼!

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真怪,打電話來的人,竟然可以肯定他在家里,而只是不听電話。其次,電報密碼,在訊息傳送方法日新月異的今日,用的人已經少之又少了!

原振俠發現了這一點,只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在電話鈴聲響了又停,停了又響的過程之中,他已經由對方用這個落後、又特別吃力,而又花時間的訊息傳遞方法中,知道對方是在要求允準,說的是︰「我可以來看你嗎?」

原振俠仍然無法知道那是什麼人,但是這個人的行動,如此鍥而不舍,這令得原振俠感動。所以,原振俠拿起了電話來,「喂」了一聲︰「誰?」

他先是听到了一下長長的吸氣聲,雖然只是一下吸氣聲,但是也充滿了久經期待,終于有了結果的喜悅。

接著,他听到的,是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

並不陌生的聲音和熟悉的聲音有分別,那就是他听出,自己曾听過這個聲音,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到,發出這聲音是什麼人的一種情形。

那聲音道︰「謝天謝地,你終于肯听電話了!」

原振俠相當疑惑,那是一個過了中年的男人聲音。他想了一想,還是想不到是誰,所以他道︰「閣下是──」

那聲音忙道︰「我是貝恩,斯巴達?貝恩。」

原振俠嘆了一聲︰「對不起,你既然花了一小時,堅決要和我聯絡,何不更詳細一些介紹你自己?」

那聲音忙道︰「我是貝恩館長。博物館,你記得,你見到安普伯爵和我的那次──」

原振俠「啊」地一聲,那人說到這里,他自然知道那是什麼人!

那個博物館館長!和安普伯爵商議著,要監守自盜,把一具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棺,偷出去的那一個!

原振俠感到十分驚訝──他可以設想任何人,會那麼緊急地想見他,就算是伯爵帶著他的吸血-尸新娘,忽然來訪,他也不會奇怪。

因為伯爵是那麼希望原振俠出席婚禮,怕請柬的作用不夠,親自來邀請,也大有可能。

可是館長來干什麼呢?上次見面,甚至連姓名都沒有互通──原振俠當時,對這個館長的鄙夷,一定顯露在臉上,令得館長不敢和他說話。

而且,原振俠對他,也沒有了印象,怎麼想,也不會想到,是這個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的人!

雖然,明知貝恩館長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找他,但是原振俠還是不想相見。他「嗯」了一聲,才想到了一個推搪的理由,貝恩館長也一面喘著氣,一面道︰「原醫生,請讓我見一見你,請求你,事情十分……十分……」

他一連說了兩次「十分」,可是竟沒有再說下去,不知是十分什麼。

原振俠打斷了他的話頭︰「不管是十分什麼,和我無關的,我不想听!」

貝恩館長急得叫︰「有關,就是和你有關,所以我才來找你!」

原振俠心中冷笑,因為他絕想不出,事情在哪一方面會和自己有關。他道︰「好,如果你在一分鐘之內,說不出和我有關的道理,我就把你從窗口扔出去。請注意,我住在十二樓!」

貝恩館長的聲音,又緊張又高興︰「一言為定!我這就上來拜候!」

原振俠放下了電話,心中一動,立即到窗口,向下看去──他現在所住的,是醫院新建造的宿舍,樓高二十層,他從舊宿舍搬來,並不是太久。

看下去,可以看到建築物的門口空地上,停著一輛樣子古老的黑色汽車,正有一個人,看來才離開汽車,向建築物走近。

這輛車子,一定停在那里很久了,原振俠才回來的時候,由于心神恍惚,所以才沒有留意。那樣說來,館長是看著他回來的,所以才一直打電話,最後動用到電報密碼這一個方法。

原振俠的心中,還有許多疑問,例如,貝恩是怎麼知道自己住址的?

看來,他一定曾經過「高人指點」,關鍵自然也就在指點他的那個人身上。

原振俠打開了門,電梯門一打開,他就看到滿頭大汗,神色惶急之極的館長,沖了出來。一見原振俠,就是一呆,失聲道︰「你……知道我就在附近?」

原振俠點頭︰「推測得到──已經十五秒了,你還有四十五秒時間,說事情怎麼與我有關?」

館長一著急,講話更是不流暢,不過,他總算在最短的時間中,表達了他的意思︰「一個小女孩,中國小女孩,要我來見你。說這件事,世上只有幾個人可以解決,你是其中之一!」

原振俠揚了揚眉,剛想說「這也與我無關」,貝恩已氣急敗壞地道︰「這個小女孩的名字叫水葒!」

原振俠「啊」地一聲,一听到了「水葒」這個名字,他的態度,自然立刻改變。雖然仍不見得熱烈歡迎,但也絕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作了一個手勢,請貝恩館長進去,同時,想起才分手不久的水葒來。

水葒在得到了組織的「特赦」之後,像是飛出了竹籠的小鳥一樣,高興得又叫又跳。

她叫的是︰「我要飛!能飛多遠就多遠,能飛多高就多高,盡情地飛,盡量地飛!」

她向原振俠告別,向康維告別,不等柳絮體內的核裝置被拆除,就急不及待地「飛」走了,也沒有對人說她去了何處。

原振俠本來,還有一件相當重要的事要問她,可是水葒看來,連半秒鐘都不想多在組織中逗留,說走就走,只說了一聲「後會有期」!

可是,現在,貝恩卻說是水葒叫他來的!如何會發生這樣怪異的聯系?原振俠也莫名其妙。

貝恩也松了一口氣,他知道原振俠不會把他從窗口扔出去了。

他坐下,又站了起來,那種不安的神態,一望而知。原振俠先滿滿地斟了一杯酒給他,他神情感激莫名地接了過來,雙手捧著酒杯,用力啜著酒,發出十分不合乎禮儀的怪聲響。

他喝了好幾口酒之後,才吁了一聲︰「水葒小姐告訴我,你的脾氣……很大,不是很肯接見陌生人……雖然我不能算是完全的陌生人。可是……她也告訴了我,能使你見我的方法……」

他一面喘氣,一面說,說的話又沒有條理,原振俠听得相當不耐煩。因為他知道,貝恩來找他,必然有十分重大的事要說,如果照這種方法敘述,不知道要用多少時間才說得明白了。

所以,原振俠一揮手,打斷了貝恩的話頭︰「我知道了,你不斷打電話,又用電話鈴聲形成密碼,全是水葒教你的──請在敘述之中,盡量簡潔為佳!」

貝恩又啜了一口酒,再吁了一口氣,才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雖然他看來鎮定了許多,但是他的額上、鼻尖上,一直有大粒的汗珠冒出來。原振俠又給了他一盒紙巾,他用力抹著。

看他的樣子,並不是不想立刻就說,而是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才好!

原振俠耐心等了他一分鐘,貝恩的神態並沒有改變,雙眼之中,現出很可憐的哀求神情,使得原振俠無法疾言厲色地催他快說。

又過了一分鐘,貝恩才結結巴巴道︰「我……必須……從頭說起,因為事情……實在太……怪,太可怕……太不可思議了!」

原振俠冷冷地道︰「不必加太多的形容詞,只需要把你所說的怪事,直接說出來即可。」

這個博物館館長,顯然處于思緒紊亂、心情緊張之極的狀況中。他仍然在冒汗,而全然不理會原振俠的不滿和諷刺。

他又吐出了若干形容詞,甚至使用了幾種不同國家的語言,以證明事情確然「可怕」、「奇怪」、「不可思議」。原振俠索性不去理會他,自顧自播放音樂,喝著酒,閉目養神,當貝恩不存在一樣!

在這樣的情形下,貝恩尚且又過了十分鐘左右,才發現自己的行為不當。他忙道︰「伯爵看中了那具石棺,你是知道的了?」

原振俠听他終于說到了正題,他才睜開眼來︰「你只管說,別說我只是閉上眼楮,就算我發出了鼾聲,我都保證我听得到你的話!」

人的行事方式,是無可糾正的。有的人喜歡三言兩語,有的人喜歡-里-唆,你去催他,反而更要多花三倍的時間!

原振俠明白這道理,所以才這樣對付貝恩。貝恩連聲道︰「是,是!要是你听到有什麼不明白之處,請你隨便發問。」

原振俠悠然點了點頭,向貝恩作了一個「請說」的手勢。

貝恩道︰「伯爵看中了那具石棺的原因,是由于那具石棺,本來是一對。伯爵在十多年之前,得到了其中之一,他是用什麼方法得到的,我並不清楚。三年前,他到博物館來,看到了館中所藏的那具,他想要得到它,那是自然而然的結果──」

三年前,當伯爵在博物館的陳列室之中,發現了那具大理石棺之際,雙目發出異光,甚至青白的臉頰上,已由于氣血上涌,而居然現出了幾分紅色,他大聲叫︰「這是我的!這是我的!」

貝恩館長和伯爵確然是老朋友了,他知道伯爵的怪異行為──既然沉醉于做吸血-尸,自然會對各種棺材感到興趣。何況這具大理石棺,制作精美絕輪,本身就是一件絕頂的藝術品!

所以,貝恩當時的反應,只是笑嘻嘻地望著他。

安普伯爵卻認真之極,他一聳肩,手足攤開,仰臥在棺蓋之上,又重復道︰「這是我的!」

貝恩笑︰「你要是喜歡,可以隨時來參觀,博物館可以隨時為你而開放!」

伯爵倏然坐了起來,把身上的披風,用力向後一甩,動作十分瀟灑──他致力于模仿吸血-尸,服飾上自然也不例外,那件黑面紅里的大披風,自然是少不了的。

伯爵道︰「不!這具石棺是我的!」

對于伯爵的話,貝恩覺得難以回答。他只好指了指石棺,聳了聳肩,意思是︰你說是你的,怎麼可能呢?

伯爵卻絲毫不理會貝恩的反應,他的精神處于狂熱的狀態之中。他跳了下來,握住了貝恩的手臂,尖聲叫著︰「你知道嗎?這石棺,一共是兩具,一對!葬了一對愛人。其中葬了男性的那具,在我的古堡中,這一具中葬的是女性,不知怎麼會流落到你這里!」

雖然是館長,但石棺是一對,貝恩也是第一次听到。

他抗議了一下︰「這具石棺是館中十分受重視的陳列品,不能說是流落。」

伯爵吸了一口氣︰「我暫時不會要,可是若等到我要結婚的時候,必須要這一具石棺。讓原來是一對的,再度團聚,又成為一對!」

貝恩當時的反應,是呵呵大笑,因為他知道伯爵的怪異行為,不以為他能夠找到結婚的對象!

可是不到五年,伯爵卻十分認真地來找他,告訴館長︰「我要結婚了,你一定要設法,把這具石棺弄出來,讓我運回古堡去!」

貝恩館長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那次你見到我們,就是我們剛好在商量,如何才能不被人所知,偷運石棺出去。你知道,我雖然是館長,可是這種行為……」

原振俠冷冷地接口︰「這種行為,叫作監守自盜!」

貝恩館長的臉,「刷」地一下,變得通紅。他一面連連喝酒,掩飾他的窘態,一面結結巴巴地解釋︰「安普家族對我有……十分巨大的恩德,他要我做再不堪的事,我也無法拒絕!」

原振俠看出,貝恩確然以為盜棺的行為十分不當,可是為了報恩,他又必須如此做。原振俠不再鄙視他的行為,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一下,表示諒解,貝恩臉上的紅色,才漸漸退去。

過了一會,他才道︰「你走了之後,伯爵很沮喪,說你可能不會來參加他的婚禮。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看重你,一定要你去參加婚禮!」

原振俠反問︰「他沒有告訴你,他的新娘子是什麼人?」

館長點頭︰「有,但這是一項極度的秘密!」

原振俠沒有說什麼,只是在心中想︰原來伯爵的新娘是吸血-尸,是一個秘密!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這個驚人的秘密?

貝恩又道︰「他限我三個月……把那具棺材弄出來。你知道,這事,進行起來很困難。我先偷偷地用簡單的起重工具,想把石棺托起來,再在石棺的下面,塞進滑輪去,使石棺可以移動。」

原振俠凝視著貝恩︰「我不以為你親自動手,可以做得到這一點!」

貝恩支吾地道︰「伯爵有的是錢,他給我動用的經費數字很大……我可以雇用可靠的人來進行這項工作,當然,每一個人都經過精心的挑選。」

原振俠不置可否,貝恩忽然嘆了一聲︰「工作進行了一個月,進展良好,石棺已可移動。我的第二步計劃是,在陳列室的牆上,開一個洞,借口是需要修葺──」

原振俠也嘆了一聲︰「這辦法太笨了!你是館長,可以用任何借口移動這具石棺。你可以說,石棺本身,需要進行科學的防止損壞的防護措施,堂而皇之把它運出博物館去!」

原振俠提出來的辦法,實在再簡單不過,連少年人都可以想得出來的。

可是館長听了,「啊」地一聲,伸手在額上拍了一下,大有被原振俠一言驚醒夢中人的神態。

原振俠知道,貝恩之所以有這樣的反應,全然由于「作賊心虛」的心理作用──他心虛,所以放著那麼簡單的方法他不敢用,反倒要在牆上開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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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6 00:04:21 |只看該作者
魂飛魄散 05
當下,貝恩「啊啊」連聲︰「是,是!伯爵說你了不起,果然不錯!」

原振俠不禁苦笑,想不到自己一時口快,倒變成偷盜石棺的幫凶了!

