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破地獄」看生死

為了一口餓

從「破地獄」看生死

看完電影「破地獄」很悲傷，因為我又接觸到那個還未和天主連結上的自己，人生的苦自己很淸楚，電影中喃嘸師父文哥無法和家人，行內人溝通，有苦自己知；兒子志斌不想永遠活在父親的陰影下，狠心選擇在老父中風時移民澳洲；女兒文玥怨父親重男輕女，她也無法和人建立愛情關係；殯儀師道生為了還債入行，初視婚嫁白事都是一場「戲」，他們和電影中出現的其他人物，因駕瑪莎拉蒂跑車死亡的青年人，失去孩子的母親，獨力支撐病體的茶餐廳女老闆，面對愛人死亡的女同志，想和道生留下嬰兒的道生女友美玉，每個人都是有苦自己知，有淚自己吞；戲內也罷，戲外還有那些慘受戰火蹂躪的苦人，為絕症折磨，度秒如年的末期病患者，和罕有病扎掙的成人和孩子，十字架的重擔，昔日壓主跌倒三次，三三不盡，六六無窮，在世的受苦者倒底要跌倒多少次？我覺得自己和他/ 她們並沒有甚麼不同，因為作為基督徒，首先是要做的是個滿有人性的人，他/她們的重擔，他/ 她們的「地獄」，我同感身受，因為我深感人性的軟弱，軟弱使我們無法「破地獄」。

為在生的人，最難的是「輪迴塵間的人，揮之不能，徘徊來生的往生」(注1)，如果說人生的痛苦尚可忍，那死後的往生更令人難以釋然，如果不是因為那一份哀傷，牽掛，忐忑，又何來道教的「破地獄」- 召魂，遊十殿(審判)，打碎代表九層地獄的瓦片，喃嘸師父抱先人牌位躍過火盤，最後過金銀橋引渡先人到仙界？(注2)，又何來佛教的為生者立「消災祿位」，亡者立「超薦蓮位」- 藉法會的誦經持咒願力及佛的加持使生者安樂，亡者出離苦海，往生佛國？(注3)

「破地獄」對往生，來生境況著墨不多，著眼的是生者的「地獄」，但她/ 他們的「地獄」在親人安葬後就好像被破了，例如讓兒子屍體防腐放義莊的母親，為逝去愛人盡心的女同志，為摯友茶餐廳老闆娘收殮的文玥，為文哥做「破地獄」儀式的兒子志斌及女兒文玥，他/ 她們的怨懟，執著都好像隨著殮葬儀式而放下，而道生也在帮助各生者為亡者盡心的過程中得到超度，他看到殯儀其實是為在世者「破地獄」，他度人，人度他，他也對生命有了份釋然。

三十年前我母親過世，那時我們正在旅遊中，只有老父一人面對，真是難為了他，雖中斷旅程回港辦理後事，但內心充滿愧疚，儘管自己已是天主教徒，又在讀神學，但卻和天主聯系不上，接到母親離世消息，我顫抖了一整夜，我只有反覆用「母親必然復活」一句話去壓制我的崩潰，我哭不出，強作鎮定，但內心愧疚惶然，直到辭靈彌撒，在祭台上看到多位神學教授(神父)共祭，我突然間就覺得「天主，求您垂憐」這句禱文有了真實的意義，天主對亡者和在世者都有了答覆，我終於哭了出來，主禮陳德雄神父也說，他看到我的哀傷，他也放心了。另一大悲的時刻是捧著亡母遺照在棺木前行往靈車，這就是「長亭送別，天之涯，地之角，今宵別夢寒」，多少愧疚，多少不捨，欲放下而不能，我的哀傷，愧疚延續了許多年，直到如今，仍然抱撼。

