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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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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不良勸學記

    “快,上,咬死它!對,就這樣,咬,給我狠狠咬!”

    聲嘶力竭的叫嚷聲中,兩個衣衫鮮亮的富貴公子時而揮動拳頭,時而圍著欄杆轉圈,看那全身心投入的專注模樣,仿佛恨不得變身惡犬進入那鬥狗場中。等到場中終於分出勝負,戰勝者趾高氣昂歡呼雀躍,失敗者卻罵罵咧咧滿臉不甘,四周圍觀者亦是起哄不已。

    當眾人一一回座,準備下一場的時候,剛剛贏了的那人便接過僕役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手後就得意地說:“去半山堂讀書?開什麼玩笑,老子寧可不要這個監生,也絕不娶受這個罪!真當老子是陸三胖和張琛那兩個蠢貨嗎?好端端的開心日子不過,卻去受人管?”

    “你說誰是蠢貨?”

    高談闊論的某人就猶如喉嚨被掐住的雞似的,瞬間沒了聲音。而其他人卻也不敢當成事不關己,紛紛扭頭望去,就只見那面色冷冰冰一馬當先走過來的傢伙,不是張琛還有誰?至於他身邊的張武和張陸,則是習慣性地被忽略成了兩個跟班。

    有知情識趣的已經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哎喲,小公爺可是稀客,今天是來看鬥狗的?”

    張琛平日雖不是長袖善舞的性子,可也伸手不打笑臉人,可剛剛聽了人背後大放厥詞罵自己蠢貨,他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

    他隨手推開那個搭訕的傢伙,上前之後突然一腳踹飛了最初那個罵自己的傢伙坐的椅子,把上頭的人也摔了個四腳朝天,隨即才拍拍手說:“一群浪費糧食的廢物,還覺得很開心?”

    如果張壽在這兒,絕對會被張琛這話給逗樂——因為這話簡直和當初他刺激翠筠間那幫紈絝子弟時的話如出一轍。而此時此刻,張琛這話也果然激起了眾怒,立時便有暴脾氣的傢伙反唇相譏:“總比你跟在情敵背後搖尾巴好……哎喲!”

    張琛這才火氣乍起,就只見那個罵他的傢伙突然手舞足蹈地從人群中飛起,隨即屁股朝天地摔趴在了地上,哎喲哎喲慘叫不絕。雖說知道今天會有阿六跟他們出來,但親眼見證了那小子神出鬼沒的架勢,他還是暗自凜然,但隨即便生出了一絲快意。

    “老子做什麼,還輪不到你鐘十五說三道四!天涯何處無芳草,世間美人又不是只有一個朱瑩!”他又不是犯賤,朱瑩都已經有心上人了,他還跟在她後頭不放!

    嗯,一定是這樣,絕不是他怕了張壽……

    張琛上前又狠狠踹了那個被摔出來的傢伙一腳,這才環視了一眼其他人。見這一次終於人人噤若寒蟬,他方才冷冷說道,“半山堂從明日開始開課,我不管從前齋長是誰,反正現在換我擔當齋長,誰要是不來,我就直接上你們家裡對你們長輩說!”

    “小先生有皇上欽賜的戒尺,回頭處罰的時候,由我和張武張陸三個輪流執掌!”說到這話,張琛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獰笑,“所以,別犯在我手裡,否則別怪我打爛你們手心!”

    從前京城紈絝圈子裡的頭面人物張琛,如今竟然要當國子監半山堂的齋長了?

    人還居然學會了向家長告狀的大招?這還給不給人活路了!

    那位張博士竟然會把御賜戒尺這種大殺器交給張琛這三個人執掌?

    這一刻,鬥狗場裡也不知道多少人眼珠子掉落在地,只覺得這個世界已經變得不現實了。

    眾人想死的心都有了。尤其是那些往日和張琛不對付的人,更是琢磨著是否要回家對著疼愛他們的長輩哭一哭鬧一鬧,哪怕不當這個監生,也不去半山堂受罪。

    豈料就在這時候,剛剛形若跟班的張武似笑非笑地說:“皇上在交托皇子給小先生之前,據說特意提過,不求兩位皇子文武兼通,但至少不能跟著某些人沾染一身壞習氣。所以自覺受不了讀書辛苦的,那確實是可以不去半山堂。只要不當這個監生,隨便你們怎麼胡混。”

    “不過,”這一次接話茬的卻是張陸,滑胥到極點的他嘿然一笑,陰惻惻地說,“但凡退學的人,將在午門之前張榜公佈名單,永不恩蔭,打入別冊。”

    這實在是太狠了!就算他們家裡長輩再願意寬縱他們,那也是絕對不能容忍他們的名字掛在那恥辱柱上供人瞻仰的!

    誰也沒想到,皇帝會突然把刀揮向了紈絝,一時間眾人你眼看我眼,全都絕了心思。而張琛的下一句話,又打碎了他們那剛剛生出的小算盤。

    “對了,張博士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偏偏後臺死硬。那些亂七八糟的鬼主意,最好少打!你們先想想是否扛得住朱瑩,再想想是否扛得住葛先生,”

    撂下這番話之後,張琛這才頭也不回轉身就走,一面走還一面對旁邊的張武和張陸說:“快一點,今天要趕幾個場子,別讓陸三胖那傢伙搶了先!這傢伙明明要去九章堂,還要來摻和咱們半山堂這檔子事,真黑心!”

    趕幾個場子這種說法,張武和張陸聽著不過對視一笑。

    而剛剛那些才剛被張琛恐嚇過的紈絝子弟們,則是震驚失語了。

    聽這話,這姓張的三個人是一路,陸三郎是另外一路,兩撥人分頭趕場子似的奔波,這是真的準備把滿京城掛著個監生名頭不務正業的貴介子弟們一網打盡?

    剛剛因為出言不遜,被先後打翻在地的兩個人痛苦呻吟,而一旁沉默的人群中,終於還是站出了一個勇敢的人:“張琛,陸三郎是被皇上親口稱讚是天才,可你又不是他!你難道真學得進去那些讓人聽了昏昏欲睡的東西?”

    張琛腳下步子突然一停,緊跟著,他便沒好氣地說:“蠢貨,今後半山堂的事情,甭管國子監大司成還是少司成,乃至於那些國子博士,誰都不能指手畫腳。好容易能翻身自己做主,學什麼只要自己提要求,誰還樂意學什麼子曰詩雲,誰還樂意學那些看不懂的天書?”

    當張琛三人消失在視線中時,紈絝子弟們面面相覷,隨即便漸漸有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果真的能自己選要學什麼,那國子監還是可以試著去廝混一陣子嘛!

    如果陸三郎知道張琛又是打又是罵的簡單粗暴,他一定會得意地將自己的做法稱之為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此時此刻,他正在致公樓上雅座包廂請人喝茶,這一日順天府衙並沒有對外公開審理的案子,所以這個曾經熙熙攘攘的市口異常雅靜。

    而他笑容可掬地給幾個應邀而來的貴介子弟分茶之後,這才放下茶壺,慢條斯理地說:“大家想想,皇上都震怒了,以後再紈絝下去,還有好下場嗎?沒有。不但沒有,就連你們家裡人看你們都要覺得嫌惡膩味,既然如此,何不換一種活法?”