貝恩又道︰「要是把……那些解決了,石棺運出去,倒不成問題了!」

原振俠問︰「又有什麼問題發生?」

貝恩道︰「在你走了之後,大約半個月左右,博物館來了一個參觀者,這個參觀者對于古墓、石棺的知識,豐富之極。職員無法回答他的問題,所以,我只好出去應付這個訪客──」

他說到這里,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遲疑了一下,才道︰「這位先生……看來也像是東方人。我看到他的時候,他也恰好在那具大理石棺之旁,仔細地在看著大理石上的雕像。」

那個東方人的身形普通,膚色偏黑,雙目之中,有一股異樣的陰森光芒。

貝恩來到那人的身邊,那人也不轉過頭來。貝恩先介紹了自己,那人只是「嗯」地一聲,說話極不客氣︰「你雖然是館長,但是我肯定,這具石棺的來歷,你一定不知道,一定!」

貝恩听了,雖然不快之至,但那人所說的既然是實話,他也無法發作,只好道︰「是,它來歷不明,如果你能提供正確的資料,本館無任歡迎!」

那人放肆地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轉回身來,館長這才看清楚他的長相。這人有十分凌厲的目光,容貌上並沒有什麼特別,可是,他有一股很特別的氣韻和神情,使館長感到相當熟悉──他並沒有猶豫多久,就知道這個人的那種特質,和安普伯爵接近︰陰氣森森。

那人盯著館長,一手按在石棺上,手指輕輕叩著。他冷笑了一聲︰「安普雖然急于想得到它,但只怕一樣,不知道它的來歷!」

貝恩陡然一怔,干笑了幾聲,臉色自然難看至于極點。

他也放粗了聲音︰「先生,你到本館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那人更不客氣,伸手直指向貝恩的鼻尖︰「告訴你,由你告訴安普,千萬別打那一對石棺的主意!不然,他會變成-尸!」

貝恩大怒︰「你是什麼人?」

那人現出十分自負的神情︰「你去問安普,他自然知道我是誰。」

那人非但無禮,而且氣焰十分囂張。貝恩十分想用言語反擊他,可是那人有一股難以壓倒的氣勢,使得貝恩張大了口,出不了聲,只有站在那里听他教訓的份。

而那人的言行,也相當奇怪。他又轉過身去,又伸手在石棺上輕輕拍了兩下,自言自語道︰「其實,我也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真的那麼美貌,足以使所有看到的人入迷?」

那人的這幾句話,竟然像是對石棺中的尸體在說的一樣,听來有一股令人遍體生寒的陰森。貝恩曾听安普伯爵說過,石棺一共是兩具,葬的是一男一女,這具在博物館中的石棺,里面是一個女子。

那人這樣說,看來他真是知道這石棺的來歷的了。貝恩忍住了氣,想向那人請教一下──他作為一個考古學家,自然有專業上的好奇心。

但是不等他開口,那人忽然又嘆了一聲,大是感嘆,用吟詩似的聲調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唉!所有的彌天大禍,都由無知者的妄行造成!」

他說到這里,抬起頭來,用十分陰森的目光,盯著貝恩。令得貝恩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那人又道︰「你最好盡快和安普聯絡,叫他停止胡作非為!」

貝恩還想說什麼時,那人竟棄他不顧,自顧自昂首闊步,走了出去。貝恩在他的身後,跟著走了一會,好幾次想開口,但終于因為受不了這人的氣焰,忍不下這口氣,所以非但沒有向那人討教,而且停了下來,看著那人走出了博物館。

貝恩向原振俠說到這里,停了下來。

原振俠半閉著眼,看來像是自顧自地養神,但當然他是十分用心,在听貝恩的敘述。同時,他也在想,貝恩口中的那個人,是什麼人呢?

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鷹──亞洲之鷹羅開。因為貝恩一來到,就說是水葒介紹他來的,而水葒和鷹,有著兄妹一樣的感情。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在貝恩的敘述中,一再提及「陰森」、「陰氣森森」這樣的形容詞,可見那是那個人的特質。

那就不會是亞洲之鷹了,亞洲之鷹,大開大闔,是一個硬朗之至的英雄豪杰,和「陰森」這樣的形容詞,全然不發生關系。

所以,原振俠雖然肯定,那個人一定不是等閑之輩,可是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他的確切身分來。反正貝恩說一切都要「從頭說起」,看來這個人還會有出現的機會,就等貝恩慢慢說好了。

在貝恩停下來喝酒的時候,原振俠睜大了眼,他看到貝恩恬著唇,神情很驚恐,連臉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在發著抖。看來,接下來發生的事,一定十分驚人。

原振俠雙手高舉,伸了一個懶腰,不經意地道︰「後來怎麼了?難道石棺中的美女,真的走了出來?」

這句話自然是打趣,「棺中美女」雲乎哉,是驚險電影的好名字。原振俠之所以這樣說,是受了那人一番話的影響。

誰知道,這樣一句打趣的話,竟令貝恩整個人震動,連他杯中的酒,都濺了出來!

他霍然站起來,一面發顫,一面道︰「你……你……知道了?你……是怎麼知道的?是……水葒告訴你的?你們東方人……真神秘……不可測!」

貝恩的神態驚惶,而且由于驚惶過度,已語無輪次了。

原振俠很明白他的心態,由于自己、那個人和水葒全是東方人,所以才令得貝恩這個西方人,有了這樣的感慨!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西方人也夠神秘的,像吸血-尸,我們就怎麼設想,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貝恩揮了揮手,苦笑。原振俠揚眉道︰「怎麼,真的有美女從石棺中出來?」

貝恩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他要用手扶住了沙發背,才能不跌倒。他甚至上下兩排牙齒發顫,發出「得得」的聲響來,以致他接下來所說的話中,夾雜了不少牙齒相叩的聲音。他道︰「不……不是整個人……暫時只是……一只……手!手,一只手!」

這一下,輪到原振俠驚訝莫名了!

什麼意思?看貝恩的神情,決不像是開玩笑。

可是,那是什麼意思呢?原振俠還是想到了,那是一個玩笑,可能是由水葒布置的。

但是他又再度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貝恩的鼻尖上,又有老大的汗珠在滲出來──天下決無可能有人的演技,會好到這等程度!

原振俠大口喝了一口酒──乍一听了貝恩的話,他思緒極紊亂。一口酒,帶著一股暖流,在身內流轉時,他已經鎮定了下來,又把貝恩所說的話,想了一遍,他仍然不明白。

所以,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貝恩繼續說下去。貝恩也跟著原振俠,大大地喝了一口酒,這才用手背抹了抹口角──貝恩可以說是一個相當典型的紳士,一切動作,都合紳士標準。可是自從他來到之後,所有行為,都大失禮儀,那自然是由于他心中,實在太驚惶之故。

「-」地一聲吞下了酒之後,他才道︰「那人……走了之後,我並沒有和伯爵聯絡。因為我根本不明白,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說到這里,又停了一停,望向原振俠。

原振俠苦笑,因為他也無法確定,那人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有點心急︰「說下去!」

那個古怪的東方人所說的話,貝恩雖然不懂,但是也在他心中,留下了陰影,不舒服了好幾天。

在這幾天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只有伯爵打了一個電話給他︰「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貝恩回答了之後,想起了那個人,就問了一句︰「伯爵,你有東方朋友?」

伯爵在電話那邊發出怪笑聲︰「當然有!」

貝恩想轉告那人的警告,但是想了一想,又覺得那人十分無稽,說了出來,可能會被伯爵嘲笑,所以他就忍住了沒有說。

而從那天開始,為了方便行事,他在那陳列室外,掛上了「內部裝修,暫停展出」的牌子。那具石棺,也已經順利地被移到了牆前,覆上了厚厚的帆布,只等在牆上開了洞,就可以把它移出去了。貝恩也聯絡好了重型起重機,進行搬運工作。

就在要打牆的前一天,博物館如常開放,也照例有人,因為那陳列室不開放而望門興嘆。不過,那天的情形有點特別──來了一個東方小女孩,到了那陳列室的門前,不得其門而入,便和管理人員起了爭執。

東方小女孩看來像是個少女,但出言十分成熟︰「請你們的館長來!」

于是,館長見到了水葒。

水葒侃侃而談,振振有詞︰「博物館存在的價值,就是供人參觀,參觀者可能來自萬里之外──像我就是,而居然被拒在門外,這是絕不合理的事!」

貝恩覺得好笑,而且,十分訝異于一個東方少女,會那麼理直氣壯──他自然不知道水葒的來歷,想破了他的頭都想不出。

當時,貝恩說了不少理由,但都被水葒一一駁回。貝恩又好氣又好笑,看著只有水葒一個人在糾纏,她又毫無退縮之意,所以貝恩最後投降︰「好,既然你來自萬里之外,就讓你參觀吧!」

(水葒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博物館,又為什麼堅持要進這間陳列室去參觀,另有原因,並非偶然。故事發展下去,自然會詳細道來。)

水葒嬌俏美麗,那天的打扮又高貴,這也是貝恩終于答應了她的要求的原因──人總是勢利的,貝恩看出她必有來頭,所以不敢得罪。

而且,貝恩心想,石棺蓋著帆布,也不會有人看得出他有異樣的企圖,破例讓她去看看,也不會有什麼妨礙。

當下,貝恩取出了那串開啟陳列室門的鑰匙。

水葒揚了揚眉,似有意似無意地說︰「陳列室的鑰匙,竟要館長貼身收藏,可知里面的陳列品,一定非同小可了!」

貝恩也未曾听出水葒的話,大有弦外之音,打開了門,讓水葒進去,他也跟了進去,道︰「看,正在裝修,十分凌亂!」

水葒的反應,是向著貝恩,作內容神秘莫測的一下微笑,那令得貝恩有點作賊心虛。

而且水葒一進了陳列室,就徑自向覆著帆布的石棺走去,那更令得貝恩全身,都感到不自在。

水葒來到那具石棺之前,並不伸手去揭帆布,也不望著貝恩,就用听來相當沉重的聲音道︰「我最近遇到了一個奇人,他告訴了我,關于這具石棺的不可思議的來歷,也告訴我有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就快發生!」

貝恩悶哼了一聲︰「小姐,你說的話,太高深了,我不明白!」

水葒轉過身來,直視貝恩,她的俏臉神色凝重︰「這個奇人曾要你通知伯爵,停止他的胡作非為,看來你並沒有照他的話去做!」

听到了這一句話,貝恩館長「哦」地一聲。他知道那個「奇人」,就是那出言驚人,氣勢不凡的那個東方男子。

而他也的確沒有警告伯爵,他只是在和伯爵通話時,問了一下「是不是有東方朋友」。

他也記得那「奇人」曾說,會有極大的禍事發生。不知是虛言恫嚇,還是他有預言能力?

貝恩的不滿情緒,這時也漸漸升高,他冷笑一聲︰「這……位先生,還有什麼令人驚異的預言?」

為了維持他的紳士風度,貝恩本來想說「這家伙」的,但總算及時改了口。他以為自己的問題,會令得水葒難以回答。

卻不料水葒立時有答案,而且,那答案令得貝恩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怒意陡升!

水葒兩眼直視著他,十分認真地道︰「是的,他說,如果你們不停止妄行,石棺中的那位女士,就會出來。據他說,那是一個絕色美女,不論男女,見了她都會入迷!」

這是水葒回答的前半部分,也是令得貝恩听了目瞪口呆的部分。

水葒的回答還有下半部︰「他說,貝恩這老頑固,可能把我的警告置諸腦後,還在繼續胡作非為,那就已經遲了!」

貝恩就是听到這里,變得怒意陡升的。他也不顧什麼紳士風度了,伸手向石棺一指,厲聲道︰「遲了又怎麼樣?那個在石棺中的女人,已經出來了?」

貝恩那時,聲色俱厲,自以為極之理直氣壯。因為那個「奇人」的話,簡直荒謬絕輪,伯爵的行為雖然也怪,可是還沒有荒謬到那種程度!

誰知道水葒對他的責斥,一點也不買帳,點著頭︰「他是那麼說……」

貝恩冷笑,也指著石棺︰「那你何不揚開帆布看看,有沒有個絕色美人,嗯?」

以貝恩的行事作風說,這種態度,已經是惱怒之極,極盡諷刺之能事了。

水葒卻仍然十分認真,她現出驚恐和惶惑的神情,離開了石棺兩步,搖著頭︰「我……不是很敢……雖說是絕色美人,可是……在石棺中幾百年,誰知道她變成了什麼樣子……」

水葒在解釋她何以不敢去揭開帆布的原因,貝恩已是忍無可忍了,他大喝一聲︰「你不敢,我來!」

他大踏步走向前,左手極不禮貌地向水葒推了一下,推開了水葒,右手已抓住了帆布,手背一揚,已將覆蓋石棺的帆布,揭得整幅都揚了起來!

原振俠在听貝恩敘述的時候,一面听,一面在思索︰水葒口中的那個「奇人」,究竟是誰?

听起來,有點像亞洲之鷹羅開。原振俠知道,那位「奇人」自己一定未曾見過,最有可能是久聞其名,但素未謀面。

他听得貝恩的敘述越來越緊張,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心中在想︰帆布一揭開,若是石棺的棺蓋,緩緩向上升起,一個絕色美人,自石棺之中,慢慢坐起身來,那可真是緊張刺激,香艷恐怖,兼而有之了。

看貝恩的驚恐神情,不像是偽裝,難道真會有這樣的怪事發生?

貝恩說到這里時,臉色泛白,他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臉色卻又十分怪異地紅了起來。

他的聲音有點發顫︰「我一將帆布揭了起來,自然立刻去看石棺──」

不但是貝恩,在一旁的水葒顯然十分相信那奇人的話,所以也神情十分緊張地瞪著石棺看。

貝恩再揮臂,把帆布-向地下。這時,他已經看清,石棺就是石棺,棺蓋沒有打開,別說什麼絕色美人,連螞蟻也沒有一只!

他立刻用十分憤怒的眼光望向水葒,可是水葒的言行,卻更令得他生氣。

水葒伸手在她自己的心口,輕輕拍了兩下,神態嬌俏動人,十分可愛,已令得貝恩怒意稍減。可是接下來,水葒竟然道︰「還好,禍事還沒有發生!」

貝恩大喝一聲︰「危言聳听!哪里會有什麼禍事?」

水葒卻像是根本沒有听到他的話,她仍然一副驚悸的神情,像是懷著極大的戒心,緩慢地接近石棺。到了石棺近前,更是小心翼翼,伸出手來,想去踫石棺,但又不敢,一下子就縮回手來。

這種情形,看在貝恩的眼里,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又譏諷道︰「小姐,你是一個很出色的默劇演員!」

水葒連望也不望向他,繞著石棺走著。到她走到了石棺的另一邊時,只見她陡然張大了口,喉際發出一下古怪的聲響,雙眼瞪得老大,神情驚怖莫名,使得貝恩又驚又怒,又喝了一聲︰「太出色了!」

水葒的驚怖依舊,貝恩忍不住也走過去。當他一來到那石棺的另一邊,他立刻就知道水葒不是在「做戲」了!

他無法知道自己在極度的驚怖中,是怎樣的一種情形,他只有極度驚怖的感覺。那是頭頂突然響起了「轟轟」兩下響,整個頭都炸了開來,可是視覺居然還在。

他雙腿發酸發軟,心口有一個大槌,由內而外,在用力敲打,血的溫度,陡然提高。他張開了口,想叫,可是喉嚨的火燒,令他出不了聲!

他看到一只手,自石棺之中,伸了出來──透過了石棺伸了出來,軟軟地垂在石棺的一邊。那只手伸出的程度,是恰好到手腕為止!

在貝恩敘述的時候,原振俠一直沒有打斷他的話頭,在他說到揭開帆布時,原振俠還曾想到會有什麼事發生。可是這時貝恩所說的,竟比他所想象的,還要離奇,離奇到了一時之間,原振俠難以想象,難以接受的地步!所以,他陡然叫了起來︰「等一等!把你剛才說的,再說一遍!」

貝恩哭喪著臉,望著原振俠,聲音中也有顫抖︰「有這個……必要嗎?我剛才……說得不夠明白嗎?」

看來,他剛才把那種詭異絕輪,可怖之極的情形說出來,已經鼓足了勇氣,這時原振俠要他再說一遍,他竟然無能為力了!

看到貝恩的情形如此可憐,原振俠也原諒他。因為即使是原振俠,這時也感到了一股寒意!

一只手,自石棺的一側,伸了出來,伸到手腕為止!

俗語有所謂「棺材里伸出手」(死要錢)之句,但也必然不是那樣伸出來的!

