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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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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當年的敵人

    東胡老僧深邃的雙瞳內閃耀著睿智的光芒,他手中杖上的力量漸漸收斂,天地重歸平靜,有一些雪片般的灰塵漸漸落地,但是那近千名劍所化的千重塵山,依舊矗立著。

    這千山如夢幻光影,如海市蜃樓,但是卻詭異的散發著一種血腥的味道。

    這味道來自于那些劍奴,還有他們的主人。

    當一個原本就權勢已經接近頂端的人開始用盡自己的一生,只為一件事情而復仇,這個人的意志,便已經超越了他的修為本身。

    那這些名劍出發凌空之地,那些原本可以成為這世間有名宗師,但卻用自己的本命元氣和過往所有世間來溫養這些名劍的劍奴們已經全部死去。

    他們的主人夜梟身体的肌膚也已經像燒裂的龜甲一樣往外綻放,氣血接近流盡,眼瞳中的精光和狂熱的幽火也漸漸灰暗,接近死亡不遠。

    這座劍陣不只是超越了他的極限,甚至是完全不同等級的力量,當此時徹底形成之時,這座劍陣就已經和他再無半點關系。

    若是將這座劍陣比為一株擎天巨木,那他只是這株擎天巨木生長途中吸吮到的血肉養分。

    按理而言他此時精力已盡,應該和那些劍奴一樣死去,然而就憑著驚人的意志力,他卻是依舊活著,遠遠的看著那座劍陣。

    他必須活著,他必須確保這座劍陣能夠讓人進入,然后他必須確保自己可以看到九死蠶傳人的死去。

    對于他而言,即便那名年輕人並非當年的王驚夢重生,那到了如今也是巴山劍場最重要的支柱,只要殺死了那名年輕人,巴山劍場最終就將消亡。

    ……

    東胡老僧靜靜的看著最近的數座塵山,然后慢慢伸出手中杖。

    一道輝光從杖間射出,探入這些塵山之中。

    這些塵山搖晃不定,然而他輝光里蘊含的恐怖力量,卻是沿著一個未知的通道,不知散發到了天地間何處。

    “我破不了這劍陣。”

    東胡老僧轉頭看向丁寧,認真說道:“雖然我們可以在這些塵山之間行走,但是這些塵山阻隔了我與外界的感知。甚至阻隔了八境的元氣透入,我們在里面所觀所看到的一切都處于這劍陣的法則,我們會在里面迷失。”

    丁寧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扶蘇,確定他的傷勢沒有更加嚴重,同時說道:“這應該本來就是一座足以困鎖八境的劍陣。”

    “能進不能出?”長孫淺雪看著丁寧問道。

    在她的感知里,這千座塵山不只是山,而是一個個變幻未知的世界。

    “如果不能進不能出,那夜梟付出這樣的代價就沒有意義。”

    丁寧不能看到夜梟此時的境況,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出來對方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深深的皺起了眉頭,說道:“這座劍陣恐怕就像是一口井,我們就像井底的青蛙,明明知道外面的天地在哪里,卻是不能出去,也不能借以那一片明鏡的天空分辨出東南西北。”

    這個比喻不算特別貼切,因為長孫淺雪知道就算是井底的青蛙都依舊可以通過光線的陰暗變化知道哪里是日出和日落的方位,但是她很清楚丁寧的意思。

    “你能破這劍陣麼?”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丁寧說道。

    “困鎖八境就需要八境的力量。法陣本身便是提高修行者力量的手段,夜梟不入八境,但是借這些劍組成的法陣,卻是形成了足以禁錮八境的力量。”丁寧搖了搖頭,“我雖然無限接近八境,甚至已經提前感知到了八境的一些玄妙,但我畢竟未真正踏入八境,所以几乎不可能破解這座法陣的法則。”

    “所以我們只能等人來,等人跳進這口井?他弄出了這樣的法陣,這法陣的力量自然不可能很快自然消隱。”

    長孫淺雪放下手中的九幽冥王劍,任憑變得純淨透明的長劍插在身前地上。

    此時千重塵山如同凝固,天地間也無風雪,一片平靜,但是她很清楚很快就會又有一場腥風血雨。

    “劍意和本命元氣都是天地間至純至凝之物,夜梟借這千劍,一是利用這劍本身的力量,二是要借由這些名劍主人之中殘留不滅近乎永恒般的劍意和本命元氣保持這法陣的長久存在。”

    丁寧直接挑選了一處干處坐了下來,然后接著說道,“但頭疼的不會只是我們,外面想要對付我們的人,他們也會頭疼要采取什麼樣的方法才能對付一名八境。”

    他看了一眼東胡老僧,有些感慨,“你在此時入八境,對于那些人而言,也是意外,但他們必須面對。”

    東胡老僧恭順的在他下首盤膝而坐,依舊如虔誠弟子聽上師講經般請教道:“過往只是以為您未窺探到八境之秘,然而今日聽到您的這些話語,知道並非如此,然而我不明白,為何當年您停留在七境之巔卻未入八境?”

    “這是一種選擇。”

    丁寧看著他平靜的說道:“純粹的力量碾壓會讓修行者失去以弱勝强,或者同等真元力量下交手的銳氣,會讓很多戰斗變得太過簡單,從而會讓人形成簡單的習慣,不會再去仔細感悟有些劍意的精妙。修行之道在于銳意進取而感知入微,若是失去這種銳意,一切變得簡單隨意,便會自然懶散,影響今后的修行。”

    “除此之外,我的前面沒有其他人,沒有師者告訴我七境到八境該如何走。”

    頓了頓之后,丁寧微微自嘲般接著說道,“我總以為,若是在七境已經天下第一,已經沒有人是你的對手,就根本不著急入八境,不如走得更謹慎一些。沒有人會覺得自己在之前所有的修行過程里沒有犯任何的錯誤,有些關鍵的階段若是走得更謹慎,走得更好,今后的修為會更强。如果簡單的說修行如砌牆,那段時間的想法,我只是想著將牆基盡量打得更穩固一點。去盡可能的彌補以前修行途中一些不足的地方。”

    東胡老僧霍然而悟,而且在丁寧的話語之外,他感覺到了更多意味,心悅誠服的說道:“因為當年您認為的對手始終是自己,您認為七境之前才是基礎,八境才是開始,您是想要挑戰之前修行者的世界里只有傳說存在,但卻几乎沒有人到達過的九境。”

    丁寧慢慢的點了點頭,沉默了數息的時間,說道:“就如你先前所說,不知道便罷了,但明明知道前方有異常美麗的風景存在,若是不能見到,就總會遺憾。”

    東胡老僧也沉默了片刻,他驟然想到一點,眼中里涌起一些驚羨的光芒,“您說一名修行者一生的修行過程里,總是會犯一些錯誤,比如說在二境三境時修行選擇的功法不對,有些修行的手段不對,便在体內留下隱疾,或者今后都無法更改。但若是一名修行者有足夠的時間重新來過,重新修行,那他就自然知道自己哪里出錯,不會再犯,修正過來。您現在便是借以九死蠶,擁有了這樣的機會。”

    丁寧沒有否認,抬頭看著上方黑色的天空,道:“如果有足夠的時間,應該會更有機會接觸到傳說中的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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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指教

    東胡老僧唯有贊嘆。

    他知道丁寧必定會成為修行者世界里最偉大的存在,但前提是必須要在這千山圍困里活下來。

    “其實做個了斷也好。”

    沉默許久的澹台觀劍聽著東胡老僧和丁寧的交談,不敢打斷,直至此刻,他已經不再問丁寧任何問題,而是如晚輩般坐在丁寧下首,說道:“至少可以知道誰是敵人,誰是真正的朋友。”

    “不要太過在意別人的生死問題。” 看著開始沉默下來的丁寧,澹台觀劍認真道:“無論生死,都因緣而起,但最終如何,卻都來自自己的選擇。有時候最怕是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

    頓了頓之后,澹台觀劍又看著丁寧補充道:“勉强的活著未必比死了更快樂。”

    丁寧勉强的微笑了一下。

    他明白澹台觀劍的意思,然而他的心情卻不可能輕松的起來。

    在很多年前他踏入長陵時,想要成為的便是天下風云的中心,天下風云因他而起,任何大事件都圍繞著他發生,或許會讓他感到莫名的興奮和虛榮感。

    然而當真正經歷那麼多的生死,背負著那麼重的分量,想法便會很自然的改變。

    對于造成這千山圍困的夜梟,丁寧此時也沒有任何的恨意,即便有些事情只是意外和出于好的出發點,但戰爭和變革,的確真正的造成了很多人的不幸。

    “您教過不少人用劍。當年長陵對你的用劍便是用‘完美’兩字評價。”

