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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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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張壽的加賽題

    初選日評委保密,這是全權負責籌辦此次禦廚選拔大賽的陸三郎,面對眾多打探消息者時,從來沒有變動過的回答。

    所以,在葛雍等三位老先生,趙國公朱涇等那三位勳貴沒來之前,瞧見只有萬元寶和另兩位京城豪商登樓,後頭還有三個東張西望的小民百姓做評委時,眾多大廚還以為就這麼六個人來評判,最初那股失望簡直是有如實質。

    畢竟,誰都沒把握能過層層篩選,最終躋身禦膳房,得到那一個禦廚的名號。他們更大的希望是博得權貴的青睞,到時候一句稱讚,就能為自己博得莫大的名聲,日後自己開飯館也有個吹噓的本錢。

    可隨著重要的來賓一個個蒞臨,大廚們就開始從振奮了,等到聽說永平公主蒞臨,今天甚至要在這興隆茶社上慶祝自己的生辰,他們就不是興奮,而是亢奮了!

    甭管禦廚選拔結果如何,到時候他們說出去就是操辦過公主生辰宴的人了,多有面子!

    不止大廚們興奮,今天特意來湊熱鬧的百姓也同樣興奮,因為奉旨陪侍永平公主出來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楚寬笑眯眯地宣佈,時值公主芳辰,永平公主親自出題一道,請今日所有考選禦廚的大廚們,做一道賀生辰點心,最好只一口就能下肚,而且需得控制成本,越低越好。

    但是,到時候除卻樓上諸多賓客試吃的份之外,還會隨機挑選在場百姓四十人試吃評判。

    聽到下頭歡聲雷動,獨自呆在三樓的永平公主淡淡一笑,隨即就對楚寬說道:“朱瑩和張壽這兩個壽星遲遲不來,我一個人呆在這兒卻也憋悶。再說,這雖說是父皇當初想要賞玩風景的地方,可一直都空關著卻也沒有道理,不如請葛太師趙國公他們全都上來如何?”

    雖說皇后被廢,皇帝甚至親自發話讓永平公主幫著太后協理宮務,但永平公主在太后面前卻一力推了,理由都是現成的——宮中有女官們在,根本不用她多事,而最重要的是,皇后既是被廢,其他後宮嬪妃全都相安無事,沒多少事需要管,總不能讓她監督給嬪妃發月錢?

    想到自己聽到此事時暗自讚賞永平公主的明智,楚寬就笑道:“公主說的是,自當如此。”

    有了永平公主這吩咐,他自然少不得親自走這一趟。畢竟,那幾位都是赫赫有名的老臣和勳貴,就算皇帝也不會怠慢,更何況是他?雖說稍微費了些口舌,但他到底還是很快就把人請了上來。至於陸三郎那小胖子,人卻笑容可掬地說要留在下頭操持,他也就隨人去了。

    而這些頂尖的權貴們上了三樓,二樓的諸多會首和豪商不免就有些遺憾。只不過包括萬元寶和華四爺這兩個首富在內,誰也不覺得自己真有資格去和永平公主這樣的金枝玉葉同樓飲宴,就算太祖皇帝開始就一直對男女授受不親的話嗤之以鼻,但男女到底有別。

    於是,兩人只能對同桌之人戲稱巧逢公主生辰,是不是也應該敬獻一點賀禮。這樣一個非常理所當然的建議,自然而然就激起了一片贊同的聲音。至於事先沒準備什麼的,對於他們這種不缺錢的人來說,從來就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可就在這時候,偏偏樓梯上突然又傳來了一個小宦官尖利的聲音。

    “公主說,今日是她生辰,事先約好了趙國公府朱大小姐和國子監張博士同慶。但既然不是什麼整壽,正好借了這禦廚選拔的機會,到這興隆茶社一品名廚手藝,所以今日不收禮,只品美食。若是諸位有意賀壽,回頭等樓上傳令下來時,痛飲一杯,共賀芳辰就行了!”

    這算是堵住了某些人試圖溜鬚拍馬的行徑,於是,眾人你眼看我眼,也只能接受了此事,同時暗暗記下,若今後再碰到這個重要的日子,一定要事先有所準備。

    要知道,之前就算外頭早就有傳言說張壽朱瑩和永平公主這三人是同一天生辰,可因為這一天剛巧是中秋節,他們近來又因為這禦廚選拔忙得昏頭,都幾乎忘了!

    當然也有沒忘的。萬元寶歎息地按了按胸口,那是他花費重金命人琢磨的三枚羊脂玉佩。打算送給永平公主的那枚清雅,送給張壽和朱瑩的乃是一對,今天他覺得恐怕是送不出去了。

    而華四爺也一樣摸了摸袖子中的那個暗袋,心想永平公主和朱瑩也就罷了,兩位一個喜愛字畫古籍,一個喜歡金玉首飾,這種價值不菲的東西今天是肯定送不出去了。但送給張壽的這份生辰賀禮,是他在上京之前就精心預備的,今天興許還能夠送出去。

    這東西對於很多人來說完全不值錢,但對張壽這樣特立獨行的人來說,卻興許很欣賞。

    就在樓下已經有夥計開始吆喝著,有大廚已經做好了點心,立時就會送上來供試吃的時候,下頭卻陡然之間又傳來了一陣騷動,緊跟著,臨窗那邊有人探頭張望,隨即陸三郎就呵呵一笑道:“老師和朱大小姐總算是一塊來了!”

    此話一出,四座頓時一片笑聲。

    只不過笑聲之中,有人想起正在三樓的趙國公朱涇,卻免不了擠眉弄眼。女兒還沒出嫁,就成天和未來女婿成雙入對,這位趙國公還真是不拘小節到了極點。

    可更有人酸溜溜地想,自家要是有女兒,許配給張壽這樣相貌堂堂的君子,那絕對也是心甘情願的。

    然而,三樓的趙國公朱涇面對幾個同僚和長輩的打趣,那卻是臉上笑著,心裡糾結著。早知如此,想當初他何必答應張壽年末再成婚?就是逼,他也要逼得張壽和朱瑩趕緊成婚。否則像現在這樣沒成婚就像小倆口似的同進同出,叫怎麼回事呢?

    朱瑩哪怕和永平公主一塊來,那也比這會兒兩人雙雙出現來得好!

    朱大小姐可不知道老爹心裡是什麼滋味,當然就算知道,她也一定會笑吟吟地嬌嗔朱涇太古板。先走一步的她蹬蹬蹬先上了二樓,就只見偌大的地方都快坐滿了——因為朱涇和葛雍等六人上了三樓,這會兒二樓多餘的位子上,陸三郎都給安排上了幾個人。

    毫無疑問,被安排上來的是來湊熱鬧的平民。陸三郎讓自己的幾個心腹在下頭一樓亂轉,號稱隨機選擇了幾個人,卻都是瞧上去還算老實的。此時此刻,幾個頂多是中人之家出來的平民混在一群至少也是個酒樓飯館東家的商人當中,怎麼看怎麼都有些畏畏縮縮。

    看到這一幕,朱瑩的嘴角微微翹了翹,隨即輕快地笑道:“今天是我和阿壽還有永平公主的生日,挑了這日子當作禦廚選拔的初賽日,是我特地向皇上討來的福利!所以,大家吃好,喝好,最後也給評判一下,只當這是一個節日就行了!”

    朱瑩這一句極具鄉土氣息的吃好喝好,後頭的張壽不禁莞爾。他見身邊的老鹹魚,還有東張西望的觀濤小和尚以及另外三個頭上沒戒疤的年輕和尚聽到朱瑩這話,明顯愣了愣,就笑著說道:“都聽到了沒有?一會兒上三樓,吃好喝好就行了,別太當一回事。”

    話說得簡單,上了二樓,看見四座坐著眾多身穿綾羅綢緞的人,自覺見慣大風大浪的老鹹魚表現淡定,觀濤年紀還小,只是好奇地多瞅了幾眼,三個出身藏海下院,還沒真正剃度,也沒有拿到度牒的鄉下和尚,卻已經有些惴惴然了。

    他們之前走得最遠的也就是到過滄州,誰能想到這輩子居然還能上京?而且任務竟然是上京種地?而等到張壽帶著他們登上三樓時,聽到張壽和人打招呼時的那些稱呼,以及老鹹魚在旁邊抓緊時間給他們做的解釋,三個準確來說應該叫做沙彌的年輕人都快傻了。

    聽到張壽向其中一個人稱趙國公,又笑容滿面地說想不到能請到人大駕光臨,老鹹魚在一邊說:“記著點,那就是張博士的未來岳父趙國公,滄州那邊坐鎮的朱大公子就是趙國公的長子,那個在四處田地裡轉悠正在搞合作社的就是趙國公次子。”

    聽到張壽稱呼那個明顯要比趙國公朱涇年輕一截的中年人叫秦國公,老鹹魚忙著在旁邊解釋那是現如今的順天府尹,人的兒子張琛還在滄州開織坊開得興致勃勃。

    聽到張壽叫渭南伯,老鹹魚小聲提醒三大一小四個和尚,那是軍器局的頭頭,管轄朝廷和軍方所有大炮和火器。至於聽到張壽和葛雍三人打招呼時,他又忙著解釋眾人之間的關係。

    而猶如夜空明月一般清冷淡然的永平公主,三個年輕沙彌只聽到張壽那一聲公主,就已經陷入了雕塑狀態。雖然剛剛他們已經聽到朱瑩說了,可誰曾想堂堂公主並未遮掩真容?

    而他們三個和觀濤一塊被張壽帶上來,這對於其他人來說,才是既新鮮又奇怪。永平公主甚至忍不住覺得,要不是她現在已經把昔日那孤芳自賞,目中無人的脾氣改了好些,就憑張壽這種奇怪的行徑,她早就翻臉了。

    就算她從前也常常在月華樓文會上出面,但那和通常意義上的拋頭露面還是不同的,她很少在那些士人面前露出真面目。今天張壽連說也不說一聲,直接把三個大和尚一個小和尚帶上來算怎麼回事?

    而且還是沒有戒疤的假和尚!

    張壽當然能覺察到永平公主那困惑中帶著幾分羞惱的情緒。一一見過幾位長輩親友之後,他就先把觀濤拉了過來,隨即笑著說道:“我之前也說過,之前去滄州略有所得,其中最大的收穫,就是找到了不少海外移栽過來的食材。”

    “借著今天是我和瑩瑩的生辰,又是禦廚選拔的初賽日,所以如果永平公主不介意,我還想給下頭那些大廚們出一道加賽題。”

    見永平公主微微挑眉卻沒說話,其他人則是有的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比如渭南伯張康,有的露出了然的譏笑,比如深諳他習性的褚瑛。

    但是,既然帶著楚寬,明顯是代表皇帝過來的永平公主都沒說什麼,其他那些可歸類為張壽親友團的人,自然就更不會有什麼反對了。

    “這四位都是滄州藏海下院的僧人,觀濤小和尚早就跟著我上京,他是從小念經文長大的,其他三位剛剛從滄州快馬加鞭,這些年全都在兢兢業業地種植那些海外食材。他們這次也特地帶來了這些年好不容易種植成功,我們從前沒見過更沒吃過的不少新奇食材。”

    “既然是大多數人沒見過更沒吃過的食材,第一次見就要大廚們立刻上手去做,當然不容易,所以,我已經吩咐我家裡的廚娘劉嬸去給那些大廚做個示範,然後請他們嘗過滋味後,自創一道運用海外食材的菜肴。”

    說到這裡,張壽露出了促狹的表情:“我從滄州回來這才沒多少天,我家廚娘就已經懂得如何用這些食材入菜。換言之,既然想要入選禦膳房,當然也得活學活用。能夠把第一次見第一次吃的東西入菜,我覺得這應該是禦膳房禦廚應該具備的才能!”

    朱瑩使勁憋著笑,尤其是看到張壽身後,老鹹魚那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時,她更是差點沒破功。劉嬸哪裡是自己琢磨出來怎麼拿那些海外食材入菜的,分明是張壽手把手教的!

    那些成天埋首灶台的大廚,怎麼能和一眼就能確定那些食材特性,然後進行最合理的搭配,做出最好吃口味的張壽比!

    張壽當然不知道,大小姐竟然會因為他在滄州那幾次下廚,就把他當成無師自通辨食材的天才,他之所以提出這麼一項加賽的題目,當然不僅僅是為了為難下頭那些大廚,而是為了在如今這個年代儘快開發新食材的新做法,同時順便推廣這些美食。

    尤其是辣椒、土豆、南瓜、花生……這些東西簡直是後世人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美食!

    而永平公主聽著張壽這乍一聽毫無瑕疵的理由,不由得又看了那四個和尚一眼,見三個大的局促不安地低著頭,壓根不敢直視她,而一個小的則是好奇地左顧右盼,當對上她的目光時卻也不知道回避,反而直勾勾地盯著她看,眼神清澈而明朗,她那點火氣終於漸漸消了。

    於是,沉吟片刻後,她就展顏笑道:“那好,就按照你的提議,加賽這一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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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忽悠和煞風景

    嫁了老劉頭這樣一個碎嘴囉嗦的貨,又聽從趙國公的吩咐,跟著老劉頭在京城郊外鄉下伺候吳氏和張壽母子,住了這麼多年,劉嬸原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是看著田間地頭那一成不變的風景,然後慢慢變老,她做夢都沒想到這輩子除了回到京城,自己還會這麼風光!

    哪怕這會兒圍著自己問東問西,殷勤到生怕她不耐煩的那幫廚子中,沒有一個青春美少年,可把她供著捧著的那種意味卻是一樣的。而且她掌勺做出來的那些菜,這些人在品嘗之後,一個個或驚呼,或歎息,或稱讚,或叫嚷,總之一個比一個激動。

    那一刻,在張園甚至常常要和徐婆子爭搶廚房大權——儘管一個管外一個管內——劉嬸此時卻生出了一種身為大廚的醺然,哪裡還看得到角落中滿臉糾結滿臉提防的老劉頭?那個又老又皺又不會討好自己的老頭子,活該讓他在那著急!

    而一眾大廚之中,因為已經確定了入選禦膳房,於是被眾星拱月的方大廚,此時一道道菜品嘗過去,驚歎之色比誰都濃。劉嬸這點廚藝在他看來,勉強能夠達到中上,離開頂尖還差得遠,但問題是那幾樣他聞所未聞,更不要說吃的食材,人卻做得相當精到。

    於是,當最後吃過那一道爽脆的酸辣土豆絲之後,他終於為之動容,再看自己後頭那些大廚,有人已經被辣得伸出舌頭拼命吐粗氣,他不由得對劉嬸豎起了大拇指。

    “若不是張博士慧眼,我們還不知道世上有這樣的好食材;若不是劉娘子這好廚藝,我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怎麼做!有您這示範,大家雖不能說十分有數,但至少不至於兩眼一抹黑,可以完成張博士這道加賽題了。”

    劉嬸被方大廚恭維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嘴巴更是笑到合不攏了。對面這可是未來禦廚,沒想到未來禦廚也會誇獎她的手藝……這麼有眼光,難怪皇帝會選中人當禦廚!

    “方大廚你過獎了,我那兩手也就是尋常,哪裡比得上各位大廚上灶多年,廚藝高超?”花花轎子眾人抬,就算得意,劉嬸也還不至於忘形,當下就笑眯眯地奉承了眾人一番。見哪怕是最初面露苦色的人,這會兒也總算是臉色好轉,她就又神秘兮兮提醒了兩句。

    “樓上那些評判的人,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家少爺那張嘴可是頂尖挑剔的,你們可得把真正的本事都拿出來。雖說他一個人總不可能蓋過其他評判,可要是他說不好,別人不說,大小姐肯定也說不好。”

    劉嬸傳授著似是而非的心得,見眾人無不連連點頭,她看也不看正朝自己拼命打眼色打手勢甚至在那跳腳抹脖子似的老劉頭,笑吟吟地說:“所以,我告訴你們一個訣竅。少爺嗜辣,無辣不歡,就這辣椒做的菜,做得好少爺一頓能多吃一碗飯……”

    聽到劉嬸在那對著一大堆大廚面授機宜,而那些人如獲至寶似的在那連連點頭,老劉頭只覺得額頭青筋暴起,很想打昏了把人給拖回去。

    他怎麼從前不知道自家婆娘居然這麼會忽悠人呢?