原振俠想知道詳細的情形,看來,再要貝恩說一遍,他是絕不肯的了,所以原振俠只好發問。

他先問的是︰「一只女人的手?」

貝恩立時點頭,在他點頭的時候,可以听到他頸骨的骨節發出的「格格」聲──原振俠是醫生,知道那是由于他的驚怖,而使全身肌肉僵硬收縮,所以導致骨節運動的困難,才會有這種聲音發出來。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聲音,也有點不自然︰「你沒有看到那只手……伸出來的過程?」

貝恩聲吟著︰「沒有……幸好……沒有!」

原振俠苦笑,因為可以想象,若是看到了過程,那自然更加可怖。

他又問︰「那手……只是垂著,沒有……動?」

貝恩雙手掩臉,求饒道︰「沒有,原醫生,石棺中是個死了幾百年的人……手怎麼會動?」

原振俠此時,思緒十分紊亂,自然也無閑暇去和貝恩爭論,他又疾聲問︰「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

貝恩大口喘氣,現在他在向原振俠敘述當時的情形,他的健康沒有問題,也不像生命受威脅,尚且驚駭至此。可知當時,他才一看到「有一只手自石棺中伸出來」之際的驚駭,是何等之甚!

原振俠再問了一遍,貝恩顫聲道︰「還會有什麼事發生?我……像是……整個人像是一灘爛泥一樣。反倒是那東方女孩,雖然也嚇得牙齒打顫,可是她真的勇敢,看她的樣子,竟然像是還想伸出手去,去踫一踫──那只手。我不知道她踫了沒有,我只是眼前陣陣發黑,直到她過來扶我──當我感到我被一只手扶住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被那只手……抓住了……」

貝恩館長當時,真的誤認是被自石棺中伸出來的手抓住了!所以,他的驚駭又升了一級,張大了口,一聲大叫沒有叫出來,就昏了過去。

等他再度悠悠醒轉時,他看到自己倚著牆坐著,水葒在他的對面,背靠著陳列室的門。那情形就像是她正在頂著門,不讓門打開,她的臉色蒼白,神情驚恐。

這種神情,又使貝恩誤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要奪門而出,而水葒正在勉力阻擋。貝恩感到自己作為一個紳士,沒有坐視之理,應該去幫水葒。可是他想站起來時,卻只覺得全身酸軟,哪里站得起身子來!

水葒背靠著門,在喘著氣。她看到貝恩醒了過來,聲音干啞,望著貝恩,說道︰「你看到了?他說的是真的,他說的話是真的!」

貝恩一時之間,听不明白水葒的話,可是他還是連連地點頭……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動作。

水葒深吸了一口氣,不再靠門而立,向前走出一步,轉過身,面對著門。

貝恩咬緊牙關,雙手反扶著牆,掙扎著站了起來,指著陳列室的門︰「這……里面怎麼樣了!」

水葒並不轉身,後退了幾步,來到了貝恩的身邊︰「我又蓋上了白布,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貝恩還想說什麼,可是喉際怞搐,發不出聲來,他更驚訝于水葒這個「小女孩」,如何能這樣快恢復鎮定(他自然再也想不透水葒的來歷)。水葒這時,雖然俏臉煞白,但也顯得自極度的驚恐之中,掙扎了過來,她竟然說了這樣的一句話︰「你注意到沒有?那真是一只美女的手!」

貝恩發出了一下絕望的聲吟,發顫的手,指著水葒,仍然說不出話來!

如果說貝恩一開始的敘述十分乏味,那麼,在水葒一出場之後,就高潮迭起了。原振俠自然十分專注地听著,也因貝恩的話,而感染到了當時陳列室中那種可怖的情形。

原振俠的思緒極紊亂,根據貝恩的敘述,他運用思考推理能力,迅速作了幾種假設,可是沒有一種假設可以成立。

因為事情實在太奇怪了!

如過是帆布一掀開,棺蓋被頂開,一個美女跳將出來,反倒還可以有假設。但是,一只手自石棺的一邊伸了出來,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情景?如何假設這種情景,是如何發生的?

人在思緒紊亂的時候,會有一些凌亂的聯想。

原振俠這時,忽然聯想到了中國最杰出的短篇小說集(可能是全世界最杰出的)《聊齋志異》之中,有一則題為〈美人首〉的故事,若干情景,頗有相似之處。

那個故事說一些人在客店中夜談,忽然一邊的牆上,伸出一個巧笑倩兮的美人頭來。一個人手起刀落,把人頭砍了下來,人頭旋轉著,隱入地下不見。各人趕到牆的另一邊去看,也找不到美人的身體。

一個人頭從牆中伸出來,和一只手自石棺中伸出來,不是很類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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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6 00:04:35 |只看該作者
魂飛魄散 06
原振俠也立即捕捉到了兩件事之中,最重要、最不可思議的特點︰手、頭都是固體,石棺和牆,也是固體。固體穿越固體,需要極大的力量(例如-彈穿過木板),人的身體,是很難有這種力量的!

貝恩望著原振俠,等著原振俠的意見。原振俠只是緩緩搖頭,表示他暫時沒有意見,他又維持了一陣沉默,然後道︰「後來又怎麼了?」

貝恩苦笑︰「那小女孩──後來我知道她的名字是水葒,她說……她要去找那個人。因為那個人所預言的大禍事,是確然會發生的──」

水葒那時雖然鎮定,但是也不免說話有點凌亂。她說了之後,又道︰「你快去找幾個人,隨便找到哪一個都可以,快去!我去找那個人!」

她又急急說了幾個人的名字,其中自然包括原振俠醫生在內。

貝恩伸手指著陳列室的門,水葒用力把他的手拍打了下來︰「先由得它,快去找人來處理!」

他和水葒,沒有再在博物館停留,就急急離開。兩人的行事,都不是很正常,那自然是由于發生的事太可怖,他們驚恐過度之至!

貝恩總算把經過說完了,原振俠的心中,先罵了一句「混帳東西」,這才提高聲音問︰「來找我干什麼?叫我把那只伸出來的手塞回去?」

貝恩瞪大了眼,像是他不需對這個問題負責。他大大地喝了一口酒︰「水葒說,只要找到了她所說的人之中的任何一個,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原振俠不禁苦笑。水葒說出來的幾個人的名字,包括原振俠在內,自然都不是等閑人等。但事情如此怪誕,听起來,竟不僅是伸出一只手,更有可能,石棺中的美人,會整個出來。

而且,到時候,會大禍臨頭!

原振俠勉力定了定神,問︰「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人?」

貝恩搖著頭,表示不知道。原振俠真想一揚手,把手中的酒,向他兜頭潑過去!

他強忍住了怒意︰「那人不是叫你去問伯爵,說伯爵必然知道他是誰嗎?」

貝恩囁嚅︰「我……沒有問過。」

原振俠伸手一指電話︰「立刻和伯爵聯絡,我來問!」

貝恩如夢初醒,連忙去撥電話,一面喃喃地道︰「老天,我只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考古家,為什麼會有那麼可怕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

原振俠並不同情他︰「這不正是考古學家夢寐以求的事情嗎?」

貝恩苦笑︰「我不認為,我不認為,以後發生任何事,千萬別和我發生任何關系!」

原振俠不掩飾他的鄙視︰「別忘記,事情是由于你和伯爵,陰謀盜棺開始的!」

貝恩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一直不停地發著抖。

現代的通訊科技,是人類實用科學眾多環節中,最進步的一環。相隔萬里,可以憑按動幾個號碼就可進行通話,是例子之一。

電話听來已接通,安普伯爵的聲音听來有點懶洋洋,可是在一听到了原振俠報了名字之後,他立即極其興高采烈︰「原!請柬收到了?請你一定要來!」

安普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熱忱。原振俠疾聲道︰「發生了一些事,所以有些問題要你回答!」

遠在大洋另一端的伯爵,當然無法想象發生了什麼事。原振俠先把貝恩口中的「那個怪人」的外型,形容了一下,他的話才一住口,安普就叫了起來︰「你怎麼會不認識他?」

原振俠耐著性子︰「這人是誰?」

安普伯爵仍然在嚷叫︰「這人,是世上最偉大的考古學家!」

原振俠立時向貝恩望去,卻見到貝恩十分不以為然地搖著頭,顯然他不認識這個「世上最偉大的考古學家」!

伯爵的聲音越來越大︰「不過,他的考古方法,和貝恩那種考古學家不同。他專門從古墓中發掘材料,他的名字是──」

安普說到這里,原振俠也陡然想起那人是什麼人來了。所以,他和伯爵一起叫出了那人的名字︰「齊白!」

這人的名字一被叫出來,貝恩也不禁陡然震動,發出了「啊」的一聲驚呼。

自然是由于「齊白」這個名字,確然可以令人震動!

凡是和古物有接觸的人,不必是考古學家,也會知道齊白的大名。齊白是世上最優秀的盜墓者,對世界各地的古墓認識之深,舉世無匹。

石棺,雖然大多數並不埋入古墓之中,但總屬于同一範疇。齊白對石棺有深刻的認識,自然是理所當然!

原振俠不禁用力揮了一下手,怪自己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就想起,那人是偉大的盜墓者齊白!

看來,水葒是在遇到了齊白之後,才去看那具石棺的。而在出了奇事之後,她又去找齊白了。

伯爵在追問︰「為什麼忽然問起齊白來?」

原振俠定了定神︰「伯爵,齊白警告說,如果你移動在博物館中的石棺,會有極大的禍事發生,他要你立即中止這個行動!」

伯爵「呵呵」大笑起來︰「不可能,雖然他是我極敬佩的人,但也不能使我改變主意。」

貝恩在一旁,听到這里,忍不住尖聲叫了起來︰「看上帝的份上,停止吧!」

伯爵的興致極高,還在說笑話,賣弄他的幽默︰「要吸血-尸看上帝份上,不是開玩笑嗎?應該是看撒旦的份上!」

說了之後,伯爵自鳴得意,又轟笑了起來。

貝恩對著電話吼叫︰「安普,要是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就笑不出來?」

多半是由于伯爵,從來未曾听過貝恩這樣的語調說話,所以在呆了半晌之後,他的聲音之中,也有若干程度的驚駭──那時,貝恩在叫了那句話之後,一直在粗聲喘氣。

安普問︰「發生了什麼事?」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電話中說不明白。你听著,事情怪異莫名,齊白又曾警告會有大禍臨頭,所以我們必須見一次面,共商對策──另外有人去找齊白了,他也極有可能來。」

安普十分興奮︰「能和你見面,那太好了。你到安普古堡來,同時參加婚禮,隨你住多久都可以!」

原振俠悶哼︰「不,不在你的古堡中會面,在博物館見,我和貝恩這就啟程,你也立即動身。到了博物館之後,先到先等。記得,如果你先到,絕不要自己一個人先到那陳列室去,在貝恩的辦公室等,職員都認得你的,是不是?」

安普的行為雖然怪誕,可是他人絕不笨。一听得原振俠這樣說,他呆了一呆,就問︰「怎麼啦?是不是那石棺出了什麼變故?」

原振俠不等他再問下去,立即說︰「你現在什麼都不必問,只要完全照我的話去行動就是!」

安普略停了一停︰「好,那麼,是不是我可以再次誠心誠意,邀請你參加我的婚禮?」

原振俠一直不知道,何以伯爵那麼熱切要他參加婚禮?但是安普希望他參加的熱忱,絕無疑問。這時,在听了貝恩的敘述之後,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參不參加婚禮這樣的小事,也不值得多考慮,所以他隨口道︰「好!」

電話那邊,隨即傳來了伯爵的歡呼聲︰「太好了!太好了!謝謝你!」

貝恩在這時候,咕噥了一句︰「婚禮!也不知道會有什麼禍事發生,可能根本不會有婚禮!」

原振俠正準備按下停止通話鍵,可是卻听得安普道︰「原先生,等一等!」

原振俠心想還有話要說,就縮回手來。卻听得安普在叫︰「翠絲,翠絲!你過來!你向我一再說起的那東方人,原振俠醫生,答應參加我們的婚禮了,你快來向他道謝!」

這一番話,安普是站在電話邊高聲說的。原振俠和貝恩,都可以通過電話中的擴音裝置,听得一清二楚。

一听之下,兩人都不禁呆了!因為听安普的話,分明是在叫他的未婚妻過來,向原振俠致謝。

本來,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可是兩人早知道,伯爵的未婚妻子是一個吸血-尸。連「翠絲」這樣一個動听的女性名字,和吸血-尸連在一起,已經怪不可言了。更何況,听伯爵的話,他知道原振俠這個人,還是听翠絲說的──吸血-尸如何會知道原振俠呢?

聯起想來,伯爵一定要原振俠去參加婚禮,竟也大有可能是新娘子的主意了。

原振俠只覺得自己的怪經歷雖然多,但是也少有如此不可思議的事-

那之間,他心念電轉,還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就听得電話中,傳來一個極其清甜動听的聲音。雖然俗套一些,可是那聲音听起來,真的如同銀鈴一樣︰「原醫生,能有你來參加我和安普的婚禮,那真是太高興了!」

原振俠深吸一口氣──如果這是吸血-尸的聲音,那可比許多人的聲音好听多了!

一時之間,原振俠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只好連聲道︰「你太客氣了!」

接著,電話中又傳來了一下清楚的接吻聲,才是安普的聲音︰「原,博物館見!」

通話到這里才結束。

原振俠按了停止通話鍵,沉聲道︰「走,我們到機場去,去搭最快起飛的一班飛機!」

貝恩的驚怖神情,緩和了許多。他也心急想回博物館去──雖然他在那陳列室門外加了鎖,又貼了告示,告誡任何人不得擅進,但是也怕有人意外闖了進去,見了那種可怕的情景,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

在旅途上,若是沒有什麼意外發生的話,千篇一律,不值得詳述。原振俠和貝恩有幾段對話,倒十分有意思。

原振俠先問︰「你相信安普的新娘……會真的是一個吸血-尸嗎?」

貝恩搖頭︰「本來,我也只有一分相信,可是听過了那麼甜的聲音之後,我半分也不信了!」

這個回答,正如原振俠所想的一樣。原振俠大是氣惱︰「那麼,他為什麼要這樣說?你和他相熟,應該可以知道原因!」

貝恩苦笑︰「伯爵又有錢,又閑得發慌。他熱中于扮演吸血-尸,把他的新娘,稱之為吸血-尸,也相當自然,那只是一種……游戲!」

原振俠揚眉︰「叫人送鮮血做賀禮,也是開玩笑?」

貝恩嘆︰「多半是!而且,我看也不會真的有人送血,多半只是假的血漿,拍電影用的那種!」

原振俠不由自主搖頭︰「他的新娘能容得他這樣胡鬧,必然是一個柔順可人的女子!」

貝恩也搖頭︰「如果伯爵堅持要她躺在石棺中,只怕再柔順,這婚姻也難持久!」

原振俠剛才,在說及「柔順可人的女子」時,自然而然,想起了幾個人來。黃絹絕不柔順可人,海棠也不,瑪仙雖很听話,但也不是東方式的柔順。反倒是小水葒,有一種嬌小女子的特有柔順,十分值得人去愛──當然原振俠絕不是認為,自己會對水葒產生愛情!

