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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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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凝 -【寵妳一輩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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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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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啟勛醒來時,人平躺在主臥室的大床上,下巴非常痛。

  他被廷皆打昏了,廷皆此時站在他右邊,臉上余怒末消,仍狠狠瞪著他。

  他的左邊站奢曼舒跟理哲,曼舒正用面紙在擦眼淚,理哲則安慰地環著她的肩。

  完蛋了!他居然害曼舒哭。曼舒天性開朗,連看悲劇電影都會哈哈大笑,現在居然大顆大顆的掉眼淚,他好心疼。

  「喂,我還活著,你別哭了。」他緩緩坐直,柔聲對曼舒說,希望她見他平安醒來,能破涕而笑。

  不料曼舒卻豎起怒目。

  「我不是因為擔心你而哭,我是生氣!康啟勛,你居然背叛我、背叛你最好的朋友,從現在開始,你會後悔你還活著!」

  唉!啟勛只能在心裡嘆氣,吞下難受的委屈。他不能說,他答應貝萱不說的。

  「呃……貝嘉呢?」他移目問理哲,關心地問起那個掀起風波的女娃兒。

  「我讓她先回房。我覺得等你們解決好彼此間的恩怨情仇,再找她過來比較好。」理哲表情沉重,眼睛不看啟勛。

  連兒子都討厭我。啟勛又在心裡嘆口氣,覺得自已成為眾矢之的。

  其實,理哲並末討厭啟勛,他討厭的是自己。即使眼前的局面如此混亂,陸叔叔跟父親之間隨時可能爆發大戰,他還是擺脫不開那分期待,他期待貝嘉不是他的妹妹。

  可是,方才父親昏迷之時,陸叔叔跟他訴的那番苦,讓他的期待更加渺茫。

  陸叔叔說,貝萱本來是他的女朋友,有一天卻毫無預兆不聲不響離開了他。他困惑了十九年,如今才恍然大悟,竟是被至交橫刀奪愛。

  「康啟勛,我當你是兄弟,你卻把我當傻瓜,你為什麼要這樣傷我?為什麼?」廷皆的怒氣翻江倒海,霎時又沖到啟勛的面前。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對!為什麼?你怎麼能一邊表現得這麼愛我,一邊卻跟貝萱偷情?你今天要是不講出個道理,我就跟你離婚,把你趕出家門。」

  啟勛嚇壞了,他根本不能講,而曼舒言出必行,一定會趕他出門的。被朋友揍幾拳無所謂,但若失去妻子與兒子,他絕對活不下去。

  可是,做人要守信用,無論怎麼被誤會都不能說。

  「你、你們就高抬貴手,別再介意了。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貝萱也去世了,你們就別再怪我了。」啟勛支支吾吾試著緩和危局,卻激起更大的震撼。

  「貝萱——去世了?」廷皆的火氣頓失力道,變成受驚後的茫然。

  他從沒有忘記艮萱,他幻想過無數次跟貝萱重逢的畫面,即使得知貝萱背叛,他也決定要當面斥罵她的負心。然而,貝萱死了!她今年不過三十七歲呀!怎麼會死的?他永遠見不到她了。

  「貝萱……怎麼會、怎麼會——」曼舒也感到不忍。

  她曾經很喜歡貝萱,即使是忿火高張的現在,貝萱柔美純真的模樣仍印在她的腦海。她實在很難相信那個善良的女孩會勾搭她的丈夫。

  「難產,她生下貝嘉就去世了。」啟勛悵然接口。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她的。」廷皆斗然揪住啟勛的衣領,激動地大罵「都是你讓她懷孕,她才會死!你不但偷走了她,還害死了她,你這個混蛋,你該死——」廷皆再次揮拳,啟勛卻側身閃過,而且伸手抓住廷皆的腕部,抓得如此用力,幾乎捏碎廷皆的手骨。

  啟勛也生氣了,長年堆積的壓力轟隆爆炸,再也顧不得什麼信用不信用。

  「你才該死!要不是你整天做著成為大畫家的夢,整天高談什麼理想,貝萱也不會離開你,也不會懷了你的孩子卻不敢告訴你。」

  什麼!理哲聽懂了、曼舒聽懂了、廷皆更是面無血色。他們焦急地要啟勛把話說清楚。

  雖然對泉下的貝萱很抱歉,但已來不及收口,啟勛終於吐露隱藏了十九年的祕密。

  廷皆終於了解,貝萱之所以離開他,是不想讓自己成為他的牽絆。

  那時,廷皆的畫作初次奪得國際繪畫大賽的首獎,更加強了他要浪跡天涯、畫盡世界萬象的決心,只等旅費存夠便要啟程。而貝萱高中畢業剛來台北,得娥嬸的介紹在康氏珠寶行當店員。廷皆因拜訪啟勛夫婦而認識了貝萱,兩人一見鍾情、火速陷入愛河。

  不久,廷皆存夠了旅費並辦好出國証件,貝萱則發現自己懷孕了;但她不敢告訴廷皆,因為廷皆如此愛她,一定會放棄夢想留下來照顧她跟孩子。那麼,他的壯志豪情、他的神采飛揚、他的耀眼才華皆會磨滅在柴米油鹽當中,她會害他變得平凡。

  屆時,即使廷皆無怨,她卻會恨自己;所以她決定放他自由,讓他乘夢飛翔,盡情發光發熱。她含笑送廷皆上機,自己則退回故鄉待產,獨自品嘗著寂寞與傷。

  延皆一開始先到巴黎磨練與學習,租了間陋屋居住。他抵達之後就寫信回來報平安,並誓言揚名立萬時即回來迎娶貝萱,但他的信杳如黃鶴、毫無回音。他連續寄了幾封信,貝萱都未回信。他向啟勛打聽,啟勛卻告訴他貝萱已經辭職,而且不知去向。

  啟勛於無意間發現貝萱懷孕,原本不想瞞騙好友,但禁不住貝萱苦苦哀求,又被她的用心感動,只好允諾打死不說,連妻兒也不說。

  透過家鄉那位幫他照顧祖厝的娥嬸傳送消息,啟勛對貝萱返鄉後的狀況一清二楚,本來打算等貝萱生產之後,再勸她改變主意,期待有朝一日喜劇大團圓;不料貝萱香消玉殞,他只好護遵諾言,繼續守住祕密,另一方面則聊表心意,定期寄生活費給貝嘉。

  聽完貝萱離開自己的原由始未,廷皆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十九年了,每當他想到貝萱,就聽見心間滴血的聲音。

  十九年來,他一直活在疑惑、痛楚和恨意當中,一直以為貝萱拋棄了他。結果……卻是這樣。貝萱怎麼這麼傻、這麼傻、這麼傻……

  廷皆哭得癱跪在地,曼舒同情地別開臉,淚眼模糊地偎向啟勛。

  望著悲慟的廷皆,理哲也升起泫然欲淚的感覺。原來,男人痛到極點,其魂撕魄裂是如此淒慘,令人不忍卒睹。

  不知過了多久,廷皆才止住哭泣,全身乏力地呆坐著。

  啟勛打量情況,用眼色徵得曼舒的贊同,才開口吩咐理哲:

  「小哲,你去找貝嘉過來。」

  「不!」廷皆急叫,跟著又說:「拜托你們不要讓貝嘉知道真相。」

  「為什麼?」理哲、曼舒跟啟勛異口齊聲。

  「我從沒有照顧過貝嘉,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我沒資格當她的父親。」廷皆黯然回答。

  「你又不是故意的。」曼舒公允地指出。

  但廷皆心意已決。

  「還有,我流浪慣了,處處無家處處家,難道要貝嘉跟著我四海飄泊嗎?留在這裡,她才能享受到家庭的溫暖。」

  廷皆的理由說服了曼舒。廷皆雖然定居在瑞士,但瑞士的家一年住不滿兩個月,多數時間皆在外地旅行寫生,帶著貝嘉確實很不方便,貝嘉也未必能適應這種不安定的生活。

  然而,不跟貝嘉相認的主因,廷皆並沒有說出口。他愛貝萱愛得如此之深,卻連她懷孕了也未察覺。他應該相信貝萱不會拋棄他,應該即刻回國追尋她的下落,可是他沒有,他只是拼命作畫去轉移痛苦。

  他很想把貝嘉抱在懷裡,聽她喊爸爸,但他不能。貝萱無緣享受親情的溫暖,所以他也必須放棄,孤獨的走完一生,這是他的自我懲罰。

  「你是要我們——將錯就錯?」啟勛想一下,才明白廷皆的意思。

  「是的。反正貝嘉以為你是她的爸爸,就拜托你跟曼舒認了她,把她當成親生女兒。」

  「不可以。讓貝嘉活在謊言裡,是很不道德的。」理哲一點也不贊成。

  「對貝嘉最好的,就符合道德。我跟你爸爸就像親兄弟,你把貝嘉當成親妹妹,也不過分吧。」

  理哲還是不贊成。悲劇往往是謊言造成的,陸叔叔跟貝萱的不能結合便是前車之鑑,可是,他不能舉這個哀傷的例子去刺激陸叔叔。

  理哲不曉得自己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會讓陸叔叔說服。

  什麼不過分!事情如此發展,對他而言根本就很過分。

  他的期待實現了,貝嘉不是他的妹妹,可笑的是,他必須強迫自己把她當成妹妹。造化弄人,大概就是這種荒謬的情況吧。

  這幾天,貝嘉快樂得像只剛學會飛行的小鳥,興奮異常、逢人就笑。理哲卻垂頭喪氣,像不小心掉進泥坑裡的公雞,被泥封住了嘴巴,提不起勁、懶得說話。

  「你為什麼這樣?」

  「啊?」理哲回過神抬起目光,看見了雲妮,才記起此刻他不是一個人,而是陪著雲妮坐在山頂看夜景,頭上有星光耀耀的天幕,山下有霓虹輝耀的燈海。

  「你為什麼這樣?」雲妮又問一遍,聲音頗為幽怨。

  「我?我怎麼了?」理哲輕蹙眉心,不解地反問。

  「郁郁寡歡、魂不守捨。跟我在一起,你總是這樣。」

  是嗎?理哲沒想到雲妮會有這種感覺,他還以為自己稱職地扮演著情人的角色,而雲妮也很滿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讓你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你讓我很挫折。」雲妮露出苦笑。「我寧可你騙我,寧可你說因為工作太累精神不好,不小心冷落了我,而不是向我道歉。」

