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891|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艾佟 -【嬌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5-8-3 00:06: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艾佟 - 嬌夫

聽說,誠王爺體弱多病,卻夜夜要新王妃侍寢?
到底皇上是太愛她還是討厭她,竟下旨要她嫁給誠王爺?
那個與左相大人傳出有斷袖之癖,以製造麻煩為樂的誠王爺!
皇命不能違,嫁就嫁吧,怎知新婚當天他就病倒了,沒法洞房,
她正樂得輕鬆,自願當個掛名王妃,成全他的真愛,
可嬌貴的他生病了仍不安分,硬要來招惹她,
不但要她親自伺候他吃藥,還吃人夠夠的要她夜夜陪他上床睡覺!
咦,他不是愛男人嗎?
偏偏日日夜夜面對他那張俊顏,
以及他動不動就貼近她的親熱舉止,她漸漸對他動心了,
妄想他們做一對恩愛夫妻也不錯,但一封匿名信打碎她的希望,
原來他真心愛的另有其人,愛的還是皇上的女人,
甚至為了把心上人搶回來,他大費周章搞得朝堂烏煙瘴氣,
她不願相信,於是衝動的答應一個賭注,結果她輸了,
他果然深愛著那個女人,她只得信守承諾,永遠離開他……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5-8-3 00:07: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曾經,他想過今生可能無法瀟灑的立于白日之下,終其一生,猶如井底之蛙,困在枯井之中,接受枯井就是天下。可他不甘心,一個預言決定他的一生,這何其可悲,他想掙脫強加己身的命運。因此,他想方設法,一計接一計,如今他可以揭去面紗,以真面目示人。這不過是一步之距,卻有如走過千山萬水。

  曾經,他是六歲那一年得了怪病,從此幾乎與世隔絕的德和公主——端意寧;而今,他是皇城百姓眼中俊美有如天外飛仙,卻也麻煩不斷的誠王爺——端正曜。

  皇上一道口諭,當了快十五年的誠王爺永永做回德和公主;他不再是德和公主,而是誠王爺,只是關於「誠王爺」的惡名,他不願意概括承受。誠王爺是俊美如天外飛仙的人物,誠王爺更是尊貴的皇家子孫,皇城的百姓應該認清楚真相。因此找回身分的他第一件事就是來到奉香樓。

  奉香樓是皇城最有名的酒樓,有名的原因不在於美酒,也不在於佳餚,而是此地乃皇城蜚短流長的集散地,來自四面八方的閒言閒語在此彙集,也在此散播出去。

  換言之,想打聽皇城各路消息,想知道達官顯要之間的勾當秘辛,來這兒准沒錯,不過,是真是假,也沒人說得准。

  端正曜一身雪白,頭上用金冠束髮,俊美翩翩之姿真的只能用天外飛仙來形容,可是周身透著尊貴清冷氣息。乍見如此絕世公子,人人瞬間屏息直視,不過瞧清楚來人是皇城最不像話的誠王爺時,熱絡的氣氛又回來了。

  別怪皇城的百姓不將這位皇上最看重的弟弟放在眼裡,過去誠王爺在皇城可謂劣跡斑斑,沒有人想跟他沾上丁點兒關係,不過,對奉香樓的掌櫃來說,他是來送銀子的貴客,可要好好招呼。

  「王爺……」掌櫃熱情如火的迎上前,差點教人誤以為來者是他失散多年的至親。「真高興見到王爺,王爺許久沒來了。」

  視若無睹,端正曜沒有停下腳步踏上二樓的階梯,挑了倚欄俯視一樓的位子。

  掌櫃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氣襲來。誠王爺今日怎麼像一口寒潭?

  「掌櫃的,一壺茶,還有一道桂釀醉雞。」端正曜的貼身侍衛趙士英低聲交代一句,便快步跟上二樓。

  端正曜自從六歲那年慘遭先皇后宮的陳美人下毒,慶倖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之後,對來路不明的食物就很忌口。這會是迫不得已,再者,德和老愛提起奉香樓的桂釀醉雞,不如趁機品嘗其滋味。

  掌櫃吩咐店小二,趕緊跟上樓。「王爺今天不來胡椒醋子魚、羊肉包子……」

  「掌櫃的,話太多了。」趙士英冷冷的打斷他的話。

  他的話再多能夠比得上喋喋不休的誠王爺嗎?不過,今兒個誠王爺好像變了一個人,像個啞巴似的,不禁教人懷疑,他只是貌似誠王爺,其實是另一個人。

  掌櫃左看右瞧,明明是誠王爺,只是多了一股冷冽,更有王爺的尊貴氣質……對了,聽說皇上認為誠王爺過於輕浮,將誠王爺關在府裡一個月,派了一群侍衛磨練教……啊,他怎麼沒發現呢?今日跟在誠王爺身邊的侍衛也不是那個像姑娘家的侍衛。

  「掌櫃的,用不著在這兒伺候。」

  「是是是,小的下去忙了。」掌櫃剛剛告退下樓,店小二就送上一壺茶和那道桂釀醉雞。

  趙士英舉箸嘗了一口桂釀醉雞,點了點頭。「王爺可以嘗嘗看,味道不錯。」

  端正曜拿起筷子夾一塊放進嘴裡,細細的品嘗。桂花酒香盈滿唇舌,卻不濃烈嗆喉,雞肉肉質鮮嫩,入口就像要化掉似的……莫怪德和喜歡這一味。

  「你們說,皇上怎麼會將德和公主許配給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和誠王爺鬧出斷袖之癖,皇上再不想個法子制止流言,左相大人如何在朝堂立足?」

  「可是,德和公主長年臥病在床,這豈不是太委屈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與誠王爺鬧出斷袖之癖,皇城沒有一家姑娘願意嫁給左相大人,皇上只好將德和公主嫁給左相大人。」