在到達目的地,從機場到博物館的那段路上,貝恩的身子又開始發抖。那是為了越來越近博物館,就等于是離那種可怕的情景越近之故。

貝恩的情形如此之糟,以致那好心的出租車司機提議︰「既然這位先生感到不適,不如改到醫院去?」

到了博物館,才一進去,遇到了第一個職員,貝恩就問︰「安普伯爵來了沒有?」

職員搖頭︰「沒有──館長,你不舒服?」

貝恩用力一揮手︰「也沒有別的人來找我?頂樓的那陳列室,沒有人擅進過?」

職員連連搖頭,貝恩才算是松了一口氣。原振俠已急不及待向樓上走去,貝恩跟在他的後面,才上了一層樓,他就道︰「原醫生,算起來……伯爵快到了……我在辦公室等他……可好?」

原振俠看到貝恩面色灰敗,身子發顫的情形,知道他是心中害怕,不敢再去面對那可怕的情景。他道︰「好,要是安普來了,你立刻帶他上來──可是別先忙著對他說發生了什麼事!」

貝恩如釋重負,忙掏出一串鑰匙來,給了原振俠,自己急急忙忙,向走廊的一端走去。

原振俠繼續上樓去。

原振俠一點也不覺得貝恩的神態可笑,因為他雖只是听了貝恩的敘述,在上樓的時候,也不禁感到了一陣陣的寒意。那是由于他知道,即將看到極度不可思議的詭異情景的緣故。

他來到了那間陳列室的門口,正準備把鎖打開,就听得樓梯下有人在叫︰「原醫生!原醫生!」

原振俠一听,就听出那正是水葒的聲音。他轉過身,就看到水葒一溜煙地自樓梯口竄了上來,神情又是吃驚,又是高興︰「貝恩倒有點本事,把你請來了!」

原振俠一揚眉︰「說是奉水葒之命,怎敢不來?」

原振俠一面說,一面向陳列室的門,指了一指。水葒吃驚的神情加強,遲疑著道︰「你已經知道是什麼情形了?其實,不看也罷……看了,絕不好受!」

連水葒的神情也如此驚怖,原振俠更是駭然,他道︰「來都來了,不看一下,象話嗎?你出主意找我來,想我做些什麼?」

水葒咽了一口口水,神情駭然︰「不知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只是想,把你們這些神通廣大的人物,隨便找一個來,總有用的!而且,事情本身如此特別,誰听了之後,都會忍不住好奇心,會第一時間,趕來看個究竟!」

這時,貝恩在樓梯口探頭探腦,不住抹汗,神情驚恐。貝恩的這種神情,原振俠見得多了,並不以為奇,可是水葒這樣出色的人物,竟然也有那樣恐懼的神情,原振俠也不免心驚──水葒在原振俠要去打開鎖的時候,竟然十分自然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想阻止他去開門!

原振俠和水葒互望著,在水葒的雙眼之中,原振俠看到了極其深刻的震栗。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水葒也吸了一口氣,道︰「是不是先听一听……齊白怎麼說?」

原振俠向門指了一指,意思是問她︰里面的情形真是那麼可怕?

水葒連一秒鐘也沒有考慮,就連連點頭。

原振俠嘆了一聲。水葒的反應,既然如此強烈,原振俠也不能不重視。

水葒看到原振俠接受了她的意見,用力拉著他,離開那陳列室。貝恩迎了上來,水葒解釋︰「先請原醫生听听有關……那石棺的……資料再說。」

貝恩顯然不知道那石棺的資料是什麼,但是只要可以遲一刻進陳列室,他就贊成。他連聲道︰「好,好!順便也可以等伯爵來!」

原振俠雖然覺得事情十分荒謬,但是連水葒都那麼害怕,由此可知事情非同小可。他也就在水葒的拉扯下,進了貝恩的辦公室。

水葒一伸手,居然在後褲袋中,取出了一只扁平的酒瓶來,打開,大大地喝了一口──那情景實在十分詭異,原振俠想笑,卻笑不出來。

水葒把酒瓶遞給貝恩,貝恩也喝了一口。原振俠搖手,表示不需要。

水葒吁了一口氣,說︰「我第一次到這里來,就是齊白叫我來的。或者說,是听了齊白的話,才到這里來的。」

水葒是如何和齊白這個盜墓奇人相遇認識的,並不重要,就算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好了。兩人在交談之中,自然不免提及一些雙方都熟悉的人,于是,熟稔的程度,迅速增加。

由于齊白是盜墓奇人,水葒自然問到他最近有什麼杰作。齊白大是感嘆︰「最近,有價值去發掘的古墓,越來越少了。我始終認為,中國的秦始皇墓,是最值得發掘的一個古墓,可惜,那絕不是個人的力量所能達到的!唉!」

齊白在說這番話之後,又連連嘆息,神情十分落寞,像是了無生趣。

水葒當時就取笑他︰「人心無厭足,貪念足以使人喪失快樂!」

齊白仍然沮喪︰「你想想,我是全人類之中,最有資格的古墓專家,卻沒有機會進入人類最偉大的古墓,這不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嗎?」

水葒哈哈大笑,指著齊白︰「別長嗟短嘆了,說點有趣的事來听听!」

那時,齊白和水葒相會,正是在那個博物館所在的城市。齊白一揮手︰「有,早十多年前,我在一個教堂的下層秘密地窖之中,找到了一具十分精美的石棺。那石棺本身,已經是一件藝術品,以我的專業知識,竟不能認出它屬于什麼年代!」

水葒雙手支頤,饒有趣味地听齊白說著。從齊白的認真神情上,她可以知道,這件事一開始,雖然相當平淡,但是發展下去,一定會有意料不到的驚奇。

齊白續道︰「石棺並不是我搜集的目標。而且,這樣的石棺,我有過經驗,棺蓋和棺身的契合,十分精巧,要打開來,非破壞石棺的結構不可,要收藏,得要棺中的尸體一起藏著,我沒有這個習慣!」

水葒听到這里,吐了吐舌頭︰「難道世上有人……會有收藏尸體的習慣?」

齊白笑︰「當然有,世上什麼樣的人都有──這具石棺,後來歸了一個怪人,安普伯爵所有,是我運出來給他的。當時,我知道那石棺很有些價值,但並沒有引起我特別的注意。我又在那地窖中逗留了一會,原因是發現那秘密地窖的過程,很有些曲折──我敢說除了我之外,不會再有人能在那古教堂之中,發現那秘密地窖!」

水葒做了一個古怪的神情,齊白看出她有不信之意,又重申道︰「是真的!」

水葒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齊白道︰「所以,我想要在那地窖中,找一點紀念品帶回去,經過了一番搜索,給我在一個極隱秘的地方,找到了一只石盒。打開石盒,發現盒中是一卷羊皮,羊皮上記載了,有關那具石棺的一些事。」

齊白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水葒並沒有催他,只是睜大了一雙澄澈的眼楮,等他說下去。

齊白吸了一口氣︰「羊皮上的字跡,相當潦草,用的是拉丁文,提及那具石棺的來歷,簡直不可思議。寫下記載的,是一個神父,從最後的日期看來,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齊白的敘事方式,相當特別。乍一听,有點凌亂,但是他把主要的事先說出來,也有使听的人,先了解事情重點的好處。

齊白又道︰「這個在古教堂底層的秘密地窖,竟然就是為了這具石棺而建造的。那位神父,當時是教堂的主持人,他在那羊皮上面寫著︰希望永遠不會有人見到這具石棺,希望永遠不會有人發現這個秘密地窖!」

水葒听得聚精會神,因為齊白的敘述,越來越是神秘刺激了。

齊白再停了片刻︰「記載說︰在一個星月無光的深夜,神父被兩個蒙面人叫醒,叫到了教堂之外,看到有一輛馬車停著。有四個也蒙了面的人,正從馬車上,把一具看來極其沉重的石棺卸下來。

「那石棺,就是後來被藏在秘密地窖中的那一具了。神父對那些人都蒙著面,表示十分不滿意,可是他卻沒有提抗議。因為那輛馬車,吸引了神父的注意力。」

齊白揚了揚眉,水葒緊張起來,雙手握著拳︰「他認出了馬車的主人?」

齊白搖頭︰「沒有,神父只看出,若不是十分地位顯赫的大人物,沒有資格用這種華貴的馬車。而且,在車身上,有一幅布遮著,作用明顯是遮住車身上的一個徽號──當然是由于這個徽號十分著名,人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屬于什麼人所有。

「神父肯定了那馬車、那些人,都是大有來歷。所以他心中雖然不滿,但是卻沒有說出來,只是問了一句︰‘你們準備干什麼?’

「馬車之中,另外有一個十分高瘦的蒙面男子在。他向神父招手,神父走過去,那男子用顯然是壓低了的聲音道︰‘神父,我想把這具石棺,寄放在教堂。’

「這種情形,並不特殊。神父首先問的,自然是︰棺中的是什麼人?

「那高瘦蒙面男人的聲音更低沉︰‘不詳知,只知道……那……是一個男人!’

「神父一听到對方這樣說,不滿的情緒更甚,正想發作,那高瘦男人一下子按住了神父的手。神父也看到了男子的手上,戴了一枚極大的寶石戒指──當時,不是十分有權勢的人,不會戴這種戒指。

「這又令得神父吃了一驚,想說的話,也沒有說出來。那男子道︰‘你听著,神父,你听著,而且,而且要把我說的話,憑你的記憶,用文字記述下來。’

「那男子說得十分認真,而且口氣莊嚴,有一種叫人不得不遵從的威勢。所以神父自然而然點著頭,用另一只手,在胸口劃著十字,表示他會遵從那人的囑咐。

「那男人的囑咐是︰‘在這具石棺之中,是一具特異之極的尸體──不必去追究它的來歷如何,只要把它深藏起來。所以,在教堂的地窖之下,要另外建造一個秘密的地窖,用來放置這具石棺。為了秘密地窖要造得十分隱秘,必須有大量花費,我已帶了金子來──’

「那男人在說到這里的時候,就自馬車之中,取出一袋金幣。金幣沉重,使得神父在才一接過手來的時候,就壓得彎下了腰。

「那男子又吩咐︰‘一切要盡可能秘密進行,不能被他人知道建立秘密地窖之目的。但是一切完成之後,又必須把經過記述下來,目的是為了避免將來可能出現的大災禍!’」

水葒在轉述齊白告訴她的,有關石棺的一切,直到這時,才提到了「大災禍」這個字眼。貝恩神色驚恐,原振俠雖然也感到事情神秘莫測,可是他卻是疑惑多于驚恐,因為他無法想象,所謂「大災禍」是怎麼一回事,不明白何以一具石棺,會造成大災難。

水葒一口氣講到這里,也停了一停,才又道︰「齊白的記性很好──他事後可能把羊皮上,那位神父的記述,看了好多遍。而我只是听了他講一次,當然沒有听他親自敘述來得詳細,不過主要地方,也不會說漏。」

原振俠急于想听下去,作了一個手勢,請水葒繼續講下去。

水葒深深吸口氣︰「那男人又向神父道︰‘大災難不會無緣無故發生,必定在另一具石棺,也被人發現之後,才存在危機──石棺一共是兩具,今晚運來,委托神父妥為保存的,棺中是一個……男人。而另一具,棺中的是一個女人,一個……’

「那男人說到這里,語氣變得十分遲疑,聲音也變得很低沉,神父要十分專注,才能听到他的話。他說的是︰‘那另一具石棺之中,是一個女子,一個絕頂美麗的女子。任何人一看到,都會著迷,都會不由自主,被她的美色所迷惑,不能克制!’

「那男人說得十分認真,大有感慨。神父雖然一直不知道對方的來歷,可是對方的氣勢懾人,神父也受到了感染,他響應道︰‘啊,紅顏禍水,歷史上,為了美麗的女人,而產生的大災禍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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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6 00:04:48 |只看該作者
魂飛魄散 07
「那男人靜了一會,才又道︰‘嗯,情形和你的想象不同……要不可思議得多。那另一具石棺,現在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但就像這具石棺一樣,必然有出現的一天!’

「那男人說到這里,停了一下。神父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是也可以強烈地感到,他的情緒正處于極端的憂慮和恐懼之中。所以神父就以上帝的名義,安慰了幾句。

「那男子打了一個手勢,阻止了神父的祝福,繼續說著︰‘等到另一具石棺出現,危機也會出現,但是還不至于形成大災難──只要兩具石棺,各處異地,沒有相聚的機會,災難也就不會出現。但如果,兩具石棺之間的距離,接近到了互相可以看到對方的時候,大災難就爆發了!神父,或者你不明白,什麼叫作兩具石棺可以望到對方這樣的說法,那是象征式的,意思是兩具石棺之間的距離,相當接近,一里、半里,等等。’

「神父在這時,問了一句︰‘請問閣下,會有什麼樣的大災禍呢?’

「那男子緩緩搖著頭︰‘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兩具石棺,仍然相隔萬里,但只要有人起意,要使它們在一起的話,也會有極駭人的異像出現!’

「神父在那時,被那神秘男子的一番話,弄得頭昏腦脹,思緒紊亂之至,他順口問︰‘會有什麼異像?棺中的人會復活嗎?’

「那男子並沒有回答神父的這個問題,只是目光炯炯地望著神父。神父覺得那男人的目光凌厲,十分威嚴,那令得他不敢再胡亂問什麼。

「那男人又道︰‘所以這具石棺,要照我們的吩咐,讓它深藏在教堂的地下,把它出現的機會,減到最低,就可以避免災禍。我說的話,你都記住了?’

「神父連連點頭,表示記得了。

「那時,石棺已經卸下,在神父的指導下,搬到了教堂的後院。那里,本來就有不少石棺放著,多了一具,也不會惹人注意。

「神父又收好了那一大袋金幣。那男子進了車廂,神父追問了一句︰‘請問,閣下是誰?’

「那男子在車廂中回答︰‘請不必理會我是誰,只要照我的吩咐去做。’

「神父就照著那人的囑咐去做,這便是那具石棺,在教堂下的秘密地窖中的原因。

「神父在羊皮上的最後記述,是他自己的意見。神父的意見是,那個神秘男子,大有可能是國王。至于國王如何會有這具石棺,如何會知道有關石棺的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神父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神父最後寫的是︰事情雖然怪誕之至,但還是希望這具石棺,永遠留在教堂之下,不出現在人間!」

齊白當時,在地窖之中,看完了羊皮上的記載,也不禁呆了半晌。在他的盜墓生涯之中,古靈精怪的事情,也見識了不少,可是沒有一樁,比這次更怪的了──表面上看來,只是一具精致的石棺,竟然會有那麼古怪的一個故事包圍著它!

