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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莞爾-【城市的這個冬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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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7 00:09: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莞爾 - 城市的這個冬天

城市繁華,虛空——
冬天冰凍,冷寂——
但有了人——
將愛放了進去——
所以這個城市的這個冬天——
是這樣的——
展現在你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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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7 00:10: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輕柔的音樂一連串地從打瞌睡的小笨熊鬧鐘瀉出,一隻纖柔的手按上它頭頂的帽子,樂聲戛然而止。

安然收回手,在這個時辰醒來已成為習慣,鬧鐘不過是總也不會出錯的提醒。掀被起身,寒冷馬上襲上失去溫暖庇護的身體,下意識攏緊身上的睡袍,套上滿載冷氣的拖鞋走向浴室。

漱口洗面過後,神志是全然的清醒。打開衣櫃門,在排列成行的清一色上班套裝里挑出V領背心、淺灰色的厚羊毛衣,襯著呢絨長褲,頸部攏上式樣簡單的圍巾,再在外頭套上件中長外套。對著潔亮清晰的鏡面梳理過肩的秀髮,看著鏡中那個每天重複著的表情,心裡亦是每天重複著的那個感覺。系腕錶的同時習慣地瞟上一眼——八點十分。挽上皮包在門關處換上鞋子出門。

馬路上車流匆匆,人行道上的腳步亦是匆匆,安然安安靜靜地融於其中。

拐個彎,敏感地捕獲到空氣中那絲絲香甜味兒,越向前誘惑越大,最後腳步停在「一家麵包屋」那大大的粗糙木牌兒下。推開那同樣粗糙的木門走進去,店裡頭就是另外一個暖烘烘、香噴噴的世界。

立在櫃檯後面的胖胖老闆娘一見她,臉上親切的笑容更深了,轉身走入身後的廚房。

安然依舊走向臨窗的位子坐下,然後,胖胖老闆娘就將一個木盤子端放在她的面前,木盤子裡面盛放著瓶熱好的牛奶和一個櫻桃小蛋糕。

「謝謝。」安然開始靜靜享受這份香甜美味的早餐。

當安然再次推開店門的時候,店裡掛在牆壁上的布穀鳥鐘叫了:「咕咕,八點三十分了……」

再次走在風裡,胃裡的香暖實在感帶出了精神。冬天的風冷,侵肌,也刺骨。安然攏了攏大衣的領口,腳步沒有緊急。在一個十字路口處等待著紅燈轉換,車隊在眼裡不停地流,今天是星期三,工作日,現在接近上班時段,一切開始著火似的急。越過馬路再走上一段不長也不短的路程,然後一個轉身沒入那高高的挺得硬硬的建築群里。

「徐叔,早上好。」安然在等電梯,微笑地打著招呼。

大廈的保安隊長徐叔也是一臉的笑,「早啊,程小姐,你的準時真難有人比得過。」

在一聲機械響中電梯門洞開,安然舉步走出。整個樓層靜得死寂,空氣密密地凝住。掏出磁卡貼近打卡機,一天的工作就從「咔」一聲開始展開。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放下皮包便著手桌面的整理。然後打開抽屜從裡頭的角落取出一串鑰匙,走向隔壁的總經理辦公室。

上司大人的辦公桌的清潔整理由她專職負責,其他人是碰不得的,而辦公室的日常清掃也是由她安排、監督清潔工在不影響上司工作的前提下進行,因為自上司手裡邊不經意丟出的半片紙張也可能是公司機密並被「有心人」搜得。

跟往日一樣,調節好室內的光線與溫度;清理桌面后,把昨晚傳入的傳真整理好,安放在辦公桌面正中央並壓上紙鎮;然後檢查墨盒是否需要更換;紙張的存量多少——待弄好一切后再沏上杯清茶擺好。再打開另一扇在角落裡隱藏得巧妙的門,與這辦公室相通相連的是間卧室,擺設裝飾與五星級酒店套房無異,高級電器一應俱全,設有獨立的衛生間和更衣室,它是其主人的偶爾休憩之所。大致地掠看幾眼沒發現需要動手的地方,轉身出去。離開辦公室時重新把門關好。

洗手凈面,照著洗手間那面大大的鏡子開始上妝,是一貫的簡易——掃上淡淡的粉底,描唇,可以過自己的眼睛就可以了。

坐定在辦公椅上,外面開始有了聲音。安然打開手上的備忘錄快速地看著,腦子轉動著,手同樣不能停歇……一抬頭,那個熟悉的挺拔身影剛好掠過眼內。稍過片刻,上班的樂聲響遍整個樓層。

十五分鐘后,安然拿著準備好的文件走出辦公室。

「咯、咯、咯。」有節奏地叩響那扇氣派的辦公室門,門扉上高掛的銅牌子鐫刻著「總經理辦公室」的燙金字樣令人不由自主整起了精神。

「請進。」裡頭傳出她熟悉至極的沉穩聲音。

輕旋動門把推門而入,室內的氣氛跟十幾分鐘前是截然的不同,因為它的主人已在此。立定在那張大大的辦公桌前的時候,安然服務對象的眼睛還是沒有離開電腦屏幕,她也就靜候著。

待到那雙眼睛終於有空稍稍移向她的時候,安然馬上將手中的一份文件打開並遞放到他的面前。

「總經理,這份文件是英國『科威』公司的副總裁威廉先生在今天早上三點傳真過來的,內容是關於我們公司與其公司在明年的合作計劃。」說著又將手中的另一份文件遞上,「我們公司與『科威』公司近五年來的合作情況和總結在此,請過目。」

齊亞簡單地點了下頭。

安然將那兩份文件合放到他左手旁邊的一個黃色文件盒,「總經理,請問今天的行程表可否照樣安排?」

齊亞拿起壓放在地球儀電子座歷底部的行程表迅速瀏覽了一遍——「OK。」

「好的,那我照此安排下去。」

安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繼續埋首忙碌。

☆☆☆☆

「呼!」在處理完又一份文件後仰起頭疲累地嘆出口氣,頸椎的酸痛令她皺眉,站起來想要去沖杯茶提提神,順便也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電話鈴聲卻又響在耳邊,一看那亮著的藍色指示燈,馬上重新跌回座位,左手拎起話筒的同時筆已握在右手。

「您好,總經理。」

「程小姐,過來一下。」

「好的,請您稍等。」

安然放下電話,拿上備忘錄走出去。

……

「明天上午九點十五分的公司簡報會由您主持;十點三十分約了『豐源』的陳董在公司會議室商議下月份汽車展銷會的事宜;還有,『佳利』的鄭生約了您下行三點在『凱怡閣』商討『風運合同』那五千萬貨款的問題。這就是目前為止暫定的總經理您明天的行程安排。」

安然報告完畢,然後靜待上司的指示。

齊亞略為思索了一下:「明天下午除了鄭生的約會照常,不要再作安排;另外我要約『永貿』的王生吃飯,你安排一下。」

「是的。」安然邊應著邊快速記錄。

「以上資料什麼時候可以給我?」

「今天下午三點可以交到您的手上。」

齊亞點頭,「秦小姐在嗎?」

「秦小姐今天代您參加市裡的一個會議,明天才能回來。」

「哦,我一時也忘了。」齊亞說著將手中的一份文件遞出,「按這個提綱擬一份草稿,我明天早上要。」

「是的。」安然雙手接過。

「還有,」他隨手從卡片夾中取出一張精美的名片,「替我訂一束花以及約五萬的首飾按這張名片送出。」

安然又是雙手接過,「好的。」

「暫時沒有其他事情了。」

「那我先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安然先將那份提綱大約看過一遍,然後將之放入黃色的文件夾里,並在備忘錄記上。這項工作她計劃在四點三十分前完成,上司說早上要的意思就是他早上回來一坐到辦公椅上就要看到,當然,提前送到就更能令他滿意。

看向手中那張散發著裊裊香氣的名片上印刷精美的字體——不出十秒,大腦已將名片主人的大概資料搜出:方子琳,富家女一名,剛奪得某個聞名模特大賽的桂冠,現在是廣告、影視界的新生寵兒,受到多家電台、報紙、雜誌的爭相報道。

安然心裡微微嘆氣,自己的「識人不少」還真要歸功於上司大人的博愛精神。邊想邊拉開抽屜,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名片簿,幾頁幾頁連著翻,一張張特色各異的名片一個個令人怦然心動的名字從眼前流過,終於找到一處空白的地方可以將手上的這張新名片夾放進去。這本「群芳冊」的真正主人是她年輕有為,英俊多金更多情的上司;而她,不過是大少爺身邊提著紅燈籠的管家。

隨手將「群芳冊」放回抽屜。正準備繼續工作,電話偏又響起,瞄見那亮亮的綠燈,順眼一掠旁邊的台表:十一點五十分,心裡也就約莫猜出了。拎起話筒,還來不及開口那頭已是噼里啪啦一連串扔出:「我今天要和男朋友吃飯,不陪你了,就這樣,我還要趕著化妝,他來接……」跟著就只聽得「嘟……」電話掛斷的急促聲。

安然習以為常地放下電話,繼續工作。

☆☆☆☆

四點四十五分,安然將已核對無誤的行程表呈上。

「總經理,這是您明天的行程表,請過目。」

這是一直以來的習慣,他所有的工作行程都由她安排,為免他有時候親自與客人有約卻忘記告訴她而造成意外的麻煩,她總是在下班前將次日的行程表排出讓他過目,次日早上再經由他確定。這樣一來既可以保障不會出現失誤,也能使他對自己的行程安排有較為深刻的印象。

齊亞接過快速地瀏看——「暫時沒問題。」習慣性地又將其壓放在座歷下。

「總經理,現在快要到五點了,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他一忙起來就經常會忘了時間,有時候需要找人加班或是什麼的卻驚覺他人已下班,所以每天的這個時候她總是以此來提醒他。

「哦,沒有了。再見。」齊亞低頭繼續專註於手中的文件。

「再見。」

安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繼續忙碌。待到終於可以關上電腦時,差不多六點了。她拎上皮包走出辦公室時,習慣地看向那扇門——還透出光線,而整個大辦公室仍然有著不少忙碌的身影在不懈拼搏。

「咔」一聲打卡聲響,為一天的辛苦勞碌作一個暫停。

☆☆☆☆

「程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您好,陳董,見到您真讓人高興。」安然微笑著也伸出手,但當被緊緊握住的一剎那就敏感地感覺到了不對勁。

陳董將她的手握到自己眼前細細看著,「程小姐,你的手可真是美麗啊!」

安然仍是那一臉無懈可擊的微笑,「陳董真愛開玩笑。請您移步會議室,我們總經理隨後就到,請這邊走。」說著不著痕迹地微用力將自己的手掙脫開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董那張瘦削的臉上也不見絲毫不悅或尷尬,反而笑吟吟地說:「好,好。」

安然轉過身帶路,卻赫然見著齊亞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自己的辦公室門口看著,目光莫測。

陳董一張笑臉迎了上去,「齊總經理,好久不見。」

齊亞亦是微笑著伸出了手,「陳董一向守時,來,我們到會議室詳談。」

安然沒有跟上,轉身到茶水間泡了兩杯咖啡——上司的口味就當然是純摩卡;而陳董的則是藍山咖啡,加一塊半方糖、一匙奶。

陳董端起咖啡呷上一口,笑著說:「就只有程小姐親手泡的咖啡最合我口味了,更難得的是程小姐每次都記得,真讓我感動啊!」

「陳董,您過獎了。」

「我可是實話實說,程小姐端莊大方,心思細膩,在現在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齊總經理,我可真羨慕你啊!」

齊亞望了眼只能微笑不語的安然,也跟著笑應:「程小姐可是我的得力助手,陳董,您可不能在這兒挖角哦!」

「哈哈,我本來還真有此打算呢,現在被你一說可要不好意思了。」陳董笑說道。

安然也陪著他們笑,心裡卻在盤算著該如何退出而又不會顯得唐突失禮,這樣的會談不需要她這個秘書在場,而且,她不想自己成為話題。

「程小姐,我正在等一個重要電話,請你幫我將來電記錄清楚。」齊亞開口指示。

「好的。」安然微笑著走出會議室,心裡暗鬆口氣。

☆☆☆☆

回到辦公室,安然從自己的桌面上拿起一份文件和行程表走到另一邊的另一張辦公桌,「秦小姐,總經理今天下午三點有個約會需要你的陪同;這是行程表和文件。」

行程表總是一式四份——上司、秦小姐、司機、她自己。

秦希佳接過,「謝謝,我知道了。」說完,眼睛又移回到電腦屏幕上。

「不客氣。」安然也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做著自己的工作。

秦小姐與她,在公司的身份同是總經理秘書。而她們之間的私交,則僅限於上下班說早晨道再見的——典型的現代辦公室關係。

總經理大人的日程安排、文書處理以及公司的一些內務,例如公司要組織出遊或舉辦晚會是她的分內事。而秦小姐的主職則是陪同他外出招待客人,參加宴會,商談,出國洽商等。說心裡話她是挺欣賞秦小姐的,美麗優雅氣質絕佳等這些自是不必說,更為重要的是通曉多國語言,有著一流的才藝與應變能力,是個八面玲瓏的社交高手,而這些恰恰是她所做不來的。所以她就更要佩服自己的上司有識人,用人之明。

起初她還會疑惑為什麼有這樣的一位美人兒在身邊他老兄竟會放過而寧願捨近求遠。相處些時日後才明白:他是公私分明的「好兔子」,不論「窩邊草」有多麼的鮮美可口,也是絕對不碰的。所以他挑選秘書的條件除了要有能力勝任崗位職責,還必須是不能對他有「興趣」。三年前他學成歸國剛擔任總經理的職位,當時任他秘書的小姐愛上了他並勇於表現出來,其結果是白白多賺兩個月的工資,然後被請另謀高就。秦小姐那時是客戶部的副主管,精明,能幹,有事業心——這樣一位聰明理智的現代女性又怎麼會對看著就知道不是可靠男人的上司有企圖?也就難怪她能被他親自欽點填補上那個令全公司上下多少女職員又愛又怕的職位空缺。

一年後他的文職秘書任大姐在退休之際向他推薦了她,他或許認為她是會吸取教訓並且很有自知之明的,也就答應了。

從安然的座位可以一眼望見會議室的門口,想必這是在設計辦公室時就已想到——迎送客人是秘書工作內容的一部分。

會議室的門一打開,安然已立起身準備迎過去,率先走出來的齊亞卻對她微一搖頭,雖然相距甚遠但她仍能清楚接收其所表達的信息,於是馬上重新坐好在座位上。

齊亞迴轉身向身後的陳董伸出了手,「明天就會擬出計劃書,到時我們再好好商議。」

「好,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陳董也伸出手緊緊回握,還半真半假地笑嘆,「果真後生可畏,我這副老骨頭也不知還能硬撐到幾時,齊總經理,到時還請手下留情賞幾口飯吃啊!」

齊亞一副被嚇到的樣子,「陳董的這個玩笑可開大了,在商界誰人不景仰您的風采?我等小輩還望多多提攜呢!」

「呵呵,這等高帽子陳某人可不敢戴。」陳董連連擺手,眼角卻是堆出了笑紋。

「陳董不必自謙,來,這邊請。」齊亞親自將其送至電梯口。

☆☆☆☆

「程小姐,再見。」秦希佳挽著公事包走出辦公室。

「再見。」安然抬起頭微笑著回應,然後開始著手收拾桌面。

才一踏出電梯便馬上惹來一頓罵:「你就不能偶爾一次可以準時嗎?好位置都要被人給佔去了。」歐陽臖橫眉豎目的,還雙手叉腰作茶壺狀。她知道安然不能跟別人同擠電梯,可這並不表示她就失去了罵人的權利。

安然微笑,「難得你歐陽大小姐肯賞面陪我吃飯,就算站著我也是樂意得很。」

「得了,收起你的皮笑肉不笑吧,我見了就要沒好胃口。」

歐陽臖一如往常地拉著安然往地下層的員工餐廳走去,還是數落個不停。

安然要了個冬菇排骨蒸飯,歐陽臖則點上牛腩飯。她們竟然好運氣地搶到了臨窗的位子。

「那傢伙,真沒勁,開口閉口都是他那工作上的專業術語,一頓飯吃下來真把我給悶透了!」歐陽臖邊撥拉著碗里的飯邊發著牢騷。

「『那傢伙』指的是你昨天口裡的男朋友?」安然明知故問。

「從今天起就不是了,他要約我看電影我也沒答應。」

「那找到下一個目標了嗎?」

一記白眼殺出,「找到了我還需要坐在這裡跟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大眼瞪小眼的吃飯嗎?」

「說得也是。」安然點頭附和,捧上杯湯喝起來。

「你啊,也是老大不小的了,卻連男朋友的影兒也找不著半個,真失敗!」歐陽臖的言語向來犀利。

「唔、唔……」安然含糊不清地咕嚕著,好不容易咽下口裡的湯,跟著又挖起一大匙飯送入口。

「唔你個頭,跟你說真的,女人的青春就像一支名貴唇膏,用著用著不知怎地就會不見,到了你人老珠黃成了爛茶渣一堆的時候才來心急就遲了,那時就算你到處捉人哭訴也沒人會可憐你!」

「嗚、嗚……」埋在飯盒裡的腦袋好像雞在啄米似的不停點著。

歐陽臖被氣得要噎住,「你這女人的腦袋真要連開山錘也鑿不開!」瞪住那照樣吃得津津有味的饞模樣,下意識地再瞄瞄那副讓人羨慕的好身材,有些平衡不過來,「吃得像只豬,偏還瘦得似猴子!」說著說著她也不由得跟著埋下頭進攻自己的飯盒。儘管她對自己的身材是不怎麼滿意,但也還未想過要用絕食來虐待自己。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安然按下了鬧鐘的叫喚,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但她還是得跟著「指示」起床,因為她有計劃。

浴室里傳出洗衣機隆隆的運作聲,安然挽起頭髮折上衣袖轉在客廳里,又是擦桌子椅子又是抹窗拖地的,心情輕鬆地料理著家居清潔。將自己的窩兒布置舒適是她喜歡做的事,而且她不否認自己是有點過於喜愛乾淨。

拿出烘乾的沙發套餐桌布等重新鋪張。而掛窗帘向來令她頭痛,昂得頭都要斷掉似的酸痛不已,但到底還是完成得漂亮,著迷地看那美麗的帘布隨風飄開,送來陽台上茉莉花兒沁人心脾的清香,心曠神怡。

環視窗明几淨的屋子,安然心情愉悅得很有成就感。

勞碌了一個星期,終於可以親手做頓美味可口的午餐犒賞自己,她的手藝不敢自誇很好,但三五個家常小菜還是可以有滋有味的。從冰箱里取出昨晚自超市買回的材料,開始另一番的「戰鬥」。

花了大半個小時,終於是大功告成——菜心炒牛肉,粟子燜排骨,清蒸桂花魚,紫菜肉絲蛋花湯,三菜一湯。

她可以放開懷抱美美地吃個痛快,而且還能夠為晚餐省事——吃剩下的正好來個「什錦炒飯」。這樣就可以節省出更多的時間任意支配:看書,聽音樂,上星期買下的影碟還未來得及看,還有聽說某個節目的收視率還挺高的。而明天呢,也是有安排的。隨意什麼時辰起來,吃過早點后坐地鐵到購書中心,看書買書泡它一個上午,午餐就在附近找個有特色的小店解決,再打包些美味小點心當晚餐以及一個星期的零食回家,然後在家裡可以好好享受聽CD和上網的樂趣。但到了十點三十分就得睡覺了,因為——唉,星期一,真希望它可以遲到或缺席。

她習慣凡事先做好計劃,事情在掌握中的感覺令她安心。

勞動了一整個上午,滿頭滿面的灰塵,又是油煙,膩著不舒服,而享受美食就得有個好感覺。

沐浴過後,換上乾淨柔軟的家居休閑服,任由半濕的頭髮自然垂落,整個人頓覺神清氣爽。

從鍋里端出熱著的飯菜擺放到飯桌上,正拿起飯勺,忽然就聽見了手機的鈴響,那音樂——眉頭下意識皺了起來,不知怎的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走過去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來電容不得他人拒絕——「您好,總經理,請問有什麼事嗎?」

「程小姐,打擾了,『飛騰』公司的客人臨時有要事而改變了行程,星期一的約會挪到了今天,秦小姐外出未能及時趕回來,我需要你的幫忙,有問題嗎?」

難道她還能拒絕?心裡認命而無奈:「沒問題,需要我回公司拿文件或是趕到什麼地方嗎?」一貫平穩溫和的語調。

「資料在我手上,我現在就要到你樓下,你是在家裡嗎?我們一起吃飯後趕往外灘。」

安然咬唇看著那一桌子香味騰騰的菜肴,實在無法忍心就這樣將它們封入「冷宮」,糟蹋得太委屈了!

「程小姐?」電話那頭的聲音傳來疑惑。

安然心裡猶豫著、掙扎著,終於一咬牙:「總經理,呃,是這樣的……我剛做好了飯,如果您方便……可以上來一起吃?」

「……」靜默了三秒,「好的,你住的樓層是——」

快速地一連串說出。他曾經幾次到樓下來接她,卻是第一次被邀請上來。而其實,全公司只有歐陽臖來過她這——現在,他算是第二個吧!

給管理處撥了個電話。放下話筒,有些怔然,不知道是為自己的勞動成果沒有浪費而感到欣慰,還是該為這唐突的舉動後悔,搖搖頭,算了,不過是一頓飯而已。

用電風筒把頭髮吹乾,梳理整齊。到廚房再拿出一隻碗和一雙筷子,剛擺放上餐桌,門鈴就響起來。

打開門,是在辦公室里再熟悉不過的尊容,她側過身,「總經理,請進。」

齊亞卻是頓在門口不動,神情明顯地現出奇異,眼神竟令她陌生。

「總經理?」看他眼中的焦點緩緩從自己身上移到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安然才恍然明白過來,但——她哪來的拖鞋給他換?

「請隨便進來,可以開飯了。」

齊亞也就不客氣地舉步踏進。

一同來到飯廳,「請隨便坐。」安然盛上飯放在他面前,然後自己也捧著飯碗坐下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齊亞拿起筷子,看著那一桌子的菜,動作頓住了,「你……本來打算自己一個人吃這麼多?」

安然愣了下,待咽下口裡的飯菜才能回答:「……約了朋友的,但『她』臨時有了『意外』不能來。」看來今晚的「什錦炒飯」是沒影兒了。

看她吃得有滋有味的,齊亞也就舉起筷子夾上顆粟子放入口中……跟著是塊排骨……「這些菜都是你親手做的?」

「唔。」安然口裡含著飯只能如此應答。難道她還特意叫外賣?他怎麼這麼多問題?菜都不合胃口嗎?

齊亞沒再做聲。沒見過哪個女人像她一樣在他面前能把注意力都放到飯菜上面去。深深再看她一眼,然後,跟著埋首在噴香的飯菜堆里。

「還需要添飯嗎?」基於禮貌再次這樣問著,心裡想的是應該夠了吧。

「謝謝。」一隻空碗遞上。

安然再詫異也不會表露在臉上,他似乎……吃多了些。也曾與他一起在外面用餐,卻不見有這般好胃口,她想著待會兒該準備些腸胃藥。

將飯煲裡頭的飯全盛上,剛夠一碗。好在她認為今天運動量大應該多吃,況且喜歡噴香炒飯的也就特意備多了飯量。

「謝謝。」齊亞的目光落在她的飯碗里,「你——是不是我……」

「今天的早餐吃得晚,」安然不待他說完,「不太餓。」其實她自己也奇怪,忙了一個上午應該是飢餓的,但看著他連吃幾大碗的她卻一碗也未能吃完,胃裡就有了實在的感覺。

看著每個菜盤都是空空的,安然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泡了杯消滯的綠茶遞過去,「請等我二十分鐘。」

將碗筷盤子收到廚房快速洗抹乾凈,然後洗手凈面,回到卧室換好衣服化上個較為正式的淡妝,挽住皮包立在齊亞面前的時候共用去十九分鐘。

「總經理,可以走了。」

齊亞擱下手中的茶杯,從沙發里站起來,把她仔細審視了片刻,目光莫測,卻始終什麼也沒說。

☆☆☆☆

在車上安然抓緊分秒地快速消化著手中待會兒要派上用場的資料,齊亞在旁與她商議其中的重點與細節。

一下車就馬上與客人展開緊張而激烈的談判。待雙方終於滿意握手,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

坐在舒適的車裡,吹著令人舒服的暖氣,安然的精神終於鬆了開來,倦意隨之而湧上。她有睡午覺的習慣,今天沒能睡到,精神就容易倦怠,況且她今天也夠累的了。勉強提了提精神,將目光放任到窗外的繁華中企圖分散濃濃湧起的睡意,那點點片片,璀璨閃亮的燈火可真美啊,像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

眼看那張全然無防備的睡顏就要跟車窗「接吻」了,齊亞不自覺地柔彎了嘴角,微側過身極溫柔地讓那腦袋倚在自己的肩窩處,小心護著,掌心下那自然柔滑的觸感誘使他忍不住輕撫著那如絲般的秀髮,繞入鼻端的不是香水曖昧的誘惑,淡淡的洗髮精還是沐浴乳的香氣糅合她的體香而自然散發獨屬於她的味道——深沉眼眸釋放出難解的思緒。

在拉開門的當下,他有那麼一瞬間的不確定——她……是不是她?

到現在他還是不能明了當時一剎那發生的,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

有著什麼不一樣了?有著什麼改變了?

還是……本該如此——她的另一種面貌。

她的另一種竟然令他陌生至此的面貌。

這一認知令他蹙緊眉頭,她是他日常工作中最貼近的人,憑什麼竟可以讓他陌生、憑什麼竟敢可以讓他迷惑?

車子突然一個顛簸,無意識倚在肩上的腦袋在失去護持的情況下順勢滑下,整個人也就毫無防備地撲倒在他懷裡,而齊亞端正坐著,手指頭不動一下。

「啊!」安然痛呼出聲,頭髮被扯掉的痛迅速拉回了清醒,她伸手揉著發痛的頭皮咧嘴呼氣,然後,遲鈍地終於發覺自己的姿勢似乎有些不對,還有那份溫暖……熟悉的氣息……下意識地抬起頭——

喝!上一刻還有些迷糊的神志瞬間驚醒,來不及思考的反射動作就是猛力彈坐起身,卻因為使力過急而撞上柔軟的椅背,雖然不太痛但也夠頭昏目眩的,心神卻是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清醒,同時也更加迷惑是怎麼回事。自己怎麼……怎麼……偷眼看去,卻見著旁邊的人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那模樣似乎什麼也沒發生也好像發生了什麼,讓人不安地猜個不著。

安然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呃,總經理,對不起,我……剛才一個不留神,所以……真很抱歉失禮了。」

卻只見他淡淡地瞟了自己一眼,然後再沒任何錶示,安然有些尷尬,不著痕迹地更往外側挪開些,一驚一嚇之下睡蟲早嚇跑個光光,只剩下些許忐忑和疑惑。

他從未對她擺出過如些冷漠的神情。

她跟他不及他與秦小姐間經常出雙入對而來得無拘,卻自有著一種平靜的默契。安然靜下心來,知道他正在生氣,但……自己剛才的失態應該不成因緣,他不是會費神於此等小節的人,至於根源——非上班時間,已知事不關己,何來揣猜的必要。

於是,她把頭轉向窗外欣賞繁華燦爛的夜景,不得不驚嘆人的力量可以創造出多麼的神奇。待眼睛要看花了的時候,耳中聽得一句問話:「有空一起吃晚飯嗎?」

安然臉上帶著微笑轉回來,回答:「謝謝,我已約了朋友。」

齊亞不由想起中午吃飯時她口中的那位朋友,是同一個人嗎?是女的還是……

「你要在什麼地方下車?」

驚異於他語氣中的……不快?回答得更為小心翼翼了:「如果方便請在我家樓下放下我。」

「泰叔,先送程小姐回家。」吩咐后他便不再理會地閉目養神。

「是的,少爺。」

然後又是一片沉寂。

車子停在樓下時,安然見他還閉著眼睛,明白他不想被打擾,也就只跟司機泰叔道謝說再見便下車了。

回到家裡安然隨便找出麵包餅乾填充肚子,沐浴過後就快快上床睡覺去了。

入睡前最後一個意識是——

今天的計劃就這樣被他擾亂了……

☆☆☆☆

齊亞一踏進門,管家趙媽馬上迎上來,「少爺,你回來了,餓了嗎?今天有你最愛吃的牛仔骨,土豆也炸好了。」

「嘩,還是趙媽最懂我心思!」他一副嘴饞不已的模樣。

趙媽慈藹一笑,「老爺子的一位老朋友剛從瑞士回來,約在一起敘舊,今晚不在家吃飯了。」

「哦,知道了。」早已習以為常,老爺子退休在家裡后簡直比他還要忙,一星期下來也碰不著幾次面,不過見他樂得逍遙也令人高興。

瞪看那滿滿一桌子菜,齊亞無奈得只能苦笑,「即使我是『超級大胃王』也無法吃下這麼多啊!」

趙媽於是說:「吃不了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每樣菜都得吃,這樣營養才能均衡,你每天都這麼辛苦,一定得特別補充營養,要多吃,要……」

「好好好,我吃,我全吃!」齊亞連忙拿起筷子夾上大塊的什麼塞上自己的嘴巴,邊努力吞咽著邊順眼看過去那長長的餐桌兩旁空空的座位,不由得想起另一張飯桌上很對胃口的飯菜,還有那裡巧心的布置,素雅、乾淨,給人很舒服的感覺——一如它的主人。

「少爺,你才吃了一碗飯,這不行的……」

「我真的已經夠飽了,再吃下去可就要撐破肚皮!」齊亞邊喊邊趕緊溜上樓,不敢與趙媽的「磨人攻勢」作正面交鋒。

放上滿缸熱水準備好好洗個澡,解著外套的紐扣,不經意間一低頭,手指的動作頓住了——扣子上纏繞著幾根黑亮的髮絲……憶起那時的情景,她的呼痛聲猶在耳邊。

小心翼翼地將髮絲繞開來,攤放於手掌中,似乎仍可感受那自然柔滑的美好觸感,清幽的馨香依稀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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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7 00:10: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安然獃獃地站在路邊望著過往流去的車輛,手裡提著好不沉重的一摞書。她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竟會糊塗至此——買書付款時還在暗自慶幸剛剛好足夠錢付!要不是看到街邊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婆婆在寒風中抖成一團很是可憐於是掏出錢包,她怕是還未能醒悟過來自己還需要錢吃飯,還需要錢坐車回家!無奈自嘲,好在發現得還算「及時」,還未來得及出現最糟糕的情節,要是在餐廳吃過東西,侍應就站在旁邊等著結賬,而她則在他面前打開空空如也的錢包——哈!