    澹台觀劍看著笑容迅速淡去的丁寧,微微猶豫了一下,接著認真道:“或許你能讓我變得更强。”

    所有場間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在這樣的困局里,如果有在短時間里提升他力量的方法,所有人活下來的几率會更大。

    一個人的真元修為和對天地元氣的感知無法在短時間里加强,除非像東胡老僧一樣處于破境的關頭。

    唯一有可能迅速提升一個人的戰力的方面,便是對于劍經和劍意的領悟。

    如果能夠最大程度的發揮劍招的力量,那這人的戰力很有可能在短時間里大幅度提升。

    這對于別人而言也是不可能的,但這恰好卻是丁寧有可能做到的。

    澹台觀劍所說的便是修行者世界里公認的事實,當年的那個人從未公開收過徒,但是在他修行的很多階段,卻分別指點過几個人劍法,而那几個人在日后都成為了天下赫赫有名的宗師,其中最為人熟知的便是夜策冷夜司首。

    然而聽著澹台觀劍這樣的話語,丁寧卻是搖了搖頭,“其實沒有真正完美的劍意,因為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夠做到真正和絕對的完美。瑕疵始終存在,但某些方面做到極致,就會自然將這瑕疵遮掩。”

    澹台觀劍聽得出丁寧這是有感而發,但是他有些不能理解,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劍意劍意,重在意,意來自于自己的內心,所以關鍵在于自己要信。”

    丁寧看著他有些迷茫的雙目,輕聲說道:“修行者的典籍里,大多有記載一個故事,有名老婦人一直將一篇煉氣功法當成經書來背誦,她不太識字,甚至讀錯了很多字,根本不明其中很多意思,但是她數十年如一日,便是那麼背誦,卻是反而自然煉出了真元。而有一日一名修行者路過,看她讀錯,覺得不忍,耐心講解一番,糾正了她的許多錯誤,自以為那名老婦人會功夫更深,然而最終那名老婦人卻是反而功力退步。”

    略微停頓了數息的時間之后,丁寧看著眼中泛起一些亮光的澹台觀劍,接著說道:“有關這個故事,有諸多的版本,但是表達的意思都是一樣的。你的劍意走極致之快,其實已經很完美,若是說所缺的,恐怕便是最后的一點信心。你不需要我的指點,只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人給你肯定,讓你更相信自己,連心里最后一絲的疑慮都盡消。”

    “已經極致,只要你內心最深處也堅信這已經到極致,你的劍會更快一分。”

    丁寧淡淡的一笑,看著眼神再起變化的澹台觀劍,道:“如果說這是指教,這算不算是指教?”

    澹台觀劍的心境劇烈的波動起來,他身外的空氣都產生了陣陣漣漪,但只是在下一剎那,他的面容就變得絕對平靜。

    然后他起身,深深的對著依舊坐著的丁寧認真行了一禮,輕聲道:“這是最有用的指教。”

    東胡老僧合十感嘆。

    這時天空微白。

    微白不是因為接近天亮,而是某種强大的元氣擾動產生的輝光。

    除了昏迷不醒的扶蘇之外,丁寧等人全部抬頭。

    這意味著已經有人到來。

    能夠帶來這樣的氣象,能夠在這個時候到來的人,自然是七境的宗師。

    是强援,還是一場新的大戰的開始?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平靜的等待著。

    澹台觀劍的眼神漸漸澄靜,依舊和平時一樣謙和,但是在東胡老僧看來,他已經和之前有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氣息。

    白色的輝光越來越亮。

    當形成一條如吸聚了諸多夜光而變得晶瑩發亮的白云時,他們頭頂千山的縫隙里,出現了一道身影。

    這是一名身穿藍色袍服的中年男子。

    他身上不見任何佩劍,但是身上的肌膚也像是月亮一般,在散發著一種皎潔而瑩潤的光芒。

    這名中年男子的五官很柔和,最引人矚目的是,他的眉心之間有一道銀色的光條,就像是開了一只銀色的豎眼。

    這名中年男子飄落下來,他打量著丁寧和長孫淺雪,眼瞳里的神色越來越尊敬,情緒似乎越來越激動,看似在未真正落地之前就要行禮。

    然而就在此時,丁寧眉頭微微一跳,他身前地下深處隱隱傳來一聲悶響,接著響起一連串的枯枝折斷般的聲響,放佛有什麼牽連的東西成片的折斷。

    地面驟然不斷的隆起,放佛地底有什麼龐大的東西正在試圖鑽出來。

    東胡老僧有些詫異,澹台觀劍眉頭微挑,直到此時,他的感知里也才出現了一絲陰冷而令他感到極度不快的氣息。

    那名還未落地的中年男子也根本沒有料想到這樣的變化,面容頓時微微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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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簡單

    無論是天上那名身著藍色袍服的中年男子,還是此時從地下涌現的那股詭異陰冷的力量,都顯然是因為丁寧而來,然而此時這雙方都沒有流露出對丁寧的殺意。

    最直接的殺意來自地下,隨著地面不斷的隆起,殺意直指即將落地的那名身穿藍色袍服的中年男子。

    這名身穿藍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並非弱者,瞬間起了感應,自然也生出殺意。

    兩道殺意如實質般在空中相交,丁寧等人卻反而像是置身事外,和此間無關。

    轟的一聲爆響。

    丁寧等人身前那不斷隆起的地面終于裂開,伴隨著一陣陣陰風,數丈數十丈方圓大小的土地如水中的落葉一般輕飄飄的往上翻轉,在這些泥土的裂縫里,不斷有不同的墓碑顯露出來,往上升騰。

    這些墓碑出現得越來越多,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無窮無盡,也要形成一座完全由墓碑形成的巨山。

    澹台觀劍先前一直不明這雙方的身份,只是保持著警惕,卻並沒有任何插手,但此時看到這些不斷涌現的墓碑的瞬間,他的心中卻是一動,瞬間想明白了這些墓碑代表的是何人。

    身穿藍色袍服的中年男子手中本來已經出現了一道銀色的長劍,銀色的劍身上的符文就如一座月宮,在符文間流動的元氣就像是真正的白云在流動。

    當看到這些墓碑的瞬間,他的面色變得比這些白云還要雪白,面上原先對丁寧等人的恭謹神色驟然變成驚惶,一聲凄厲的驚呼從他的唇齒間噴薄而出,他眉心里那條銀色的光條猛然擴張,就像是一只銀色的豎眼要睜開。

    六道銀色的劍光同時在他的身体兩側閃現,接著如孔雀開屏般散開,散開成千万片銀色翎毛般的劍片。

    千万片劍片在空中發出恐怖的破空聲,形成了巨大的光瀑,轟向地面,然而與此同時,這名身穿藍色袍服的中年男子的身体卻像是違反了這自然的法則一樣,强行扭轉了落勢,反而以驚人的速度往上方的天空彈飛出去。

    他要逃。

    原本他想要偽裝成丁寧這一邊的人,然而地下這人卻很干脆的要殺死他,而且地下這人的身份,讓他根本無法辯駁,根本無法讓丁寧等人再相信他。

    一塊塊墓碑的末端繚繞著黑色的煙氣,就此漂浮了起來。

    丁寧等人的上方,全部都是懸浮著的墓碑。

    接著這千万片銀色的劍片便和這些墓碑相撞。

    無數令牙齒發酸的爆裂聲響起,這些墓碑在空中懸浮著,不停的晃動著,表面一剎那爆開無數團銀色的火光,就像是千万顆星辰在幻滅。

    身穿藍色袍服的中年男子的身体在空中扭曲著,抖出無數團影跡。

    他發現自己也根本不可能原路退出,逃出這個足以困鎖八境的千山困局,但是讓他心情略松的是,他不惜本命元氣施出的這一劍終于暫時擋住了地下這人的攻勢,接下來他哪怕在這千山之中迷失,便至少不會馬上被這些人殺死。

    然而他忽略了一點。

    地下那人此刻的確已經拿他無可奈何,但是場間還有一名和世間所有劍師都不同的存在。

    澹台觀劍抬起頭來。

    他伸手出劍。

    就好像只是一個純粹出劍的姿勢,好像什麼都還沒有做,但是天空里那名身穿藍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便已經驚駭的一聲尖叫。

    他的胸口和背后涼意透出,一團血霧已經從他的胸口和背后同時涌出。

    澹台觀劍手中的劍光消失。

    因為太快,以至于都沒有人能夠看得清他的本命劍是什麼樣的色澤。

    “你殺了他。”長孫淺雪看著空中那名如隕石般墜落的身穿藍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對著澹台觀劍說道。

    這像是廢話。

    那名中年男子心脈盡碎,就算不馬上死,從這樣的高空墜落,身体恐怕也會摔得四分五裂。

    但是澹台觀劍明白她的意思,他之前出劍對付那些宗師,只是刺穿對方的氣海,讓對方失卻戰力,卻是留對方的性命。

    “孔雀翎,這是獨孤候府的人。”

    澹台觀劍看了她一眼,解釋道:“但是他偽裝成流云宗的人,流云宗宗主陳關鶴和林煮酒是舊交,也為巴山劍場戰死在長陵那一戰里。”

    不殺,是强者對弱者的憐憫,殺,則是這人的行為太過卑劣。

    若是這名不知名的藍袍男子直接以敵人的身份前來刺殺丁寧,澹台觀劍可能會留他一命,然而想用換取信任的方法來尋找機會殺死丁寧,這便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長孫淺雪點了點頭,“孔雀翎唯有獨孤候府最重要的數名人物才有資格修習,所以獨孤侯府的選擇是成為我們的敵人?”