本來,齊白在發現了這具石棺之後,並沒有把它弄出去的意思。但是看了羊皮上的記載之後,他好奇心大作,覺得有必要把這具怪石棺弄出去。

當時,他作了這樣的決定之後,心中也略有不安。因為,有關大災難的預言,十分驚心動魄,神秘莫測。可是,由于其時,「另一具石棺」在何處,根本沒有人知道,齊白也不會把警告放在心上。

要把那麼沉重的石棺,從教堂的秘密地窖中搬出來,自然不是易事。盡管齊白神通廣大,還是費了不少手腳。

石棺弄了出來,齊白想起了好把自己打扮成吸血-尸的伯爵,就通知了他,說是有一具精美之極的石棺,是不是有興趣收藏?安普伯爵一見了那具石棺,就欣喜莫名,立時想據為己有。齊白本來正在愁沒有地方放那麼大的一具石棺,一見伯爵這等樣子,他就假裝不肯割愛,結果,他這具石棺,換了伯爵古堡地窖中許多好酒。

齊白並沒有把羊皮上的記述說給伯爵听,石棺歸伯爵所有之後,齊白也把這件事忘了。只是若干時日之後,他听說,伯爵曾請來了一批專家,研究如何可以把石棺打開來──他有意把原來棺內的男人搬出去,而把石棺當作他自己的睡床。

可是專家研究的結果是︰石棺不是不能打開,但必然會受到嚴重的、不可補救的損壞。

伯爵考慮之下,決定維持石棺的完整。所以他也只好十分遺憾地,只能躺在棺蓋之上,而未能真正地躺進石棺中去。

一直到了若干年之後,安普伯爵才在博物館中,發現了另一具石棺,他自然立刻想要得到它。等到他決定結婚了,想擁有另一具石棺的願望,也更加強烈──不但要委托貝恩館長進行其事,而且,好幾次在酒後,得意洋洋地向他身邊的一些人,提及此事。

話只要有人說得出口,就一定會傳開去。不多久,就傳到了齊白的耳中,使齊白猛地想起了,自己發現石棺時,同時發現的那卷羊皮上的記載!

羊皮上那個神秘男子所說的「大災禍」,本來幾乎沒有什麼發生的機會,但現在,竟變得一定會發生了。因為另一具石棺,若是運到了安普古堡,兩具石棺之間的距離,豈止「互相看得見」,簡直是「互相模得到」!

齊白感到,事情雖然怪誕,他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且,羊皮記述著,就算有人起意,也會有異像發生,所以,齊白就專程來到博物館,去看那「另一具石棺」,但是,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像。

那一次,他在陳列室中,見到了貝恩館長,向貝恩提了警告,也要貝恩轉告伯爵,停止這個行動。

可是貝恩卻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齊白遇見了水葒,就把這一切都告訴了水葒,水葒好奇心也大作,特地到博物館來。結果,她確然看到了異像,令人看了之後,驚恐得魂飛魄散的異像──一只女人的手,自石棺中伸了出來!

因此可知,神父記述的怪事,當年那可能是國王的男子的警告,也真的會發生!雖然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樣的大災禍,但可以不讓它發生,自然最好!

齊白和水葒,純粹是偶然相遇,由于齊白的話,水葒才看到了那不可思議的異像。任何人見了這種情景,都會驚駭莫名,連自小就受過各種各樣嚴格訓練的水葒,也不能例外。

她當時又覆上了帆布,把貝恩抱出了陳列室。她在震驚之余,居然還能那樣做,連她自己也不禁感到驕傲──後來,原振俠也表示了對她的欽佩,令她得意萬分。

她立刻想到的是一些人的名字,那都是著名的冒險生活者。她要貝恩去找他們,任何一個都可以,結果,貝恩找到了原振俠。

水葒自齊白處得來的資料,已全都說了出來。在貝恩的辦公室之中,有一個相當長時期的沉默。

原振俠好幾次想說話,可是不知從何說起才好。事情竟然怪到了在棺中幾百年的女人,會知道兩具石棺有機會相會,而會展示異像!

那麼,在安普古堡中,那具石棺中的男人,是不是也會伸出手來?

在呆了一會之後,還是貝恩先開口。貝恩的聲音仍在發抖︰「那個神秘男子……真的是國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應該可以在新的歷史記載中,找出更多的資料來!」

貝恩的這一番話,倒不失考古學家的本色。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那是不是國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神父相信了他的話,把一切都記了下來,而齊白在看了記載之後,也深信不疑──」

他在說到這里的時候,有疑惑的神色,向水葒望去。水葒立時點了點頭,表示她也有同樣的疑惑。

對于水葒和原振俠之間,可以不必通過語言,而作某種程度的溝通的這種情形,貝恩自然無法加入。一來,他和兩人並不熟稔;二來,他的聰明才智,也無法與如此出色的原振俠和水葒相比。

原振俠續道︰「齊白只看到了羊皮上的記載,並沒有看到可怕的異像,為什麼他會對羊皮上的記載,深信不疑?」

水葒立時有了答案︰「他在向我說這一切時,十分認真──這證明他確然相信。我看他在事後,一定曾花了不少工夫,進行了廣泛的調查和考證工作,又得到了別的資料,所以才這樣地肯定。」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問︰「水葒,如果你沒有看到有一只手,自棺中伸出來,你會不會對齊白的話,深信不疑,毫不否定?」

水葒苦笑︰「一半一半──如果說這種話的不是鼎鼎大名的齊白,我一分也不會相信。」

原振俠也跟著苦笑︰「伯爵等一會來了,他會看到那可怕的異像,自然也會相信!」

貝恩一直在急促地眨著眼,這時,他突兀地插了一句︰「也不一定,那只手……既然可以從石棺中伸出來,自然也可以縮回去……要是縮回去了,那異像也消失了。我深知伯爵的為人,他一定會把我們的話,當作是最荒誕的笑話,絕不相信!」

這一番話,也不禁令原振俠和水葒,面面相覷。因為如果真的出現了這種情形,倒確然不容易令得伯爵相信他們的話!

本來,要證明是不是有貝恩所說的這種情形發生,再簡單不過,只要到陳列室去看一看就可以了。

但是看水葒和貝恩的神情,他們顯然非到萬不得已,不想再去接觸那可怕的現象。

由于兩人表現了如此過分的恐懼,也多少影響了原振俠,竟連他也感到︰可以遲一步和那可怕的異像接觸,就遲一步吧!

所以,一時之間,三人都沉默著。首先開口的是原振俠,他問︰「你沒有找到齊白?」

水葒沮喪地搖了搖頭︰「沒有,雖然說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塵,可是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一個人,還真的極困難──人和人可以莫名其妙地相遇,也可以再要找,就找不到!」

原振俠和貝恩,都盯著水葒,顯然在責問她,是不是盡了全力。

水葒嘆了一聲︰「為了找齊白,我甚至動用了最不願用的方法!」

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我利用了組織的情報網!」

水葒此言一出,貝恩自然莫名其妙,但是原振俠立時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他一下子,伸出手去,握住了水葒的小手,水葒也大大地吁了一口氣。

雖然說水葒能月兌離組織(像「無間地獄」一樣嚴密的組織,不但控制著人的身體,甚至可以控制人的靈魂),是最高領導人親自答應的,但是原振俠知道,水葒心中對組織的厭惡和恐懼,至于極點。她肯和組織的情報網作聯系,那是為了尋找齊白,而竭盡全力了!

找不到齊白,對了解整件事的經過,自然是一重障礙。但有那個「異像」放在那里,安普伯爵一見,只怕他是真正的吸血-尸,也不免魂飛魄散,要使他相信兩具石棺「相會」,便有巨災大禍發生,也不是難事!在這一段短短的沉默之中,原振俠見到水葒好幾次欲言又止,他就一再示意水葒,不管想說什麼,都不妨直說出來。

水葒還是考慮了相當久,才道︰「我知道有一類異星人,有穿越固體的異能!」

原振俠立時被提醒,「啊」地一聲,向水葒指了一指︰「那個……異人?對于那個異人的事,我只是知道一個梗概。他不是在康維十七世幫助之下,回到他原來的星體上去了麼?他的名字是──」

水葒接口道︰「他的名字是褚上民。」

原振俠皺著眉,思索著。在一旁的貝恩,用力眨著眼,可是無論他把眼楮眨得多快,他也絕無法听得懂,水葒和原振俠的這一段對話!

那是一個十分復雜離奇的故事,屬于亞洲之鷹羅開的故事《異人》,和這個原振俠的故事,並沒有很大的關系。所以只是略提一提,知道有一類外星人,有穿越固體的能力就可以了。

也就是說,如果石棺中躺的是一個這類外星人,他只要是活的,就有能力,把手自石棺中伸出來,因為他有穿越固體的異能。

既然經水葒一提,原振俠立時聯想到了許多事,但是他並不認為在石棺中的是那類外星人。因為就算是外星人,也難想象在石棺之中幾百年,仍然可以維持生命!

可是看水葒的神情,卻大有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之意,她壓低聲音︰「我想找他……那個異人,並沒有回到他自己的星體去,而是留在地球上,我想找他來看看,可是我也找不到他!」

原振俠皺著眉︰「只要伯爵肯停止要兩具石棺會合的念頭,災禍就不會發生,一切可以慢慢進行。」

水葒用力點了點頭,正在這時,安普大呼小叫的聲音,已傳了過來。辦公室的門,被用力打開,伯爵跨了進來,雙手張開,陰森的臉上,居然大有愉悅之色。他一個轉身,身上的黑面紅里的披風,揚了起來。

轉了一個圈之後,他才面對原振俠站定,可是卻望向水葒,目不轉楮。

水葒向他作了一個鬼臉︰「伯爵你好!」

伯爵這才稱贊了一句︰「好漂亮的小姑娘!」

水葒當然不是「小姑娘」,但由于她生得嬌小,西方人又不善于看東方人的年齡,所以伯爵才會這樣稱呼她。

看來,伯爵還想進一步賣弄他的幽默,可是一看到各人的神色凝重,他也知道有點事發生了,所以靜了下來,只是望著各人。

原振俠這時,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他問貝恩︰「伯爵的石棺,是齊白在一座教堂的秘密地窖中發現的,你的那具,是怎麼來的?」

貝恩連忙道︰「那具石棺不是我的,是博物館的!」

原振俠了解他作此聲明的原因,再問︰「那麼,是怎麼來到博物館的?」

貝恩嘆了一聲︰「我不知道,我上任的時候,它已經在了。」

原振俠不滿︰「總有紀錄可以追查吧?」

貝恩苦笑︰「怪就怪在這里,竟然全無紀錄!」

伯爵十分興奮︰「正由于沒有紀錄,所以就算它不在了,也沒有人可以追究。正是天造地設,要令兩具石棺,散而復聚!」

伯爵說得手舞足蹈,興高采烈,他陰森的臉上,居然也有看來很燦然的笑容。

原振俠、水葒和貝恩三人相視苦笑。他們都知道,那石棺的「異像」如果沒有消失,伯爵現在越是高興,等一會的失望,也就越大。

水葒先開口︰「是不是把齊白發現神父的羊皮記載告訴他?」

貝恩這時,說了一句極有用的話︰「何必那麼麻煩,帶他去看看那情形,他……自然就會改變主意。」

原振俠表示同意。伯爵這時也看出情形有異,他止住了笑,神情也重又變得陰森,他冷冷地問︰「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盯著原振俠,顯然各人之中,他最信任原振俠。

原振俠先吸了一口氣︰「棺材中的女人,自棺中伸了一只手出來,情景十分可怖。我還沒有見過,是他們兩人見了之後把我找來的。我們現在就一起去看一看,看了之後,才告訴你來龍去脈!」

原振俠盡量使自己的話听來平靜,可是他說到一半,安普的神情已是十分難看,他的聲音也更陰冷︰「開什麼玩笑!」

原振俠什麼也不說,只是伸手向上指了一指。安普一聲悶哼,轉身就走出了辦公室,原振俠急忙跟了出去。他們並肩走上樓梯,水葒跟在後面,貝恩遲遲疑疑,走在最後面。

到了陳列室門口,原振俠打開了鎖,推開了門,安普一步跨了進去,一時之間,他不知道那具石棺去了何處。原振俠忙向牆角,指了一指──他听過貝恩的敘述,知道石棺被搬移過,而且,也被水葒再用帆布覆蓋起來。

蓋在石棺上的帆布,一望而知,是匆忙中蓋上去的,並不整齊。

而整間陳列室,可能由于好幾天沒人進來的緣故,更可能由于那可怕「異像」的影響,令人感到格外陰森,連氣溫都像是低些,很有些陰風陣陣的味道。

隨著原振俠的一指,安普已威風凜凜,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水葒跟了進來,靠在原振俠的身邊,貝恩則扶住了門框,雙腿看來有點發軟,邁不開步子,進不了陳列室。

安普一來到石棺之前,一伸手,「颼」地一聲,就把那帆布扯了下來,-了開去。

帆布被扯開之後,自然就看到了石棺。

但是,也像上次水葒扯開了帆布之後,貝恩和水葒也看不到什麼一樣,可怕的異像是在石棺的另一邊,要走到石棺後面,才能看得到。

伯爵神情憤怒,轉過身來,瞪向原振俠。總算他始終對原振俠十分尊敬,所以並未口出惡言。

原振俠還沒有什麼反應,水葒已怯生生地伸手指了一下,同時用十分干澀的聲音道︰「後面!」

伯爵又「哼」地一聲,繞過了石棺。

才一繞過去,情形就變了!

本來,他在行動之際,有一種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氣派。而且,神情陰森冷酷,彷佛他就是人類,或是吸血-尸類的主宰一樣。

可是,-那之間,他陡然變成了另一個人。首先起變化的是他的雙眼,突然間睜大,眼球凸了出來,幾乎有大半個圓球體,是出了眼眶的。

而且,在凸出的眼珠之中,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恐懼,盡管陳列室中靜得出奇,但是原振俠卻感到那一對眼珠,正在慘叫!

接著,是伯爵慘白的臉色,變成了霉綠色。像是在一秒鐘之間,他臉上涂上了一重發了霉的面漿。

然後,就是他的口,也不知道他原來是想張大口還是合上,總之,這時什麼都不是,而是他的雙唇在不住半開半合發抖,伴隨著有節奏的「得得」聲──上下兩排牙齒相叩所發出的聲響。

他的鼻子,由于鼻孔變得擴張,看來更是變了形。

他一動也不動,這時,不單他全身發僵,只怕連血液也是凝結的──安普伯爵畢生致力于模仿吸血-尸,但最具成就的,就是那一-那了!

安普在-那間,現出那樣驚怖欲絕的神情,倒是各人意料中的事。貝恩在門口,發出了一下聲吟聲,人已坐倒在地。

水葒伸出手來,挽住了原振俠的手,兩人的手都冷得可以。

原振俠深吸一口氣,甚至覺得心口有點發痛,但是他還是鼓起勇氣,向前走去,同時在心中告訴自己︰只不過是一只女人的手,伸出了石棺而已,雖然恐怖,但也不致于會把人嚇死!

水葒可能不願意向前走,但是她既然和原振俠的手互握著,她又不願意放開,也就只好和原振俠一起向前走,到了石棺的後面。

于是,他們兩人同時看到了石棺後面的情形。

原振俠早已向自己說了好多次︰「只不過是一只手伸出了石棺之外」,照說,以他的冒險生涯經歷,他就算感到害怕,也不會太甚了。

可是,事實是,他一看到了石棺後面的情形,腦中就轟地一聲,像是全身的血,一齊涌上了頭部,而且在他的腦中,沸騰翻滾!

他自己看不到自己臉上的神情,但是猜想起來,一定和安普的情形相類似!

他只覺得全身無數億的細胞,每一個都從細胞核中心,向外散發著恐懼!

他遇到了生平最大的恐懼!

因為他看到的,不是「只不過是一只手伸出了石棺而已」,他看到的,是一整條手臂,自石棺中伸了出來,軟軟地垂在棺外!