十多年前父親離世，父親是個聖人，他謙遜卑微，最後要求是吃一口熱水泡剩飯，他默默忍受痛苦，無怨無悔，最後的日子，我和家人陪伴著他，他的含忍，超度了在世者，因為父親的聖德，我覺得天主和我們很近，在父親返天家的清晨，我站在他床邊，他的身體仍然暖和，我望著窗外平靜詳和的晨㬢，感覺父親已回到天父懷中，心中感恩無限。我用了周景勳神父為主內姊妹Rita Lo 殯葬彌撒的禱文，又用了許多聖詠及讀經去編寫守靈祈禱，那時的邂逅聖言團體都出席守靈祈禱，為父親讀經，我也為父親含忍的一生作了見證，那天晚上，天主的平安，滲透了我們每位參與者的心；但到了翌日殯葬彌撒，主禮神父就說到煉獄的事，什麼靈魂會冒白煙，黑煙，我一時心如刀割，人生多苦難，主基督叫我們背十字架跟隨祂，祂是「道路，真理，生命，除非經過我，誰也不能到父那裏去」(若14:6) ，又許諾：「凡看見子，並信從子的，必獲得永生；並且在末日，我要使他復活」(若6:40)，「我的羊聽我的聲音，我也認識他們，他們也跟隨我；我賜予他們永生，他們永遠不會喪亡；誰也不能從我手中把他們奪去」(若10:27-28)。主基督來就為叫人穿死入生，勞碌含忍一生，為什麼還不能回到天父懷中安息？「上主，你若細察我的罪辜，我主，有誰還能站立得住？可是，你以寬恕為懷，令人對你起敬起愛。我仰賴上主，我靈期待他的聖言；我靈等候我主，切於更夫的待旦」(詠130:3-6)。面對重如山的傳統，我只有在內心默默不停地問。

傳統神學相信煉獄是煉淨的地方，但世人可以為煉靈早升天堂祈禱，教理1030-1032有這撮要：「那些死在天主的恩寵和友誼中的，但尚未完全淨化的人，雖然他們的永遠得救已確定，可是在死後仍須經過煉淨，為得到必需的聖德，進入天堂的福樂中」。 「教會稱被選者最後的煉淨為煉獄，那絕不可與被判入地獄者的處罰相等。教會自始便紀念亡者，為他們奉獻祈禱，尤其是感恩祭，為使他們得到煉淨，進入天主的榮福直觀中。教會也鼓勵人為亡者行施捨、得大赦和做補贖」。理智上的明白沒有用，我對父母，亡者是否在主內安息的牽掛就是我的「地獄」。

幾星期前有幸看到若瑟，拉辛格(教宗本篤16世) 的《末世論，死亡與永生》撮要(注4)，一下子我對亡者牽掛，靈魂，救贖不解的「地獄」就被打破：首先，我對靈魂的存在狀態有了清晰的概念；靈魂會以內在化獨立精神性質存在，在我的「記憶時間」中我仍然可以內在化地擁抱世界，可以繼續愛世人和我已回天家的親人，朋友，這是多麼令人安慰！其次，人總有虧欠，但主愛之火會淨化我，渴望和主身體相結合的愛火會使我在愛中轉化，更開放自己，潔淨自己，配得加入他光榮的身體，儘管一切都是現代神學家的見解，但我重拾天主對人的愛和對人等待的肯定！天主在愛中召喚我，等我，我何懼之有？此外，我明白「諸聖相通」的重要，當我仍負有虧欠，仍沒有完全與他人共融，我也無法與主的身體共融，但主內的弟兄姊妹可以通過祈禱與我共融，使我更快達到與主的共融，這是多麼欣慰的事實！就在天主的愛中，在基督肢體彼此相愛的代禱 -「諸聖相通」中，我們期待基督救贖的圓滿。

教宗本篤16世從動態的關係去看死亡，永生，聚焦天主對人的愛及基督對人的救贖，他的觀點光照，撫慰了我牽掛的心，「破地獄」電影以白居易「自覺二苜」作結：「置心為止水，視身如浮云。斗擻垢穢衣，度脫生死輪」，對我來說，天主和基督肢體的愛正是「斗擻垢穢衣，度脫生死輪」，我的心靈被洗滌，重拾方向，我從「地獄」中被用釋放，感謝讚美主！

參考

注1. 林家謙「普渡眾生」

注2. 「了解破地獄儀式」 – 思福殯儀

注3. 「法會Q&A：打齋、消災、超薦等功德項目有何不同?」 法鼓山全球資訊網

注4. 「拉辛格（本篤十六世）的煉獄思想」 漠道的博客  作者：漠道

(天主教平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