  「我——對不起。」理哲還是編不出謊話,無法為了取悅雲妮而撒謊。

  「她在場的時候,你完全不一樣。如果貝嘉在場,你就變得愛笑、愛鬧,整個人朝氣蓬勃。」

  是嗎?理哲問著自己。

  是的,確實不一樣,跟貝嘉在一起的感覺確實很不一樣;可是,這種感覺只會使他痛苦而已,而他現在,也害雲妮痛苦了。

  「無緣無故怎麼扯上貝嘉?」他力圖振作把貝嘉的影子推遠,誠懇地保証「以後我會注意自己的態度,不再讓你難過。」

  「只怕——有些事情無法勉強。」雲妮還是愁容滿面。

  無法勉強,卻可以修正、可以改變、可以取代吧?以前沒有貝嘉,他還活得比較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你太多心了。」為了化解雲妮的疑慮,也為了說服自己,他溫柔地摟住雲妮。

  雲妮也將身體貼過來,火熱地偎緊了他。

  交過那麼多女朋友,他當然有過不少軟香滿懷的經驗。每當那些女孩向他撒嬌,渴望他回報她們的熱情時,就會柔若無骨地偎緊他。

  雲妮的身體傳達了明顯的訊息,足以勾動天火,只要他願意,她會把自己交給他。

  對吧?可以修正、可以改變、可以取代。他順應雲妮的渴望,俯臉吻住她的唇。

  可惜,他的意識清晰如故、心情平靜如故,身體也未曾發燙發麻,只一會兒,他就停止了這個吻,承認失敗。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他避開雲妮又升起疑雲的目光,站起來走向停在一旁的跑車。

  貝嘉已成為康家的一員,不但有了爸爸,也有了媽媽和哥哥。喔,不止呢,還有一個很疼很疼她的陸叔叔。

  她對爸爸跟生母的故事甚感興趣,然而,爸爸僅輕輕帶過。

  「重要的是現在跟未來,過去的事就不必追究了。總之,你媽媽非常非常善良,我會永遠懷念她。」她聽見爸爸最後的那句話,覺得很安慰,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問。

  相認之後,她立刻打電話回鄉,告訴外婆這個好消息  但這個好消息只能告訴外婆,不能再跟別人,譬如她的朋友或同事分享。

  因為爸爸說,這件事只要親人之間認可就好了,不必對外宣揚,以免招來閑言閑語。爸爸是有身分、有地位的商界名人,自然會顧忌私生女曝光。萬一變成八卦雜志的緋聞就糟了,她可以諒解他的難處。

  不過,爸爸也說,如果她很在乎要認祖歸宗,他會辦理領養手續,以養女的方式讓她恢復康姓。

  她才不介意姓不姓康,那種形式根本不重要,為了紀念生母,她反而樂意姓貝;況且,曼舒媽媽毫無芥蒂地接納了她,又真心誠意地關愛她,令她十分感動,更覺得自己不該要求太多。

  所以,一切維持原狀。在家,她就叫爸爸、媽媽、哥哥,在外面,她就叫叔叔、阿姨、表哥。

  她叫哥哥叫得特別勤、特別響亮,因為她總覺得,理哲似乎寧可她叫他表哥,而不是哥哥。

  每當她叫哥哥,理哲就露出無奈的表情。理哲愈無奈,她愈喜歡叫,簡直把逗他富成樂趣了。

  然而,取樂之中,理哲的態度也困擾了她。

  如果理哲的無奈是出於排斥,那地可以理解,但他不是,他自始下終沒有排斥她的來臨,更沒有排斥她成為康家的一員。所以她實在想不通,他的無奈代表什麼?

  還有,他最近常常偷偷望著她,一被她發現,就急忙移開目光,作賊心虛似的。他的眼神似乎很愉悅,卻又透著憂傷,不像哥哥看妹妹的眼神。

  最奇怪的是她自己,她愈來愈在乎理哲的情緒變化,而且很愛去分析那些變化有何含意;而且,那種在乎是不由自主的,她似乎著魔了,太過喜歡那個哥哥。

  對,理哲的態度跟眼神都沒有問題,一定是她喜歡過頭、走火入魔,才會產生錯覺——有一天她深切反省,忽然頓悟到這點。她懺悔一番,決定改過向善,用純正的心境與理哲共處。

  可是,要恢復正常實在很難。理哲固定接送她上下班,晚上及休假日也不出門。她比以前更常看見他,一見到他,她就止不住胡思亂想。

  即使看不見他,他的身影依然在她的腦海晃動。譬如上班的時候,忽然會想起他,猜測他正在做什麼,譬如睡覺的時候,三天兩頭便夢見他,夢中的情節和對白一片模糊,只有他的面孔清清楚楚。

  這太嚴重了!這種詭異的情況必須盡快解決,否則她會精神衰弱的。所以,當陸叔叔問她能否暫放工作,陪他到花東游山玩水時,她馬上就點頭。

  此刻,她就跟陸叔叔坐在一處高崖的巖石上,眼下是幽深浩瀚的太平洋,海面遠處有漁船幾點。

  他們已經出來五天了,開著跟啟勛爸爸借的吉普車,備妥干糧,帶著素描本跟炭筆,一路玩賞風景一路寫生,夜晚就找平坦安全的野地展開睡袋歇息。

  她是貨真價實的鄉下孩子,不怕蛇不怕黑不怕鬼,隨便躺在草地、臥在樹上皆可睡著,有睡袋已經很優渥了。

  陸叔叔更是野外生活的高手。有段時間他曾進入非洲叢林寫生,那兒尋不見旅店或餐館,也無法補充干糧,因此練就一身以地為席、以野菜裡腹的本領。

  她跟陸叔叔相處得很融洽,也很佩服他。

  當今之世,能在國際揚名立萬的華裔畫家十分稀少,陸叔叔是少數中的一個,成名於十七年前。他的畫作色彩豐富、充滿想像力,而且沛然流動對生命深刻的體悟,無論在畫廊或拍賣會上均被高價爭購。

  數年前,貝嘉開始對繪畫產生濃厚的興趣以後,便常常跑去圖書館翻閱觀摹歷代繪畫大師的典藏作品集,也很留意當代畫壇的訊息。當她找到一本介紹當代畫家的畫冊,從中看見陸叔叔的畫,陸叔叔就成了她最欣賞的當代畫家。

  只是,陸叔叔極重視隱私,向來只肯展示作品,寧可不接受采訪也不願意讓自己曝光在媒體的鏡頭下,畫冊上並無他的照片。她只認識這位大師的畫,不清楚他的長相。

  而今,她不但見到偶像,偶像還成了她的陸叔叔,更成了她寫生時的指導老師,使她欣喜之余又獲益良多。

  她回想起畫冊撰稿者對陸叔叔的描寫,忽然帶點好奇地開口:

  「陸叔叔,你真的很愛飛翔嗎?有個人寫說你是最愛飛翔的畫家,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兩個月,也很少回到瑞士的住所,只是不斷飛翔在天涯海角。」

  廷皆正望著大海沉思,聽見她的問題,便回過頭來,自我調侃地笑了。

  「那個人倒沒有言過其實。我上輩子可能是只鳥,這一世雖然投胎為人,卻忘不了飛翔的習慣,只有不斷飛過一個又一個的地方,才能讓我的生命感到滿足。」

  「你從來不累嗎?難道你從來沒有想要停下來休息一下?」貝嘉的好奇不知不覺演變成心靈的探索。

  廷皆愣一下,跟著陷入沉默。有一會兒,貝嘉以為他不會回答,但他回答了。

  「有,曾經有一個女孩,讓我想停止飛翔,跟她一起建立一個家;可是,她忽然消失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她。」廷皆的心頭揪起一股痛楚,失去貝萱的痛楚如此濃烈,縱使時間之河流盡亦無法洗淡。

  怎麼會呢?貝嘉實在難以置信,會有女人捨得離開陸叔叔。

  陸叔叔長得俊朗挺拔,整個人煥發曠達不羈的氣質,眉眼盈溢炯炯有神的成熟魅力;而且,全身上下尋不出一絲已屆中年的端倪。他並非娃娃臉的類型,卻異常年青,上天實在很厚待他。這樣迷死人不償命的男子,怎麼會無法留住所愛?