那手臂露出石棺的部分,還連著一點點肩頭,肩頭和石棺的連接處,嚴絲合縫,一點空隙也沒有。

那手臂的皮膚極白,和大理石的顏色相近,以致乍一看來,有點像是那手臂也根本是石刻的。

可是,又一下就可以看出來,那手臂屬于一個人,一個女人。有著柔軟的皮膚和肌肉,是一條十分豐腴,十分誘人的手臂──如果它屬于一個有生命的女人的話。

而如今,它卻屬于一個在石棺中躺了幾百年的女人。它偏偏又不肯在石棺中安分地躺下去,而那麼頑強固執,不知道使用了什麼魔法,自石棺中硬擠了出來,軟垂在棺材邊上!

它硬要從石棺中擠出來,有什麼目的呢?是只擠出一條手臂來就算了,還是要把整個身子,都從石棺中擠出來?像是妖魔掙月兌了禁錮的枷鎖一樣,從此在人間掀起一片腥風血雨,造成彌天大禍?

原振俠一時之間,無法和他人交換意見。他自己在極度的驚怖之中,思緒紊亂之極,眼前的情景,實在太詭異了,叫人無法承受!

原振俠也不知自己僵立了多久,他甚至想不到就在他身邊,和他緊握著手的水葒的存在。

忽然之間,他眼前黑了一黑,有東西向他壓了過來,他這才恢復了行動的能力,自然而然,伸出手來,向那壓過來的東西,推了一推。

一推之下,他才知道那並不是「東西」,而是在極度的驚恐之中,回過神來,正在急促後退的安普伯爵!

安普急促後退的力道十分大,原振俠推出去的力道小,所以結果是,原振俠並未能推開安普,反倒被安普撞得也向後退去。

在這種混亂的情形中,原振俠感到腳尖一陣疼痛,那是被伯爵一腳踏中的結果。原振俠反倒很高興,因為又有了痛的感覺,可知剛才被嚇走了的魂魄又回來了。

也就在這時,他也感到了水葒在自己的身邊。三個人一起後退,退到了門口,原振俠一定神,才算是擋住了安普後退的勢子。

這時,四個人之中,最先出聲的是貝恩──並不是他的膽子最大,而是他根本沒有進過陳列室,不知道事情又有了更可怕的變化。

貝恩顫聲道︰「看上帝的份上,你們……的魂魄還在身體里嗎?」

在這一句話聲中,安普陡然轉過身來,神情仍然驚怖欲絕,口張得老大,可是只是在喉間,發出了一陣模糊不清的聲音。

原振俠和水葒,從驚怖中回復正常的能力比較強。他們互望了一眼,可是一時之間,也提不起勇氣來,去把那塊帆布蓋上。

他們互望了一眼之後,不約而同,拉了安普一下。三個人一起出了陳列室,水葒立時又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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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飛魄散 08
水葒關上了門之後,先是自然而然,把背靠在門口。但是突然之間,她想到那女人的手臂,既然可以透過石棺伸出來,自然也可以透過那扇薄薄的門!所以她陡然發出了一下驚呼聲,連跨出了三、四步,到了樓梯口,才算是穩住了身形。

這時,安普已用發顫的聲音,連問了十幾聲︰「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原振俠勉力鎮定心神,也給他問得心煩,就厲聲道︰「你是吸血-尸,也會感到害怕?」

安普慘白的臉上,神情古怪之極,在那麼怪異的情景之前,他不能不承認︰「我……還不是……整個的吸血-尸……只是一半。況且,這樣的情形,就算是翠絲看到了,一樣會害怕!」

原振俠曾在電話中,听他稱呼他的未婚妻為「翠絲」,所以知道,至少在安普的心目之中,他的未婚妻,具有「全部是吸血-尸」的身分。

但如今,就算有十個吸血-尸陡然出現,也不會比陳列室中出現的異像更可怕了。所以原振俠也不再去研究,伯爵的未婚妻究竟是不是真的吸血-尸。

他只是伸手向樓梯指了一指,水葒一看到了原振俠的手勢,早就一溜煙地向樓梯下沖了下去。貝恩扶著扶手,也急急向下走著。安普還想擺出一些英雄氣概來,可是結果,猶豫了一下,還是趕在原振俠的前面下了樓,而由原振俠殿後。

原振俠在走下樓梯的時候,多次回頭,望向陳列室的門口。

這時,他的思緒一片紊亂。在陳列室中發生的事,無從假設,他甚至有點不敢閉上眼楮──他一閉上眼楮,眼前就浮現出那條雪白的手臂來。

如果不是情景如此怪異,就像水葒第一次見了異像之後,向貝恩所說,那只手是美女的手一樣──那整個在石棺之外,甚至還有一小部分肩頭的手臂,實在是美女的手臂。

它腴白,有著如同絲緞一樣的皮膚,白得令人眩目,而且可以感覺得出會是何等水女敕。

照說,這樣的玉臂,就算是詭異地從石棺中伸出來,也不應該惹起那樣的恐懼。可是那手臂軟垂著,卻泛發著一股無可抵擋的妖異和死亡的氣息。

那種氣息直透出來,猶如利刃一樣,直刺進看到的人的腦門,從而產生巨大的恐懼!

一行四人,總算又先後進了貝恩的辦公室。貝恩先向水葒伸出手來──他曾見過水葒取出一只扁平的酒瓶來喝酒。四個人之中,受驚程度最低的是他,因為他未曾看到異像有了更可怕的發展,但是他也需要酒來鎮定。

水葒取出了酒瓶來,貝恩只喝了一口,安普便急忙自他手中,把酒搶了過來。

接著,原振俠也喝了一口,水葒就把瓶中所余無幾的酒,一起倒進了口中。

各人都望著原振俠,原振俠抹了抹口角︰「齊白的警告,顯然是事實──」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直指著安普︰「你必須取消得到這具石棺的意願!」

安普神情猶豫︰「可是……我已經答應了翠絲,她也說那是最好的結婚禮物!」

貝恩叫了起來︰「老天,以你的財力,可以選用上好的白玉,來造兩具玉棺!就算有了兩具石棺,你們也不過躺在棺蓋上,那算是什麼吸血-尸?」

貝恩的話,听來雖然十分滑稽,但是卻也具有強烈的說服力。

呆了好一會,伯爵才喃喃地道︰「我可以放棄,但是我想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貝恩厲聲道︰「有許多事,根本無法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水葒在這時,用雖然仍有余悸,但卻相當堅決的聲音道︰「這件事,可以有方法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原振俠心中恰好想到了這一點,他也知道,水葒所想的,一定和自己一樣。所以他向水葒望去,眼神之中,充分表達了他佩服水葒的勇氣!

貝恩和安普也一起望向水葒。水葒深吸了一口氣,鞏固她的勇氣︰「當然……要伯爵先打消主意,令得那條手臂……回到石棺中去才行!」

水葒無意中的一句話,令得貝恩陡然跳了起來,失聲叫︰「什麼手臂?」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貝恩疑神疑鬼,喃喃自語︰「明明是一只手,小女孩怎麼說成手臂。」

仍然沒有人理會他,原振俠揚聲︰「假設,伯爵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會造成一種影響石棺中女人的力量。那麼,解鈴還需系鈴人,請伯爵集中精神,堅決地想,取消原來的主意,目的是……是……」

水葒接了上去︰「使手臂縮回去!」

貝恩又像是叫人刺了一刀︰「是手,不是手臂!」

仍然沒有人睬他,安普神情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時,在場的四個人,所想到的,都是想使伸出棺外的人體部分,回到棺中去。絕無一人想到,索性令石棺中的女人,整個現出來。

後來,若干時日之後,當原振俠、水葒和一些朋友敘述這樁怪事的經過時,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亂的溫寶裕就大聲道︰「你們太沒膽子了!怎麼只是想著叫棺中的女人縮回手去,何不索性令她全部移出那具石棺,看看是何方妖異?」

原振俠雖然不服溫寶裕的指責,可是一時之間,也難反駁。因為確然,當時他們都沒有想到這一點,而這種情形,和原振俠行事勇往直前的大無畏性格,是背道而馳的──大家都毫不懷疑原醫生的勇敢,所以也格外想听他的辯解。

原振俠在吸了一口氣之後才道︰「我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但極度的恐懼感,使人只想用最簡單的方法了結此事。下意識絕不願意再擴大,那是主要的原因。」

溫寶裕道︰「就算照所述,一條手臂出了石棺,也不會造成如此害怕的理由!」

水葒叫了起來︰「不公平!你沒有親歷,不知道那種情形之可怖。那……一見了之後,整個人都會炸開來,你以為我的膽子會比你小嗎?」

溫寶裕還想再說什麼,那位先生舉起手來,他道︰「照我的設想,情形不那麼簡單──那種異像,既然由人的思想而產生,可知它和人腦的活動,有著聯系。強烈的恐懼感,不單是來自目睹異像,極有可能,另有一股力量,直接令腦部產生異常的恐懼!」

這一番假設,引起了一陣掌聲,顯然為眾人所接納。溫寶裕還在考慮,是不是全部接受,水葒沖著他道︰「你膽子大,下次再有這種情形,叫你也去看看!」

溫寶裕摩拳擦掌︰「求之不得!」

胡說發表他的意見︰「還有,齊白所說的,會有巨大的災害,這種先入之見,也能增加人的恐懼感!」

原振俠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模了一下︰「總之,當時我們能迅速地鎮定下來,我自己對自己很滿意。許多事,親歷其境是一回事,听人家轉述,又是一回事!」

原振俠的話,已經對溫寶裕很表示不滿了。溫寶裕作了一個鬼臉,縮了縮頭,沒敢再說什麼。

這是日後發生的事,為了免得使人認為,何以當時幾個人都沒有想到這一點,所以先提出來說明一下。

卻說當時,安普在集中精神,取消他原來的計劃,各人都不去打擾他。貝恩悄聲問︰「你們準備怎麼樣?」

原振俠說出了當時,他們在遭到了強烈的驚恐之後,所想到的最大膽的計劃。他道︰「若是……能令石棺不再有異像,那就可以把它運走,去接受X光的檢查,透視棺中的情形!」

當時,那個計劃確然大膽之極,至少貝恩一听,就一個踉蹌,「咕咚」一聲,跌倒在地,好一會起不了身。

原振俠說了之後,向水葒望去。水葒連連點頭,表示她想到的,確是如此。

過了好一會,安普才道︰「我已想了幾千遍,再也不要這具石棺了,不要了!不知是不是有用?」

這個問題,又令得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才好。因為「是否有效」,不能平空猜測,必須再到陳列室去察看,才知端的。

那麼,誰上去察看呢?

在靜了好一會之後,安普倒表現了他非凡的氣概︰「我去……是我闖的禍,但是,我需要一個人……陪我!」

原振俠立時舉起手來,水葒也舉手︰「還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去!」

安普神情感激,他向貝恩道︰「請去準備兩瓶酒!」

貝恩也正有此意,他匆匆離去。安普嘆了一聲,原振俠趁機問他︰「你的未婚妻真是吸血-尸?那又是怎麼一回事?」

安普顯得不耐煩︰「吸血-尸就是吸血-尸,有什麼奇怪的?」

原振俠追問︰「你的意思是,那是有異于人類的另一種生命形式?」

安普對這個問題,居然連連點頭︰「正是!」

水葒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神情更是疑惑。安普急了起來︰「你們到了古堡,見了翠絲,可以問她。她雖是吸血-尸,可是十分美麗可愛,決不會叫人感到恐懼!」

水葒又遲疑著問了一句︰「她……真的吸血?」

伯爵一揮手︰「當然,不過,我們就算喝牛女乃,也不必直接去吸吮侞牛,是不是?」

水葒還想問什麼,貝恩已提著兩瓶酒進來,竟然是酒精成分極高的烈酒!

四個人,並不出聲,輪流喝酒。不多久,貝恩已大有酒意,先是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可是又立即跌進了一張沙發之中,竟然鼾聲大作,睡著了!

安普在這時,站了起來,一舉手︰「去!」

這時,他沒有佩劍在手,若有的話,看來他必然會揚著劍,像是沖鋒一樣。

原振俠對安普伯爵並無特別好感,但是看到他這時,勇氣十足,倒也有點佩服。他和安普並肩走著,水葒跟在他們的後面。在接近陳列室的時候,水葒在原振俠的身後,拉了拉原振俠的衣服,原振俠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手冷得可以。

後來,原振俠取笑水葒︰「我還以為你受過多麼嚴格的訓練,早已達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境界,卻原來膽子也小得很,手是冰冷的,全是汗!」

水葒反唇相譏︰「原大醫生,別說我是一個小女子,閣下堂堂七尺的大漢,又號稱驚險經歷之多,東半球第三,什麼樣的鬼怪神妖沒有見過!還不是一樣手冰冷,不過是干冷,沒出汗而已。你我大哥莫說二哥,五十步別笑百步,好不好?」

一番話說得原振俠啞口無言,只好嘆︰「若論牙尖嘴利,你是天下第一了!」

當時,到了陳列室的門口,三人略停了一停,安普和原振俠一齊伸手去推門。

兩人的想法一樣︰石棺外有整條手臂垂著,情形極端駭人,第一次看到時,嚇了個魂飛魄散,那是必然的事。但是看了一次之後,已有了心理準備,再鼓起勇氣去看,就不會如第一次那麼可怕了。

所以,三個人在進去的時候,盡管面色蒼白,但都預料,情形如果沒有改變,也可以抵受得住。

一進了陳列室,三人又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安普一挺胸,首先到了石棺之後,原振俠和水葒遲了三分之一秒。他們幾個同時看到,情形和上一次看到的,一模一樣,沒有改變。

盡管他們都有了心理準備,但是胸口還是如同被大槌重重地敲了一下。

伯爵一心一意想取消他的計劃,可是竟然沒有用,異像沒有消失,那條手臂,還是垂在石棺之外!

三人先是僵立了一會,然後,原振俠越過了安普,走到了比較接近的位置,略俯,仔細地去察看那條手臂。

當他略俯子時,他可以听到他自己的心跳聲。

水葒一直握著他的手,所以也來到了很接近的位置──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在這個位置上,伸出手去,就可以踫到那條手臂。

在這樣的近距離中,自然可以把這個異像看得十分清楚。那確然是一條女性的手臂,膚若凝脂,十分豐腴,不能否定它沒有生命。如果它忽然揮動起來,原振俠也不會更奇怪。

原振俠特別留意石棺,看到手臂穿出來的部分,嚴絲合縫,一點空隙也沒有。

原振俠好幾次,鼓起勇氣,想伸手去踫一踫,或是捏一捏那條手臂。可是不論他如何努力,始終難以達到目的,連抬起手來,都在所不能。

而且,在他努力了幾次之後,腦部感到了一陣劇痛。本來是無形無質的恐懼感,竟然像是變成了實質,變成了一柄芒刺,刺向他的腦部。

他勉強直起身子來,看到水葒和安普的臉色,也是難看之至,而且,也都有痛苦的神情。

原振俠伸手用力以手指按住了太陽袕,啞著聲︰「先出去再說,我感到這里……有一股邪惡的力量……」

安普和水葒點頭不迭──看來,他們連說話的能力都喪失了!

