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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犀利的焦距,也留不住某些最重要的東西
愛就像旅行,它是由我們親身經歷、但隨即拋諸腦後的時時刻刻所組成。
旅行可為戀人創造一種在別處遍尋不著的動力。在旅途中,兩個人的關係不再乏味,雙方都讓彼此見識到自己全新的面貌,產生相依為命的情感。假如,一對戀人遭遇車禍或遺失行李等情況時,意見一致會為他們的戀情加溫,甚至加深革命情感。相反的,處理事情的方式有所不同,旅行也可能促使他們分手。
葛拉漢和我有共同想去的地方,決定一同踏上旅程,殊不知這趟旅程為我們帶來嚴酷的考驗。對我們來說,未知的領域具有一種吸引力,是一種不能不接受的挑戰。我們倆都有相同的對流浪的渴望,完全不需要向彼此解釋旅行的動機,要做的只有一起跳上巴士而已。於是學校期中考一結束,我們立刻踏上旅途。
我們去了到西奈山、聖凱薩琳修道院,還有亞歷山大港。每當我們回埃及時,開羅總是展開雙臂歡迎我們,這裡已經是我的家了。有些和我同時開學的美國學生,會在一月回國,他們只想在這裡待一個學期,但我一點都不想離開。我覺得自己正漸漸融入開羅,成為它的一份子,甚至一點也不想家。
在旅行途中,葛拉漢提及並不打算長期留在埃及。若是那些被父母保護得好好的、想學阿拉伯語,或是想要開始寫第一本小說的男生,可能會想在這裡玩上好些時候;又或者,假如他像我一樣是個學生,也會在此地逗留久一點,然而他以上皆非。對葛拉漢來說,他停留在埃及的原因只有兩個:旅行和我。
他想要、也需要再回到溫哥華。他已經在為下一次的冒險做計畫,而那個計畫裡沒有我。儘管我們之間的想法如此天差地別,並不會影響到我對他毫無條件、毫無保留的愛。
***
我對綠洲的想像是:一池水座落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一旁綴有一、兩棵棕櫚樹。但在西瓦綠洲,只看得到沙漠,雖然位於撒哈拉沙漠東北方的一個小角落,卻遼闊得一望無際,一點也不小。然而,當葛拉漢和我爬到山丘上一座古老高塔後,放眼望去,淨是綿延不盡的棗椰樹,形成一片綠色的海洋。此外,那裡不只有一池水,而是有好幾處的泉水,成為當地灌溉系統的水源。
綠洲裡的城鎮由一個個沙岩蓋成的低矮建築組成,部分建築物因為風化而傾頹粉碎。這副景象溫柔又充滿生命力,就好像人類也可以從地面冒出來一樣。在一望無際的死寂沙漠邊緣,這個地方卻生氣蓬勃,好比汪洋中的孤島,差別只在前者是被陸地包圍的水國,而後者是被海洋包圍的陸地。
我曾見過小型的沙漠以及又硬又平坦的沙漠,但其實我想看的,是「真正」的沙漠,是有無數高低起伏沙丘的阿拉伯沙漠,就像我在卡通和《丁丁歷險記》中看過的那種。於是,我們租了兩台腳踏車,向城外的方向一路騎去。
我們騎得愈遠,路就變得愈窄,地質也愈來愈鬆軟。直到最後,路消失了,只剩下沙丘,而我們的車輪也陷入沙中再也騎不動了。我們把腳踏車放在一邊,徒步向前走,直到我們的四周全是高過我們的沙丘。我突然有一股衝動,於是快步爬到一個沙丘的頂端,接著一躍而下。我展開四肢,在空中停留了一小段時間,最後落在柔軟的沙土裡。
到了黃昏時分,我們才一路騎回城裡,沙子不斷從輪子落下。不久,一幕不可思議的景象促使我們停下來。東方的天際升起一個巨大的橘色圓球,比月亮、甚至比太陽還要大,幾乎和整片綠洲、全部的埃及一樣大了,照亮整個天空。當然,那是月亮,只不過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這般的月亮。因為物理的原理,沙漠的乾空氣讓光線折射得更厲害,當球體向天空升起時,就愈變愈小,橘色也愈來愈淡。儘管如此,它仍然是一顆又圓又亮的球體。
我們之後歸還腳踏車,在露天咖啡座共進晚餐,最後回到旅館的房間。一路上,我們仍不時停下腳步欣賞這一輪明月,它就像活生生的古埃及象形文字,我們決定,隔天一定要用相機把這特別的景象照下來。
當我們回到那個鴿子籠後,我鑽進被子裡,而葛拉漢點燃了蚊香,展開例行性的驅蟲儀式,我在一旁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你想要的是什麼?」我問他。