    雖說仇人多,而且長得不咋的,但有智慧的陸三郎在紈絝圈子裡,其實是個挺有人緣的人。此時此刻,在他這和煦的笑容下,被請來的人當中,便只有人小小嘀咕了一聲。

    “可我們又沒有陸三哥你的天賦。”

    陸三郎如今是一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天賦,他就笑得眼睛都更小了,此時也是一樣。他笑意盈盈地沖人舉起茶盞,算是對這變相誇讚表示感謝,隨即便語重心長地說:“所以,只有我去九章堂,你們要感興趣就去把街頭那些題目抄回家試著解一解,不感興趣就去半山堂。”

    “小先生說,太祖取名半山堂,並非嘲諷我們,而是說所有讀書人都只不過是在書山的半山腰,那些背後嘲笑半山堂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半桶水!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優點,所以回頭半山堂中,課程會分成選修和必修,就和科舉必修四書,五經只選其一一樣!”

    見眾人個個聽得眼睛一亮,陸三郎又給眾人分了一輪茶,隨即眉飛色舞地說:“而且,除了我這個可憐不受老爹待見的,你們都不用在國子監號舍裡頭住。每七天為一周,每週連續上五天課,其他兩天休息。至於課,每天加一塊也不會超過兩個時辰。”

    “每天上午兩堂課,每堂半個時辰,下午兩堂課,每堂半個時辰,課間還有兩刻鐘休息。”

    國子監平常可是每旬才休沐一次,每次才一天!至於每天上課……每天四個時辰!尤其是半山堂,很多時候都是嚴厲的老師監督你搖頭晃腦讀書,讀一遍又一遍,腦袋都讀大了!

    聽到這樣的好消息,原本已做好準備要硬著頭皮愁眉苦臉去國子監的眾人頓時大為振奮。

    而陸三郎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們喜形於色。

    “而且,小先生說了,咱們可不能學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每天都要上活動課。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總得都學起來!現在是不用學禦車了,但馭馬得好好學!”

    “騎馬射箭學不會,沒事。蹴鞠投壺會不會?蹴鞠投壺不會,還可以打板球、打乒乓、打排球……別看我,反正我是不知道他說的都是什麼。總之一句話,不會讓你們天天讀死書!”

    說得口若懸河,陸三郎心中卻不由得想,反正騎馬射箭這各項活動,他是敬謝不敏的,他哪來的這力氣!回頭他和小先生好好說說,半山堂要遷就這些紈絝子弟,九章堂可不能搞這些,一天就那點時間,他節省下來多看幾本算經,多做兩道題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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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放手做,別要錢!

    “哦,當時張琛真的這麼說?”

    隨著這聲音,剛練了一趟劍回到乾清宮的皇帝,臉上笑容那是根本掩蓋不住。如果不是因為剛剛在外頭還要維持身為天子的形象,他簡直想放聲大笑。而等到進了東暖閣坐定之後,他就用手指輕輕敲著扶手,繼續聽著楚寬的稟報。

    可當張琛那邊大鬧了幾個場子的事都聽完,他才若有所思地盯著楚寬直看:“你說得宛若親見,栩栩如生,難不成是派人去盯梢了張琛?要不就是在那幾個場子都安設了眼線?”

    楚寬沒想到皇帝剛剛還聽笑話聽得眉飛色舞,此時卻突然問到這一茬。他慌忙小心翼翼地說:“因為皇上把半山堂交給了張博士,奴婢生怕有人作梗,所以不得不小心一點……”

    他絞盡腦汁淡化此事,解釋的話說了一籮筐,但最後迎來的,卻只是天子的一聲嗤笑。

    “你應該知道,外頭那些人對宦官有多忌諱,覺得司禮監外衙有多礙眼。你的小心思,朕知道,你的小動作,朕也知道。朕更知道,你在外頭招兵買馬的時候,打的是朕的名義。朕之所以從來沒點穿,是因為很多官員已經認定此事是朕指使你做的。”

    見楚寬慌忙垂手跪下,不敢作聲,皇帝就沒好氣地拿腳尖捅了捅人:“用得著這副死樣子來糊弄朕嗎?太祖、太宗、英宗、先皇……我朝幾位有作為的天子,誰沒幹過監察百官的事情?誰沒幹過因為宦官密報就撤換官員的事情?朕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不許欺瞞!”

    “是是,奴婢遵命。”楚寬慌忙連聲答應,結果,皇帝似乎是因為話匣子打開了,竟是沒有就此打住。

    “說起來,太祖當年無數樁事情都做對了,就是有一樁事情沒能堅持到底。既然曾經廢了十年的科舉,那麼他在退位之前恢復科舉時,如果把科舉變成進士最終入國子監就好了。”

    “朕覺得,所有考上進士的人,必須在國子監三年學習和下放地方歷練一年之後,然後看實務再決定如何授官,那不論如何也不至於養出一堆根本不懂地方事務的草包!”

    一貫最推崇太祖的皇帝突然出此之言,楚寬不禁大為意外。然而,皇帝顯然並不需要他的安慰又或者勸解,不消一會兒就懶懶地說道:“當然最傷元氣的,還是立儲立賢而不是立長……立長確實有千般萬般不好,因為很可能就是個廢物登基,可立賢的紛爭,太大了。”

    “元後無子,六宮無主,太宗皇帝作為四皇子,被太祖皇帝認定為賢明而栽培登基,可接著太祖皇帝退位兩年揚帆出海就出了事,哪怕按住消息,朝中還是風雲陡變。”

    “結果,太宗即位六年就駕崩,十六歲的大皇子莫名其妙摔斷了腿黯然就藩,二皇子早早夭折,才六歲的高宗這個三皇子登基,連個母后都沒有。呵呵,高宗這人,皇帝倒是當得不怎麼樣,四十多了居然還是偏愛幼子,駕崩前硬是立了世宗……”

    “要不是前後兩次廢長立幼,後來世宗死後諸子紛爭的時候,怎麼會英宗突然打著報仇的旗號繼位?只可惜英宗沒因為腿疾在諡號上沒為難前頭兩位皇帝,自己也頗為厲害,可他藩王當久了,年紀大了,兒子養得不怎麼樣,結果死後亂了一場,父皇又來了一遭……”

    “唐初奪嫡,太子幾乎沒一個好下場,後期更是宦官專權皇權旁落,元就更不用說了,為了繼承皇位幾乎就沒打出狗腦子來。雖說我朝每次紛爭,全都第一時間保住軍器局,可那些火炮火銃和圖紙,還是有極少數一些流去了北虜和東胡,否則也不會邊疆不靖!”