    這話一說,那些大廚在這道加賽題上,不會一個個全都拼命想做一道加入辣椒調味的菜?那菜那麼好做嗎?

    他那婆娘即便有自家少爺手把手教了,還花費了老大功夫才掌握到調味要訣呢!

    為了避免劉嬸太坑人,老劉頭最終不得不重重咳嗽一聲,隨即開口說道:“各位大廚只要穩定發揮就行了,不要為了我家少爺的口味就去遷就。比方說擅長淮揚菜蘇幫菜的師傅,與其絞盡腦汁做什麼辣椒,還不如好好琢磨怎麼把土豆南瓜之類清淡的食物做得好吃。”

    見劉嬸惱火地朝他瞪了過來,他就沒好氣回過去一個白眼,這才誠懇地說:“因為京城這邊才剛播種下去,所以短時間之內不可能種出來,如今這些現成的食材也就是滄州帶過來的,極其有限,每個師傅只能挑選一樣,但這一樣,大家可以先截取一部分水煮品嘗一下。”

    “我家少爺說,水煮能品出食物的最原始滋味,然後才能想出該怎麼做。”

    儘管在場的全都是廚齡比張壽年齡更大的大廚,但老劉頭轉述的這樣一句話還是引來了一片贊同聲——和之前相比,此時此刻不少人都覺得,張壽確實無愧於他自稱的吃貨之名。

    因為水煮確實才能吃出一種食物最原始的味道!

    發覺自己的提點很明顯被人接受了,老劉頭這才嘿然笑道:“當然,諸如南瓜、土豆、花生之類的食材都只能挑選一種,但辣椒和番茄醬不算,這是佐料,所以每人都會分到大略一碟油辣椒,一碟番茄醬,但只有一條,可千萬節省一點,這些都金貴得很。”

    劉嬸這才終於瞅著了空子,趕緊開口說道:“沒錯,辣椒這玩意如今很少,所以比那些南洋香料更貴。滄州運河碼頭邊一個普普通通推著小車賣米粉的小販,自從在裡頭加了辣椒之後,生意比從前好了幾倍都不止。甚至有那些嗜辣如命的人,就這麼一小碟,肯出一貫錢!”

    婆娘你今天是不忽悠就心裡不舒服對吧?

    老劉頭都快被劉嬸今天這張比自己更厲害的嘴給氣死了,當下趕緊上前拉起人就往外頭攆:“好了好了,家裡娘子也在籌備著少爺的生辰,你該回張園去準備準備了!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快走快走!”

    雖說老劉頭飛快地把劉嬸給哄走了,但剛剛劉嬸那幾個菜確實給眾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宮爆雞丁、八寶辣醬這等醬香濃郁的菜,更是讓不少大廚覺得摸准了張壽的脾胃。

    當然,也有不少人覺得老劉頭說得有理,不應該完全照著張壽的口味為準繩去做——畢竟,這又不是張壽一個人遴選大廚,那麼多評判擺在那,總不能為了討好一個人而太過獵奇。

    於是,一大群人紛紛仔細認真思考了過後,就開始上前挑選自己要用的食材。

    然而,負責審核發放,並由小花生和蕭成兩個人進行登記時,老劉頭還是發現,其他的食材一眾大廚固然各有喜好,但只有辣椒……那是每個人都取了一碟!

    番茄醬都沒那麼熱門!

    底下發生的那些小故事,張壽自是渾然不知。作為今天過生日的壽星,雖然秦國公張川和渭南伯張康開玩笑說讓他和朱瑩與永平公主一同坐首席,但他哪裡肯。男女不同席的這種避諱就算他不在乎,可和朱瑩同席也就算了,他和永平公主又不熟!

    於是,在他的堅辭之下,還是朱涇把朱瑩叫過去耳提面命了一番,讓她去陪著孤零零獨坐一桌的永平公主,這才總算是把座次都排好了。

    毫無疑問,張壽得陪著葛雍和褚瑛齊景山三位爺爺級的師長,而朱涇和張川張康則是同桌,朱瑩心不甘情不願地陪著永平公主,三大一小四個和尚和老鹹魚也分了一桌,偌大的地方就只開了這臨窗的四桌。幾個跟著永平公主從宮裡出來的小宦官則是擔當了傳菜的小夥計,楚寬親自站在永平公主身後伺候。

    對此,永平公主覺得很不自在——她就不明白,今天又不是月華樓文會,父皇要想知道情況,隨便派個內侍跟她出來就行了,為什麼偏偏讓楚寬這個內侍第一人跟著。然而,當她看到朱瑩旁若無人大吃大嚼的樣子,卻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太敏感,遠不如沒心沒肺的朱瑩。

    果然,她就盯著朱瑩看了一會兒,朱瑩就抬起頭莫名其妙地問:“你看我幹什麼?難不成我吃到臉上去了?”

    見那邊廂三位曾經隨侍過睿宗的勳貴在談笑風生——張川雖說年輕一些,看似和朱涇張康不是平輩,但也算是在睿宗皇帝年間成長起來的——而葛雍三人則是拎著張壽好像在討論什麼算學題,永平公主不禁對著朱瑩輕哼了一聲:“你從來都是老樣子,永遠沒有危機感!”

    “從前我有祖母和爹娘還有大哥,以後我有阿壽和吳姨,皇上和太后也都會看顧著我,我幹嘛要什麼危機感?就你這性格,說的好聽叫細膩多思,說得不好聽就是太閑了瞎想!”

    沒等永平公主惱怒,朱瑩就壞笑道:“要知道,想太多了容易老!”

    永平公主頓時被諷刺得柳眉倒豎,偏偏在這時候,她聽到一旁砰的一聲,轉頭看去時,卻只見是葛雍已然站起身來。她還以為老太師和張壽這個關門弟子因為什麼事而不高興發火拍了桌子,再仔細瞧時,卻只見那是老太師把兩本薄薄的冊子拍在了桌子上。

    “你小子要的《審計要訣》、《龍門帳要訣》,這可是我和褚老頭齊老頭三個人絞盡腦汁給你寫出來的。那麼現在,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你這次九章堂第二期出的考題是怎麼回事?怎麼最後那一道題出得這麼怪?”

    葛雍壓根沒注意到其他兩桌上的那幾位用什麼眼光看他,此時只顧著自己在那氣咻咻了。

    “你在滄州給我的那一卷解析幾何,其中的平面直角坐標系,我和這兩個老頭子都差不多弄清楚了,可你這次在那道題上畫了個坐標系和函數曲線,然後又說是求特定區間的面積。這玩意我和褚老頭齊老頭都算了好久,你指望那些尚未系統接觸算學的小傢伙能做出來?”

    張壽不得不站起身把自家老師按在椅子上坐下,這才歉意地對關注這兒的永平公主和朱瑩笑了笑,隨即對朱涇三人歉意地拱手打了個招呼,這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隨即低聲說道:“老師,這種時候討論這種學術問題,您不覺得煞風景嗎?”

    “反正上次我們三個跟著你吃了三頓飯,這次不吃也無所謂!你小子成天不務正業,今天還想岔開過去?門都沒有!不講清楚,你今天這生日就別過了!”

    見葛雍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褚瑛和齊景山卻不約而同都在旁邊看熱鬧,張壽一看就知道,老師恐怕是忍了好久。於是,他只能把面前盤子往旁邊挪開一些,隨即倒了些茶水在桌子角落,隨即蘸著茶水在桌子上畫了個x軸和y軸,畫了一條通過原點的曲線。

    “設有一個函數f(x)=x^3,在定義域(1,6)上,函數圖像和這一橫坐標之間圍成的圖形,求解其面積……我記得,我在入學試的最後那道題就是這麼出的。老師說計算了很長時間,那麼,應該是用的窮竭法,其實,這和我們往常求解徑圓比的做法是相通的……”

    “當然,窮竭法其實對一般的人來說很難,所以,我在題目上也注明了,只希望學生提出思路,並不需要明確解答。這道題有一種很便捷,但是很繞腦子的解法……”

    一旁正提了茶壺上樓來的阿六聽到這一連串詞語,立刻躡手躡腳直接挪到了朱瑩那一桌上。這種時候,他還是躲遠一點來得好!果不其然,他就只見原本正在偷聽的朱瑩也在痛苦地揉眉心,就連一貫被稱之為才女的永平公主,眼神也有些呆滯。

    張壽一面說一面思考,儘量試圖用深入淺出的語句來解釋。畢竟,想當初他剛開始接觸高等數學時,光是接受微積分這樣一種和初高中數學截然不同的東西,他就耗費了……嗯,大概是一個暑假中的一個星期,這才徹底接受了這樣的思路。所以他絕不是什麼天才。

    “在定義域(1,6)內,把曲線f(x)=x^3均分成n份,每份間隔為△x,然後作垂直x軸的分隔號,與曲線相交,然後將這些分隔號一一連接,就能得到一系列的長方形。當n越大,這些長方形的面積之和,就會更趨向於定義域(1,6)內曲線f(x)和x軸所圍圖形的面積。”

    “而如果n趨向於無窮大,這些長方形就會無線趨近於一條直線,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趨近於無數直線的長方形面積總和,就是這個圖形的面積?”

    當初在闡述幾何的時候,張壽之所以用長方形而不是矩形這樣一個名詞,就是因為通俗易懂,此時他也力求簡單,但說著就漸漸歪樓了,從極限說到求和,又從求和說到定積分……反正等到好容易把一種“簡單”的思路說完之後,他就只見面前那三位算學宗師臉都綠了。

    他一點都不意外三位這年頭堪稱算學宗師的長者這副表情,他也是實在沒辦法,大致編個小學初中高中的數學教材還行,編個系統講述微積分的教材,他得先證明微積分基本定理吧?說實話他已經覺得自己記性超常了,但這種體系,還是忽悠了這三位大佬和自己共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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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先嘗後買

    即便是一貫信奉容顏老去,才華不會老的永平公主,詩詞歌賦無一不通,琴棋書畫無一不曉,就算是雜科也略懂一二,可她當真正面對自己僅僅連入門都談不上,而且越聽越是糊塗的算學,甚至明顯比九章算術更難懂時,她忍不住有一種和朱瑩一樣,使勁翻白眼的衝動。

    於是,眼見葛雍根本就連飯都顧不得吃了,拉著張壽在那問個沒完,幾個從樓下小夥計那兒接過上菜條盤蹬蹬蹬上樓的小宦官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就最終站起身親自上前。

    剛剛瞥了一眼那些菜色,她想起自己剛剛那個過分彰顯樸素的題目,這才覺得張壽這突如其來的加賽題實在是恰到好處。否則,就憑自己要求的,那又便宜又好吃的小吃擺上一桌子,這傳出去固然能給她掙個好名聲,可在座這幾位老大人和老勳貴可就不這麼看了。

    於是,此時想著幫張壽解解圍的她到了葛雍身邊後,就笑著說道:“葛老太師,下頭大廚們辛辛苦苦都已經把菜做好送上來了,您看是不是……”

    嫌棄永平公主這態度太過溫和,朱瑩直接跳了上去,按著葛雍肩膀就嚷嚷道:“葛爺爺,今天是我和明月還有阿壽的生日,你就行行好,給阿壽他放個假行不行?大不了勒令他多少天之內給您把這些東西都明明白白寫出來!”

    “多少天之內把這些內容都寫出來?”

    葛雍頓時呵呵:“小瑩瑩你知道這些東西有多繁難嗎?就張壽這小子剛剛和我們解釋的時候,自己還常常要想一想該怎麼說的架勢,足可見這得涉及到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真要他寫,就不像從前那些東西了,那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完成的!”一年半載都寫不出來!

    眼見有朱瑩打岔,永平公主勸說,張壽趕緊趁機說道:“有些東西我自己也沒有想好,所以拿這當成題目,也是想拋磚引玉,這並不是為了難學生,是想看看他們的思路,當然更需要老師和兩位元先生的幫助。不過瑩瑩說得對,今天是禦廚選拔大賽,可別變成了討論會。”

    見此情景,齊景山就打趣道:“沒錯沒錯,這是人家大廚的盛會,老葛你可別辜負了那些大廚的一番心血。”

    而緊跟著他,褚瑛則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張壽,你小子竟然把大好時光都浪費在了吃上,還從不避諱自己是吃貨,簡直白瞎了你這天賦!你去年收了這麼多學生,現在一個個都不在九章堂好好呆著,全都被你送到四面八方去打雜了,這算什麼!”

    葛雍自己罵張壽可以,但別人指摘,那卻萬萬不行,因此他立刻忘了剛剛爭論的話題,拍案而起。

    “你從前不還說我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我看你現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九章堂裡頭一大半都是貧寒學子,要是沒個正經職司,將來誰養活他們?你嗎?你要現在拍胸脯,我這一大幫人回頭全都送你家裡讓你養活!”

    “葛老頭,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是土豪嗎?我兩袖清風,我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你自己還不是嫌棄你這關門弟子見天的管那些閒雜瑣事,現在我說一句,踩你尾巴還是怎麼著?”

    眼見褚瑛眼睛一瞪,兩位年紀加在一塊早就突破一百五十歲的老人家就要爭執起來,張壽只能趕緊從中勸和,再加上齊景山也無可奈何地出來勸解了兩句,總算讓兩個鬥氣的老人重新坐了下來。好在葛雍的火氣來得快去得更快,須臾就恢復了平靜。

    “張壽,今天你和小瑩瑩還有永平公主都是壽星,你們三個坐一塊去,否則也沒個過生日的樣子。你沒瞧見我瞧見了,小瑩瑩都偷看我們這兒不知道多少回了,再這麼看下去,我背上癢癢!再說了,和這麼個雞蛋裡挑骨頭的傢伙坐一塊,你不膈應我還膈應呢!”

    沒等惱火的褚瑛反唇相譏,葛雍就一把將張壽拖了起來,隨即把人往朱瑩那一桌一推一按,將其摁在椅子上坐下,他這才淡定地回過頭,瞅了朱涇一眼就乾咳一聲道:“趙國公,反正張壽和小瑩瑩婚書已定,早已是一家人了,你不會有意見吧?”

    我就算有意見還能怎麼著?你老人家都已經把人硬放在同一桌了!

    朱涇心裡歎息一聲,忍不住暗想今天他真是不該來——可母親和妻子全都在後頭攆著,而且還口口聲聲說,好容易女兒和未來女婿在京城一塊過生日,如果不是生怕她們來了之後,鐵定要分男女,她們就也都來湊熱鬧了。

    於是,他只能乾笑一聲算是回答了葛雍,可當看到朱瑩喜滋滋地在張壽旁邊坐了,他忍不住又覺得這一幕實在是有些刺眼。

    如果兩個兒子都有了媳婦,他會不會還是這麼一副樣子?不,肯定不會!怪不得男人對兒媳大多能多幾分容忍,對女婿卻往往要多幾分挑剔!

    至於永平公主,她倒是並不介意張壽過來同席,畢竟和朱瑩大眼瞪小眼,沒事鬥嘴,這在只有她們倆的時候可以,在這麼多人眾目睽睽之下,朱瑩不要面子,她卻還要維持自己這個公主的儀態。可是,張壽一落座,兩個小宦官慌忙上前上菜,然後她就哭笑不得了。

    因為朱瑩直截了當伸出手去,接過黃楊木條盤上那一盆顏色紅豔的魚,直接放在了張壽麵前,緊跟著又是一盤黃鱔,再接著是一份鴨子,三大盤滿滿當當放在張壽麵前,最後放不下了,朱瑩才把剩下兩盤菜放到了她這公主面前,一道是長條形的素菜,一道是黃色的湯羹。

    饒是永平公主確實平日吃素多,吃葷少——她可不像朱瑩這樣運動量巨大,於是根本就吃不胖,不得不時時刻刻注意體形——可朱瑩如此露骨地照顧情郎,她還是被震驚了,愣過之後就嗔道:“朱瑩,你還當自己是當初吃獨食的小孩子嗎?”

    “吃獨食是我自己吃,現在我可是拉了阿壽一塊吃!再者,我聽說你不是每逢初一十五就要吃素嗎?今天可是十五,那土豆絲和南瓜湯你嘗嘗,那可是從來沒有的味道,我特意留給你的,你嘗嘗,保管好吃!”