將沉重得要扯掉胳膊的書袋從左手挪到右手,面前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攔下計程車,回家后取錢再奉還車資。猶疑了下,就怕一個倒霉被扣上「坐霸王車」的尖尖白帽子而被直接押往警局,風險太大。那就只好採取第二個辦法了,儘管被歐陽那女人大大地嘲笑一番是鐵定免不了的,認命地掏出手機——屏幕一片黑——沒電!而且她在同時知道自己沒有將備用電池帶在身上!

「欲哭無淚,無語問蒼天」是怎樣的感覺,安然終於有了切身的體會,還深刻得不得了!

拖著令人生氣的沉重書袋,在冷冷的凄風中艱難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動著,頸子還得像長頸鹿般伸得長長地左顧右盼,不敢有遇見熟人的企盼,以她現在的運氣指數這個機會的命中率就跟中六合彩頭獎差不多,所以要找的不過是公用電話而已。

一陣冷風襲來,安然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已經走出多遠?抬頭望去——直直的馬路在前面某一處分叉開來通往東南西北,兩旁是永遠正在施工塵土飛揚著的建築工地,怎麼看怎麼不像可以找到平日隨處可見的公用電話,就好像整個城市的公用電話都忽然在這一刻生出兩條腿來躲避她!

一口悶氣堵上心頭,不找了!她用走的回去還不行嗎?!憤而轉身——

砰!

「啊!」

在被撞倒在地的那一刻,安然真的很後悔很後悔出門前沒有查看黃曆,今天鐵定是她犯黑煞的日子,不宜出門。

「小姐,你還好嗎?」

有些擔心的聲音傳入耳中,但她緊咬牙關沒法開口,待手掌處最初的驚痛淡過些才能稍微鬆口氣,但旋即跟來的火辣疼痛卻令她眉頭更緊,吃力而勉強地要站起身,一雙手適時伸出穩穩扶起她。

一抬頭,對上一雙明亮眼睛。

方揚之擔心地看著那一臉掩不住的痛楚,再次問:「你哪裡受傷了?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了,我只是——」安然低下頭,咬住唇小心翼翼地將左手掌心翻過來——沾染上塵土,擦破表皮泌出絲絲的血,難看,但不算太嚴重。

方揚之皺眉,「要到醫院消毒包紮才行。」

「不用。」安然堅決搖頭,「我自己可以處理。」眼睛移開尋找書袋。

方揚之連忙去將被丟開幾步遠的書袋抱回來,還打拍去沾在那上面的灰塵,「如果你真的確定不用去醫院,那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安然還是直覺地拒絕,「是我轉身得太忽然,與你沒有關係。」

「我也有錯,只顧著低頭看時間一時沒注意才會撞到你。」方揚之抱歉地笑笑。

「既然這個意外各自都有責任,那我不需要道歉,你也沒必要內疚。」安然不讓自己占別人便宜,雖然現在的情況看起來似乎她是受害者。

方揚之苦著一張俊臉,「若是在古時候我這樣將小姐的纖纖玉手弄『破相』了就得娶妻了,到了現在這個文明社會你就好歹給我個機會表示一下紳士風度嘛!」

安然被他的誇張逗笑了,看著那雙也在笑的明亮眼睛,原來鬱悶的心情亦不由得好轉了起來。如再堅持拒絕就會使對方難堪了,而且現在她自身的狀況也是怪狼狽的。

「那就謝謝你了。」

「我很高興可以有這個榮幸。」

☆☆☆☆

安然好久好久沒坐過摩托車了,似要隨著風飛揚起來逐風而去的感覺真是暢快淋漓極了,不過——好冷!

待下了車,安然還不自覺地撫著手臂,腿也微微打著顫。

方揚之見了,又笑,「都說了要把我的外套讓你,偏又不肯,要是因此而令你感冒,心地善良的我可就要內疚了。」

「你放心,我的身體很好,不會這麼容易病倒的,謝謝你送我回來。」安然道謝得十二分真誠,要不是他,現在她很可能還得賴在街上。

「這是我應盡的義務。」方揚之邊答邊從車箱里取出那袋書,「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安然伸出手要接回,方揚之卻是將書袋藏到自己身後,轉頭看了下周圍,再看住她:「我想,你不是住在這層樓。」

安然不做聲。

「因為你有很重的防心,不容易相信別人。」方揚之側頭看她,目光卻是坦坦蕩蕩的不帶一絲鑽研。看著那唇邊的微笑隱去,他馬上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苦笑著搔搔後腦勺,「我不是故意這樣唐突失禮的……我道歉。」

安然的心還是有些不舒服,沒有人喜歡被透析,尤其還只是個陌生人!

「我的名字可以給你知道,」方揚之拿出名片雙手奉上,「希望也可以令你消氣。」

看著那雙誠摯的眼睛……安然終於伸出手——「你是室內設計師?」

「沒見過我這樣英俊瀟洒、年輕有為的室內設計師吧!」方揚之帥氣地揚眉,「但也許我能猜出你的職業。」

安然睨他,倒想聽聽這個人又要說出什麼來著。

「如果我的眼光還不算太差,你應該是秘書或助理之類的。」

「何以見得?」安然面上不露聲色。

「你不離唇邊的微笑,以及含蓄的禮貌。」

「真有如此明顯嗎?讓人一眼就看出來?」安然這次承認了,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職業病」是這樣的「形於外」。

「也不至於這麼嚴重,該說是我目光銳利吧!」方揚之難免有些得意了,「畢竟找准人的職業以及性格愛好是我的職業需要。」

「哦,原來同是『職業病』使然。」安然故作恍然大悟狀,「看在『同病相連』的分上,也讓你知道我的名字——程安然,工作的地方就在你工作室隔壁的另一幢大廈。」她沒有將名片隨身帶著的習慣,或者該說她的名片從不遞給客戶以外的人。

「嘿,原來我們是這樣的有緣分,那如果說我要約你,賞臉嗎?」

「只要我們的時間同樣有緣分。」

方揚之挑高一邊的眉頭,「意思是——如果你不答應是因為我找不準時間?」

安然笑而不語。

「應對得體、有禮,相信你絕對是個好秘書,看來我只得祈禱自己有個好運氣了。」方揚之苦笑,將手上的書袋交還給她,「你自己小心了,下次再見。」

「再見。」安然目送他跨上摩托車飛駛離去。

方揚之,一個有著明亮眼神的男人。安然發現自己竟然對僅是偶然相遇的他沒有防心。儘管她的確是一個不容易相信別人的人。

提好書袋,繞個彎進入另一幢樓的電梯。

☆☆☆☆

回到家,安然馬上找出藥箱,將傷口消毒乾淨,塗抹紅藥水后再纏上紗布,安然皺眉看著自己馬馬虎虎的包紮技術,轉而翻看藥箱是否有創可貼,明天上班只能用它。

這時門鈴響起,她連忙起身去開門,已經肯定來人及其來意了。打開門,果然見著舒大媽又是提著個保溫瓶站在門外。

「小安,吃過飯了嗎?我今天煲了紅蘿蔔粟米脊骨湯,給你帶些過來。」

「舒大媽,」安然挽起她的手進屋,「這樣的常常麻煩您真讓我不好意思,您不用老惦記著我,我幾乎每天都有喝湯。」

舒大媽慈愛地笑著說:「樓上樓下的能有多麻煩,再說,街上的『味精水』是沒有益處的,看你臉兒都尖了……啊,你的手怎麼回事?」緊張不已地輕輕握住安然包紮上的手腕左瞧右看。

安然趕緊說:「不要緊的,不過是不小心擦了一下,只是包著的樣子嚇人。」

「你這孩子,什麼都說不要緊。」舒大媽心疼了,「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的,總要讓人放心不下。」

「我這不是把自己照顧得挺好的,舒大媽,您放心好了。」安然笑著,心裡因為受著親切的關懷而暖暖的,「大媽,天氣冷,您要記得添衣服,注意保重好身體。」

「大媽會的,你上次給我買的羊毛大衣很暖和,我都穿在身上,女兒也從加拿大寄來衣服,只是,人不在身邊……」

「大媽——」安然的心酸痛著,卻無力說出些什麼來安慰這個寂寞的老人——老伴早去,惟一的女兒又遠嫁他方。

舒大媽掩去眼裡的傷感,笑笑,「沒什麼,大媽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孩子大了總要有自己的家,不然還天天圍在我這個老太婆的身邊嗎?你放心,大媽明白的。好了,我還約了人打牌呢。」

安然送她出門,舒大媽還是不放心地一個勁提醒她湯要趁熱喝完,傷口不能沾水,暫時不能吃什麼的等等一大堆要注意的事宜。

坐回沙發里,放在玻璃桌面上的保溫瓶樣式老氣但實在耐用,安然有些勉強地擰開蓋子,香甜的濃濃湯味撲鼻而來,那味道,將她卷陷入其中——

自兩歲起,她被父母送到外婆家,因為他們忙不過來,沒空閑時間照顧她。

外婆很疼愛她。小時候她的身體不好,外婆總是每天煲湯燉湯,一匙一匙喂她喝。她最愛賴在外婆溫曖的、寬廣的懷抱里喝著那香甜味美的湯,認為那便是整個的世界,以為那會是永遠的幸福。

外婆總是摟著她說:「我的乖乖心肝兒,快快長大吧,看到你有自己的家,看到你幸福,外婆就能安心了。」

而她會著迷地看著那如雪銀亮的髮絲,小小心靈最大的願望就是——

「外婆,等我長大了,我要送你一個花園,將所有的美麗花兒編成最大最漂亮的花環戴在您頭上。」

外婆開心地笑了。

然而,原來她說的是多麼不吉利的話啊!她可以做到的,可以親手送給外婆的,竟然……竟然只能是……一束白菊。

一滴眼淚沒入湯麵騰起的白白熱霧中……

☆☆☆☆

「請問是哪一位小姐找總經理?」

「您好,方小姐,很抱歉,總經理正在會客暫時不方便接聽電話,但我會儘快轉達您的來電。」

「好的,謝謝您的電話,再見。」

安然放下電話。看來這次的對象不合他的「胃口」,連自己的電話也不交出,是要全身而退了,她邊想邊拿起一份文件走出自己的辦公室。

「總經理,這一份文件需要您的簽名批核,請過目。」

齊亞認真審看過後簽上自己的大名。

安然伸手接回,極意外地,左手腕竟然反而被握住,驚她一下。

「這是怎麼回事?」齊亞皺眉看著那兩塊礙眼異常的創可貼,還有那周邊遮蓋不了的擦痕。

安然定一定神,不敢將手強抽回來,痛的可是自己,只得據實回答:「不小心擦了下,不礙事的。」

「怎麼這麼不小心?」語氣竟是責備,「不要小看這些傷口,萬一發炎了可就不是鬧著玩的,一定要小心處理,知道嗎?」

「是的。」安然轉過話題,「總經理,方才方子琳小姐來電話,留話說請您回復。」

齊亞看她一眼,放開了手中握著的手腕,「以後她的電話一概推掉。」

「是的,那我先出去工作了。」

☆☆☆☆

「再見。」安然微笑著與同事道別,扶了扶肩上的皮包帶子,轉過身要踏出腳步卻又忽然頓住,回過頭,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愣了下方才再次舉步,卻是改變了原來的方向。

方揚之迎看那很不認同的目光,苦笑著也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個好大的滿是紅艷玫瑰的花籃子。

那個瘦弱的小女孩穿著那麼單薄的衣服顫抖在寒風中,向每一個路過的人無言地懇求著,當那可憐兮兮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便毫無辦法了。花他是不要的,但那小女孩把花籃子往他懷裡一塞便飛快鑽入人群中,喊也不回頭。

安然站在他面前三步之遙的地方,「請問這位先生,你以如此誇張的造型站在這裡是要做什麼呢?」

「捉住我的好運氣。」方揚之揚起好看的笑容,「請問這位小姐,你說,我是會捉住,還是捉不住?」

「那要看你放出的誘餌是什麼?」

方揚之凝視眼前的麗顏,「為表示我的誠意,由你決定。」

安然眉梢微動,「你很有冒險精神。」他是小看她,還是自信過了頭?

「很高興你發現了鄙人眾多優點的其中之一,失敬,失敬。」方揚之彬彬有禮地欠一欠身,然後上前一大步作紳士狀伸出自己的手臂期待佳人能夠挽住。

安然頓時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著那一大籃子紅玫瑰,然後——「請閣下審視尊腳,以此提醒,非禮勿怪。」

方揚之愣住,下意識低頭——無奈苦笑了,「勞駕。」老實不客氣地一下子將手上的花籃塞到那個存心看他出糗的女人懷裡。不防他來此一舉的安然馬上要抗議卻又奈何開不了口,只能瞪著眼呆看那被迫塞滿懷的紅玫瑰——深紅得要令人心跳加速,那香味,也該是非常濃烈的吧!

方揚之屈膝蹲下身去系好鬆掉的鞋帶,立起身就看見安然那一臉說不出的古怪神情,「你……」

「乞嗤、乞嗤、乞嗤……」

一連串突然而來的噴嚏令他傻了,獃獃接住推還給自己的花籃,反應不過來眼前是什麼狀況。

安然迅速轉過身去,左手拿著紙巾捂住鼻子,右手一下又一下不停地輕撫著胸口,小心翼翼地試圖平復有些急速的呼吸,真擔心那久違的恐怖感覺又要襲來,好不容易待呼吸有了平穩的趨勢,她這才稍稍安了心,總算有驚無險。她輕輕吐出口氣,慢慢轉回身,見著那雙眼睛里的擔憂。

「你……怎麼了?」

「沒事,剛才只是鼻子有些過敏而已。」安然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方揚之心裡歉疚,「對不起,我不應該胡亂的……」

「其實與你無關,是我自己自以為是想要試探。」事實證明,她是不應該心存僥倖的。發現那花籃已被他藏於身後,「真的是委屈了那麼美麗的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看著他歉然的表情,安然輕輕笑了。

那莫名笑容使得方揚之的心裡頓時毛了起來,很不好的預感籠罩上頭,卻還來不及開口便聽得好不溫柔的一句:「你剛才說你的誠意由我決定,是嗎?」

☆☆☆☆

「這裡的格局、裝潢還真不錯,就連剛才為我們點菜的侍應生也是帥帥的,想來食物的美味應該值得期待,你說呢?」安然的心情出奇地好,看來舒適的環境的確能帶給人愉快。

「哼!」不知為何,方揚之的心情卻是出奇的差。

安然終於將視線投注到他身上,「咦,你的臉色好像有點不太好。」語氣可是蠻關心的。

是根本就很不好!方揚之沒好氣地吹著隱形的鬍子,這女人根本是蓄意報復,竟然利用他的口出狂言,不,是為表誠意的承諾來刁難他——要求他將那整籃的紅玫瑰一枝一枝地分派他人,而最要命的特別註明是獲贈對象必須是男性!

還有比這更過分的嗎?想他這麼一個翩翩美男子在眾目睽瞪下公然送花給同性——不被揍扁踩爛也得被綁上精神病院!

「真後悔自己識人不清,誤上了賊船!」

「難道閣下不認為用請君入甕,瓮中抓什麼來形容更為貼切嗎?」安然笑眯著眼問。是他自己說為表誠意由她出題的嘛,誰讓他手上恰好有那麼一大籃花抱著累贅,看著礙眼,聞著要讓她難受,送人就是最直接有效的解決方法,她不過是使其能送得更有「意義」而已,來個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結果倒也出乎她的意料——他直接拉她到某育幼園的門口,適逢放學當兒,活潑頑皮的男孩兒頃刻間便將那籃花鬨搶個光。由此可見此人腦子動得快,心思多多,不可小覷。

方揚之為之氣結!這女人分明得了便宜還賣乖!

「女人,你的名字是名不符實。」

「提醒一下,這句話很帶有攻擊性。」安然很有量度地等待著道歉。

「我可是實話實說。」方揚之卻拒絕承認自己有錯,「安然,安靜淡然,多美的名字,多麼高的境界啊,可它的主人……唉!」嘆息兼搖頭,一副好不惋惜的模樣。

安然不怒反笑,「方揚之——放羊只,你認為自己應該去做個放羊倌嗎?」

方揚之張口結舌,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他還真是不得不欣賞她——慧心與壞心同時兼具的女人!

「好,那我來給你出個題目——猜出我名字的由來。」很有挑戰的意味。

安然想了一下,「你的長輩們希望你能揚名立之?」按字面解釋似乎是這意思。

方揚之搖頭,眼裡竟是無奈,「就知道你猜不著,也從來沒人能猜著——我爸姓方,我媽姓楊,我是他們的兒子,方楊之子。」

「方楊之子——方揚之!」安然失笑,「你父母的心思……簡單,直接。」是按字面解釋,但就更為表面化。

「他們會很高興你如此含蓄的評價。」他卻認定自己父母在這件事上的態度絕對是兒戲、隨便。

「我出生時剛足七個月,發育與體重都要令人擔憂,醫生對我父母說這孩子可能養不成了,所以他們替我取名『安然』,寄意『安然無恙』。」安然也跟著解釋自己名字的由來。

「你也就一直安然無恙到現在,看來名字的功勞還真不少。」方揚之贊同地點頭,又好奇地問:「那你還有弟妹嗎?」

「兩個妹妹是康然,泰然,最小的弟弟——」

「我知道!」方揚之馬上搶著回答:「是樂然!」

安、康、泰、樂——絕對錯不了!

「不,」安然笑看著他凸出的眼珠,「是家樂,我爸說家裡有了男孩子才能快樂。」

「噢,自作聰明。」方揚子泄氣地摸摸自個兒的鼻子。

菜肴上桌來了。

安然率先舉起筷子夾上塊香芋片,「唔,入口即化,味道很不錯。」

欣賞著她全然沉浸於食物美味中的陶然模樣,第一次發現原來看別人吃東西也是可以有快樂心情的。

「你很喜歡吃東西。」這是個肯定句。

「嗯……」安然的嘴巴現在正在努力發揮的功能顯然不是說話。

「你知道嗎?」方揚之也舉起了筷子,「你吃東西的模樣很能引起人的食慾。」

……

飯後甜品,安然要了個香草冰淇淋,方揚之則點了杯啤酒。

安然津津有味地品嘗著香滑的冰淇淋,一臉的滿足。

方揚之忍不住問:「真有那麼好吃嗎?」

「嗯,值得你去嘗試。」

方揚之卻是一臉怕怕地伸了伸舌頭,「我一吃甜食,牙齒要痛死。」

「好可憐。」安然故作同情狀,接著又狠狠挖起一大匙的送入口,嘖嘖地品味聲不斷,「我小時候最大最渴望的夢想,就是每天都能吃到冰淇淋。」

「真有志氣。」方揚之揶揄,「那現在呢,你現在的夢想又是什麼?」

安然低垂眼帘,看著已經開始溶化的冰淇淋……「沒有門的屋子。」

「什麼?」方揚之聽得不真切。

抬起眼睛,看頭頂上那盞巨大形的正耀發出灼眼白光的水晶燈——「現在想擁有的,是一屋子陽光。」

「一屋子陽光?」這回聽清楚了,卻又不明白。

「你想想看,要是屋頂是全透明的玻璃,那麼冬天的陽光可以灑落滿室,金黃金黃的多麼溫暖,在夜晚就更加是擁有了整片燦爛的星空,多美啊!」

「若如你所說的那確實是很美。」方揚之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傻瓜,「但你似乎忘記了一年有四季——夏天的烈陽可以將你烤至九分熟;暴雨、電閃、雷鳴等把你嚇出心臟病外加神經失常;另外除非你家的屋頂是全城的至高點,不然讓人一覽無遺的別想有一丁點兒私隱可言,可是被偷窺偷竊的最佳目標;再說要是遭遇高空擲物什麼的——嗚呼!」

也不想想他的職業正是偉大的室內設計師,被提過多少異想天開的要求。

如此一番理智的諷語令人沮喪到近乎憤怒的地步。

安然冷冷地瞪眼,「你就非要如此讓人討厭嗎?」

方揚之聳聳肩,「其實——擁有陽光與星空也不是件多麼困難的事。」輕輕鬆鬆拋出誘餌。

安然懷疑地打量他,心裡想著不讓自己做那條笨魚。

「那……該怎麼辦呢?」

方揚之可驕傲了,下巴抬得高高的,只用眼角掃瞄,可安然只能不吭聲地忍了。清清嗓子,再來慢慢地培養情緒,待安然的胃口被吊起老高后他才終於肯施施然開啟金口:「一般來說,我們較常用的方法就是在合適的位置開個天窗,實際而且效果理想。當然,如你所說整個房頂都是玻璃也是可行的,不過呢……」

他眉飛色舞地述說著那個神聖專業領域裡面的種種奇妙,並享受著無知如她者由此而對他生出的無限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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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安然終於確定了不對勁,很不對勁!

抬眼一望——有意無意的打量視線總在自己身上繞個不斷,迎面而來的同事那一臉曖昧笑容的目標分明就是她。不得不納悶,卻是怎麼想也揪不出可以造成眼前這狀況的因由,但她不受困擾,也不著急,總有人會主動替她解開疑團的。

「是安然啊。」會計部的陳部長一見她馬上笑開了臉,「有什麼事嗎?」

「陳部,我想跟您要上月份的產值總報表。」

「哦,好,你等一下。」

陳部在檔案架上找出文件遞給安然,同時銳利的眼神從斜架在鼻樑處的眼鏡上方探射而出。

安然雙手接過,「謝謝,那我不打擾您工作了。」

「等等。」陳部馬上出聲叫住,瞄瞄緊閉的辦公室門,轉而就對那張依然微笑著的臉抱怨了:「你啊,竟連陳姐也瞞得緊,好幾次要給你介紹對象都推說還沒有那個意思,卻原來是早已有了談婚論嫁的對象,早說不就好了嘛,也用不著我再費這份閑心了。」

安然聽得稀里糊塗,「陳部,您說的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還裝!你是想結婚也不請陳姐了是不是?」

「結婚?我……結婚?」安然似乎有些明了,卻又被扯進更深的霧團里,看來事情要比她預料的複雜,而且荒謬,「怎麼我連自己要結婚也不知道?陳部,你的話可把我弄糊塗了。」

陳部聽安然這麼一說,再看她那完全是莫名其妙的表情沒有絲毫作假的跡象,也跟著懵了,口裡邊不由得喃喃著:「總經理身邊的程秘書……是你沒錯啊!早上一回來就聽到你要結婚的傳聞,言辭鑿鑿,說你們就連房子也裝修好了,還已經訂下酒席呢!」

安然簡直不知道自己應該作怎樣的反應才算正常了,「或許大家誤以為今天是我的生日,想跟我開個小小的玩笑吧!」

聽著冷靜的言詞出口,她不禁要佩服起自己來,面對這一荒謬透頂的緋聞竟還能這般的無動於衷,看來自己忍耐的功夫要比原以為的要好。

陳部獃獃地看著那個離開的背影,還是未能走出困惑——

「那麼傳聞究竟是真還是假的?」

☆☆☆☆

安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剛來得及坐下,電話便計算好似的響了起來。

「您好,駿源集團。」

這聲音——「很抱歉,總經理外出了,請問可以讓我知道是哪一位小姐找嗎?以便代為轉達。」

「方子琳小姐,好的,我一定會,謝謝您的來電,再見。」

放下電話便繼續忙碌自己的工作。

齊亞拿著一疊文件進來,走近安然的辦公桌時眼睛下意識地尋著她的左手腕——腳下一頓,轉而走向另一張辦公桌。

「Eunis,兩小時后交給我。」

秦希佳接過那疊厚厚的文件,「OK。」

齊亞又交待:「今晚風神集團的商業宴會,我七點三十分去接你。」

「知道。」秦希佳點頭,日程表列明著,她早已準備好了,「您今晚是穿這身衣服嗎?」

齊亞不經意地掃了自己一眼,略一點頭。

秦希佳打量他三秒,已經知道自己今晚要作怎樣的裝扮來配襯他,「好的,我明白了。」

齊亞望了眼始終面對著電腦屏幕的安然,沒再說什麼,舉步離去。

☆☆☆☆

「怎麼大老遠的拉我到這裡來吃午飯?」安然打量周圍高檔的裝潢,「你上次不是說這裡貴得要吃人嗎?」

歐陽臖專心看著食譜,「偶爾奢侈一次是應該的,也當作是為你終於找到目標而慶祝!」瞄出一眼,「還是你想在公司餐廳里被人『吃』?」

安然不由得想象自己被人團團圍住,淹沒在左一句恭喜、右一句賀喜中的凄慘景況,心裡頓時發怵不已,在那情形下縱使是滿桌的山珍海味堆滿面前也會索然無味,「但……可以趁機解釋清楚。」

「解釋?」歐陽臖嗤笑,「你沒聽過『解釋即是掩飾』這句話嗎?況且她們提出的問題是你回答不了的,只能為她們提供更多的話題。放心吧,這種事過個三兩天就不會再有人感興趣。」

隨手召來侍應生點菜。

待侍應生走開后,安然終於問:「流言是怎麼傳起來的?」她真的是十二萬分好奇為何她們能有如此誇張的想象空間。

歐陽臖舒服地背靠上椅背,攤開十指,滿意地欣賞自己修飾得美麗的指甲,口氣漫不經心的:「先回答我,男主角為何方人士?」

安然沒好氣,「什麼男主角,不就是我上次跟你提過的在購書中心送我回家的那個好心人嘛!」

「好心人?」歐陽臖撇唇,「應該是『有心人』才對吧!」

「歐陽!」

歐陽臖微啟朱唇朝自己美麗的青蔥十指吹拂如蘭香氣,散開萬種風情。

「昨天在公司門口上演的浪漫是很多人有目共睹的:男主角跪地求婚,女主角激動落淚。十一樓銷售部的王小美與男朋友在餐廳吃飯時碰見你們,還『不小心』地聽見主角正在討論蜜月新房的裝飾。我在十六樓聽到的是連酒席也已經訂好了,因為不能等也等不及,還有的說你故作神秘實在是有苦說不得,現在是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可以當『正宮』,總之眾說紛紜誰也辨別不出『正版』與『翻版』,你的終身大事現在可是公司的風雲頭條,可不得了。」

安然聽得愣住了,好一會兒才能緩過口氣,「這樣說來要怪就只能是怪自己引火燒身,咎由自取了?」無奈搖頭,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警覺性是太低太低。

「如果沒有流言,生活會是多麼的乏味。」歐陽臖明顯地幸災樂禍。

「你這女人還有一點同情心嗎?凈說風涼話!」

「同情?」歐陽臖睨她一眼,「你哪裡需要同情了,看你風流快活得令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安然這下皺眉了:「歐陽,我以為你不相信。」

歐陽臖看也不看她,「我要是相信那些流言早在第一秒打電話沖你興師問罪了,這樣的是非我還分得出來。不過,你接受了僅有一面之緣的他的花,接受了他的邀約,這是事實吧!」

安然沒做聲。

「這在其他人身上是最普通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安然,你一直看著隨和其實是固執且拒人千裡外的,怎麼回事,你自己心裡明白。」

安然仍然只能沉默。

☆☆☆☆

剛一踏入辦公室,電話就像是預先埋伏似的響了起來!安然連忙快步走過去抄起話筒,同時看那指示燈——

「您好,總經理。」

「好的,我馬上過來。」

放下話筒,眼睛掠過腕錶:十三點三十九分。怎麼回事?他從沒有壓榨員工休息時間的習慣。邊想邊利落地拿過備忘錄夾上筆轉身走出去。

「咯、咯、咯。」

「進來。」

安然輕輕旋動門把進入,無聲關上門后筆直走向落地大玻璃窗前那張寬大的辦公桌,立定在桌前的時候見著上司仍埋頭於自己的工作中,她也就靜候著,心裡給自己打了個提示。

好一會兒后,齊亞隨手遞出一份文件,「傳真給『泰和』集團的馮總裁。」

「是的。」安然接過,「請問還有其他事嗎?」

齊亞頓了一下,終於抬眼看著那張臉上一如以往的微笑足足幾秒,然後,漫不經心地說:「程小姐,有傳聞你要結婚。」

中午到員工餐廳吃飯,沒見著她,卻讓他聽到了這個猶似炸彈的傳言。他知道這個傳言只是以訛傳訛,因為清楚她做事是有計劃,負責任的,如真要結婚絕對會首先向他打報告,而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親口對他說起片言隻語是關於這方面的。而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她不能接觸花粉,有哪一個白痴會拿「好大籃紅玫瑰」向她求婚?理智是這樣分析,偏他還是無法一笑置之!那股莫名的煩躁不知從何而來地纏著他不放,就非得聽她親口說個明白才能心安!