    儘管這是楚寬早就知道的舊事,他還曾經慷慨激昂地在張壽麵前說過一些,可此時他聽著仍舊覺得後背隱隱見汗。

    因為他不確定,皇帝在這兒感慨太祖皇帝不該撇開立長的規矩,是不是想冊立大皇子為東宮太子。更何況,皇帝感慨唐代末期宦官專權,這對他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話題。

    好在皇帝終於沒有順著舊事繼續往下說,發呆了片刻就懶洋洋地說:“算了,不說了,總之你做事用人的時候要小心,萬一出了岔子,朕說不定要壯士斷腕。還有就是……”

    楚寬對皇帝那壯士斷腕四個字沒什麼驚懼——事實上,這位天子如此說過很多回,但在位二十六年的他如果不是某些時候足夠強硬,司禮監外衙早就不可能存在了。

    在天子還是幼主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後繼地想把宦官這設在宮外的唯一一座橋頭堡給拔除了。結果,太后想過委曲求全,尚在童稚的天子卻當眾發怒。

    因此,聽到此刻皇帝停頓了一下,他畢恭畢敬地低頭應道:“但請皇上吩咐。”

    “古今通集庫裡的那些東西,你別打張壽的主意。他也許是有不小的才能,但朕還想看一看。大學士都不能進去的地方,他卻進去了,你知道會導致什麼結果!”

    楚寬嚇了一跳,急忙賭咒發誓不敢造次,同時將張壽上次來司禮監外衙所求之事說了一遍,最後才訕訕地說:“沒想到,他後來沒用葛太師出面,而是利用順天府尹王大頭的那個人情直接招生……我還以為朝中那些老大人們和周大司成,會反對的……”

    “因為朕需要安撫,葛太師需要安撫,九章堂裡太祖皇帝的題匾也需要安撫。如此一來,好處當然會落在他的身上,因為我朝開國以來算科格物固然有些人才,但從來沒有他這樣年輕的。”

    皇帝呵呵一笑,直接擺了擺手:“派人看著點九章堂那塊太祖題匾,朕不希望有人去打那主意……”

    就在這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一個通報的聲音:“皇上,朱大小姐送了一封信進來。”

    “瑩瑩的信?”皇帝只覺得又新鮮,又好笑,“她平常一抬腳就上宮裡來了,居然還會送信,這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快,拿進來!”

    隨著這話,楚寬慌忙親自起身快步去到了東暖閣門口。等從一個小宦官手中接過信之後,他低頭一看,見是一封用印章封口的信,他不禁暗笑一聲小丫頭還挺謹慎,隨即就連忙轉身來到了皇帝面前,雙手把信呈送了上去。

    皇帝捏了捏信封的厚度,不由得嘖嘖一聲,隨即很隨意地撕開信封,拿出了那幾張的信箋。可看了第一張,他就忍不住輕咦。

    原來,上頭朱瑩開門見山地說,她只是個幫忙轉呈張壽奏摺的熱心人。

    “還熱心人……這丫頭!”皇帝笑著搖了搖頭,正要把朱瑩的信箋先撂一邊,他卻只見她在後頭還趾高氣昂地提出一個要求——聲稱將來要隨時去國子監半山堂探班,以編外監學禦史的名義,看看那些貴介子弟有沒有好好上課。

    “朕看你是關心張壽這個老師,而不是那些學生才對!”

    啞然失笑的皇帝隨手把信箋給挪到了最後一張,等看清楚接下來第二張紙上的字,他不由得就面色古怪了起來。和張壽那深厚的算學功底,那非常合他脾胃的言論比起來,這一手字嘛……唉,說得好聽那是欠風骨,說得不好聽……太爛了,還得練!

    然而,他到底還是按捺下了這一絲不滿意,專心致志地看了下去,等發現這赫然是一份關於半山堂的課程計畫,然後還問他要東西,他就不由得笑駡道:“這小子居然還來向朕要人,還說不給人的話,就給他外聘老師的許可權,還要場地,要錢糧,簡直是……”

    他頓了一頓,突然若有所思地嘖嘖一聲:“楚寬,取紙筆來!”

    一個時辰之後,正在趙國公府中等著朱瑩幫自己上書結果的張壽,等到了來自宮中的回復——又或者說回信。當裁開信封,取出那張信箋,看到龍飛鳳舞的鮮紅字跡時,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放手做,別要錢!”

    湊過來看信的朱瑩頓時大為懊惱:“皇上居然這麼小氣!”

    “沒關係,其實我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真正要的,只是皇上前面三個字就足夠了。”張壽笑著將信箋鄭重其事地折好,隨即沖著朱瑩輕輕一揚,“不是事後可以不承認的口諭,而是這樣的御筆,皇上已經很大度了。”

    “哼!”朱瑩心裡卻想,這是不是也能看成皇帝對她的鼓勵?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當下便笑道:“後天就開課了,阿壽,你第一堂課給他們講什麼?”

    張壽微微一躊躇,隨即便笑道:“既然是第一課,很簡單,彼此認識一下,僅此而已。”

    兩個皇子外加一大堆貴介子弟,這種組合容易對付才怪!正路子不行,出歪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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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堂課

    國子監素來最冷清的半山堂,這一天從一大清早開始,便開始熱鬧了起來。

    某些往日裡幾乎從不露面的監生們,從四面八方或坐車或騎馬或坐馱轎來到這裡,然後按照往日那些小圈子三三兩兩竊竊私語,最後在半山堂開門之後,亂哄哄地進入其間。

    發現每張桌子上都有人名,不免就有人抱怨了起來,可想要換位子的時候,卻發現那人名是直接刻在桌子上的,想要調換位子就要搬桌子。再加上張琛帶著張武張陸猶如巡海夜叉似的四處轉悠,一個個紈絝子弟們只能無可奈何按照位子和人名坐了下來。

    等到人差不多都坐齊了,門口卻有兩個明顯不過七八歲的孩子突然出現,在那探頭探腦。眼尖的張武見狀連忙輕咳了一聲:“門口那是不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他這聲音不輕不重,不多時,偌大的半山堂便安靜了下來。不是兩位年幼的皇子有多大震懾力,是因為眾人擔心皇帝派了什麼人護送他們過來,回頭還要負責觀察其他人的表現。當眼見個頭很矮的兩個小傢伙還在門外猶猶豫豫的,不免有人就冷笑了一聲。

    “皇子都來了,先生卻還沒來,好大的架子……呃!”

    下一刻,他就只見兩個皇子中間突然插進來一個人,隨即一手拉了一個,溫和卻不失強硬地將那兩個小傢伙給帶進了半山堂。

    當把兩人一一送到第一排僅有的兩個座位按著坐下之後,那個剛剛牽他們進來時略略彎腰的人就站直了身體。就只見他十六七歲光景,一身青色國子博士的官服,五官容貌極其出色,此時淡淡笑著,眉目疏朗,清俊可親,乍一看仿佛是個溫和很好相處的人。

    而隨著人來到最當中站了,每個人都明白了,來的正是號稱國子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國子博士,從今往後就會將他們管得死死的那個張壽!

    “看樣子人都坐滿了。那我就點個名,勞煩被叫到的監生,站起來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比方說,我叫張壽,我最擅長和數字相關的東西,諸如此類。當然,如果覺得自己沒優點,說點喜好也無妨。比方說,我最喜歡騎馬遊獵,也無不可。”

    張壽說完,也不理會下頭的竊竊私語,更不翻名冊,隨口叫道:“張琛。”

    發現張壽進來之後,就趕緊在第二排三皇子身後位子的張琛,立時站了起來。對於自我介紹這種事,他當然是一點都不會發怵,甚至還傲然回頭環視了眾人一眼,這才一字一句地說:“我乃秦國公長子張琛,跑馬射箭只能說馬馬虎虎,但打人絕不含糊!”