    張壽見朱瑩剛剛那分菜的架勢,忍不住想到了那些護食的小孩子,不由也是啼笑皆非。於是,面對永平公主那張微妙的臉,他只能充當解說員的角色。

    “公主應該從來沒有吃過土豆和南瓜吧?這是用土豆和南瓜做的土豆絲和南瓜湯,那些大廚具體是怎麼個做法,我沒嘗過卻也說不準。據說在海東大陸時,當地人將這兩樣食材當成我們這兒米飯麵條之類的主食。”

    一面說一面看了老鹹魚一眼,他就又笑容可掬地說:“當然,如果要當成主食,可以加鹽水煮,然後剝皮搗成泥食用,但現在作為一道菜,味道就很重要了,不知道做菜的大廚是怎麼調味的。不過,土豆和南瓜的口感我要是事先透露,未免少了些驚喜,公主不如先嘗嘗?”

    永平公主信不過朱瑩,但她至少還知道,張壽並不是花言巧語哄人的性子。

    然而,沒有見過的東西,她平常是絕對不會嘗試的——她從來都不是什麼喜歡新事物的性格,謹慎和小心佔據了她的性格的大部分,就如同衝動和火爆永遠都是朱瑩的性情一樣。

    此時,她正在猶豫時,卻見朱瑩已經毫不客氣地隔著半張桌子把筷子伸了過來。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朱瑩大剌剌地虎口奪食,挾了一大筷子土豆絲放入嘴中,可嚼了兩下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當發覺朱瑩那臉色明顯不那麼對頭,剛剛還在犯嘀咕的永平公主一下子就愣住了,隨即生出了一股不那麼好的預感。

    要知道,坤甯宮下毒事件雖說被證明只是個笑話,可如今是在宮外,不會真的有事吧?

    “快拿……”張壽才叫出兩個字,手裡就被塞了一個杯子,覺察到那溫度剛剛好,他也來不及看這麼巧送茶水的人是誰,直接扶著朱瑩就是半杯水灌了下去。

    果然,當咕嘟咕嘟半杯水下肚之後,朱瑩就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是哪個大廚做的!天哪,我一看就知道這是辣的,可沒想到會這麼辣!爹還有葛爺爺他們怎麼能吃得慣?這不是坑人嗎!這些大廚今天才剛認識辣椒吧,怎麼就敢這麼沒數目地往裡頭放這麼多佐料?”

    張壽麵色古怪地夾了一筷子土豆絲,隨即就忍不住挑了挑眉。對於多年沒有經歷過前世那種至高辣度洗禮的他來說,這土豆絲其實還算好,但朱瑩這點吃辣的本事比他還差得遠,乍一口就立時出現剛剛那光景,也算是情有可原。可就像朱瑩說的,下頭那大廚至於嗎?

    然而,他剛想提醒其他兩桌上那幾位——畢竟三大一小四個和尚和老鹹魚應該是久經辣椒洗禮的人,不至於如此不濟——可他扭頭一看,卻只見勳貴們那一桌上,趙國公朱涇、秦國公張川、渭南伯張康,三個人三雙筷子幾乎齊刷刷夾了一筷子的土豆絲。

    這還不算,就連另一桌的葛雍、齊景山和褚瑛也是一樣。

    如果朱瑩僅僅說好吃,他們興許還會有所懷疑,可朱瑩剛剛這失態的光景,卻激起了他們的好奇。於是,幾乎是入口後的頃刻之間,兩桌六個人至少就有三四個發出了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

    永平公主簡直不知道自己應該露出什麼臉色好——朱瑩冒失也就罷了,可是,那些個年紀都一大把的老大人們,怎麼也會和孩子似的?

    就在這時候,她就看到剛剛那無聲無息給張壽遞茶杯的低調少年湊到張壽身邊,低頭說道:“是劉嬸對那些大廚說少爺你無辣不歡。”

    張壽這才發現阿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了。他沒想到這詭異調味的最大“功臣”竟然是劉嬸,一時啼笑皆非,於是立刻說道:“你趕快下去吩咐一聲,這辣椒使用務必謹慎,這等新奇滋味不是每個人都能受得了的,回頭要是影響了對他們的評判,可得他們自己負責!”

    他這話音剛落,阿六就答應了一聲,然而,少年剛下去告誡那些大廚,渭南伯張康就突然開口說道:“這滋味雖說猛烈了一點,但回味無窮,我倒是挺喜歡。這佐料叫辣椒?也是海外特產,滄州種植的?等回頭京城這邊要是種出來了,我先訂個每月十斤!”

    每月十斤……張壽頓時大為意外。渭南伯你覺著吃得完嗎?等等,忘了種出來的是鮮辣椒不是幹辣椒,十斤其實沒多少,曬乾磨成碎末,然後撒在烤好的牛羊肉串上,那倒應該很不錯,就不知道這位歸化多年的蒙古人,是不是還喜歡烤肉那種粗獷的玩意。

    哦,堂堂渭南伯府又不止張康一個人,那幾十上百號人,十斤辣椒送過去,估計大多數人連一口辣椒水都喝不上……

    張壽想著想著,突然又冷不丁回憶起了某個嗜辣如命,小米辣十斤十斤往家裡買的強人朋友,頓時啞然失笑。再看到那邊廂觀濤後頭三個年輕和尚無不喜形於色,他就知道,作為長年累月種植這些的專業人士,他們很高興自己的勞動成果受歡迎。

    而張康之後,張川則若有所思地說:“這辣椒我倒是一時半會吃不慣,但這土豆絲的口感倒是很特別。若是還能有別的做法,倒是不失為一道好菜。而且能做主食的話,我倒是想研究研究。這樣,等種出來之後,每個月往我府裡送個十斤……不,二十斤吧。”

    朱涇才不想承認自己是因為朱瑩的表現而嘗了一口,而就是這一口嗆得他不輕。無論土豆絲還是辣椒,都不對他的胃口,他自然也無心往家里拉這些,可他總不能輸給張康和張川。

    否則回去之後,太夫人和九娘會不會埋怨他都不肯幫著點未來女婿?

    於是,他放下筷子,不動聲色地說:“日後記得給府裡每月送十斤辣椒,二十斤土豆。”

    張壽聽著這一個接一個的報數,忍不住大為意外,只覺得剛剛那種嗆咳的反應後竟然是訂單不絕,似乎有點不太正常啊!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了褚瑛的埋怨。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口味,你們居然還覺得好?我還是喜歡清淡一點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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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規則是用來歪的

    見朱涇那一桌,三位頂尖勳貴六雙眼睛全都朝自己看了過來,褚瑛卻依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然而抱怨過後,他卻突然話鋒一轉,“不過這南瓜湯倒是不錯,香濃,帶著絲絲鮮味,回頭等種出來之後,這南瓜每個月給我留五斤!我可說好了,我沒錢,貴了我就不要了!”

    齊景山也跟著笑道:“我年紀大了,這辣味實在是太沖喉嚨,我冬日常常咳嗽,這滋味確實有點消受不起。但這土豆爽脆,若是單純加醋炒制,應該滋味不錯。而且,我也很好奇張壽剛剛說的鹽水煮土豆而後剝皮搗成泥的做法。當然,這南瓜湯更好。”

    “若是種出來,每月這土豆和南瓜一樣給我留三五斤就好。”

    葛雍聽到這裡,已經是不知不覺咧嘴笑了。他也是兩道菜都嘗過了,滋味在於其次,單從那口感上,他已然隱隱約約意識到這些東西代替米麵的作用。如果真的容易種,而且能利用某些荒地來種,那麼他很確信,不少農人應該會有嘗試的興趣。

    比起災荒之年連樹根草皮都要挖出來吃的窘境,比起明知道吃觀音土必死卻不得不將其吞入腹中的淒慘,只要海外傳來的這些比麥子和稻穀更加容易種,為何不推廣?

    於是,葛老太師笑眯眯地說:“張壽,只要是你在京城這兒種出的東西,回頭每樣都給我留……十斤。我家裡人口可多著呢,上上下下一分,也就不剩多少了!”

    這一刻,永平公主只覺得今日這禦廚選拔大賽似乎變成了食材推介大會,眼前這六位或資歷老,或功勞大,或聖眷正隆的大人物竟是並不太在意口味,反而更在意這來自海外的食材。剛剛一直謹慎地沒有動筷子的她,終於忍不住伸出了筷子。

    見朱瑩注意到她只夾了一根土豆絲,嘴角一挑嗤笑了一聲,早就習慣的永平公主壓根懶得理她,入口細細品嘗之後,有所準備的她並沒有體會到太辣的滋味,那恰到好處的辣反而激發出了鮮香,她竟是不但不反感,反而還有再嘗兩口的衝動。

    好在她素來克制能力強,接下來就放下筷子,舀了一勺南瓜湯,一喝之後,她就不由得眼睛一亮,只覺得這略帶鮮甜的滋味,完美緩解了口腔中殘餘的辣味。

    就是她這麼一回味,等再抬起頭時,卻發現這兩道菜已經空空如也。朱瑩甚至還滿臉無辜地看著她說:“下頭正參選的大廚這麼多,菜也這麼多,所以送上來的每道菜,我們只要淺嘗輒止就行了,否則接下來怎麼還能有胃口去吃其他的,怎麼可能吃到最後?”

    聽到這裡,張壽頓時莞爾。話是這麼說,聽著也很有理,但朱瑩趁著永平公主不注意,偷偷轉移到旁邊,還小聲吩咐那個小宦官說回頭留著給阿六,當他沒聽見嗎?

    於是,他只能咳嗽一聲道:“我倒也忘了,這樣一道道菜上來,分量不可太多,最好每人一口就好。而且,最好再備上給人漱口的茶水,免得口中留有餘味,影響到對後續菜品的評判。雖說這世上不可能絕對公平,但我們至少要相對公平。”

    他這話頓時得到了葛雍的大力贊同,而楚寬見永平公主點頭,立時召來一個小宦官,命其下去傳話。不一會兒,陸三郎竟是蹬蹬蹬上樓來了。

    小胖子笑容可掬地團團做了一揖,隨即就一本正經地說:“老師這主意一點沒錯,我也注意到了。而且,我是覺著,這品嘗菜品,其實是越到後頭越容易吃虧,可評判打分的話,卻是越在前面越吃虧,因為在前面沒有多少菜品作為對照,於是就容易壓低了評價。”

    “所以,我建議,大家不如先記個大概的口味印象,回頭等一個個菜都吃下來之後,再總體評判,如何?”

    陸小胖子昔日是什麼樣的人,在座這些人當中,有如渭南伯張康這樣印象深刻的,也有如齊景山褚瑛這樣不過耳聞不曾親見的,然而,如今他是怎樣光景的人,這邊廂卻是人人都早已見識到了,無不覺得這小子簡直是賊精賊精。

    所以,對於陸三郎如此神情自若地主持今日之事,提出這樣的建議,沒人奇怪。張壽這個名義上做老師的更是呵呵笑道:“這法子是很好,否則最開始送上來的菜品,評分總會難免有些偏頗,而一邊吃一邊順便做個評注,心裡也好有個數目。”

    “畢竟,吃多了口味混雜了,未必就能再記得頭幾個菜是什麼滋味。不過如果僅僅是最後匯總評判的話,卻也有不方便的地方。陸三郎你想想,這裡在座的諸位也許都能記得絲毫不錯,但普通人吃過十幾二十道菜品之後,真的還能清楚記得第一道菜是什麼回味?”

    見陸三郎微微一愣,張壽就笑眯眯地說:“我覺得可以這樣,每上五道菜又或者六道菜,就讓大家做一個評判,篩選出兩道最好的,這樣能夠在口味還沒有忘乾淨之前,做一個最合適的評價。當然,諸位如果覺得我這法子不好,便是立刻就開始評判也無妨。”

    陸三郎何等聰明的人,瞬間就體悟到張壽是將三四十個廚師加賽做這三四十道菜的混評,改成每五六個人的階段性評價,到最後輕而易舉就能夠篩選出一定數量的人給予加分,這樣反倒是方便了。

    當下他立刻重重點頭道:“這法子簡直再妙不過了!”他剛想說我這就下去傳話,隨即就想起還有永平公主和司禮監掌印太監楚寬在這兒,立刻又笑吟吟地問道:“老師這主意,公主和楚公公覺得如何?”

    永平公主只一沉吟,就點點頭道:“張博士這主意確實不錯,哪怕是我,吃過十道二十道菜之後問我第一道如何,多半也是記不得的,就五道菜評判一次好了。”

    見陸三郎又看向了自己,楚寬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我今天不過是奉旨跟著公主出來看個熱鬧,這事情哪有我插嘴的餘地。公主怎麼說,那就怎麼做好了。”

    當阿六給下頭廚師們傳完話上樓時,就正好遇到了從三樓下來,滿臉輕鬆愜意的陸三郎。兩人對視一眼,他就只見陸三郎笑容可掬地對著自己豎起大拇指道:“這麼大的活動,下頭竟能夠秩序井然,這放在從前簡直是不可想像的,六哥您真是威武!”

    “多虧了那些身穿黑衣,臂紮紅巾的鐵衣幫眾人把秩序維持得這麼好,我之前從視窗看到,有小偷小摸的人被直接扭了出去揍了個半死,比出動南城兵馬司還有效。”

    阿六對陸三郎的恭維卻反應平淡,只是嘴角微微翹起了一個不可見的弧度:“那是他們應該做的。”鐵衣幫這些人,沒想到還真的有點用,以後看來可以更好好地用他們。

    錯身而過的時候,他輕聲對陸三郎說:“小心有人質疑公平。”

    對於阿六的提醒,陸三郎呵呵一笑,完全不以為然。甭管是他,還是張壽,又或者樓上的永平公主乃至於其他各位勳貴大佬,誰都不確定回頭選出的人是誰。

    因為這完全是比誰做的菜好吃,而不是看誰的名氣大,誰的背景硬!

    因此,從三樓下到二樓之後,陸三郎就先對眾人宣佈了剛剛最新調整的評判細則。對於這小小的改變,眾人雖說起了一陣騷動,可樓上那些大人物決定的規則,他們哪裡有資格去質疑?

    而讓他們更沒想到的是,陸三郎來到欄杆處,竟又開始對下頭喊起了話。

    “鑒於初賽日總共有三十五名大廚報選,菜品太多,因而既然是先做的加賽題,每五道菜品一評判,屆時各位評判對每道菜給出的分數會一一公佈,而後在五道菜中擇優,口味分數高的兩道菜直接得到五分,其餘的菜都是兩分。這便是加賽題得分。”

    說到這裡,陸三郎頓了一頓,隨即又開口說道:“而永平公主剛剛宣佈的主賽題,則是總共二十分,以口味得分,也是五輪一組公佈。當然,因為大廚太多,菜品和點心也太多,樓上諸位受邀而來的貴賓,未必每個人都能吃得下,屆時要吃不下,可以指定其他人代評。”

    “最後將所有人打的分數取平均,得到每個大廚的主賽分數,再加上加賽得分,便是大廚在這初賽日的最終得分。取前十進入複賽。至於其他有志於禦廚的大廚或是廚子,可以參加五日之後下一個初賽日的選拔,在此期間,可以借用附近展位向京城百姓展示廚藝。”

    三樓臨窗處,聽到陸三郎信口就已經掰出了更合適的細則,張壽不禁莞爾。可以說,這第一屆的禦廚選拔完全就是腦袋一拍的產物,所謂的計畫也好,細則也好,全都是用來歪的,就算有人事先打探到,現在估計也都傻了眼。

    因為他請朱瑩去遊說皇帝的時候就明說了,第一屆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反正怎麼鬧得大怎麼來,只要能最終選出做菜水準上佳的禦廚就好。

    值得一提的是,朱瑩回來傳話說,皇帝一口答應,連個猶豫都沒有。而且皇帝還不無遺憾地說,如果不是親自蒞臨前頭的初賽日太過驚世駭俗,他其實很想來湊個熱鬧……

    有了土豆絲和南瓜湯這兩道插曲,帶著番茄醬酸味的醬鴨,以及鹹辣香鮮的辣子魚,並沒有引來太大的反響,而那道味道詭異到極點的花生炒鱔背,更是讓張壽簡直瞠目結舌,於是朱瑩忍不住氣惱剛剛只顧著把葷菜擺到張壽麵前,完全忘了葷菜未必就好吃。

    而當每個人對前五道菜的評判一一公佈下去時,底下的大廚們頓時如同炸開了鍋一般,恰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縱使有人想要鬧事,可上頭某某某選擇了哪道菜,全都公佈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大多是各自選擇不相同,算學太差的大廚們好多都在拼命掐手指頭。

    到最後陸三郎的計算結果出來時,恰是兩道全素的菜佔據上風,五位大廚裡至少有三位捶胸頓足。其中,那位來自山東會館,脾氣暴躁,和盧會首同姓同宗的盧大廚就最是不忿。

    “難道就因為我只用了佐料,沒用那些其他海外食材,所以挑中我的人就最少?”