    丁寧沒有回應什麼。

    這些侯府在元武登基前三年便大多做出了選擇,過了十几年自然大多不會改變當年的選擇,這是可以預見的。只是他忍不住想到岷山劍會里面的獨孤白,不知道那名年輕人如果知曉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又將做如何的選擇。

    他頭頂上方漂浮著的那些墓碑悄無聲息的消失,一道道黑氣朝著地面縮去。

    他的目光便很自然的順著這些黑氣的收縮落在了一名剛剛出現,好像是黑氣收縮而形成的少年身上。

    這名少年身材不高,最關鍵的是沒有絲毫生氣,讓人感覺不到有任何氣血的流動,就像一具冷冰冰的屍体,但是沒有任何一具屍体都他身上散發的氣息强大。

    “你是晏嬰的弟子。”

    丁寧看著這名少年,說道。

    少年微垂下頭,似乎有些羞澀,但還是點了點頭,道:“是。”

    然后這名少年似乎有些累了,竟是再不發一言,就在丁寧的身側抱著膝蓋坐了下來,將頭深深埋起。

    丁寧和長孫淺雪互望了一眼,然后他自己忍不住有些好奇的問道,“你不問我到底是誰?”

    這名少年輕聲的回答,“反正你是元武不惜代價要殺死的人,我不用管你是誰,只要將來有可能殺死元武就好。”

    所有人都聽出了這名瘦弱的少年話語里的情緒。

    他有一名最敬愛師尊。

    但是他的師尊死了。

    在鹿山會盟上被元武所殺。

    他要元武死,就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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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千墓

    “你來我當然求之不得。”

    丁寧仔細打量著這名奇怪的少年,說道:“而且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剛剛那人是我們的敵人,但沒有你的話,說不定會費些力氣,只是你從來沒有見過我,你怎麼會對我有信心?你應該明白,這是個准進不准出的大陣,難道你有破法?”

    “我沒有破法。”這名少年明顯不太會言談,而且他帶著獨特的地方口音,連聽丁寧的話都似乎有些困難,以至于他說話也是很慢,“我是對元武有信心,而且我對自己沒有信心。”

    丁寧愣了愣。

    連他都沒辦法理解這名少年的這兩句話。

    “什麼意思?”長孫淺雪蹙著眉頭,很直接的問道。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我師尊强的人,但是元武殺死了我師尊,所以他比我師尊强。既然他親征到了這里,都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你,你當然就是對他最有威脅的人。”

    少年的頭依舊垂在膝蓋上,沒有抬起,這個時候他的背影顯得有些說不出的悲傷,“而且我知道我不可能超過我師尊,我將來不可能憑借自己的力量殺死元武。”

    澹台觀劍愣了愣,他覺得這名少年前面半句話說得非常有道理,這說明這名少年實在是聰明到了極點,而且他能夠遠渡重山到達這里,無論是勇氣和心境都是非尋常人所能比擬,所以他忍不住皺眉道:“你怎麼知道你將來不可能超過你師尊?你應該是這世間最年輕的七境,或許更確切而言,你很有可能是修行界的歷史上最年輕的七境。更何況你的師門不凡,你師尊也是這世間最强的數人之一,現在你如此年輕,七境里也應該已經沒有多少人是你的對手。”

    聽著這樣誠摯勸慰的話語,黑袍少年卻將頭埋得更深了些,慢慢說道:“你不知道,我之所以能這麼快到七境,只是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我是師尊的本命物。”

    澹台觀劍頓時愣住。

    長孫淺雪也根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回話,不由得也是怔住。

    丁寧沉吟著,微垂著頭想著,他大致想通了這是因為什麼。

    大齊王朝一些最强大的宗門所修的功法都是陰神鬼物之道,和世間其余王朝所修的功法截然不同,那晏嬰自成一脈,在千墓山修行,從之前的一些傳聞和這名黑袍少年的出手,各朝的修行者一般都認為那大齊王朝的第一宗師晏嬰是將整座陰氣最濃的千墓山煉成了本命物。

    在他隕落之后,那座千墓山自然便傳給了他的弟子,眼前的這名黑袍少年。

    這名黑袍少年之前在大齊王朝的平亂之中,曾將這座山都搬到了皇宮里,用以對敵,在外人看來,則是相當于晏嬰將凝聚了他驚人本命元氣的本命物傳給了他的弟子,而他的弟子則是依靠他們宗門的某種神秘手段,可以完美的御使晏嬰的本命物。

    然而真正的原因卻是,晏嬰在修行之中,將大量的本命元氣融給了他的這名弟子。

    在千墓山修煉的許多年里,晏嬰養的是他這名弟子,而不是那座千墓山。

    “我聽說齊帝將你師尊的遺体送回了你們千墓山。”丁寧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這名黑袍少年,說道。

    “我們宗門有獨特秘术,我借我師尊之力到了七境。”黑袍少年點了點頭,心里很是難受,“但修行是循序漸進的事情,我就像是直接到了七境,前面几境的路我都沒有走過,又怎麼可能走得到今后的八境。如果連八境都不能到,我在七境的道路上走的時間再長,還是不可能戰勝元武。”

    “我沒有選擇。我並不比我師尊天賦更高,如果我不這樣選擇,恐怕我慢慢修到元武老死,我也追不上元武。”黑袍少年慢慢的接著說道:“我只能靠別人殺死元武。”

    所有人沉默下來。

    丁寧看到這名黑袍少年的雙肩在微微聳動,他知道此時雖然沒有哭聲,但這名黑袍少年卻是在大哭。

    雖然這名黑袍少年已經是天下修行者敬畏的宗師,但他畢竟太過年輕,從年齡上而言只是個孩子。

    那千墓山本身便只有他師徒二人,當晏嬰死后,這名黑袍少年便是孤孤單單的了。

    “如果我能活著出這個陣,能逃走。我會幫你殺死元武,我能殺死元武。”

    丁寧沉默了數息的時間,說了這一句。

    這句話或許聽起來有些像哄騙一個孩子幫他賣命,但是聽到他這句話,這名黑袍少年卻是扭了扭頭,將淚水在膝蓋上擦干。這樣的稚嫩和充滿孩子氣的動作,讓人無法將他和最年輕的宗師聯系在一起。

    然后這名黑袍少年抬起頭來,看著丁寧,說道:“看來你和別的修行者真的不一樣,想來你真的和元武說的一樣,是當年那人的重生…只是你的身体里好像除了九死蠶之外,還藏著一個恐怖的東西,那是什麼?你明明有一柄强到極點的本命劍,那難道是另外一件本命物?”