安然真的是愣住了,儘管只有那麼幾秒,柔下臉上的那絲僵硬,微笑依然,「總經理,那只是大家跟我開的一個無心玩笑。」

齊亞仍然看定她。

安然明白這個動作表示著他還需要更多的信息來讓他相信——「那是一個誤會,大家跟我鬧著玩的,今年內我不會考慮結婚這個問題。」

他是擔心一時間找不到別人來替換她嗎?如她真要結婚。

齊亞背部緊繃的肌肉終於可以放鬆下來,整個人舒服地靠上了椅背。

「好的……那份文件傳真後由你保留。」

「是的。那我先出去了。」

齊亞頷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關上的門后,不自覺地跟著鬆了口氣,注意力終於可以集中到剛才那份寫著火星文的企劃方案上……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移到地球儀電子座歷那液晶顯示屏上——

十二月三十日……

☆☆☆☆

安然舒服地倚在座位里,啜著清茶,偷得個半刻空閑。

果然如歐陽所料,三兩天過去了就沒人再對她的「暗訂終身」有興趣,隨後的熱門話題是什麼她用不著關心,只要是自己的耳根終於可以清凈下來就好。

放下茶杯,正要重新投入工作,腰間的忽然震動令安然反射性地立即彈直了腰,兩秒后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從衣袋裡掏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的是不知名的新電話號碼。

「你好,請問是哪一位?」

……

「你好,請問你是誰?」會是無聊人士的惡作劇嗎?

「我是康然。」

「康然?」安然詫異極了。

「嗯。」

「你有什麼事嗎?」

她與這個妹妹,與家裡有多久沒有聯繫了?

「我……你明天有空嗎?」

安然一想,明天是星期六,「有空,怎麼了?」

「我……我明天……來找你,可以嗎?」

安然不由得頓了一下,「康然,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別問,只要回答可不可以,就一句!」口氣極其粗暴。

「可以。」安然只能是這一個回答了。

約了時間與地點后,就沒再多說半句地掛斷了線。

不知怎地,安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纏繞上心頭。

外婆不在後,她就寄住在舅舅家,為了要完成初中的學業;升上高中,她堅持寄宿在學校,也只是三五個星期才會回家住上一天半天的;大學期間的假期她都用來打工賺錢;畢業后找到工作便是獨個兒在外生活一直至今;所以與家裡其他人的感情是生疏的。弟弟妹妹早已習慣不認識她這個姐姐,而她,亦不認為自己與他們該有多麼親近。

她總感覺自己是一個外來的闖入者,無論是在舅舅家,還是在父母的家。

康然,這個只比她小一歲的妹妹,記憶中是美麗聰穎,活潑大膽的。她們之間有多久沒見面了?半年?一年?還是更久以至記不清楚了。現在她忽然打電話給自己,還說要見面,實在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什麼事嗎?她的語氣……好像很無助……

「你還有更過分的嗎?竟然自己呆坐在這裡像根木頭,還要我在那裡跟個傻瓜似的站著!」

一聲「河東獅吼」拉回了安然遊走的思緒,抬頭看見正自門口怒氣沖沖闖入的歐陽臖,一看腕錶——哦!原來已經超過下班時間很多了。今天秦小姐陪同上司外出,沒有了她的「提醒」,再不巧又想事情入了神,也就沒注意到下班時間。

「本小姐努力工作已經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請見諒。」她邊說邊開始著手收拾桌面。

「你會廢寢忘食?算了吧!」歐陽臖不屑地冷哼。知道她總是早到遲退,不過那是與努力工作扯不上邊的無可奈何,「快快從實招來,你剛才那副思春的蠢樣是在想你的那位疑雲男主角嗎?」

「想你的大頭鬼!快走吧,我好餓。」安然扯她走出辦公室。

這時候整層的辦公樓已經是空蕩著沒有其他人了。

「你們的下文發展得怎麼樣?說來聽聽嘛,我身經百戰,可以根據情報傳授你破『君』之法,保證他對你服服帖帖地全憑差遣。」

在等電梯的時候,歐陽臖猶不死心地追問著。

安然斜眼看去,「你的道行有這般高深嗎?足以交換我的秘密?」

歐陽臖美麗的丹鳳眼一眯,頓時就生出了幾分風情,整個人柔若無骨地往安然身上掛,嫵媚的柔笑描上唇畔,吐出的如蘭氣息讓人連骨頭都酥麻掉了——「你這沒良心的可真會傷人家脆弱的心啊,放心好了,這是我倆之間的秘密,沒有第三者會知道。」

安然側過頭看著那張裝點得風情萬種的美麗臉龐,也奉陪到底,抬手輕佻地捏著那小巧的下巴,笑得輕浮,「你這模樣還真讓我拒絕不了,好吧,吃過飯後我一定好好地滿足你,這總行了吧!」

「這可是你說的,不可以賴賬哦,不然我可不依你。」歐陽臖嗲聲嗲氣的,還跺腳呢!

安然笑著轉回過頭,電梯門在她們都不留意的時候開了,這是毫無要緊的,但她臉上的笑花卻忽然在一剎那凝固——「總……總經理……」

「什麼總經理,我們的事與他有何相關……」

安然馬上捂住那張大嘴巴並將其面部轉正,但說出的話已經無法收回了。

「唔……」歐陽臖要掙扎的動作在下一秒見著電梯裡面的人便馬上僵硬,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得老大。

安然無奈地放開了手,眼前這狀況還真夠尷尬的。

歐陽臖終於反應過來了,第一時間立正自己,「總……總經理好!」聲音好夠響亮!

齊亞沉著臉一言不發地走出電梯轉向自己的辦公室。

「總……」

安然連忙拉住還想要發表講話的歐陽臖逃也似的搶步跨入電梯。

「你怎麼不讓我向他解釋?他那見鬼似的表情分明就是誤會了!」歐陽臖急得在電梯里跳腳。怎麼就這樣倒霉呢?替公司賣命努力時不見得有人知道,無心開個玩笑偏就好死不死被頂頭上司撞個正著!

「怎麼解釋?」

「就說他誤會了,我們不是他所以為的『同志愛人』,雖然剛才那畫面看起來很像……」終於自動消音了,這樣的解釋確實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歐陽臖泄氣地靠在安然的身邊,「你說,我們會就這樣被趕出公司嗎?」

「公司沒有規定同事之間不可以談戀愛,但我們的總經理大人是否有雅量允許同性戀那可就難說了,尤其還是在他面前如此的肆無忌憚。」安然竟還能事不關己似的說著風涼話。

歐陽臖這下真要頭痛了,回想起當時他的眼神就要心驚……等等,他的眼神……

電梯門開了,安然走出幾步才發現歐陽臖沒有跟上來,轉頭看見她還是杵在電梯裡面,還神色怪異地眼睜睜看著自己。

「怎麼了?不會是連吃飯的心情也沒了吧?」

歐陽臖這才動了,卻是跑著過來緊緊地把安然的手抓得生痛,極認真地問:「你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他是什麼反應?」

「什麼『什麼反應』?」安然莫名其妙的,「就是臉無表情的毫無反應啊,你不也看到了嗎?」當時一看見他就令她莫名地心虛,還得管住身邊的那張大嘴巴免得再出言無狀,哪裡還能來多餘的觀察力?

「那你說……他會喜歡我嗎?」歐陽臖竟然問出這麼一句!

安然眨了眨眼,不敢置信,「你……想用誘惑他來證明自己不是同性戀?」極力忍住爆笑的衝動,「我勸你還是放棄這個想法,它只會令你更快被趕出公司。放心好了,他是個明理的上司,即使真要『判刑』也會先給我們申斥的機會,而你的花邊韻事不少,我新近也有幸當了一回女主角,說不定只要他坐下來一想就已經不當回事了。」

這就是她不擔心的原因,因為她了解他,也就有了把握。

「以你對他的了解,我就真的完全沒有機會?」歐陽臖卻還要堅持。

安然收起玩笑的心態,蹙眉看著那一臉的認真——「歐陽,你以前沒有湊熱鬧的興趣。」她是公司里極少數沒有「那個企圖」的人,怎麼現在忽然就……

「你只要說,我有沒有機會。」歐陽臖的態度卻是非常強硬,非要把答案弄到手不可。

安然被迫得無奈,只能說:「感情的事誰也說不準,只是……可能性應該很小……很小。」

他是不吃窩邊草的好兔子,而且,堅持原則被他認定是優點。

歐陽臖卻竟然笑了,笑容帶點莫測的詭異。

「也對,我一個月中也見不著他一次半次的,怎麼可能會是我?」既然不是自己,那就是——

「歐陽,你究竟怎麼了?」安然有些擔心地看著她神經兮兮地自說自笑,像是被嚇傻了——剛才他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恐怖反應,而自己是錯過了?

歐陽臖同樣用同情的眼神看她,「安然,你一直是『天要塌下來就讓它塌吧』的冷然,所以你的驚惶失措特別讓人期待。」

安然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不明白她忽然說出這話是何用意。歐陽臖也不給機會她再想,一把拉起她就跑。

「來,我們去吃大餐,你請!」

☆☆☆☆

「總經理,這些文件需要您的簽名審批,請過目。」

安然將手上的文件打開端放在他的面前。

齊亞把那些文件一一審批,然後遞還。

「程小姐。」

「是的。」安然一如既往地微笑著等待下文。

齊亞看著眼前那麼平靜的微笑,心中莫名的鬱悶更烈,丟開筆倚靠在椅背上以便更清楚地仰看她,迎著那坦然的目光,終於開口:「今天中午的事,你不解釋一下?」

安然有些意外他會如此直接問出來,看來他是真的需要她的理由來令自己相信。

「總經理,那只是一個無心的玩笑,我與歐陽臖小姐是普通意義上的同事兼朋友,造成這樣的誤會真的是很抱歉。」

齊亞奇怪自己胸口的煩悶竟然一下子就煙消雲散,整個人頓時身心舒暢起來。

「請以後注意一下,以免造成更多不必要的誤會。」

只要她解釋,他就相信。

「是的,我們會注意。」安然像個小學生似的乖乖認錯。

也好,把話說清楚了也免得心裡總有那麼點怪怪的不安。

到了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安然拿起行程表再次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這是您星期一的行程表,請過目。」

齊亞接過邊看邊說:「程小姐,有份合同星期一趕用,你明天回來加班,可以嗎?」

明天?怎麼會如此湊巧?她已經答應了康然……

齊亞抬起頭,「有問題?」

安然艱難地矛盾著,上司的命令就是一切,自己的職責是配合上司,而不可以反過來要上司遷就她的時間……但是康然……「總經理,真的很抱歉,我明天有很要緊的事情,請問……我可不可以今晚加班?」終於還是不得已說出自己也覺不妥的要求,只為心中那份莫名的牽挂。

齊亞顯然有些詫異。安然不得不硬著頭皮接受他目光的審視,心中忐忑。

「可能要工作到很晚。」

安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句話的意思……「沒問題,無論多晚都一定將它完成。謝謝總經理,謝謝。」

齊亞的唇邊也有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遞給她一疊文件,「完成後到我辦公室來。」

「好的,謝謝。」安然接過後轉身快步離開。她要爭取時間。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關上的門外,齊亞拿起行動電話撥號。

「Kay,不好意思,臨時有要緊事,今晚的聚會不能來了。」

「沒問題,下回我一定補請。」

「OK,下次再聊。」

手機拿在手裡轉著把玩,他的眼裡有了深思。

他會答應她,是因為知道她絕對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提出要求必然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他自信自己還算是個開明的上司。而且,他心裡清楚,在那一刻,他又看見了她另一面的神采——有些無措,有些不安地等待著他的答案,他在無法拒絕後她是愉悅的,儘管她始終掩飾得很好。看慣了她平日的冷靜自持,偶爾的情緒波動讓他感到更有真實感。

她一直戴著無懈可擊的微笑面具,一直是溫和有禮的模樣,一直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一直對他提出的任何要求沒有異議然後儘力去完成——她一直在極盡完美地演繹著她給自己定位的角色,在公司,在上班時間,在他面前。

擁有如此恪守本職的好秘書,他應該高興,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他欣賞她,給予她他最大限度的信任。

只是,什麼時候開始,他也好奇了,渴望知道她公式化以外的其他面貌,生活中的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

名為「好奇」的心思,悄悄地播種開花——

☆☆☆☆

「總經理,請吃過飯再繼續工作,好嗎?」

聞言,齊亞從辦公椅里起身,伸了下有些酸痛的腰,一看時間,已經八點了,他這才覺得肚子餓了,舉步向餐桌走去,桌面上有著兩個飯盒,還有大杯的湯,筷子和匙子也已經擺放好在旁邊。他轉過身卻看見安然正打開門要出去。

「你去哪裡?」

安然轉回頭回答他的問題:「我去吃飯。」

齊亞望望餐桌上的那兩個飯盒,再轉看她,眼裡打著問號。

「那兩盒飯都是你的,我的在我的辦公室里。」安然解釋著。以他的食量,一飯盒是滿足不了的。他總是這樣,一忙起來就會忘了自身需求的細節,如果她不叫他吃飯,他就會直至工作完成後才會發覺自己餓壞了。她從來不喜歡他的這個習慣,真要懷疑他的身體哪一天會被弄壞。

齊亞一揮手,「拿來一起吃。」

「是的。」安然口裡習慣地應著,儘管不認為有這個必要。

齊亞打開飯盒——牛仔骨燴飯,再打開另一個,是蜜汁燒鵝蒸飯,兩個飯盒都很合他的胃口,忍不住挖起大大一匙送入口裡吞吃起來。

安然拿著自己的飯盒坐落在距離他較遠的位置上,打開飯盒,挖起一匙飯送進自己的口裡。

齊亞的目光落在她的飯盒上,再瞄了眼自己的飯盒蓋子——「你的飯盒跟我的怎麼不一樣?」

安然愣了下,邊將口裡的飯菜咽下邊思索著該如何回答這個應該無關要緊的問題,這當然不一樣的,他也不想想自個兒有多麼挑嘴,吃個飯盒也得是出自大酒店名廚之手的才能有胃口,那價錢幾乎可以買下十個她現在正吃著的飯盒,而重要的一點是,它高於一般加班餐費津貼的標準。

「我較喜歡這間店的飯盒。」

她的手中是握有一筆數目不少的現金作為辦公室日常的應用,如現在這情況,那是職責,也是信任,她要守好。

「是嗎?」齊亞看著她,「我倒要看看什麼樣的飯盒能令你喜歡。」伸長脖子看去——鼓汁排骨蒸飯,「唔,真的好香,我也想要試嘗嘗,不如我們來替換。」

怎麼樣也料不到他竟會有此提議,安然又愣住了,頓了一下才能開口:「我……已經吃過了。」

她從不與別人分食同一個飯盒。

「正好,我也吃了一口,這樣我們誰也沒有損失。」齊亞說著就當真走過去動手將他們彼此的飯盒調換,然後隨意地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安然獃獃地看著他狼吞虎咽地啃著本應該是自己的飯盒,又望望手中被硬塞上的牛仔骨燴飯——她不是要跟他計較損失問題,而是……心裡嘆了口氣,現在都這樣子了,還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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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7 00:11: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安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是康然?!記憶中,康然的美麗是熱力四射的,甚至張揚,可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冷硬得似具殭屍……

側過身子站在大開著的門邊,可康然仍舊直直地立在門口外面,一動不動,「康……然……」安然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跟我走。」康然的聲音像是砂紙在磨似的令人聽著難受。

「走……去哪裡?」安然不明所以,她不是要來找自己的嗎?怎麼卻又要自己跟她走?

「醫院。」

啊?!完全意料不到的答案駐廠安然一跳!不自覺地往後退了步,這一退卻令她突然看清——康然的……肚子……

「你去不去?」那語調冷得令人心底發顫。

安然勉強吞咽下喉間的涼氣氣,唇瓣顫著,「我們……再商量,你先進來……」

「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去。」

康然的神色容不下任何撼動,安然無言地看著她,卻見不得那眼神一眨。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安然終於挪動自己僵硬的腳步,轉身返回屋子裡。康然的眼神沒有一絲波動,

也轉過身去,機械地一步一步走去電梯。背後傳來了關門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

安然將鑰匙、錢包放入衣袋口,更加加快了腳步追上,她的手臂不太自在地動了動,終於挽士康然,一起走入電梯。

☆☆☆☆

安然小心翼翼地扶康然在自己的床躺下,為她蓋好被子。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買些材料回來煲湯,到時候再叫醒你。」

康然把頭傾過一邊,眼睛緊閉。

安然的手顫著替她再將棉被攏緊些,心痛難抑。

醫生說,已經四個多月的身孕,此時再要流產,會有危險。但無論怎樣的勸說阻攔都不能令康然改變主意。

而安然惟一可以做的,就是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名。作為家屬簽名。

這也是康然會找上她的惟一原因。

安然買回很多東西,全都是營養補品。小心地關上門,盡量不弄出聲響,除去皮鞋要換上家居拖鞋時,動作忽然頓住——康然的鞋……不見了!

再也顧不得地將手中的東西都往地下一丟,飛奔回卧室打開門一看——被子掀開……

「康然!康然……」

急得在屋子裡四處叫喚,儘管明知她已經不在了,慌亂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打電話,馬上掏出手機——那一聲聲延長的等待嘟叫令她越來越慌亂不安。

過了多麼漫長的等待,電話那頭終於被接通了,但首先沖入耳膜的卻是震耳的音響和嘈雜不堪的喧鬧。

「康然!你現在在哪裡?」

「康然……誰啊,我認識嗎?」

是康然的聲音!安然這才稍稍安了心,「康然,你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我來接你。」

「你?你又是誰?我也認識你嗎?我告訴你,別想騙……惡」嘟……

「康然……」

急忙重撥,卻是怎樣也無法再打通。安然急壞了,她還不知道康然究竟是在哪兒,做著什麼。為什麼會嘔吐?說話還語無倫次的,喝酒了嗎?她瘋了,現在這樣的身體狀況還敢喝酒……喝酒!

連忙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較為冷靜地思考——那個地方有酒喝,有很嘈雜的音樂,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可以尖叫大笑——

來不及再多想,安然箭似的沖了出去。

在附近的周圍搜索了一間歌舞廳,兩間酒吧,才終於在第三間酒吧里尋著已然癱趴在吧台上的康然。

震耳響的音樂令安然頭痛了起來,借著迷離的彩光見著康然那副糟糕透了的模樣,她又是心痛又是忿怒。

"康然……康然,你醒醒,來,我們回家。」

康然卻是不耐煩地揮開她扶過來的手,「走開!別煩我!」

「康然,我是安然……」

「我管你是誰!統統滾開!」

所有的焦慮與擔憂都在這一刻爆發了開來,安然被她的不自愛惹火了!

「你再這樣,我就不管你了!」

「你不管我?」康然迷醉的眼神定在她的臉上,突然就狂笑起來,極度刺耳,「什麼人在什麼時候管過我?所有的都是虛情假意!都是利用!」

安然驚駭,究竟……康然有著怎樣的遭遇?看著那張流淚的臉,她心痛,也深深自責,她是姐姐,可她有資格擔得起這個稱謂嗎?

「康然,對不起……」

「我不要你可憐!"康然更加被激怒了,「我需要的只是一份真摯的感情,但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我想要的,現在我什麼都不要,都不要了!」突然出手將黯然低頭的安然一把推開!

毫無防備的安然被那道失控的無情力道推得踉蹌著連連倒退好幾步,直至背部撞到什麼才終於被穩住,她還來不及定神就見著康然竟然高高舉起一個酒瓶!

「不要!」

康然聞聲頓住了動作,往安然看去的迷離眼神忽然起了變化。

安然害怕她要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急急脫口而出:「我的心裡一直有你,我一直都挂念著你,我對你的感情是真實的,因為無論如何,我們之間的關係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親……」

「哐啷!」

康然手中的酒瓶摔破在地上,她愛恨交纏的眼神直指向安然的位置——

「你為什麼忍心這樣傷害我?我愛了你這麼多年,為你付出所有,你對我說會永遠愛我,會照顧我一生一世——你明明是這樣答應過我的,但為何你做不到?!」眼淚串串滾落,神情是無比的怨懟、凄絕。

安然驚疑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明白過來她眼裡看著的不是自己,那……是誰?下意識地張望自己的左右邊——喧囂的音樂與迷眼的多彩幻光覆蓋上不屬於狂歡的一切,來這地方的人只為發泄,對司空見慣的事已冷漠至無動於衷的地步,任安然左看右望還是找不著有半點可疑的對象——突然兩邊手臂傳來的攫痛令她幾乎要叫出聲,下一秒才驚懼地終於醒悟過來自己一直在什麼人的懷裡!立即要抽身退離卻是動不得絲毫,雙肩被硬施加上的力道更加大了,安然又驚又怒地猛然回頭,狠狠撞入一雙眼睛——

忿怒、妒恨、以及……痛楚!

安然整個人被這樣的眼神震住,然後,更讓她呼吸不了的是那雙眼睛的主人竟然是——

「……總……總……」

齊亞的怒火已然接近沸點,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字從齒縫逼出:「你、欺、騙、我!」

安然張大口,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你們都欺騙我!」

安然終於被拉回心思,顧不上向他解釋馬上掉回頭,只見康然血紅著雙眼,滿臉憤恨地死死瞪住自己,擔心地要走過去,但緊緊攫住手臂的手卻不准她移動分毫。

「我以為你是最好的朋友,但你竟然欺騙我!你明知我愛他,明知他是我的,為什麼你還要來搶?為什麼你們都要欺騙我?為什麼我付出一切,卻連孩子……我的孩子也沒了……什麼都沒了……。」

康然整個人崩潰癱倒地上,心碎掩臉,無法面對。

「放手!」安然真急了,再也顧不得地彎起手肘用力撞向身後的胸膛,聽到一聲悶哼,趁著那鬆勁的當兒馬上掙開衝到康然的身邊,心痛地扶起她。已然約莫猜出那又是一個傷心的愛情故事。也明白她是因為酒醉將自己和齊亞誤當成她心裡想要泄憤的對象。

「康然……康然,我是你姐。」

「姐……」康然終於崩潰地趴在她的肩上失聲痛哭。

安然的眼睛酸酸熱熱的,胸口堵塞得難受,但她不能在這時候跟著一起發泄,「來,我們回家。」

「我送你們回去。」齊亞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旁邊,神色複雜地看著安然。

安然看他一眼,默默點下了頭。扶著康然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望了眼,讓康然自己站好后,在齊亞的目光中走向吧台處那惟一一位沒穿制服的人面前。

「請問我該付多少錢?」

那人笑看著她,卻是搖頭,「不用了。」

安然皺眉,「我會負責損失。」

那人的笑意更深了,越加認真地細看她。

「你是小齊的朋友,那我們也算是朋友了,歡迎下次再來,到時我會記得算上利息。」

安然知道他是不會跟自己結賬了,儘管不情願拖欠著別人的,但為著康然她不想再在這個地方久待,只能說上一句:「謝謝。」

她扶著康然,與齊亞一同離去。

☆☆☆☆

看著那終於閉上眼睛的慘白臉龐,安然的心被壓得沉沉的,在床頭默默站立了好一會兒后才無聲離開。

在轉入客廳的彎角處她頓住腳步,深深呼吸好幾口,待心緒稍為安穩些才敢再次舉步。在廳中倚立在沙發椅背的齊亞看著她。一直看著她來到自己面前。面對他,安然也不知自己要說些什麼,但又不能不開口,只得說:「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謝謝您送我們回來。」

齊亞凝視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心有絲疼痛,「你……可以嗎?」

安然明白他的意思,強自一笑,「可以,請放心。」

「你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在她未回應之前再補充一句,「你知道我說這句話的認真。」明白她當真遇到困難也不見得需要他,但仍希望能為她分擔。

安然垂下眼帘,心裡有些受不了,開不了口,只能輕輕點下頭。

齊亞知道她現在難以面對他,而他自己,亦同樣。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他凝視她幾秒,轉身離開。

關上門,安然整個人伏在門背上,眼睛閉上。

「怎麼回來了?把握機會乘虛而入不是齊大少向來的行事風格嗎?這麼好的護花機會也捨得放棄?」

齊亞不理會調侃,自顧自坐上高腳椅,隨手將吧台上的一隻酒杯拿在手裡把玩著。

「哦,敢情是有人被花的刺刺到了,難怪臉臭臭的,連酒香也遮蓋不住,看來那位美人果真不同凡響。

「Dane,你是怕口臭嗎?說那麼多廢話!」

在吧台裡頭調著酒的Dane一臉惹人揍的賴皮笑容,還是不怕死地繼續捋著「老虎鬚」:「嘖嘖,看我們這位齊大帥哥的『好』風度!喏,那邊的兩個靚妞已經賣力表演很久了,你可以過去尋求慰藉順道也安慰寂寞的芳心,就當作日行一善嘛!「

齊亞眼皮不動一下,「你這破酒吧也未免太亂了,根本會讓人誤以為是不良場所。」

聞言,Dane仰頭大笑起來,「天!這是我認識的齊大少會說的話嗎?好像曾聽某人說過這地方有十六世紀的海盜風格,別有特色。怎麼美人到此一游后就變了態度,難道是遇著了真命仙女所以翻不過其五指山……」迎面飛來的酒杯砸去後面要說的話,險險接過酒杯,又是出口抱怨:「用得著出手這樣重嗎?見色忘義的標準動物。」

還是他的酒來得可愛,自身的特性永不改變,但令他最愛的一點是它可以讓人誤以為改變。

最亂最狂的地方最真,因為最無顧忌,也最能讓酒發揮它的無限魔力,去引發潛於人心裡難以面對的。

將剛調出的酒倒入已加冰的酒杯中,往外一送——「讓它來安慰你吧——『天使之顏』。」

這是方才那位女子給他的直覺,明凈得令人渴望,卻是不可企及的遙遠。

「你家老爺子的酒在地窖里,老位置,自己拿。」

放下調酒器,Dane換上一臉的邪氣笑容向那兩個顯然很需要安慰的美女走去,既然齊大帥哥不能領情,身為他的好友就理所當然得代為「出征」。

齊亞看著那澄明清白的液體,自底部綿綿不斷湧起的點點小氣泡如一朵朵的微笑……仰頭滑入口中——

甘甜柔和,芳香酣美,如沐天使的笑靨,但那隱隱蘊含的微刺冰涼提醒人想起——有著翅膀的天使是在那永遠不可企及的地方……

看見一個人的真心笑容有多難——他以前從未想過,但現在他無法否認自己有多麼的渴望她能真心為他綻放笑容。

或許這在其他人聽來是莫名其妙且好笑的——你每天與之朝夕相對的不就是那一臉的微笑嗎?不。他最清楚不過,那絕對不同!她每天掛在臉上的微笑可以說是工作內容的一部分,那笑對他,對同事,對客戶,甚至對擦身而過的陌生路人都是一個模式。

微笑對她而言已成為習慣。也正因為如此,真心笑容在她身上更成為奢侈品,而他非要貪圖不可——

這下終於明了吧,他要的,是在她心裡他是特別的,特別的……

莫名煩惱地趴在冰冷的琉璃吧台上,他從來知道自己是冷靜,理智的,但現在越來越無法弄清自己對她是怎麼了,日久生情?莫名其妙地就發生了質的變化——在某一剎那某一時刻某一環境?還是他莫名其妙地「陣亡」在她手上是不需要任何理由?

當發現對她有著異樣的好奇后,他就更加無法移開駐在她身上的目光,對此他不是沒有警惕,理智也不時冒出來干擾——可頂個屁用!一看見她,想到她,心就好像不屬於自己控制——「你、欺、騙、我!」

「噢,該死……該死的Dane!」

懊惱地詛咒出聲,抬起手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將責任一古腦地怪到Dane不該調亂七八糟的酒給他喝的分上。

那一刻,當他真以為她是同性戀者的那一刻,心裡的憤怒是那麼的真實,那句質問,那句指控竟是完完全全地不經思索!他與她之間有著什麼關係,什麼承諾可以讓他脫口而出這樣嚴重的指控——欺騙!因為他知道自己所指的不但是信任還更加是——感情。

頭痛越加囂張,閉上眼可覺萬軍攻壘,戰鼓震天,令他不得不捧住頭。

他無法再否認自己已然動心這個事實。對象要是其他女人,他絕不會有一絲猶疑早已攻城掠池!