    他這話音剛落,二樓就傳來了一個比他更暴躁的聲音:“你這蠢貨,花生這種口感香脆的東西,和鱔背一塊做,創意是不錯,可你這鱔背做得都是什麼鬼!要是拉油炸一遍再炒,也不至於這麼軟趴趴的沒口感!我山東會館的臉都被你丟完了!”

    盧會首憑窗怒吼了幾句,見盧大廚嚇得抱頭鼠竄,他這才狠狠地一捶欄杆,卻看也不看眾人,就在那盡生悶氣了。

    眼高手低,硬是要過來參加初選,早知道他就把人攔住了!害得樓上朱大小姐抱怨那菜難吃,聲音大得他都聽到了,轉眼間四座一片嗤笑聲,他這個自己吃了也眉頭大皺的本來還想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誰知道那蠢貨還在那嚷嚷!我來做也比你做得好!

    有了盧大廚這麼一個例子,接下來六輪竟是都沒出太大的岔子,雖說也不時爆出冷門,因為得到那加賽題五分的大廚,有些並不是名聲極大,前幾日在附近展示廚藝時受到追捧的那種,但畢竟還有點心的主題在後頭等著,因此哪怕落後的大廚們,也有不少人信心十足。

    當第一道點心送到二樓時,那小夥計就笑容可掬地說:“這是京城月牙小館宋大廚的手藝,名為人參果賀壽。”說實話,他一個京城人都從沒聽過那所謂的月牙小館……

    果然,他此話一出,二樓頓時起了一陣騷動,人人都在尋思那月牙小館是哪家館子。等到上菜的小宦官接過那小夥計手中的黃楊木條盤,見偌大一個蒸籠裡,赫然立著一尊尊手托壽桃,憨態可掬,乍一看栩栩如生的粉色小人,他在納罕的同時卻也不禁有些心裡犯嘀咕。

    人參果他聽說過,好像是太祖皇帝最喜歡的西遊記裡頭的,說是吃了可以長生不老,五官俱全猶如小人……可真把點心做成這般模樣……朱大小姐也許敢吃,可公主敢吃嗎?

    果然,當他送到眾人面前時,就只見一大堆人都是眉頭大皺,四個被張壽帶來蹭吃蹭喝的和尚更是有人露出了不忍之色。唯有朱瑩聽到人參果三個字微微好奇,可看清楚實物就頓時不高興了:“要真是西遊記裡頭那真的人參果也就算了,拿假的來糊弄人有什麼意思??”

    永平公主更是直截了當地說:“撤下去吧,告訴那位別出心裁的大廚,有道是物傷其類,更何況是人?他做出這樣的點心,有幾個人敢吃?”

    張壽沒想到居然就連朱瑩反應也這麼劇烈,盯著那籠屜看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就笑了。
只要路是對的,就不怕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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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從人參果到芋圓

    身為後世大吃貨帝國的合格成員,張壽對美食的容忍度很高——除了炸蟲子實在是接受不能,挖猴腦這種血腥殘酷的東西絕對不碰,其餘他就沒什麼忌諱了。至於各種捏成人形的小吃,在他印象中,從各種糖人到翻糖蛋糕巧克力人偶,人形的東西從來就不妨礙品嘗。

    只不過一般人不忍心吃,那是因為太精緻了捨不得,很少會因為不忍心……不得不說,如今這個時代的人在道德觀上,其實是很嚴苛的——當然,那些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姑且不提。

    所以,此時一笑過後,他就解說道:“公主別動怒,瑩瑩也別生氣,我倒覺得,恐怕這道點心未必就是讓大家嘗這所謂人參果的味道。公主別忘了,你之前出題時,還限定了這點心的成本,而且剛剛嘗了三十幾道菜了,哪怕有些菜只是略略沾唇,也差不多飽了吧?”

    見永平公主沉吟不語,而朱瑩則是好奇地看著自己,張壽抬手示意那小宦官把一籠屜的人參果給端過來,隨即就伸出筷子,夾取了那個人參果娃娃托舉的壽桃,這才笑著對眾人說:“如果我沒猜錯,恐怕這才是大廚真正要給大家品嘗的點心。至於人參果,應該是好看的。”

    朱瑩頓時瞪大了眼睛:“照你這麼說,要是剛剛真按永平的意思,就這麼讓人撤下去的話,說不定還會被人笑話?哎呀,我嘗嘗!”

    雖然肚子已經很飽了,但那小小人參果托舉的壽桃,卻只不過比拇指指甲蓋稍微大一丁點,一口吞下肚時,未必能嘗出是什麼滋味。為了好好品嘗,朱瑩直接伸手從張壽那兒接過,放進嘴之後,還特意閉目細嚼慢嚥。

    等那股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她才有些訝異地睜開眼睛說:“這麼小小的一個,居然是有內餡的!這味道好奇怪,不像是紅豆沙,不像是綠豆沙,也不像是棗泥,更不像是芝麻餡……但吃上去甜而不膩,挺好吃的。”

    朱瑩一口氣報出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內餡種類,到最後眉頭差點就已經擰成了一個結,迷茫極了。她也算是吃過很多好東西的人了,怎麼會吃不出這味道挺好的內餡是什麼做的?

    看到朱瑩蹙眉絞盡腦汁思量的這幅光景,見張壽笑眯眯地對自己做了個請的姿勢,原本心情複雜微妙的永平公主,也終於下定決心,伸出筷子夾起了一個小小的壽桃。

    等慢慢細嚼時,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她不由覺得心情突然有些莫名的愉悅。她一貫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飲食也以素淡為主,為此還被裕妃說過。

    就連皇帝也常常在她耳邊嘮叨,說是女孩子用不著太苦著自己,皇帝的女兒不愁嫁諸如此類云云,可她卻還是我行我素。當然,也大概是因為禦膳房的甜品難吃,就連母親那小廚房也做不出好甜食。

    可在回過神之後,她就若有所思地說:“這內餡……好像是芋頭?”

    “怎麼可能是芋頭,芋頭那滋味我還會吃不出來?”朱瑩卻立刻不服氣地揚了揚眉,這次是自己一筷子又夾了一個壽桃,完全沒考慮到如果大廚是根據今天這初賽日評委人數,沒有多做一點備著的話,自己這是不是把別人的份給搶了。

    而這一次入口之後,朱瑩卻輕呼了一聲:“這個好像和剛剛不一樣,是棗泥的!似乎還去了皮,挺細的……咦,難道是每個壽桃的滋味都各不相同?”

    見此情景,永平公主立刻毫不示弱地又嘗了一個,緊跟著,眼前這一籠屜人參果娃娃捧壽桃,就變成了朱瑩和永平公主爭搶的舞臺。張壽見狀不禁笑了,當下乾脆袖手站在一旁,也不和兩個女壽星去爭搶。

    至於其他三桌上的叔叔輩爺爺輩,就更加不會在意自己的份被人吃了。

    就連趙國公朱涇,難得看到兩個女兒——畢竟他面上不說更不會表露出來,心底卻一直都把永平公主也當成自己的女兒——爭食,心情竟非常輕鬆,甚至還饒有興致地對秦國公張川道:“看來下頭這大廚心思倒是精巧得很,只不過一點點小花樣,卻是玩出了幾分新意。”

    而楚寬在看到永平公主竟然和朱瑩爭出了意氣,那一籠屜的小壽桃,竟然頃刻之間就只剩下了三個,他就沖著身邊小宦官低聲囑咐了幾句,讓其下樓去二樓對陸三郎言語幾句。

    做這道菜的宋大廚是個挺有意思的人,他當初讓人一一查背景時,也曾經大吃一驚。

    不消一會兒,那小宦官就匆匆回來,卻是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陸三公子也窺破了玄虛,下頭眾人也都在琢磨這些壽桃的口味。不過,大概是因為口味僅僅是清甜,所以有說好的,有說不好的,奴婢告訴了陸三公子公主和朱大小姐爭搶的事,陸三公子表示知道了。”

    陸三郎既然已經說知道了,楚寬也就心定了。這麼個最知情識趣的小胖子,一定會安排得妥帖周到,不至於讓那位心思靈巧,手藝精湛,來歷有趣的宋大廚白費苦心。

    而這當口,朱瑩和永平公主也已經把一籠屜的壽桃吃得乾乾淨淨。還在回味的朱瑩這才笑吟吟地說:“我知道我吃的第一個壽桃是什麼內餡了,那是南瓜餡。第二個是棗泥的。第三個是茉莉花味道的,大概還加了其他的,沒吃出來。第四個是酸甜的梅子味……”

    朱瑩在那滔滔不絕說著自己的嘗味所得,而永平公主則是在心裡默數。她吃的第一個絕對是芋頭味,第二個帶著絲絲甜酒的清香和醉人,第三個仿佛是不知道什麼水果搗成泥……不得不說,如果禦膳房曾經的那些禦廚有底下這人的十分之一盡心,父皇也不至於如此失望。

    當然,太盡心的人也不是都會得到好結果,剛剛若非張壽敏銳,也許她也就錯過這一道很不錯的飯後甜品了。

    然而,等聽到朱瑩乾咳一聲,回過神的永平公主見人起身上前對葛雍朱涇等一群長輩團團道歉,說是自己不該貪吃搶了所有壽桃,她才猛然間面色比一紅,整張臉就如同火燒一般。

    天哪,她剛剛都幹了什麼?居然和朱瑩搶吃的,還是在自己十七歲生辰日這一天!

    她從來都沒有這麼丟臉過!

    永平公主這窘態,張壽看在眼裡,笑在心裡。

    雖說他是和永平公主不太熟,平日也對這位心思太重的金枝玉葉敬而遠之,但只看朱瑩嘴上說和她合不來,實際卻常常還出手幫人,他就能意識到,這位公主並不是什麼壞心眼的姑娘,只不過把自己困得有點狠。

    歸根結底,那就是個端著高華端莊才女范的丫頭,僅此而已。

    於是,情知永平公主興許正在為難如何對幾位長輩賠禮,他就笑著說道:“看來這道甜品頗受歡迎,只不過就算是一口下肚的東西,對於挑出來作為額外評判的那四十位百姓來說,恐怕也實在是太小口,還沒嘗出滋味就沒了。而且還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忌諱那人參果造型。”

    說到這裡,他就對身邊的阿六笑道:“阿六你悄悄去打聽一下,這是哪來的大廚?如果此番人沒能入選,我和瑩瑩下次可以去照顧一下那家月牙小館的生意。”

    見阿六立時再次悄無聲息下樓,朱瑩頓時贊同地連連點頭道:“沒錯,我家那小廚房的甜品一向都做得好,可卻也不及這位大廚,頭一次見的南瓜,也能做出這番好滋味,很有心。”

    雖說從來就不是滿分的大吃貨,但老鹹魚見永平公主和朱瑩竟然如此盛讚,倒是頗有些好奇,心癢癢那壽桃到底是什麼滋味。可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張壽開口問了一句。

    “老鹹魚,你和你那些朋友既然常常去海外,可有聽說過真正的人參果嗎?”

    老鹹魚微微一愣,隨即就乾笑道:“人參果不是《西遊記》中杜撰出來的長生不老藥嗎?我哪有這福分見過……只不過,常在海外漂,什麼方丈蓬萊瀛洲之類的仙島,我卻是早就不信了。要知道,我從前出海的那些年,大島小島見過無數,差點要命的風暴也碰到過很多次。”

    他說著說著便歪樓了:“但唯有仙島,我真是一次都沒遇到過!有時候天氣好的時候,能夠看到遠處天邊仿佛有無盡山巒森林,但等船行近了也就沒了。後來我有幸讀過流傳在外的一卷太祖手記,說那是海市蜃樓,其實就是近海的那些市鎮折射到空中,其他我就不懂了。”

    聽到老鹹魚竟是誇誇其談地把話題轉移到了太祖手記上,張壽微微眯起眼睛,這時候,葛雍卻若有所思地說:“人參果原本確實是《西遊記》裡才有,可因為太祖皇帝的關係,《西遊記》這本書風靡海內,於是各處都號稱自己有類似人參果的東西。”

    “這不,烏思藏宣慰司,就號稱有一種藏藥,叫人參果,之前還進貢了過來,長得挺醜,但號稱有多種功效。什麼強心補腎、補脾健胃、舒經活血……總之就是神藥。那邊說是高僧都喜歡吃,就當寶貝似的進貢了上來。”

    “小瑩瑩,永平公主,你們要是想長生不老,就上我家裡來,我那裡還堆著十幾二十斤,全都是皇上賜給我的,我那些啞僕又是熬粥,又是煮湯,之前有一陣子吃得我都快瘋了,吃到現在都還剩一堆,你們要真對人參果感興趣的話,全送你們!”

    聽葛雍說起了人參果這種藥材,張壽頓時莞爾:“我在一本海商的破爛手記上,也看到過人參果。相傳有一艘船在離岸遠行了無數天之後,抵達了一片陌生大陸。然而,船上的瓜果菜蔬早就吃完了,不少人都生了病。結果,夢中神人指引,他們找到了一片神奇的果林。”

    反正說了是破爛手記,張壽此時信口胡謅的時候,那是一丁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他煞有介事地說:“那是一片低矮的果林,大概只有我們腰那麼高,每一棵上都結了十幾顆果子,那果子大概拳頭大小,顏色白中帶紫,香味淡雅,入口脆甜,船員們大喜過望地把這果子帶回了船上,喂給那些病人,而後沒過多少天,這些船員竟然奇跡一般病好了。”

    說到這裡,他方才笑眯眯地說:“這些船員本來只覺得這果子香甜好吃,顏色豔麗,所以把它叫做豔果,等到發現竟然真的能救命,而且一救就是好些人,他們立刻就想起了《西遊記》,於是將其改叫做人參果。只可惜,這條船後來在海上遇到過風浪,種子丟失了……”

    張壽說著人參果從發現到失落,船員從遇險到得生再到遇險的故事,繪聲繪色,就仿佛親見一般,而在場的人也是一個個含笑聽著,至於真假,沒人在意,只當聽個好玩。

    要知道,這年頭的文人筆記那是最沒有節操的,壓根沒見過的東西就敢依照道聼塗説往紙上寫,比後世網上的獵奇還狠,而且寫著寫著還誇大其詞,再加上文人常常愛傳播這些真真假假的小故事,傳到最後,那故事就早已偏離了十萬八千里,誰也看不出本來真面目了。

    因此,張壽只管放心大膽地胡編亂造——其實也不能算是完全胡編亂造,因為他後世真的吃過人參果。但此人參果非彼人參果,那是據說原產地在南美洲安第斯山脈北麓的一種水果,滋味很特別,和《西遊記》裡的人參果也八竿子打不著,也不知道這名字從何而來。

    而在這年頭,既然先後有人抵達了美洲,那他就隨口拿人參果出來取樂,那有什麼關係?

    張壽一面瞎編故事時,又有兩道點心先後送上,然而,和人參果賀壽相比,卻是口感尚可,創新不足,眾人不過隨意品嘗一兩口便罷。就在這時候,剛剛悄悄下樓的阿六竟是又上來了。然而,他並不是空手上來的,手中竟然還捧著一個條盤,上頭是兩個精緻的瓷碗。

    這時候,張壽已經把話題從人參果扯到了美洲土著血腥祭祀歷史,照舊把事情一股腦兒推在所謂海商手記上,壓根沒注意到這個腳步輕得如同貓兒一般的小子,但趙國公朱涇和渭南伯張康卻本來就只是隨便聽聽,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動靜。而分心二用的楚寬亦看向樓梯口。

    見阿六捧了這明顯是點心的東西上來,這位司禮監掌印太監立刻含笑親自迎了上去,隨即就故意板著臉道:“難道下頭那些人就如此偷懶,連這點東西也要你親自來?”