  「那,後來呢?」貝嘉很不希望故事就這樣結束。

  「後來?後來,我只好繼續飛翔;可是,我心裡永遠有她的影子。每次想到她,一種既喜悅又悲傷的感覺就沖擊著我。我試過要忘了她,可是我辦不到。後來,我才知道她也一直愛著我;可是,她死了,所以才無法回到我的身邊。」廷皆強力克制,才沒有讓哀戚一發不可收拾,才忍住想跟貝嘉相認的沖動。

  但是,貝嘉感覺到了,感覺到陸叔叔的沉痛。她後悔自己一再追問,都怪她的多事勾動了陸叔叔的傷心。

  比預定的時間多玩了兩天,貝嘉跟廷皆才返回台北。

  一進家門,曼舒媽媽就告訴貝嘉,劍輝、宇博和仁濤都打過電話給她。

  貝嘉先回電給宇博,唯恐工作室發生了急事,結果什麼事也沒有,宇博只是因為她超過請假期間尚未歸隊,有點不解,打電話來關心一下。

  閑聊幾句之後,貝嘉改撥電話結仁濤。仁濤是為了餞別會的事找她。再過兩個禮拜仁濤就要去美國,想在出發前夕約夥伴們聚一聚,特地來問貝嘉能否參加。

  其實,貝嘉已經跟於璇策畫好餞別會,時間跟仁濤選的一樣,地點就在理哲借給他們的別墅。夥伴們當然會全員出席,而且貝嘉還替仁濤准備了一個大驚喜,但她們故意瞞著仁濤,害仁濤以為夥伴們都不重視他。

  當貝嘉用抱歉的語氣說有事無法參加時,仁濤都快哭了。

  「怎麼大家都不能參加?真是無情又無義。」仁濤委屈地抱怨。

  「對不起啦,我答應你,一定去送你飛機,你別難過了。」貝嘉憋住笑意,怕仁濤悶壞地哄著他。

  「一言為定、不見不散,你不來送我就不上飛機。」仁濤賭氣地說。

  「用不用跟你擊掌為誓、歃血為盟呀?」貝嘉耐著性子反問。

  「那倒不用啦。」仁濤哈哈大笑,滿意地掛斷電話。

  最後,貝嘉回電給劍輝。跟她預料的一樣,劍輝想約她見面。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也該給劍輝一個回答了,所以,她爽快地跟劍輝訂下約會。

  這天剛好是周日,廷皆洗個澡、換套衣服又隨啟勛和曼舒出去拜訪朋友。

  貝嘉在客廳講電話的時候,理哲就坐在一旁看雜志,一副心無旁騖的樣子。直到貝嘉講完電話,理哲才出聲逍遣她——

  「貝嘉,你知道嗎?花心並不是美德,很容易惹上麻煩的。」

  「哎呀,你終於了解自己以前錯了啊?沒關系,現在改過還不遲。」貝嘉輕巧地把話彈回去,理哲的消遣變成命中自己。

  理哲很清楚,在貝嘉的定義裡,交過很多女朋友就叫做花心。他不想爭辯,只簡單地說:「我早就改了,你何必又提以前?」

  這倒是真的,貝嘉滿意地想。

  ——謝謝你的邀請,可是我女朋友很會吃醋,所以我不能去——現在,對那些打電話來或者當面約他出去玩的女孩,理哲統統加以拒絕,只跟雲妮一個人交往。

  貝嘉覺得理哲講話很誇張,因為雲妮從未限制他的行動,更不是醋壇子;不過,能收心總是好事,能達到效果的誇張或許是必要的。

  「對喔,你已經改了,我不該再提。來,送你一件禮物。」貝嘉微笑著,從褲袋掏出一件東西,放到理哲的手心。

  那是顆石頭,跟理哲的掌心差不多大,掂起來滿沉的;美麗的蛋形,觸感平滑溫潤,瓦灰的底色上錯縱著粗細不一的白色細紋。

  這是否意味她出門在外仍記掛著他?如果是,即使她帶回的是顆沙子,理哲也會高興地領受,但是,理哲被貝嘉薰陶久了,也染上她的頑皮,反而裝出不太領情的模樣。

  「你就帶一顆石頭回來送我?沒有帶花束的特產嗎?」

  「沒有,吃太多會變形的,送石頭比送特產好。」

  「哪裡好?」理哲拿眼角瞄石頭,十足漫不經心。

  「全部都好。你仔細看看,它不只是塊石頭,它是大自然,我把大自然帶回來送你了。」

  理哲這才正眼細瞧。果然,那些白色細紋層次分明、瀟瀟灑灑在石面寫意出山峰、溪澗與林野,果真是大自然。

  看見理哲被石頭吸引並露出贊美的笑容,貝嘉又接著說:

  「那,平常你可以用它當紙鎮,疲倦的時候你可以對著它深呼吸,就會吸到大自然的新鮮空氣,就會精神百倍了。」

  貝嘉的語氣很認真,眼角卻閃爍著促狹,分明在跟理哲開玩笑。

  石頭當然不會跑出新鮮的空氣  可是,理哲願意相信,他把石頭湊近鼻間,正經八百地對著它深呼吸。

  「嗯,有草的香味、花的香味、樹的香味,還有水的香味,真的很新鮮。」

  貝嘉傻住了。理哲的正經八百沒有半絲做作,讓她莫名的感動。

  「我沒有禮物送給你。不過,有兩樣東西很有趣,你要看嗎?」理哲想起一件事,又笑著問。

  「有趣的東西我是不會錯過的,當然要看。」貝嘉回過神,旋即接口。

  理哲帶貝嘉來到他的房間。貝嘉熟悉這兒就像熟悉廚房,一進來便發現不同。

  「這個……天啊,這麼幼稚的東西,你怎麼把它們掛起來了?」貝嘉瞪眼盯視牆上,有點不敢相信也有點難為情。

  牆上掛著兩幅畫,是當年貝嘉跟理哲初次見面,理哲考貝嘉,貝嘉以理哲為模特兒晝的那兩張素描。

  理哲一直收藏著那兩張素描,在貝嘉到花東的隔天,才找出來送去裝框,然後掛上了牆。看著畫,稍稍安定了他的失落,舒緩了他的相思之苦。

  那兩幅畫幫了他,所以他趕緊挺身為它們申訴。

  「雖然跟你現在的功力比起來,這兩幅畫的筆觸還不夠圓熟;不過,它們是你對繪畫產生興趣的起點,很有紀念性,也很珍貴,不是嗎?


  「嗯,你說得對。」貝嘉同意,隨即盯住畫、爬上椅子,又抬起手。

  「不准。」理哲連忙上前,把貝嘉從椅子抱回地面,阻止她拿畫。

  「為什麼?」貝嘉大惑不解。「這麼有紀念性、這麼珍貴的畫應該掛在我的房間,由我保存才對呀。」

  「不對,你已經送給我了,怎麼可以要回去?」理哲果斷地糾正。

  唔……是有點不大禮貌。貝嘉反省一下,想出一個解決之道。

  「那,你把它們轉送給我,就不算是我要回去的啦。」

  理哲真佩服貝嘉的旁門左道  不過,他無法割愛,他只能睹物思人,貝嘉卻想把它們收回去,未免太狠心了。

  「不行。」他溫和但堅定地搖搖頭。

  貝嘉沉默一下,嘴角忽然勾起詭笑,忽然沖過理哲再度跳上椅子,以迅雷之勢順利取下了兩幅畫,但是,她剛想跳下椅子,理哲已趕來並舉起手想要搶畫。她連忙固守高處左閃右躲,一不留神腳板打滑,整個人從椅子呼嚕顛下。

  這回真要五體投地了!她間緊眼迎向命運,下墜的身體卻被穩穩接住。理哲救了她,但她的雙手收勢不及,握著兩幅畫狠狠敲在理哲的頭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啊!」她張大嘴,被自己闖的禍嚇一跳。

  這時,她的雙腳仍懸在半空。理哲想報仇的話,只要把兩臂一松,她就會從他的懷裡跌到地下。

  但是,理哲忍住眼冒金星,把她安全擺回地面,才抬手去揉自己的頭。

  「算了,給你給你,我不要了。」為表歉意,她急急將畫向前一伸、揣回理哲的懷中,但她松手太快,兩幅畫垂直降落,又砸到理哲的腳。

  「貝嘉!」理哲痛得終於冒火大叫。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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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理哲的左腳有塊醒目的瘀青,被畫砸的,經過兩天了還未消褪,坐著還好、走起路便牽動一陣一陣的疼。

  那種疼容易忍受,比較難忍的,是心痛。

  貝嘉今天早上告訴他、晚上她有事,不用去接她下班。

  但他積習難改,居然忘了,時間一到,又開著車來到貝嘉的公司樓下。貝嘉正好從大門走出來,身邊陪著劍輝。

  劍輝的車停在馬路對面,他剛才沒瞧見。他只好調侃一下自己的健忘,含笑目送貝嘉隨著劍輝離去。

  看奢貝嘉身穿他送的迷你洋裝,漂漂亮亮的被劍輝接走,他不但沒有權利阻止,還得裝出笑容。他的心揪起幾乎窒息的痛。

  貝嘉只是跟劍輝約會而已,他卻有羊入虎口的擔憂,而且心頭翻攪著酸澀苦辣,終於明白嫉妒是什麼滋味。

  這會兒,黃昏的余暉已融入夜色,天空已被夜色染黑,他還呆坐在車子裡,不知應該回家還是應該去酒吧買醉。

  最後,他決定回家。他必須保持清醒,才能在貝嘉歸來時問她一件事,那就是,她有沒有笞應做劍輝的女朋友?

  他發動車子,公事包裡的大哥大呼應地響了起來。

  是雲妮,雲妮問他有沒有空,能不能陪她吃晚飯。

  雲妮已經找過他好幾次,他總有藉口閃避。從那天看完夜景以後,他就沒有再跟雲妮見面。

  「好的,待會兒見。」這次他答應了,一味的閃避非大丈夫所為,他決定講清楚。

  他已經學會婉拒女孩子的愛意,應該能在不傷害雲妮的情況下,終止跟她的交往,讓他們的關系重新定位在友誼吧?