但……為什麼偏偏要是她——

兩年前他的前任秘書項大姐要退休,因為她自身的健康問題不能答應他的挽留,就舉薦了他還不曾認識的程安然。

當時他剛挑大樑,本想需要資歷深,經驗豐富的秘書可以從旁給予提點,可項大姐評論她責任心重,心思細膩,可塑性強,適宜配合他,他也就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試用她。結果,兩年下來他對她的信任與依賴相比起三朝元老的項大姐還要深。

任何一個上司都不能過分信任與重用自己的秘書,因為這極容易造成濫權及內部管理上的諸多矛盾,更甚至是直接影響到經濟利益的重大損失。他亦曾為此警惕過,最後他選擇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用人的眼光。

他在公事上有一個原則,亦是他信任下屬的底線——

不、交、心。他絕不在公司里與任何一個人牽扯上糾纏不清的私人關係,因為他是公司的總決策管理者。

他不能被影響、妨礙以及迷惑。但很顯然她對他很有破壞的潛力,如果真與她發展下去——他不能讓自己陷入困局。

她對他的日常工作甚至於生活都是重要的,在他心裡的位置是特別的,在還不能預料他與她之間結果的前提下——

他不能讓自己冒這個大險。

決定已下,心未能舒暢。

一氣撐起身翻入吧台內,打開酒櫃門——

☆☆☆☆

安然靜靜坐在床邊.凝視那張跟自己有幾分相像的容顏。正該是嬌艷如鮮花的時刻,卻過早走講了寒冬,是天意弄人,還是該怪她自己識人不清?

見著那長長的眼睫毛顫動,安然連忙要自己戴上微微的笑,康然慢慢,慢慢地掀起眼帘,眼睛裡頭茫茫然的。

「康然。」安然喚著,聲音輕輕的,像是不願驚怕了她。

康然慢慢將眼睛移向她,安然溫柔地微笑著,「感覺好點了嗎?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好不好?」

康然再次閉合上眼睛,一會兒后,再張開,人也跟著掙扎要起來,安然連忙扶她半坐在床上,也一同拉過棉被把她的身子蓋嚴。

「我做了一個夢。」康然口裡邊輕輕呢喃,「我在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裡,奔跑著,好開心的,媽媽和爸爸都在看著我笑,金黃色的陽光灑落在身上,好溫暖,好溫暖……」

「我冷,我餓,我累。」康然雙手環緊自己不住顫抖的身軀,臉仁的迷茫使她像個迷了路的孩子,「我要回家。」

遠離城市的郊外那個燦爛開著金黃色油菜花的地方,才是她的家。這個城市,太冷。

安然含淚緊緊將她擁抱,「好,姐帶你回家。」

「姐……」親人懷抱的溫暖令康然終於發泄出自己的情緒,眼淚一發不可收拾地洶湧而出。

待康然的情緒終於稍稍穩定下來,安然溫柔地為她拭去滿面的淚濕,「有些事情,如果應該忘記,那就不要記著吧。」

學會遺忘,就是放過自己。

康然閉上痛楚的眼睛,良久,「……我剛動了闌尾炎手術,回家休養。」

安然心痛,卻自知無能為力。

「姐……現在給你拿吃的來,然後,回家。」

她這個姐姐可以做的,只有這樣。竟然只有這樣。

要轉過身去。卻被冰冷的手捉住,安然回頭——

「不要相信愛情,姐。」

☆☆☆☆

送康然回家后,安然獨自回到自己的家。

一開門,撲面的又是那一室的冷寂與黑暗。這次,她沒有急著開燈,茫茫然地環視黑暗中自己親手布置的家——這是……哪裡?

蜷縮在猶留有康然氣息的床上,眼睛疲憊地閉著,她整個人都是疲憊的——

「你、欺、騙、我!」

整個面部深深埋入到棉枕裡頭去,她要自己除了呼吸,什麼也不去想起。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幸福,不是每一個人受了傷仍然至少有一個地方可以受庇護,不是每一個人受傷了,還能再站起來擁有明天。

她不會是那個幸運兒,因為,她連「去相信」所要具備的條件都沒有。

「有些事情,如果應該忘記,那就不要記著吧。」

棉被拉高,覆蓋所有。

寒冷的黑夜裡,默默散開一聲嘆息。

☆☆☆☆

「——您與『三豐』集團連總裁約在『帽仔山高爾夫球場』會面,接著是到『恰園』泡溫泉,晚上的餐宴訂在『新錦江飯店」,您以為如何?"

「沒問題。」

「連總裁近期迷上張大千先生的畫作」安然說著,遞上幾小幀畫照,「在這幾幅參考照中我打算選擇第一號作為當晚的禮物送出,不知是否合符您的要求?「

齊亞將手上的畫照翻看過一遍,然後點頭表示認可。

安然翻過備忘錄下一頁,「請容我細說一下:連總裁不抽煙,不沾酒,只喝『XX』牌子的純凈水,這方面我已知會酒店作好安排;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連總裁的祖籍在寧波,平日說的是標準普通話,上海話也是非常流利的,他尤其反感別人在說中文的時候夾雜上英語,認為這會削減中國語言的魅力,是一種變相的入侵主義……」

齊亞認真地聽取著。

安然終於合上了備忘錄。以上的全都是她搜集相關資料以及小心地從對方的秘書口中探知而得來的。

「請問需要我告知秦小姐陪同您出席後天的這個宴會嗎?」

「嗯。還有,把這份文件交給她。」

「是的。」安然雙手接過,「要是沒其他事那我先出去了。

齊亞頷首。看著她那熟悉的纖柔背影,若有所思。

每一位秘書都有其所擅長的。而她自身的特點是細膩,敏感,善於從容易被忽略的細節著手。所謂知己知彼,了解對方的習慣喜惡,細微之處的照顧關懷尤其使人感動,感覺到受尊重,相處愉快了,很多事情就是水到渠成,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看來他的選擇是對的——好秘書要比好情人更為難得難求。

不是嗎?

安然剛坐回自己的座位,電話就響了起來。

「您好,駿源集團。

「很抱歉,總經理出差了……」

「真的是很不湊巧,但總經理確實事務繁忙,請問小姐……」

毫不意外會遭粗暴掛線,安然也就放下電話繼續埋首自己的工作。

不知覺間,紛飛在鍵盤上的十指何時滯停下來,目光凝在忽然看不明白的報表上——

她們明明都知道,再執著下去只會得到更多的嘲弄與蔑視,但為何就是不能放手?

而自己,是否也曾間接導致過如此的不幸?明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當為他訂送鮮花送出禮物發出邀請聯繫約會的時候,是否已為別人製造出不該存在的希望?是否已為他人撕開痛苦的開端?

她是否……已冷漠至對別人的痛苦無動於衷的地步?

第一次,她對自己產生了厭惡;對他,也帶出了生氣。

「……程小姐」

安然似乎聽到叫喚下意識抬頭,就看見秦希佳站在自己面前正一臉的疑惑,「你沒事吧?我都叫你好幾聲了。

安然不太自然地笑笑,「不好意思,剛想著一些事情入了神,有什麼事嗎?」

秦希佳將信將疑,也沒再多問什麼,只說:「我到十二樓找陳經理,有什麼事請知會一聲。」

「好的。」

她倆平日互相知照行蹤,以便上司大人忽然找起人來時好作答,通知。

目送那個美麗的背影出了門,安然收回目光準備重新投入工作,可電話偏不饒人地又響了起來,看那亮起的綠色指示燈,心裡鬆一口氣,拎起話筒——

「你好,我是程安然。」

「你好,程秘書,我是前台接待員王小敏,現在有一位方子琳小姐要求會見總經理,並說與總經理親自有約,但是我們前台到目前為上沒收到與此相關的指示,請問——」

安然呆了呆,心中又起嘆息,她當然知道那位方小姐的意圖,剛才在電話里就擱下警告要讓她好看……忽然,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在鬱悶的情緒中滋生——有人應該是時候品嘗一下自己的「成果」!

「哦,我剛想要通知你們,請方小姐上來吧,總經理已經等候多時。」

掛上電話,她已有些理不清自己此刻心中所想,這樣做……著實是有違她職責的本質,但——

那又怎樣!

☆☆☆☆

電梯門一開,映入眼內的是一張嬌艷非常的美麗容顏,安然微笑著上前一步,「您好,您一定是方子琳小姐,很高興能夠見到……」

「你就是那個三番五次敷衍我的人!」同樣是肯定句。

方子琳瞪住安然,杏目圓睜,然後,趾高氣揚地把頭昂得高高的,「一個小小的秘書也敢不識深淺地拒絕我,怎樣,現在終於知道害怕了吧!

安然臉上禮貌的微笑不減分毫,「方小姐,可能有些地方是我做得不好讓您誤會……」

方子琳不耐煩了,「我沒空再聽你廢話,我現在就要見你們總經理!」

安然仍是微笑著解釋:「總經理正在忙著,請您到會議室稍等片刻,待我……」

「然後待你來告訴我他又出差了!「方子琳生氣地打斷她的話搶白。她是乘客戶專用電梯上來的,電梯被安排在會客室的旁邊,而會客室的不遠處就是總經理辦公室,所以在電梯門口一張望就能把它們標註明白的門牌都看個清楚。她從鼻孔里哼出一聲,就繞過安然這個障礙物大步朝認準的方向走去。

「方小姐,請您不要這樣……」安然口裡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沒有做出任何阻攔動作地慢悠悠跟在後面。

方子琳或許是被安然煩得惱了,也或許是習慣,竟連門也不敲地就徑自開門闖進去。

安然對她如此莽撞倒是吃了一驚,「您這樣子不太好,方小姐,請您……」一邊念著台詞一邊右手扶上門框裝出也要跟著進去阻止「不太好」的事情發生的樣子。

方子琳想起每次都是眼前這個女人存心壞自己的好事,氣不打一處來,抬高下巴示威地脫她,然後,當面用力地摔上門——

很是奇怪怎麼沒能弄出多大的聲響來造氣勢,門非但沒被關上反而是彈了開來——

「怎麼回事?」

齊亞的聲音響起,他皺眉走了過來,一眼掃過面前這狀況,聰明如他自然是明白不過的。

「Franky,我是子琳,我……我……」方子琳在那冷冽的目光中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有些委屈,楚楚可憐地輕咬住紅唇。

☆☆☆☆

「程小姐,這裡由我處理,你——」齊亞蹙眉看著腦袋始終垂得極低的安然緩慢而又十分僵硬地半轉過身——挪動腳步——

方子琳馬上自動自覺地把門關上。

安然再也頂不住地一下子倒靠在牆壁,眼前是死一樣的昏黑,越來越困難的呼吸使得久違的恐慌再一次洶湧起來。

努力調整痛散開來的焦距對準自己的座位,駝著腰蹭著牆壁極盡全力一點、一點挪動感覺上已經不屬於自己的腳……

一個世紀的漫長終於是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左手好不容易摸著抽屜里的皮包,手指顫抖得如同被人用線拉扯著操控般由不得自己,費了多大的窮勁終於能拉開鏈子,伸手進去緊抓住支噴劑慌忙不堪地塞進口裡——

似從抽風箱里發出的粗重喘息逐漸轉為幾不可聞的一絲絲透著的氣,安然半個身子癱趴在桌面上,始終藏在身側的右手極慢地抬到眼前——彎曲著的手指上成一直線的紅痕觸目驚心!

那一刻,眼前黑了,從心臟裂開的尖銳痛楚透徹膚骨,進出的一口涼氣哽死在嗓眼兒里,她會昏死過去——如若多年不曾發作的哮喘沒有被引發。

「十指痛歸心」,萬針刺心的劇痛那樣冰冷地襲擊著神經,安然心神離散,自知無法再強撐下去——

「程……程小姐……」秦希佳頓在門口,驚見那慘白如紙的臉龐上滿是淚水。

艱難地咽下堵塞在喉間的痛氣,勉強擠出聲音:「我……胃痛。」無力解釋再多,隨便揀個最簡單的字眼敷衍。

秦希佳連忙走過去,「我扶你到醫務室。

「不,我回家……家裡有葯,麻煩你替我……向總經理請假,他正在處理……一些事,我不方便……」氣喘又急促起來,安然趕緊不敢再說。

「那……我陪你回去。」秦希佳對她如此糟糕的模樣無法放心。

安然右手緊緊握住噴劑,艱難地搖頭。

秦希佳見她拒絕自己,也不好再勉強,「那你自己小心。」

安然努力地抬動著虛軟無力的腳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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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7 00:1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齊亞真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一直糾纏自己到現在!或許當時就應該跟她當面明說,只是沒想到她非但天真,還自信得令人匪夷所思!

「方小姐……」

「你為什麼都不來找我,也不打電話給我?我幾次打電話給你卻都被剛才的那個女人推搪!」方於琳萬分委屈地指控。

齊亞皺起眉頭,「方小姐,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詞。還有,我想你是誤會了,我與你僅有數面之緣,曾吃過一次飯,可以算是認識,但我實在看不出我們之間還有牽扯下去的必要。」

有時候,毫不留情是最有效最徹底的解決方式,既然註定要由他來當這個劊子手,那麼他的出手必然是快而狠!

方子琳驚住了!她完全沒有料想到他竟然會對自己說出這般冷漠的話——「你……說什麼?你……我知道你對我是認真的,從你第一次送禮物給我就可以證明你的用心……」

「那份禮物是我的秘書準備的,她習慣於將事情做到儘可能好,而我是完全不知道怎麼一回事,我的用意只是要換女伴了,而你剛好出現,並且恰好是美女,如此而已。」齊亞毫不留情地斷絕她所有的幻想空間。

方子琳不敢相信地倒退著,眼裡滿滿是痛,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自小到大她都是受盡呵護的嬌嬌女,要什麼有什麼,成名后更有數不清的人圍在身邊團團轉,都是奉承她,討好她,都是有企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的——但他不一樣!從某個酒會的初次邂逅,他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相信一見鍾情!然後,他的禮物,他的約會令她相信他亦是有心於自己的。她以為,自己一直祈求的浪漫愛情終於是得到了。但是,滿心的歡喜與期待都在接下來的了無音訊中落空,終於忍不下去地放下矜持和驕傲主動打電話給他,卻是一次次受阻,一次次沒有回復!她不明白,不甘心!好不容易被激出勇氣親自來找他——

「你怎麼可以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我有什麼不好?你說,你說啊!」

齊亞很冷漠地看著激動的她,「你有什麼好,有什麼不好,我都不知道,也沒興趣。」

「你!」方子琳被重重傷害了!

「方小姐,我只玩逢場作戲的遊戲,不會有你想要的,請你明白。」

方子琳被逼得踉蹌了下,狼狽地閉上受傷的眼神並同時急急轉過身去背向他,極力深呼吸穩住自己,將眼淚努力逼回。她也是見慣場面的,也懂得控制、裝飾自己,既然他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那麼決絕,她也不要再讓自己出醜,在他面前出醜!她要記住自己是方子琳!

齊亞看著那微顫的背影,縱使愧疚,但既然無法給予她想要的,那麼,空泛的安慰,只會是另一個傷害。

只有沉默。

方子琳終於昂起了頭——「不打擾你工作,不用送!」

話音未落人已步向門口用力拉開門大步離去,再沒回頭。

齊亞暗嘆口氣,心中不是不歉疚的,儘管知道那無法改變什麼。慢慢轉回座位,繼續工作。

不到十秒,他終於放棄地丟開手上的文件,整個人仰靠在椅背上,眼睛直直看著雕刻上抽象幾何圖案的天花板,腦海里揮不去的是剛才關門前安然那反常的反應——總覺得透著不對勁。

猛然直起腰伸手拎起話筒,一接通就喊話:「程小姐,你過來一下。」

「胃痛?」他蹙緊眉頭,「很嚴重嗎?什麼時候離開的?」

「不用,沒事了。」

話筒依然拿在手裡,他盯住發獃。她有胃痛的毛病嗎?

自然地想起公司每半年度的體檢,記得她每次的健康報告寫的都是:過敏性哮喘,輕度貧血。其餘的正常又正常。兩年來她不曾有過遲到或早退的紀錄,沒有請過一小時假。那麼現在——

終於放下電話。她應該需要好好休息,不宜被打擾。

☆☆☆☆

安然回到家中立即把紅藥水塗滿傷處,儘管也不知是否管用,然後便快快躺好在床上,一動不動。

半昏半睡間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整個身體如同在煉爐里烘熱得異常難受,腦袋漲痛混亂,輾轉反側,越加難受。

艱難地半撐起身打開床頭小燈,刺痛的眼睛只能半眯著看那似被火燒著的右手——深深的紫紅淤血把食指、中指、無名指灌脹得跟香腸一個樣。連氣也嘆不出,知道是要有大麻煩來了。一站起,像踏在大浪尖的幾乎就要倒下,好不容易摸到客廳,拿出些消炎藥退燒片感冒靈什麼的全數吞下,趕緊又回到床上躺好。

☆☆☆☆

齊亞一打開辦公室的門,感覺便不對勁了。

坐落在辦公椅里,桌面上的電話適時響起來,他忽然就有了直覺,馬上抓起話筒:「我是齊亞。」

「哪裡不舒服?嚴重嗎?」

「公司的事我會處理,你現在只需要關心自己的病,你馬上去醫院,知道不知道?」

「有事馬上給我電話,記住。」

齊亞還想再說什麼,但那頭已經掛斷線。

要打開記事本電腦的動作在不知覺間頓住了,看著那一片黑的屏幕——她究竟怎麼了?真的只是發燒嗎?聲音怎麼那麼的虛弱?她會去醫院嗎?會有誰陪同——齊亞的心緒總不能安寧!

抓過日程表迅速瀏覽——

「Eunis,今天上午的會議挪后;與王董的約會改期;我現在有要緊事出去,有事電話聯絡。」

放下電話,一刻也不耽誤地離開辦公椅,走向門口。

☆☆☆☆

「叮咚叮咚……」

齊亞一手按住門鈴不放,另一隻手拿著電話放在耳邊,但都只聞機械聲,等不到回應。

門口那位熱情的管理員——她上次喊何伯的說今天整個早上沒有看見過她,她是在家裡嗎?為什麼不應門?為什麼會關手機?為什麼不接電話?越等不安的感覺越沉重,心躁動了起來,他皺緊眉頭尋思其他的方法……忽然聽到輕微的聲響——門終於在他面前打開——

安然虛弱地扶靠在門邊,「別……響了,吵……」

迷迷糊糊地聽到門鈴響著,但現在即使是地震她也理會不了,可那久久不肯停歇的鈴聲弄得心更煩頭更痛了,它還是大有「不開門我就吵」的架勢,無奈她只得終於爬起來。

齊亞一步跨進屋,反手便將門關上阻止冷風侵入,旋即除下自己身上的大衣緊緊包裹住竟然僅著單薄睡衣的她,才終於吼出聲:「你搞什麼把自己弄成這模樣?!」心中又驚又怒又——痛!她的樣子糟糕透了,臉上的通紅簡直嚇得死人,一摸額頭,燙得炙著他的手!

這忽然的打擾令安然頭更痛,她覺得自己就要死去似的難受透了,還好凍、好凍——「我要……回去……」她糊混的意識只想著要躺回去那個還不會太冷的被窩裡,但全身軟得沒一絲氣力。

「你要去醫院!」齊亞真生氣了,「快去換衣服,我和你去醫院。」說著就放開手。不料安然的神志已然半昏睡,無力的身子在頓失依靠的情況下一軟就要倒下,他眼疾手快地及時抱住她,身體碰壓到她的右手,「你……」卻驚見她倒抽一口氣昏死過去。

「安然!安然——」不敢再遲疑絲毫地一把抱起她衝出去。

☆☆☆☆

安然慢慢睜開眼睛,但覺眼眶好熱好痛,難以張大。首先映入眼內的是頭上那大瓶的吊液,滿滿的,正一點一滴不緊不慢地進入她的體內。閉上眼睛,昏昏沉沉的腦袋努力開始組織思維——她躺在家裡的床上,門鈴在響,去開門,是他……然後,應該是他將她送來了這裡。

再度張開眼睛,她想要知道時間,側過頭看往應該是窗口的位置——

齊亞面對記事本電腦工作著,過一會兒,又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床上的人,這次卻對上了一雙眼睛。他於是起身走過去,俯下身手掌輕柔地撫上她的額頭,「現在感覺怎麼樣?哪裡不舒服嗎?」邊問著,另一隻手按下床頭那個紅色按鈕。

安然沒有回答,眼睛看著黝黑黝黑的窗外,「現在是什麼時候?」

齊亞看手腕上的表,「差不多十點半了。」

安然不自覺地皺眉,她怎麼一睡就睡過去一天了?

「你現在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齊亞再次問,語氣是憂心的。

「我——」安然又看自己頭上那大瓶的吊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感覺到全身都在痛,都在難受。

「你右手的手指被嚴重夾傷,致使關節內出血,幾乎要骨折,並引發起近四十度的高燒,而且你本身患有過敏性哮喘,所以現在的情況有些糟糕。」齊亞啞著聲音向她說明。

這時護土進來。她為安然量體溫,一邊問著問題。安然都只是隨便地點一下頭。

「你現在應該要進食了。」護士說。

安然這次搖頭。

齊亞開口:「護士小姐,暫時就由我來照顧好了,有事我會請你幫忙。「

這位護士倒也是識趣之人,依言離開,將這個空間留給兩人。

齊亞從微波爐里取出個飯盒,來到安然身邊。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半坐起身,安然在行動上反抗不得,惟有開口:「不用了,我沒有胃口吃東西。」

齊亞卻不理會,徑自替她攏緊棉被,然後坐在她的身邊拿著飯盒舀起一匙熱氣騰騰的粥,遞送到她的唇邊。

安然抿住唇,眼帘垂得很低。他以為自己在做著什麼?

堂堂一間上市大公司的總經理平日的事務是多麼繁重,身為秘書的她再清楚不過。縱使她是因「公」受傷令他內疚,但有這樣的獨立病房、配套看護已經可當彌補,他不應該有什麼理由讓自己的寶貴時間浪費在她身上……還是他想在公司里樹立自己愛護員工的好形象?

「謝謝總經理的關心,但……」

「你清楚,我向來做事有自己的原則和堅持,你以為你可以改變?」齊亞的話語令人聽不出情緒。

安然慢慢閉上口。當他這樣說話的時候,就表示事情已經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你將自己的病養好以後。」

言下之意是:如果真希望早日出院,就必須好好跟他配合。

安然再沒有選擇的餘地,她真的沒有胃口吃下食物,可他不許;她不想讓他來喂,但自己的一隻手成了「熊掌」,另一隻手打著點滴。抿緊的唇終於慢慢張開——

他……吃過飯了嗎?安然咽下口裡的粥,張開口,再被喂下一口粥……

「需要我通知你的家人嗎?」。

記得她的人事資料里填寫有父母親,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齊亞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對有關於她的細節會記得那樣清楚。

「……他們……外出旅行了。」安然的眼睛看住那白白的床單。

齊亞看著她,也不再開口,動作溫柔地繼續一口一口喂著她吃粥。

待吃完了粥,護士進來為安然配出大堆紅紅白白的葯,還有藥水。安然皺緊眉頭,將手上的葯全數倒入口中,接過齊亞遞來的溫開水連連灌上好幾口,而至於她討厭極了的怪味藥水——「我待會兒再喝。

齊亞不吭聲地將藥水按量倒在葯匙子里,遞到她的唇邊,安然心裡有些惱了,可也無可奈何,眼睛一閉,張口一下子將之咽下,那股直衝喉間的怪味令她反胃想吐。這次齊亞給她的溫開水只有小半杯,接著,他從衣袋裡掏出小盒精美的糖果放到她手上。

安然意外,也有片刻遲疑,然後接過,「謝謝。」她是真的好怕苦,不……或許他是習慣了對女人細心。

她知道自己在為他種種不合理的舉動套上自認為合理的解釋。她也知道自己不得不這樣做。

含著香甜的糖安然蜷縮回被窩裡,閉著眼睛。她不要看到他在這裡……沒吃沒喝的。

開始時她是假寐的,但慢慢地,意識便模糊了開來……

☆☆☆☆

在第三天的傍晚時分,安然終於如願被獲准出院了,在齊亞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家。」

☆☆☆☆

「叮咚……叮咚……叮咚……」

安然迷迷糊糊地看床頭的鬧鐘,大概知道是誰了。套上件長大衣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才敢去開門,但無論穿多少衣服始終是不及被窩裡暖和。

打開門,齊亞走進來,手裡提著一個又一個的食物袋子,「感覺好些了嗎?」他邊問邊自然不過地伸手撫上她的額頭——溫度正常。

「嗯。」安然含糊地應著,半個意識還逗留在睡夢中。

齊亞讓她坐在餐桌旁邊,然後把自己手中的食物放上桌面。

「你先吃過早餐,再吃藥,然後才可以繼續睡覺,知道嗎?」

安然還是半眯著眼睛乖乖點著頭,現在即使他說太陽從西邊出來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附和,只求他快快離開好讓她再躺回去那個溫暖的被窩。

他溫柔地看著她貪睡的模樣,心中憐惜,「但你的樣子不能讓我信任,你現在就去梳洗,我等你一起吃早餐。」

安然習慣性地又點頭,點到一半的時候才終於意識過來,微蹩起眉,「我……」

「沒有商量的餘地,如果你想早點可以回去睡覺就乖乖聽話。」

安然知道如果自己不「聽話」,他就會一直跟她耗下去,只得噘起唇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向浴室。

梳洗過後精神好多了,只是頭痛還是不停。拿起梳子理順著頭髮的時候,忽然想起剛才自己是以蓬頭垢面的模樣面對他——那又怎樣,難道還非得盛裝出迎不可嗎?他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不過是……咬住唇,看著鏡中那懊惱而又賭氣的神情——很陌生,陌生得令她自己害怕。

坐落在離他較遠的位置,發現他已將食物擺放滿桌,有飯糰、粥、蒸餃、包子、腸粉。

齊亞把粥放在她的面前:「現在你必須要注意飲食,清淡些好。」說著又將筷子遞給她。

「謝謝。」安然接過筷子,擱下,拿起匙子,沉默地一口一口吃著粥。

「光是吃粥不能飽肚子。」

安然拿著匙子的左手頓住了,然後,改為拿起一根筷子插入包子中送到嘴邊慢慢咬吃起來。

「對不起。」

安然的動作停住,終於抬眼看向他,但又匆匆垂下。他是一個驕傲的男人,絕不輕易道歉。在他身邊兩年,第一次聽他對自己說這句話,但反而要令她心虛。

「這事其實……跟誰也沒有關係,是我自己不小心造成的。」

如果她不是居心不良地放方子琳上來企圖教訓他、也就不會為自己招來此劫。這個教訓讓她更加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與己無關的事還是不沾為妙,她不是做好人更不是當壞人的料。

齊亞凝視她,「這次的傷害是我間接造成的,而你當時沒有說出來,看來我在你心目中是個不能負責任的……上司。」

當看到她慘不忍睹的手傷,當醒悟過來造成的原因,他真恨不得將自己狠揍一頓!

「不是這樣的,您誤會了二……」安然不知道他竟會這樣想,但又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解釋明白。當時那情況她連開口也不會了,況且,她要怎樣說出來——「不好意思,您把我的手指夾傷了」還是「啊!我的手指要斷了」?

頭更加痛。她放棄了解釋,免得越描約黑,也不想將話題再繼續下去,瞄了眼他手上的表,「總經理,您是一位好上司。請容我提醒一下,上班時間已經近了。」

他是一個以身作則的好上司,上班從不遲到。而她則被批了個隨心所欲的假,隨她認為什麼時候可以上班,現在她是悠閑得可以去學烏龜爬。

齊亞看著她,「明天我來接你去複診。」

「不用了。」安然很堅決地搖頭,「只是換個葯,我自己可以的,真的不需要再麻煩您。」

他的工作有多繁重她知道,她不願意自己成為他的負擔,而且她也害怕自己一旦習慣依賴他——

齊亞注視她,安然也不迴避,半晌后他終於說:「回來后給我電話。」

「知道。」見他站起身,「您……帶走一些早點吧,我一個人實在吃不了這麼多,會浪費的。」他都是看著她吃,自己一口也沒動過。

齊亞也就依言隨手提起一袋飯糰。臨出門前又是放心不下地回頭叮囑:「要記住按時吃飯,吃藥,多喝水,注意休息,一切都要小心,有事馬上給電話我。」

「我、知、道。」以前怎麼從來沒有發覺他懂得羅嗦,現在這樣子倒好像他成了她的秘書。

他走了。看著面前大堆的食物,胃口不知怎地就好不起來,但安然還是拈起只蒸餃放進口裡慢慢細嚼著。

那句「對不起」回蕩在耳邊。這幾天他一定都是懷著歉疚陪伴在她身邊的,所以這些天來他對她的溫柔與耐心都是他想要補償的方式——包括眼前的食物也是。

說句心裡話,她不怪他。至於那位方小姐——那天她在等計程車要回家時,眼睜睜看著她沖回自己的車裡趴到方向盤上,始終不見抬頭。為此她滿心的愧疚與同情,畢竟,心傷要比肉體上的傷害來得更加疼痛,更加難以痊癒。

那隻蒸餃哽在喉間竟難以吞咽。她感到自己連一丁點兒食慾也消失了,看著眼前那碗粥,拿過蓋子蓋上。

吃過葯后回到卧室準備再次蒙頭大睡。掀起被子,卻看見手機竟然躺在被窩裡,拿在手中才發現手機是關著的,重新開機——提示的十幾個未接來電讓她吃驚,連忙查看——

總經理……歐陽臖……方揚之?他找自己會有什麼事?