三人退出了陳列室,原振俠鎖上了門,直到下了一層樓,頭部的刺痛才減退。水葒先叫了出來︰「剛才我頭痛得像要裂開來一樣!」

安普喘著氣︰「我也一樣……這種頭痛,顯然不是由于恐懼而產生的!」

水葒用充滿疑惑的眼神,望著原振俠。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人耳所不能感覺到的高頻音波,就可以使人的生理起變化,甚至使人喪失生命──這只不過是例子之一!」

水葒又向安普望去,安普苦笑︰「我曾把我的計劃告訴翠絲,她十分高興可以有兩具石棺。我想……可能是我一個人想取消計劃,並沒有用,要兩個人一起下決心,才能使異像消失!」

原振俠也正好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安普趁機道︰「兩位是不是跟我一起,到安普古堡去走一遭?」

原振俠還在考慮,水葒已連聲道︰「好!好!唉,在見過女尸的手臂自石棺中伸出來之後,只怕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害怕的現象了!」

安普勉強地笑︰「翠絲雖然是吸血-尸,可是一點不可怕,還十分可愛!」

水葒作了一個鬼臉,原振俠道︰「我不認為那石棺中是一個古尸。」

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們從極度的恐懼之中,鎮定下來,一起討論陳列室中的異像。

必須說明的是,討論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可以說是整個到古堡的旅程。

他們首先回到了貝恩的辦公室,貝恩依然沉睡。安普留下了字條,告訴貝恩,異像並未消失,和他們準備怎麼做,並且要貝恩嚴禁任何人進入陳列室。

然後,他們就離去。在到達機場之前,水葒就提出了問題︰「石棺有幾百年了,在石棺中的,不是古尸,又是什麼?」

原振俠想了一想︰「古尸,通常是指死了的人。死了的人不會動,更沒有可能令手臂伸出石棺來,所以,石棺中不是古尸。」

伯爵同意︰「對,在棺材中的,不一定是尸體,吸血-尸就躺在棺材中,卻是活生生的!」

水葒用力在自己的頭上拍了一下︰「疑問太多了,吸血-尸是什麼?我就無法想象!」

伯爵現出一種傲然的神情來︰「是一種生命,是和人類不同的一種生命!」

當他們接著討論這個問題時,他們已經在伯爵的私人小型飛機上了。

水葒望著原振俠,指著安普︰「原醫生,照伯爵的說法,吸血-尸是另一種生物!」

原振俠苦笑︰「是生物,那……毫無疑問,它不是死的,對不對?」

伯爵大聲道︰「當然是生物!」

原振俠敲著酒杯(飛機上有極好的酒,一打開瓶子,整個飛機上,就酒香浮動,令人心曠神怡)︰「你的意思,,有必要澄清,請問︰是一種不同的生物呢?還是一種不同的生命形式?」

這個問題,听來很簡單,但是想深一層,卻相當復雜。

不同的生物!

不同的生命形式!

那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不同的生物──貓和狗,就是不同的生物,世界上各種不同的生物,有幾百萬種。如果是不同的生物,那麼意思就是,人是地球上的一種生物,吸血-尸,也是地球上的一種生物。

吸血-尸這種生物,外形結構上,看來和人一樣,內部結構如何,由于從來也沒有過解剖一個吸血-尸的行動,所以不得而知。

人這種生物在地球上數目眾多,已超過五十億,還在不斷增加,速度驚人。

吸血-尸這種生物,數目甚少,極其罕見,極有可能瀕臨絕種。也有可能,為數不是想象中那麼少,而是由于外形和人一樣,所以混在人群中,也不容易被覺察。

這是吸血-尸作為另一種生物的情形。

但如果是一種不同的生命形式,那就不同了。

不同的生命形式,表示吸血-尸和人是同一類的生物,只是生命形式不同。

生命形式不同,具有較為廣和深的意義。例如,三晶星機械人康維十七世,就自視是人,是另一種生命形式的人──一切和人一樣,只是生命形式不同!

吸血-尸如果是另一種生命形式,那麼,始終仍然是人。在那位先生的經歷中,他曾發現過「第二種人」,一種由植物進化途徑演變而成的人,那自然也是另一種生命形式的典型例子。

安普皺著眉,一時之間,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水葒作了一個請他慢慢考慮的手勢,又問原振俠︰「石棺中的是什麼?」

原振俠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一個人,一個能長期在石棺中生存,又有能力可以使身體穿透石棺的人。這個人,雖然在石棺中,可是有接收地球人腦電波的能力──這是到目前為止,憑所知作出的結論!」

水葒的身子忽然震動了一下,提出了一個听來很沒有來由,但是原振俠和安普,都有切身感受的問題︰「就算是那樣,我們為什麼感到那麼害怕?」

水葒在發問之前,身子震動,顯然是心有余悸之故。而她的這個問題,未曾說出來的是︰我們三個都不是普通人,何以會那麼害怕?

安普和原振俠互望著,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原振俠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伯爵,你得到了那具石棺之後,難道沒有好奇心,未曾利用科學儀器,檢查過那具石棺?」

安普皺著眉︰「你是說……利用X光,去透視石棺內部?沒有,我沒有這樣做過,那是對死者的一種蚤擾。沒有人會喜歡在沉睡時,被人當白老鼠那樣來研究的!」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看來安普頗有貴族精神,君子作風,所以才會不去理會石棺的內容!

但如今,另一具石棺,出現了那麼可怕的現象,似乎他的君子風度,也要改變一下了!

當時,原振俠並沒有提出這一點。

伯爵的私人飛機降落在一個小型機場上,那機場離安普古堡不是很遠。其時正當上午時分,天清氣朗,視野極佳,所以循著伯爵所指的方向看去──影影綽綽,可以看到雄踞在一個山崗上的安普古堡。

歐洲究竟曾有過多少座古堡的建立,和如今還有多少座留了下來,好象並沒有極精確的統計,約數超過一千。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座古堡,都有它本身的故事,而且故事必然曲折離奇,引人入勝──至于由誰去發掘這類故事,那當然是小說家的事了。

安普早已作了安排,下了機就有一輛黑色的大房車駛近,房車上有著色彩鮮明的安普伯爵的族徽。可是由于安普的怪癖,那輛車子,看起來十足是一輛靈車,而且,另有一個蝙蝠的圖案,象徽著車主人吸血-尸的身分。

這種情形,本來也可以說是十分詭異,但是在經歷過了博物館中,可怕的異像之後,其它的一切,都不再算是什麼了。

駕車的司機,是一個面目平板的老人。當他打開車門的時候,原振俠和水葒,都對伯爵的怪癖,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兩人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在特別加長了的大房車的後座,竟然是並列的兩具十分精致的西式棺木,有著紫色的絲絨襯墊,看來很柔軟舒適,中排才是普通的座位。

他們兩人肆無忌憚地縱笑,那令得安普有點惱怒,他「哼」了一聲︰「兩位當然是不會坐後排的了!」

原振俠作了一個「請」的手勢︰「你自便吧,我們坐正常的座位好了。」

安普咕噥了一句︰「什麼是正常?」

他進了車廂,跨進了左邊的棺木,十分享受地先躺了一躺,才坐了起身。

原振俠和水葒也上了車,坐在中排座位。中排座位是反方向的,所以他們和安普面對面。

水葒指著另一具棺木︰「你的未婚妻,常和你用這車子出游?」

安普並不覺得好笑︰「正是!」

水葒作了一個鬼臉,沒有再說什麼。不一會,車子就駛進了山路,出乎意料之外,安普的吸血-尸造型,並不惹人反感,反倒很受歡迎,因為來往的車輛,一見了這輛怪車子,大都響號致意。安普面有得色,大發議論︰「看到沒有?時代不同了。吸血-尸和人類,全然可以和平相處,共同生活在地球上!」

水葒湊趣︰「是啊,只要吸血-尸不再害人──我的意思是,改變了吸血的方式,那麼,對人類的害處,也就不是很大!」

這幾句話,有著明顯的嘲弄意味。原振俠又忍不住想笑,可是安普卻十分高興︰「希望全人類都有你一樣的認識──誰都知道,自人的身體中,怞取若干血液,對被怞血的人來說,非但無害,而且有利健康!」

水葒更進一步胡調︰「不知道飲用血液,會傳染什麼疾病?像世紀絕癥愛滋病,是不是會通過吸飲血液傳染?」

原振俠勉力忍住了笑,安普卻十分認真︰「那倒要請教原醫生了!」

原振俠再也忍不住,轟笑了起來。安普十分不滿︰「有什麼好笑?」

水葒用手肘踫了原振俠一下,對安普道︰「別理他,原醫生遇上了自己不了解的問題,就會用發笑來掩飾他的窘態!」

水葒一面說,一面向原振俠作了一個鬼臉,原振俠要深吸一口氣,才能止住了笑。水葒又道︰「看來是不會傳染的,因為通過口腔吸收血液,和體內的血液,並沒有直接的接觸,是通過身體的消化系統吸收的。原醫生,我說得對不對?」

原振俠又忍不住笑。他結識的女性很多,可是像水葒那樣活潑調皮的,卻也絕無僅有。

他一面笑一面道︰「對,這就像毒蛇的毒液,如果直接進入血液,會毒死人;但如果吞下肚去,只要消化系統中沒有出血的傷口,是不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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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6 00:05:22 |只看該作者
魂飛魄散 09
安普對于兩人的「討論」,全神貫注地听著,直到這時有了結論,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看到安普的態度那麼認真,原振俠也不忍再去調侃他,而用誠懇的語氣問︰「到了古堡,我們可以和你未婚妻會面?」

安普大聲道︰「當然,翠絲一直想見你。也正由于她不斷提起你,所以我才留意你的一切資料,知道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原振俠再一次感到疑惑︰「她為什麼要見我?」

安普搓著手,神情有點猶豫,欲語又止,才道︰「她有些事……要向你請教……還是讓她自己當面和你說的好,我也不是十分了解!」

原振俠心中疑惑更甚,水葒笑著推了原振俠一下︰「好啊,大名鼎鼎的原振俠,新任吸血-尸的顧問,這可是大新聞!」

原振俠瞪了水葒一眼,盯著安普道︰「我假設她……真的吸血,人血!」

安普瞪大了眼︰「不必假設,是真的,她依靠人血維生,就像人類進食一樣!」

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氣︰「請你接受醫學上的解釋!」

安普一听,就大搖其頭,但原振俠聲色俱厲︰「听我說完了再表示意見!」

安普嘆了一聲,神情不耐煩而又無可奈何。

原振俠道︰「在醫學上,有一種病癥,主要是來自心理上的障礙,會產生嗜好異食的現象。甚至有嗜食泥土的,嗜血,是其中的現象之一。」

安普再嘆了一聲,原振俠繼續著︰「最近,在澳洲,就有一個案例,有好幾個女性嗜血,甚至傷害他人以求血液。由于患者的心理障礙,她們甚至不能進食固體的食物,在醫學上──」

原振俠說到這里,安普看來已經忍無可忍了,他陡然叫了起來︰「去你的醫學!翠絲不是人,你的醫學只是對人體有研究,她是吸血-尸!你對她一無所知,等你見了她之後,你就會知道!」-

那之間,車廂中變得十分沉默。水葒吐了吐舌頭,安普臉色蒼白,原振俠望著車外。

過了好一會,安普才咳了一聲︰「對不起,原醫生,實在是由于剛才你的這番話,我听過不知多少遍了……那不是事實!」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不必再討論下去。安普不住道歉,水葒打圓場︰「見了翠絲,請她化成蝙蝠,繞古堡飛行,原醫生就會相信了!」

安普欲言又止,神情為難。原振俠聳肩︰「水葒,別再胡言亂語!」

山路盤旋,有時可以看到古堡,有時只見參天古木。忽然之間,轉過了山角,眼前是一個大石坪,古堡就造在大石坪之上。

估計這時至少處于海拔一千公尺以上,四下開朗,可以看出去極遠,風光絕佳,令人心曠神怡,胸襟為之大開。原振俠由衷地贊嘆︰「好地方!」

車子直駛到古堡的正門口,古堡中一定早已有人在觀察等候,車子才到,古堡的大門,就緩緩推了開來。

等到三人下車時,古堡中一隊樂隊,吹奏起歡迎的樂曲,迎了出來。各色僕從侍衛,也列隊而出,還有一大卷紅色的地毯,自古堡門口的石階,直鋪了出來!

這氣派,再加上這環境,竟然使人有置身夢境之感!

安普深深彎腰,作了一個「請進」的手勢。歡迎的儀式竟然如此隆重,原振俠和水葒,都感到意料之外。他們跟著安普,向前走去,在悠揚的樂音之中,走進了古堡。

一進去,就是一個極大的大廳,廳中光線十分陰暗。他們正從正午的燦爛陽光下進來,所以有一個極短的時間,視力無法適應。

在看不清楚的情形下,原振俠和水葒,都自然而然,停了下來。

只不過幾秒鐘,他們的視力,已經可以適應黑暗了。他們看到,面前不遠處,並肩站著一男一女兩人,男的正是安普──自然是他們停下來的時候,安普走過去,站到了那女子身邊的。

而那女子,身形頎長,竟比伯爵還要高,穿著一件斜肩低胸的晚禮服,長裙曳地,婀娜多姿。

常听說看到了美麗的女人時,會眼前一亮。

原振俠當時的感覺,就是那樣。而且,他在眼前突然一亮之後,-那之間,產生了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一時之間,他竟然不知道這種感覺,自何而來。

用文字把原振俠當時的感受記述下來,可能相當長,但要注意的是,當時事情的發生,只是一秒鐘左右的事。

原振俠先是被那女人的艷光,照耀得有點目眩。接著,他看到那長身玉立的女人,膚色出奇地白──怪異的感覺就在這時產生。

原振俠立即就明白了自己何以會覺得怪異,因為那美女穿著一種設計奇特的晚禮服︰斜肩,露胸,左邊有自肩而下的長長衣袖,右臂卻自肩至腕,全是的。

晚禮服黑色,大廳中的光線又十分暗,背景和主體混成了一體。所以乍一看起來,像是她只有一條手臂一樣!

而雖然光線黑暗,那女人的肌膚,仍然白得奪目,竟像是她的玉體,會自然生輝一樣。

她用十分優雅的姿勢站著,一頭淡金色的長發披在後面。可以看到,她藍色的眼珠,閃耀著很深邃的目光,五官秀麗,竟是一個標準的白種美女!

這時,安普已握住了那美女有衣袖的那只左手,引著她向前走過來介紹︰「翠絲,我的未婚妻。原振俠醫生!」

翠絲來到了原振俠的身前,使原振俠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一經介紹,翠絲已略揚起右手來,原振俠也自然而然,按照西方的禮節行事。

他先鞠躬,然後,輕握著翠絲右手的指尖,提起翠絲的手來,再湊過去,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那是十分普通的見面禮,可是原振俠才親了手背,就听到身邊的水葒,發出了一下十分古怪的聲音──那種聲音,不是自口中發出來,而是從喉際發出來的,通常,只是在感到很恐懼的情形下,才會有那樣的聲音發出來。

原振俠松開了翠絲的手,轉頭向水葒看去,看到水葒正神情驚怖。當原振俠向她望去之際,水葒伸手,向翠絲指了一指。

原振俠轉回頭去,也陡然怔了一怔。

這時候,他離翠絲很近,翠絲那條在外,雪白的手臂,就在他的眼前。

原振俠陡然明白水葒為什麼會害怕了!