  貝嘉跟劍輝點的餐剛上桌,就望見理哲與雲妮走入同一家餐廳。

  來這兒是雲妮提議的,理哲很訝異這麼快又見到貝嘉和劍輝,但也有些高興;因為他就不用辛苦地猜測那兩個人正在做什麼,該知道的自會一清二楚。

  「好巧喔,可以一起坐嗎?」雲妮單單望著貝嘉,熱絡地說。

  貝嘉不置可否瞅向劍輝。她是受邀的客人,沒權利代主人決定。

  劍輝想答不可以,卻晚了一  步。在他開口之前,雲妮已自行入座,理哲也跟著坐下了。

  「可惜我們從來不打麻將,否則四個人剛好湊一桌。」劍輝對兩個不速之客的出現頗感無奈,卻不好拉他們起來,趕他們去別桌,只好語帶暗示,希望他們自個兒識趣。

  但是,他的暗示沒人聽懂。理哲坐得穩若泰山,雲妮則舉手招來侍者點餐。他只好接受現實。看來,想問貝嘉的話,又得另找機會再說。

  「還是腓力牛排,對嗎?」雲妮笑嘻嘻詢問理哲,等理哲點個頭,便吩咐侍者送兩客腓力牛排。

  理哲吃牛排一定吃腓力,雲妮對理哲的飲食習慣十分了解,也有意表現出這分了解,好讓貝嘉相信她跟理哲的感情彌堅、如膠似漆,並藉此測試貝嘉的反應。

  她約理哲來此並非巧合,而是明知劍輝要請貝嘉來這兒吃晚餐,故意做的安排。雖然對哥哥不好意思,可是,為了解開疑團,為了制定因應之策,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要趁這次四人共處,觀察理哲跟貝嘉到底有多在乎彼此。

  她曾經笑自己多心,現在卻愈來愈懷疑理哲跟貝嘉之間有些什麼;否則,理哲不會對她那麼冷淡。

  不過,迅速反應的不是貝嘉,而是她的哥哥。

  「喂,你真的是我那個有主張、有決心、有魄力的妹妹嗎?怎麼變得完全不一樣?」難得有機會調侃雲妮,劍輝笑得好樂。

  「哪裡不一樣?」雲妮順著話勢故作迷惑。

  「我記得你不喜歡腓力牛排的;還有,你說過,男朋友是交來疼自己,不是交來讓你伺候或遷就的;結果,你現在不但幫理哲點餐,連吃的東西也被他同化。人家女為悅己者容,想不到你更徹底,連原則跟吃的都為悅己者改。」

  「我願意為他改,不行嗎?」雲妮甜蜜地瞟一眼理哲,才又看著劍輝。

  「行。愛情的魔力真偉大。」劍輝無意間幫了大忙,為雲妮的安排堆砌出氣氛。

  雲妮瞧見,貝嘉的目光有些呆愣。定定落在面前的牛排上。透露出內心正受到煎熬。

  「好香喔,對不起,我先吃了。」忽然,貝嘉咧開嘴,對還在等牛排送來的雲妮跟理哲告個罪,便揮動刀叉津津有味吃將起來。

  貝嘉注意的居然是牛排?那副受到煎熬的模樣,居然是為了垂涎欲滴、迫不及待?雲妮有點錯愕,不禁重新推敲懷疑。

  然而,再推敲也無濟於事,理哲怎麼想才是最重要的。理哲的態度,讓她想騙自己眼花看錯也騙不來。

  「慢慢吃,別噎到了。」理哲笑視著吃得有點猴急的貝嘉,手支在一邊臉頰,溫柔地說。他的目光與聲音狀似傭懶,其實飽含著發乎心靈的關懷。

  那就是雲妮百般渴望卻感受不到的。理哲從來沒有用心靈注視她、對她說話,至今她得到的,僅是親切和友善,僅是愛情的倒影。

  忽然,雲妮也清楚的辨識出,貝嘉對食物的過度專注,其實正是一種逃避。貝嘉是喜歡理哲的,卻藉著奇怪的方式,去轉移甚至去制止那分喜歡。

  果然是真的,理哲跟貝嘉真的彼此相愛——雲妮比兩個當事人早一步確定這件事。恍惚之間,被理哲注視的貝嘉,以及注視貝嘉的理哲,在旁人無法介入的世界閃閃發光,那光芒太亮,刺痛了雲妮的眼睛。

  這時,恃者正好送來牛排,劍輝和理哲開始進餐,雲妮也低下頭切著牛排,並暗暗將眼裡的刺痛逼散。忽然,她又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理哲跟貝嘉並不曉得彼此相愛,否則他們早該在一起,不是嗎?她要把握這一點,好好加以利用。

  她不會輕易認輸的。她不懂貝嘉有什麼地方贏過自己?她更相信事在人為,只要努力爭取必會成功。

  「貝嘉,你會笞應做我哥哥的女朋友吧?我哥哥真的很喜歡你。」她也猜到貝嘉上回沒有當場拒絕劍輝,是顧及劍輝的面子,便出奇不意趕鴨子上架。

  「咳!咳!」正在喝湯的貝嘉真的嗆到了,劍輝連忙靠過去為她拍背。

  「雲妮,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不用你多嘴。」劍輝第一次擺出兄長的威嚴。他能體會雲妮的好意,卻不能接受她的魯莽。

  雲妮的幫忙毫無技巧,反而可能嚇走貝嘉;雲妮向來很有分寸,應該懂這層道理,她今天是怎麼了?

  「我是在幫你耶。」雲妮沒有被劍輝的不悅喝阻,仍照計畫裝出一臉向往的表情。「如果我跟理哲,你跟貝嘉能雙喜臨門,同一天舉行婚禮,一定很有趣。」

  「婚禮?你們已經准備結婚了?」貝嘉大為吃驚,直直瞪著理哲。

  「沒有。」理哲不懂雲妮在說什麼,不過,貝嘉的吃驚讓他相當欣喜。

  那表示貝嘉多少有些在乎他吧?他燃起希望地想,放眼在貝嘉的臉上搜尋,但他尚未尋出結果,又聽見雲妮意猶未盡地說:

  「現在是還沒有,不過,我們交往得這麼愉快,也應該開始計畫了。」

  雲妮的意思如此明顯,理哲很難再置之不理。

  「呃……目前,我還不打算結婚……除非找到個很特別的人,否則我是不會結婚的。」理哲無心刺激雲妮,若非雲妮逼得太急,也不會刻不容緩當眾表態。

  他的表態讓貝嘉和劍輝嚇一跳。

  「什麼?你是說我妹妹還不夠特別嗎?」劍輝一巴掌打在理哲的肩上,打完才想到他的不平反而會令雲妮難堪。

  他的不平等於同情,雲妮心高氣傲,最厭惡的便是別人的同情。他抬眼覷向雲妮,只見雲妮平靜如常;但他十分清楚,雲妮受傷愈重,愈會把自己武裝得平靜如常。

  雲妮失算了,她以為理哲會顧及她的顏面,在她的施壓下就范,或者至少保持沉默,她作夢也想不到,結果竟是全軍覆沒。但事情走到這步田地,好勝依舊未死,她頑強地撐起意志力。

  「我明白了,我會讓自己變得很特別,特別到教你無法抗拒。」雲妮含笑宣告,一臉愈挫愈勇的堅毅表情。

  當一個女人決心去爭取一個男人,有可能失敗嗎?貝嘉覺得失敗的機率微乎其微。光憑那股義無反顧的勇氣,雲妮就該得到祝福。

  貝嘉羨慕那股勇氣,但她永遠也不可能具備那股勇氣,因為她想爭取的,是個不能爭取的人。

  結果,雲妮現在比以前還積極,有事沒事就會「路過」理哲的公司,再「順便」進去找理哲聊天或者一起用餐。

  理哲起初以為自己的意思沒有表達清楚,便試著再對雲妮說明。

  雲妮靜靜聽完,一以貫之地微笑。

  「我了解,不過我不會放棄的。要重新當朋友是吧?好啊,我現在就是以朋友的身分來看你,你可不可以熱誠一點歡迎我呢?」

  百分之百的忍耐與退讓,雲妮的尊嚴已降到最底線,為了理哲,她承受了有生以來唯一一次也是最嚴重的一次委屈。

  雲妮的委屈,還有那股明知不可為而為的傻勁,教理哲不忍再拒人於千裡之外。他不再勸止雲妮來找他;不過,他的心情並沒有因此動搖,這輩子,他想要的女孩,只有貝嘉。

  可是,貝嘉對他的心情一無所悉。每天,他被可望而不可及的惆悵折磨,貝嘉卻嘻嘻哈哈過得快樂無比。有時候,他會無端端生起氣,氣貝嘉的快樂。

  而且,他不用接送貝嘉上下班了。貝嘉最近很忙,總是在他起床之前就出門,直到三更半夜才回來。

  貝嘉說是加班,他卻懷疑是私事繁忙。

  這種懷疑目前欠缺証據,不過,每當貝嘉加班晚歸,他都會站在房間的窗口等候,從窗口可以清晰的望見大門口。每一次,都是那個石宇博送貝嘉回來,然後,他的懷疑就忍不住加深加重。

  他曾檢討過,這種懷疑摻雜過多的個人倩緒,純屬想像的成分非常大;可是,他控制不了,懷疑依舊雜亂無章地生長。

  他也不想夜復一夜像只貓頭鷹守在窗口,那有點像在監視貝嘉的行動,但貝嘉沒回來他就無法安心入睡,只好又去站崗。

  他被懷疑和不安整得黯然魂消,貝嘉那廂卻容光煥發、春風得意。

  貝嘉對裙子的嫌惡已經消除,當初只穿一個禮拜的約定變成無限延長,牛仔褲反倒不常穿了。如今,裙裝配上留長了的頭發,加上某種無法具體形容,只能歸諸為生命成長過程中的微妙轉變,貝嘉整個人,從臉部線條、體態到氣質皆柔和了起來,不會再被誤認是男孩子。

  現在的貝嘉,散發一種與眾不同的個性美,愈來愈吸引男生的注目。

  以前,貝嘉是理哲的接線生,現在情勢丕變,理哲成了貝嘉的接線生。經常有男生打電話來找貝嘉。理哲統計過,打來次數最多的是劍輝、石宇博和沙仁濤。另外,零零散散的有別的男同事、男客戶、男同事的朋友,甚至連男客戶的朋友都慕名來電,請求跟貝嘉做朋友。

  零零散散的那些不必計較,劍輝也情有可原,因為貝嘉忙得沒時間見他,他只能透過電話跟貝嘉聊天;但石宇博和沙仁濤就太離譜了,上班那麼長的時間還相處不夠,下了班居然又追蹤而至、長舌不休,簡直陰魂不散。

  貝嘉顯然在走桃花運,曼舒和啟勛對此很得意,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害理哲的情緒壞上加壞。他忍不住想,有一對不懂兒子心事的遲鈍父母,實在很不幸。

  星期天早上,理哲從房間走下樓,在樓梯口遇見了貝嘉。

  貝嘉一身杏黃色的薄紗短洋裝,看起來就像香甜美味的芒果。

  「你又要出去玩啦?」理哲眼前一亮,心裡卻打翻了醋,酸酸的。

  「什麼『又要』?我忙了好幾天,一直到今天才閑下來,才真的要出去玩。」貝嘉立刻糾正,隨即噼哩啪啦說起,由於仁濤離職,把兩份定期的月刊美編工作移交給她跟宇博,導致他們工作加重,連續加班了幾天,才把手頭本來就有的案子連同月刊一並處理完畢。