先給歐陽臖回了個電話報平安,當然是免不了惹來好一頓責罵。本想著也回複電話給方揚之,但考慮到現在是上班時間也就作罷。

正睡得迷迷糊糊間,隱約聽到了鈴聲,摸索著拿起手機貼上耳邊,片刻后又丟開手機摸上鬧鐘胡亂按著,但那鈴聲還是響不絕耳,才終於意識過來應該是門鈴。

莫名地心煩起來,高燒遺留下的劇烈頭痛令她難受得很,只想要安靜不省人事以逃避折磨卻總是被打擾,他就不能停止帶給她煩惱嗎?!

打開門,卻意外地看見門外站著的竟是個陌生少年,再望望他身上的工作服和掛著的胸牌,摹然記起他曾說過替她訂下了每天的飯餐。

少年一臉微笑地看著她,「您好,小姐,我是『XX』酒店的送外餐員工,請問您是在我們酒店訂下了餐飯嗎?」

安然點下頭,並將防盜門也打開。少年從手上挽著的籃子里取出三個很大的食品袋子交給她,「這是您的午餐,請簽收。」

安然在單上籤上名;然後左手自覺地掏上衣袋口卻才想起錢包當然是沒帶在身上。少年看見她的動作連忙就搖手,「小姐,我們是不收小費的,感謝您在我們酒店訂下半個月的午、晚餐,如果您對我們的服務還算滿意,請以後多多惠顧,多謝。」

安然聽他這一說知道飯餐是已付款了,也回以微笑,「你的服務我很滿意,謝謝你。」

少年笑容滿面地離開了。

關上門,將那沉重的袋子放到餐桌上,把裡面的一個個飯盒拿出來,打開:白飯,雪蓮百合木瓜湯,菜心肉片,清蒸排骨,香菇肉九——安然看著這麼一大堆的,發了呆,她到底是病後初癒的人,哪能有如此好的胃口,他那個聰明理智的腦袋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時真的是手機響了,鈴聲已告訴她這個來電是非接不可的。

「您好,總經理。」

「剛送來,謝謝。」

「您放心,我會的。」

「嗯,我知道。再見。」

掛上電話又望向那堆佳肴,安然終於還是坐了下來。早上的那份早餐還在胃裡撐著,但是——他說不能不吃。

而晚餐又是準時送到。

安然實在無法再消受,再這樣吃下去她很快就會再次入院,原因是胃病和嚴重的消化不良外加痴肥症。

不過好在終於給她想到了解決方法:送給樓上的舒大媽。

拿上件外套技住包紮著紗布的右手掌,拎起食物出門去了。

在舒大媽家裡出來的時候,手機響起,一看,竟是方揚之的來電,接通電話的同時停住了準備跨入電梯的腳步,免得在電梯裡面訊號接收不良。

「不好意思啊,這幾天出門沒有把手機帶在身上,所以不能及時知道你找我,有事嗎?」

「原來這麼回事。還以為是哪裡得罪了你所以故意不理我,害我這幾天都在自我反省、檢討呢!」

電話那頭戲謔的聲音令安然亦不由得跟著活潑了幾分。

「你還真應該好好檢討,跟你吃頓飯還讓我惹上了緋聞,耳根不得清凈好幾天。」

「有這回事?」方揚之叫了起來,「那我我豈不是虧大了?無端當上你的排聞男主角讓你白白撿了個大便宜!」

安然忍不住「嗤」一聲被惹笑出來。

「敢不敢再接再厲?」方揚之的口氣是慫恿的,「前陣子忙得天昏地暗,現在終於可以喘口氣了,我跟幾個驢友約好這個周六、日到山上露營。怎樣,你?」

「露營啊——」安然不由得心動了,她還從未嘗試過冬天到山上露營是何等的滋味,但是一看自己需要蓋上衣服的右手,不由得要衝他抱怨了,「你真會挑時間,偏這兩天我有些不舒服,無法奉陪了。

「怎麼了,要不要緊?」

聽得出他簡單話語里的關心,「就一些小毛病,卻挺讓人煩心的。」

「我對你的不幸表示同情,在玩得開心的時候會偶爾想想你的,需要我帶紀念品回來嗎?」

安然對他明顯的幸災樂禍恨得牙痒痒的,「荒山禿嶺會有什麼紀念品?但既然你非堅持不可,那就為我帶星星回來吧!」

「猩猩?你喜歡公的還是母的?」他可也不含糊。

安然又被他逗笑了,「算了吧,非法捕捉野生動物是違法的,我可不想下次再見你是在牢裡頭。」

接著聽見自己被罵作「壞心腸的惡女人」,然後又是一番互不相讓的爭論。

☆☆☆☆

安然邊走出電梯邊低頭掏著鑰匙,忽然感到一股寒風沖著自己撲來,旋即眼前一暗,兩邊手臂同時緊了起來,嚇得她渾身一震手中的鑰匙「啪」地摔落地面,驚叫衝上舌尖卻被另一聲怒吼震散——

「你到底跑哪裡去了?存心要把人嚇壞是不是?!」

忽如其來的驚嚇令安然一時間無法反應,愣愣看著逼在眼前咫尺的怒容,眼睛眨也不會眨。

「程小姐,你不知道剛才齊先生有多為你擔心著急,好在只是虛驚一場。」跟在齊亞身後的管理員何伯也是鬆了口氣。他旁邊還有另外兩名穿著制服的小區管理員。

齊亞這才放開安然,轉向身後的人,「真是麻煩你們了,謝謝。」

何伯瀟洒地大手一揮,「住戶的安全我們是有責任的,現在知道沒事就好,我們走了。」說完,便與那兩名管理員一同識趣地走人。

齊亞撿起地上的鑰匙開門。剛剛他就要破門而入,要是她遲出現幾秒,那將成為事實。

進屋后,將鑰匙和手裡提著的袋子放上桌面,他來到低著頭坐在椅里不動的安然身邊,自然而然地伸手撫上她的額頭——「今天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安然依然垂下眼帘,沒有做聲——她一直沒有做聲。

看著她還是蒼白著的臉龐,齊亞頓了一下,「按門鈴不見你來應門,打電話沒人接,手機一直沒法接通……我無意嚇著你。」

初時以為她是出了門,但隨後想到她還是虛弱著的身體能撐到哪裡去,況且現在已經這麼晚了——酒店的回復是晚餐已由她本人簽收;到門口的管理室詢問,恰巧遇著算是認識的何伯,他卻一口咬定自他中午當值以後一直沒見她出入。

他不得不慌了神,如果她不在家那為什麼沒有見著她進出?如果她在家……為什麼不應問?為什麼不接電話?手機一直佔線可以有很多原因例如——他當真害怕極了她自己一個人在家發生什麼意外而沒人知道!

安然那長而翹的眼睫毛顫動著,但眼瞼還是低垂,兩片沒有多少血色的唇瓣始終緊緊合在一起。

「你吃過晚飯了嗎?」齊亞想起了這個問題。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她輕輕點了下頭。他接著又問:「今晚的餐點是什麼?」

無奈地輕嘆口氣,「我不要求你必須都吃完,但你至少也得每樣吃一些,你現在一定要注意補充營養,不然很容易又會再次生病——還是你想再次住進醫院?

看著她將自己的唇咬得緊,臉蛋兒沒一絲血色,齊亞又是心痛,又是好氣,不知道她是受了驚嚇未能恢復過來,還是在生氣著什麼。

「你……」響起的手機止住他要說的話,瞄一眼手機屏幕,皺起了眉。他本是有要緊事在身,但不親眼看看她總是心有不安,硬是鑽個空前來的。

「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記住要按時吃飯,吃藥,把手機隨時帶在身上,有事一定要馬上給我電話,知道嗎?」

見她還是只點頭,齊亞無可奈何地轉過了身。

「Eunis我現在正趕回公司,合同準備好了嗎?」

一切都寂靜下來。

久久,安然終於緩緩抬起了頭,竟是清淚滿面!泛著淚光的眼神看著那扇關上的門,好一會兒,她的手慢慢移向桌上的那個袋子。

無法控制顫抖的左手好睏難地解著總也無法解開的結,她急得竟用受傷的右手幫忙去撕——大包的膠手套,保鮮袋,影碟,零食……

任由洶湧的眼淚濕上衣襟,她是被他驚到、被他嚇到,不過是電話沒接上……

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等的關心,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人會為她如此的著急。

緊緊捂住自己的唇,那裡藏著說不出的一句話——

你……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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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7 00:11: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安然沮喪地感覺自己糟糕透了!

該死的頭痛一直纏她沒肯放過,令她吃不下睡不安,神經衰弱得一聽到手機響或門鈴聲便要驚得跳起,整個人的情緒非常地不妥當。偷偷跑去看醫生,得到的答覆是高燒后暫時的後遺症,加上休息不好,沒有配以適量的運動,還有因為思想問題過重。

這大,她在陽台上練習著簡單的體操動作,接到了方揚之的電話,是約她晚上出去,說有禮物送她。沒有猶豫,她一口應下來。

☆☆☆☆

「好一隻『白灼熊掌』!原汁原味,嗯,不錯,真不錯!」

方揚之睜大眼看著眼前那隻包裹著層層白紗布已不能看出原樣的手掌,還噴噴有聲地「稱讚」不已。

安然瞪他!這人,一見面就直戳她的痛處,真夠可惡!

「放羊的,小心禍從口出。」她也不跟他客氣。

「彼此彼此。」他不示弱地回敬。

安然氣結!「不是有禮物要給我嗎?我是沖著禮物來的,拿了就走人。」

「那可就不能先給你。」方揚之一派慢悠悠的,「既然出來了也就不要急著回去,病後初癒的人應該有些戶外運動,這樣才能來精神,身體自然就會復原得更快。」

安然沒好氣地反駁:「輕鬆的話兒誰不會說?只是你跟和尚說『你的頭髮會很好看』他會多謝你不成?」

方揚之仰頭大笑,「看來你沒有病糊塗,腦袋還是蠻靈光的嘛!

安然白他一眼,忽然,像是被提醒了什麼似的叫起來:「我的頭……沒那麼痛了!」平日總覺腦袋裡面被放了只八爪章魚,神經被又拉又扯著痛,但現在它似乎是終於肯安靜了些。

看著她那一臉的欣喜,方揚之得意了,「我說的總沒錯,看,我讓你出來的好處馬上顯現了。」

安然因為正高興也就沒理會他的忘形,卻見他忽然定睛在自己的臉上,這令她不由得奇怪,不由得伸出手抹抹眼睛,摸摸鼻孔,拭拭嘴角,探探耳朵——沒來個七孔流血什麼的啊!還是她的蒼白令他誤以為見鬼了?下意識地又抬抬自己的下巴——

方揚之被她的一連串動作逗笑了,「你這是在幹什麼?」。

「我才要問你幹什麼呢,一直瞪著我幹嗎啊?」

這時侍應生端來飲料放在他們各自的面前。

方揚之不緊不慢地喝著自己的啤酒,忽然就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你的頭髮長了。」

安然正端起杯鮮奶,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佛語里,那是煩惱絲。」

安然垂下眼帘,「所以你把自己的頭髮弄得只剩下那麼一點?」

方揚之順手撥弄一下自己的平頭,聳聳肩,「要是我受到困擾,感覺恐懼,我會要自己去面對,在我看來這是惟一的解決方法。」

輕輕嘆一日氣,安然淡淡開口:「不是每個人都如你;也幸好,世人皆不是我。」

方揚之深深看她一眼,然後,再聳一聳肩,放下手中的酒杯,「把手伸出來。」

「幹嗎?」瞄見他的右手臂在動著,手掌卻是放到桌底下,不由得懷疑,「你不會是想把什麼恐怖的東西放我手上嚇我吧?」

聽得一句輕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安然雖然還是不太放心,但手掌仍是遲遲疑疑地伸了出去。

方揚之終於把右手掌抽出來,手掌握成拳狀,還故作神秘地在眼前晃了晃,才輕輕放人她的掌中。

安然感覺到掌中一沉,待他將手拿開,定睛看去,躺在自己掌心的——石頭?拿近眼前仔細一看,馬上驚奇地發現這顆石頭的紋路非常別緻,就像是……人臉!嗯,越看就越像,「好怪樣的石頭,在山上找到的?」她愛不釋手。

方揚之趁機邀功:「這塊『大地之母』可是我找了好久的,一看見它我就樂了,不正是跟你同一個模樣嗎?」

跟她同一個模樣?安然握緊手上的「大地之母」,考慮著「暗器」該怎樣發射才能殺人於無形。

不知死活的傢伙猶自興緻勃勃,「我們的荒野旅程發生了很多有趣的事兒,我說給你聽。」

安然眯著眼,想想自己是寬宏大量的,不應該跟完全沒有審美觀的笨蛋一般見識,看在他還有丁點兒利用價值的分上就饒過他這一次好了。看,她是多麼的慈悲為懷啊!

不知道自己已自生死關頭轉過一遭的方揚之繪聲繪色地說起了旅途中種種的趣事笑聞,而安然聽著聽著也在不知不覺間入了迷。

☆☆☆☆

臨分手之際,方揚之間:「明天晚上有空嗎?」

「什麼事?」安然漫不經心地將被風吹開來的髮絲攏到耳後。

「參加朋友的生日宴會。」不待她回答又再補充,「只有幾個朋友,都是有趣的人,而且我想你幫著選份禮物給女主角。」

「既然被分派了任務,看來我是責無旁貸了。」她是不怎麼喜歡熱鬧的場面,也不太想在那種場合下接觸陌生人,但現在,她需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那……我七點鐘來接你?」

「七點三十分吧。」她要吃過飯後才能出門。

「就這樣說定。明天見。」

「明天見。」

安然與之揮手道別。本想叫計程車,不經意間抬頭見著那月光如水溫柔,心中一動,決定漫步回家,反正路程也不太遠,就當是運動吧!

☆☆☆☆

參加完聚會回家,一打開門電話鈴聲便洶湧著衝撞上耳膜,安然心一跳,馬上跑著過去搶起話筒。

「喂——」氣喘著衝出一個音不能說話。

「你……終於回來了……」

安然的喘息頓了下,然後更急起來,連忙把話筒拿開些許,「嗯,我……剛回來。」這些天不管他的人來了沒來,電話都是固定的,不過都是打她的手機。

「你去了哪裡?和,呃……和誰一起?」

皺緊眉頭,電話那頭的背景音好嘈雜,而且……有所記憶,「你……喝酒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突然吼起好大的一聲,緊跟著又是更響的震動她的耳膜,「我要見你,現在!」

腦袋「轟」一聲炸痛開來,心神震亂,安然極力穩住聲音:「不要……喝酒了,讓人送你……」

「我現在非要見你不可!你來,在我們碰見的那間酒吧,我等你!

霸道地下達了命令便霸道地斷了線,絲毫不給機會她再說半個字。

安然愣得地還是拿著話筒放在耳邊,久久不能反應——

☆☆☆☆

沐浴過後,拿著電風筒吹拂著已經干透了的頭髮。本來今晚是不用洗頭的,但因為平日吹頭髮時那暖烘烘的風總是

讓她昏昏欲睡,可現在卻連進門前的勞累都被吹跑個光光,一絲倦意的影兒也挖不著。

終於嘆出口氣,無力地垂下拿著電風筒的手——

她終於還是得面對。

她與他,是有著什麼發生了,而且到了現在,她和他都已無力再將它藏下去。曾以為,只要捱到它淡過去了就能回復到最初,但事實證明她是無知的。

下意識地再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去,因為一旦去了就當真再也回不了頭。

習慣為自己的生活作好計劃,將需要的和要做的鋪排在自己面前,然後安心地一步步走過,因為不確定的,難以接受的已被排除。她早已習慣這樣生活。

心揪痛著,她不得不嚴嚴捂住。多年的獨自生活讓她清楚她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不可以存在幻想。所以一直到現在仍能無悲無怨的安然,因她將自己的心保護嚴實。將自己交付給別人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在耳聞目睹那麼那麼多的心碎與傷痕,她怎麼再敢幻想自己是受眷顧的。

欲裂的頭痛令眼淚終無法忍住。她一直是自己被自己困擾,即使在逃避,在惶惑不安中,心裡也要偷藏著難言的歡喜,這是她一直不敢坦白面對自己的原因,她害怕去發現,自己一直那麼努力保護的心……已被烙印——

猛烈搖頭似要將什麼摔出,著慌地丟開一切跌撞著爬上床躺下,關燈,將自己緊緊包裹在棉被裡,閉緊眼睛。

睡吧,快快睡著吧,一覺醒來……只要一覺醒來,就會是另外一個明天。今晚的事……就只是今晚的事吧!

☆☆☆☆

「喂,老兄,酒可以用來糟蹋,但絕不能浪費,你這樣子也太過分了,要知道酒也有酒性……」

一記惡狠狠的瞪視使得Dane的話哽死在喉間,連鼻子也來不及摸地脖子一縮便遁走了。

他的「保命哲學」中有那麼有一條:踩上發情期間求愛不遂的公狗跟招惹正在為情所困的男人是同等的致命。所以,為著小命著想只能是委屈愛之如命的美酒了,畢竟命只有一條,美酒卻與美人是同樣的多。

齊亞又將自己狂灌上好幾口威士忌加冰,企圖衝去腦中那一個個可恨的畫面!

連連幾天加班加點好不容易擠出個晚上想要陪她,想要她明白他們之間已經存在的事實——既然他對自己的心意已是再清楚不過,那麼即使刀山火海,他也要走上一遭!

但他遲了!

在車廂里看著她與那個男人在街上說說笑笑,然後一同進入了間首飾店,透過落地大玻璃窗見著她與那個男人親密的舉動他就要控制不了自己,甚至把她和那個男人連在一起稱呼「他們」也做不到!

當初怎麼會以為只要控制了自己,就一切都用不著改變?盲目地就以為她會一直是自己的秘書,會一直在自己身邊,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就沒有想過她也會是別人的!即使她一輩子是他的秘書可他要如何面對她已是他人妻的身份?

哈!他在何時成了大傻瓜仍不自知,禍首是她!

從坐在這裡的一刻起他就沒停止給她家裡打電話,他不要打她的手機,因為不想聽到謊言,更害怕她連欺騙他都不做!一直聽著延長再延長的等待聲音,一直猜想她還是和那個男人一起嗎?在哪裡?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自動斷了線就再撥……再撥……

她竟敢這麼晚還不回家!他從來自傲的耐力此刻是那麼不堪一擊,直想馬上就衝到她的身邊沖她質問。

電話終於被她接起,他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否又驚嚇著她,可顧不上了,他不可以再給她機會避開,隨後把自己的手機也關上就是要逼她非來不可——但,儘管這樣他其實還是沒有多大的把握。

她對他是有感覺的。

但那是否足以讓她接受他?他沒有忘記她是多麼懂得自我保護,多麼敏感的人,他對她的感情——她怕是比他自己還要更早知道,更清楚是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的態度……

他不顧忌有著怎樣的對手,就怕她做不到真心信任他!

將又一杯的酒一仰而盡。今晚的酒全都見鬼地索然無味,無法麻醉神經,可他偏就是做不到如分析評估報告那樣冷靜而理智地判斷她會否前來。

在此刻,他能做的只是像個傻瓜般帶著緊張、忐忑等待著——

時間一秒一秒頓過,終於,眼看著時針與分針重疊在一起挺得直直的、尖尖的,指向「12」……

周圍的狂喧雜亂猶如世界要在下一刻毀滅。

齊亞坐在那裡的姿勢僵硬如岩雕,只有握住酒杯的手可以看出輕微動靜——放開——緊握——放開——緊握——

一隻纖纖的手輕柔地搭了上去——「我與你一同喝下這杯酒,今晚。」

暗啞磁性的女音繞有那麼一絲冷漠,表達的卻是一夜情的邀約。

「滾。」齊亞眉尖不動一下。

那女人顯然料不到自己竟然會被拒,沉默片刻,手依然沒有拿開。

「你等不到的。」依然是帶絲冷漠的誘人磁音,「可以對不起全世界,也不要令自己難受一點……」

「哐啷!」

那女人被迫震退兩步,看著自己被揮開的美麗玉手,呆了三秒,臉上竟現出無以名狀的一絲笑,一轉身,沒了影。

齊亞仍舊是那個姿勢,只是手中不見了酒杯。

驀然間,可以看出他全身顫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轉過頭,然後除了他眼裡的,周圍一切都消退不見——

☆☆☆☆

安然立起身,走前兩步,把手掌中捧著的玻璃碎片小心放落在吧檯面,空出的手緊握一下,縮回來垂在自己的身側。

「……回家吧,明天……還要上班。」聲音低低的,企圖掩去那絲無法控制的顫抖。

躲在黑暗中,頭痛越加清晰,他的影像越加清晰地逼著她——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如同古老的魔咒令她無法掙脫開來——他是言出必行的,如果見不著她仍是一直等——若是心情不好再喝更多的酒或許要鬧出事——他會讓人送回去嗎?還是偏要不聽她的自己駕車——

她對自己交待——只是不想他因為自己而鬧出事……只是如此而已。

可為什麼此刻站在他的面前,她就連與他對視著說出一句自己跟自己練習過千遍的話也做不到?

她是過不了自己這關,還是過不了他的關?

齊亞依舊目不轉睛凝視她,沒有回答。在那樣的目光下安然所有的知覺都密密地擠到皮膚下緊繃著,在她就要再強撐不下去時,突然感覺他站起身……繞入吧台裡面。她全身的汗毛都透了口氣,但眼睛卻被牽引著獃獃看他跟自己面對面的,看他拿著調酒器的手揚起來——

兩杯酒列在她與他之間。

「這兩杯酒分別寓意兩種相對的結果,你與我之間——你來作抉擇。」

安然的臉色刷一下白了,不自覺地又咬緊唇,難掩驚惶的眼神定住——

左邊的那杯酒……液體既非透明也沒有鮮明的色彩,朦朧不清的白漫出淡淡的憂傷,那緩緩升起——破滅的氣泡讓人想起開始后的離別;而旁邊的另一杯,色彩鮮紅,熱情橫流,其中綴以薄荷葉,儼然紅綠兩者相依相纏共舞於漩渦……

心緒紊亂至極,她不想作抉擇,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抉擇,但她明白再這樣不休不止不清不楚地糾纏下去會令自己與他都更加痛苦——可他為什麼就要將這個同樣痛苦的抉擇推給她?他就非要如此逼她不可嗎?她幾乎要恨起他了。

緊握成拳的左手掌顫痛著,一咬牙,決然伸出手握住了那纖細的杯腳,但仍需頓住幾秒凝聚更多的力氣,才能將之舉起——一隻溫熱的手掌覆蓋上她的手背穩穩握住,也是一同握住那杯酒——是混沌白色的。

「清淡蘭姆酒內添加上微量的白蘭地和檸檬汁,冰涼,辛辣,表示離別,和對回憶的諷刺,它的名字是——回首一夢。」

齊亞已然站了出來,在她的身旁以輕鬆的語調說著。

安然身子僵住,被握的手明明感覺了溫暖,但心房卻是從未有過的冷顫。

齊亞還是那麼輕鬆甚至是愉悅地繼續說著:「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你選擇了它——」

安然眼前一片灰暗,看不清了,她無力將他看清楚,原來,自始至終她不過是個自困自擾的大傻瓜!要抽回手,但更快的敏感的掌中忽然一癢,同時有一股引導的外力半強迫地令她鬆開手掌——「哐啷」——「消失在我們之間!」

齊亞的笑容更深,更好看,帶著她的手去握住了另一杯存在的酒,「黑麥威士忌獨特的口味,櫻桃白蘭地的酸甜,加上——」深深凝視早已佔據心頭的美麗容顏,唇間緩緩釋放出蠱惑的魔咒:「情人的吻。」舉杯仰頭喝盡,趁著懷中人傻愣著未能反應過來之際迅雷不及地以霸道的姿態俘虜了他要的吻——

擁緊懷中顫抖不已的人兒,唇貼在她的耳鬢間輕輕磨廝:「我們的『狩獵情人』——你選擇的。」

低沉嗓聲吐出的,似提醒,像警告,更是情人間的愛語。

安然伏在他的肩上,急促喘息著,咳著,她不懂酒,也不喝酒,被灌入的那口酒和……那個吻從唇間一直撼至心房,她整個人被燃燒起來,這份陌生的炙熱本該令她害怕,但在此刻在他那樣溫暖的懷抱中在他那樣溫柔的話語里,她的心——認了。

眼淚自緊緊閉著的眼睛悄然滑落。

如果,生命真的無法避免苦痛必須經歷磨難,執行者是他,她也認了。

她認了。

☆☆☆☆

一步入大廈,保安隊長徐叔馬上迎上來,一臉的又驚又喜,「程小姐,終於又再見到你了,聽說你病了我們都很擔心,現在看見你的臉色比往日更好,也放心下來了。」

安然綻放微笑,「多謝關心,只是些小問題。「

剛才在麵包店裡胖胖老闆娘更是高興得幾乎要擁抱她,然後再猛抱怨她怎麼忽然就多天不見影兒害人擔心。她大受感動,這些都是有心的人啊!

回到辦公室,一眼看到自己的位置,她才知道自己是懷念的。馬上展開一如往日的清潔工作,很多東西都被翻找過,而且凌亂,令她頗費了一番工夫才終於整理好。

拿著鑰匙打開那扇氣勢不凡的門,一進去便感覺暖氣是開著的,她心裡想著他的大意,一邊將光線調亮,一眼看去——嚇她一跳!天,那是辦公桌還是垃圾堆放地!

那麼寬闊的辦公桌現在幾乎連支筆也要擺放不下,真不知道他是怎樣辦公的,安然無法不搖頭。他自己就不能動手稍為整理一下嗎?秦小姐呢?自己休假的這些日子都沒人接替工作嗎?邊想著邊一秒也不耽擱地著手整理案上那堆積如山的計劃總結報表文件資料檔案——

好不容易才將一切整理妥當讓自己滿意,她輕吁口氣,捧起茶杯走向飲水器,泡著茶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打開旁邊壁櫃的某格子櫃門,看見裡面的咖啡罐幾乎都是空著的,她忍不住又要搖頭,他啊……

將茶杯放於原處,然後又是習慣地轉身要走向另一扇門的位置,但腳步僅邁出一半她整個人就被硬生生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怎麼老是到最後才能發現我的存在,嗯?」

倚在門邊的齊亞雙手抱胸,一臉不情願。從她開門進來他就醒了,一直站在卧室門口,看著她走來動去,偏就是沒發現他這麼個人擺在這裡,這令他心理平衡不了。

看著直直朝自己走過來的他,安然失了神,此刻的他——頭髮不羈地凌亂著,襯衫有些拉扯,慵懶的神情和那指控的眼神——竟是那樣危險地亂人心神。

齊亞已然走到她的面前,「看到我的第一反應總是發獃,但我更喜歡你對我笑。」嘆息著一伸手攬她入懷,安然一時習慣不過來地顫抖一下,「讓我靠一下吧,我已經三天沒回家了。」埋首於她的鬢髮間,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安然的心不自覺地疼痛,他就不能對自己好些嗎?每天提醒她要按時吃飯休息的時候怎麼就不能同樣地想到他自己?

莫名其妙的頭痛已經莫名其妙地好了,不過,又輪到她的心敏感起來。

「進來后你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的,我真有那麼糟嗎?」

看著她在十幾分鐘內極有效率地處理完令他一直頭痛著想要一把火燒掉的亂七八糟,一切凌亂在她的巧手下神奇地井井有條著實讓他折服不已。在她休假的日子裡他陸續徵用從各部門抽調出來的高級秘書,可沒一個能像她那麼得心應手,適逢這幾天同時有好幾份重要合同在協商簽訂當中,就更令他忙得分身乏術了。

「你……還未吃早點?」安然首先想到這個問題,就不知他連昨晚的晚飯也吃了沒有。

呼吸著她的氣息,齊亞感覺好舒服,「不吃也不要緊了。」

「粥與小籠包?」安然卻要堅持。

「好,聽你的。」齊亞不舍地再擁緊她一下才終於放開,執起她的右手細細察看,極溫柔地以指尖輕點一下那隱約的血絲,「還疼嗎?」

安然輕輕一搖頭,「不疼,已經好了。」

齊亞認真地看著她,「不要再讓自己受傷,答應我。」

在那樣的目光下,安然不由自主地點下了頭。

出了辦公室,看見那些熟悉的忙碌身影,安然才驚覺過來已經是上班時間——但剛才怎麼沒能聽見上班鈴聲?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見秦希佳見到自己的第一反應竟也是鬆一口氣,安然心裡又一次受到感動。在今天,她看見了許多往日不知道的關心,也真切地體現到自己工作的重要價值。

坐上辦公椅,安然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訂一份早餐。

☆☆☆☆

出乎安然的意料,這一頓午飯竟是吃得出奇的平靜。

歐陽臖竟然沒有主動開口說話,被問到問題也只是嗯哼著回答,這令安然非常不自在。與歐陽臖同期進入公司,被分配到同一培訓班,共事於同一部門,後來她被調上十九樓成為總經理秘書,歐陽格則在十六樓企劃部的經理秘書室,她們仍然是聚在一起吃午餐,四年下來她已經非常習慣以歐陽臖的蝶蝶不休拌菜。

她無意識地吹開湯麵上浮著的油星兒,「你……知道了什麼?」

歐陽臖抬頭,一口飯還含在口裡,美麗的丹鳳眼迷人地眨了眨,「什麼『你知道了什麼』?你指的『什麼』是什麼?」

「再裝就不好玩了。」

「哈!」歐陽臖一下子丟開筷子,眉頭同時一揚,瞬間整張瞼就光亮得刺眼起來。

安然清楚這是她要發作的前兆。

「程安然,以往你總是事不關己地擺著高掛樣,現在終於也要沉不住氣了!哈哈,老天保佑,總算讓我給盼到今天了!」歐陽臖居然樂不可支。

安然沒好氣,「有你這樣的朋友應該說是不幸嗎?」

「不!」歐陽境放肆的笑聲更響了,「是大大的不幸!"