    “不是。”阿六仿佛不太習慣和楚寬說話,退後一步之後,他這才低聲說道:“這是那個宋大廚用餘下的食材做的甜品,好像叫……芋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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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敲人頭殼問配方

    芋圓……

    那一刻,聽清楚這話的張壽第一反應是,有個愛吃甜品還會做甜品的人和自己一塊穿越了!畢竟,有太祖皇帝在前,他一點都不覺得這事情有什麼奇怪。

    然而,想到《葛氏算學新編》熱銷至今,而太祖題匾測密度的事情也發生過許久,也沒見老鄉偷偷窺探甚至借機拜訪,他又不禁有些不確定。

    而阿六一番詳盡的解釋,成功把他那浮想聯翩的遐思給拉了回來:“那個宋大廚說,之前看到那些海外食材時,他心裡驚疑不安,加賽題沒發揮好,後來才如夢初醒。所以之前的正賽題做點心,他除了在壽桃中用了他向來拿手的各種餡料之外,還用了南瓜餡和花生餡。”

    “而現在用來做這一道芋圓的,不但用了剛剛提供的紅薯,還加入了他之前帶來,已經由人驗看檢視過的木薯粉,用得是海外一種名叫木薯的食材。他就是因為自己也用過海外食材,所以看到海外食材時才嚇了一跳的。”

    見張壽愕然看著自己,阿六又補充道:“我一字沒改,這都是他的原話。”

    張壽忍不住啞然失笑。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不喜歡說話的性格素來得分人分地方,你就算不解釋也行。

    他搖了搖頭,隨即就問道:“那後來他清醒過來了,於是一道人參果賀壽倒是頗具匠心?那又是怎麼會想到做了這一道芋圓送上來,然後還只有兩碗?他覺得這麼一點點東西,夠這裡這麼多人分嗎?”

    永平公主還以為張壽是嘲諷她剛剛和朱瑩爭食,可隨之就聽到朱瑩叫道:“就是,三個壽星翁,他怎麼也至少應該送三碗!”

    楚寬見永平公主看朱瑩那表情簡直是難以言喻,他就上前親自接過了阿六手中的託盤遞給旁邊的小宦官拿著,自己卻也饒有興致地問:“我也很感興趣,你怎麼就會這麼輕易答應人送了這兩碗……嗯,芋圓上來?”

    張壽見阿六看了自己一眼,眼神似乎有些糾結,他突然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最大的可能性,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但隨即就乾咳一聲道:“算了算了,阿六有時候也會興之所至做一些他自己都未必明白的事情。再說,都說了是剩下的食材,只能做出兩碗也不足為奇。”

    他敢保證,且不說阿六怎麼會答應幫人送了這兩碗芋圓上來,可為什麼只有這兩碗,肯定是阿六執意要親自嘗嘗“試毒”,於是還有一碗已經進了這小子的肚子!

    對於這樣的解釋,朱瑩表示完全理解,完全接受,可她的眼神卻告訴張壽,她也已經想到了那個可能性。永平公主卻有些狐疑。然而,她此時本來就已經差不多飽了,此時看著那紅豆湯中沉浮的一個個或白色或黃色的芋圓,她並不是太感興趣,因而就索性樂得大方。

    “我已經吃不下了,既然只有兩碗,就乾脆送給張博士你和瑩瑩這兩個壽星吧。”

    這一次,張壽沒等朱瑩答應就呵呵笑道:“我吃了這麼多菜品點心,就算有的只是略略沾唇,卻也夠飽了,再讓我吃下這一碗,卻也有些力不從心。就算別人是為我們賀壽,可大家分而食之,也是分享福壽,不是嗎?”

    朱瑩這才想起剛剛自己還因為和永平公主爭食去團團道歉,此時眼珠子一轉就立刻指使一旁的小宦官去拿碗碟來分食。只不過,當她幾乎是一個個數碗中的芋圓,隨即在那分時,其他大叔大爺輩的親長們還是為之忍俊不禁,朱涇甚至很想把女兒揪過來告訴她一句話。

    要真捨不得,那就自己吃就行了,他們都一把年紀的人,對甜食沒那麼感興趣!再說誰還會和你這小丫頭搶食吃?

    可朱涇卻被渭南伯張康一把拉住,於是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朱瑩乾笑著端了那一個個可憐巴巴只有兩顆芋圓的小碗送給他們。這下子,別說是他,就連張川和葛雍等人,也都覺得自己能理解剛剛這兩個小姑娘爭搶甜食時的場面了。

    這個宋大廚也是的,東西就送那麼一點上來,怎麼夠吃?

    而張壽看著朱瑩將那個同樣只有兩個芋圓的小碗送到了永平公主面前,繼而偷偷摸摸地把那有四個芋圓的碗送到了自己的面前,真不知道是該說感動好,還是該說無奈好。只不過,再看朱瑩自己那一碗竟然也有四個,他就覺得,大小姐的公平分配簡直是明目張膽作弊。

    當那白色的芋圓入口,張壽頓時微微眯起了眼睛,記憶忍不住飄到了前世裡母親帶給他的那種熟悉味道。四年前剛到了這裡時,從惶惑不安,到漸漸的麻木接受,再到主動熟悉四周,主動融入,他其實一直都知道,從前的生活追尋不回來,但還是試圖追尋出一點東西。

    哪怕是那些熟悉的味道也是一種慰藉。而現在,他已經找回了足夠多的東西,也邂逅了一段很美妙的緣分。

    “哎呀,這比我家廚房做的糯米小圓子更好吃!口感真的很特別!”朱瑩只吃了一口就露出了高興的笑容,隨即就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卻也不管其他人是什麼表情,“我決定了,要是這位宋大廚入選禦廚,我就天天去宮裡蹭吃的!要是他落選,我就把他聘回去做廚子!”

    永平公主也同樣覺得那芋圓甜糯的口感,紅豆湯濃郁的滋味,全都異常別致——當然也非常好吃。就算是她從來都覺得一日三餐不過是為了例行公事,此時也漸漸覺得父皇為什麼要大動干戈對禦膳房下手。

    從前那些禦廚簡直是白瞎了這個名頭!禦廚不就是為人帶來美食享受的存在嗎?

    然而,她卻不至於和朱瑩這樣簡單直接,只是矜持地笑了笑,隨即雲淡風輕地說:“這樣的人才既然來考選禦廚,若是能過五關斬六將,自然能有他一席之地。”但凡和朱瑩爭搶什麼東西,她素來贏少輸多,但這次她卻不能讓!

    眼見兩個姑娘家那眼神中仿佛爆出了激情四射的火花,張壽搖搖頭,隨即把自己碗中芋圓都吃了,見幾位爺叔級的人物也都吃完了,有的臉色平常,有的微微點頭,遠不如這兩位姑娘的勁頭,他就對一旁的阿六笑道:“你再去問問那個宋大廚,這做芋圓的方子賣不賣,再有……”

    他頓了一頓,隨即若有所思地說:“他雖然說,這芋圓的原材料除卻芋頭,還有我這次提供給他們的海外食材,紅薯,還有木薯粉,可這木薯粉到底是從何而來的,我也希望他能告知一二,順便說說芋圓到底怎麼做的。當然,如果是秘密,他不想說。那君子不奪人所好。”

    君子是不奪人所好,但我可不是君子!當阿六心裡想著這話,再次點點頭答應一聲後,轉身下樓。就只見又有夥計忙著將做好的點心送到了這興隆茶社,而樓上的陸三郎赫然已經開始公佈頭五道點心的評分了。毫無意外的,那道人參果賀壽技壓群雄,姑且名列第一。

    阿六雖說並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卻也覺得,就算那位宋大廚不能從今天的初賽日脫穎而出,只憑朱瑩和永平公主的態度,將來也不會平庸。當然,哪怕是夠格來參加今天初賽這一點來看,宋大廚也絕不會是個普通大廚。

    因為負責遴選的陸三郎可一點都不好糊弄,所有報名的大廚,全都經過了這小胖子之手。

    心裡這麼想著,阿六就再次悄悄溜進了那臨時搭建的大廚房。雖說這裡內外都有人把守,但把守的人來自銳騎營,而作為得到皇帝允准,常常去銳騎營“學藝”,打遍上上下下一堆人的他,自然而然沒人敢攔。

    轉了一圈,到角落中之前遇到人的那口灶台前,他都沒找到那個年輕到過分的宋大廚,不禁有些迷惑。等到出了後門口,他才發現人正在一張長凳上坐著打瞌睡,雙手攏在袖中,腦袋一點一點往前傾,猶如小雞啄米,就差鼻子上冒泡了。

    哪怕是阿六來到他面前輕輕晃動巴掌,人也一點反應都沒有。少年有些困惑地收回了手,見大廚房門口有同樣做完了兩道題的廚子正朝自己張頭探腦,他若有所思想了想,最終屈指在宋大廚的腦袋上敲了敲,那種猶如敲門咚咚咚的敲法,那個好奇觀望的廚子頓時看呆了。

    而原本正在呼呼大睡的宋大廚也被這敲門似的敲腦殼給驚醒了,整個人差點蹦了起來,捂著腦袋就驚叫道:“什麼情況?下冰雹了嗎?”

    他嚷嚷完,才看清楚阿六那張近在咫尺的大臉,微微一愣後就趕緊賠笑道:“咦,原來是小哥你啊!那芋圓要是不好吃可不賴我,畢竟那紅薯芋圓我也是第一次做……”

    饒是素來表情不大豐富,但此時的阿六還是嘴角微微下拉了一下。沒錯,那兩碗芋圓並不是人家特意用剩下的材料做了,於是送給上頭的三位壽星做添頭品嘗的,而是餓得半死,用剩餘材料做好,打算自己吃的,仗著是最邊上的灶台也沒人看見,結果就被他撞見了!

    而這位正在偷吃的宋大廚看到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問他是誰,為何而來,而是鬼使神差地推上來一碗,還笑容可掬地對他說:“很好吃的,小哥你嘗嘗?”

    至為什麼他會送上去給朱瑩和張壽他們,是因為他一口氣吃完一碗之後,就盯著對方問了一句還有嗎,於是,在他那執著的眼神下,宋大廚就乖乖把剩下的芋圓放在紅豆湯裡煮了,然後給他盛出來兩碗。

    這就是剛剛為什麼只有那兩碗芋圓的由來。

    此時此刻,阿六再次用那種別人接觸到會覺得磣人的眼神盯著宋大廚看了好一會兒,隨即單刀直入地開口問道:“做芋圓的木薯粉你從哪裡來的,配方有嗎?”

    如此直截了當的問題,換一個廚師說不定立刻就翻臉了,而宋大廚驚愕了片刻,卻是撓了撓頭,隨即就乾笑道:“哈,哈哈,沒想到小哥你一個大男人還喜歡吃甜的。咳,其實那芋圓是我從一本書上看來之後瞎琢磨的,談不上什麼配方,根本用不著保密,簡單得很。”

    “就是芋頭之類粉糯的食物用水蒸了之後搗成泥,然後加木薯粉之後,和麵似的揉成一個麵團。當然,這配比得掌握好,具體我也說不準,因為我也是純憑手勢,大多是靠習慣,你得自己多試試。至於木薯粉……”

    說到這,宋大廚就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是從海外帶來的一種東西,我瞅著和薯蕷,就是山藥挺像的。我老家後宅讓人種了一大片。產量很高,但給我捎帶此物的人,說是此物有毒,最好別像山藥那樣直接吃,磨細之後最好再用石灰水漂浸一下,說是太祖皇帝說的……”

    阿六用心地聽著對方的解釋,默默記下一字一句,等宋大廚都囉囉嗦嗦講完,他就突然對人笑了笑。這對他來說,是少有的善意表示了,然而宋大廚卻嚇了一跳!

    因為除非是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阿六的笑容……那真是僵硬得很!

    然而,少年自己對此卻沒有什麼自覺。宋大廚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隨即趕緊打躬作揖道:“小哥你別笑了,笑得我渾身寒津津的。總之你有話就問,我保證全都一五一十告訴你。咳,你看,我撈到這個參加初賽日的名額不容易,加賽題還砸了,我已經夠倒楣了!”

    “不過沒想到主賽剛剛竟然得了第一,雖說是五人當中的第一,但我已經快要樂死了!所以,那道人參果賀壽的內餡配方,我可不能告訴你,以後我還指著這名頭開店呢!”

    “哦。”阿六對宋大廚這番話的反應簡單而又直接,點點頭後轉身就走。

    他這麼一走,宋大廚卻不由迷惑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就使勁拍了拍臉。他似乎還覺得這樣有些不夠,乾脆回到自己那灶台前,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就這麼徑直潑在了臉上。隨著冰冷的水珠子激在臉上,繼而一顆顆滴落在地,他終於稍微振奮了一點。

    他還以為那栩栩如生的人參果會犯了忌諱,畢竟某些權貴的脾氣是很難說的,卻沒想到評價還不錯,如今看來,這次臨時決定的參賽,好像結果會出人意料啊?可問題是他除了雕工和甜食做得不錯,其他都不行,要是萬一晉級,複賽怎麼糊弄過去?啊啊,真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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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跌了一地眼珠子

    有道是,心想事成……甭管宋大廚是如何又高興又糾結,反正當初賽日這一天結束時,加賽題和大多數人一樣,只得到了兩分安慰獎的他,卻得以躋身十人大名單,儘管只是吊車尾,得了個第十名,但至少是進了複賽。

    而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當大名單公佈,幾家歡喜幾家愁的時候,竟然有個小宦官匆匆找了過來,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盯著他瞧了好一會兒之後,隨即就認真地拱了拱手。

    “是宋大廚對吧?公主請你上三樓說話。”

    這一刻,宋大廚只覺得周邊其他那些大廚的目光瞬間就如同刀子一般,狠狠紮在了他的身上——那種紮千刀的感覺,著實讓這幾日睡眠不足的他整個人都瞬間清醒了過來。要是換一個性情桀驁的人,此時早就左右一看,隨即放出狠話了,但擱他身上嘛……

    他有些不安地撓了撓頭,隨即又抓了抓肩膀,就仿佛渾身上下癢癢似的,等瞧見那小宦官滿臉詭異地瞧著自己,他方才慌忙站直,隨即疑惑不解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召見我?公主嗎?可今天大廚這麼多,我頂了天就是個第十名,公主怎麼會……”

    此話一出,那些帶著敵意的大廚們恨不得把宋大廚抓了過來紮小人。什麼叫頂了天才第十名,這都已經晉級了好不好!更何況,還有三十多個人掛在你後頭啊,混蛋!

    那小宦官也通過被宋大廚那口氣給驚了一下,但人顯然和戲文裡那些到了外頭就傲慢無禮的貨色不一樣。作為楚寬一手培養出來的新一代五好宦官,他只是微微一愣後,就笑著說:“沒錯,公主和朱大小姐對宋大廚你的甜食印象深刻,剛剛六爺又說了你不少好話。”

    “原本是之前就想宣你上去的,但尚未有結果之前那麼做,未免有一種欽定的感覺。朱大小姐甚至說,要是你沒能躋身禦廚,回頭要請了你回趙國公府供職,所以如今既然是那麼多人評判過後,你還能躋身前十,公主再召見你也就不妨事了。”

    如果說之前是一堆人都已經對宋大廚羨慕嫉妒恨了,那麼此時此刻聽到這小宦官的溫言笑語,那些負面情緒頓時化作了沉默。

    如果這位名不見經傳,不知道從哪個小館子冒出來的大廚突然得到了初賽日資格,隨後又“幸運”地躋身了日後的複賽,他們還有在背後玩弄一點手段的信心,那麼,在聽說公主垂青,那位性格火爆的朱大小姐也很喜歡人做的那口味之後,大多數人就偃旗息鼓了。

    得罪永平公主,那興許還結果未知;但得罪朱瑩,某些人倒楣的例子已經很明顯了!