    這打人兩個字,他刻意加重了語氣,以至於一旁從小一塊長大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不由得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認定張琛是一個危險人物!

    而接下來被張壽點到名字的張武,說話就顯得很溫和:“我是南陽侯之子張武,我沒什麼特長,也就是細緻耐心還算是長處。唔,我喜歡寫字,一手書法還行。”

    “我是懷慶侯之子張陸,我這人嘛,和誰都能說到一塊去,只可惜沒生在春秋戰國,否則肯定是頂尖的策士。”張陸則是比張武浮誇多了,笑嘻嘻地沖著四面八方拱了拱手,“今後同窗,還請大家多多關照!”

    有了這三個人做例子,再加上三皇子和四皇子還在前頭坐著,有人扭頭去看門口時,還偷窺到那邊除卻站著如同樁子似的衛士,還有其他國子監官員似乎在觀摩,卻也不敢太過放肆,波瀾不驚地介紹過自己,隨口胡扯一兩句,大約兩刻鐘之後,這一幕就算是結束了。

    直到這時候,張壽方才笑吟吟地說:“很好,請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來說說吧!”

    突然被點名,三皇子頓時有些措手不及,然而,見張壽笑得溫和,他想了想,到底還是站起身說:“我是三皇子鄭鎔。我擅長……嗯,畫畫!父皇也贊過我有天賦!”

    而四皇子大概是因為有哥哥做榜樣,答得更是極快:“我是四皇子鄭鍈,我很會下棋,父皇還輸給過我!”

    此話一出,一時滿堂哄笑。

    人人都知道皇帝是臭棋簍子,如今聽說堂堂天子連自己才七八歲的兒子都能輸,怎能不笑?可笑過之後,半山堂卻鴉雀無聲,因為人人都想到了嘲笑皇帝的後果……這不是找死嗎?

    見四皇子因為別人這哄笑氣得臉色通紅,張壽暗歎把兩個才這麼一丁點大的孩子和一群半大少年丟一塊放養,真不知道皇帝的心是怎麼長的。而且,這兩個皇子瞧著似乎沒有龍子鳳孫的天生傲慢,反而有些天真淳樸。

    於是,他當即笑著讚歎道:“以四皇子的年紀,若真的能夠贏過皇上,足可見棋藝天賦確實上佳。下棋講的是縱橫之道,縱橫之道在於計算,只要在國子監好好學,說不定將來,你不止贏皇上一兩回,還能成為一代國手。”

    四皇子頓時面上放光,那喜悅之情怎麼都蓋不住,哪裡還有剛剛生氣的樣子?

    而張壽又笑看三皇子道:“三皇子將來若有空,不妨把畫帶來,讓大夥鑒賞一二。”

    “好!”三皇子頓時也眼睛發亮,差點沒立刻跑回宮去取自己的畫。

    作為兩個序齒靠後的皇子,他們並不像歷朝歷代大多數那些皇子似的遠離皇帝,而是一有空就會被叫到乾清宮去,皇帝或和他們下棋,或看他們畫畫,待他們非常親近。

    而且,他們倆一個母妃過世早,一個母妃出身民間,性情嬌憨,他們身邊的人全都是皇帝親自精挑細選,有一點某種苗頭便立時調走,因此竟養得和民間童子似的,頗有幾分天真爛漫。那一刻,兩人同時覺得,張壽這人挺有意思。

    而他們認為挺有意思的張壽,接下來卻拿出了更有意思的東西。

    “九章堂尚未修繕完成,那塊太祖題匾也尚未掛上去,但想來你們都聽說過那塊題匾的一段公案。是非曲直暫且不提,緣何判斷那塊牌匾是否空心,如今不能現場演示,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我曾經借此向幾位老大人闡釋過世間之理,今天也想讓大家看看同樣手段。”

    說著,張壽就將一小包米倒在桌子上,繼而將一根筷子插入其中,就只見筷子搖搖晃晃了兩下,最終插不穩掉在桌子上。

    見眾人大多面露疑惑,還有人滿臉不屑,他便拿出一個瓷杯,將米一撮一撮倒入其中,將筷子插進去,又將米壓實,等到差不多之後,他隨手一提筷子,整杯子米竟然穩穩當當就被提了起來。面對這一幕,其他人反應尚可,三皇子和四皇子卻立刻呆住了。

    “誰能告訴我,眼前這一幕做何解?”

    話音剛落,張武便第一個起身高聲發言:“老師是想教導我們,若是人人眾志成城,便可移山倒海,無所不能!”

    呃……這年頭的文科生聯想真豐富……

    張壽只覺哭笑不得,一手依舊用筷子提著那一杯米,一手示意張武坐下,見其他人並沒有跟著發言的意思,他就笑道:“張武說的,頂多只能算是引申義,實際情況是,米粒被壓緊之後,米粒和筷子之間存在摩擦力,摩擦力大於米和杯子的重量,所以杯子不會掉。”

    “摩擦力是什麼?當你的手摩挲過桌子,扶手,任何東西,都能感覺到一種阻力,這種阻礙你移動,又或者即將移動趨勢的東西,就是摩擦力。”

    緊跟著,他也不管下頭眾人是什麼表情,到底聽不聽得懂,隨手拿出一張紙,轉身往背後牆壁上一貼,就只見其倏然落地。他彎腰將其拾起,放平在講桌上,又用毛筆的筆桿在上頭反反復複刷動了十幾下,繼而將其拿起,轉身再次往牆壁上一貼。

    這一次,白紙就猶如被施了法術一般,牢牢粘咋了牆上。

    “居然粘住了!”四皇子險些跳了起來,大聲嚷嚷道,“這是戲法嗎?”

    “不,這不是戲法,這就是世間之理。”張壽沖四皇子一笑,見人這才驚覺過來,慌忙坐下,他便淡淡地說,“這並不能持久,再過上一陣子,這張紙就會掉落下來,因為剛剛毛筆與紙摩擦產生的靜電,這才讓其吸附到了牆壁上。”

    “這世間有很多這樣不易被人發現的道理,但也有很多你們看了,卻會覺得習以為常的道理。果子熟了,為什麼會從樹上掉落;水為何從高處往低處流?當用鍋子燒開水時,如果你在鍋蓋壓上重物,沸騰的蒸汽會有何等威力?為何從來都是先看到閃電後聽到雷聲?”

    和眾人原本以為枯燥乏味的宣講聖賢書相比,張壽這上來就是兩個奇怪的小實驗,而後又問了一番為何,頓時引來了不少人竊竊私語,尤其是三皇子和四皇子興奮地對視了一眼,全都覺得這位老師比想像中更加有趣!

    “世間之理,博大精深,這也是太祖皇帝當年設算科和格物等等諸多科目的緣由所在。但那些艱深的大道,對一般人太不友好,所以並不適合絕大多數人深入去學,但卻不可不知道。敬畏天道,敬禮聖賢,和追尋世間之理並不違背。”

    “爾等為何比販夫走卒高貴?不僅僅是因為顯赫的出身,不僅僅是因為家世的富貴,真正的高貴在於你們知道得比他們多,看的比他們遠。當你們靈機一動的一項創造,苦心孤詣的一條政令,就能夠改變平民百姓的生活,讓他們過得更好時,那才是真正的高貴。”

    “燧人取火,倉頡造字,神農辨藥……造紙、設計農具、造水車……正是因為一代又一代高貴的聖賢和前賢從一個個為何中找出了世間之理,這才有今人如今的生活。縱觀歷史,正是世間之人在逐漸認識世間之理,日子才一天比一天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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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今人勝古

    半山堂門外,國子監周祭酒和羅司業並肩而立,幾個國子博士聽張壽在那推崇世間之理時,不由大多露出了不忿之色。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終於忍不住大聲咆哮道:“上古聖王所處的時代,那是聖明治世,如今怎能和當年相提並論,你簡直狂妄荒謬!”