  「左相大人可是帝師,怎麼可能好男色?若說是誠王爺,這還有可能。」

  「誠王爺看起來就像個女娃兒,聽說他天天夜裡溜到祈府糾纏左相大人。」

  「這是真的嗎?」

  「有人親眼瞧見了。」

  「誠王爺太不像話了,左相大人真是可憐。」

  這些人越說越不像話,完全無視于他這個當事人的存在。端正曜頓時胃口盡失,放下手上的筷子,德和公主真正喜歡並非他口中的這一味,而是眾人口沫橫飛的「那一味」。

  趙士英按捺不住的站起身,端正曜淡然的掃去一眼,他只得不甘心的又坐下。

  雖然對於飯館酒樓的閑言閑言無須太過認真,可是無風不起浪,總要有個影子才會生出風波……端正曜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是德和冒充他出去惹事?

  「左相大人還不可憐,工部侍郎的千金更可憐。」

  「皇上怎麼會將工部侍郎的千金許配給誠王爺?」

  「對啊,工部侍郎可是好官。」

  「工部侍郎是好官,可是皇城再也沒有一家姑娘比顧家小姐刁鑽難纏,誠王爺娶了她,應該不會再對左相大人糾纏不清。」

  「這可難說,誠王爺向來我行我素,連皇上都拿他沒辦法,要不,怎麼敢對帝師糾纏不清?」

  「皇城兩個最麻煩的人物湊在一起,以後誠王府可就熱鬧了。」

  「熱鬧好啊,城裡的說書不會老是說那幾個故事,可以來點新鮮的。」

  「你們說,誠王爺和顧家千金,誰比較厲害?」

  「我賭顧家千金。我可是親眼見過她,一張嘴巴有夠刁鑽,連橫行霸道的禮王爺都怕她,禮王爺還因為得罪她,遭皇上下旨禁錮家中三年。」

  「我也賭顧家千金。你們有所不知,顧家千金還是神醫玄遙的義女,雖然沒有承襲神醫的醫術,可下毒整人的功夫倒是頂尖的。」

  「不不不,我賭誠王爺。這裡有誰沒有見過誠王爺呢?說起製造麻煩的本事,皇城他排行第一,顧家千金在他面前只能當老二。」

  「我也賭誠王爺,連皇上見了他都要搖頭歎氣,誠王爺不但喜歡製造麻煩,還任性衝動沒腦子。」

  「我賭顧家千金……」

  「我賭誠王爺……」

  此起彼落的喧鬧將整個奉香樓吵得沸沸揚揚,而他們口中的正主兒之一——端正曜那張尊貴清冷的面孔正在分崩離析。經過近十五年的時間回到自己的位置,他對自個兒的聰明才智深感佩服,可是「誠王爺」這個身分已面目全非……德和是任性衝動,不過「沒腦子」是言過其實。看看四周,他暗忖,以後誠王府再熱鬧,也比不上這裡吧!

  果真人言可畏,他和顧家千金顧尹兒的未來已經被皇城百姓視為一場災難,不過,他可是很期待迎娶佳人入府呢!

  「王爺有一天會洗刷冤屈的。」趙士英低聲安慰。從先皇將他安排在王爺身邊,至今有十年了,還沒見過王爺將怒氣顯現在臉上。

  是啊,來日方長,終有一天他會還「誠王爺」清白,但在此之前,必須確保德和不會再冒充他出來作亂。

  位於皇城西郊天鳴寺的梅樹林,其實是一座迷宮,迷宮深處藏了一座院落,此地屬於神醫玄遙所有,當他四處行醫累了就會回到此地,而此時各方人馬就會湧進這裡——有人是來求醫,有人是來省親,有人是來湊熱鬧……無論理由為何,不入梅樹林,就沒戲唱。

  顧尹兒從小到大走過無數回,可是沒有一回走得出來。這原本是為了防止外人擅自闖入,破壞這片有若世外桃源的淨土,不過,也老是困住她這個自己人。

  累了,腳步漸沉,顧尹兒索性靠著一棵樹席地而坐。

  今日她不是來找義父,而是想從這兒逃出去,一發現她不見了,啞伯就會立刻出來尋她。

  可是,天色漸漸暗了,梅樹林刮起陣陣冷風,幽香鑽進骨子裡也只能化成一陣哆嗦,而殷殷期盼的啞伯連個影子都沒瞧見,她餓得肚子不爭氣的咕嚕叫。不是說「冷香凝到骨,瓊豔幾堪餐」嗎?怎麼這會看著梅花的倩影芳姿,更教她想念烤肉的香味?

  啞伯天天都會在這裡巡上兩回,就怕有人誤闖此地,凍著了,餓著了,睡著了,鬧出人命,擾亂了這片淨土。

  怎麼還不來呢?難道是義父想借此教訓她,刻意不讓啞伯來巡視梅樹林?

  「義父,既然對小點兒如此狠心,當初何必救我?」顧尹兒拉緊身上的斗篷,回想自己的出生。

  她是在娘隨爹回京述職的途中搶著出世,因為早產,身子瘦弱難以存活,幸好遇到雲遊四方行醫的義父保住她的小命。爹認為義父對她有再造之恩,堅持讓她認他為義父以盡孝道——這一點義父肯定反對,至今沒盼到她盡孝道,倒是讓他的日子變得不太安寧。

  「肚子好餓……難道我要餓死在這兒嗎?不要,我不想嫁人,也不想餓死……我想吃烤雞,香噴噴的烤雞……」

  說著說著,怎麼聞到烤雞的香味?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真的是烤雞的味道。她激動的跳起來,像狗兒似的循著味道而去。

  很快,她就找到那只香味四溢的烤雞,而正在烤雞的人是——「仙子姊姊!」

  顧尹兒口中的仙子姊姊一身雪白,白色面紗教人無法窺探相貌,可是那對眸子深邃幽靜,不難猜想她必是個絕世佳人,可是,為何不願以面示人?