    “令師的修行之法果然不凡。”丁寧輕輕的一笑,認真的解釋道,“那不是本命物,是不死藥,來自祖山。”

    “很奇怪,和我們的元氣很相近。”這名黑袍少年呆了呆,接著下意識般說道。

    丁寧原本以為他會因為好奇繼續問這不死藥是何物,聽到這名黑袍少年所說,他卻是反而一愣。

    “但又好像根本不同,好像是某種變化之后的產物。”黑袍少年眼瞳中的光芒劇烈的閃爍著,努力感知著,說道。

    丁寧微微皺眉,咀嚼著他這句話里包含的意思,一時不語。

    “這些劍也都是上輩修行者的本命元氣殘留,然后被接下來修行者的本命元氣扭曲了,單獨一柄不算什麼,但是聚集了這麼多,卻真的很厲害。”

    就在這時,這名黑袍少年卻是生怕丁寧嫌棄般,接著說道:“我可能走不到八境,但是我們千墓山的功法,卻也可以這樣用法…如果有將來,我可能可以創造一支軍隊。”

    這句話的最后一部分又很難懂,但是這名黑袍少年卻並沒有給場間所有人思索的時間,他的目光落向了一側的地上。

    那片地上大塊的泥土翻轉,很多被這名黑袍少年的力量掀起的大塊泥土就像一座座墳墓一樣聳立著。

    他目光落在的一塊土地上,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屍体,正是被澹台觀劍殺死的那名七境宗師。

    空氣里有一道黑氣陡然涌現,隱隱約約就像是一塊黑色的墓碑沉了下去,落在那名七境宗師的屍身上。

    令人心悸的一幕出現了。

    那名宗師慢慢的,直直的僵坐了起來。

    “不可能有原先的所有力量,但是加上我的本命元氣,至少有一部分。”黑袍少年轉頭看著都很震驚的丁寧等人說道。

    “大幽王朝的時候有一名鬼道人,說有驅屍戰斗之法,你們千墓山的手段,類似此種。”丁寧平靜下來,然后問這名黑袍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黑袍少年想了想,好像記憶里師尊沒有給自己起過什麼名字,又想了想,他說道:“千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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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聯手

    “在我們東胡苦修僧的經書里,佛降大魔,那魔王灑白骨成兵,殺之不盡。”東胡老僧一直在感知著那名死氣沉沉,僵坐在地的宗師,此時他感知清楚了,忍不住看著丁寧和這黑袍少年說道:“先前只以為是虛無縹緲,刻意誇大神通的說法,然而現在看來,這千墓山的手段,倒是的確如此。只要給予足夠時間,他甚至能造就一支軍隊。如此說來,倒是我的確想得狹隘,以前還是太過坐井觀天了。”

    丁寧點了點頭,道:“長陵的修行典籍里也有撒豆成兵的手段,對于大多數修行者而言,那自然是沒有任何依據的神話故事,但是在有些古典里,卻也特別提過,那種手段是用海外一種的鐵豆木的豆。想來是那種豆特殊,能夠承載一些修行者的本命元氣。”  ||||小說 ;“這種事情除非親眼所見,又如何能信。”

    澹台觀劍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甚至心中有些微微的發寒。

    這陰神鬼物之道的修行手段的確太過詭異,當時那鹿山會盟之上的晏嬰已經技驚四座,接下來他直接將他弟子一步登天造就成七境宗師,而且完美承載他的本命元氣,更是逆天的手段。

    現在這千墓雖然修為一生都被限制在七境,無法再接觸更多修行的世界,但這種手段倒像是天生最適合他。因為對于其他修行者而言,本命元氣是切不能浪費的,不斷的積蓄本命元氣在体內和專心溫養某一件本命物,本身就是七境到八境的累積和感悟過程。然而對于千墓而言,不斷積蓄本命元氣根本沒用,始終無法引起質變,這日常修行之中產生的本命元氣,卻正好可以不斷的注入外物之中,也就是不斷將這種宗師和其他修行者的遺体煉化為可驅使之物。

    到了澹台觀劍這種級別的修行者,早就不會覺得這種手段背經逆道,此刻那僵屍一般的宗師,在他的眼里也就是件武器而已。但是這種手段本身太過驚人,即便這千墓的本命元氣自然不可能無窮無盡,但是只要他不被殺死,每修煉一段時間得來的本命元氣便可以造就這樣的一件武器,那真是和東胡老僧所說的一樣,慢慢累積下來,他真的能造就一支軍隊。

    這種在修行者世界里被稱為陰神鬼物的東西,對敵時當然不可能和真正的生靈一樣,最多只能接受他殺意所指,對敵比較木訥,但哪怕都是只有四五境的力量,數量一多也極為恐怖。

    更為可怕的是,這種陰神鬼物沒有恐懼和痛苦,恐怕遭受重創還能戰斗。

    “若是我們能活著出去,恐怕只憑你們兩個幫他,就足以能和元武爭天下。”澹台觀劍看著這名自稱千墓,像尋常街巷里鄰家小男孩一樣的黑袍少年,終于忍不住說了這樣一句。

    丁寧笑了笑。

    但是他眼眸中的情緒很復雜。

    因為這個假設始終建立在他們能活著出去的前提上。

    最為關鍵的是,他身邊的朋友其實始終很强大。

    在巴山劍場的時代,在任何人看來,也只是有那兩三個人和他站在一起,就足以征天下。

    然而其實敵人同樣也很强大,敵人同樣也有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

    就如現在,身外千山的影子重疊在他的雙眸里,層層陰霾。

    真正經歷過的事實告訴他,最后的勝利不在于誰擁有可怕的武器,而是在于誰擁有的可怕武器更多。

    “鄭袖從我們身上學了很多東西,有些東西我們也必須向她學習。永遠不要把所有的手段暴露在敵人面前。”丁寧轉頭看了澹台觀劍一眼,道:“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這樣的手段還是最好不要讓鄭袖和元武知曉。”

    澹台觀劍點了點頭。

    在他點頭之前,一股陰寒的氣機已經從千墓的身上析出,那名已經僵坐著的“宗師”便已經重新往后倒下,身体迅速的潰爛,化為黑水,滲入地下。

    沒有人有異議。

    如果將來一支這樣的軍隊才真正具有毀滅性的力量,那在能夠形成這樣的軍隊之前,便最好不要讓元武和鄭袖這樣的存在知道。

    ……

    千座塵山頑固的牢牢矗立著,看似靜止的塵山里有許多斑駁的陰影,這些斑駁的陰影落下詭異的影跡,時而飄蕩在他們的身上。

    天空漸漸發亮,一夜漸過。

    黑夜始終與死亡聯系在一起,讓人總是覺得不安全,然而其實影響的始終只是人的情緒。

    對于未知的等待,最是讓人無奈和焦躁。

    當第一縷陽光從天空中灑落,但卻連這千座塵山之中的丁寧等人卻根本無法判斷這縷陽光到底從何處方位灑落時,扶蘇醒了過來。

    在清晨的陽光里,他看清了澹台觀劍冷峻而謙和的側臉。

    “為什麼要這樣?”

    他感到了莫名的巨大痛苦,不是因為身体的傷勢,而是來自內心。他忍不住看著澹台觀劍,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做任何事情,都要遵循于內心最真實的感受。”

    澹台觀劍明白他的意思,認真的說道:“這是我真正入岷山劍宗,得到師尊的傳承時,他第一個告訴我的道理。”

    然后他抬起頭,補充了一句,“任何宗門的存在,不在于形式上的山門,而在于堅持的道理。”

    “所以甚至可以冒著整個大秦王朝和岷山劍宗都徹底沉淪的危險,付出這樣的代價麼?”扶蘇看著陽光里澹台觀劍的臉,心中響起這樣的聲音,但是他卻說不出話來。

    “沒有說宗門一定要為王朝效力,修行地里聚集的各種各樣的修行者,都有著不同的追求。”澹台觀劍卻能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所想,慢慢的說道:“只是你自幼就所處這樣的位置,所以你一直被別人左右你的內心,你認為這一切理所當然。那你自己呢,你總是聽從你父母的說法,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你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

    扶蘇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的內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開始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丁寧的聲音突然響起。

    澹台觀劍霍然抬頭。

    一直在調息著的長孫淺雪和東胡老僧也睜開雙目,仰起頭來。

    千墓很自然的縮了縮身体,他身外的黑袍就像一潭黑色的死水一般往上蕩漾開來,遮掩住他的整個身体。

    因為這個時候的天空里,有他最畏懼的氣息。

    只是清晨,但是在這數個呼吸的時間里,天空急劇的明亮起來。

    一道道陽光凝結成束一般,比平常正午的陽光都耀眼了無數倍。

    在這樣的天空里,更高處,飄蕩而下無數蒼白色的火線。

    蒼白色的火線和這明亮耀眼到極致的陽光急速的融合在一起,不斷在空中交彙。

    “原來是這樣。”

    澹台觀劍的面色瞬間變得凝重無比。

    這是星火和太陽真火的結合,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天地元氣被兩股强大的氣機硬生生的融合在一起。

    天下間自有元武和鄭袖才能做到如此。

    當沉寂半夜之后,再起殺機的開端,誰也沒有想到會是元武和鄭袖的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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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大手段