    屋子裡的學生們全都沒想到,外頭竟然有人會在這時候突然發難,縱使有些剛剛走神的人,那也一下子激動了起來。這可是國子監,往常全都是各堂各管各的,那些國子博士甚至連各自負責的那一堂,也不過是偶爾監督一下,大多數事務都交給齋長。

    如今竟然有人出面和他們的新老師針鋒相對,這熱鬧可大了!

    張壽早就料到,一旦自己崇今而不是復古,肯定會挨噴。認出忿然反駁他的人,是國子監管著率性堂的博士楊一鳴,他就呵呵笑道:“楊博士說上古聖王的時候最好,那我敢問你,你知道上古聖王的時候,疆域有多大?那時候天下有多少人?那時候有幾個人認字?”

    見老頭兒被自己問得頓時一愣,他就連珠炮似的繼續說道:“上古聖王的時候,江南還是一片澤國,荊楚還是無數叢林,遼東一片冰天雪地,有人煙的不過中原那小小一塊地方,也就是如今一個布政司之地。你覺得,是治理一個布政司難,還是治理如今的天下難?”

    不等老頭兒重新理清頭緒,他就再次不慌不忙開了口。

    “《尚書•多士》曰,惟殷先人,有冊有典。就連書史,也不過是殷商時才漸漸有的,你說的上古時代,縱使有再多的先賢語錄,可記錄下半點?須知殷商尚血祭,周時方才崇禮!我們如今磨麥食面,可在當年兩漢時,不過貴族才能吃到麵粉,尋常百姓只能吃到麥飯。”

    “秦無紙,漢無水力石磨,晉無火藥,唐無活字,宋無火銃,元朝的火器遠遜如今……更不要說如今億萬百姓開墾出來的田地遍及四海,一朝熟而天下足。對了,我記得就連木棉也是本朝方才大規模種植,敢問楊博士,上古的時候用的是什麼禦寒?”

    見楊一鳴已經整張臉都抽搐了起來,張壽這才淡淡地說:“是,那時候有毛皮,可既然是你推崇禮儀王道的上古,如果只能殺戮野獸取肉和皮用來果腹保暖,那怎麼比得上如今什麼都能從田裡取用,飽暖自足?”

    眼見楊一鳴被駁得體無完膚,其他國子博士在面面相覷的同時,不禁非常慶倖沒貿貿然出去加入駁斥的行列,如今方才不至於陷入狼狽。

    而周祭酒和羅司業兩人對視一眼,那就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

    歷朝歷代,全都推崇復古,奈何本朝……咳咳,本朝太祖那就是最討厭別人說上古聖王如何如何的,當年曾經在某大儒一開口說道這話題時,他就立刻雷霆大怒地駁斥,上古先民還茹毛飲血呢,聖王再能耐,赤手空拳,怎可能比如今之天下更繁華?

    就在他們暫且卡殼的時候,就只聽身後傳來了一聲低低的讚歎。

    “說得不錯!都說上古聖王如何如何,當初太祖皇帝就說過,別說上古了,秦時沒有馬鐙,漢時男子漢大丈夫都還穿開襠褲!本來古往今來便是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好!”

    正在絞盡腦汁想詞的國子博士楊一鳴憤怒地扭過頭去,就只見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恰是女扮男裝的朱瑩!還不等他告誡自己好男不與女鬥,就認出了她身邊的另外一個人。

    這下子,他登時面色蒼白。

    因為,饒有興致站在他們身後旁聽的,不是別人,恰是當今天子。

    平日在背後拼命推崇上古聖王不要緊,推崇上古之世必定勝過如今也不要緊,因為就連天子在某些特定場合也會姑且動輒上古如何。然而,在眼下這種場合下,他叫囂如今不如當年的話明顯被天子聽去,那簡直是自己給自己掘墓!

    皇帝卻只是眸色深沉地看了一眼這位口口聲聲推崇上古的老博士,隨即對其他人打了個手勢,阻止了周勳等學官圍過來見禮。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到來,影響裡頭的那一堂課。

    而屋子裡的張壽,卻也正好聽到了朱瑩的聲音。他並不知道外間天子居然也興致勃勃地來旁聽了,卻是收回了剛剛看楊老頭的目光,笑吟吟地掃了一眼半山堂中的學生。

    “其實我說的,很多都能從古書典籍中找到證據。上古也許是有不少神秘卻失傳的東西,但如今,我們也打造出了一個上古人想像不到的盛世。至少,上古人絕不會有人如我朝這般揚帆天下,縱覽四海。”

    說到這裡,他方才詞鋒一轉:“我知道,如今坐在這裡的人,除了兩位正值啟蒙的皇子,其他人讀書天賦大約只是尋常,又或者說,不大喜歡死記硬背這一套。所以,我設定的課程也很簡單,每日四堂課,上午下午各兩堂課,每堂課半個時辰,休息兩刻鐘。”

    “一為講史,半個時辰,講歷朝歷代的史書,也講些古今中外文人筆記裡的事,結合講一些四書五經,大家可以權當聽故事。課堂中不禁提問。”

    “二為自然,簡單地給大家解說一下世間之理,至少,日後不會有人無知到叫嚷妖法。”

    門外的皇帝和朱瑩聽到張壽這話,一個莞爾,一個嗤笑,恰是同時想到了那位致仕在家的戶部原尚書張懷禮。只可憐人如今已經中風癱倒,不能說話,不能寫字,縱然此時在場,聽到張壽正在諷刺妖法,那也沒辦法憤怒地反駁。

    “三為禮樂,簡單說來,便是陶冶情操的各種選修課,琴棋書畫等等都歸入其中。各種樂器不論雅俗,全都在其中。”

    “四為健體,騎射、武藝、蹴鞠、馬球等等皆可。若是對這些對抗太激烈的都不感興趣,投壺、板球、乒乓……回頭會發三四節課的選課表。生命在於運動,不說出將入相,下馬治民,上馬治軍,至少,手無縛雞之力,百無一用是書生這些評價,不應該屬於國子監的監生!”

    同樣鬼鬼祟祟湊在皇帝身後看熱鬧的陸三郎差點高聲叫好,可想想如此太過浮誇,他只能強自按捺這股情緒。而下一刻,他就聽到裡頭傳來了一個充滿童稚的聲音。

    “太好啦,我最怕天天被人逼著背書了!”