  加班真的只是加班,懷疑証實是想像力作祟,理哲安心之余不禁有點慚愧。

  「喔,那真的很辛苦,真的應該出去玩一下。」理哲明明想表現大方,卻不由自主多問了一句:「石宇博待會兒要來接你嗎?」

  「還有陸叔叔,宇博要來接我跟陸叔叔。」

  「陸叔叔也要去?你都這麼大了,出去玩還需要監護人嗎?」理哲一面調侃,一面暗暗吃驚。

  貝嘉是要介紹石宇博給陸叔叔認識嗎?那不就等於女兒介紹男朋友給父親認識一樣?可是,貝嘉根本不曉得陸叔叔是她的父親,按順序,也該先介紹給他的父母,而不是陸叔叔呀。

  「陸叔叔當監護人太大材小用啦。他負有更神聖的使命,他是我准備給仁濤的大驚喜……」經過貝嘉一番說明,理哲才全盤了解,貝嘉所謂的玩,其實是要為沙仁濤舉行餞別會。

  工作室的人兵分兩路,一路已經去敲仁濤的門,把哀聲嘆氣、正在感慨人情淡薄的仁濤嚇一跳,簇擁著他歡歡喜喜奔赴康家別墅,這路人馬同時也負責采購吃喝的東西。

  剩下的貝嘉和宇博,則負責把廷皆接到別墅。仁濤赴美是為了實現成為專業畫家的夢想,廷皆剛好是他十分仰慕的大畫家,貝嘉邀請廷皆同去,肯定會讓仁濤樂不可支。

  此外,貝嘉還請求廷皆往後無論在生活或畫藝上,都能義務當仁濤的諮商對象,廷皆也答應了。有這位知名的前輩提攜指引,仁濤披荊斬棘的力量和出人頭地的機會都會加大。

  「你對沙仁濤很體貼嘛,收到這份重禮,他一定很感動。」貝嘉為仁濤設想得如此周到,實在教理哲羨慕。

  「我對你也很體貼呀。我現在拼命穿你送的裙子,沒有浪費你花那麼多錢。」貝嘉笑嘻嘻地說。

  「或許我不該勸你穿裙子,這樣,家裡的電話也不會響個不停。」理哲後悔地嘟噥。

  「怪了,電話響跟穿裙子有什麼關系?」

  「你穿了裙子之後,才開始受到男生的歡迎,電話才開始響個不停。」

  「荒謬!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一直很有男生緣的,穿不穿裙子都一樣。」

  「多少有關系吧。或許不是絕對的,但是,服裝的改變,確實會給別人不一樣的印象。你想想,如果灰姑娘穿著臟兮兮的破衣服,而不是仙女送的新舞衣,王子會一見驚艷,會選她當王妃嗎?」

  理哲還是認為,倘若不勸貝嘉穿裙子,她就不會愈變愈漂亮,那麼,別的男生就不會發現她,他就不必承受她可能被搶走的威脅了。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有男生喜歡我,其實不是真的喜歡我,而是喜歡我穿的裙子?」貝嘉一臉啼笑皆非。

  理哲當然不是那個意思,至少他就不是因為裙子。不過,讓貝嘉誤解也無妨,有助於她提高警覺,所以他又進一步提出忠告。

  「我的意思說,現在有那麼多男生追求你,你應該要小心篩選,而且要懂得拒絕。男生很會隱藏缺點,你不要隨隨便便被騙了。」

  「哦?男生通常是怎麼樣欺騙女生的?」貝嘉一副虛懷若谷、認真請益狀。

  呃……這有點難倒理哲了,他對如何欺騙女生並無研究:不過,他很快聯想到劍輝,劍輝可以充當標准范本、再添點油加點醋、上點火就錯不了。

  「花言巧語。為了騙到女生的感情,男生什麼花言巧語都編得出來。」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你是不是對雲妮說了很多花言巧語?」貝嘉的話鋒轉得突如其來,臉上也露出戲謔的笑,方才的受教原來是假裝的。

  理哲早該料到貝嘉沒那麼乖巧,可惜他說得太高興,一時忘了防備。但,真正讓他挫折的,是另一件事。

  「聽起來,你好像不相信我跟雲妮已經分手了?」他奇怪地反問。

  「喔,我沒有跟人分手的經驗,所以不了解分手應該是什麼情況。請問一下,分手的人如果常常見面,還常常一起吃飯,算不算真的分手了?」

  貝嘉雖然帶著笑容,眼裡卻閃過一絲不愉快。理哲發誓自己沒有神經過敏,他真的看見了那絲不愉快。

  貝嘉在吃醋嗎?他忍住雀躍,慢條斯理地說:

  「分手的人還是可以當朋友。朋友見見面、吃吃飯算不了什麼。」

  「那又何必慎重其事的提出分手呢?反正情人通常也是從朋友發展而成的,朋友做久了又可以變成情人,特意說要分手,反而假假的。」

  雲妮最近很愛打電話到公司找貝嘉聊天,而且聊的全是理哲跟她舊情復燃的種種,難怪貝嘉會認為理哲不誠實,一出言自不是疑問便是揶揄。

  「好,我懂了,我會照你的意思,從此不再理雲妮,她想見我我就藏起來,她想跟我說話我就裝啞巴,這樣你就會相信我真的跟她分手了吧?」理哲的語氣像在開玩笑,眼睛卻眨也不眨、滴水不漏觀察著貝嘉。

  「什麼我的意思?我什麼也沒說。」貝嘉露出震驚的表情,白皙的臉斗然變得紅通通,一五一十洩漏了心底的祕密。

  她真的在吃醋,理哲總算確定自己並未自作多情、並未白白受苦。

  「你在心裡說的,我聽見了。」快樂席卷理哲,他忘了謹慎,伸出手便想擁抱貝嘉。

  但是,貝嘉警覺到他的意圖,連忙後退躲開。貝嘉背抵牆壁眼露惶恐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像亮出尖牙要吃小紅帽的大野狼。

  他嚇到她了。她曾經那麼樂於親近他,甚至肆無忌憚主動擁抱過他。如今,換成他想親近、相心擁抱她,卻嚇到了她。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只要說出真相,禁忌便不存在,她跟他便可以隨心所欲共偕連理。可是,陸叔叔寧可獨嘗傷痛,也不願意讓貝嘉為父母的悲劇難過,才提出那樣的請求。念及陸叔叔只為女兒幸福著想的心情,他實在無法背棄承諾。

  終於,他硬生生按下沖動,強迫自己舉步離開貝嘉,沉重地走下樓去。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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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仁濤赴美不久,廷皆也整裝飛往羅馬。

  「保重。」當廷皆緊緊給貝嘉一個告別的擁抱,貝嘉心間斗然湧現一種寂寞的感覺,就像昔日與外婆分開時的感覺一樣。

  她已經把陸叔叔當親人。陸叔叔對她的重要性,跟外婆、啟勛爸爸和曼舒媽媽不分軒輊。這些親人像柔柔暖暖的風,令她的生命充滿溫馨。

  理哲也是她的親人,但是,他跟其他的親人不同,她無法分析也難以界定他對她的重要性。有時候他像空氣絕對不可缺少,只要看他一眼、聽他說一句話,她就精神百倍、生機沛然;有時候他又像毒癮必須奮力戒除,否則便會迷亂意識、禍害神經。

  那天,在樓梯口,理哲異樣的眼神以及伸手想擁抱她的舉動,揭露了一件事實,更嚇壞了她。

  原來,那股要命的吸引力是雙向的,連理哲也著魔了。

  她辛辛苦苦才捆綁住的妄念,一下子就脫缰而出,重新興風作浪,倘若理哲沒有及時撤退,她真的會不顧一切投入他的懷抱。

  可是,為什麼會那樣呢?為什麼連理哲也失去了分際?她的自制力已經夠脆弱了,理哲的態度無異於在火中添油,隨時可能燒掉她僅存的理智,令她萬劫不復。一旦她萬劫不復,理哲又豈能幸免?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亂倫鐵定會下地獄的。

  為了避免下地獄,自那天以後,她便盡量避開理哲。她不再冒冒失夫沖進理哲的房間,不再興匆匆纏著他說話,而且,雖然忙碌期已過,用不箸再加班,她仍天天逗留在工作室,回到家通常只有燈光迎接她,理哲和啟勛爸爸、曼舒媽媽皆已回房歇息。

  今晚,她照舊留在工作室,其他夥伴都下班了。她讀完一本枯燥的藝朮史,削完一打鉛筆,卻還得等待一個多鐘頭,才能出發去搭公車。
時間過得好慢好慢,她無聊極了。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畫畫嗎?因為無聊而畫畫,對畫紙、畫筆是種褻瀆,她打消了畫畫的念頭。

  睡覺吧,睡覺是殺時間最好的方法。她把自己平拋上沙發,剛閉上眼,又迅速張開。還沒入睡她已開始作夢,夢見理哲的身影,愈不見愈想念,她真是無可救藥!