  她認為人人都有難言之隱,如她,琴棋書畫不太通,遊記、傳記之類的雜書倒是看遍了。就她這樣的閨閣千金而言,這種事當然不宜說出去。所以,人家不說,又何必追根究底?娘說她是個缺心眼的人,她倒認為這是玲瓏心。

  仙子姊姊抬眼瞧她,舉起用枝子串起來燒烤的烤雞,示意她過去飽餐一頓。

  「仙子姊姊來得可真是時候。」顧尹兒開心的跑過去坐下,立即得到一隻香嫩多汁的雞腿,大口一咬,饑腸轆轆的身心瞬間暖了。

  仙子姊姊用樹枝在地上寫下——困。

  「是啊,我又被困住了,不管怎麼走,就是走不出去。」這不禁教她想起初次見到仙子姊姊時正如今日……不,應該說,每次見到仙子姊姊都是此情此景,這麼想來,她們之間的緣分還真是奇妙。

  仙子姊姊笑了。

  不過是一會兒工夫,顧尹兒就將手上的雞腿都吃下肚,仙子姊姊接著又拔了一隻雞腿給她,她連忙搖頭道:「仙子姊姊也吃吧。」

  地上很快出現三個字——我不餓。

  不餓,怎麼會在這兒烤雞呢?拋開腦海的疑惑,她接下雞腿,這回倒是變得斯文了。連續吃了兩隻雞腿,她終於滿足了。「我吃飽了。」

  仙子姊姊體貼的遞上手絹。

  顧尹兒將嘴巴和雙手擦拭乾淨,笑盈盈的感謝,「仙子姊姊真是我的福星,每次我落難,仙子姊姊都會適時的出面解圍,仙子姊姊是不是能未卜先知?」

  這會地上的字變成了——聽說神醫回京。

  這是說她們的相遇純粹是巧合嗎?是啊,不是巧合,難道是有意嗎?她又不值得人家圖謀。「仙子姊姊找義父有什麼事?」

  地上的字換成了——藥。

  「原來仙子姊姊是來給義父送銀子啊。」

  仙子姊姊似不解的揚起眉。

  「世人都道義父要不要救人,端看此人與他是否有緣,其實不然,最重要的還是看銀子,沒銀子,就看緣分。義父也是人,沒銀子,如何過日子?」

  仙子姊姊再一次笑了,地上接著出現兩個字——挨駡。

  「若是教義父聽見了,肯定為我招來一頓責駡,是嗎?」知道仙子姊姊擔心自己,她笑眯了眼。「我只是在背後議論,不敢當著義父面前說嘴,仙子姊姊無須為我擔心。」

  地上接著出現了——是嗎?

  頓了一下,顧尹兒不好意思的一笑。「是啦,我一衝動就會失言,不過,聽義父訓示個幾句也不打緊。」

  地上的字換成了——跟我來。仙子姊姊隨之站起身。

  顧尹兒連忙起身跟上去,當然,順手帶走剩下的烤雞。

  左轉右拐,顧尹兒走得暈頭轉向,終於走出梅樹林,卻是回到想逃離的院落。

  「仙子姊姊,我……」此時院落的門打開來,她趕緊轉身尋求庇護,可是仙子姊姊不見了。咦?不是來找義父取藥,怎麼不見了呢?

  「我還以為你要夜宿梅樹林,怎麼回來了?」神醫玄遙一頭白髮,可是並不像個虛幻不實的仙人,生得風采俊秀,很難相信他已過了耳順之年。

  顧尹兒真想拿塊石頭砸自個兒的頭,竟然錯過逃跑的好機會。

  「你走得出梅樹林又如何?難不成你真敢抗旨逃婚?」他還會不清楚這個丫頭嗎?她只敢鬧得大夥雞犬不寧,不至於真有膽子幹出轟轟烈烈的大事。顧大人將她送至此地,實是無心應付她的花招,只好在出閣之前,借梅樹林約束她。

  一盆冷水澆下來,她滿腔的熱情瞬間都熄滅了,可是,真的很不甘心!

  「你去哪兒弄來烤雞?」玄遙搶過她手上的烤雞,咬了一口。香啊!

  「義父救救我,我不要嫁給那個不男不女的誠王爺。」

  這個丫頭明明機靈聰明,怎麼面對此事如此愚拙?「聖旨已下,皇上都不能收回成命了,我有什麼法子救你?」

  「義父可以配出那種讓我病重不能出嫁的藥。」她興奮的提議。

  他都忘了,這個丫頭機敏過人,可心思總是用在錯誤之處。「我一生的清譽可不想毀在你手上。」

  「我不會說出去。」

  「你不說,我不說,你就以為沒人瞧得出來嗎?」

  「我相信義父的醫術天下無人能及。」

  「正因為我的醫術天下無人能及,我就不可能讓你病重到無法出嫁。」他涼涼的回嗆一句。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呢?顧尹兒絕望的垮下雙肩。

  「是誰說誠王爺不男不女?」玄遙突然問了句。

  「這是皇城人人皆知的事。」

  「凡事眼見為憑,莫要人云亦云,你不懂嗎?」

  莫要人云亦云……她不由得想起那天自己被誠王爺利用,借此逮住藏有謀逆之心的禮王爺,當時見到的誠王爺,確實與她印象中的誠王爺有所出入。不過,匆匆的一面之緣,能夠看出什麼?她寧可相信皇城百姓所言。一人所言很可能有失公允,眾人皆如是說,難道還能冤枉他嗎?