星月和太陽不可能同時出現,寂寒和陽熾兩種截然不同的元氣就如水火不能共融,但是在這天明之際,卻是在天空不斷的彙聚,不斷的融合,不斷的演化。

這絕對是修行者典籍里都沒有記載過的盛景,充滿極度的危險,但是看著蒼白色的流焰和金紅色的太陽真火在空中如調色板上的色彩一般不斷的交彙,變成各種形狀不同的光焰時,給所有眼見的修行者的感覺還是驚艷和美麗。

“元武還沒有回到長陵。”

丁寧微眯著眼睛看著天空中那無數股不斷變幻著形狀的流焰,看著那些分量似乎很重,早該落下的流焰卻還在空中不斷的扭曲盤旋不斷的從四面八方撕扯著各種玄奧難言的天地元氣,聲音微寒的說道:“鄭袖已經給出了回應。”

當丁寧這樣的聲音響起時,遠方的山林間響起了許多龐大的嘶吼聲和巨大的破空聲。

即便隔著很遠的距離,依舊可以讓人感覺到有無數沉重和龐大的身軀在破空而起,如神王巨舟滑行在空中。

那是騰蛇,真正的蛟龍,或者除了那些先前已經被他們感知到的騰蛇之外,還有其它異獸。

這個時候扶蘇看著天空里的玄奧光線,還不能理解丁寧所說的這兩句話中的含義,但是除了他之外,所有在場的人都已經懂了。

在昔日元武登基前,王驚夢殺入長陵的那一戰里,鄭袖和元武也並未如此聯手,所以這是兩人壓著箱底的秘密之一。

然而現在這樣的手段卻用了出來。

這只能代表著鄭袖和元武在這件事上已經達成了一致。

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丁寧,包括犧牲扶蘇。

所以寂寒的星火和陽熾的太陽真火才能完美的相融,而那些等候在這片荒原上,包括膠東郡的那些修行者,也明白了她表達的意見,所以那些騰蛇和異獸才會在此時騰空。

真正的不惜一切代價,元武和鄭袖全力發動的殺局,已經徹底開始。

澹台觀劍微垂下頭,他忍不住轉頭看著扶蘇。

他的目光里不自覺的充滿同情和憐憫。

事實上除了皇宮里的少數人之外,長陵絕大多數像他這樣的修行者都很喜歡扶蘇。

因為扶蘇沒有長陵皇室和膠東郡的一切氣質,他真的很善良。

扶蘇原本沒有能夠理解,但是此刻聽著那些遙遠而清晰的破空聲,注意到了澹台觀劍的目光,他驟然明白,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嘴唇也不斷的顫抖起來。

“元武的身邊應該有個人,有個他絕對信任的人。”

丁寧看著長孫淺雪和最想殺死元武的千墓,慢慢說道:“元武天生就是個很循序漸進和很謹慎的人,他用這樣的方式消耗自己的力量來換取鄭袖的回應。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恐怕都沒有自保的能力,那麼他的身邊一定會有個足夠强,又足夠值得他信任,至少和他的利益站在同一陣線的人保護他。”

“要想殺元武,就必須先把這個人找出來。”千墓點了點頭。他平時大多數時候很安靜,看上去很稚嫩,但每次提及元武,他就會變得很嚴肅,很有殺氣。

這片戰場上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名秦楚的宗師,而且當元武和九死蠶同時出現在這片天地,又會吸引不知道多少外朝的强大宗師趕來。

能確保元武的人,恐怕至少接近破境前的東胡老僧,至少比世間其余的七境宗師要高出一大截。

這樣的人,即便對于八境都有真正的威脅。

這樣隱藏在元武身邊的高手,既是元武最堅實的盾牌,又是隱匿在黑暗中的毒蛇,在關鍵的時候便隨時會噬咬他們一口。

“還能有誰?”

長孫淺雪深吸了一口氣,她在腦海之中將當年的很多人搜尋了一遍,但是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有那麼强大,同時會守護在元武的身邊。

當她忍不住說完這句話,所有的人便都開始沉默。

天空之中的星火和太陽真火還在飄落,但不再席卷四面八方的天地元氣。

那一道道蒼白色的星火和成束的太陽真火最終凝聚成一種詭異的淡紫色,變成一條條不規則的刃体,長如劍身的不規則刃体邊緣,閃耀著青色和金色的光芒。

這些刃体已經定形,放佛凝固一般,暫頓于高空之中。

如果說先前戰斗中丁寧展現的劍意是完美,那此時空中的這些劍刃帶給所有人感知里的感受,便是狂暴和不屬于這個世界。

東胡老僧的面色漸漸泛紅,接著變為一種接近琉璃般的深紅。

在這時間都似乎凝固的剎那間,他体內的氣血流動越來越快,漸漸沸騰。

他手中的法杖就在這個時候往上伸了出來,因為握得太過用力,氣血和真元流動得太快,他手掌心里堅韌到極點的肌膚居然撕裂,一條條血流順著杖身像粘稠的紅漆一樣往杖尖蔓延。

數朵真正的血花在杖尖盛開,如寶石般晶瑩剔透。

每一朵花瓣上綻放而出的力量,就變成一頂看不見的透明華蓋,重重疊疊在他們的頭頂。

比平時正午都明亮百倍的天空里,驟然亮起万千道劍光。

那些淡紫色,但刃体邊緣卻閃爍著青色和金色光芒的劍刃,變成急劇流動的劍光充斥天地間,暴雨般朝著他們所在之地落下。

無比狂暴霸道的劍光成河,擠壓和切割著這里每一道細微的天地元氣,硬生生在這片空間里擠壓出千万道細小的閃電。

恐怖的力量衝擊,卻是沒有發出任何暴戾的聲音。

這些劍光衝擊在他們頭頂那些看不見的透明華蓋上,發出的聲音就如雨珠落在長滿青苔的石頭上般細微。

老僧身旁的所有人,包括丁寧的眼睛里都有贊嘆之意。

這千重塵山阻隔了老僧和八境元氣的溝通,但是鄭袖和元武此時聯手的劍光里蘊含的大部分力量,卻是被他用一種至柔的力量抵消,就像是青苔的柔軟和青苔之間的間隙輕柔的磨滅著從天空墜落的力量。

這是一種難言的大手段。

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這還不夠。

透明的天空里,看似沒有任何變化,但是老僧手中的法杖杖尖上的那數朵血花上,已經布滿裂紋。

這裂紋甚至朝著他手中的法杖和他的肌体延伸。

老僧的身旁,有一團黑色的濃煙。

黑色的濃煙里,千墓抬起了頭。

熾熱的太陽真火對他所修功法的真元最為克制,所以他天生的畏懼,所以此時他的抬頭,便顯得特別的倔强。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有無數個黑點出現,然后迅速放大。

一塊塊墓碑從地底鑽了起來,往上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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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維系

這些墓碑包括那座黑山,都是晏嬰的本命物。

此時當他的感知世界里出現無數塊墓碑,接著出現一座黑色的山,他的氣海里便有無數本命元氣順著他的經絡往外噴涌。

一座真正的黑山,結合著地底的荒土,便真實的矗立了起來。

轟的一聲巨響,這座黑山頂向了上方無比狂暴的劍河。

寂滅的星火和熾烈的太陽真火都可以對他的本命元氣造成傷害,這一剎那黑山上發出無數熱油被融穿的聲音,許多已經殘缺的墓碑上,迅速被腐蝕般出現無數的孔洞小說,而且像融化般不斷擴大。

這是一種真實的痛苦。

這名黑袍少年頓時瘋狂的尖叫起來,然而尖叫聲里充滿的卻不是恐懼,而是憤怒。

他憤怒的尖叫著,雙手不斷地揮舞著,一塊塊墓碑隨著他的心意,倔强不屈的往上拍擊,朝著那些劍光砸去。

……

陰山里,有一座簡陋的草廬。

身穿普通布衣的元武,就坐在草廬前方的空地上。

這片空地處于一塊挑起的崖間,前方就是云海。

別山的云海一般端庄而美麗,然而陰山之所以稱為陰山,便是因為山高而陰寒,亂云飛舞之間盡是黑意。

此時有那千座陰霾塵山,再有無數黑色的陰氣在那千座山中燃燒般不斷往外迸發,所以他眼前的層層云霧也都是如鉛的顏色。

他的面容很平靜,但是身体肌膚里的經絡卻像是無數活動的蚯蚓在扭動,一些肌膚的紋理中不斷泛出晶瑩的光澤,甚至有種隨時都要崩裂的感覺。

雖然未身臨那千座塵山里,但事實上他正和世間另一位八境做著最凶險的爭斗,至于還有那名黑袍少年,對于他而言則是另外一名老對手,鹿山會盟上令他身受重創的晏嬰。

人生里有無數艱難的選擇,相比此時戰斗本身的凶險,他腦海里的爭斗更加令人難訣。

只是很多時候,有些選擇卻不能完全按照自己所想,就如此時,他比任何人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那星火的穩定。