    四皇子的雀躍只維持了片刻,就因為袖子被一旁的三哥使勁拉了拉戛然而止。意識到今天自己幾次失態,他頓時羞窘極了。

    然而,他片刻就完全鬆弛了下來,因為張琛接在他後頭撫掌叫好,當初翠筠間裡混過的那些紈絝們全都在賣力起哄充當捧哏,至於其他人……雖說仍然有人將信將疑,可這種課程安排比他們想像中那種被人揮舞戒尺逼著背經史寫文章實在是好太多了。

    因此,在最初稀稀拉拉的掌聲之後,不斷有人加入了進來,屋子裡的一百余人中,也就少數幾個刺頭仍舊硬扛著。甚至還有人趁著掌聲漸漸低落下去的瞬間大聲問了一句。

    “剛剛張博士說一天四節課,莫非你所說的這些,你都樣樣精通嗎?”

    “那當然……不可能!”

    張壽一個停頓之後,微笑卻從容地吐出了那三個字:“如今這天下,大約不存在經史精通,武藝嫺熟,音律絕頂,禮儀出眾,還能玩得好蹴鞠,打得好馬球的人,我當然也不例外。但是,精通一樣東西的人,在這彙聚天下人才的京城,自然不乏。”

    “再者,何為選修?不過是讓大家能夠真正學一些感興趣的東西,以你們各自的出身家境,真的有心鑽研,日後自然能請到獨步天下的大家來教授,如今的課,只不過啟發而已。所以,必修的講史和自然,我講,其餘的老師,大家可以自己提出人選,而後外聘。”

    “每一門選修課外聘的人選,由選修這一門課的人投票決定。而選定了之後,也由大家自己去想辦法禮聘請過來。當然,國子監的進出是有規矩的,如果有人想著請哪裡的頭牌來講授風花雪月,趁早死了這條心。如果自己擅長蹴鞠投壺之類,也可以毛遂自薦充當教授。”

    聽說老師還可以自己決定自己請,甚至毛遂自薦自己當,雖說張壽把請青樓楚館裡那些精通音律的頭牌給杜絕了,但眾人還是極其振奮,直到一聲清脆的驚堂木,他們方才再次安靜了下來。

    誰都沒發現,雖然絕不能說就這麼服了這位師長,可他們已經不知不覺願意聽他說話。

    張壽知道,如果皇帝願意,可以為三皇子和四皇子請天下最好的大儒,又或者講課水準最高的先生,甚至葛雍也未必會推託隔三差五給兩位皇子講課的請求,可皇帝卻把兩個皇子連同一堆不良少年一塊丟給自己,因此他打一開始便定了自己在半山堂的策略。

    講故事,而不是講學問;做普及,而不是做研究。

    去過翠筠間的二十四個人,他都未必能讓人全部浪子回頭,更何況眼下這一百多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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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唐時有個和尚

    既然最初的介紹已經耗費了不少時間,張壽便照著之前的準備,開始正式講課。

    “國子監監生數千,其中認真坐監,一直升到率性堂的,多半是想考進士,博功名,而半山堂監生,大多卻都是不考科舉的,和其餘六堂不同,但今天,我們既然身在國子監,又是上的第一堂講史課,那麼,我就隨便講講科舉的故事。”

    “唐時有個和尚,當然,他並不叫唐三藏。”

    張壽這起頭一句,只是習慣性地抖個包袱,可下頭卻立時來了一陣笑。當他聽到有人在那叫嚷什麼西遊記的時候,他就意識到,得,估摸又是太祖皇帝提早把西遊記給弄出來了。

    好在他從來沒生出過當文豪的奢求,當下便只當沒聽見那亂哄哄的聲音,自顧自往下說。

    “這個和尚當厭了,突發奇想,覺得道士也不錯,於是,就蓄髮還俗,去了廬山當道士。然而,三年餐風飲露做不成神仙,他終於大徹大悟,做神仙哪有做官好。於是,他就發憤圖強,準備去考進士,然後……考中了。”

    聽到下頭一片譁然,張壽就笑眯眯地說:“大家是不是覺得簡直荒謬?其實一點都不荒謬。唐時考進士,靠的是名聲,只要你當過和尚的名聲不大,但詩詞歌賦卻寫得不錯,能夠有權貴賞識你,當然就能中選。主考官輕輕一點,就把曾經混跡僧道兩界的這位取中了。”

    從小就被父親覺得讀書沒天賦,張琛一個忍不住,嘴裡迸出來六個字:“這是嘩眾取寵!”

    張壽卻沒理會張琛,自顧自往下說:“這位和尚出身的進士,甚至有人號稱他的文章能和韓愈柳宗元相提並論。當然,我們現在大多只知道韓柳,不知道這位和尚。可人家當過侍御史,做過一任刺史,也算是成就不俗了。哦,這和尚叫做劉軻,大家有興趣的可以去查查。”

    沒等張琛再插嘴,他又笑眯眯地說:“唐時還有個和尚,大概他也挺崇拜三藏法師,所以法號藏機。他從小喜好佛經,於是在長安大慈恩寺出家,還混出了一個大德的名頭,名揚關中。可就是這麼一個和尚,廣明之亂的時候,他被打到長安的黃巢嚇壞了。”

    “堂堂一代年輕高僧,結果卻因為時勢大變,趕緊還俗留了頭髮,帶著年事已高的父母躲避戰亂。一躲就是十多年。等最後亂事消彌,他終於意識到,亂世之中,當一個和尚甚至連獨善其身都做不到,未必是好歸宿,所以他就決定仿效前輩和尚劉軻,也去考進士。”

    張壽微微一頓,見張琛已然眉頭倒豎,他就慢吞吞地說:“而這一位曾經的高僧,就不比他那位前輩一般幸運了。他遇到個耿直的主考官,看到他這個大慈恩寺的有名和尚來考,極其鄙視,卷子都不看就將其黜落。可藏機和尚不死心。他一琢磨,又去報考博學鴻詞科。”

    此話一出,半山堂中頓時一片驚歎。雖說是紈絝,但常識還是有的。本朝制科雖說不常開,但偶爾還是有博學鴻詞科這種針對山林隱逸高人雅士的制科——大名鼎鼎的葛太師就曾經在這一科中拿下了一個制元。

    而這一科的難度,因為太祖不大喜歡隱士,號稱天下最難。

    張壽停頓了片刻,就解釋道:“唐時的博學鴻詞科,不比我朝,但難度也不算低。而這位藏機和尚文辭雅麗,自忖十拿九穩,可是,他很倒楣地又撞上了從前那個主考,而這時候,人家已經是吏部尚書了,毫無疑問,他再次被黜落。”

    “然而,藏機和尚卻不服氣,當面前去抗辯,還舉出了前輩和尚劉軻及第作為例子,結果,主考官憤然大罵,你說的劉軻雖說當了和尚,但沒你這麼大的名氣。你父親是容管經略使,你無故卻去當和尚,我主考十次,就黜落你十次,不但如此,還把事情大肆宣揚開來!”

    聽到這裡,張琛大聲叫好:“一個還俗的和尚居然想考進士,六根不淨,活該被黜落!”

    卻也有人提出異議,覺得時勢大變,和尚不得不還俗而已,那位主考官太過不近人情。

    而剛和自家四弟嘀嘀咕咕,弄明白了黜落是什麼意思的三皇子,也忍不住訥訥說道:“都已經讓人家落榜了,這就夠了,那個主考官為什麼還要宣揚?父皇常說,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個主考官是不是太沒有寬容之心了?”