  「義父就幫幫我,我還不想嫁人。」

  「皇上賜婚,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恩賜,以後在夫家,也沒人敢欺負你。」

  沒有皇上賜婚,她也不會由著別人欺負啊!顧尹兒不悅的撇嘴。

  「夜深了,明日一早還要隨我去後山采藥草,進來吧。」玄遙舉起手上的烤雞繼續大快朵頤,同時轉身走回院落。

  她可沒有「以天為錦被地為床榻」的豪情,還是尾隨義父進了院落。

  丹鳳王朝立國至今第四代了,四代君王皆勤于政事,尤其當今皇上端天穆更是一心一意想成為英名流芳的明君,即便休沐之日,還是兢兢業業的待在文華殿處置各式奏章。

  不過,皇上終究年輕,又不貪戀後宮環肥燕瘦的美人,「微服私訪」就成了這位帝王的最愛。美其名,借此瞭解民情、傾聽民聲,事實上是想任性一下,走出皇宮那座沉悶的大牢籠。

  見到皇上微服造訪,端正曜不但不驚訝,還當作沒瞧見,繼續端坐臥榻上下棋。雖說面見九五之尊,臣下沒有高呼萬歲,也該恭敬起身行禮,可是不請自來,就是不速之客,而他最不歡迎的就是「不速之客」。

  對於他的失禮,端天穆試著放下帝王的驕傲,一笑置之。其實,老三從小我行我素慣了,規矩不曾學通,今日若是禮數周到,反教人擔心其中有詐。

  端天穆走到臥榻另一邊坐下,狀似專注的觀看棋盤。「三弟總是有這般雅興,喜歡一個人下棋。」

  「德和下了一手臭棋,臣弟不敢領教,只好跟自個兒下棋。」雖然不願意將悠閒的時光虛擲在不速之客身上,可端正曜還是招來大丫頭沏茶待客。

  端天穆端起茶碗,掀開碗蓋,先聞茶香,再放到唇邊抿了抿,才放下茶碗。「朕陪三弟下一盤如何?」

  「皇上百忙之中抽空微服私訪,應該不是為了陪臣弟下棋。」有事快說,有屁快放,何必將人家的心吊在半空中?他這個人可是很記恨,忍不住會反咬一口哦。端正曜縱使有滿腹牢騷,但臉上始終掛著淡然柔和的笑意。

  朕來這兒不是為了陪臣弟下棋,只是想跟臣弟說說話。端天穆終究沒有說出如此隨興的話,說出口,這個小子也不會相信。他們之間早就不是兄弟,而是君臣。

  「三弟是不是埋怨朕給你賜婚?」

  「皇上如此關切臣弟的婚姻大事,臣弟怎麼會埋怨?」他都要成親了,才來關心他是否心裡有怨,這未免太矯情了,難道他說有怨,皇上就會收回聖旨嗎?

  「朕一路走來,深感這偌大的誠王府實在太過冷清。成親之後,朕給你半月的婚假,好好陪王妃談情說愛,生個娃娃,再回到朝堂上。」

  半月……皇上應該不樂意他太早回到朝堂,怎麼不給一個月?給他半月,他如何收服刁蠻王妃的心?顯然皇上不願意見到他們夫妻鶼鰈情深……這是不是會觸痛皇上的心?內心百轉千回,但表面上仍微笑以對。「謝皇上如此體貼臣弟。」

  「以後再也不是一個人了,三弟要好好保重身子。」

  「雖然臣弟的身子不若常人健壯,可是上馬射箭還難不倒臣弟,皇上無須再為臣弟掛心了。倒是皇上應該選秀了,充實後宮,皇上需要子嗣啊!」皇上對他如此關切,當弟弟的怎能不「禮尚往來」?

  怎麼會提起選秀?端天穆眼角掠過一絲冷冽。登基至今兩年多了,也有大臣提起選秀一事,可是為免人家說皇上貪戀美色,這事他堂而皇之的壓下來了。是啊,後宮應該充實,朕也需要子嗣,只是……

  「皇上不貪戀美色,是百姓之福,不過,除了皇后為皇上誕下一位公主,後宮至今未有任何喜訊傳來,這不利於穩定皇權。」

  現今後宮的一後兩妃兩美人都是皇上還是太子之時,當今太后為他迎娶的,每個背後代表的都是一方勢力,是要鞏固太子的東宮之位,也就是說,她們當中沒有一位是皇上喜歡的女人。

  早年立妃全把持在別人手上,終於戰戰兢兢坐上龍椅了,怎能不在後宮添上自個兒喜歡的顏色?除非好男色,皇上不可能沒有心儀的女子。

  他一年前聽德和說過,皇上看上右相大人的千金——皇城第一才女,渾身散發一股恬靜淡雅的書卷之氣。當真如此,皇上為何不將此女納進後宮?難道在後宮添上一位佳人,以明君自許的皇上就會落個之名嗎?

  依他之見,皇上不是畏懼之名,而是無法將心儀的女子納入後宮……

  「這是朕的事,三弟不用費心。」

  「這不是皇上的事,這是丹鳳王朝的事。」

  是啊,關於帝王的事,不只是家事,還是國事、天下事。端天穆半垂著眼眸,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小子是想借此試探什麼……難道他察覺到了嗎?

  斂住心裡波濤洶湧的思緒,端天穆淡定一笑,目光狀似不經意的掠過房門口。「朕是應該選秀了……不願意朕陪你下棋,你陪朕下棋好了。」他將視線移至棋盤,好像真的很想下棋。

  唇角微挑,端正曜笑道:「臣弟不如請德和過來,德和近日迷上蹴鞠,臣弟看德和踢鞠球很有意思,皇上要不要瞧瞧?」

  端天穆微蹙劍眉。「德和再過不久就要成親,不好好待在屋裡繡嫁妝,怎麼會迷上蹴鞠?」

  雖然貴為千金之軀,府裡也有針線房,可是要出嫁的姑娘,無論身分何其尊貴,多少要親自繡嫁妝,像是用來打賞的荷包。

  皇上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德和當了近十五年的誠王爺,哪懂得針線女紅?端正曜腹誹了幾句,掛在臉上的笑容仍沒有一絲波動。「皇上還不清楚德和嗎?德和哪能安安分分待在屋裡?『德和公主』越來越健康,適時玩樂,對德和也是好事。」不讓德和玩蹴鞠,難道放任她頂著誠王爺的皮囊到處亂瘋嗎?