待笑得幾乎要抽筋了,她才終於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那天你說你病了,中午的時候我太閑了就順道去看你,可有位管理員說『程小姐被她的男朋友抱走了』,根據描述我不難知道那位英雄人物是誰,所以呢,我也識趣,多天來沒敢打擾以免壞你好事,更怕一不小心成了某人的眼中釘而被開抄那可就糟了,可憐小女子我上有高堂下有弟妹還需要供養,我、我……」

上一秒還是放肆狂笑,眨眼間卻已是泫然欲計的委屈榜樣,著實令安然嘆為觀止。

「那我還真應該感激你為我設想周到。「

「不客氣。」歐陽臖大方接納,「對了,某人怎麼肯放你跟我一起吃飯,就不怕我倆舊情復熾?」一想起那時他誤會了她們關係的那種眼神她就要打顫。

安然低頭攪拌著那碗香氣四溢的濃湯。「他與秦小姐出外會客。

歐陽臖敏感地嗅出絲不對勁,終於肯正經起來,眯著一雙丹鳳眼細細端詳眼前人。

「雷區都敢踩了,還怕那些擦不著邊的飛彈?」

安然沉默,其實,她知道自己並不在平別人的流言蜚語。

「還是,」歐陽臖頓了下,慢慢地繼續說:「你害怕要被炸個體無完膚?」

心弦一顫——

歐陽臖看她一眼,知道自己猜中了,嘆一口氣背靠上椅背,眼睛看住自己攤開的美麗十指。

「一直以為,你看輕愛情,原來,正正相反。

☆☆☆☆

忙碌了一整天終於得以將事情理出個頭緒。在四點四十五分,安然如常拿起行程表走入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這是您明天的行程表,請過目。」

齊亞迅速瀏覽了一遍,「嗯,暫時沒問題。」習慣地將之壓放到台曆下,『你不準加班,回家后好好休息。」

「但還有……」

「留在明天,這事沒有再商量的餘地。」

安然就這樣被剝奪「上訴」的權利。她知道即使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是單純著沒有改變,自己的待遇還是相同,他是懂得體恤下屬的上司。

「待會兒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接收到他的眼神安然才驚覺過來自己的回答是太快,太肯定了,一時間她只得隨隨便上個借口掩飾:「我……約了朋友吃飯。」其實,她是知道他還有看很多事情要處理,不願意自己幫不上忙反而要拖他時間,他也是會累的。

「是誰?在哪裡吃飯?」

安然抿唇。

齊亞也反應過來自己的反應是過度了些,「我的意思是,如果是與相熟的朋友,並在附近吃飯,也許可以方便為我帶個飯盒。」

「嗯,好的,那……我先走了。」

安然縱使再遲鈍也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但她沒有解釋。

她與他,似乎都有些……小心翼翼。

☆☆☆☆

丟開又一份處理完畢的文件,終於有空扭動一下僵硬得如同被打上石膏的頸子,那份酸痛令他皺眉。看看時間——

將近八點了。

她現在在做著什麼?是不是……跟那人在一起?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她與那人相處愉快的景象……「啪!」

一拳捶在那份倒霉的文件上,也打碎了那令人極不愉快的畫面。煩躁莫名地抓了下頭髮,齊亞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分明像個善妒的丈夫在懷疑妻子有外遇,但他控制不了自己。情人的眼裡容不下一顆沙子,更何況是個龐然巨物!

他有過不少女伴,曾經欣賞或歡喜她們。他與她們都清楚自己想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麼,同樣清楚該怎樣開始並在適當的時候結束,這令他自認是洒脫有風度的好情人,也令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甚至別人。

對安然,他的心陷落到她身上,同時終於嘗試到患得患失的不安滋味。認為自己了解她,但有時卻完全猜不著她的心思,以往可以輕易看清的現在反而要失去了把握——就如現在,他知道她絕不是隨便的人,但會否就因為如此所以即使現在接受了他,也仍然要放不下曾經的……人?

以前他不以為自己多疑,以前他以為自己是洒脫,果斷的;現在,他只知道自己的腦袋陷入槳糊裡頭被粘牢,無法轉動。

煩悶不已地靠倒在辦公椅背上,心裡賭氣想著她現在一定是開心得很也忘記了還有個傻子正等著她!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會讓自己好過嗎?偏還是要一頭栽進去……

「咯、咯、咯。」

哪個鬼竟敢挑在這個時刻打擾他?!「進來!」滿胸的暗火蓄住勢頭準備砸向哪個敢死隊出身的部門經理或主管。

門外的人顯然被嚇著,正猶豫要不要踏進這個明顯張大著的虎口,片刻,門還是被輕輕推開一道口子。

安然站在門口,遲疑著裹足不前,「我……是不是打擾……」

「不!」齊亞立馬彈起身,連忙快步向她走去,「我正在等你。」心裡暗罵自己只顧生悶氣竟連她的敲門聲也辨不出來。他接過她手裡的袋子,同時極自然地擁住她走向餐桌,「你吃過了嗎?」

「嗯。」安然還在想著他剛才的火氣,是哪方面的工作出問題了嗎?可今天才簽回一扮漂亮的合同,而其他的據她所知也進行得挺順利,是忽然出了狀況嗎?不過他向來是越有壓力越來精神的……

「是你親手做的!」齊亞一打開袋子就更加開心了,陸續從裡面拿出幾個家庭裝的飯盒。

「嗯……也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安然有些羞怯。

「當然合!你做的菜棒極了,我吃過一次就忘不了。」

齊亞邊說邊興緻勃勃地逐一打開飯盒蓋子——「松子粟米肉了,菜心炒牛肉,絲瓜皮蛋湯,嘩,太豐盛了!」他又捧起安然的手細心察看有否弄傷,「真是辛苦你了,其實你隨便買個飯盒就好,這樣大傷神勞力。」語氣頗為心疼。

「我也只是隨便弄的,你……快吃吧!」安然借著為他盛湯的動作側過身去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臉紅。

這一頓飯齊亞吃得有滋味極了,所有的飯菜都被他一掃而空。安然為他沏了杯醒胃的綠茶。將飯盒等重新放回袋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會否妨礙他,「我……」

齊亞看了下時間,「等我半個鐘,好嗎?」

得到她的點頭后他便精神百倍地重新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奮戰。安然在他旁邊協助著。

不到半個小時,齊亞蓋上記事本電腦,站起身牽住安然的手,「好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臨出門前齊亞用自己的大衣將安然包裹個嚴實,還拿出一雙羽絨手套把她的手套住,這令安然覺得自己此刻的模樣真有那麼點像重症病人,不過……真的是好溫暖,好溫暖。

☆☆☆☆

回到家,安然想要為他沏杯溫熱的香茶,但被他拉住,「不用忙了,我就走。」

他當然想跟她相處多些時候,但也知道她該休息了,她病後的身體仍未能完全恢復過來,況且今天也夠她忙了。他攏一攏她耳邊的秀髮,「我明天來接你。」

安然的心跳又要不穩,他的手指似乎是帶電,令她感覺自己的耳根整個熱了起來……但她沉默了。

每天被困在辦公室,她的身體也不宜做劇烈運動,所以走路上班下班成為她每天惟一的運動,她也享受那份心情,時間亦是調節好的,她必須避開上下班的人潮高峰期,不然那份擠逼和空氣的混濁會令她的氣管受不了。有些習慣是無可奈何地養成,難以改變,而她暫時仍不想改變目前的生活規律。

她知道自己正陷於戀愛,但對戀愛中該有哪些行為卻是十二分的惶惑。逛街,吃飯,看戲,包括來回接送是她在電視劇中看出的戀愛模式,而她——想要聽從自己心的直覺。

齊亞凝視著那張素白的面容,不知道她究竟在矛盾什上,他靜待著她自己開口說與他聽。

「其實……也不太順路,你不必……我覺得現在這樣子也上沒什麼不好。」說得有點艱難,但安然還是將自己的意思表達了出來。

齊亞輕舒口氣,手指溫柔地點上她的鼻端,「瞧你這模樣,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獨裁者呢!」害他也跟著緊張起來,為她是要宣布希么決定,「我當然也尊重你的想法,只要說出來。好吧,那我就不接你了,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不可以老顧著那個歐陽什麼的,在你心裡我占第一!」

他還真懂得把握機會談條件!安然在放下心的同時也覺好笑起來,這有什麼好爭的,她對他,與對歐陽根本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情感嘛!不由得興起壞心想要捉弄他一下,於

故意裝出很為難的樣子,「可……可是我跟她畢竟有著那多年的同志感情——」

「你……「齊亞睜圓了眼,但當然馬上就醒悟過來她是故意的,忍不住又要刮她的鼻子,無奈地笑,「你這小女人氣啊,就是專要整治我的。」

安然送他出門口,不自覺地叮嚀一句:「開車小心點,回到家后給我打電話。」

「我知道了。」齊亞不舍地握住她的手,終於還是忍不住在她的唇上烙下吻——

「好好休息,明天見。」

「……嗯。」安然的臉蛋兒緋紅一片。

躺在床上要入睡之際,安然的心還是甜甜蜜蜜的,腦袋裡的念頭是:戀愛,其實……真的是挺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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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7 00:12: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安然的日子還是一樣地過——漫步上班,在麵包屋的香甜氛圍中享受早餐,微笑著打招呼,乘坐一個人的電梯,料理辦公桌以開展一天的工作,跟歐陽吃午餐閑聊——遇著齊亞難得沒跟客戶有約的時候她就非得被拐走不可,被因此而放好幾次「飛機」的歐陽大小姐氣得大罵她「重色輕友」,但安然自覺冤枉,跟歐陽大小姐經常性、習慣性的重色輕友相比起來,自己「被迫」的重色輕友就顯得不成一回事,所以她是一點內疚也沒有。下班後有時候還是她自己料理晚飯一個人吃,也有時候是跟齊亞一起加班一起吃飯盒,還有時候他們會一起到超市買菜一起回家做飯。

其實,很多地方還是不一樣了,最起碼感覺已經改變,例如以往認為接來送去是浪費時間的多餘動作,可她現在知道那是不舍與牽挂。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她與齊亞的關係,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這次竟然沒有半句閑言雜語流經她的耳邊,倒是眾人對她的態度明顯更為熱切了。她不能接受歐陽臖對此的說法——打狗也是看主人的。什麼意思嘛,那豈不是說——算了,她決定對此不予理會。反正只要耳根清凈就好,其餘的一概懶得理。

日子就這樣在不經意間悠悠流過,農曆新年轉眼將至,公司也開始放年假了。

☆☆☆☆

「這是什麼?」

齊亞拿著筷子挑起一根什麼遞到眼前瞪著眼睛仔細辨識。

「記憶中它的『前身』應該是青瓜。」安然回答得好不幽默。

「可剛才明明不是這樣子的,真的,在鍋里的時候它還是帶點青色的——」爭辯的解釋在看見安然唇邊偷泄出來的笑意時不由得弱了下來,轉為好不甘心的咕噥:「我不過是見切得厚了點,怕它不能熟透才煮得稍稍久一些嘛,誰知道它這麼不中用。」

在一旁見安然煮飯做菜好不輕鬆,齊亞終於也忍不住心癢了,不甘心自己長期屈居下手,自動請纓攬下了「青瓜炒肉片」這個任務,想要表現自己也是有大廚風範的好讓她崇拜一番,結果端出來的卻是這碟看什麼不像什麼的東西,這令他好不沮喪。

「其實第一次就有這般成績也算是……不錯的了。」

這明顯有點勉強的安慰更令齊亞當即跨下了臉,安然一看不對勁連忙再補救:「外觀是不那麼好看,但說不定味道會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呢!」說著就夾起放人口裡品嘗起來。

齊亞沒能攔住,急了,「快吐出來,小心食物中毒!」

安然咀嚼了兩下,臉上現出絲古怪的神情——「好甜。」

「你不用騙我了。」齊亞以為這是安慰,就算她真的感覺甜也不過是心理作用而已,換了別人怕是寧願被揍扁也不要碰一下。

「真的是好甜。」安然堅持。

見她的表情沒一絲作假的跡象,齊亞半信半疑地也伸出了筷子——「嘩!」忙不迭地吐了出來,趕緊再扒上好幾口

飯塞入口中,待那味道淡了才嚷得出來:「怎麼會這麼甜?!我明明只放了鹽——」自動停頓了下,然後懊惱地一拍腦袋,「真是的,明明味道截然不同就不應該顏色形狀都一個樣,這要人怎麼分辨?」在「火頭」上誰還能抓住細細分辨那是什麼東西來著!

「對,鹽是白色那糖就要是黑色的,鹽像沙粒,似塊磚頭的就應該是糖。」安然揶揄。

齊亞瞪起眼睛,「好啊,你竟敢笑我——」丟開飯碗便撲過去。

安然驚笑著逃開——

好不容易吃完那頓飯後,齊亞動手磨咖啡豆煮咖啡,安然則窩在他的懷裡著迷地看著他那鋼琴家般的手指優雅地舞動著。

待雙手終於得以握住杯香熱的咖啡,深深吸入一口那獨特的香濃馥郁,安然滿心歡愉,他煮的咖啡是她所喝過最棒的!不由得想,他自己能泡出這麼頂好的咖啡偏還要喝著她隨便沖開的咖啡水,著實夠委屈的,但誰叫他總是忙得別說是泡咖啡了就連為自己倒杯白開水的時間也沒有呢!邊想著邊側過頭看他,卻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還是笑著的。

「你笑什麼?」總覺得他的笑容裡頭藏著絲古怪。

齊亞輕撫著她如絲柔滑的秀髮,唇邊的微笑不止,「還記得你第一天當我的秘書,替我徹了香茶,我問你為什麼不替我泡咖啡時,你是怎樣回答的嗎?」

安然努力回想,是有那麼一回事,但就無法記起自己當時的回答。

「我說了什麼?」

「你說,『或許早上先喝杯清茶比起咖啡要來得沒那麼傷胃,你認為呢』。」

安然終於被提醒著想起了,就因為他當時沒有表示反對,以後她在每天早上替他準備的必定先是杯清茶,這習慣一直延續至今,「那又怎樣?」但她還是不明白那句話有什麼特別能令他到現在還記著,而且還笑得別有古怪的。

齊亞的笑容更深,「當時我心在想,這女人不得了,將來肯定是個把丈夫吃得死死的管家婆。」

「你——」這下子輪到安然要瞪眼了!管家婆?沒有哪個女人受得了自己被冠上這麼個強悍得帶點「凶氣」的稱謂,氣不過地用手肘撞他一下,也不管他呼痛喊救命的,自顧自地品嘗著咖啡。

看著她細細品嘗自己親手磨煮的咖啡那滿足的神情,齊亞亦不由得跟著心滿意足,並且自豪起來。

「年假你有什麼安排嗎?」

安然正品著口咖啡,只能用搖頭來回答他這個問題。

「老爺子要回紹興老家過年,你有空一起嗎?」

齊亞馬上敏感地察覺到懷中的身軀輕顫了下。

安然握著咖啡杯的手更緊了,眼帘垂下,看著杯中那一圈又一圈的黑色漩渦——「我……也要回家過年。」

「或者回來后我跟你再一起去拜訪你的家人?」齊亞提議,眼睛不離她。

「……他們或許要出外旅行。」安然的喉嚨發緊,但還是逼出了這句話。

氣氛驟然被改變。

齊亞沒再出聲,收回擁住她的手臂,端起咖啡一口一口涼氣地連著吹,待冷卻了就三兩口地喝它個精光,留得滿口苦澀。

這已不是頭一次了,想讓她見見老爺子,但結果都是一樣——她總是在找理由推託!而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在抗拒著什麼!

安然不安地偷眼看他,對他在這方面的反應她是全然的無措,而且現在,她心虛。

「你……生氣了?」

她還敢問?!他重重放下杯子,「我要走了。」

安然咬了咬唇,「那……我送你。」

齊亞霍然站起身,重重地踏著步向門口走去,那力度似是要將她的地板踩爛,在門關處他停了下來,手放在門把上,沒有推開。跟在後面的安然看著他明顯僵硬的背,心亂得很的也不知道該要怎麼辦,口裡囁懦著:「開車的時候要小心……」

嘩啦!齊亞猛然拉開門,沒有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愣愣看著沒有了他身影的門口,安然仍是愣愣地未能反應,他真的……就這樣走了?

往日臨離開前他都會吻自己的,但現在——可他明明說了沒有生氣!

☆☆☆☆

年初三安然回到了只有自己的家。在父母家裡的兩天,自覺與那和樂融融的氣氛總有那麼點格格不入,他們也是不能自在吧,本該是家人團聚偏還要跟招待客人似的。如果不是因為康然她不會急在這時候回去,每年的一兩次回去她都是刻意避開節慶日,也只會逗留一天半日的。

整個人蜷縮在沙發里與一室的冷寂為伴,惟一的暖氣來源是手裡的一杯咖啡,輕啜一口,味道跟他的不能相比——

思及他,心又是一點一點地疼痛開來。

這麼多天了,他沒有來過半點音訊。

他還好嗎?還……在生氣吧!

黯然閉上眼,她知道他為什麼生氣,但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

他們之間的關係為什麼非要牽扯上別人不可?就只有他和她不行嗎?

她是個天生的失敗者。骨肉親人的家尚且容不下她,又怎能奢求這個世界上還有哪個地方會向她敞開。其他人的拒絕或許不要緊,是他的家人——她不要結局太過不堪。

再沒有誰能令她這般地去愛,那麼,惟一的就讓它儘可能美麗吧。以後的日子要回憶,也覺足夠。

放掉已然冷卻的咖啡,躺下在沙發里,昏昏沉沉地半睡過去。

☆☆☆☆

躺了兩天,冰箱里沒什麼可吃的。儘管整個人懶懶的不帶勁也不太曉得餓,仍是要自己到外面去,看看,走走,隨便什麼。人總是要動的。

儘管這個世界不會因為誰不動了,便不再轉動。

拎著兩大包什麼東西,散散漫漫地拖拉著步子,慢慢走過馬路,慢慢進入小區——

「程小姐。」

安然有些茫茫然地抬眼,見著一張圓敦可親的笑臉,她臉上也就跟著擠出絲笑,「你好,何伯。」

「好,好。」何伯笑呵呵的,眼睛看著她手裡的那兩大袋子東西,「看來你也是有準備的嘛。」

那沒頭沒腦的半句令安然聽不明白,但也無心理會,笑笑便走進去了。

後面的何伯似是說給自己聽:「年輕人就是有心思,真讓人羨慕啊!」

電梯門開了。安然還是倚靠在梯壁,眼望著那道口子——跨出這方「盒子」,又是被關人到另一個更大的「盒子」里,生活有時候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可她總得接受這樣的安排。直起身子,在梯門將要再度關閉前走出去。

不需要思考地轉向右邊,右手提著的東西挪到左手上,想要騰出手拿鑰匙——眼前忽暗,雙手頓覺一空!安然眼睛一眨,見著一隻手掌伸進自己的衣袋口裡掏出鑰匙,她怔怔抬頭——

齊亞一手擁住她,另一隻手提著袋子拿鑰匙開門。一入到屋——「噼叭」兩聲,袋子和鑰匙齊齊應聲掉落地板上。

緊緊擁抱,似乎這樣就再用不著分離。

安然埋首在他的懷裡,眼淚噴涌而出,他的溫暖,他的氣息令她的心好病,好痛……

在沙發里齊亞將安然好好地守在自己的懷中,深深將她抿緊唇的倔強容顏看人到心裡頭去,長長嘆出口氣,再度緊緊擁抱她。

「我想瘋了你」

安然鼻子一酸,騙人。仍不肯動絲毫。

「你看。」

眼睛不受控制地被牽引看他打開手機裡面的「日程表」,看那日期一個一個地輪著轉——

安然,從上飛機的一刻起我就後悔沒強將你綁在身邊,反正你都是要生氣的,讓我看著你生氣總比你獨個兒悶著生氣的好,那樣我就不用像現在這般的擔心。怎麼辦,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安然,你現在在做著什麼呢?我要告訴你,我好想你。你呢,也是在想我嗎……

安然,我的心情很不好,你竟然敢沒有一點音訊給我我早該知道,你是狠心的……

程安然你這個無情的女人,你真夠無情的,你……

安然,你笨極了,你實在令我生氣,很生氣很生氣,我——好想你……

我不願相信,真的不願相信你竟然就可以這樣地不理我,我一直勉強控制自己,因為我要你知道我在生氣,生你這個無情女人的氣——天曉得這有多麼辛苦……

安然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

賭氣,原來不是女人的專利。

眼淚又要洶湧,終於伸出雙手纏上他,埋首他胸前不讓他看見,她好生氣自己怎麼有這麼多的眼淚,可就是無法忍住。

對他,她越來越無法設防,越脆弱。

「安然……」齊亞嘆息著輕喚她的名字,「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迴避?」。

安然心一顫,不自覺地抓他更緊,頭又要痛。

不是只要肯面對就終會有好的解決方法,有些問題,是無法打開的死結,一旦面對,一隻有放手的結局。

齊亞溫柔而堅定地雙掌捧起她的臉,逼她看住他,「安然,讓我觸及你的心。」

安然的心在顫痛,她的心……她的心……握住他貼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掌移到額前抵住,掩去那顆悄然滑落的淚珠。

「如果……沒有人歡迎我,你會不會跟著……不理我?」

齊亞瞠目,「你……就為這個?」竟忍不住要拍自己的腦袋,「天,我的安然,我的傻瓜安然,你害慘了我們!」

伸手輕捏她的鼻尖,「而我,竟也莫名其妙地就跟著你笨,你啊,害人不淺!」

安然咬住唇,又要掙扎。她是很認真的,他卻當在開玩笑,他根本就不明白!

他怎麼可能明白她的感受,他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他的世界裡頭永遠只有成功與榮耀所帶來的歡聲笑語,不可能有空隙存在她的不可理喻!

擁抱她不放,齊亞元比認真地看著那雙閃著倔強淚光的眼睛——「相信自己,也相信我以及我的家人。」

安然怔怔看著他。齊亞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只要是我喜歡的,母豬他們也會當作貂禪。」

安然一下子被惹笑出來,隨即又醒悟過來自己應該是要生氣的,掄起拳頭捶他。

齊亞握住她的粉拳放在唇邊輕吻,「你笑了,我喜歡你笑,你的笑容是我心頭的燦爛陽光。」

安然的眼眶又盈上淚水。靠在他的心口上,聽著那一聲一聲的心跳——我要告訴你,你也是我心上的陽光,永遠都是。我比希望什麼都更加渴望你燦爛的笑容,無論以後會如何,你都要記住,也要相信。

齊亞靜靜地擁她入懷。她的不安,他知道。她曾經跟他說起她的外婆,他也就知道她與親人關係的疏離。每個人都有自己說不出的話,他聽不見,但他明白她。

被拒絕的初時,他一心只知道氣她,分開后的思念,使得他更加觸及她的心。

兩人深吻至世界只有彼此。

沒有任何言語比情人的吻更能表達明白。

☆☆☆☆

「噼啪噼啪……噼噼啪啪……」

枯燥的按鍵聲在寂靜的空間里清晰地迴響著。安然正埋頭趕著份文件,是明天開會要用的。

待雙手終於可以離開鍵盤,她的眼睛才有空看時間,差不多八點了。望向外面,好像整層辦公樓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這是必然的,節慶的氣氛還在漫散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誰又願意在年頭就被工作纏緊。

正在整理著桌面,她忽然聽到了外間響起腳步聲,心裡有些好奇地走出去查看。

忽然見著陌生的身影令她頓吃一驚,況且是在這個時候,只有她一個人的,心裡難免不安,但見著來者眼神清正炯然,她也就減輕了幾分防備。微笑著迎過去,「您好,老先生,歡迎蒞臨『駿源』公司,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忙?」

門口二十四小時有保安,傳達室有人值班,安然不能不疑惑這位老者如何能在未經傳達的情況下來到自己眼前。

正立在過道里的是一位年約八十來歲的老者,鬚髮銀亮,精神矍鑠,一身手工精緻的唐裝更是顯出他不怒而威的折人氣勢。

老者瞪起眼,「什麼老先生,我很老嗎?」一開口就是個下馬威,洪亮的聲音逼著人知道什麼叫「如雷貫耳」。

安然微笑自若,「很抱歉,我們習慣根據年歲的智慧來作稱呼,要是論以精神,您讓我等佩服不已。」

「哼,說得比唱得還要好聽,就不知安的是什麼心。」

老者毫不領情,反而以十足據傲的眼神看面前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人,「你,什麼人,幹什麼的?」架勢倒是反客為主了。

「先生,我是『駿源』公司的員工,請問您……」

「廢話,你在這裡當然是這裡的員工,難道還能是賊不成?「老先生那鋒如利刃的眼神一掃安然,「看你這模樣也不是當賊的料。」

真不知是褒是貶。

古怪難纏的客人不多,但起碼眼前的這位老先生不是第一個。安然自若地應付:「不知先生此來是找人,還是有其他要緊事?」

她要他選擇,而不再給機會任他亂扯話題。

「找人!」

「那請問先生是要找誰呢?」

「我——」老者瞪住眼前的盈盈笑臉,終於醒悟自己正一步步被套出話,「我要找你們總經理,怎樣?」語氣明顯挑釁。

安然心頭一凜,然後,盡本分地發揮自己的崗位職責:「那請問先生與我們的總經理有預約嗎?」

「有!」斬釘截鐵。

安然真要佩服這位老人家了,在她的記憶中就全然沒有這樣一回事,而齊亞也明知道自己這一段時間每晚都排有晚會酒宴要應酬,是不會與人約在這時候的,況且若他當真跟此等人物有約,相信是不會忘記的,「那可能我們總經理正被一些事纏身以致緊了時間,請容我打電話提醒……」

「不必!「老先生大手一揮,威嚴地下命令:「不準找他,我向來不與失信的人打交道,此事罷了!」

安然已料著他會是這反應。其實她也沒打算真給齊亞打電話,以免他擔心。

老先生咬了聲,開始抱怨了:「累我老人家白來一趟,站到腿都酸死了還連杯茶的影兒也不見,什麼破公司嘛!」

他還想賴啊?!安然心裡無奈,面上帶著歉意的笑,「是我失禮了,會客室在這邊,請。」

品上一口茶,老人家的臉上終於現出些許滿意,「這茶還算可以。」

他整晚所說的話就這句還能入耳,偏還只是肯定了茶。

「謝謝。」看來他的口味也是挑剔的。

老先生眼角的餘光偷瞄安然,「那小子總是這般不能讓人信任嗎?」

「那小子」指的是——

安然起身,拿著茶壺重新替他斟滿杯。

「先生肯在這個時候來赴約,不就說明了您對我們公司的信任嗎?那又何必為了一點小誤而懷疑自己的判斷呢?」

「你這丫頭倒是挺會替他說話,跟他什麼關係啊?」老人家如電犀利的目光逼得人要心虛。

安然的眼睛不由得稍稍避開,「齊總經理是我的上司。」

他……究竟想要怎麼樣嘛?言詞不著邊際的不像是要存心試探,但……

「除此之外呢?」老人家顯然對這答案很不滿,眼睛又要瞪起來,審視著安然的神色,眉頭一挑,「你知道我是誰?」

無法再避了,安然只得輕輕點下頭,「知道。」

「怎麼知道的?」他沒有刻意掩飾,不過也好奇她是如何猜著的。

「您說,我在這裡是因為我是這裡的員工,給了我提示,跟著您的言詞動作有些地方……跟他挺相像的。」

這位老先生還是十九樓的主人時,她不過是地下層的小職員,沒機會睹其風采。按他自己說的,能自由進出這裡的就只有這裡的員工,那麼它的主人自是更不必說。心裡有了底,跟著覺出他眉宇間有某人的影子……不,該說是某人遺傳自他,某些小動作如瞪眼,喝茶的姿勢也是如出一轍,還有那有意無意的言詞間的試探——安然想要不知曉也不行了。

「那你為什麼不說出來?」老先生有些不高興了,原來他是自揭老底,怪不得她都不問他的身份來歷。

安然遲疑了下,「因為……董事長您不想我太早知道。」

「我不想——」齊老爺子眨了眨眼,忽然就放聲大笑起來,「有意思,你這丫頭還真有意思極了,難怪小子要犯在你的手裡!」

在老家時就整日魂不守舍的,才沒幾天就急催著走,原來是為這「禍水」。

安然的臉一下子燒紅起來。

齊老爺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著茶,如雪眉毛下的眼眸精光剎那閃過。這丫頭看似溫婉實則防心重,也是個自我固執之人,不過,嘿嘿,這就更有意思,更好玩了,那臭小子滑溜得似泥鰍,令他老人家門得慌,現在有了新目標就真是再合心意不過。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安然的目光十分的溫和無害,「現在知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安然聽不明白其話中的含意,一時不好介面。

老爺子似是在自言自語:「那件事……也應該過去了,小子也該是時候將它放下。」

安然的心「咯噔」一下,敏感的不安襲上心頭,那件事……是什麼事?他的心裡一直有著什麼事是放不下的嗎?