那寂寒冷漠的星火始終極為平穩的落下,和他釋放出的本命元氣彙聚,沒有任何催促之意,然而這種穩定和毫無波瀾,卻偏偏就是最厲害的催促。

元武輕輕的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

……

舉著法杖的東胡老僧鐵眉微跳。

他低頭看了自己的身体一眼。

那道狂暴的劍河依舊還在上方的空間里暴烈的穿行,然而其中最為精純的一部分力量,卻是硬生生穿入了他的元氣里,刺入了他的身体。

這種力量只是一種純粹的震蕩力,就像是有人在握著他手中的這根法杖,拼命的抖動。在一剎那的遲疑之后,東胡老僧明白了這股力量來自于世間另外一名八境,元武。

他也想明白了對方是動用了如何的手段,來對自己造成真正的傷害。

這種本命元氣的互相交纏,完全就像是元武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元武讓自己的身体瘋狂的震蕩起來,帶著他的身体一起震蕩。

這是一種真正兩敗俱傷的手段,但是有一點,元武比他進階八境的時間更長,在八境的道路上走得更遠,所以他的氣海和一些重要的經絡,比起他更穩固。

這種震蕩的衝擊力,就針對他的氣海。

無可否認動用這樣的手段,元武一定會受重創,甚至連修為都會下挫,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盡復,但是他卻會修為盡廢,會死。

所以鄭袖和元武聯手的這一擊,最后想要達成的效果是元武重傷,而他死。

此時東胡僧腦海之中分外的清晰,他知道這恐怕是出自鄭袖的心意。

元武逼著她用犧牲儿子為代價,那她也自然要元武付出同等的代價。

這樣對于她和元武兩人而言才能公平。

或者說她和元武的關系,便需要這樣才能繼續維系。

東胡老僧的面容苦楚,他是這聯手一擊的目標,剛入八境窺探到那奇妙的天地,此刻卻即將氣海盡潰,生命也即將消亡,心中自然有極度的不甘。

然而也就在此時,千墓更加憤怒的尖叫起來。

他感知到了真正的殺意所指,感知到了有力量完全漠視了他的這座千墓山,並精巧的從他的千塊墓碑之中穿過,落入東胡老僧的身体。

隨著他的尖叫,空中數百塊墓碑繚繞著黑氣,如隕石般瘋狂的墜落,帶著一道道黑氣,衝入老僧的氣海。

這些墓碑在空中時顯得很龐大,但打在老僧的氣海上時,大小卻如同小小的印章。

老僧赤紅的面容頓時漆黑一片。

在他的感知里,他有無數紊亂力量不斷穿行的氣海里,驟然被塞滿了無數黑石。

這些黑石令他体內髒器的生機都出現了衰敗,但在這一剎那間,這些黑石遭受撞擊的互相衝擊和摩擦,卻緩解了對于他氣海本身的破壞之力。

噗的一聲,一口黑血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

老僧的身体似乎一剎那蒼老了很多歲,体內的五髒六腑都有種真正衰老的氣息透出,然而隨著那一道道黑色的氣流從他的氣海衝出,他的氣海卻終究保住了。

他終究活了下來。

元武所在的空地上方,陡然下了一場大雨。

元武的眼角出現了几道皺紋,但這几道皺紋卻是深入肉里,滲出血來。

他的肌膚里也滲出很多璀璨的晶光,如同星塵。

當這場大雨落下之時,有一名持著黃紙傘的修行者走到了他的身后,替他擋住了這場雨。

……

長陵,靜寂到可怕的皇宮深處,鄭袖垂手而立。

散碎的星火如無數晶瑩璀璨的寶石從她身前的空間里墜落,穿過她那個玄奧難言,無數光線折射著的天井。

她的雙手不斷的顫抖著,指尖不斷滴出血來。

她白玉般的雙手手臂肌膚上,有著無數細密的裂口。

“你的確是真正的寡人。”

“因為我會心痛,但是從你開始爭奪天下開始,你卻從不會為任何人心痛。”

她慢慢抬起頭,在心中說了這樣兩句話。

她無法確切的看到所有戰斗的畫面,但是她可以確定的感知到元武的力量最終去了何處。

她可以肯定,即便那名東胡僧不死,那東胡僧的修為,也差不多已經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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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死信

“我真的很失望。”

當鄭袖收斂星火,走回她書房深處時,一名年輕人站在池塘邊,看著前方屋檐下椅子上的人說道。

咕嘟一聲,池塘里的鯉魚吐出了一個泡泡。

這池塘里的鯉魚很肥很大,而且紅白青三種色澤非外的鮮艷,一點都不雜亂,是極名貴的品種,還有數尾是渾身純白,只有額頭上有一團紅色的肉瘤。

這些鯉魚的價值甚至超過這個簡陋的院落本身,而且並非能夠僅僅憑借金錢所能得到。

世間能夠超越金錢的,便唯有權勢。

這名年輕人先前名為李信,現在名為方信,這個院落便屬于他。

所以之前他給人的感覺只是一名朝氣蓬勃的年輕修行者,然而現在他的站姿都是背負著雙手,給人的感覺就是極有威勢。

他看著座椅上的方餉,面帶怒意,目光也是咄咄逼人。

長陵的天氣已暖,這些在冬季沉于池底的錦鯉已經在歡快的嬉戲,拍打著水花,然而竹椅上的方餉依舊畏寒,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

“你失望什麼?”

聽著方信的質問,方餉的面容卻是沒有多少的波瀾,他依舊和平時一樣,若無其事,帶著一絲慵懶說道。

“何必假裝。”

方信冷笑起來,從袖中取出了一封信箋,聲音微寒道:“既然你已經接受了安排,我都稱你為父,為何你還要偷偷寫一封密信給你遠親,講述侯府的事情?”

方餉聽著這些話語,看著這名盛氣凌人的年輕人,卻一時沒有說話。

“你在這里,清閑的安享余生不好麼?”

方信看著不再說話的方餉,卻是以為他畏懼,語重心長般看著手中的信箋說道:“飲食起居,你有什麼不滿意的麼?有什麼想要的山珍海味,哪怕是美婢,有什麼不能滿足你麼?”

方餉看著他,依舊沉默不語。

“你的這些小動作,不可能不被我知曉的。所以還是請你不要這樣了。”

方信略微用力,將手中的信箋震碎,碎屑順風飄落在他身旁的池塘里。

那些錦鯉雖然好看,但是很痴,紛紛以為投食,瞬間將這些碎屑吞食一空。

“我想有件事情你弄錯了。”

方信轉身走向院落外,但就在這時,方餉的聲音響了起來。

方信的心中陡然一震。

他霍然回身,看著方餉,沉聲道:“什麼事情?”

“這方侯府是我父親和我一手打下來的。而且我還有個弟弟,即便我真認了你這個儿子,這方侯府也輪不到你做主。”方餉笑了笑,道:“而且若是你真想認我做父,每次見我便要跪拜請安。世上哪里有你這樣盛氣凌人的儿子。”

“你要我給你跪拜請安?”

方信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也笑了起來。

方餉看著他,只是看著,並不說話。

“就憑你這個廢人?”

方信的笑容徹底消失,面上瞬時充滿了寒意,“你父親即便在這次大戰里能活下來,恐怕終生也不會被調回長陵,還有你說你弟弟?他敢回長陵麼?他若是出現,在進城之前就會被殺死。”

“所以請你清醒一些。”

頓了頓之后,方信嘲弄的看著方餉,接著說道:“你只有靠我,方侯府還存在,只是因為皇后娘娘需要給那些王侯一個臉面,需要方侯府維系下去。若是你再企圖做出什麼讓大家不高興的事情,說不定你的錦衣玉食隨時都會消失,送給你的飯菜說不定比下人的還要低等。”

他是李家的人,屬于李相的心腹,此刻又執掌方侯府,一言一行自然便是大人物的氣勢,此時的威脅令這整個小院都似乎陷入隆冬之中。

“所以有件事情你還是沒有想明白。”

然而聽著他這樣的威脅,方餉卻是像看著一條可憐蟲一樣笑了起來。

“你大概不會明白,為什麼從鹿山會盟開始,元武和鄭袖都有意識的針對我們方家。”

“其實真正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弟在鹿山會盟之前離開了長陵,惹惱了元武,也不是因為我修為盡廢,失去了利用價值。”

方餉看著已經怔住的方信,微嘲道,“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方侯府太强,是因為我弟是連當年的王驚夢都極為看重,認為在長陵那麼多修行者之中最后前途的修行者。再加上我和我父親,我們方侯府比其他侯府會强出很多。”

方信不自覺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還沒有來得及細想這里面的深意,但是不知為何,心中卻是開始不斷的泛出寒意。

“你雖然是李家人,天生得李相的信任,但是你畢竟太過年輕,太過愚蠢。”

方餉同情的看著這名年輕人,慢慢的說道,“所以大概你也不會想明白,元武能夠容忍夜策冷,一是需要平衡長陵的一些勢力,二是因為夜策冷在海外修行,其實修為進境提升的並不算快,而且不斷的幫他通往海外尋找靈藥的艦隊斬殺一些海獸,本身還受了不輕的隱傷。元武和鄭袖在絕大多數地方不同,但有一點很相同,他們嫉才,嫉真正有可能對他們形成威脅,甚至超越他們的修行者。”

方信越聽越是心驚,他强自鎮定道:“說了這麼多,和現在又有什麼關系呢?”