  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端天穆,在外人印象中,過去德和一直臥病在床,若不適時讓她在眾人面前亮相,嫁到祈府,看到她活蹦亂跳,總是教人奇怪。「三弟就讓德和過來玩蹴鞠吧。」

  端正曜招來大丫頭跑一趟澄湖軒,請公主為皇上表演一段蹴鞠,這才終於走下臥榻行禮。「請皇上移駕百花池的園子。」

  百花池位於誠王府的中央,湖中心有座八角亭,名為湖心亭。百花池並非真有上百種花卉,只是四周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四季各有顏色,將百花池渲染得天天都是好風光。

  臨近百花池有一座茅草亭子,奴才們已經在居中的石桌上擺了茶水和各式點心,石桌四邊鋪著厚厚的坐墊。

  他們剛剛坐下,就看見德和公主端意甯飛奔而來。雖然身著緊身衣,看起來身輕如燕,可是手執鞠球,又不看路,一路跑得險象環生,而在後面苦苦追趕的幾個丫頭為了確保公主的安全,好似隨時會摔倒的樣子,真教人為她們捏一把冷汗。

  端意寧沖到亭子外面停住,端天穆搶在她下跪之前道:「不用行禮了。朕聽說德和踢鞠球很有意思,今天就讓朕瞧瞧吧。」

  「是,臣妹遵旨!」端意寧輕盈的將手上的鞠球往空中一拋,一個鷂子翻身接住了,再一轉眼間,就看著她彈踢舞起鞠球,人控制球,球繞人,看得眾人不時發出讚歎,皇上更是拍手叫好。

  舞了一段蹴鞠,端意寧香汗淋漓的上前行禮。「臣妹獻醜了。」

  「朕都不知道四妹蹴鞠技藝高超。」

  「臣妹蹴鞠的時日不長,稱不上技藝高超,只是鞠球比馬兒更聽臣妹使喚。」當誠王爺的時候,老是被皇上抱怨,

  「莫侍衛應該也會蹴鞠吧。」端正曜瞟了一眼如影子般守候在皇上身後的莫啟兒。「護衛營不是經常有蹴球競賽嗎?」

  沒料到會發生這種狀況,莫啟兒一時手足無措,看起來再也不是不苟言笑、冷漠疏離的莫侍衛,而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莫侍衛只負責朕的安危,不參與護衛營的練武和競技。」

  端天穆輕飄飄的瞟了弟弟一眼,其他人瞧不出其中有一絲不悅,端正曜卻很清楚皇上生氣了。

  果然如他所料,莫啟兒之于皇上不只是貼身侍衛而已……而莫啟兒對他不也是另有意義嗎?

  「臣弟都忘了皇上離不開莫侍衛。」這句話落在他人耳中不覺如何,可是話中的兩位主角,心情就難以平靜了。

  穩住混亂的思緒,端天穆輕巧的轉移眾人的目光。「德和要成親了,可不要成天沉迷蹴鞠,別忘了你是姑娘家,琴棋書畫不通,總要懂得針線女紅,至少給左相大人繡個荷包。」

  「……臣妹遵旨。」端意寧很委屈的撇嘴,又不能當著眾人面前抗議。自己當了近十五年的誠王爺,連個花邊都繡不來,怎麼可能繡出個荷包?

  「朕在這兒待太久了,該回宮了。」端天穆站起身,眾人連忙恭送聖駕,他不許眾人相送,以防將微服私訪搞成天子出巡。

  轉眼之間,皇上就帶著幾名侍衛離去。

  端意寧懊惱的沖到端正曜面前。「哥哥為何要為難莫侍衛?」

  端正曜輕輕揚起眉。「你與莫侍衛是什麼關係?」

  「我……我與莫侍衛哪有什麼關係?」她支支吾吾。

  「沒關係,何必心疼?」他意有所指的睨著她。

  「是沒關係,可是莫侍衛幫了我不少忙。」她與莫侍衛毫無瓜葛,但在冒充誠王爺期間,若非莫侍衛經常向她透露皇上的心情,她恐怕要受到更多折騰。

  「我不是有意為難莫侍衛,護衛營平日都會進行操練。護衛營一年舉辦一次蹴鞠大賽,原本就是祖上傳承下來的定制。皇上繼位之後,有監於政權不穩,一直沒有舉辦蹴鞠大賽。如今朝堂上那些老臣安分多了,也該恢復護衛營一年一度的蹴鞠大賽。」

  對哦,她都忘了父皇在世的時候,護衛營不但每年在近郊西苑舉辦蹴鞠大賽,還會開放民間百姓觀賽。因為蹴鞠大賽,皇城有數天熱鬧如元宵,近畿不少百姓湧入皇城,想一睹護衛營驍悍的英姿。直到父皇賓天前一年,因父皇身子不適,這類的技藝競賽就停辦了。