    宋大廚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最終才在那個小宦官打了一個請的手勢之後,滿臉不自然地跟隨人離開。等到他進了興隆茶社,之前被請到一樓的那些大眾評審早就都散去了。他更不知道這些人雖說僅僅是評判點心,但大多數人都在三十多道一口悶的點心之後吃了個飽。

    而等到他上了二樓,他就注意到,四周圍一大堆衣著富貴的人齊刷刷朝他看了過來。只不過,還沒等他把人看清楚,就已經被那帶路的小宦官催促上了三樓。

    一時間,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二樓都坐了些誰。

    而他還沒來得及走完二樓到三樓的一半樓梯,就看到了那個從樓梯欄杆處探出頭來的人。看清楚是之前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奇怪小哥,他不由得愣了一愣,這一驚,腳下險些一腳踏空直接摔在樓梯上。好在給他帶路的那小宦官也算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一把就拽住了他。

    而緊跟著,他就只覺得另一隻有力的手也猛然抓住了他,隨即硬生生把他拖了上樓。這真不誇張,他甚至覺得自己腳都沒沾地,就這麼飛上了最後這半層樓。當最終站穩時,驚魂未定的他忍不住再次盯著阿六那張臉看了一會兒,隨即還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而自從看到人開始,張壽就一直在悄悄觀察這位竟然知道木薯粉,竟然第一次看到紅薯就知道和芋頭一塊拿來做芋圓的大廚。

    可觀察了這麼一會兒,他卻沒能得出結論來。因為阿六剛剛回來之後悄悄對他描述了一下宋大廚的反應,他就覺得,此人如果不是個並沒有太多心計的二愣子,那就一定是個心思深沉到讓人不可捉摸的傢伙。此時乍一看,他雖說覺得人更像二愣子一點,但卻也拿不准。

    阿六卻不管宋大廚正在那驚疑什麼,直接把人拽到了張壽麵前——當然也是永平公主和朱瑩面前,隨即就指著對方的臉說:“這人就這樣,有點笨笨的。”

    葛雍聽到阿六一本正經地說別人笨笨的,正在喝茶的他忍不住一口茶噴了出去。正坐在他對面的齊景山躲得極其迅捷,那真是一個閃身,猶如二十多歲年輕人一般,反倒是更後頭一桌的秦國公張川反應慢點兒,多虧渭南伯張康一把將其拽起,這才免受了餘波洗禮。

    而葛老太師卻顧不得失態,眼睛直往這位奇怪的宋大廚身上瞅。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見人忙不迭地躬身行禮,可要不是阿六陡然出手把人往後拖,人那腦袋險些就會磕到桌子邊緣!就這還不算,這位醒悟過來之後,還在那一個勁解釋。

    “公主恕罪,各位恕罪……我昨天晚上一宿沒睡,全都在那興奮了!”

    就連一直端著架子的永平公主,也忍不住被這位上來之後的一系列動作給逗樂了。然而,她終究是笑不露齒的金枝玉葉,此時也只是微微笑道:“宋大廚這麼好的手藝,今日初賽便在一道加賽題落後時奮起直追,躋身前十,居然也會因為參賽而興奮?”

    “咳咳……我只是去找陸三公子報名試一試,他前天才給我答覆的,我沒想到今天真的能到這來。所以,其實我不是一天沒睡,是兩天……”

    宋大廚說著還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隨即竟是忍不住想打呵欠,好容易硬生生止住,他這才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其實我是瞞著家裡人,找了家小飯館掛名,這才能作為大廚過來的。那掌櫃起頭看我的時候就和看怪物似的,我還給了他兩貫錢,他這才答應的。”

    見永平公主笑容頓時一僵,楚寬就笑著說道:“公主,陸三郎只管品嘗菜品,看人是否有足夠的廚藝報選初賽,至於審查這些大廚到底是什麼背景,自有其他人去做。”

    儘管他沒有明說,但在座眾人無不是人精,全都能猜到,這審核背景的事,司禮監下頭那些御前近侍自然早就悄然做了。對此,趙國公朱涇不以為然,秦國公張川眉頭微皺,渭南伯張康毫不在意,而葛雍和褚瑛齊景山三個老的,知道楚寬明瞭人真身,他們也就是呵呵。

    只是湊個數的老鹹魚瞥了一眼都在好奇打量宋大廚的三大一小四個和尚,心想這種大人物的事情,他就別去多想,純看熱鬧就行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好奇宋大廚的真身。

    鑒於之前的擔憂,如今都已經被公主召見了,宋大廚一路上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坦白。此時眾目睽睽之下,他再次抓了抓脖子,仿佛覺得很癢,聲音變得更小了一些:“我不是什麼可疑人,也沒什麼別的想法,就是純粹覺得這樣的禦廚選拔大賽挺有趣挺好玩的。”

    “所以,我就大膽來試一試,壓根沒想到能晉級。其實我不是廚子,我家是廣東海商,我嘛……咳咳,我是個舉人,上一科病了沒趕上,這次是被家裡人逼著上京考進士的。”

    除了早就看過御前近侍們調查過的,今日參選大廚的履歷,在得知人名姓之後就心中有數的楚寬,其他人此時幾乎無一例外地訝異到了極點。

    就算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廚子是個不錯的職業,哪怕煙火氣重了點,可到底能掙錢。

    但有道是君子遠庖廚,這位宋舉人被家裡人逼著上京來考進士,人不好好備考也就算了,竟然鑽營到這禦廚選拔大賽來考選禦廚?這傢伙不怕回頭把家裡長輩氣出個好歹來?

    就連覺得和這位宋大廚——現在應該說宋舉人有些吃貨類共同語言的張壽,這會兒也覺得哭笑不得。在跌了一地眼珠子的寂靜之中,他咳嗽了一聲問道:“宋公子,要是今天永平公主沒想到召見你,莫非你就打算一路渾水摸魚,堅持到最後不成?”

    “這個……”宋舉人頓時眼珠子亂轉,可當發現永平公主眼神有些嚴厲地瞪著自己時,本來就心虛的他只能低下頭老老實實地說,“其實我從小愛吃甜的,所以甜食做得好,其他湯品菜肴之類的都只能糊弄一下,雕工是小時候因為興趣拿蘿蔔學人刻印章練的。”

    他說著再次抓了抓腦袋,小聲嘟囔道:“我覺得我闖過初賽日就挺幸運了,不可能繼續一路走下去。反正憑著這名聲,我要是考不中進士,說不定將來還能開家糖水鋪子,讓我這手藝有用武之地。我們廣東糖水鋪子四處都是,這京城卻沒有,說起來實在是怪可惜的。”

    這一次,絕倒的人更是一大片。完全忍不住的永平公主更是一怒之下拍了桌子。

    “你有沒有出息?寒窗苦讀這麼多年,難不成志向就這麼低嗎?”

    “又不是我想讀書科舉的,是家裡人逼的!”

    宋舉人這次終於忍不住了,抬起頭就不服氣地辯駁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聽說這還是太祖皇帝說的!我都已經考到舉人,能夠免一部分賦稅,對得起家裡人這麼多年的培養了,幹嘛還要浪費時間去考那個肯定考不中的進士?”

    他一邊說一邊指著自己的鼻子,理直氣壯地說:“再說了,我這種人要是去當官,黎民百姓才苦不堪言!我除了能把某些聖賢書倒背如流,能琢磨出很多食材的做法吃法,我又不懂得什麼錢糧賦稅,刑名律例,農田水利……我可不想以後灰溜溜地罷官回鄉吃乾飯!”

    “哈哈哈哈!”

    直到這時候,剛剛已經笑噴過一次的葛雍方才再次大笑開懷。他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等眾人全都朝自己看了過來,他才笑吟吟地說:“都說術業有專攻,可這麼多年了,能把世人以為的不務正業堅持到這份上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和你一比,張壽這吃貨都不夠格!”

    因為看到宋舉人直接把永平公主給頂了個面色發白,朱瑩也差點沒笑破了肚子。

    此時此刻,她好容易才捂著肚子直起腰來,隨即就一本正經地說:“宋公子,你和永平公主爭論這些,那是不會有結果的。別看她剛剛還和我爭搶你做得那些甜食,還讚不絕口,可她這個人,一門心思想的就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永平公主頓時氣得忘了儀態,重重一拍扶手豁然起身:“朱瑩,你說什麼!”

    “我說錯了嗎?只看你那月華樓文會就知道……人家文會詩社是吟詩作賦,談論時政,哪有什麼文會居然每個月齊集了一堆八股文選家,在那品評什麼制藝時文?”

    朱瑩才不怕永平公主發火,眉頭一挑就針鋒相對。眼見人被自己噎得面色通紅,啞口無言,她這才笑眯眯地看著被這番爭執驚得呆若木雞的宋舉人。

    “宋公子,你既然自己說了,只會做甜食,其他的菜肴湯品都不太擅長,那估摸著你還想突破複賽,那是確實不可能了。而且萬一被你家裡人知道你這麼亂來一氣,說不定要被趕出家門。這世上大部分書香門第都是這麼個德行,好像人不考科舉就沒別的出路似的。”

    見宋舉人果然一臉心虛,她就看了張壽一眼,見人對自己微微點頭,似乎知道她所思所想,大小姐頓時就更高興了。

    “既如此,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要是願意,可以去阿壽的張園借住讀書,你先別皺眉頭,你好歹是拿著家裡盤纏上京備考的,難不成連下場試一試都沒勇氣?你要是過意不去就這麼白白借住,只要有空去廚房做點甜食就行了!”

    見宋大廚不置可否,朱瑩又展顏一笑道:“至於第二個選擇,很簡單,你要是不怕家裡人和你翻臉,就在這興隆茶社邊上,我和阿壽掏錢資助你,你直接開一家糖水鋪子就行了。”

    剎那之間,宋舉人那臉上綻放出了狂喜的神采,毫不猶豫地叫道:“我選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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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道不同

    這世上還真的有人不愛做官愛下廚!

    永平公主一向沉著冷靜,可此時此刻,她只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根深蒂固的認知之塔正在慢慢崩塌。儘管在二皇子和大皇子相繼出事之後,她就知道,為了讓自己顯得有用而堆砌的那一層端莊高華才女面具,其實已經沒有太大必要,可裝得太久,有時候就形成習慣了。

    所以,她雖然很嘉賞眼前這位宋舉人的心思和手藝,卻對人竟然打算放棄科舉的魯莽行為極其不理解,此時更加讓她更加難以置信的是,朱瑩提出的兩個選擇,明明第一個代表著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可宋舉人卻偏偏不願意,直截了當就選了第二個!

    她比朱瑩更瞭解自己二人和張壽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身世,不免對張壽有敬而遠之的心思,哪怕這位自打橫空出世後就驟然成為父皇面前的紅人,那容貌風儀更是舉世無雙,但她素來自詡為不看皮囊看內在。然而,張壽對身邊人那是真好,這一點卻毋庸置疑。

    看看曾經被人覺得是紈絝子弟的張琛、陸三郎還有張武張陸和其他那一堆人!

    宋舉人只要一點頭,今後就能借住張園,屆時近水樓臺先得月,不說張壽能夠輕易帶挈人在葛雍這樣的帝師面前混個臉熟,說不定還能有機會見到父皇,豈不是比這位年輕的舉人自暴自棄,認定考不上進士就去開糖水鋪強得多?

    永平公主越想越是煩躁,越煩躁就越是覺得眼前這位年輕舉人實在是貽誤良機,當即冷冰冰地說道:“朱瑩,你自己吃用不愁,富貴自足,當然可以不拿人前程當成一回事,可你有沒有想過,如今宋舉人看上去固然是一時遂心了,日後呢?”

    她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剛剛喜形於色,這會兒正趕緊把這表情收回去的宋舉人,一字一句地說:“人生在世,不是任何人都能隨心所欲,不顧後果的,宋舉人你應該知道這一點才是。既然參加過一次禦廚選拔大賽,好歹順了一次心意,那你就得好好打算將來才行!”

    “在京城這種地方開店,你以為容易嗎?除了那些擁有眾多店鋪,每年坐收租金就能衣食無憂的富人,其他租了店鋪做生意的人,你知道能有幾家賺錢?幾家勉強維持?幾家倒閉?朱瑩剛剛說可以借錢給你經營,但這錢以你的為人真的會不還?”

    “不會。”宋舉人乾脆俐落地搖了搖頭。永平公主這麼一長篇教訓,他卻只回答了最後這一個問題。而聽到這個回答之後,永平公主還沒來得及露出欣慰的表情,就只見這個在自己看來有些呆頭呆腦的年輕人突然變得鄭重其事了起來。

    “公主,我家裡人口很多,其實並不差我這麼一個舉人,家裡之所以想逼我考個進士,不過是想讓宗祠附近豎起的進士牌坊再多一塊。說實話,我堂兄堂弟都是進士,我就算差點兒,但好歹是個舉人,總比別的兄弟強些,就算去開店,別人頂多搖頭歎息我玩物喪志。”

    “至於公主說開不下去店鋪倒閉時該怎麼辦……那我就再去考進士唄。”

    見永平公主看自己的眼神簡直就猶如在看瘋子,宋舉人就撓了撓頭,嘿然笑道:“朝廷總不至於限制經過商的舉人就不能考進士吧?考不中就算了,考中了我就告病不去做官,免得去禍害別人。嗯,那時候我就可以領到族中給進士的補貼了,積攢兩三年也該夠還錢了。”

    還能這樣?

    張壽簡直快笑破了肚子,只覺得這傢伙實在有趣。就在這時候,他眼角餘光瞥見樓梯口似乎有人上來了,一看是陸三郎在前,華四爺和萬元寶在後,他不禁心中一動。但他並沒有去多想,而是轉回目光對宋舉人笑問道:“哦,你就甘心這樣一直領補貼做米蟲?”

    “有道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有道是,潛龍在淵,騰必九天。我就是暫且蟄伏,蟄伏而已。等攢足了錢,我再繼續開館子!既然能讓公主和各位都覺得我做得東西挺好吃,我就不信開不下去,就不信不能打出名氣讓人看看!”

    宋舉人越說越是慷慨激昂,最後挺直了胸膛,那股不破樓蘭誓不還的勇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那是會試之前的誓師,而不是開店之前的表決心……而他接下來拿出的理由,也讓葛雍一聽之後險些再次噴茶。

    “反正我們宋家在廣東也是有名望的,我到同鄉那兒打秋風要點錢容易得很!”

    “何止有名望。廣東宋家不但有廣東最大的船隊,更是廣東首富,赫赫有名。”

    華四爺一說話,見一大堆目光瞬間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上前恭恭敬敬躬身行禮,隨即一臉歉意地說:“從前這位宋公子跟隨他叔父路過蘇州,我見過他一次,剛剛公主召見他,他經過二樓時,我瞧著有些眼熟,就忍不住央求陸三公子帶我上來了。”

    萬元寶頓時咳嗽了一聲:“華四爺只是說瞧見宋公子有些讓人眼熟,好像是他一個熟人,我一時好奇,就厚顏也跟著登樓看看。其他人正好都散了,二樓樓梯處的守衛聽到我們是跟隨陸三公子上來,也就網開一面,還請公主和諸位大人寬恕這擅闖之罪。”

    而最後一個開口的小胖子,那更是滿臉堆笑:“老師,公主,諸位老大人,我這也是問出了宋大廚的身份來歷,實在是太好奇了,這才上來看個熱鬧。畢竟,這事兒宣揚出去也是一樁傳奇,堂堂舉人親自來考選禦廚,竟然還一舉擊敗一大堆大廚躋身複賽!”

    “住口!”