一條屬于女性的手臂!看起來,和陳列室的那石棺中伸出來的手臂,完全一樣!-

那之間,原振俠也有如同遭到電擊一樣的恐懼!

但是他立即想到,兩者之間,有著太大的不同。如今的手臂,屬于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而自石棺中伸出來的手臂,卻不知屬于什麼樣可怕的祟物!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立時令自己鎮定了下來。

安普已向翠絲介紹了水葒,水葒顯然未能定下神,所以不免有點舉止失措。翠絲向她伸出手去,她竟然向後縮了一縮,沒有和翠絲握手。

翠絲的行動,十分得體,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微微一笑,用柔和動听的聲音道︰「別怕,雖然我是吸血-尸,可是我並不害人!」

眼看著這樣的一個絕色美女,用那麼動听的聲音自稱吸血-尸,原振俠自然而然叫了出來︰「不!」

翠絲眼波流轉,向他望了過來︰「我是,不必掩飾,我是!」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感到,如果那是一種病態的話,那麼,翠絲的病情,顯然比伯爵還要嚴重得多!

翠絲再用十分堅決的聲音道︰「我並不以自己的身分為恥,所以不必掩飾!」

原振俠平日,反應何等機敏,可是這時,他除了苦笑之外,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安普大聲道︰「何必站著說話,請到我的書房去,那里有好酒!」

翠絲溫柔地道︰「兩位客人才到,不要去休息一下?」

原振俠忙道︰「不必了,事情可能十分緊急,還是先解決了好。」

翠絲揚了揚眉,她像是有點不明白,原振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進了書房,伯爵替各人斟酒。水葒站在原振俠的身邊,不斷示意要和原振俠說話,神情焦切。

原振俠低聲道︰「我知道,你是說她的手臂,和伸出石棺的很像!」

水葒急道︰「不是很像,是一樣!手、臂、指甲,全一樣!」

原振俠伸手在水葒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示意她稍安毋躁,不必先急著把事提出來。

等到坐定之後,各人的手中都有酒。翠絲手中的是一只有蓋的銀杯,她把銀杯湊近口,揭開蓋子來,遮住了口,喝了一口杯中的液體。

原振俠和水葒又不禁互望了一眼,有十分詭異之感︰她是在喝人的鮮血?

伯爵先開口︰「翠絲說她不知道自己年齡多大,通常來說,吸血-尸的壽命比人類長得多,有超過五百年的。翠絲說她死過一次,所以情形十分特殊,她無法知道自己多少歲,不過,超過三百歲,那是必然的。」

安普說來,十分自然,可是他所說的內容,卻是怪異莫名。

原振俠望向翠絲,這時,翠絲已放下了銀杯子,在她誘人的口唇上,也未見有鮮血沾染。原振俠思緒十分紊亂,他首先想到的是︰死過一次?吸血-尸難道可以死過一次又一次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伯爵向往變成吸血-尸,也大可理解。只是她不知是怎麼死的?是不是如同傳說中,被削尖了的木棒自心口釘進去致死的?

原振俠雜七雜八地想到這里,听得水葒在問︰「你是怎麼死的,難道──」

原振俠一听,就知道水葒想到的,一定和自己所想的一樣。所以他忙一伸手,向水葒的口,虛按了一下,不讓她說下去──那畢竟太不禮貌了!

原振俠的視線,這時也自然落到了翠絲的酥胸上──侞房高聳,肌膚賽雪,侞溝深深,美麗無匹!

在翠絲的胸口,當然找不出曾被木棒釘進去過的痕跡。

直到這時為止,原振俠對于翠絲的吸血-尸身分,還是大有懷疑。他想到,異食癥患者,很可能也有精神上的妄想癥,不足為奇。

他覺得有一件事是首先要解決的,他道︰「古堡中的那具石棺──」

安普不等他說完,就道︰「我問了翠絲,沒有……什麼怪現象發生……」

原振俠揚了揚眉︰「是不是先把石棺的異像,向翠絲說一說?」

安普向翠絲望去,翠絲有點不明白,但是她還是道︰「原醫生決定!雖然我也心急,要和原醫生討論和我有切身關系的事。」

原振俠嘆了一口氣,由他、水葒和安普三個人,盡量簡單扼要地,把博物館中那具石棺,兩具石棺的種種,說了一遍。

翠絲的反應十分奇怪,她不是害怕,而是激動。好幾次,三人住口,想听她的意見,她竟至胸脯起伏,喘著氣︰「不,等你們說完了,我再說。」

說完了有關的一切,翠絲卻又怔怔坐著,一聲不出。

看她的神情,像是有無限哀思,無處傾訴。她雖然碩人頎頎,但是絕色美人而有了這種神情,自然有一股楚楚動人的風姿。

伯爵早已不問情由,把她擁在懷中,在她的臉上、額上、唇上,不斷地輕吻著,用愛的行動,代替了語言在安慰著她。

原振俠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何以翠絲在听了有關石棺的一切之後,會有這樣的反應。他略停了一停,才補充道︰「那具石棺出現了這樣的異像……實在令人心悸。這種異像,是由于你們兩人同時希望兩具石棺會合而產生的,所以,要你們兩人同時取消這種念頭,才會使那種可怕的現象消失!」

水葒加了一句︰「這就是我們來見你的原因。」

事情說得再明白也沒有了。在博物館中,一向伯爵提出這個要求,伯爵就立刻答應。可是這時,美麗動人的翠絲,望望這個,望望那個,竟然不肯答應。

看她的神情,非但不肯答應,而且,像是另有目的!

原振俠不禁皺起眉。

這時,翠絲把她的臉埋進了安普的懷中。她那如瀑似雲的、一頭淡金色天然鬈曲的長發,散落在她的背部。

她的身子在微微發顫,所以那一頭美發,也閃耀起奪目的光采。

各人都在等著她的答復,她卻過了好一會,才抬起頭來,仍然一臉哀思,用十分怯生生的聲音問安普︰「為什麼堡中的那具石棺,沒有這種現象發生?」

安普回答得十分無奈︰「不知道,親愛的,我不知道!」

他說著,向原振俠和水葒望來,想在兩人身上找答案。原振俠眉心打結,水葒出言譏諷︰「或許,現在有一只男人的手臂,正在伸出來……」

水葒雖然是在諷刺人,可是當她說到有這個可能時,她仍然不免感到一股寒意。然而,翠絲一听了水葒的話,卻立時現出充滿了希望的神情,站了起來,問水葒︰「有這個可能?有這個可能?」

她連聲發問,倒像是如果石棺中有男人的手臂伸出來,這種可怕之極的現象正是她殷切盼望發生的!

水葒揚眉︰「何不去看看?」

翠絲更現出興高采烈的神情,提著安普的手︰「去,我們去看看!」

安普顯然也不明白,何以翠絲那麼希望會有那麼可怕的現象出現?所以他也面有懼色,而他又不能違扭翠絲的意思,所以神情大是躊躇。

這時,原振俠仍然不知道,翠絲何以會有這樣的反應,可是憑他敏銳的感覺,他可以肯定一點︰那兩具石棺,石棺所發生的異像,和翠絲有極密切的關系!

一定是這樣,翠絲才會有那麼怪異的反應!

所以,原振俠也表示同意︰「好,去看看你那具石棺──一切怪事,都是從齊白發現了它之後開始的……」

安普雖然害怕,可是在未婚妻的面前,他也不能示怯。他點頭同意,並且和翠絲,在前帶路。原振俠和水葒跟在後面,水葒用疑惑的眼光望向原振俠,原振俠搖了搖頭,表示他心中同樣疑惑,沒有答案。

古堡相當大,一推開書房,安普就道︰「那具石棺,放在寢室中。」

從書房到伯爵的寢室,翠絲看來心急,走得很快,但也花了將近三分鐘。推開寢室的門,原振俠和水葒就看到了那具石棺。

臥室很大,布置自然也極豪華,但最特別的,自然是應該放床的所在,就放著那具石棺。

伯爵完全把那具石棺當成了床,所以在石棺上,還支著有華麗刺繡的帷帳。

在石棺之上,也有著一應的床上用具。

那石棺,和博物館中的一模一樣。翠絲一走進來,就放開了安普,急步向前,繞著石棺,轉了一個圈。然後,現出了十分失望的神情,一言不發,站在石棺旁,垂著頭。

看她的情形,竟像是由于未曾發現有手臂自石棺中伸出來,而失望之極!

伯爵急忙來到了她的身邊,托起了她的頭來。在她的俏臉之上,竟滿是淚痕,而且,淚水還在不斷涌出!

安普連連追問,翠絲只是不出聲。

原振俠和水葒面面相覷,水葒嘆了一聲︰「有手臂伸出來的情形,一點也不好看。你如果真的想看,可以到博物館去看──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看的,那手臂,就和你的手臂一樣!」

由于翠絲的行為不是很正常,所以水葒故意用言語去刺激她,希望她能清醒一些。

可是,翠絲在听了水葒的話之後,回了一句話,卻是所有人再也想不到的。

她竟然道︰「那就是我的手臂!」

她語音之中,還帶著哭音,所以也格外動听。她的這句話,其它三人都听得清楚,可是連她的未婚夫,都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她竟然說在博物館的那具石棺之中,伸出來的那條手臂,就是她的!

听了這句怪異莫名的話之後,反應最強烈的是安普。他甚至後退了一步,用疑惑之極的目光,盯著他的未婚妻。看起來,像是在盯著一個陌生人。

原振俠和水葒,自然也錯愕之至,他們也立時心念電轉,想去了解這句話的意思。同時,也作出種種假設,可是沒有結果,他們都無法明白-

那之間,臥室之中靜寂之至。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安普,他用充滿了疑惑的聲音,試探著問︰「你……沒告訴過我你有孿生姐妹!」

這句話,表示了安普對翠絲那句怪異的話的理解──在那具石棺之內的,有可能是翠絲的孿生姐妹。雙生子常常在心理上認為自己是一個人,關于這一點,原振俠有極深刻的認識。

所以他一听得安普這樣講,也十分佩服安普的思想敏捷,同時這也是唯一可能的假設了。

當然,這種假設,只有安普才能達到。因為安普相信他的未婚妻是吸血-尸──只有吸血-尸,才有可能有一個被葬在石棺之中,幾百年的孿生姐妹!

安普所作的假設,已經可以說匪夷所思至于極點了,可是翠絲卻搖頭道︰「我沒有孿生姐妹,你們看到的……手臂,就是我的。」

安普的神情,就像是被一條毒蛇纏住了頸一樣,在他蒼白的臉上,居然現出了紅色,那自然是氣血上涌之故。他用力一揮手,忽然大笑了起來,指著翠絲︰「親愛的,原來你躲在那石棺中嚇我們!」

安普自然知道,他的第二個假設,絕無可能成立,那是他在極度無所依從的精神狀態之下,所發生的一種自己騙自己的行為,以求安慰自己。

原振俠是醫生,對于這種行為,有深刻的了解,他不禁哼了一聲︰「伯爵,別胡亂猜測了,何不由翠絲來作進一步的解釋!」

安普卻還是無法平靜,他用手拍打自己的額頭,叫著︰「天──我知道你是吸血-尸,可是絕不知道你還會化身大法!」

翠絲愛憐地看著他,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也不是化身大法!」

三個人異口同聲問︰「那麼是什麼?」

翠絲又垂下了頭。看來,要她作進一步的解釋,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過了好一會,她才像是自言自語,伸手撫模著石棺︰「為什麼你沒有變化?是不是因為你死了?」

她的行為越來越怪異,說的話也越來越令人難明。最眩然的,自然莫過于安普,他張大了口,自喉際發出了一陣咕咕聲來。

翠絲悠悠長嘆,望向安普,又現出哀傷的神情。欲語又止再三,才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想兩具石棺會合?」

安普清了清喉嚨︰「說是……會有大災難!」

翠絲又嘆︰「不會有,就算原來會有的,也不是什麼大災難……唉,會合不會合,都沒有什麼不一樣了!」

把「會合」這樣的詞,用于兩具石棺上,已經叫人駭異,更何況翠絲的話,如此令人難明!

水葒忍不住問︰「原醫生,你听得懂嗎?」

原振俠沒好氣︰「听不懂!」

水葒應聲道︰「是,人類是听不懂的,那是吸血-尸的語言!」

水葒這樣說著,翠絲向她望來。一看到翠絲哀傷的神情,水葒又覺得不忍,所以她道︰「對不起!」

翠絲淒然︰「不必對不起,我本來就是吸血-尸。」

臥室中又靜了下來,翠絲閉上眼楮一會,語氣變得平靜︰「可想听有關吸血-尸的故事?」

不等三人有反應,她又對安普道︰「你雖然希望自己變成吸血-尸,可是你對于吸血-尸的事,所知不多!」

安普忙道︰「是!是!親愛的,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

自然是由于翠絲的神情太哀傷了,所以安普才會那樣說。翠絲的雙目之中,又淚花亂轉,她的聲音動听︰「故事雖然叫人傷心,但是我難過的……是另外一件事。」

進了臥室之後,各人都站著,直到這時,翠絲才道︰「兩位請坐!」

她走向一個櫃子,打開,取出一瓶酒來──本來,無時無地,都可以喝酒,而此時此地,似乎更加需要酒。

等到三個人都有酒進入體內之後,翠絲偎著安普,一起坐在一張大安樂椅中。

她先嘆了一聲︰「若干年之前,地球上,有若干吸血-尸存在。由于吸血-尸的存在方式,和人類大不相同,而且,損害了人類的存在,所以,兩者之間,自然成為不能兼容的死敵。」

翠絲說到這里,又低哼了一聲。原振俠和水葒都料不到,她竟然會從那麼遠開始說起,不但感到詭異,而且也莫名其妙。

水葒首先道︰「請問,吸血-尸來自何處?是一種什麼性質的生物?」

翠絲抬起頭,神情迷惘︰「我們不知來自何處。至于說是什麼性質的生物,請問,人類又是一種什麼性質的生物呢?」

水葒一時之間,不禁難以回答,的確,人是一種什麼性質的生物呢?

翠絲的神情十分令人同情,一點也沒有人和吸血-尸之間應有的敵意,她的語意也很誠懇︰「我只能據實告訴兩位,我們的外型,和人一樣,有一些能力,遠在人類之上。我們的壽命相當長,平均年齡可以超過五百年。我們以鮮血作食物來維持生命,同時也需要呼吸,我們不喜歡白天,愛在夜間活動。」

原振俠和水葒相視苦笑,相信能听到這樣坦率的「吸血-尸自白」的人,必然少之又少!

翠絲的神情很哀戚︰「雖然動物的鮮血一樣可以當作食物,但是我們更嗜人類的鮮血。那問題本來也不是十分嚴重,因為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小型的血液制造工廠,損失一些血液,對人類沒有害處,反倒可以促進新陳代謝。原醫生一定知道,中世紀時,歐洲女性用放血的方法來美容,那些被放掉的血,就都浪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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