  「哥哥可以在朝堂上提出建言,請皇上恢復一年一度的蹴鞠大賽。」

  「今日時機正巧合,我就快成親了,可無心管朝堂上的事。」

  「哎呀,我都忘了哥哥要成親。」端意寧不好意思的笑了。

  端正曜忍不住搖頭歎氣。「你不覺得害臊嗎?天天數著日子期盼嫁給心上人,旁人的事都不管。」

  「我……我哪有天天數著日子?我天天都在練蹴鞠。」

  「這還不是為了阻止你在出嫁之前惹出麻煩。」

  哥哥真是討厭!端意寧氣呼呼的道:「不知道顧家小姐是什麼樣的姑娘,我可要提醒她,哥哥最愛欺負人了。」

  端正曜一笑置之,起身踏著春色回逸安居。

  雖然不想嫁,還是要嫁,皇上賜婚,她若抗旨逃婚,顧家可是會被滿門抄斬。不過她暗自下定決心,那位不男不女的誠王爺休想碰她一根頭髮!匪夷所思嗎?是,娘說她可以平安長大,本就匪夷所思,也不願意用禮教管束她,所以,無論她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想法都不匪夷所思。當然,她不會像個傻子惹火那位尊貴的王爺,她決定偽裝自己,裝出膽小可憐討人厭的模樣,讓他嫌惡。

  可是,這是怎麼一回事?她都還沒有向誠王爺暗示自個兒多不想當上誠王妃,他就在拜完堂之後暈過去,全身好像一團火似的燙人。

  是的,誠王爺病倒了,頓時誠王府不再是喜氣洋洋,而是陷入一片混亂,而此時她竟然見到與誠王爺長得一模一樣的德和公主。

  誠王爺與德和公主是雙生子,這在丹鳳王朝是奇事,卻也是人人皆知。可是德和公主得了怪病之後,就長年養在深閨,久了,眾人也就漸漸忘了誠王爺有個雙生妹妹。

  如今長相神似的兩人同時出現在眼前,還真教人驚歎,乍看之下,將誠王爺當成德和公主也不奇怪,不過細細觀察,不難區分兩人——誠王爺英氣之中帶著柔媚,德和公主則是柔媚之中帶著英氣。

  總之,顧尹兒被兩個宛如同個模子印出來的人怔住了,許久,只能傻乎乎站在一旁看著誠王爺的兩個貼身大丫頭蘭芸和竹香忙得手腳一刻都沒能停下來。

  「公主,王爺的燒退了。」蘭芸恭敬的稟報。

  她是王爺的生母莊貴妃還在世時安排在王爺身邊伺候的丫頭,也是少數知道王爺和德和公主交換身分近十五年的人。

  端意寧松了一口氣,這才想到今日剛剛嫁進誠王府的顧尹兒。「嫂子,哥哥很容易著涼,每次染上風寒,他的身子就會像個火爐似的好嚇人,必須徹夜守在身邊,想法子幫他降溫。」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嫁了一位很嬌貴的夫君嗎?

  見顧尹兒臉色不太對勁,端意寧以為她嫌棄哥哥,連忙上前跪下。

  嚇了一跳,顧尹兒趕緊雙手攙扶她。「公主怎麼向尹兒下跪呢?」

  「請嫂子接受德和一拜。」

  「這是為何?」

  「德和想請嫂子照顧哥哥。」

  「如今嫁進誠王府,尹兒當然要照顧王爺。」她將端意寧扶起來,臉上掩不住一股悲壯之情。

  要她照顧一個不喜歡的人不是容易的事,不過拜了堂,這位王爺就是她的夫君,即使他嬌貴如花斛裡的牡丹,隨時會枯萎,他都成了她無法丟棄的責任。夫可以出妻,而妻無自絕夫之理。

  「嫂子有所不知,哥哥是個可憐人。生在皇家,是尊是貴,可是,天天過著脖子上架著刀子的日子,今日這人想取你的性命,明日那人想取你的性命,一塊糕餅下腹,很可能從此與世長辭。」回想自個兒頂替兄長身分的日子,端意寧百感交集。

  若非左丞相祈儒風一直暗中保護她,她小命早就休矣。

  顧尹兒輕挑柳眉。皇城人人都知道,誠王爺成天到處玩樂,可以為了一顆包子跟市井小民糾纏不休,偶爾上朝,文不文,武不武。雖不知他是否身子健壯,卻最愛說自個兒是福大命大之人,如今怎麼變成可憐之人?

  「哥哥從小天資過人,深受先皇喜愛,也因為如此,他成了手足的眼中釘,從此註定他的多災多難。」

  回想過去一年,誠王爺三番兩次被人家說是女兒身,後來跟左相大人鬧出斷袖之情,最後皇上索性賜婚……顧尹兒同意的點頭,這位嬌貴的王爺確實多災多難。

  端意寧幽幽一歎。「王爺是富貴命,也是螻蟻命。」

  王爺當然是富貴命,可是螻蟻命……顧尹兒攢眉蹙額,一臉不解。

  見她神情有異,端意寧不禁急了。「嫂子不相信嗎?德和所言句句屬實。」

  「不是,只是不明白,王爺怎麼會是螻蟻命?」

  「皇上一句話,可以教王爺生,也可以教王爺死,這不是螻蟻命是什麼?」

  是啊,除了萬歲,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黎民百姓,全都是螻蟻命。可是在她看來,王爺的命還是勝過黎民百姓,絕對扯不上可憐人。

  「這些年哥哥一直過得身不由己,若是偶爾任性耍性子,還請嫂子多擔待。」

  身不由己……是啊,王爺也要俯伏在皇上面前,皇上賜婚,王爺不想娶她這個刁鑽難纏的千金也不行,說他身不由己,也不為過。不過,偶爾任性耍性子,這好像在暗示什麼,感覺不太妙。

  「哥哥絕對是個好人,只是有點……調皮。」端意寧真正想說的是「頑劣」。他們回復身分之後,她無意中發現,哥哥會用彈珠暗地裡欺負人。

  顧尹兒越聽越不對勁。德和公主何必強調誠王爺「絕對」是個好人?雖然從皇城百姓口中得到的情報指出,誠王爺貪玩好吃、不正經,可是遇到不平之事,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為百姓主持公道,基本上可以稱為好人。正是如此,皇城的百姓都喜歡這個麻煩不斷的誠王爺。