「那件事……」老爺子明顯地猶豫片刻,「小子是否有……跟你提起過?」

安然的心亂了,有關於他的一切她都做不到冷靜理智地去面對。她不知道齊老爺子口中的「那件事」指的是什麼,但就直覺他沒有跟她說起,而且……也不是她會高興的事情。掙扎著自己應該不應該開口問,心底渴望著想要個明白,但又矛盾如果他自己認為沒必要讓她知道,那從別人處問來又有何意義。

老爺子從她的臉上表情瞧出了端倪,他似乎是擔心自己的說話不當會引來誤會,也就吞吞吐吐了:「那件事……其實已經沒什麼要緊了,不過是小子曾經與他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好得不得了,為了她的離開,小子還試圖自殺,但當然是沒有成功的,事情也就只是這樣而已。」輕咳一聲,「雖說小子心裡多少會留有陰影,別看他平日裝得瀟洒,不過都是掩飾。不過現在他有了你,一切也就會好起來,你會一直在他身邊待他好,不會再無情無義地丟下他讓他傷心絕望,不是嗎?畢竟小子是如此的絕頂優秀,再沒有任何人能比他好上哪怕一點點,這是當然的,他是我的孫子嘛!」說著說著竟就一時不自覺忘形起來。

安然的臉色透出青白,她只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冷汗一層、一層地透出。

偷眼覷著安然的失魂落魄樣,老爺子在心裡偷偷樂了。

饒你再聰明遇著這事也只有犯傻的分。小子,你可不要怨我,誰讓你三番幾次地推搪不肯帶人回家來給見個面,明知道老人家心急不能等嘛!既然你沒辦法那爺爺就助你一把。

以後你還會感激不盡呢!

不懷好意的老人家萬萬小覷不得,謹記提防!

☆☆☆☆

一推開門,安然就看見了床上睡著的人,同時動作不自覺地放輕。

悄無聲息地走近,那張沉睡的俊容映入眼內,不要打擾他——心裡是這樣想著要轉身離開,可不知怎地她卻輕輕地跪在了床頭邊。酒味撲鼻而來,安然心疼地看著那閉上的眼帘,他該是累了吧!不能推的酒宴排成長龍對他虎視眈眈,她又幫不上忙,惟一能做的就是為他準備解酒藥和健胃的湯水。

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湊近地認真細看他,因為他一靠近,已使她心跳加速。細看之下,他的額,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甚至於連他的頭髮都是那樣的迷人,怪不得總有那麼多的女人受他的吸引。他——是令女人傾心,而無法放心的男人啊!

昨天老爺子提醒了她一直忽略的事實——人,都會傷心。無論是國王還是販夫,心都是一樣溫熱著,是跳動著的,也就會痛會碎,縱使可以再利合,也是永遠存在裂隙。

她不能為著眼前這個男人過往的「輝煌」就認定他已是無敵鐵金剛,或許,事實正正相反。她知道他對自己是認真的,不然她不會允許有這個開始,但現在,她反而要害怕他過於認真,因為——

「如果每天醒來一睜開眼,就能見著你,那該多好。」

齊亞慵懶地半閉著眼睛,手臂一撈便將安然攬上胸前,「讓我抱一抱,好知道這個不只是美夢。」

半躺在他身上的安然為著這個曖昧的姿勢而心跳不已,屬於他的強烈氣息更令她幾乎迷失自己,為了不讓他聽到自己慌亂的心跳,也為了不讓自己沉淪,趕緊找著話題:「你……頭會痛嗎?」

「就好像放了千百個小人兒在裡面跳著『踢踏舞』。」齊亞咕噥著抱怨。

「我準備了醒酒湯,現在拿來給你。」安然說著便要起身。

可纏在她身上的手卻不肯放人,「你比所有的醒酒湯都來得有效,有你在身邊我就會好過了。」

「那如果有一天我讓你難過呢?」安然脫日而出。

「你會嗎?」齊亞的聲音懶洋洋地毫不在意。

安然沒有回答,沉默著,臉埋在他的胸膛上讓心記住他的溫暖。

「其實,這世上有著很多很多人。」

「嗯?」她忽然冒出一句齊亞一時沒聽清。

「對某個人的……離開不應該過於執著。」

「嗯?」怎麼聽著有點像謀殺的台詞?

「……這是昨晚我在某部電視劇中聽來的——女主角離開了,傷心了一陣子的男主角重又抬起生活的信心,過得挺好的——」

話未來得及說完安然就被抬起了瞼,對上一雙深思的眼睛——「安然,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心一窒,怎麼忘了他的敏銳和洞察力是多麼的驚人!不自覺地垂下眼帘著定他衣服上的扣子,不敢亂移眼神,「我……我沒有想說……」腰間的忽然收緊令她無法再含糊下去。從頭頂上傳來好不輕柔的話語:「我的好安然,你不會忘記我不喜歡被欺騙,是吧!」

還是非常、非常的不喜歡!安然心頭顫慄,不自覺地又咬住了唇。

「我不喜歡你咬唇,很不喜歡。」一記溫柔的吻把她的唇瓣解救出來。看著那上面明顯的齒痕,齊亞的眉頭皺得緊,「告訴我,你……」

「董事長昨天來過。」安然終於一口氣說出。

「所以?」齊亞開始猜想老爺子究竟玩出什麼花樣能令她如此。

「他……說了你的一件事。」

「哦,說來聽聽。」

安然猶豫,不能預料說出來的後果會怎樣——她不想他難過。

「你放心,我能接受。」老爺子的鬼把戲他自小領教,還能有什麼是受不了的。

到了這地步安然沒有其他辦法了,只希望在他心裡已經不再受那件事的困擾。

「董事長說,說你與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很要好……曾為她的自殺。

齊亞的眼珠定住不能動足足有五秒。安然低下頭,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他還是很在意的,在他心裡,那一位女朋友是無可替代的吧……

「這樣一聽就知道是隨口扯來胡說的糟糕謊話你也信?」

什麼?!安然一下子抬起頭。

齊亞無可奈何地苦笑,「老爺子是狐狸,就喜歡四處哄騙,以後你會習慣的。」

老爺子為了達到目的是會使盡任何一切他可以想到的辦法。齊亞不由得想,這次,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安然不敢相信,當時老爺子明明言詞確鑿說得真切——

「什麼青梅竹馬的那是電視小說才會有的情節,乳臭未乾的時候整天就是死啃那永遠用不著的單詞、公式,哪裡來生死相許的閑工夫。」

如果真有一天我離開了那你怎麼辦?安然差點就要衝口而出這一句,但她不敢,怕又要惹他起疑。

「你變笨了!」齊亞開心地揉亂她的長發,「不過我喜歡你因為我而變笨。」

安然臉紅起來,「我才沒有笨,我不過,不過是……」

「不過什麼啊?」齊亞促狹地逗弄她,就喜歡看她臉紅的模樣,美極了!「你啊,就什麼事都悶在心裡的讓人猜不著,害我剛才還以為……」

安然心一緊,「以為……以為什麼,哪有什麼,你、你就疑心重。」

齊亞淡淡一笑,「那就當我疑心重吧!」頓了一下,隨意問:「結局怎樣?」

「什麼……結局?」

「就是你剛才說的女主角離開了,男主角似乎過得挺好的之後的結局啊,你不會想對我說,那樣子就是結局吧,安然?」

「我……沒有……」安然結結巴巴的,「結局……沒有播完。」

「那等你看到了,再告訴我。」齊亞溫柔地一下一下地輕撫她的長發,「你知道,我想要怎樣的結局嗎?」

「不……不知道。」安然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你……再休息一會兒,十點半有個會議,到時我再叫你。」

「可以偷懶就再好不過了。」齊亞呼出口氣,「想不到自己也有要躲的時候。」

放上輕柔的音樂,安然替他攏好被子。齊亞的眼睛一直離不開她,見她要離開了馬上一把捉住她的手。

「你還忘記了一件事。」

安然看著他的眼神打著問號:「什麼事?」

齊亞指住自己的唇,「我頭痛,好痛。」眼裡的企圖太明顯了!

安然的臉驀然間染上嫣紅,但手被捉緊無法離開,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支吾出聲:「你……閉上眼睛。」

齊亞得意洋洋地閉上了眼睛,唇邊咧開好大的笑。

安然屏住呼吸,慢慢地俯下身去,她的唇瓣眼看就要觸及他的唇——「呼」一聲忽然吹出口氣,然後快速地改而輕吻下他的額頭便馬上跳開去。

「你!」齊亞驀地睜大眼睛瞪住那個竟然敢使詐的女人。

「你自己說的——頭、痛!」安然調皮地點了下自己的太陽穴,還朝他眨了眨眼,然後笑著跑了出去。

身後傳來好大聲的咆哮:「你給我回來!可惡的女人,我要懲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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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7 00:12: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對著那面明亮的大大鏡子認認真真地把長長的秀髮梳理得整齊服帖,安然再三審視鏡中的自己,猶豫了下,又再拿起眉筆。

她答應了今天上他家——反正已經跟齊老爺子打個照面,顧忌也就放輕了。

終於一切整理妥當,看看時間,提上了禮物,在玄關處換過鞋子才忽然想起忘記帶手袋了,只得又匆匆回去找手袋。說她不緊張,騙人的。

再次將東西逐一點清——禮物齊備,手袋裡有鑰匙,錢包。手機,自己有這裡——OK!可以出發!

手指剛觸及門把,忽然響起來的電話鈴聲令她反射性地一下子縮回手,然後,才分辨出是電話響了。

「你好。

「何伯,請問有什麼事嗎?」她明明昨天就已經交了物業管理費。

獃獃抓住話筒也不知道要放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慢慢垂下手,人無意識地跌坐在沙發里還是呆愣著。

「我就到,你等一下子就好了。

把手機捉緊得連指尖都白了,「你……不用來接我了。

「怎麼了,安然?」手機那頭的聲音疑惑了。

「我……有朋友出了事,我得去看她。

「我陪你一起去?」

「不……不太方便。」

「我、我真的沒料到會這樣,對不起……」

「說什麼傻話呢,改天再約也是一樣的。」聲音是平穩的,「你自己小心點,回來後記得要給我打電話。」

「嗯,知道了,你開車要小心。」

聽著他掛上電話的聲音,安然再也沒有了力氣地靠倒在沙發里,沉重地閉上眼睛。一會兒后,她勉強站起身晃向門口,見著那些包裝得好細緻精美的禮物,心——跌至谷底。

☆☆☆☆

一聽到外面大門口自動鐵閘門打開的聲音,早早候在門口的趙媽馬上踮起腳尖翹首以盼,並在心裡默算著時間:前院……車庫……這下該到庭院處了……

眼尖地見著人影的同時臉上的皺紋全笑開了花,連忙快步迎上去,「你們回來了!少爺,程……咦,程小姐呢?」

齊亞笑著攬上趙媽的肩,「她臨時遇著些要緊事今天不能來了,她要我跟你說一定會儘快趕來嘗嘗您的特級廚藝。」

「又不能來啊——」趙媽掩不住滿心的失望。

眼看少爺好不容易終於找著個合心意的姑娘,她高興得夜夜夢見自己抱著幾個小少爺小小姐,偏那姑娘也不知是害羞還是怎地,就是不肯露個面,這讓她有多麼的心焦啊!

「少爺,你也別說趙媽嘮叨,」邊說邊走進客廳,「姑娘家有時候是要哄的,偶爾發個小脾氣你也得讓著點,可千萬別像老太爺,總是那麼霸道得不饒人……」

「他是我孫兒,不像我像誰!」端坐在客廳藤椅里的齊老爺子瞪起了眼,「再說霸道有什麼不好,乾脆把她給搶回家來不就結了!」

「是是是!對對對!」趙媽沒好氣,老古董還真以為這般土匪行徑到今天還能行得通!

齊亞趕緊當起和事老:「趙媽您放心,我知道應該怎麼辦。您的滿漢全席好了嗎?我肚子里的饞蟲要作怪了。」

一聽齊亞喊餓趙媽馬上就把什麼都先放一邊,「我這就去準備,很快就可以開飯了。」急急忙忙往廚房走去。

齊亞坐落酸枝藤椅上,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老爺子遞過去杯功夫茶,「品茶需要心情,必不可少的是時間。」

凝視那杯小小的功夫茶,齊亞壓抑住一飲而盡的衝動。

「爺爺,我從來沒有這般的不能面對。」

老爺子轉動著茶盤,慢慢悠悠的,「世事無情、不會因為誰人的不能面對而改變。」

「我沒有信心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希望是否等同於幻想,可我放不開手,我……」齊亞說不出心中黯然。

「品茶的香氣、口感,需要思量技藝的過程,茶葉本身獨特的成因,生成環境,採摘季節,製作放存——真味本源於此啊。」老爺子悠悠嘆著茶香,如雪眉毛下的眼睛半眯半閉,「人也如此,離不開因果,昨天已經過去,卻組成出今天。小子,人生需要智慧。那丫頭的眼睛藏著結,若你不是解緣人,強求無益。」

齊亞收緊握住茶杯的手。

他不是不知道他與她之間從來橫亘著問題,只是以為,以為他可以令它們自動消失——

可為什麼,為什麼她就是不給他機會?!

☆☆☆☆

「進個門還得被攔著問這問那的,都說了是你媽,那些穿得像警察的人竟然還要打電話查證,真叫人不舒服……」

程母絮絮地埋怨個不停。

安然沉默地開門。

程母一踩進去,馬上四周一打量,然後點下了頭,「挺乾淨的,我就怕你一個人照顧不好自己……」

安然伸出手,「不用了。」

程母雙手連忙往身後躲,她的左手緊捉住一大袋子顏色奇怪的東西,而一隻大母雞正倒提在右手上,「不要弄髒你的手,告訴我廚房在那兒就好了。

安然的手頓了一下,收回來轉過身帶路。

程母把袋子裡面的東西放上廚房光可鑒人的大理石檯面,「養了好幾年的老母雞熬揚好滋補身子;今天早上新鮮摘下的菜蔬完全用不著擔心農藥;這菜乾好香的,可以煲湯,煮粥也一樣好吃……」變戲法似的從那口袋子里拿出一樣又一樣,口裡邊也是同樣說個沒停。

「怎麼不叫我去接你?」安然淡淡地問。讓程母坐在長沙發里,她自己則走過去對面的單人座。

「不用你走來走去的麻煩,反正阿康有你的地址。」程母端起茶杯「咕嚕咕嚕」地喝著,待喘過口氣后又說:「本來你爸也是要來的,偏那副老骨頭不爭氣,風濕發作起來連床也下不了。」

「要緊嗎?」安然低下頭再斟上滿滿一杯水。

「老毛病。」程母隨意地說。眼睛四處張望房子的裝飾,神色明顯猶疑了,「阿安,這房子不便宜吧?你又是每個月都寄錢回家,你哪來這麼多的錢啊?」

現在才知道要擔心?安然垂下眼帘。她要墮落,只怕現在已連骨頭也不剩了。

「每月分期付款的。你來,有什麼事嗎?」

程母連忙說:「別擔心,家裡一切都好,今年樂仔已經大專畢業也找到工作了,我不用再那麼擔心他,反正在家裡也是閑著,就來看你了。」

原來如此。

「阿安,我看你還是回家裡來好了。」程母繼續不停地說話,「你那工作雖說能有幾個錢可就是太忙了,節假日也不放人的讓你沒個時間回家,我這是賣女兒了。你就回家來,在附近再找工作就好了。」

安然沉默地任其說著。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提事情,可是你的年紀真的已經不小了,女人沒有幾年好青春的。我托你的嬸母姑媽們留意了幾個好的對象,都去配對了八字:卦象都還可以,你在家裡我也好安排吃頓飯見個面的,你看——」

原來,這才是重點。

安然漫不經心地掠了掠髮絲,「我現在在這裡過得挺好。」

程母張了張口,又慢慢閉合上。沉寂了好一會,終於遲疑著問出口:「你……還怪我們……」

安然打斷她:「我從來沒有怪其他人。」

程母看著自己對面的女兒一臉平靜淡然,心裡不好受。

她真不明白這個女兒怎麼就是不能跟自己親近,雖說那麼些年不在身邊,可她們畢竟還是骨肉母女啊!其他三個孩子交了朋友也會帶回家裡給她見個面的,偏這女兒卻是連電話也不多講半句,這令她這個做娘的憂心啊!

「那時,阿康才那麼一歲,泰妹也就要出生,你的奶奶又剛去了,我們實在無力將體弱多病的你照顧好,我們也不忍心,可是……」

安然不要再聽!「我說了,我沒怪你們任何人,事情早過去了,我已經不記得。」

自己無力為自己的安排做主,別人的擺布總有別人的理由。要怪?怪自己。

她不要做一個怪自己的人。

所以她永遠不會再將自己的未來交付到任何人手上。

安然一下子站起,「餓了吧,去吃飯。」。

程母不自覺地也連忙跟著站起來,「不要到外面去吃吧,挺浪費,我們母女倆在家裡……」

「我沒有準備,也不想做。」

「我去買菜,做飯我來就好,總得讓你喝上老火湯……「

「不用麻煩了,走吧。」安然率先走向門口。

程母只得跟在後邊。女兒的一番孝心就由著吧!

安然選了間火鍋城,那裡人多,吵鬧不堪。她可以聽不見說話,可以盡量少說話,可以感覺更自在一些。

吃過飯後就是坐地鐵到商場選購些玉器衣服什麼的,儘管程母一個徑地拒絕推讓。打計程車陪送回去的一路上,應該回答的時候安然就盡量簡單回答,偶爾也要主動問上一兩句。

安然知道自己是為人子女,可以做到的她儘力完成得好看,但有些什麼是她無能為力的,她也就沒辦法。

獨自回到家裡時,天已經黑透下來。她沒有做飯的心情,打算隨便泡個面了事。廚房的燈光一亮起來,首先入目的是那一大堆擺滿檯面的青菜瓜果——

有些東西對於現在的她,已然沒有多大的意義。

安然心裡明白,自己再怎樣冷漠,對家人還是有著感情的,康然的事更讓她看清這個事實。她沒有輕視親情,只是……實在無能為之付出更多。也許父母的愛是天下間最偉大的,從子女一出生便已註定,且永不消褪。但她不能同樣做到。她不能找出從來沒有機會存在的深情厚愛來回應他們。這麼多年來她都是獨自一個人走過,已經習慣沒有他們在身邊,縱使有怨有恨,也在不知不覺間因時間與空間而逐漸轉化為隔閡、陌生。

也許,不是那個家容不下她,而是她自己的心已經離開太久,太遠了,以致再也回不去。

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裡,眼睛睜得大大地盯住黑暗中似要沉墜下來的天花板,直至酸痛得不得不閉合——

小小的她睜開眼睛,看著高高的灰暗屋頂,眨眨眼睛,然後,發覺自己是躺在鋪在地上的涼席子里。轉過頭,見著外婆那模糊不清的面容。

一會兒,她悄悄爬起身,走向那扇門。悄悄地推開那扇沉重的門,看進去——

月光從窗口進來固在床上,那光白白的,刺得人的眼睛要流淚,可這絲毫不會有損那畫面的美麗溫馨:母親溫柔的手臂環住小弟那小小的身子,兩個妹妹互拖著睡在父母親的中間,攔在最外側的父親是保護者的姿態。

她,站在那裡看著這世間絕美的畫面,卻是那麼清楚地知道自己走不進去,無論將她放在哪裡,都是一記多餘的敗筆。

一個賊見著自己最渴望卻永遠無法擁有的珍寶,是那麼的不甘心,而又絕望。

縮在外婆的懷裡,牙齒咬得生痛,可無法控制眼淚濕透外婆的衣襟。

外婆說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帶她回家住上兩天。一整天她都很開心很開心,這裡不僅有外婆,還有爸爸媽媽、妹妹和弟弟,這令她天真的心靈第一次認識到——這裡才是真真正正的家。到了晚上,因為只有一張大床而有了商議,她沒有像弟弟妹妹那樣吵鬧著而是快快睡在椅里,以為這樣就會被抱進到床上。記憶中從來不知道躺在爸爸媽媽的懷裡是怎樣的一種幸福滋味,而她是多麼多麼的渴望。

可在半夜裡睜開眼睛——

她不明白學校開家長會別的同學都是帶上爸爸或媽媽,而她和外婆坐在那裡總是惹來側目被指點。

她不明白上學時別的同學被爸媽牽著手或被載著,而她得孤零零走在路邊。

她不明白別的同學都可以炫耀媽媽編的辮子有多好看,爸爸買的玩具有多好玩,爸爸媽媽帶去遊樂園有多高興,而她,一個字也說不出。

她不明白……

太多太多的不明白終於在那一刻有了答案——

她、是、被、拋、棄、的。

☆☆☆☆

「……今晚你與秦小姐要赴陳局長夫婦邀請的飯局,送給陳局長的是古董表,陳夫人的是翡翠項鏈。」

「OK。「

安然合上憊忘錄,「請問今年的情人節禮物可否照樣安排?」

齊亞一下子從文件堆里抬頭,瞪住那張完全公式化的笑臉,心裡懊惱地詛咒。

「你不準吃!」

安然面無表情,「其中可有最為正宗的瑞士巧克力。」

「你!」齊亞直想捉住她咬上一口,「要是敢碰一下就讓你的牙齒都掉光!」

安然下意識地抿上唇,舌尖碰了碰牙齒——「要是沒有其他事那我先出去了。」說著就要轉身。

「你給我站住!」齊亞才不要就這樣輕易放過她,「你——」

「鈴」

偏在這關頭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來。

安然禮貌地欠一欠身,「總經理,如有要事請再傳喚。」

瞪住那瀟洒離去的背影,齊亞咬牙,恨不得將全世界的電話統統砸進太平洋!

☆☆☆☆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安然一見著那堆小山似的禮物,心裡就像是被什麼堵塞住似的悶氣不已。

今天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禮物全部都是包裝得美麗精緻的巧克力,全部都是送給同一個人——齊大少爺的情人節禮物!

他早已將處理「廢品」的權利移交給她。按照往年慣例,她會將齊大少名下的「愛之禮物」以公司名義轉送給公司的未婚女性,美其名曰為公司的關愛。全公司的未婚女性都在熱切期盼情人節的到來——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畢竟無論怎麼說,那也是齊大少送出的愛心禮物!

安然的視線無法集中在電腦屏幕上,那堆花花綠綠的真是令她越看越礙眼,越看越覺得他是罪證確鑿!真想將這堆亂七八糟的全砸到他的頭上去,好把他藏起來不讓其他女人垂誕!

這個充滿佔有慾的想法旋即令她自己心驚,然後苦笑了。她還以為,自己可以做到跟以往一樣對他所惹來的一切粉紅浪漫處之泰然,畢竟在他身邊待了這麼長時間,以為已經可以習慣。

安然悲哀地發現,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復往日的輕鬆,只是一堆並不值得奇怪的禮物,已令她亂了心神。

「今晚有什麼節目?」

「應該有特別節目,電視上,今天是情人節。」

「你也知道今天是情人節!」歐陽臖翻出個大白眼,「程安然,你在情人節還得被冷落,真夠凄慘!」

安然同意地點點頭,「那或許你的慈悲心腸不介意我當一晚跟班?」

歐陽臖整個跳起,「你想都別想,我嫁不出你養啊!」

「你這句話還真讓我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安然嘆氣。

當然她只是跟歐陽攝鬧著玩的,真敢在這個日子打擾歐陽大小姐的約會,她這個「電燈泡」的下場怕是要遭到不人道的毀滅。」

十六樓到了,歐陽臖瀟洒地揮手走出電梯,口裡邊還哼著輕快的小調。

電梯門再度合上,往上升。安然抬手揉了揉眉心,閉目養神片刻,待「叮」一聲傳人耳中,眼帘打開的同時舉步要走出去,正正一個照面的意外令她霎時頓住腳步,一呆——

「你……怎麼回來了?」

等不到回答,她的視線不由得順著那直勾勾的目光也落到自己手裡拿著的禮物上——精緻包裝的心形巧克力。

「朋友送的。」

方才午餐後到商場幫著歐陽臖選購禮物,碰巧看見方揚之。商場送出的巧克力禮品他正愁著如何處理,也就順手遞給她了事。

齊亞間不吭聲地將文件往腋下一夾,就把她手上的巧克力搶了過來。

安然獃獃看著他粗魯地亂撕那美麗的包裝紙,然後挖出整塊的心形巧克力往口裡一丟,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這是我的!

他不是說巧克力甜膩膩的要把嘴巴粘起來嗎?那幹嗎還要搶著吃?

齊亞將口裡的用力咬個亂七八糟,努努嘴,「難吃!」

安然氣悶了,「你——」

忽然就一個低頭咬住她的唇瓣,原來是要警告的,但那份她特有的甜美誘使他情不自禁地陷下去——

連聲招呼也不打的,齊亞如一陣風般卷進了電梯。待安然終於回過神轉過身子,只見著合上的電梯門,怔怔撫著自己猶存有他氣息的唇瓣——這……什麼意思?

他不許她吃別人送他的巧克力,她也是碰也不想碰一下,但別人送她的巧克力卻要被他吃光,那麼——

第一個有情人的情人節她卻失去了巧克力?!

☆☆☆☆

收拾著桌面,安然感覺整個人提不起勁,悶悶的,懶懶移了下視線,六點還未到。餘下的時間要怎樣過——回家,吃飯,洗澡,睡覺?一想到這些更令人喪氣。

今天跟另外的三百六十四天一個樣,不會出現神跡。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心情就是沒來由地低落。

走出辦公室,下意識地又望向那方位置,意料中的暗寂。而整個大辦公室也是空空落落的,讓人的感覺也跟著空。

無力地抬動步子向電梯走去。

走出辦公樓,頓覺大街上要比平日擁擠上好幾倍,觸目所及的是笑臉和鮮花。是啊,今天是情人節。安然轉過身往平日回家的方向走,剛走出幾步,背後忽然被什麼輕輕撞上,回過頭,卻看不見什麼——

「我是愛天使邱比特。」

聞聲低下頭,對上一張猶如天使可愛的稚臉,那背上還有著一雙欲飛的潔白小翅膀,安然一笑,節日總少不了可愛的角色。「邱比特」不飛的時候只得仰起小腦袋,招手,示意別人遷就他。安然也就應要求半蹲下身子,與那雙美麗得仿若星子的眼睛平視,「愛天使邱比特,你有什麼事嗎?」

「邱比特」將自己手中一束五彩繽紛的汽球遞到她面前,「你挑一個。」

安然依言從他手中的那束線中隨意選中一根抽出,抬頭,見著一抹天空的冰藍,「要送給我嗎?」

「邱比特」不回答,拿出自己的「愛之神箭」用那紅心狀的箭矢刺向安然手上的藍色汽球——「啪」的一聲,嚇安然一跳,眨了眨眼睛,一葉小小卡片從破開的汽球里現出,恰巧跌落到她還拿著線的手中,她不自覺地握住——

「送給你的。」「邱比特」嘟起可愛的小嘴吻安然的額頭,展顏一笑,「去尋找幸福吧,愛天使邱比特祝福你。」

看著那雙欲飛的翅膀和繽紛的汽球消失在人群深處,安然怔怔站起身,眼睛落到自己手中握住的那片小卡片——

「愛情的鎖」——大字體的下邊附上一個地址。

「愛情的鎖……」

☆☆☆☆

自「天之國」傾瀉而下的源源不絕銀光閃亮了安然的眼睛,站在那大氣磅礴的樓匾下,她猶豫了。

天生不是浪漫的人,按著那莫名其妙的紙片上的地址找尋到來山頂上這間莫名其妙的山莊,只為一個答案。

再度看向握在手心的那張小卡片——「愛情的鎖」。想要知道究竟,被鎖住的是愛情?還是愛情包鎖住一切?

山頂的夜風一陣吹過,安然打了個冷顫,腦袋的熱度也跟著消減,她不由得苦笑著嘲弄自己,只為心中莫名的執念,竟在此時此刻站到這個陌生地方來了。

這般的傻痴,只為今天是情人節嗎?