  或許她該交個男朋友,有男朋友便會有活動,就不必窩在工作室裡殺時間,有男朋友也能分去注意力,讓她不再把整副心思掛在理哲的身上。

  那麼,該接受誰的感情呢?劍輝,還是其他對她有意思的男孩子?她把可能的人選統統想一遍,答案全是否定的。並非他們不夠好,而是他們不該被利用。只是權宜性的考慮,只為了轉移自己的煩惱而接受別人的感情,未免太殘忍了,這種缺德事她做不出來。

  所以,真的無計可施了,注定要下地獄了。然而,有她上刀山下油鍋就夠了,她不會讓理哲遭殃的。今後她更要遠離理哲,只要她不加以鼓勵,理哲應該不至於輕舉妄動;那麼,有朝一日閻羅王要算總帳,也算不到理哲的頭上。

  思緒正紛紛擾擾,開門聲忽然傳來,她扭頭一看,只見宇博走了進來。

  「你果然還在這兒。怎麼回事?為什麼最近你都不愛回家?」宇博走到貝嘉身邊,微牽唇角好奇地問。

  「免得跟人家擠公車呀,晚點回家一定會有位子坐。」真正的原因實在難以啟齒,貝嘉只好搪塞。

  「不愛回家跟晚點回家差別很大;況且,你是非常非常晚回家,所以你的理由不足采信,你並沒有說真話?」宇博宛如偵探睿智地推論。

  「這表示我有難言之隱,所以你就不要再問了。」貝嘉索性開門見山。

  「好,不問,反正我回來並不是為了滿足好奇心,而是有點事要做,同時想對一個好朋友表達關心。」說著,宇博把一只袋子提向貝嘉。「那,給你的點心,不夠的話,想吃什麼我再去買。」

  袋內是幾個香噴噴熱騰騰的小燒餅。得知貝嘉心有所屬以後,字博並未減低對她的好感;雖然做不成她的男朋友,做她的好朋友也可以。

  「夠了,感激不盡。」晚餐只泡了包麥片充飢,貝嘉的肚子這會兒正好有點餓,很愉快地接過袋子坐起身。

  宇博則坐入他的位子,打開電腦,然後將一張3D動畫的游戲片放入光碟機讀取。不久,電腦螢幕顯現出科幻風味的畫面。

  「咦?你不是已經完成這張游戲片了?怎麼還沒交給客戶?」貝嘉邊吃燒餅邊望電腦螢幕,忙中抽空詢問宇博。

  「明天才交,有幾個畫面處理得不太完美,我想再修一修。」宇博按動電腦鍵盤切換到他覺得不完美的畫面,認真盯著看,然後皺了皺眉頭。「不過,雖然感覺不完美,卻抓不出哪裡奇怪,所以想修改又無從下手。」

  貝嘉這才知道,宇博也有煩惱,縱使這樣,宇博仍不忘關心她。

  「需要幫忙嗎?」貝嘉也學過3D動畫,只是尚未有實際的作業經驗,但她很想回報宇博的關心,就顧不得這樣問會不會太不謙虛。

  「好啊,旁觀者清,你吃完以後再來幫我看。」宇博倒很相信貝嘉的能力,不假思索地應允了。

  「現在就可以看。」貝嘉拉張椅子坐到寧博的身邊,仍邊吃燒餅邊跟他一起觀看有問題的畫面。

  牽一發動全身,從找出問題到討論便耗掉不少時間,再到全部修改完成時,天已經亮了。

  「糟糕,為了我的事,害你整晚都沒睡,你現在一定很累吧?」一直專注工作,猛然發現天已放亮時,寧博不安地叫起來。

  「不會,我精神好得很。」話才出口,卻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貝嘉又自覺好笑地接著說:「奇怪,怎麼你一問,我忽然覺得累了?我要回家了,洗個澡然後睡一覺,或許明天再來上班,反正我手上的案子還不趕。」

  「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當貝嘉走回位子拿背包,宇博也動手關電腦。



  其實,啟勛和曼舒並不如理哲所以為的那麼遲鈍。

  「喂,你有沒有覺得,小哲最近怪怪的?」吃早餐的時候,曼舒眼帶思索地問啟勛。

  「有啊,無精打采、神情恍惚,我還以為他病了呢,可是我問過他,他說沒事。」啟勛回答。

  「沒事就是有事啦,難道你還不了解兒子嗎?他向來很獨立,遇到困難也不會跟我們訴苦,總是自己設法解決。」

  「我當然明白這點,所以我有暗中關心;可是,公司的運作很正常,員工都很服他的領導。」

  「不是公司,那一定是感情的問題,你去調查看看。」曼舒頗為興奮,兒子情歸何處是她最關切也最好奇的。

  啟勛忽然咧開嘴露出一臉得意。

  「其實,我調查過了,小哲的祕書說,賀雲妮最近常常去找小哲,而小哲除了賀雲妮,就沒有跟別的女孩子交往了。。

  「漢雅集團的賀雲妮?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在等你問我呀。昨天我才查到,今天你就問了,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哎!事態緊急,你還有閑工夫惻驗我跟你的默契。結果呢?理哲是不是在賀雲妮那裡受到了挫折?」

  「這就不曉得了,祕書又看不見他們相處的情形,僅能提供表面証據。」

  「沒關系,接下來就由我出馬去查明真相。」曼舒愉怏地說。

  曼舒雖然不認識雲妮,但雲妮如何聰慧、如何美麗等等,她早就從商界酬醉場合以及跟劍輝的閑話家常當中耳聞不少,如果雲妮真是兒子的女朋友倒也不錯。

  「你打算盤問理哲?不好吧,就算是父母,孩子不想說的事也不該逼他說。」啟動猶豫了一下,還是提出勸告。

  「什麼嘛,剛才還說我跟你心有靈犀,現在居然把我當成笨媽媽。」曼舒不滿地瞪啟勛一眼。

  「那,你預備怎麼查?」

  「我預備——」曼舒忽然止住下面的話,因為被談論的理哲正大步走入餐廳。

  「爸、媽,貝嘉有沒有告訴你們,她昨晚不回來?」理哲臉上兩個黑眼圈,一看見父母劈頭便問。

  他的父母一起搖了搖頭。

  「貝嘉昨晚沒回來嗎?」曼舒並露出驚訝的表情,而且心疼地說:「她真辛苦,居然得熬夜加班。」

  「就怕不是加班。」理哲悶聲吐出擔憂。

  「啊,有可能喔。貝嘉可能是交了男朋友,跟男朋友玩到忘了回家。」曼舒語氣輕快的同意,彷怫貝嘉徹夜未歸是件好玩的事。

  曼舒的態度讓理哲提高了音量。

  「媽,你怎麼一點都不緊張?女孩子整晚不回家是大事耶!」

  「我知道啊,可是,我不想干涉貝嘉的自由,就像你,我也從來沒有干涉你的自由呀,對不對?」

  「不一樣。貝嘉是女孩子,你不能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她。」理哲肅穆地強調。

  「小哲,你是說,因為貝嘉是女孩子,比男孩子容易吃虧,所以我就應該約束她的自由嗎?你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我覺得啊,人人平等,不論是男孩子或女孩子,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慮清楚,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理哲頓時為之語塞。沒錯,那是他母親也是他父親一貫的主張,他們都是開放式教育的信徒,一直都給他充分的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讓他從中學會對自己負責。他們認為人一旦真的想做什麼事,別人的約束是起不了作用的,唯一管得住自己的,只有自己。

  這會兒,他卻因為管不住自己的焦慮,便惱火地質問母親,拿母親出氣,真是太不應該了。

  「對不起,我沒考慮清楚就亂講話。」知過能改,理哲誠懇地向母親道歉。

  「沒關系,你也是因為擔心貝嘉嘛。不過,你怎麼知道貝嘉一夜未歸呢?難道你找過她?」曼舒心中一動,升起一絲疑雲。

  曼舒的疑問也是啟勛的疑問,啟勛一直好奇地望著理哲的黑眼圈,總覺得另有文章。

  「是呀,我本來想叫她起床,卻發現她的房裡沒人,下來餐廳又沒看見她,才知道的。」事實是,理哲在窗邊張望了一夜,貝嘉徹夜未歸,他也徹夜未眠。可是,這樣的事實會嚇到父母的,他不能說。

  「也許貝嘉已經吃完早餐上班去了呀,你沒想過這層可能性嗎?」曼舒繼續又問,問得理哲臉色一變,不由得浮現幾分緊張。

  「小哲當然想過,所以才會一進來就先問我們。之前他也不敢肯定,只是在懷疑。」啟勛忽然開口、為理哲解了圍。他習慣用以退為進的方式取得答案,他的方式通常比曼舒直不隆咚的方式有效。

  「大家早!懷疑什麼?」這時,一個俏生生的人影探身進來,是剛被宇博送回來的貝嘉。像個魯莽的孩子,抓住閃入耳際的只字片語就發問。

  「懷疑你被大野狼叼走了。你哥哥很擔心你,你能告訴他,昨晚為什麼沒回來嗎?」啟勛一面對貝嘉說,一面觀察理哲的反應。

  若是平時,他斷然不會藉理哲的名義去套問貝嘉的隱私;可是,理哲的神態分明藏著祕密,或許那正是理哲最近愁眉不展的原因。心病還需心藥醫,為了醫治理哲,只好破例一次。

  貝嘉瞧見理哲的擔心了,濃濃地寫在他的臉上,那分擔心也反映出他對她的不夠相信。她遲疑地望著理哲,過了一會兒,才咧著嘴裝傻地拒絕。

  「祕密,不能說的祕密。」

  瞬息之間,理哲沉下臉,臉色比暴風雨前的天空還陰霾。

  連續幾天,理哲都不跟貝嘉說話,一回家就躲進房裡,只有晚餐的時間才露面,偶爾不小心在走廊或樓梯口碰見貝嘉,也是低下頭沉默地走過去。

  貝嘉知道他在生氣,因為她的不解釋而生氣。貝嘉告訴自己,如果因此能斬斷他跟她的情絲,就讓他生氣吧。

  周末下午,貝嘉上完人體素描課便匆匆趕回家。

  曼舒媽媽今天請了位客人來家裡吃晚餐,要她早點回家當烹飪助手,而且曼舒媽媽一副神祕兮兮的樣子,不肯透露客人是何方神聖。

  一進客廳,只見沙發上坐著曼舒媽媽、啟勛爸爸、理哲,還有劍輝。

  「他就是你請來的客人嗎?」貝嘉指著劍輝問曼舒,不懂請劍輝來吃飯有什麼好神祕的。

  「不是,他是來找你的,不過我也請他留下來吃晚餐了。」曼舒回答。

  「既然你等的人已經出現,我就失陪了。」理哲看也不看貝嘉,對劍輝說完便起身走向他的房間。

  「我也該去廚房大展身手了。老公,你來幫我,貝嘉,你就留在這兒陪劍輝,還有,負責招待隨時會到的那位客人。」曼舒分配完任務,也拉著啟勛走向廚房。

  很快的,偌大的客廳變得有些空蕩,只剩下貝嘉和劍輝兩個人。

  「你怎麼突然來了?」劍輝昨天才跟貝嘉通過電話,並沒有提及今天要來找她,難怪貝嘉有此一問。

  「不是突然,我答應過紫羅蘭開花的時候要送你一盆,現在,你看——」劍輝端出特意藏在沙發側面的那盆紫羅蘭,只見一朵朵豐姿秀麗的小藍花挺立在翠玉似的葉片之間。

  「真漂亮。花漂亮,葉子也漂亮。」貝嘉接過紫羅蘭,愉悅地擺在茶幾中央欣賞。

  「這是我園子裡開得最漂亮的一盆,你要好好照顧它。」劍輝像個送女兒出嫁的父親,一副臨別依依。

  「是,我會好好珍惜它的。」貝嘉趕緊保証,好教劍輝放心。

  劍輝放心以後,馬上問起一件事:

  「對了,你有沒有發現理哲最近心情不太好?」

  「有嗎?我不覺得。」貝嘉只能故作茫然,總不能告訴劍輝,她就是理哲心情不好的原因吧?