    門外皇帝聽到寬容二字,不禁哂然一笑,朱瑩卻沒好氣地輕哼道:“一個當和尚的時候就不先考慮清楚,一個太苛刻不近人情。不過還是和尚錯多些,父母還在,出家當什麼和尚!後來知道孝順,早幹嘛去了?”

    半山堂中,張壽沒有回答三皇子,卻掃了其他人一眼。就只見其他人全都在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卻沒有一個人去搶著介面劇透。很顯然,這樣一個偏門的故事,並沒有幾個人讀過。

    當下他就繼續說:“藏機和尚到底會鑽營,所以就算被人兩番阻路,還是被他鑽營成功,進了廣文館為博士。他博聞強記,文章也寫得好,接連幾位節度使都搶著徵召他入幕府,最後替一位節帥去朱溫那兒出使的時候,他又被朱溫留下來當節度掌書記,後來又推薦入朝。”

    “朱溫那時兵權在握,藏機和尚被他親自推薦入朝,自然而然便官運亨通,一路當到了中書舍人,翰林學士。”

    說到這裡,張壽隨口普及了一下唐末那段極其混亂的歷史,見不少原本似乎不看書不讀史的貴介子弟都漸漸很好奇後續,他便不慌不忙地說:“而後,朱溫代唐,成了梁太祖,而這位曾經的藏機和尚呢,先是當了工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後來居然一路當到了宰相。”

    這時候,三皇子終於忍不住追問道:“可那位主考官呢?”

    “連和尚考進士都看不慣的人,怎麼會看得慣朱溫代唐?”

    張壽嘴角垂落下來,淡淡地說:“當然,他看不慣也說不了話了。就在朱溫代唐的前一年,這位本來已經以三公之一的太保而致仕的主考官趙崇,就和當時的宰相裴樞等百十個人,一塊在白馬驛被賜死了,連屍體都被扔進了黃河。藏機和尚在這樁事裡,功勞不小。”

    “浮圖可惡!”

    拍案而起的不是張琛,而是四皇子。就只見這位整個半山堂最矮的小皇子氣得滿臉通紅,揮舞拳頭大聲叫道:“怪不得太祖皇帝嚴禁天下佛寺自行剃度僧人,不許僧眾過三百,不許他們據有超過千畝田地,不許他們擅入官衙……簡直太壞了!”

    門前的皇帝見朱瑩亦是眉頭緊皺,分明已是生出了幾分義憤,他都不用上前,就知道周祭酒和羅司業,還有那些國子博士會是如何面色微妙。

    沒想到,張壽居然借著講和尚,給那些聽不進去四書五經的貴介子弟們講起了唐末那段極其慘烈的白馬之禍,而且還是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詮釋。

    “朱溫代唐,更準確地說,是朱溫篡唐,在白馬驛一殺上百人,兇暴慘烈,但說一句不好聽的,以當時朱溫手握兵權,這些文官哪怕螳臂當車,也根本阻擋不住他篡唐稱帝,而且有些人也根本就不打算抵抗於他。那麼,為什麼他還會殺那麼多人?”

    張壽頓了一頓,聲音低沉:“因為,他要一舉剷除舊日那些自詡清流,瞧不起他的高門望族,清除日後潛在的反對者,給他麾下效力的那些曾經落第士人騰出更多的位子,同時也給他們一個出氣的口子。而這些人為何要出這口氣?很大程度上,只為四個字,科舉不公。”

    “科舉起自隋,但漸漸有了規矩,卻在於唐。和咱們現在從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一級一級考上來不同,唐時也就是解試和禮部試相對正規,解試之下的選拔,那就遠遜如今的嚴謹了。”

    “而且,就連解試和禮部試,取士的時候上下囑託,好友通榜,那簡直是群魔亂舞,也不知道多少人才飲恨。說是年年考,可每年考中進士的,也就十幾個,遺才無數。而就因為年年都要考,不知道多少人不敢回家,年復一年寓居京城,乞食同鄉,困頓不堪。”

    “而到了唐末,藩鎮林立,你朝廷那些取士的主考官不屑一顧的人才,藩鎮卻求之不得,故而當藩鎮倒逼中樞時,昔日自詡權重的清流士族,自然便成了當年落第士子,如今藩鎮謀士們報復的對象。就連廣明之亂的黃巢,也是因為屢試不第,這才忿然造反。”

    “所以,從唐宋至今,科舉漸漸公平,從糊名到謄錄,從一個主考官定下所有人的名次,到各房考官層層閱卷,主考官審核,甚至大搜落卷,至少,尋常人終於有了一條上升之路。富貴權門也有了一個警醒。”

    三皇子和四皇子還小,也就是聽懂了和尚害死了主考官這第一重意思;而包括張琛在內的大多數貴介子弟,則聽懂了和尚因為科舉不公,借著投靠了篡位的朱溫,狠狠報復了主考官這一群清流士人的第二重意思;然而,張武張陸和少數幾個人,則聽懂了第三層意思。

    本朝不存在世家大族,因為太祖皇帝大封功臣時,就定下了不建大功,爵位則逐代遞減的永制。睿宗功臣,除卻趙國公楚國公秦國公這三位世襲不降等,餘下的全都是遞減。內閣大學士不許同宗同族,父子和族人任官回避等等種種原則。

    所以,今天坐在這兒的,勳貴子弟大多都是睿宗功臣的子孫,文官子弟上溯三代,祖先也有不少都籍籍無名。就算現在家中再富貴,若是沒有傑出子弟繼承,甚至用不著五代,也許兩三代也就敗落了。

    這世上有多少藏機和尚那樣不得志的人,正盯著佔據高位的世家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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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子激學官

    利用融水村家中看過的書,講過一段唐史,張壽卻又笑吟吟地回過頭去講春秋。

    在這個春秋列國志還不存在的年代,他引兩句春秋裡的原文,然後加入馮夢龍春秋列國志中豐富的細節,編織出一堆真假難辨的小故事,就連外頭那些旁聽的國子監學官也有不少聽得入了神,可哪怕皇帝仍在,國子博士楊一鳴卻還是退場了。

    當整整半個時辰的課講完之後,別人倒還把持得住,三皇子和四皇子卻是連忙離座而起,不假思索地左右夾擊把張壽圍在當中,心急的四皇子一開口便問道:“張博士,以後你的課都這麼講嗎?”

    “當然。”張壽瞅著四皇子那虎頭虎腦的樣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頭,可他到底還是忍住了,只笑著點點頭道,“唐太宗說過,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咱們現在便是以古為鏡,以史為鏡。”

    門外,早早就溜了過來,卻發現前頭人太多,於是只鬼鬼祟祟在後頭觀望的陸三郎終於忍不住竄回到皇帝跟前,滿臉堆笑地說:“皇上,九章堂如今還沒開課,我能不能也去半山堂旁聽旁聽?”

    “腿長在你身上,朕還能攔得住你?”皇帝啞然失笑,摺扇輕輕在陸三郎腦袋上一打,“朕倒是覺得,回頭九章堂真的重開之後,張壽只怕一個人劈成兩半都顧不過來。”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隨即就看著此時等到一堂課完結方才一塊迎上前的眾多學官,似笑非笑地說:“你們應該知道朕是什麼意思吧?”