    本來就氣得不輕的永平公主這會兒終於爆了:“陸三胖你說得輕巧!這話宣揚出去,你就不怕他被人口誅筆伐?他自己剛剛也說了,家裡的人希望他讀書仕宦,並不希望他去屈身為庖廚……”

    “我沒覺得我是屈身為庖廚,我就是喜歡。”宋舉人再次忍不住頂撞了永平公主,“消息傳出去,要是我再這麼一開店,別人就算只圖一個好奇,也會來光顧吧?這樣我豈不是就能迎來一波大客流?口誅筆伐我不在乎,我宋家那位打基業的老祖宗,當初也是棄筆從商!”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永平公主此時只覺得又無力,又羞惱。

    她習慣了那些士子得到她的嘉賞後欣喜若狂,習慣了那些才子對她的提點言聽計從,也習慣了某些人的陽奉陰違,甚至於張壽這樣的敬而遠之,她也並不陌生,畢竟對於她這樣拋頭露面的公主,自有一批不以為然的人。

    可她唯獨沒遇到過敢和她爭得面紅耳赤,忘了她這尊貴身份的人!

    就當一氣之下的永平公主幾乎想要拂袖而去時,她就聽到宋舉人低聲咕噥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這世上有很多求上進的人,也有很多不求上進的人,比如我。既然家裡又不缺錢,也不缺我一個當官的,我自己好好為我自己活一回,不行嗎?”

    為我自己活一回……這短短幾個字就猶如巨大的重錘一般,狠狠砸向了永平公主的心靈。她幾乎是情不自禁地跌坐在了椅子上,想到了自己自從知道身世,察覺到了母妃窘境後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她小心翼翼,她在規矩和分寸之間為自己謀取一條出路,她不希望隨隨便便嫁一個陌生的男人,相夫教子,她更不希望一貫高傲卻堅強的母親在哪個皇子登基之後,淪落塵埃。於是,她決定不但要保護自己,也要保護母親,絕不貪圖一時安逸把自己嫁出去……

    想一想她這些年,何嘗為自己活過一天,甚至一瞬?

    為什麼她一向和朱瑩碰上就針尖對麥芒,每次都沒辦法和平共處,難道不是因為她羨慕朱瑩那自由自在的生活,羨慕朱瑩一直都被父兄長輩捧在手心裡?父皇一直以來是已經對她夠好了,母妃也一向很維護她,可她從來就缺乏安全感,所以她最討厭缺乏危機感的人!

    比如朱瑩,又比如這個明明考出了舉人,卻偏偏還不知道珍惜的傢伙!

    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當永平公主站起身,一邊以袖拭淚,一邊跌跌撞撞往外走時,剛剛還只是饒有興致看這番爭執的眾人頓時面面相覷。而楚寬也是一愣之下慌忙追了上去,眼看永平公主扶著欄杆要下樓梯時,他就更覺得棘手了。好在這時候,一個人影搶在了前頭。

    “喂喂,就是爭幾句而已,你不至於吧?”竄上去一把拽住永平公主的不是別人,正是朱瑩,見人使勁甩袖子要掙脫自己,卻又一言不發,她本待發火,可想到今天是她們的生辰日,她不禁又心軟了,索性扶著人下樓。

    “走路也不小心點,萬一摔下去怎麼辦?這是別人的事,你倒是生什麼閒氣啊!他自己不要前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你是不是平時看那些追求功名利祿的人太多了,所以看他才看不慣?別人過日子,你氣什麼啊!好好的生日,你偏偏哭成大花貓似的!”

    “朱瑩,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聽到朱瑩那牛頭不對馬嘴的勸說,以及永平公主在氣急敗壞之下的反駁,張壽不禁看向了不知所措的宋舉人,隨即似笑非笑地說:“宋公子,你這隨心所欲過日子的性情,好像把公主給氣著了。她大概平生沒見過像你這樣不求上進的人。”

    這不求上進四個字是剛剛宋舉人自己說的,此時被張壽這麼丟回來,他雖說有些小小的鬱悶,但摸了摸鼻子之後,到底沒吭聲。他畢竟心虛,自己這一個小人物竟然把人家公主好好的生辰日給攪和了,還把人給氣跑了,這不會惹出什麼大麻煩吧?

    左思右想,他最終小聲說道:“要不……我再下廚專門給公主做一道甜品,安慰安慰他?”

    那一瞬間,樓上鴉雀無聲,好似有一陣說不出感覺的涼風打著旋兒掠過。足足好一陣子,張壽才忍不住捂著腦門歎息道:“宋公子,你這人有時候瞧著很遲鈍,但有時候瞧著卻很敏銳。可你這敏銳能夠用對地方嗎?”

    如果你是大廚,此時下廚再做一道可口的甜品來討永平公主歡心,她一定會很高興;可你這麼個不求上進的舉人再去下大廚……你不覺得這不是安慰人,而是故意和人對著幹?

    楚寬本待下去看看永平公主此時到底是個什麼狀況,此時此刻也不禁笑了。他面色微妙地端詳了一番這位宋舉人,見其面目清朗,只是眉宇間帶著一股慵懶和迷糊,他不由得心中一動,隨即笑著對四座一揖道:“既然公主心氣不順,我就先護送公主回宮了。”

    陸三郎眼見楚寬就這麼施施然下了樓去,幾個小宦官緊隨其後,他一個箭步竄到了樓梯口往下張望,隨即竟是明目張膽在那豎起耳朵聽。聽到楚寬正在和永平公主說話,而那位公主明顯連話都不想說,只是嗯了一聲就往下走,他頓時回頭望了宋舉人一眼。

    緊跟著,他就對人豎起了大拇指。

    就和京城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這對兄弟偶爾會惹朱瑩一樣,除了他們倆之外,這京城裡絕對沒有人會去沒事招惹永平公主,就連從前的廢後也是如此!因為皇帝會站出來撐腰!

    宋舉人對陸三郎這豎起大拇指的手勢完全一片茫然。而更讓他糊塗的是,這會兒他終於看清楚了樓上幾桌人,一桌七老八十的老者,一桌中老年,一桌老頭與和尚,還有一桌……就是剛剛永平公主坐過的,但這會兒只剩下了那個和自己說話的風姿秀挺翩翩少年。

    因為人說了幾次話的關係,此時他也猜到那是張壽。而就是這麼四桌人,此時看他那表情都透著詭異,以至於他使勁拍了拍額頭,這才可憐巴巴地問道:“那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召見我的永平公主都走了呀!

    張壽正要說話,卻不防旁邊的華四爺突然塞過來一個錦囊,隨即就滿臉堆笑地說:“張博士,這裡頭是些海外種子,我一個朋友弄到的,裡頭有張紙片,寫明瞭大概是什麼東西,不過我也吃不准,更無心照料這個,就借花獻佛,當成生辰賀禮送給您了。”

    說完這話,不等張壽拒絕,華四爺就笑容可掬地說:“我再替宋公子討個情,他是沒心眼直肚腸的人,要真的得罪了永平公主,您和朱大小姐能否幫他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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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

    曾經熱熱鬧鬧的興隆茶社門口,此時美食展位還在,因為這一天的大熱鬧而湊到這裡來的百姓尚未散去,但今天來評判的眾多大人物們,卻是已經準備各回各家了。

    “葛爺爺,回去之後多走動走動,消消食,別沒事就在那伏案研究。您身體越好,阿壽折騰出的那些東西,您才越有機會多指點指點他不是嗎……我這怎麼是氣你,本來就是說的實話,活到老學到老是沒錯,可首先也得要能活到老才行啊!我也希望年年給您賀壽辰!”

    把快氣歪鼻子的葛雍給送走,然後在騙到褚瑛的一個大拇指點贊,又謝過他和齊景山的兩份生辰禮後,朱瑩就笑眯眯地把褚瑛和齊景山一塊送上了馬車。可轉頭再看時,她就只見秦國公張川和渭南伯張康已經要上馬走人了,於是少不得又過去說笑了兩句。

    剛剛張川和張康都沒少了她這晚輩的禮物,每人送了她一個荷包。至於荷包裡到底是什麼好東西,好東西實在太多的大小姐卻也不大在乎。此時笑著謝過他們之後,朱瑩就少不得拿眼睛去瞟正在一旁說話的朱涇和張壽。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一個不好,自家爹爹就會為難張壽。

    而朱涇也清清楚楚領受到了女兒那女生外向的疑惑目光,只能又心酸又無奈地從袖中拿出一個頂多半個巴掌大小的小巧玲瓏的長條木盒,面無表情地遞給了張壽。見人微微一愣方才連忙雙手接過,他就板著臉咳嗽了一聲。

    “又不是整壽,所以剛剛秦國公和渭南伯本來說要送你生辰禮,被我攔住了。過個生日而已,不要這麼興師動眾。畢竟剛剛就連永平公主也婉拒了收禮。”

    話音剛落,他就瞥見那邊廂朱瑩分明聽到了自己和張壽的對話,竟然已經面帶嗔怒,當下就不得不改變了一下略有些硬梆梆的態度,語重心長地說:“你和瑩瑩還小,這種日子就不要太當一回事了。這枚印章是我從前閑來無事刻了解悶的,你拿去賞玩吧。”

    見自家爹爹就連給張壽生辰禮也要拐彎抹角,朱瑩這才終於笑了起來。直到看見朱涇丟下張壽朝她走了過來,一張臉那叫一個嚴肅正經,大小姐趕緊迎上前去,剛開口叫了一聲爹,她就只覺得腦袋上一隻手壓了下來,這下子頓時驚得花容失色。

    “我不是小孩子了!爹你別弄亂我今天好容易才讓湛金和流銀梳好的飛仙髻!”

    張壽看到朱涇那只手硬生生停在距離朱瑩腦袋——或者說頭髮還有一寸遠的地方,隨即深深歎了一口氣,他忍不住替這位可憐的彆扭父親掬一把同情之淚。下一刻,他就只見朱涇右手下移,猶如對男孩子一般按了按朱瑩的肩膀,繼而大步離去。

    隨著人一上馬就急馳而去,瞬間就沒了影,他不禁呵呵一笑,當下就來到了滿臉糾結的朱瑩面前:“瑩瑩,你也不怕剛剛那抗拒的樣子氣著了你爹。要不是今天你過生日,陸三郎就是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把你爹請來這初賽日做評判。”

    “我知道,可誰讓爹老是喜歡摸我腦袋,我都老大不小了!”朱瑩輕哼一聲,隨即幽怨地看了一眼張壽,“爹還特地送了禮物給你,可我什麼都沒有!”

    張壽頓時啞然失笑。永平公主之前讓小宦官放話說不收禮,其他人也確實沒有一個去自討沒趣的,但朱瑩和他都從葛雍褚瑛和齊景山處收到了禮物,或是筆,或是書,或是扇墜,或是佩飾,唯有朱涇一直拖到了剛剛,只沒想到最終竟然什麼都沒送給朱瑩。

    “你爹那是外硬內軟的人,肯定是礙於在外頭不好表達,等你回家時,肯定有無數禮物正等著你。”說到這裡,張壽就笑道,“不早了,我也還有禮物送給你這個壽星,你隨我回一趟張園,然後我送你回家吧!”

    朱瑩原本聽到張壽說不早了,還以為他就要送自己回家,頓時有些怏怏,可等到張壽說有禮物要送給她,她頓時為之大喜,當即喜笑顏開地說:“好,那我們快走!”

    看到這一幕,陸三郎嘖嘖連聲,隨即就斜睨了一眼自己身旁東張西望的宋舉人,意味深長地說:“宋公子,看到沒有?你要是有我那老師一半的細膩心思,今天就絕對不會把永平公主氣哭了。我真是服你了,就沒見過你這麼笨拙的人。”

    而阿六也附和道:“我都說了他笨笨的。”

    聽到一連兩個人都說自己笨,宋舉人頓時蔫了。這低落的心情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氣哭了今天過生日的永平公主,也是因為之前華四爺特意送了張壽一包種子替他求情,卻特意請張壽收留他在張園暫住。也就是說,他開店的計畫就要暫時泡湯了!

    看到張壽和朱瑩已經上馬,阿六對陸三郎打了個招呼,一把揪住宋舉人就到了兩匹坐騎旁邊。見宋舉人驚訝地看著那匹高大的馬,少年就皺眉問道:“你不會騎馬?”

    “會,就是騎得不太好……”宋舉人已經顧不得去想阿六之前來找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了,連連點頭之後,他有些笨拙地踩馬鐙上了馬背,可還沒等他側頭去找阿六說話,卻只見旁邊伸出一隻手,一把將他手中那韁繩搶了過來。

    扭頭發現阿六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另一邊,宋舉人登時呆了一呆,可當看到阿六直接一抖韁繩,拉著他那匹馬一塊前行之後,他慌忙叫嚷了起來。

    “能不能先去客棧把我的行李收拾收拾?還有,我那書童還在房裡,為了今天甩掉他跑出來,我不得不給他下了藥,為了生怕他醒來四處亂跑,我還把他綁在了床上,萬一出事就麻煩大了,人命關天!”

    這話聲音不小,別說阿六,就連前頭的朱瑩和張壽也聽見了。朱瑩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立時策馬停下回頭,隨即伸手一指朱宏身後某個護衛道:“你去問問這位宋公子的住處,趕緊把人接出來。記得收拾一下行李,萬一還有房錢沒給,就全都先墊上。”

    不多時,見那護衛已經向宋舉人打聽到了地方,揚鞭打馬匆匆趕去了某家客棧,朱瑩就複又策馬前行。可還沒走幾步,她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有幾分猶疑的聲音。

    “那個……謝謝,但我的房錢都早就給過了那家客棧,而且還是我那書童預付了大半年……因為家裡怕我亂花錢,都是讓他保管的……咳咳,付錢容易退錢難,人家恐怕未必肯把剩下的錢退我……話說,真的要我搬過去嗎?這不太方便吧,二位這新婚燕爾……”

    這話還沒說完,朱瑩蹭得一下臉色緋紅,就連張壽也簡直給氣笑了。而阿六的反應卻相對平淡,只是一扯韁繩,把宋舉人直接朝自己拉近了少許,隨即方才一字一句地說:“少爺和大小姐要等到年末才成婚,明白了嗎?”

    宋舉人這才腦際轟然一響,再一看朱瑩確實是少女的髮式和衣著,再對上她那嗔怒到有如實質的目光,他陡然想到自己只聽人說兩人天生一對,沒說兩人已經成婚了!

    好半晌,他才訥訥說道:“我之前沒注意,真的,我只顧著看公主了……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覺得你們很恩愛……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們很般配!”

    這傢伙活到現在沒被人打死真是奇跡!一閃念間,張壽簡直覺得面前這位宋舉人簡直是難得的一枚奇葩。

    然而,朱瑩雖說面上紅霞仍然沒能減退,但嬌豔的笑容卻顯示出了她此時其實很不錯的心情。恩愛也好,般配也好,這些話她其實最愛聽啦!

    於是,意味深長地瞥了宋舉人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說算你還說了兩句好聽的之後,大小姐就自顧自策馬繞到了張壽另一邊。

    她壓低了聲音說道:“阿壽,這傢伙放出去開店,只怕三天賠本,五天惹官司,八天人家上門打人,十天就能關門,不如還是就讓他老老實實呆在張園吧!”

    張壽頓時呵呵一笑:“人家到底是舉人,你想就這麼關著人給你做甜食?不怕他家裡找咱們算帳?你剛剛可是聽到了,人家家裡是廣東首富……我現在突然覺得,咱們是不是和首富太有緣分了?萬元寶也就算了,華四爺和這位宋公子可都是自己找上來的。”

    朱瑩被張壽一口一個咱們說得心情越發舒悅,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管他什麼首富,是條龍到了京城也要趴著……反正這個姓宋的笨蛋想自得其樂地活一回,我們就罩著他,讓他自得其樂好了!”

    說到這,大小姐突然俏皮地沖著張壽眨了眨眼睛,聲音突然壓得極輕:“再說了,阿壽你有沒有覺得,今天永平那丫頭突然發火很奇怪?”

    當然是有些奇怪,可就憑永平公主那種功利卻又冷靜的性格,她面對後頭那個一意孤行的糊塗蛋時被氣得差點爆了,也就不奇怪了!

    張壽心裡這麼想,繼而就笑道:“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活法,沒必要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別人頭上。其實從永平公主對人對事的眼光來看,我何嘗不是一個不求上進的人?”

    朱瑩這下頓時不幹了:“誰說你不求上進,誰敢說你不求上進!阿壽你是我見過最能幹也是最努力的人……嗯,除了我大哥……反正上進不上進的不要緊,只要不是混吃等死就好,就像宋家那小子,喜歡做甜食,那也沒什麼不好……等等,阿壽你都把我的話題帶歪了!”