“元武讓我弟在破境之前去鹿山送死,讓我在鹿山修為盡廢,所有這些,我們方侯府都忍了。”

方餉有些感慨的說道:“哪怕讓你動用我們侯府的一些力量,哪怕讓你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哪怕我弟遠避海外,這些都可以忍,但是讓我父親都在邊關送死,這卻是逼人太甚。”

“我送那封信給我那門遠親,是因為我弟弟幼時去過那几次,很有可能會故地重游。畢竟連我都不知道我弟弟去了哪里修行。送信去那里,或許他會知道一些消息。”

頓了頓之后,方餉接著看著臉色都白了起來的方信,說道:“其實想要讓他知道一些方侯府的消息,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只是之前我覺得犧牲太大,或者沒有必要。”

方信已經聽不懂方餉這些話里的意思,只是一味的覺得身体寒冷,開始覺得恐懼。

“有些人忍得住,是因為我還活著,這方侯府好像還和之前沒有什麼兩樣,但如果我死了,很多人會忍不住。而且我死這樣的事情,應該也沒有人隱瞞得了,我弟弟應該會得知消息。”

“你說什麼!”

方信失聲叫了起來。

方餉笑了笑,充滿嘲諷的笑了笑。

“你…”方信不自覺的后退了一步。

“你大概是想問我為什麼現在覺得有這樣的必要。很簡單,你連我送出去的信都截了。而且你大概還沒有來得及知道陰山那邊的戰場上發生了什麼。”

方餉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池塘里那些歡快的錦鯉,莫名覺得心情也歡快了起來,“唯一可惜的是,如果你之前哪怕真的只是面上對我恭敬一些,哪怕只是面子上過得去,說不定我都會饒你一條性命。只是你一直把我當廢人,你不知道,其實我隨時都可以殺了你。因為你這樣的修為實在太過弱小。”

當他這樣的聲音響起,方信渾身的寒毛都炸了起來,一聲凄厲的喝聲里,他的身体往外瘋狂的飛掠出去。

然而也就在此時,方餉的身体里往外射出數百道勁氣。

這些勁氣極為駁雜,但是凝聚而强大,就如同一片片碎裂的劍刃。

這些勁氣來自于鹿山會盟。

是與那些最巔峰的强者對決,那些强者刺入他体內的力量。

這些力量如同一柄柄匕首釘在他的身体里,讓他修為盡廢且無法拔除…因為拔除的同時,就像是刺在他体內的數百柄匕首同時拔出,他的身体便會陡然多出數百道難以愈合的傷口。

方信的身体被這些勁氣席卷,在凄厲的喝聲里,他的身体陡然崩裂成無數碎塊,在陽光里泛著令人惡心的白色和血色光澤。

在刺目的陽光里,方餉太過眩暈,但是他很滿意,他笑著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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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3 00:39: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手筆

渭河穿過整個長陵,在方餉停止呼吸時,長陵城外,渭河的一條支流的岸邊,有一片野花正在盛開。

這些野花是天然的深紫色,在陽光里的綻放很有意思,甚至可以看到它的嬌嫩花瓣以肉眼能夠分辨的速度,一點點的張開。

花朵很小,但是有著一種迷人的馨香,而且在盛開的過程里,它的花粉不斷的散發,這細微至極的花粉在陽光里是一種晶瑩的銀色,使得這些正在綻放的花朵看上去就像是鍍了星星點點的銀粉,在陽光下不斷的閃爍著神秘的光澤。

這是優曇花,長陵獨有,但很罕見,無法移植,花朵盛開的時間只有盞茶時分。

一名中年男子正靜靜站在這片花叢前,看著這些花綻放。

在這些終于盛開的花里面,他彎腰伸手摘了一朵最鮮艷的花朵。

他的面容很英俊,尤其鼻梁很挺,五官有著一種刀刻般的線條清晰的美感。他的身姿也很挺拔,尤其身上的淺金色鎧甲很修身,顯得更加英武。

他的手指都被淺金色的金屬鎧甲覆蓋,金屬的獨特森冷,淺金色的華貴光澤映襯著深紫色的花朵,更是讓此時拈花不語的

他有著一種莫名的氣質。

他的身后不遠處,有一片行軍大營。

黑色的連營里,所有的軍士都身穿著漆黑的金屬鎧甲,這些軍士大多凝立不動,如同鐵偶一樣,和他身旁不遠處的一名黃袍修行者一樣,在等著他。

“要進長陵,我早就進了,又何必搶在這一時?”

身穿那種獨特的土黃色袍服的修行者,在大秦王朝便代表著膠東郡,在長陵周遭更是代表著皇宮里的那名女主人,但是這名在花叢里只取最嬌艷那一朵的中年男子卻是看都不看他,只是冷諷道:“我在外為大秦王朝練軍多年,這支幽甲軍是跟隨我南征北戰的子弟軍,我一手操練起來。我極少參與長陵權勢之爭,就算我儿子厲西星幼年時做得有些不對,我都將他放逐到了邊境。”

“但是他畢竟是我儿子,而且他在邊境歷練得很好,甚至讓我都有些為之驕傲。”

這名中年男子自然只可能是大秦十三侯之中的厲侯,他頓了頓之后,轉過身來,眼睛微眯著看著這名黃袍修行者,隨手將這朵鮮花放入了口中咀嚼起來,他的唇角有微紫色的液滴滑落,在他白皙的唇角邊留下一條微紫色的痕跡,比鮮血還觸目驚心,給人一種分外的詭異之感。

“我想磨礪他又不是想他死,可是她在烏氏邊關設局,我儿子失蹤不見,按照這軍情顯示,他十有**是死了。現在讓我揮師回長陵,難道不需要給我一個交待?”

聽著他這樣冰冷譏諷的聲音,黃袍修行者將頭垂得更低一些,顯得更為恭順,但是回應的語氣卻是緩慢而平和,“皇后娘娘認為像您這樣的人物最注重的是最終留在史書上的記載,她認為您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王朝的千秋功業,不會太過計較這些。”

“是麼?”厲侯忍不住笑了起來。

“而且她已經給您交待,若是為了這個王朝一定要犧牲。”黃袍修行者已經感應到他的殺意,身体微微瑟縮,迅速說道:“她已經和你付出一樣的犧牲。”

厲侯微微一怔,旋即有些明白,“扶蘇?”

黃袍修行者點了點頭。

厲侯眼眸深處的殺意慢慢褪去,但他轉眸看著那些黑色的連營,眉頭又是微微挑起。

“白將軍的殺神軍已經盡歿。”

然而不等他開口,黃袍修行者已經接著說了下去,“所以您的幽甲軍現在已是我大秦王朝最强的軍隊,而且您的幽甲的煉制之法得自于昔日大幽王朝,用來對付修行者最好不過。皇后娘娘知道對你的交待還不夠,所以她特意讓我告訴您,岷山劍宗破后,您可以先行挑選一部分劍經或者劍藏。還有她告訴您,白將軍的殺神軍是在去東胡取靈虛劍宗的一柄傳世劍之時被滅,而那柄靈虛劍宗的傳世劍,應該便是此時天下最强的一柄劍,落入了九死蠶傳人之手。若是此次九死蠶傳人最終被殺,那柄劍也是屬于您的。”

“你知道烏氏邊境的那些部落里有一句老話麼?”