    見周勳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羅司業正在那躲躲閃閃不敢看自己的目光,其他幾個博士更是人人低頭,皇帝這才呵呵笑了一聲。

    “這年頭從縣學府學,再到國子監,絕大多數為人師長的,也只是生硬地把書念一遍,然後把所謂前賢的注解再讀一遍而已,多一個字都不肯說。因為很多人也不過是自己學得好,卻難以對人講得好。而且多說一個字,就容易給人留下把柄挑他們的錯處。”

    “正因為公學裡的人,往往都會把講學當成虛應故事,而那些秀才也不過是把考中生員當成榮譽,並不是真的把在公學讀書當成一回事,所以,太祖皇帝立下的這一層層循序漸進的公學,才會漸漸不如私學。”

    “朕並不針對你們,因為天底下公學裡,大多數師長們想的都是做官,而不是育人。而且,這天底下公學裡的學官,品級太低,和府縣主司比起來,話語權也太低。”

    眼看一大堆人要請罪,皇帝直接伸手攔住,沉聲說道:“從前國子監學官如何,朕不追究。你們這些人全都是進士,所以,朕希望你們能夠在國子監學官的任上,好好履行為人師表的責任。當然,如果哪個監生膽敢胡鬧,直接就革除出去,朕給你們這個許可權。”

    “一年之內,若是國子監學風整肅,朕升你們官階一級。三年之內,若國子監肄業的監生裡,能出幾個讓朕滿意的英傑,朕可以許諾,想去翰林院去翰林院,想去六部就去六部,想去誥敕房制敕房也隨意,六品的官缺,全都任憑你們擇選!至於周卿和羅卿,再升一級。”

    “只有一件事,國子監的監生得把這裡當成讀書,而不是參政的地方。什麼都不懂,妄言什麼政事!而你們這些學官也是一樣,把這裡當成教學育人的學府,老師還沒當好,就別想著鑽營官路!”

    此話一出,不論是年長的周祭酒羅司業,還是其他國子博士,登時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慌忙躬身行禮,慨然應喏。這一刻,沒人想到,天子如此獨斷專行,朝臣若是反對怎麼辦。

    因為太祖皇帝的國子監,歷代皇帝全都下過死力整飭,比這更優厚的許諾也不是沒有!

    正值下課,幾個監生聽到動靜,探頭出來看熱鬧,見一大堆學官全都猶如矮了一截似的彎腰控背連聲答應,等發現朱瑩時,認識她的人頓時大多縮回了腦袋。其中卻有一個眼尖的看到了朱瑩身邊的皇帝,慌忙回身的同時,就對半山堂裡嚷嚷了一聲。

    “皇上來了!”

    頃刻之間,偌大的半山堂中鴉雀無聲。而剛剛還圍著張壽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則是在片刻的安靜之後,慌忙往外沖去。然而,等他們到門口,看到的卻只有皇帝在幾個侍衛簇擁下離去的背影。兩個人下意識想拔腿去追,卻輕輕鬆松被張壽一手一個拖住了。

    “現在你們是半山堂的學生,不要隨便亂跑。要見皇上,放學回去就見著了。”

    雖說最開始時還有些發愁怎麼和皇子們相處,畢竟張壽在清甯宮見到過大皇子和二皇子,對他們的做派非常不感冒,可如今對著兩個年紀不大教養卻不錯的小皇子,他卻覺得心態不知不覺就挺放鬆的。

    尤其是當他看到學官們紛紛散去,只有朱瑩揪著陸三郎正笑吟吟往這走來的時候。

    “陸三郎說,回頭他要在你這半山堂旁聽一陣子。”

    朱瑩隨手把肥碩的陸三郎往門裡一推,又探頭張望了一下,見百多個貴介子弟在她的注視下,低頭的低頭,扭頭的扭頭,裝說話的裝說話,除卻張琛等少數幾個大膽的,多半都避開了她的審視,她就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你可知道,皇上剛剛可是許了老大一個承諾!”

    朱瑩沒有避諱無數豎起耳朵聽的人,笑意盈盈地將皇帝剛剛的話一一道來,見一大堆監生們個個瞠目結舌,她這才對張壽嗔道:“你剛剛這課是講得不錯,可你以為那些國子博士也和你這麼講課?人家就是每天去轉一圈,其他時候,那都是齋長管著底下。”

    “就是國子監排名最靠前的率性堂,監生大多數時候就是讀書背書昏天黑地,不停地根據師長佈置的題目做文章,偶爾才能輪到師長專門點評你的文章。像你這樣認認真真講,呵,那是只有皇家又或者顯貴之家專門請的西席才會這麼幹,又或者那些最好的書院才會如此!”

    說到這裡,朱瑩頓了一頓,隨即沖著半山堂中叫道:“張琛,你說,是不是如此?”

    張琛沒想到還會在這種地方被朱瑩點名,正猶豫時,他就被陸三郎搶了先。

    “怎麼不是?否則你以為我,還有其他人,為什麼不樂意到國子監讀書?因為那就是他娘的讀死書……呃,老師不好意思,我實在忍不住說髒話!”

    在如今這種場合,他就把小先生三個字收了起來,換成了正式而嚴肅的老師兩個字。

    陸三郎賠笑道了歉,這才沒好氣地說:“因為真的學不到東西,真要背書,我不知道在自己書房裡,由丫頭伺候著背,用得著看這些傢伙那一副晚娘臉?家裡四書之類的注解,百八十本總是有的,我為什麼要來聽學官們照本宣科?”

    發洩過後,他不等其他人附和自己,立時就又滿臉堆笑,那笑容之真誠,仿佛就像是路邊殷勤叫賣的小販。

    “可老師您講課,我聽了實在心癢癢,所以特地向皇上陳情,在九章堂沒開之前,我就在這兒旁聽了!”

    馬屁精!

    張琛差點把這三個字罵出口。而和他同樣心情的,還有張武和張陸。至於其他人貴介子弟,有承認第一堂課比想像中有那麼一丁點意思的,但也有覺得不過打發時間的,可當三皇子和四皇子先後說話之後,他們縱使有什麼意見,也只能吞了回去。

    “老師上課確實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隨著陸三郎,四皇子也非常自然地改了稱呼,“父皇前些天前前後後請了好多人來給我和三哥試講,說的東西雲裡霧裡,沒意思極了!老師,趕緊上下一堂課吧,我還想看看那些有趣的實驗!”

    三皇子瞧見其他那些比自己兄弟倆年長的人裡,有不少頓時面色發僵,他連忙拽了一下自家四弟,小聲說道:“四弟,你不休息,別人要休息,老師也要休息的。”

    “呃……”四皇子頓時有些訕訕地對張壽一笑。

    張壽嘴角卻露出了淺淺的笑意:“四皇子以後就會明白,準時上課,準時下課,那是作為一個老師最美好的品質。”

    如果你知道,那些有意思的實驗,意味著從最初簡單直白到漸漸複雜深奧的物理;如果你知道,聽來的那些故事,來自言簡意賅卻意思晦澀的古文;如果你知道,世間之理還牽涉到種種化學元素,種種變化就是各種化學方程式,配平一個方程式能折騰到初學者發瘋……

    學問只對一小撮人來說是有趣的,對大多數人來說,冰冷且不友好。我就做個普及,四書五經,你還是得回宮去好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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