  「真的有,我在等你的時候,全是叔叔跟阿姨在陪我聊天,理哲安靜得像只閉緊嘴巴的蚌殼,表情凝重,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哪有安靜?剛才他走開的時候,明明跟你說了話。」貝嘉擠出笑容,努力化解劍輝的疑惑。

  「是啊,總共也只講了那兩句話;還有,最近我打電話給他,他也是惜字如金,講沒兩三句就想掛斷,我約他出去玩,他也都沒空。我是他的好朋友耶,如果不是心情不好,他不會對我這麼冷淡。」劍輝舉証歷歷,每項証據都沉重地敲在貝嘉的心坎。

  幸好,貝嘉愈來愈擅長危機處理,沒被那分沉重擊垮,反而點點頭、滴溜著眼珠子又似笑非笑地說:

  「喔,原來是表哥太冷淡,你才覺得他心情不好。好,我會告訴他,叫他以後對你親熱一點,親熱到教你受不了,不過,到時候你可別嫌他惡心喔。」

  「我不是那個意思——算了,忘了我的話,你千萬別對他說什麼,免得他以為我有病。」給貝嘉一頓亂解釋,劍輝有點失措,主動中斷了懷疑。

  「好,守口如瓶。」貝嘉在嘴上比個拉拉鏈的手勢,暗暗松了口氣。

  這時,門鈴響了。

  一定是曼舒媽媽的客人。貝嘉沒有拿起對講機問過來者是誰,直接就按開院子的大鐵門,又跑去打開屋門准備迎賓。

  不久,一個娉婷的人影出現在她的眼前。雲妮!今天的神祕佳賓原來是雲妮!

  頃刻間,她的心彷佛受到重擊,痛得幾乎透不過氣。

  理哲根本沒跟雲妮分手——她的思緒裂成碎片,每塊碎片都是這個念頭。

  小喇叭演奏曲如泣如訴,幽幽流淌在房內。

  理哲閉目仰躺在床上,看起來像是睡著了,思緒卻如雪花紛飛,一刻也不曾止息。

  雖然逃回房間,他並沒有因此獲得安寧。

  財帛可以跟朋友分享,愛情卻是自私的。他多想沖出去,把劍輝趕走,不讓他繼續跟貝嘉談笑風生。這陣子,他嘗試用冷漠在自己跟貝嘉之間築牆,卻更加沮喪、挫折,而且悲傷。

  何必自苦?他反覆掙扎。他對貝嘉的愛意與日俱增,愈來愈難守住對陸叔叔的承諾。可是,難守也要守,他大概得到父親的遺傳,對於守信有著頑固的堅持,唉!這就注定他必須自苦。

  他煩躁地翻過身,把臉埋進枕頭,忽然聽見有人在敲門。

  是貝嘉嗎?他興奮地抬起目光,又自覺可笑地撇撇嘴,重歸黯然。

  不會是貝嘉,她現在避他唯恐不及,沒有可能來找他。

  敲門聲再度響起,他才下床去開門。門外站著雲妮,讓他很訝異。

  「你的表情好像見到鬼似的,我有邵麼可怕嗎?」雲妮促狹一笑,落落大方走入房內,逕自左顧右盼參觀起房內的裝潢和擺設,然後不甚滿意地瞅向雷射音響。

  「干嘛放這麼哀傷的曲子?可以換一張CD嗎?」

  雲妮嘴裡問著,人已走到收納CD的架子翻找。看情形,就算理哲說不可以,她仍會更換CD。

  她今天有些異常,顯得特別活潑、特別主動,也特別自信。

  「你什麼時候來的?」理哲想問的其實是「你怎麼來了?」。

  「剛剛。阿姨說你在房裡,叫我直接上來,還說你見到我一定會很驚喜,真的嗎?你真的很驚喜嗎?」

  理哲確實有點驚,卻沒有喜。

  原來雲妮就是母親請來的客人,他這時才想通,母親保密的原因恐怕便是為了給他驚喜。他母親怎麼會如此自以為是呢?

  「我媽媽什麼時候認識你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他用問題避開回答。

  「也是剛剛才正式認識。不過,前天阿姨打電話給我,我們已經在電話裡聊過天了,阿姨很親切,我們聊得很愉快。」

  「你們聊了什麼?」

  「興趣、工作、血型、星座等等,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你全部要知道嗎?」

  「不,講重點就行了。」

  「重點是邀我來吃飯,阿姨說她常常聽你提起我,非常想認識我。」

  難怪!難怪雲妮今天特別活潑、特別主動,也特別自信。他母親不僅自以為是,還胡謅了錯誤的訊息,給了雲妮錯誤的希望。

  他根本未跟母親提過雲妮半句,那麼,母親怎麼會找上雲妮?她是從哪兒聽說雲妮的?

  貝嘉!最可能的管道便是她。她又想撮合他跟雲妮了,這回還拉了他母親下水,害他母親跟她一樣自作聰明。

  她非要把他推入別人的懷抱嗎?他曾經遷就一次,結果只是騙了自己又傷了雲妮,他還要遷就第二次嗎?

  劍輝事先也不知道雲妮今天受邀來康家作客,眼見雲妮出現,他的詫異不比貝嘉少。

  「理哲跟雲妮……」待雲妮上樓找理哲,劍輝即好奇地疑問。

  被問的貝嘉聳聳肩,一副不清楚也沒興趣過問的神態。

  於是,劍輝便更改話題,開始談起他正在說服父親買下某座山頭,好供他廣開花圃真正當個花農的事。講著講著,他漸漸發現貝嘉的樣子怪怪的。

  往常一談起園藝故事,貝嘉總會專注聆聽並不時發問,讓他愈說愈有勁。

  這次,貝嘉卻未搭一腔、目光怔仲,明顯的心不在焉。

  「你怎麼了?貝嘉?」劍輝停住故事,關心地問。

  「沒有。」貝嘉愣愣望著劍輝兩秒,才如夢初醒出聲回答,跟著又拿起劍輝的茶杯藉題離開。「啊,你的茶快喝光了,我去幫你倒。」

  可是,無論走到哪裡或者做任何事,貝嘉都躲不開悲傷和嫉妒的感覺。

  她曾經極力撮合理哲跟雲妮,應該為他們的復合而欣喜;但她不能,悲傷如大水淹沒了她的心。明知這代表理哲已懸崖勒馬恢復理智,是最正常最妥當的結局,她卻一千一萬分捨不得。這時她才徹底明白,縱使天地不容、縱使一生都不能結合,她仍會愛著理哲。

  而且,她嫉妒得要命。

  她一點也不歡迎雲妮來,好希望突然刮起一陣大風把雲妮吹走;可是,她沒有坦率表現出不歡迎,仍禮貌地帶雲妮到廚房跟啟勛爸爸和曼舒媽媽見面;然後,當雲妮上樓去找理哲時,她又希望樓梯突然垮掉,讓雲妮永遠上不去。

  天啊!她既沒風度又刻薄,既虛偽又懦弱,她變得像巫婆一樣,充滿壞心眼。然而,縱使變得面目可憎,她依然不悔,依然愛著理哲。

  強烈的愛意在心間騷動不休,貝嘉手拿茶杯呆立在餐廳的熱水瓶前,忘了本來打算做什麼。直到曼舒呼喚,她才回過神。

  「貝嘉,可以開飯了,麻煩你去叫小哲跟賀小姐下來。」曼舒邊說邊在餐桌擺碗筷,啟勛也幫忙端菜上桌。

  「可是,我在幫劍輝倒茶。」貝嘉為難地推拖。愈明自己喜愛理哲的程度,她愈怕見到他。萬一心間的騷動克制不住澎湃湧出,可怎麼辦?

  「不急,把茶給劍輝以後再去叫呀。」曼舒說,讓貝嘉的藉口變得很薄弱。

  「喔。」貝嘉只好點頭。

  當貝嘉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向理哲的房間時,雲妮正好更換了CD。

  此刻,理哲的房內飄揚著輕松悅耳的鋼琴旋律。

  「你收藏的CD我也都有買,想不到我們喜好的音樂類型是一樣的。」雲妮坐在雷射音響前的地毯上,臉上煥發著快樂的神采。

  「這些CD都是不褪流行的經典演奏曲,本來就擁有廣大的喜好老,我想,不只是我跟你,還有很多人也收藏著它們。」理哲避重就輕,試圖淡化雲妮過多的聯想。

  但是,雲妮認定這陣子的忍耐經營發揮了成效,認定理哲終於接受她,情緒依舊很高昂,依舊很快樂地接口說.