「妳指的是什麼?」
「你的人生想要追求的是什麼?」我笨拙地解釋。「我想要過狂野的人生,我想要過自由的人生。」他回答我。他從椅子上跳下來,然後問我,「妳愛我嗎?」
愛最矛盾的地方在於,當你愛上一個人時,你就會想盡辦法留住這份愛,因為它在此刻是完美無瑕的;然而,要留住這樣的愛是不可能的,因為完美的一刻稍縱即逝。愛就像旅行,它是由我們親身經歷、但隨即拋諸腦後的時時刻刻所組成。
縱使如此,我們仍想違背現實與常理,試著留住並凍結這些美好時刻,向彼此宣誓我們對未來的承諾和計畫。我愈愛他,心中就湧現愈多的希望。然而希望意味著不確定,在愛他的同時,我也第一次感受到可能失去他的預感。
***
次日下午,我們帶著相機四處遊蕩,拍下了棕櫚樹、傾倒的建築物和驢子。路上還遇到五個小朋友,他們是一家人,每個人身上都穿著鮮黃色且印了許多花朵的衣服。這匹布或許是她的丈夫從亞歷山大帶回來的禮物,我想像著他們的母親挖空了心思,只為了把這匹布物盡其用。這位節儉又務實的女性一小塊布也不願意浪費,做了洋裝給女兒,襯衫給兒子,頭巾給她自己,還為家裡做了幾個抱枕。
我們想要為這些孩子照相。最大的是九歲的女孩法提瑪,手裡還抱了個不太會走路的弟弟或妹妹。她要所有的弟弟妹妹都站到相機前,然後老成地和我們交涉,要的既不是錢,也不是筆或糖果,而是我們拍的照片。
我們告訴她以後會把照片寄過去,但她伸起一隻手,堅決不接受我們的提議,於是我們只好放下相機。她見狀仍不放棄,執意要當場拿到照片,但我們再三解釋,只能在回去以後把照片洗出來,再寄給她。最後法提瑪說:「好吧。」然後把她家的地址告訴我們,並要求我們一定要把照片寄給她。
「你們一定要寄來。」她說。
「我們向妳保證。」我們如此對她說,然後我把用原子筆寫下地址的紙條夾進記事本裡。
紙條上的資料其實並不完整,上面只寫了她父親的姓名,西瓦綠洲,埃及。
葛拉漢和我趕在太陽下山前,爬上兩天前站上的倒塌高塔頂端。為了抵擋夜裡的寒意,戴了圍巾、穿上毛衣,也把相機和三角架都架好,為拍攝月亮做好萬全的準備。等了好久,但月亮就是不出現。我們對彼此說,也許今天會晚一點,心中仍然充滿期待。但是天色開始慢慢變暗,只看見一個平凡無奇、缺了一角的白色月亮,出現在地平線之上。
就和作家一樣,攝影師也希望能留住某些東西。不甘心時光一分一秒流逝,於是我們試著捕捉某些瞬間,再放在強光下仔細檢視,細細回味。攝影大師布列松在流浪渴望的驅使下,二十三歲那年來到了西非,他想要「捕捉人生──在生活中留住人生的片刻」。每一位攝影師、每一個拍下相片的旅人,無不希望達到這個目的。攝影是我們試圖讓時光停留下來的方法之一。
葛拉漢和我都非常懊悔沒能拍下那一輪巨大的橘色月亮,雖然彼此都知道,相片比不上實物,它無法傳達我們初見它升上地平線時,心頭湧現的那股驚奇與讚嘆。更令我感嘆的是,我無法捕捉,在看到那一輪琥珀明月當下的內心狀態,以及我們兩人在那一刻的關係。
即使我可以讓時光停留下來,我知道有些東西是留不住的;人生的每一刻轉瞬即逝,再犀利的焦距,也留不住某些最重要的東西。
在造訪西瓦的一個星期後,我在半夜陪著葛拉漢到機場,趕搭外國航空公司被迫安排的深夜航班。我們站在那裡流著眼淚、緊抱彼此,直到登機時間已近,他才走進安檢門。
之後,我用手背擦拭眼淚,走出機場,機場外停了一長排黑白計程車,吆喝聲此起彼落。進城要價二十磅,但我的口袋裡只有六磅,連半數都不到,然而道別的離情讓我無所畏懼,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傷我更重。我決定走路回去,相信自己可以走高速公路回家,一路平安無事。正當我邁步向前走時,有一位司機決定在價錢上讓步,他說擔心我的安危。
我和葛拉漢都沒有兌現我們對法提瑪的承諾,也沒有兌現我們對彼此的承諾。我反倒對前者比較自責,因為我和葛拉漢之間的相處模式已經確立:旅行等於渴望,等於愛。文/伊莉莎白.意芙絲
摘自《一直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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