  「嫂子會守護哥哥對不對?」

  「守護……」她將目光移向床上的人,覺得胸口被什麼壓住似的,好沉重。

  「嫂子會守護哥哥對不對?」端意寧很堅持的再問一遍。

  半晌,顧尹兒無奈的點頭。若是她再耍性子惡整欺負這個嬌貴的夫君,連她都覺得對不起自個兒的良心。

  她還能如何,暫時接受自個兒成為「誠王妃」,好好照顧這個嬌貴的誠王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5-8-3 00:07: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顧尹兒接受自個兒嫁了一個嬌貴的夫君,必須小心伺候著,要不,萬一夫君病死,她豈不落下「克夫」的惡名?可是,為何沒有人告訴她,她的夫君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我討厭吃藥。」端正曜沒有掛上兩行淚,可是看起來比賣身葬父的孤女還柔弱可憐,面對這樣的他,凡尋常人都會心生憐惜。可惜她顧尹兒不是尋常人,人家眼中無比金貴的誠王爺對她而言連個平凡老百姓都不如。

  這話該出自堂堂七尺之軀之口嗎?不,這應是摔跤就在娘親懷裡尋求安慰的孩子所說之言,聞言,她只有哭笑不得,生不出憐惜。

  「就算『王爺』討厭,還是要吃藥。」這是在提醒他,他的身分有多尊貴,言行舉止應該符合尊貴的身分,否則會教人笑話。

  「藥很苦。」

  「良藥苦口。」

  「害人的毒藥也是苦的。」

  凡是藥,應該都難以入口,可是,她絕對不能順著這位任性的王爺。「王爺怎麼知道害人的毒藥也是苦的?」

  「本王嘗過,真的,苦的!」

  一怔,她忽地想起不久之前父親提過,誠王爺六歲那年被先皇后宮的陳美人下毒,是義父將他從鬼門關前救回來,從此以後,誠王爺就變得不像樣,文不文,武不武。如今看著湯藥,他勢必想起那一年的毒藥,難怪如此抗拒。

  轉念一想,她的心瞬間柔軟得像一團棉花,反身從貼身丫頭欣兒手上的託盤取來一個小瓷罐。每回喝藥,她都會準備冰糖,只是一個大男人應該用不到,因此並沒有先拿出來。「臣妾這兒有冰糖,湯藥配著冰糖,就不苦了。」

  「好吧,一口冰糖,一口湯藥,你喂我。」

  他是在撒嬌,可是看在某人眼中,只覺得這位王爺很愛找麻煩,不過想到他曾經經歷過的痛苦,她只能好言相勸。

  「王爺一口氣喝了,苦一下下,一口一口慢慢喝,不是苦很久嗎?」

  「你不是說,湯藥配著冰糖,就不苦了嗎?」

  他回得理直氣壯,她聽得張口結舌,終究只能化成一聲無奈的歎息,順著他的意思,一口冰糖,一口湯藥,慢慢伺候他將一碗湯藥喝完,只是喂完藥,她也筋疲力盡了,忍不住在心裡直抱怨,她真的嫁給了一個「嬌夫」。

  「娘子,吃了藥,可以上園子走走嗎?」端正曜仰起臉兒看著她,兩眼閃爍熠熠亮光,看起來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王爺就是著涼風邪入體,怎麼可以再去園子呢?」

  「可再不去園子走走,還沒養好病,我就悶死了。」

  生了病還吱吱喳喳,他絕對不可能悶死。顧尹兒暗暗腹誹,但神情聲音不敢透露絲毫不悅,萬一這位王爺又鬧起來,受罪的人是她。「王爺可以看書。」

  「這裡都是藥味,娘子不覺得很悶嗎?」

  「王爺剛剛喝了藥,當然都是藥味,一會兒藥味就散了。」

  「不管,我要去園子走走。」說著,他已拉開錦被,跳下床,隨便套上鞋子,一會兒跑到這兒,一會兒竄到那兒,翻箱倒櫃,顯然是在找東西。

  顧尹兒傻眼了。這位王爺生了病還可以如此活蹦亂跳?

  「找到了,本王找到了!」端正曜從一個樟木箱子取出一件紫貂皮大氅,往肩上一披,喜孜孜的對著顧尹兒揚眉。「娘子不用擔心本王會著涼了。」

  顧尹兒唇角微微一抽。是啊,可是,這樣是不是太過了?

  「我們去園子走走吧。」端正曜興高采烈,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

  逸安居的園子不算大,貴在精巧,一邊修了荷花池,跨著白玉橋,有潺潺流水蜿蜒而下;另一邊種了一些梧桐,蓋了座涼亭,夏日坐在這兒乘涼,下盤棋,真是無上快意。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貞婦貴殉夫,舍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井中水!」

  顧尹兒輕蹙蛾眉。王爺怎麼突然詠起孟郊的〈烈女操〉?是因為這兒有梧桐樹,還是在暗示什麼?雖然她嫁他為妻,但他們結為連理卻是出於聖旨,他怎麼會期待她「波瀾誓不起,妾心井中水」?他詠詩應該只是因為這棵梧桐樹吧……這位嬌貴的王爺原來也是個感性之人。

  「王爺喜歡梧桐樹?」

  「傳說鳳凰非梧桐不棲。」

  顧尹兒側著頭打量他。

  清冷幽靜的面容有種脫俗的味道,莫怪皇城的百姓誇誠王爺有如天外飛仙,不過目光一觸及他身上的紫貂皮大氅,美好的影像就幻滅了。

  收斂心神,顧尹兒細細琢磨他的言詞。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位王爺在暗示什麼似的。娘說她心思靈巧,可是不曾用在值得費神的事上,真是對極了,此刻她不是正在幹這種蠢事嗎?