心中一嘆。準備轉身往來時的路回去,此時旁邊有個人走過來,眼睛看住她手中的那張卡片,「你來了。」

安然怔住。

「進去吧。」安然想要開口,那人輕輕將她往內里推——「一直往前走,直至玫瑰花開。」

安然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她感覺自己走進了謎樣的世界,為了找到出口,只有進入。

玫瑰花開——玫瑰盛放的花雕牌兒下端串著個精巧的鈴擋。安然伸手輕輕一拉,連串清脆悅耳的鈴聲盪開。等了半晌,安然自己動手推開那扇門扉——室內空無一人。舉步進內,不大的居室布置古樸,雅緻,窗明几淨的……站在屋子中央,慢慢地轉過身——

一個人穿著如雪白的廚師制服,頭上的帽子壓得低低的遮去大半張臉,一手負於背後,另一隻手托起個大大的銀盤子,那上面還扣著個大大的銀蓋子。燈火輝映,那流逸的銀光如月色清照。一步步走近安然,在彼此之間僅余半步距離時頓住,慢慢地抬起臉——

安然的眼睛內映出心版上深刻的俊容……想開口,卻先迷住了眼睛。

「送給你」

銀盤子舉在彼此之間。

安然的眼睛無比酸痛地看著那銀光閃閃,她——怕。

顫著的手被溫柔而堅定地執起,一同伸向那銀蓋子,揭開——

透明水晶守護裡面的房子——全是巧克萬造成的一幢童話式美麗的房子。紅色的屋頂覆蓋上白白的薄雪,那一格格的門扇和窗子是那樣的細緻精巧,透過推開的大窗子可以清楚窺見裡面的景象……

房子外面的美麗大花園裡,一群小孩子在快樂地盪起了鞦韆,堆著雪人,歡笑聲如銀鈴悅耳飄送很遠,很遠……

安然的眼淚嘩嘩流滿面。

齊亞雙手捧著水晶巧克力房子,鄭重非常地交放入她的手中,「現在,我將它交給你。」

安然環抱著它,心中淚落成花。

「我告訴你哦,你可不能吃.要好好保管它一輩子。」

安然搖頭,猛烈搖頭,淚珠飛濺。

她甘願這一生這一世這一輩子永遠不再吃巧克力!

齊亞那樣溫柔地捧起她淚濕的臉龐,仿若掌心裡的是天底下最最重要的珍寶,「我願意,」兩唇如磁鐵般相互吸引,「補償你。」以吻替代。

☆☆☆☆

是誰將戀愛中的人判定為傻瓜?

十幾里路,不算太長遠,但用雙腳去一步步丈量,還是徹底地心甘情願,只有傻瓜。

「累嗎?」齊亞溫柔地攏一攏她那被夜風舞弄開來的幾縷秀髮,更加擁緊她。

安然搖頭,手一直在他的口袋裡被握緊。

她好想好想就這樣與他一直走下去,永遠永遠走下去不要停下。

但不可能。

滿目的繁花燦爛告訴著她與他都已經回到了人間。

人世間是不可能沒有盡頭的路。

「在想什麼?」

安然搖頭。

聽說人如果到達了幸福的頂端,心是要怕得悲傷的。現在,她相信。

將他的手臂抱得更緊更緊,好像一旦鬆開……便是離散。

齊亞吻了吻她的額頭,「來,我給你去買巧克力。」

安然的頭搖得更急,如何也不肯放開他。盡天下間的美食她也是不肯換去這一刻。

「安然……

「哥哥,替姐姐買枝玫瑰吧!」

「姐姐就像花兒一樣美麗,哥哥買吧!」

「情人節,買花買花!

「……」

一群花童爭先恐後地將齊亞與安然圍攏起來。

齊亞立即把安然護在自己身後,手臂大張著擋住不讓那一籃籃鮮花靠近她,「好,我們買花,但你們要聽話,乖乖地站著不要動。

花童們果真就一個個睜大著眼睛地靜了下來。

齊亞打開錢包分派開去,口裡一邊說:「我們不要花,這麼美麗的花兒你們可以送給別人,好嗎?」

花童們愣看著自己手中拿著的紅票子,不相信竟然可以沒有被推被罵地就換了過來,甚至還不要用花兒去替換。

「姐姐會喜歡花的。」一個小女花童還是把自己的花籃遞上。

齊亞微笑著撫摸了下那個可愛的小腦袋,「姐姐最喜歡哥哥。好了,你們都去玩吧!」說著,轉過身護著安然離開。

安然一直低著頭。

是的,那個小女孩說對了。她喜歡花——很喜歡,很喜歡。

從小時候直至現在,她都必須拒絕鮮花,因為花粉會令她危險。而其實,她的心裡一直是多麼盼望能夠知道將花兒抱個滿懷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哪怕只有一次。但這個機會以前不能有,現在不可以有,以後同樣不會有。她知道。

花朵象徵美麗,幸福,所有美好的一切。偏偏與她絕緣。

這是……預言嗎?

玫瑰花開——看見了,卻永遠也不可能觸及的美麗……夢想。

眼看終點終於無可迴避地橫在眼前,他們越走越近,越近越慢……

沉默著的路燈將它身下相依的身影拖得那樣長,那樣密不可分。

他們吻得那樣熱烈,那樣纏綿,那樣不舍——就好像沒有明天。

數著他的心跳,那一聲一聲,好像計秒錶的響——安然慢慢抬起頭——

捧著她美麗的臉龐,那樣的目光侵略著那裡的每一分每一寸,是要將之刻入心裡去。

「安然……」

魔語般掀開她垂得低低的眼帘,那白白的,白白的燈光刺入了眼也是閉不上。

「我們,會有明天嗎?」

終於,終於在他的眼裡看到了——破——裂——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

然後,是黑暗、只剩餘黑暗。

感覺清晰著他的退離,而她的十指緊緊嵌入掌心裡去,

整副軀體僵硬不動。

「你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明天……嗎?」

聲音好輕,好輕,就好像一根弦到達最緊繃狀態,稍微著力一觸動,便是斷裂。

「為什麼?」

……

「因為他嗎?那個向你求婚的他,那個陪你選首飾的他,那個只是一塊巧克力也要讓你不舍的他,那個你與他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是我全然無法得知的他,那個在你心裏面永遠離不開的他,是嗎?!是嗎?!!」

「你不回答,你總是不回答,這是你最厲害的地方,一句話不說說,就把免一切的傷害都推刑我,一直只是你考驗自己的試驗品,所以連一句回答都不配得到,是嗎?!是嗎?!是嗎?!」

……

「程、安、然!你這個女人,我后侮,我後悔……」

睜開眼——

白茫茫的世界,空空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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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2-7 00:12: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程安然……程安然……程安然……你究竟是怎樣的無情?!

一口氣竭盡所有丟開空了的酒瓶子,再隨便從酒櫃抓出瓶什麼一把撥開塞子便狂灌起來。

他以為,真的以為與她之間的愛情可以鎖住一切,抵受得了任何的考驗!哈!原來鎖住的不過只有他這個自以為是的傻瓜!

搖晃著走到陽台企圖讓徹骨的冷風撲滅滿心滿腦的狂熱。

眼下的萬千燈火都是她的眼睛——看著溫暖其實是那麼遙不可及地愚弄人!而他就是那隻不自量力的飛蛾!

她的閃躲,她的迴避他都看在眼裡,但他相信她,相信她有不得已的理由,更相信無論任何理由他都可以令她終於交付出真心——多麼可笑,他相信的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他的驕傲,他的自尊,他的——愛,讓他無法再面對她的躲避,也無法再容許自己躲避。

咕嚕咕嚕咕嚕……令酒瓶見底,腦後傳來「哐啷」一聲的同時又「砰」地打開另一個酒瓶子,他仰頭猛灌著酒,滿滿的苦澀不知源於何處。

永遠記得第一次上她家,在打開門見著她的一剎那,給他的感覺——每天回到家,裡面就有一個她這樣的妻子笑盈著臉為他開門,那該多好,多幸福。

她是自母親后第一個給他幸福感覺的女人。是的,這段日子他是幸福的,相信她也是,他可以感覺得到——可為什麼她竟然就有隨時離開他的打算?她竟然不想和他一起擁有未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一聲聲的質問衝口而出,是要她否認的,他是要逼她否認的!

可她竟然一、字、不、說!

事實已至此,理由是什麼——重要嗎?他的感覺——重要嗎?

是她逼他懷疑,懷疑她,懷疑他與她之間的一切,他甚至連自己都懷疑!

被矇騙,背叛的忿恨令他要報復,要令她知道他不過是在遊戲,他有多麼的後悔選擇她這樣的女人來當目標!

但為什麼——他做不到?!

看著她那如紙自的臉,他竟然還會以為她有多麼的傷心!竟然還會為她心痛!竟然還會衝動得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好好呵護!

整個人攤大在地上,用酒將自己澆個滿頭滿面,企圖讓自己可以有一點清醒。

「程安然!你令我成了一個傻瓜——以為自己幸福的傻瓜……「

☆☆☆☆

火爐裡面的焰火好明亮,好溫暖,紅紅的火光映在爐壁周圍,旁邊一對老夫婦相依相偎坐在紅格子毛毯鋪張上的沙發里,老太太帶著老花眼鏡正在認真打著毛衣,身旁看著報紙的老公公還喝著茶……那神情那模樣,分明有她和他的影子……

安然環抱住那幢水晶巧克力房子,眼淚一滴,一滴打在護著房子的水晶框上。房子裡面的景象——是他的承諾,為什麼她做不到……相信?

好久好久以前她的心裡就藏有一個夢想——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

不管是滿室陽光,還是冷寂為伴,只要是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房子。那樣,她就不再需要怕自己會被逐,被棄,即使整個世間都將她遺忘,仍有一處地方可容她,便已足夠安心,足夠讓她有理由,讓自己好好過下去。

鑰匙只握在自己手裡,門裡面是她永遠安然的世界。

那個被拒於門外的孤仃女孩——永遠不會再有重現的機會。

在以為是相依相連的親人那時刻,卻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斷然撕分開來,那種血肉淋漓,那種撕肉剜骨——一旦他參與,她怎麼可以承受?

不可以相信他,是因為愛自己多於愛他,還是愛他太深太深以致恐懼自己怎麼可能擁有?

她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因為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家她都無法擁抱實在,所以自卑,也所以自私。與他有了開始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們不會有多遠的未來,只要曾經與他一起,此生也就擁有過幸福,幸福的回憶應該可以令她忍受得了以後那刻骨的痛——她該死地竟然就沒有想過他會否受到傷害!

她還能怎樣面對他?還能面對他說些什麼?很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受這樣重的傷害」?說「我其實無心傷害你能諒解我嗎」?還是說「一切與其他人無關是我有負於你」?!

統統都是廢話。一堆廢話無法令他的痛減輕分毫。她亦無法面對被自己傷害的他說出任何一句廢話。

傷害他是她極不情願做的事,但她一直做著……一直做著。

是他受的傷重?還是她的心更痛?

那一聲聲的質問猶如利刃刺穿她的心。他是無意的,但那些懷疑是一直存在他心裡,才會在那一時刻終於被逼爆出來。

他不相信她,是因為她做不到相信他。

這樣的他與她,未來——對他們來說,是否太遙不可及?

從冰箱里取出冰硬的匙子覆罩上紅腫的眼睛。

即使是明天,也要毫無把握。

明天,她要如何面對他?

明天。

☆☆☆☆

他離開了。

「奇怪,總經理怎麼忽然跑到天津視察分公司?」

秦希佳似是自言自語,眼睛卻不住地瞟向辦公室的另一邊。

安然面無表情,打著一個又一個的電話向對方致歉著取消約會。

眼睛定定看住電腦屏幕,手指快速敲打著鍵盤,不停地。

寫得滿滿的電腦屏幕上——

齊亞齊亞齊亞齊亞齊亞齊亞……

第一天。

他離開了。

第二天。

他沒有回來。

第三天。

他還是沒有回來。

第四天。

……

安然看著時間——零時零分零秒……

他依然沒有回來。

今天——前一刻還是,是星期六。她坐在這裡,只做一件事——等他回來。

一封封電郵,一疊疊傳真,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還是找不到,找不到片言隻字可以猜出他的心情,滿滿的完全只關乎公事。

她亦同樣,一直只敢通過互聯網與他維持聯繫,沒一次敢拿起話筒。有時候見著文件上他的簽名就會無端落淚,更不用說每天在他的辦公室撫摸著那一樣樣屬於他的物品,是怎樣揪心的痛。

他……在外面過得怎麼樣?有按時吃飯嗎?會不會照顧好自己?

她好想念他。

他和她,為什麼會走到這般地步?

他和她,以後……要怎麼辦?

一立在窗前,透過玻璃眺望最遠處的黝黑。

她知道,自己的心裡一直有著一道鎖。曾經,她試圖放開它可以讓心底的渴望飛翔在燦爛的陽光下,她真的嘗試過。可惜始終無力做到。

她無法讓自己去相信現實會如想象中的好——她曾經相信.相信自己也能擁有一個愛她的家,但失敗了。

一次失敗令她孤仃一人,再一次失敗她害怕連自我也要失去。

她對他已然沒有設防的能力,她受不了從他口中說出的哪怕一句重話,當她無能為力離開他的時候,從他眼裡看到」

厭惡決絕,她便如在地獄。

被拋棄的滋味是那麼絕望。

是的,她愛自己,所以養出凡事先作設想、計劃的習慣,看重的事情更是尤其小心,她得保證自己的安然。然而。她也——愛他。傷害他也是傷害她自己至深,她不要他

傷心,她好想他好好的,好想他快樂,真的好想,好想……

透過淚光,滿眼閃耀的燈火都是他燦爛的笑容……他那樣燦爛的笑容啊……

為了他的笑容——

神,如果您真的存在,請求您,請求您賜給我一個理由,讓我有勇氣去相信,我的愛能夠使我承受所有的傷害與痛苦。

只求一個理由。

眼看著燈火一點……一點沒了……

眼看著星閃一點……一點淡了……

眼著著月亮也要隱退不見……

眼睜睜了一整夜,想了一整夜,好像是將所有的都想盡,也彷彿是腦袋被掏空填塞上滿滿的白霧,茫茫然的什麼也不能想。

對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的人,上天又怎會給予憐憫。

安然默默退離窗邊,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門口。

天色還是暗沉,大街上空蕩蕩的,凄苦的寒凍令整座城市仍未能願意蘇醒過來。

聽說,今年的冬天是近年來最冷的。

安然整個知覺都是冷冰冰的,冰棍似的雙腳極慢地挪動一步,一步……要去哪裡?這個念頭慢慢滲入到腦中,腳步

不自覺頓下來,茫然四顧——這是哪裡?哪裡又才是她該去的地方?

一個晨跑的身影迎面而來,那踏實、輕快的腳步聲令她下意識抬眼看去,笑容砸面而來——晨跑的人朝素不相識的她點一點頭,那全身的衣褲被凜冽寒風吹得鼓脹,卻吹不散臉上的笑容。

安然卻是什麼反應都不能有,如遭當頭棒喝般呆頓當場——

☆☆☆☆

天亮了。

太陽出來了。純金般的開芒灑落在身上,雖不能有多麼的溫暖,但已足夠讓人滿心歡喜,滿懷希望。

安然的心已自團團迷霧中解脫出來,是從未有過的豁然開朗。

佛語中的「頓悟」,她想自己是終於領悟了。

用笑容迎接新的每一天。

昨天已經過去,今天正在擁有,明天是希望的所在。希望,是上天賦予人類,也是人類自己創造的。日子有四季,人生有酸甜苦辣。今天是霜雪,預告明天會有雪暴,可有誰會絕望地認為太陽永遠不會再出來?

人應該要想的,是怎樣才能令明天更美好,而不是為著種種可能的惡劣而哭泣度日。

她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愛情會否可以永遠陽光燦爛,正如她知道無論自己再怎樣揣測猜度,明天還是要有什麼是她所不能料及的。不過,有「明天」這個希望存在,不已經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嗎?存在明天,也就是存在希望,勇氣,和愛。

安然真真切切地明白——渴望擁有幸福,就是一切努力的理由。

☆☆☆☆

踏入辦公室的第一步,安然便稍稍有了停頓,然後,開始著手將室內的光線與溫度進行調節——清潔桌面——整理傳真——檢查辦公日用品——沏茶……工作程序一如既往。

手放在卧室房門的門把上,卻是停頓著的。想了一想,安然還是收回了手,悄無聲息地離開那扇門。

從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她將之放在那張大大辦公桌的正中央處,還好小心地撫了撫沒有絲毫皺摺的信封面,看了看,又覺得信封放在辦公椅里會比較適合,便改而將信封放在椅里,但一想,要是他連看也不看地就坐下去……還是放回桌面比較妥當……這樣堅放會不會更顯眼……還是夾在這上面會更好……需要不需要壓上東西……把什麼壓放在上面才好呢……

看著潔白的信封端端正正,四平八穩地躺在光亮的辦公桌面上,安然還是不放心地仔細審視了好幾遍,才終於能夠確定。轉過身去,腳步還未來得及踏出,她又想到了不妥當的地方,連忙又急轉身取回那封信,看著那潔白的信封面,她猶豫了。考慮再三,拿起筆在信封面上寫字——

☆☆☆☆

九點二十分,安然拿上文件走出自己的辦公室。

「咯、咯、咯。」

「進來」

冷漠無調的聲音。

安然深吸口氣,定了定心神,然後旋動門把推門進內。

終於定在了那張辦公桌前,她雙手捧著日程表遞上。

「總經理……這是您今天的行程表,請過目。」

聲音控制得還算正常。待手裡的日程表被接過,安然才敢悄悄掀起眼皮——他怎麼瘦了這麼多!才幾天?他究竟是怎樣照顧自己的?他……真的不知道她會心疼嗎?

「今天中午我要約『佳利』的鄭生吃飯;通知各部門經理下午三點開會;今晚七點三十分有個飯局我會與秦小姐一起出席;你安排一下。」齊亞口裡邊下著命令,目光始終專註於日程表的內容上。

安然手中快速記錄著他所說的,心情沉重起來。

她事前沒有徵詢他可否在今天安排行程,因為他回來了,她知道那表示他決定面對一切,包括工作。他的生理和心理或許有著疲累,所以她替他所安排的行程不如往日緊湊,可是他卻偏要令自己忙碌得不能停下來——這表示什麼?她不知道。

那封信……他看了嗎?

「那我重新再擬一份行程表。」安然遲疑了一下,「還有……其他事情嗎?」

「沒有。」齊亞將行程表遞還給她,目光在下一刻移至電腦屏幕上。

安然手裡拿著那份行程表,心神黯然,慢慢轉過身,朝門口一步,一步慢慢走著。這……就是他的決定嗎?自始至終,他沒有好好看她一眼。她已經將他的辦公桌面掃視得清清楚楚——沒有那封信的影兒。他——沒有回答——腳步忽然頓住!一口氣深吸入心——她也有決定的權利,這也是她的愛情!

她霍然轉身大步來到他的面前,捉緊心中的勇氣衝口而出:「那封信,你看見了嗎?」

齊亞握在滑鼠上的手僵住了,他的眼神慢慢移動,終於定格在安然的臉上。

安然也沒有絲毫的迴避,勇敢地與他對視。好一會兒,兩人誰也沒有言語。

齊亞自座位上站了起來,面部始終毫無表情,「你就真的這樣迫不及待想離開我?」

安然愣了。

「回答我。」齊亞的語調好冷。

安然看著他,心裡越加難受,他這模樣是以往從未有過的,可見她帶給他的傷害有多深!

「我……想知道你看過那信封了嗎?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齊亞臉上的硬度依然似鋼板,「你可以到那裡找。」依循著他視線所指示的焦點看去——碎紙機?!

安然的臉色瞬間刷白!

「我真不知道,在你心裡究竟將我置於何地。」齊亞一步步走近她,「我們之間的一切你都不在乎,你無法對我付出真心——如果是這樣,我認了。但你的在乎,你的真心的表現卻是一再地逃避,一開始你就獨自為我們的未來決定離別,直到現在,你依然無法改變那該死的選擇,你真正在意我的感受嗎?還是我令你以為我不會有感覺?」

「那封信——」安然愣愣看著他,「你沒有看?」

「看什麼?你要我看什麼?!」齊亞逼看她的眼神是毫無掩飾的憤怒與痛楚,「看你為我肯費盡心思編造出多少離開的理由?看你為我們之間所作的結案陳詞有多麼堂而皇之?看你為了離開我是多麼迫不及待……」

「你這個笨蛋!」安然突然沖他吼,好大聲的,「誰讓你不看的,你什麼都沒有看就只知道沖我吼,你笨蛋!」

齊亞頓時反倒成了被罵得愣住的那個人,以往安然從不曾這般地沖他發脾氣,而且他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可明明,他才是那個該生氣的人啊!

「你、你的那封信寫的是什麼?信封上明明寫著『辭職信』的字樣……」

「信封寫著『辭職信』就一定是辭職信嗎?你不講理!」安然越說越生氣,竟然一個扭身就走。

齊亞自覺好冤枉,現在到底是誰不講理啊!不過現在還真不是講道理的時候,他連忙拉住安然,「你不要生氣,我承認是我太衝動了,那封……你再說給我聽你想說的話,好不好?」

他可不敢再提那封信,怕更要惹她生氣。跟自己在乎的女人是不能說道理的。

「我不說。」安然氣鼓了腮,「我為什麼要說?是你自己不要的,既然不稀罕那就算了!」

她花費了幾乎一天一夜的時間好不容易才令那封信「出爐」,被因此而犧牲掉的稿紙簡直可以令環保局控告她。鼓起勇氣交給他,可他竟然、竟然連看也不看一眼的就將她的心血結晶塞入碎紙機!

齊亞好無奈,「如果我不在乎就不會一看見那面上的字樣就——既然不是辭職信那你為什麼要在信封面上寫上『辭職信』的字樣?」

「我、我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不行啊!」安然還是瞪他,儘管心裡多少有著心虛。

信是給他了,可總得有個名目啊,不然要讓他以為那是她給他的……求愛信嗎?雖然實際上是——他還從來沒有送過她半張紙片!「辭職信」是她惟一可以想到的理由,起碼先嚇他一跳會令她心理平衡些,誰叫他一聲不響就這麼多天不見人影!

女人的心思——唉!

「行,行,當然行。」可憐的齊亞只能有點頭的分了。

看著她那忸怩的神情,他更加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封信的內容。有什麼話她不能當面對他說而要用寫的呢,還需要這般地故弄玄虛——都怪自己一時衝動!真是的,辦公室為什麼要存在碎紙機,為什麼不在今天壞掉?

「你把信里的內容說給我聽也是一樣的,你快說!」他實在忍不住地催促。

安然張了張口,又閉合上了。這……要她怎樣好意思當面對著他開口說出來啊!猶猶豫豫了好一會兒,才含含糊糊地咕嚕出一句:「就……是那個結局嘛。」

「結局?」齊亞聽得糊塗了,「什麼結局?」

安然一看他那茫然的表情,心裡的氣又一下子被挑引起來,他竟然忘記了!她賭氣地沖他大喊:「就是你要我給你的結局!你賠我,不然我不要再理你!」一說完便氣沖沖地跑著出去。

齊亞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

已經兩天了,他還是沒有任何錶示!

安然氣悶地直瞪住時間——時、分、秒針都重疊在一起壓向「七」。

今晚,她得跟他一起加班趕合同,現在,她是應該要過去他的辦公室。但,但,但,完全只能是上司身份的他,真的令她難以面對。

☆☆☆☆

「進來。」

安然開門進去。

「總經理,這是……」

「先把工作放下。」齊亞將自己的記事本電腦轉向另一邊,「飯盒剛送來,我們吃過飯再繼續工作。」

安然慢慢合上了嘴巴。以往訂飯盒這等事宜都是由她經手的啊,況且現在就吃飯,會不會太早了一些?

「好的。」可這是她惟一能有的回答。

安然不需要猶豫地就坐上了自己的位置,因為餐桌上的這一方擺放著一個飯盒,一杯例湯,而對面是兩個飯盒,兩杯例湯。

待他也坐下來,安然伸手掀開飯盒蓋子的時候,感覺不對勁,待打開來一看——空的……不,不是空的,飯盒裡面躺著張折上的白紙……對這個意外安然一時間也無措了,不禁抬起頭,看見他也正看著自己,但那平靜的眼神卻不能讓她看出什麼。低頭再看那張紙,又再望他,而齊亞的嘴巴依然閉合。

安然心裡忽然生出一股氣,看就看,她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難道還怕中國文字不成?不再猶豫地拿起那張紙,在眼前展開——

她離開了。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離開。他困惑,他傷心,他忿怒,他甚至告訴自己不會原諒她!

日子過去了一天又一天。他忍不住要思念她,擔憂她,儘管她依然惹他生氣。

與她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一切一切總是佔據在他的心頭。吃飯的時候他會想起與她一起煮飯做菜的情景;端起杯子他要想著她為他泡茶,她喝著他的咖啡;走到哪裡總覺得他們曾經一起走過——她沒有離開,愛的氣息就在他的心裡,他的身邊。

日子回復跟以往一樣。他上班下班,沒有亂喝酒,沒有脾氣暴躁,沒有讓自己不對勁,因為她不喜歡。

她會回來。他知道。因為他愛她,正如她愛他。

一天,他下班回家。拿著鑰匙正要開家門的時候,門就在他的面前打開了——

她笑盈盈地向他伸出手,「歡迎回家。」

眼淚滴落在紙上,化開那手寫的鋼筆字體。

安然將信緊緊接住在自己心口,淚眼朦朧。何時已站在她身邊的齊亞扶她站了起來,溫柔地一一吻去她頰上的淚,「我不要你哭,你知道的。「

安然反抱住他,臉孔深深埋入他溫暖的懷中。

再次縱容她吧!心裏面漲得滿滿的,任何言語都無能為力。只有眼淚了。

她感激,感激遇著他,感激她愛他,感激他愛她,感激一切一切——

好不容易情緒平復了些,安然吸了吸氣,臉蛋在他懷裡亂擦拭一通,然後才仰起來看他,「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嗎?」

「你指的是哪一樣?」齊亞瞪她乾淨的臉蛋兒,再低頭看自己胸前那大片的淚濕,「你的聰明,還是你的笨蛋?」

安然好狡猾地回答:「兩樣都是。」

「你啊,」齊亞忍不住愛戀地輕敲她額頭,「生下來就是專為整治我的。」

「那你樂意嗎?」安然大膽問出這一句。

齊亞深深凝視她燦亮的眼神——「再樂意不過。」

安然一個衝動踞起腳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她真的只想吻一下,就一下……可對方明顯貪圖的是更多,更多……

伏在他懷裡平復著呼吸,安然的腦部因為剛才的「運動」造成缺氧而無法運作,好在此刻她要做的事情只是安心地依在他的懷中聆聽他同樣急促的心跳。

「對不起。」

齊亞更加擁緊她,「我們之間不存在對不起。」

安然還是開口:「我太自私,只想著自己,沒有為你……」

齊亞以手指輕點上她的唇,「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明知道我們之間存在問題,但沒有與你一起去正視它想辦法解決,就只知道一味逼你當作問題不存在。」

「我要告訴你」安然認直地看他,「什麼跪地求婚的那些全部都是別人眼中的美麗,都是誤會。我心裏面的某個位置,從來只有你一個。」

齊亞歉意地握住她的手,「請你原諒我當時盲目的妒忌。」

他相信她,相信自己,相信無論任何人都不能將她自他手上搶走。因為——他們彼此相愛。

安然一笑,「或許,我們以前做得不夠好——」

「所以我們的以後會更加好。」齊亞馬上接上。

他們相視一笑。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那個結局。」

齊亞不會忘記這個重要又重要的問題。

安然的臉頰一下子泛起嫣紅。那次在卧室里,為了不讓他起疑她只得編說出女主角離開了的電視劇,他要她告訴他結局。而那封信就是她給他的結局,內容是——

「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見齊亞瞪圓了眼要發作,安然連著一口氣又說:「都怪你,那天我不是把它給你了嗎?誰叫你那麼過分啊,我被你這一氣,腦袋一昏,就什麼也記不住了!」多麼理所當然!

齊亞不相信她竟敢這般的不負責任!「你——」

「我餓了!」安然臉上的笑容好無辜,「總經理,請問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先抓緊時間吃飯,然後再趕緊把工作做好呢?客人明天就要來,時間趕著呢!」

齊亞被氣得說不出話來,眼睛直直地瞪她不放。

安然雙手拉起他的手掌握住,放柔了聲音安撫:「結局只能有一個啊,而我認為你的這個結局就是最好的,任何人都不能跟你相比。」見他開始面有得意之色,她繼續努力,「再說了,最明白我的人就是你,我心裡想什麼你不是比我自己還要清楚嗎?如果你真要我親口說,那改天有空的時候我再好好說給你聽。你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你爺爺和趙媽會擔心的,今晚你就盡量早點回家,好好休息。你說這樣好不好?」

齊亞不得不被說服,但仍是要忍不住咕噥:「奸詐的女人,我還是更喜歡看你慌慌張張的模樣。」現在反而倒過來是他被她吃得緊緊的。

安然裝作沒聽見。

「我的飯盒呢?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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