  「你能跟阿姨和叔叔提起我,我真的很高興。雖然你曾經傷過我的心,不過,我原諒你,因為真正的感情通常都會經過考驗。從今天開始,讓我們好好珍惜彼此,好好相處吧。」

  誤會大了!而且是貝嘉跟他母親造成的,這兩個自作聰明的女人就是他的責任。理哲宛如犯了罪,深感不安和愧疚,他必須盡快解釋清楚、以免雲妮愈陷愈深。

  「其實——」

  「啊!」雲妮忽然悶叫一聲,打斷了理哲的解釋。

  「怎麼了?」見雲妮古怪地皺起眼臉,理哲趕緊從床沿移到她的身邊。

  「睫毛,好像是睫毛跑進了眼睛,刺刺痛痛的。」雲妮抬手去揉右眼,反而更加刺痛,眼淚都流出來了。

  「這樣不行,先別眨眼,我幫你找一找,設法把睫毛取出來。」

  理哲抽出一張面紙,輕輕掰開雲妮的右眼簾找到睫毛,再用面紙小心翼翼的把睫毛沾出來。

  「凶手抓到了,你看——」理哲把面紙伸向雲妮,笑著說。

  毫無預警的,雲妮忽然傾身過來,緊緊抱住了理哲。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打開了,握著門把的貝嘉倏然收住進來一半的腳步,呆呆望著抱在一起的理哲跟雲妮。

  理哲跟雲妮若有所覺地抬起頭,也望見了貝嘉,同時望見貝嘉臉上的傷心。

  隨即,貝嘉便轉身跑走了。

  「貝嘉——」理哲不禁放聲急喊並起身欲追,卻被雲妮一把拉住了手臂。

  「不要去,你不可以去,如果你去追她,那我算什麼!」雲妮激動地阻止。

  「你是朋友,你一直只是個朋友,對不起。」理哲還是掙脫了雲妮,此時此刻,誰也阻止不了他去追貝嘉。

  當他匆匆追下樓,貝嘉正好飛奔過客廳,飛奔過他父母和劍輝的眼前,跑出了康家,他毫不遲疑地跟著追了出去。

  「原來如此。」啟勛和曼舒對望一眼,心中俱有數。

  啟勛的懷疑得到了証實,曼舒則恍然大悟,了解自己搞錯了對象,理哲的意中人是貝嘉而不是雲妮。

  回想起邀雲妮前來時順口編的那些誇大的話,曼舒一陣不安。那些話一定誤導了雲妮,雖是誤解造成的無心之過,她還是感到很抱歉。

  她忐忑地抬眼瞥向樓上,正好看見雲妮神色僵硬、腳步遲滯地步下樓梯走了進來。

  「怎麼回事?理哲跟貝嘉怎麼了?」劍輝連忙問著雲妮,只有他還一頭霧水。

  「我輸了,我徹底輸了。」雲妮像縷游魂,木然地回答。

  「你、你是說——」劍輝心中一震,難以置信也不願意相信地瞪著眼。

  「你也輸了,你跟我一樣都是傻瓜。」淚水滑落雲妮木然的臉。她終於明白,強求愛情的後果,只是害自己受傷。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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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等著理哲的身影急急跑過,然後消失在巷尾,貝嘉才從藏身的公園碑石後走出來,全身乏力地坐在花台邊緣歇息。

  她跑得好累,幸好,總算躲過了理哲的追趕。然而,他干嘛跑出來追她?這只會讓她更痛苦,更不知如何自處。

  她該怎麼辦?有什麼方法,可以平息胸間的妒火?有什麼方法,可以幫助她不愛上自己的哥哥?

  煩惱地思索了好一會兒,她決定回鄉,再度跟外婆相依為命。她對自己說,只要見不到理哲,總有一天能忘掉他。

  她好捨不得啟勛爸爸跟曼舒媽媽,可是,事情發展至此,她已無法承歡膝下。以後,除非他們到鄉下找她,否則,她僅能靠電話跟他們請安問好了。

  思及履及,她差點直奔機場火速離開。可惜,幾件難題橫在眼前,必須先解決才能成行。

  首先,她現在趕到機場也沒用,因為現在是晚上,回鄉的班機都休息了,最快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起飛。其次,她匆匆跑出來,身上半毛錢也沒帶,拿什麼買機票?還有,她的衣服……她是不是該回去一趟,把它們整理裝袋,連錢一起帶出來?

  不行,不能回去!啟勛爸爸和曼舒媽媽一定會問她為何要離開,她怎能說明原因?況且,萬一遇到理哲,她恐怕會心軟而留下來,她不能見他,從這一刻開始,她決定不見他。

  可是,錢跟衣服該怎麼辦?唉!臨時起意容易,真的要實行卻不簡單。

  好吧,衣服不要了,反正回鄉之後還有舊衣服穿。至於錢,可以先問宇博借,再從薪水中扣除。

  思量底定,她站起來,憑著記憶朝宇博家尋去。她記得宇博家離此不遠,既然連坐公車的錢都沒有,她就走路去找他,走路大概四十五分鐘便到了吧。

  但是,才走幾步,她就看見了理哲,腳下一僵,她像塑像楞在當場。

  「貝嘉——」理哲輕輕喚著,慶幸自己回頭來找,總算找到了貝嘉。

  「不要過來!我是壞蛋,你不要靠近我。」貝嘉卻喝止了理哲前進的腳步,淒然望著他。

  貝嘉僵立的姿勢凍結著拒絕,望著理哲的眼眸卻流動著悲傷。理哲知道她在拒絕什麼,也知道她為何悲傷。

  「不,你不是,你絕對不是壞蛋。」理哲心疼地安慰著。此時,貝嘉跟他的距離不過短短幾步,卻如有千山萬仞橫擋其間,阻隔著他們無法向對方靠近。

  「我是我是,我真的是。我嫉妒雲妮的幸福,我自私、小氣、惡毒、病態,我討厭自己變成這樣,我討厭做壞蛋!」貝嘉情緒激動地自我批判。

  「別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理哲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拋開承諾澄清一切。

  貝嘉卻斗然背過身子拔腿跑開,跑得又快又急,顯然下定決心要逃離他。

  他沒有時間猶豫了,他迅速追上貝嘉,一把抱住了她。

  「放開我,讓我走!」貝嘉奮力掙扎,急欲掙脫。

  「我不是你哥哥,我根本不是你哥哥。」理哲沖口而出,不忍心再讓貝嘉受苦。

  貝嘉立刻安靜下來,被理哲的話驚呆了。

  真相大白,貝嘉終於知道,陸叔叔才是她的父親。

  她回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明白他忘不掉的那名神祕女子,便是她的母親。那就夠了,她母親已經深深烙進他父親的生命,永遠與他相依相隨,與他一起飛翔。

  她不覺得母親傻,為愛犧牲的勇氣是十分難得的,怪只怪聚散無常,她母親與她父親的緣分太淺。

  然而,盡管從各種角度自我安慰,念及父親和母親的情深緣淺,仍令她濕了眼眶。

  「貝嘉,你別太難過。」貝嘉的淚光教理哲心如懸桶,生怕告訴她實話是錯的。

  「啪!」猝不及防的,貝嘉忽然揚手給了理哲一巴掌。

  「你做什麼?」理哲被打得莫名其妙、滿臉委屈。

  「誰教你不早告訴我,害我以為自己有病,整天提心吊膽、患得患失,差點就精神崩潰。」貝嘉凶巴巴算完帳,又露出笑容,溫柔地揉揉理哲被打的那邊臉頰,溫柔地說:「對不起喔,太用力了,有沒有很痛?」

  「你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高興?」理哲甘心受罰,對貝嘉的忽怒忽喜卻有些害怕。

  「你說呢?」貝嘉反問。

  「我不知道。」在這動輒得咎的敏感時刻,理哲不敢妄下定論。

  「那,你知不知道我爸爸現在住在羅馬的什麼地方?我想去找他。」

  貝嘉的話讓理哲大為吃驚。難道她想跟隨陸叔叔浪跡天涯?

  「我知道,可是我不要告訴你,我不要你離開。」理哲著急地說。

  「為什麼不要我離開?我去找自己的爸爸,有什麼不對嗎?」貝嘉定定瞧著理哲,好像真的很困惑。

  「沒有不對,只是、只是——唉!你知道的嘛。」終於可以了無顧忌,理哲反而結結巴巴,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不知道。」貝嘉搖搖頭,好像還是很困惑。

  可是,她的眼底亮晶晶閃著奇異的光芒,那是促狹的光芒,她正在享受逼理哲坦白心跡的樂趣。不逼他說出她想聽的話,不真真切切得到他的承諾,怎能抵消她被欺瞞多時遭受的煎熬?

  她豎尖耳朵等著理哲的回答,同時決定,如果默數到十還聽不見滿意的答案,就真的要去羅馬找父親。

  然而,她連一都來不及數,就被理哲拉進懷裡。

  理哲回答了,以一記火熱的吻作答。

  「現在知道了嗎?」終於,理哲的唇自貝嘉的唇上移開,貼在她耳畔輕輕地問。

  是的,她知道了,她接收到理哲火熱的訊息,知道理哲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她,她也一樣,她也捨不得離開理哲。她學理哲的樣子,也抬起手緊緊抱住理哲。

  她不再嫉妒雲妮,她知道理哲沒跟雲妮復合,不管雲妮拜訪康家的原因是什麼,已無關緊要。

  有一天,她會去羅馬,或者去瑞土,或者去某個地方看父親,不過,是和理哲一起去。

  「回家吧。」夜色愈來愈深,理哲不得不打斷和貝嘉相依偎的時刻。

  「那,我們的事呢?要怎麼跟你爸爸媽媽說?他們恐怕會嚇一跳。」貝嘉有點害羞。

  「我跟你一前一後跑出來,也許不用說,他們也猜到了。」理哲含笑說。

  「他們會同意嗎?」貝嘉也有點擔憂。

  「放心,他們那麼喜歡你,一定求之不得。」理哲掛意的反而是劍輝,但願劍輝能諒解,不會因為貝嘉而跟他反目成仇。

  不過,真的反目成仇也沒辦法,就算會得罪天下人,他也不能失去貝嘉。

  他緊緊牽住貝嘉的手,迎著舒適的夜風,和她一起走回家。

  家裡,劍輝跟雲妮已經離去,曼舒跟啟勛則用電話吵醒了睡夢中的廷皆,通知他一則大消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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