厲侯淡淡的說道:“已經吃到嘴里的肉才是肉,否則即便端過來放在你面前盆子里的肉,都不算是肉。”

“您不需要上岷山劍宗。”黃袍修行者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麼說,或者說皇宮深處那名長陵女主人早就知道厲侯會這麼說,他只是忠實的陳述:“您只需要派軍圍住一半岷山,不讓岷山劍宗的一些人走掉。自有別人會上岷山劍宗。”

厲侯的目光劇烈的一閃,道:“誰會上山?還有誰會率軍圍岷山劍宗?”

“獨孤侯爺會和你一起在山下。”

黃袍修行者恭謹的應聲道:“至于上山…我也不知曉,但想必皇后娘娘自有妥善安排。”

厲侯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想過很多的可能,卻沒有想到獨孤侯府會在此時承擔這樣的角色。

他沉默了數息的時間,接著問道:“獨孤侯府會得到什麼?”

黃袍修行者沒有猶豫,迅速的輕聲答道:“半關中。”

“半關中”,這只是極為簡單的三個字,但是卻讓厲侯的雙手都不可察覺的輕輕一顫。

“好大的手筆。”

厲侯忍不住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說了這一句。

但是當他聽到自己說出的這句話在空氣里回想時,他細想那名膠東郡女子走過的每一步,卻似乎都是驚心動魄到了極點,每一步的手筆都是大到嚇人。

他不再說話,有些厭煩般對著這名黃袍修行者擺了擺手,然后走向黑色的連營。

……

在長陵的另外一端,一支軍隊正在前行。

這支軍隊和他視線之中幽黑森冷的軍隊截然不同,一色的都是鮮衣怒馬。

這支正在快速行向岷山劍宗的軍隊都是身穿著鮮艷的紅色甲衣。

甲衣並非金屬制成,是某種獨特的皮甲,但是皮甲上也有著一道道獨特的符文,符文里就像是有火焰和鮮花在涌動。

軍隊中央有一架車輦,由十余頭異獸拖動。

車輦的正中端坐著一名同樣身穿紅甲的將帥,他的面容有些病態般的蒼白,身形瘦削,然而他的甲衣背后背負著很多劍,這些劍有序的布列著,像孔雀開屏一般在他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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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心意

正午的陽光里,長陵的一條巷弄內,一扇門緩緩的往外打開。

這扇門非常的大,厚重,給人予一座山一樣的感覺,超過一半宅院大門的一倍不止。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是長陵某個侯府的大門,還因為這侯府的主人的身体也分外的龐大。

橫山許侯的身影在這扇打開的大門后顯現。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座移動的肉山,走動時看起來每一塊肉都在震動。

但是沒[__]小說有人會覺得可笑。

一是因為他的身份自然給人帶來威嚴的氣息,二是因為有很多修行者其實都知道,橫山許侯的“肥胖”其實和他修行的功法有關。

任何修行者体內所能存積的真元和天地元氣的厚度來自于氣海和經絡、竅位所能容納的能力,任何真元功法都有養生、壯大氣機以及改變修行者身体的功效,修行越到深處,氣海和体內經絡、竅位的容納能力就更强,体內就能積蓄更多的真元和天地元氣。

体內積蓄的真元和天地元氣更多,就能支持修行者更長久的戰斗,以及承受巨大的消耗,可以多次使用一些霸烈的招數。

橫山許侯所修的真元功法便是簡單而暴力,這種功法並不像東胡苦修僧所修的功法一樣,將自己的身体變得更加凝聚,更加堅固,而是直接讓自己的**變得更龐大。

經絡和血脈更寬廣,就很自然的能夠容納更多的真元。

所以他的身体龐大,和修為有關。

和很多年前相比,他的身体已經龐大了數倍不只,而且隨著他的修為更强,他的身体還會不斷的龐大下去。

最為關鍵的是,不知為何,他今天出門時的身軀,似乎陡然又比平時龐大了很多。

所以這扇前年才換過的大門,對于他現在的身軀而言,就又顯得有些小了。

或許是覺得進出大門有所不便,而且除了換大門之外,應該還有很多東西要換,所以今日這個胖子的臉上顯得有些憂愁。

這處巷弄內到處都是昔日跟隨著他征戰的武將的家院,在大秦十三侯里,跟隨著他的將領在整個大秦王朝而言算是享福的。大多數人成了兵馬司的高官,有些人就在附近的城關駐守,家眷都在長陵。

他自身也是大秦十三侯里,極少能夠長年在長陵駐守的侯爺。

常年的安居便有耐心侍弄一些花草,所以這片巷弄對于整個長陵而言最是花紅柳綠,許多院弄里都有特意從附近山上,甚至有些人的家鄉搬來的樹木,有些甚至是生長了上百年的古木。

當橫山許侯的一只腳剛剛跨過自己院門的高高門檻時,這片巷弄里一株古木伸到院外的枝椏的樹蔭下,便有一名女子在等著他。

誰也沒有注意這名女子什麼時候到來,就似乎橫山許侯現身時,她便現身了。

她的身材嬌小,和如肉山般的橫山許侯的身軀相比顯得極不對稱,然而兩人之間卻有相似的氣息。

這條巷弄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名女子的身份。

因為她慣穿白衣白裙,和這座城的黑灰主色總是有些格格不入。

她是夜策冷,監天司的司首。

橫山許侯踏出了院,陽光從他的頭頂灑落,他的影子很直,但是依舊龐大的一團,如一座小山般的影子里,他看到地面的石縫里有不少螞蟻在爬來爬去。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他的影子雖然大,但是比起不遠處那一座座巨人般的角樓,還是太過渺小。

所以他感慨在這樣的一座城里,無論是他還是夜策冷,都如螞蟻般渺小。

“硬生生的在長陵熬了這麼多年,到現在終于表明了心意?”

在搖頭感慨的同時,他就已經出聲對著攔在他前方的夜策冷說道:“你這柄忍了這麼多年的劍,終于是到了要用的時候?”

在夜策冷還沒有回應之前,他抬起頭,看著面前道上的夜策冷,認真的,帶著一種奇怪的神情,說道:“不覺得早了點?”

夜策冷笑了笑,她笑的樣子和當年回長陵看到趙斬時的神情差不多,“你覺得早,那你原本覺得我會忍到什麼樣的時候?”

“至少等到巴山劍場正式起兵,在各地叛亂,這時你在長陵依舊身居高位,里應外合,應該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橫山許侯沒有笑,嚴肅的說道:“至少在兵法上是這樣…沒有兵法會讓人主動求死的。”

“都已經要徹底拿下岷山劍宗了,都翻天了,還不動?”夜策冷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不過我倒是很佩服鄭袖,要麼不做,要做就是徹底翻天的大手段,一次性把人的心意全部逼出來,這不是伐楚,而是伐心。”

“你說什麼?岷山…”橫山許侯大吃一驚,身上的肉都似乎往上跳了一跳。

夜策冷嘲弄的冷笑起來,道:“不然以為讓你出門去做什麼?讓你去品嘗一下那几個劍院的飯菜麼?還不是想讓你去鎮住那几個劍院,同時應付有可能出現的那名陳國女公子紀青清?”

橫山許侯的眉心微皺,面上一層寒意,一時沉默不語。

“這些年誰都在猜測我的心意,我倒是也好奇你。”

夜策冷譏諷道:“我倒是也想問問為什麼,明明你當年是我們一些人里面最敬重和佩服巴山劍場那些人的,可是為什麼你能讓元武和鄭袖對你這麼放心。而且你的確除了對所有人都有些容忍之外,你並沒有做什麼。若你是和那几個侯爺一樣喜歡爭權奪利那也就算了,可是我卻很了解你,當年你本身就是個最喜歡混吃等死的死胖子。”

橫山許侯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的呼出,看了她一眼,然后抬頭看著天空,說道:“我的確是個沒有什麼追求的胖子,但是敬重和恩情是不同的事情。你應該知道,當年元武幫我擋過一劍,而且當年若不是他領軍連續三晝夜不停的行軍來援,我們那座城早就被攻破,我的家里人應該就死在那座城里了。”

“元武和鄭袖對我放心,不是因為我沒追求,不是因為我對巴山劍場那些人不同情。”橫山許侯接著慢慢的說道,“而是他們知道我記得這恩情,知道我會報恩。”

夜策冷不再說話。

看著這個如山般的胖子,她知道雙方的心意已明,沒得談了。

“要分生死麼?”橫山許侯看著她,問道。

這個時候他已經徹底恢復了平常威嚴的樣子,身上散發出一種霸烈的如山般的氣息。

在昔日,他的這種氣息甚至有些碾壓夜策冷。

然而今日不行。

夜策冷只是很平靜的搖了搖頭,帶著一種倨傲,“不用,當天你斬我一劍,今天我也只要還你一劍,讓你出不了這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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