    如夢初醒的大小姐瞪了張壽一眼,隨即就左顧右盼了一陣子,這才神神鬼鬼地說:“你不覺得,永平說不定是對這小子有意思嗎?”

    見張壽瞬間瞪大了眼睛,眼看就要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她頓時急了:“你別不當一回事啊!我可告訴你,我從小和永平那丫頭一塊長大,就連皇上和裕妃娘娘都未必能比我更瞭解她!別看她冰雪聰明,人人說是什麼才女,但她其實對人對事都是很冷淡的。”

    “不像我常常一個不好就會火冒三丈和人爭起來,她平日都是儘量克制,不和人起衝突的。照她平日的脾氣,剛剛直接拂袖而去,根本不會和姓宋的吵架……所以,我覺得……”

    沒等朱瑩把話說完,張壽就搖了搖頭:“瑩瑩,你會錯了意。這世上如果說有一見鍾情的人,那是你,敢愛敢恨,一切全憑心頭那股意氣的你,但絕對不會是你剛剛說的,冷淡甚至稱得上冷情的永平公主。她對那位笨蛋宋公子,距離你說的有意思,大概還有十萬八千里。”

    見朱瑩滿臉不服氣,張壽卻自顧自說著自己的判斷:“她只是吃過人做的甜食,對人的手藝有幾分嘉賞。可後來又得知人是進京考進士的舉人,是她平日用心善待的那個群體——哪怕那用心只是為了她自己利益——所以她才會生出恨鐵不成鋼的心態。”

    “至於爭執……”他頓了一頓,隨即漫不經心地說,“一個從來都不曾肆無忌憚為自己而活的人,乍然看到一個願意打破常規,打破別人偏見,為自己活的人,那麼天生就會有衝突。就和永平公主其實對你羨慕嫉妒恨一樣,她對宋公子也是這麼一種情緒。”

    朱瑩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永平那丫頭居然對我羨慕嫉妒恨?有嗎?”

    在這方面有些遲鈍的大小姐想了好一會兒,最後隱隱覺得好像事情確實如此,可隨之就垂頭喪氣了起來:“我還以為裕妃娘娘託付我的事有指望了呢。你不知道,德陽公主和那兩位郡主終身大事定下,永平卻一個人被撂下了,裕妃娘娘其實心情很複雜的。”

    “我還以為她好容易碰到了一個願意關注的人,結果鬧了半天……唉!”

    見朱瑩猶如沒能做成大媒的三姑六婆似的,正在那懊惱,張壽不禁覺得大小姐此時這樣子很有趣——明明她對京城大多數待字閨中,賢良淑德的名門淑媛們都不怎麼熟悉,但朱瑩卻每每能夠神奇地替人解決姻緣問題,這會兒更是替永平公主操起心來。

    如果不是這大庭廣眾之下,朱瑩對那飛仙髻又明顯很得意,張壽也很想做一做剛剛朱涇沒能做完的事,摸一摸大小姐那明顯和普通人構造不一樣的腦袋。

    而最終,他只是看著人笑道:“我覺得,瑩瑩你很需要我打算送給你的那件禮物。你成天風風火火,也該停下來,看一看四周圍那美好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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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好時光

    中秋的圓月尚未現身,此刻的張園,風和日麗,風景正好。

    從趙國公府臨時借調過來的園丁,讓這座昔日皇家園林煥發出了勃勃生機。儘管園中花草樹木,從前就在皇家派人精心照料下長得很好,但沒有主人的房子,哪怕定期修繕維護,總是少了幾分活氣,可現在朱瑩走在其中,卻覺得花草樹木都很鮮活,和建築相映成趣。

    此時此刻已經是下午申時,太陽漸漸偏西,比起前些日子那大熱天,如今的太陽明顯熱度減退了很多,空氣中已經多了幾分涼爽,因此當她徜徉在花園中時,她自然是步履輕快地四處亂逛,直到發現荷塘裡滿池荷葉,早已不見盛夏的荷花,她這才覺得有些沒意思。

    而且在園子裡逛了這麼一大圈之後,只看見綠草茵茵,大樹亭亭,百花猶自繽紛,可偌大的地方卻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大小姐自然意興闌珊。她東張張西望望,想回到之前路過的亭子坐一會,卻陡然想起,張壽說送給她的禮物時,提到希望她停下來看看風景。

    “就會賣關子,到底是什麼東西要這樣神神秘秘的!”

    朱瑩嘀咕了一句,眉頭一挑,卻是反身往回走。當她快看見那座小巧別致的亭子時,卻發現旁邊那一棵少說也有百餘年樹齡的參天大樹下,張壽正笑眯眯地站在那裡,而在其旁邊,正有一樣被油布覆蓋,看不見真形的東西。

    她一陣風似的迎了上去,饒有興致地掃了那東西一眼,立時直截了當地笑問道:“阿壽,這就是你說的,送給我的禮物?是什麼?”

    雖然一向並不太喜歡賣關子,尤其是在朱瑩面前賣關子,但張壽這一次還是忍不住想逗逗她,當即笑呵呵地反問道:“你猜呢?”

    “我猜……”朱瑩卻很喜歡這種猜猜看的小花招,竟是認認真真地用手指輕輕點著下巴,突然眼睛一亮,竟是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面前那棵鬱鬱蔥蔥,亭亭如蓋的大樹,隨即喜笑顏開地說,“莫非是一個秋千嗎?”

    張壽頓時愣了一愣:“秋千?為什麼是秋千?”

    朱瑩卻沒注意到張壽那古怪的表情,自顧自地說:“因為上次我到你這花園裡就覺著,這裡好像少了一樣東西。剛剛逛了一大圈,我終於想到了,就這棵樹,掛個秋千,一定能蕩得很高,而且也一定會很穩當。”

    忍不住瞧了一眼張園裡頭年歲最久遠的這棵大樹,張壽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很無稽卻也很重要的問題:“這棵樹高,而且那條橫著的樹枝又高又結實,所以秋千裝上去能蕩的高,這沒問題,但是,什麼叫一定會很穩當?我記得你身手挺高明,難道還會掉下來?”

    對於張壽這樣的疑問,朱瑩頓時有些眼神閃爍:“只要蕩秋千,我就忍不住能蕩多高就多高,小時候就因為調皮,把秋千反向蕩上去太高,險些從秋千上摔下來,還是花叔叔接住了我。自從那時候開始,但凡有我的地方,就再不見秋千了。就連出門做客也是。”

    但凡她出門,祖母還會特意懇求人家把可視範圍之內的秋千拆了,否則就絕對不放她出去,哪怕是她已經長大之後也是如此,真是氣死了!

    張壽沒想到朱瑩對秋千竟然如此怨念,頓時莞爾。豔冠群芳的少女在花園中一邊歡聲笑語一邊蕩秋千,這確實是一幅非常美好的畫面,可萬一掉下來或者繩子有什麼問題,那就變成驚悚片恐怖片了。嗯,朱瑩所說的情景很有必要防止一下,張園絕對不能裝秋千!

    否則她日後要蕩秋千的話……難道阿六時刻盯著?就算阿六盯著他都不放心!動不動就預備來個飛身撲救算怎麼回事?媳婦怎麼能讓別人抱!

    張壽想著想著,思路就歪得沒邊了,可他這發呆時卻依舊溫和可親的微笑,卻看得朱瑩眼波瀲灩,當下情不自禁地輕聲吟道:“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反被無情惱……”

    而聽到這一首豪放派老東坡難得的婉約詞,張壽這才回過神:“你居然會喜歡這首《蝶戀花》?這首詞聽上去清新婉約,實則是有一種暮春的悵惘,我還以為你絕對不會喜歡的。”

    朱瑩對張壽做了個鬼臉,這才笑吟吟地說:“從前我娘還在寺中修行的時候,每次我去看她,她都喜歡教我背詩詞,但我不是永平那丫頭,從來都敷衍了事。而且,我娘還最喜歡老東坡的這一首《蝶戀花》!尤其是那句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後來我才知道,我那位大娘去世之後,我祖母見我大哥二哥沒了娘,我爹身邊又沒人,心裡不放心,就四處打聽可有合適的女孩子,希望我爹續弦,後來就看中了我娘。但我爹是個死心眼,她不敢早說,足足等到過了一年多才對我爹提的。”

    “我爹最初很抗拒,可一次鬼使神差從我娘家中後牆過,聽到裡頭幾個女孩子在蕩秋千,又聽到了一個清脆的笑聲,他才最終答應彼此相看一面。那一面之後,我爹發現我娘就是那個笑聲清脆的姑娘,又接觸了幾次之後,他漸漸瞭解了我娘的性情,最終才點了頭。”

    “我爹最初一向覺得委屈了我娘,她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卻嫁給了他這個一把年紀的老男人,所以一直都對她很好。在他們成婚那最初幾年,兩個人關係真的是蜜裡調油。而我娘也對祖母很好,對我大哥和二哥很好。可即便是嫁為人婦,娘還一度很喜歡蕩秋千。”

    說到這裡時,朱瑩露出了一貫的明朗笑容。

    “不管我娘是因為暮春憂思重,還是因為當初和我爹那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所以喜歡《蝶戀花》,反正我不喜歡上闋。我喜歡下闋,喜歡的是那個牆外行人不論是暗戀還好,是悵惘還好,都影響不了的那個牆裡佳人。佳人就應該不在乎外人所思所想,自得其樂!”

    好強大的邏輯……

    聽到朱瑩振振有詞地直接歪解《蝶戀花》的下闋,張壽頓時啞然失笑,可隨之他就露出了溫柔的笑容:“那真是巧得很,當年背詩詞的時候,我也很喜歡這首《蝶戀花》。只不過,你還是猜錯了。如果真要送你秋千,這會兒這秋千就應該裝在樹上才對。”

    見朱瑩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張壽就順手掀開了那油布,露出了底下那東西的真正外形。果然,他就只見朱瑩微微一愣,滿臉莫名其妙地問道:“這不是……躺椅嗎?”

    “不,這叫搖椅。雖說其實更適合送給太夫人,但我後來左思右想,卻覺得送你也很合適。因為你這活蹦亂跳的姑娘大概難能有空安安穩穩坐這麼一會兒。”

    張壽說著就將靠背微微扶起,示意朱瑩坐在那張關秋帶著兩個融水村出身的少年小學徒全手工製作,只上了一層清漆的古樸搖椅上,見她有些茫然地坐下之後,卻沒有立時靠上靠背,他突然壞笑一聲,竟是一下子鬆開了原本扶著靠背的手,甚至還生怕動力不夠壓了壓。

    結果,本來重心在前的朱瑩一個猝不及防,驚呼一聲,整個人倒在了靠背上。要是別人幹這種事,她肯定下一刻就跳起來教訓人了,可出於對張壽的信任,她在驚呼之後僅僅是努力平衡身子,可緊跟著她就發現,根本沒辦法平衡,因為就如同張壽說得那樣,這是搖椅!

    儘管不像秋千的晃動幅度那麼大,但這搖椅也始終在不停地搖擺,只是輕柔舒緩,不像秋千那麼激烈。而且,這張搖椅椅背極低,她幾乎不是坐著,而是躺著,

    花園中的景致仿佛也不斷在面前輕輕搖擺,湛藍的天空和雲朵也在視線中搖曳,甚至連此時正在落下的日頭餘暉,也正在眼前閃動。與此同時,鳥語在耳邊回蕩,花香在鼻尖徘徊,確實是往日她行走和坐下時都不能體會到的。

    這一刻,朱瑩依稀明白了張壽的意思,一貫風風火火的她,確實很少有這樣的悠閒靜謐時光,就算有,那也是站著,坐著,甚至騎在馬上……這樣半躺著和張壽說話的經歷,確實很奇特,但其實也挺羞人的,即便她從來都不怎麼在乎行走坐臥的規矩。

    “阿壽……”

    聽到朱瑩這慵懶中帶著幾分迷惑的聲音,張壽這才咳嗽一聲道:“其實我一直都在想送你什麼,前幾天阿六更是借著在外城巡邏的機會,把各式各樣的店鋪都逛了一遍,給我出了很多主意。但我想想你從小到大,收的禮物應該堆成小山了,想別出心裁,奈何卻沒轍。”

    一邊說,一邊推了推搖椅,讓那漸漸快要停下來的搖椅繼續緩緩擺動,他這才繼續說道:“正好我畫給關秋亂七八糟一堆圖紙,有些東西他完全還沒多少頭緒,比如鐘錶,有些東西他卻很意外地琢磨出別的東西來。所以,兩天前發現他的最新成果時,我就決定送你這個。”

    “你也一樣,我也一樣,如果累了,疲了,不僅僅可以坐下來,還可以躺下來,看一看一向被忽視的風景,一向被忽視的天空,也許回頭就能精力百倍地去做接下來的事。”

    朱瑩原本就是笑著,此時聽完張壽的話,她那笑意頓時更深了,什麼秋千,什麼往事,什麼蝶戀花,全都被她完完全全拋在了腦後。

    發現張壽從她背後繞到她面前,看著那個俊俏郎君,她只覺得心裡異常滿足。去年的八月十四,他們在融水村中後山竹屋遭遇了驚險刺激的叛軍入村,而後設計圍殺,再接著,張壽用千里共嬋娟來安慰她父兄一定會平安回來。

    如今她的爹爹和大哥確實都已經平安從戰場歸來,而張壽也不再是最初見她時那敬而遠之,接著的若即若離,後來的漸漸對她萌生好感……他們已經定了婚書,再不久就是一家人了。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不是找到一個喜歡的人,而是找到既被她喜歡,又喜歡她的人。

    直到搖椅再次停下,她才終於支撐著坐直了身子,隨即就站了起來。

    她站在張壽麵前,坦然直視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突然再上前了一步。這一次,她完全貼近了張壽,甚至能看清楚他臉上那每一根毛發,眼睛上那每一根睫毛,更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下一刻,她突然湊上前去,猶如蜻蜓點水一般在張壽的嘴邊落下一吻。

    緊跟著,朱瑩就立刻後退了好幾步,眼見張壽麵色錯愕,她知道自己此時的臉上溫度必定燙得驚人,就嬌嗔地看著他說:“這是今天的生辰回禮!”

    這樣的回禮……還真是沒想到!他該說果然是別出心裁的大小姐嗎?

    張壽情不自禁地撫摸著剛剛那留下灼熱溫度的地方,很想上前抓住她好好回敬一下,可看到朱瑩已經猶如輕飄飄的蝴蝶一般躲開老遠,他只能有些氣惱地喝道:“吃完了就跑,瑩瑩,你別說本來就打算送我這個!”

    “確實本來就打算送你這個啊!”朱瑩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錦衣華服,豪車美宅,金銀財寶,店鋪產業……這都很俗,配不上你。至於文房四寶,各種古書典籍,葛爺爺他們送你還差不多,又不適合我。至於把我自己送給你,還為時過早!”

    見張壽先是一愣,似乎快要被自己給氣壞了,大小姐頓時又做了個鬼臉:“好啦,我要回去了,否則祖母和娘那兒不要緊,爹肯定又要揪著我說老半天。我讓朱宏他們過來搬這張搖椅。嘿嘿,回頭我一定要找一大堆人炫耀!”

    張壽頓時呵呵,只那笑容卻有些促狹:“那從明天開始,這玩意的仿品就要鋪天蓋地了。”

    沒等眉頭倒豎的朱瑩說出誰敢仿製我就去砸了他招牌的氣話來,他就笑呵呵地說:“其實,我這裡還有其他一些有趣的東西,但是,有些得等到日後我們有孩子之後才能用了。”

    饒是朱瑩再大方,剛剛甚至做出了那樣主動的行為,可此時聽到張壽這露骨到極點的話,她還是不由得一陣呆滯,隨即原本臉上那發燒一般蔓延的紅色立刻佔據了整張面龐。

    就在大小姐要暴跳的時候,外間終於傳來了一個讓她得以緩解這羞惱的聲音:“少爺,大小姐,宮裡來人了,特意給你送誥命卷軸,說是皇上給你升官了,追贈父母,准立家廟!”

    面對這個到得實在是太及時的消息,張壽微微一愣,隨即就笑了起來。原來是雙喜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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