  「委屈你了。」

  「嗄?」她怔愣的眨著眼睛,腦子還停留在「鳳凰」和「梧桐」上。

  微微側過頭,端正曜朝她勾起輕柔的一笑。「若非皇上賜婚,你不會嫁給我這個體弱多病的人。」

  他沒有體弱多病,她也不想嫁給他。不過,這種恣意率性的言論終究說不出口,她無法對一個生病的人如此殘忍,況且他不再是那個討人厭的誠王爺——這不表示她對他已經完全改觀,只是不那麼排斥。

  她突然想起一句話——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未見以前,只知他的可恨,如今看見他的可憐,剛硬的心怎能不柔軟幾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不是皇上賜婚,嫁誰,也由不得臣妾。」初聞賜婚,她極度不快,可是靜下心來想一想,他不也是無辜之人嗎?她是在鬼門關轉了一圈活下來的孩子,爹娘寵她歸寵她,但也不可能由著她挑選夫君。

  「所以,你不怨我,是嗎?」

  「臣妾怎麼會怨王爺呢?」

  「你不要討厭我,好嗎?」

  「……臣妾怎麼會討厭王爺?」不可否認,她原不想嫁他。

  端正曜揚起豔陽般燦爛的笑容,瞬間點亮清冷的俊顏,顧尹兒見了差點止住呼吸,急忙撇開頭,平順慌亂的氣息,因此沒注意到他掠過唇角的一抹深意。

  端正曜再次仰起頭看著梧桐樹,想像——鳳凰於飛,翽翽其羽,亦集爰止。

  「你可曾想過未來的夫君會是什麼樣的人?」顯然沒有期待她的回答,他神情幽幽轉黯,自顧自的接著說:「我不曾想過自個兒可以成親,像我這樣的破身子,任何姑娘嫁了,都委屈了。」

  她還能說什麼,只能重述她對德和公主的承諾。「臣妾會照顧王爺。」

  「因為嫁給我,不能不照顧我,這不是很委屈你嗎?」

  「皇城的百姓皆言臣妾祖上積德,才能嫁與王爺為妃。」確實如此,不過有個前提——誠王爺和左相大人沒有斷袖之情。

  「你又如何?」

  怔愣了下,她坦白道來。「臣妾只有接受與否,沒有委屈與否。」

  他笑了,牽起她的手。「王妃還沒好好見過誠王府吧。」

  張著口,她想提醒王爺別忘了自個兒是病人,可是……因為他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嗎?她竟開不了口拒絕,怕他失望。

  今日是顧尹兒三朝回門的日子,誠王爺的身子還抱恙,顧尹兒不敢妄想他會隨她回娘家,沒想到,他不但隨她回門,還體貼的讓人備了幾盒王府的糕點。說她無動於衷是騙人的,不過——

  「王爺要騎馬?」看著小廝為他牽來的駿馬——通體墨黑、雄姿勃發,她悄悄往後一退。對她而言,馬兒不是用來狩獵,就是上戰場,總之,馬兒是野蠻的。

  「不騎馬,難道教爺坐馬車嗎?」

  是啊,尊貴的王爺怎能不威風凜凜的坐在馬背上?可是,昨夜他不是還無比嬌貴的臥病在床嗎?關於此事,是她的錯,他老愛喝了湯藥之後上園子透氣,而她總是阻止不了,他的風寒當然也好不了。

  總之,王爺喜歡在馬背上展威風,她又能如何?今日她能風風光光回門,教爹娘不再為她掛心,這才是重點。

  她並不喜歡這般招搖過市的回門,馬車前後都有侍衛護衛,大官出巡也不過如此,可是女兒的風光是父母無上的光榮。

  顧府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顧夫人親自在門口等候。

  端正曜的馬跟著轎子一起到,利落的下了馬,便轉身到轎子前。

  顧尹兒下了轎子看見他,不禁一怔,沒想到他會這麼體貼。

  夫妻兩人上前行禮,便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門。

  論理,她如今貴為王妃,應享他人跪拜,可是為人子女,見了父母,還是要行家禮,至於王爺,至今他們尚未洞房,她深知自個兒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輕如鴻毛,若他不願向她父母行家禮,她也只能默默承受這樣的難堪。豈料,王爺竟然隨她行家禮,教她的心不禁又是一陣激蕩。

  說了一會兒話,顧夫人便拉著女兒進房裡說悄悄話,而女婿要會親,當然交給丈人。

  「你們還沒有洞房。」顧夫人劈頭就直爽道。

  顧尹兒轉頭瞪了貼身丫頭一眼,欣兒忙不迭的搖頭。

  在小姐嫁進誠王府之前,夫人就下了指示,往後每隔幾天就讓陪房的陳嬤嬤得回顧家說說話,因此她心知小姐與王爺還未圓房一事,必定會傳回顧家。生怕夫人責怪小姐,她還特地央求陳嬤嬤別在夫人面前提起此事。

  「欣兒什麼也沒說,我是你娘,難道還會看不出來嗎?」

  尷尬的一笑,顧尹兒連忙解釋。「因為王爺染了風寒。」

  「王爺染了風寒?」不是她不相信女兒的話,而是女婿來迎花轎之時明明好端端的。

  「真的,王爺著涼身子不適,洞房花燭夜女兒只能守在一旁伺候。」她又轉頭尋求貼身丫頭,這一回欣兒很用力點頭附和。

  「你沒玩什麼花樣吧?」

  顧尹兒不悅的噘著嘴。「娘是什麼意思?難道女兒有辦法讓王爺染上風寒嗎?」若說王爺玩什麼花樣,害自個兒染上風寒,還說得過去,怎麼會扯上她?

  如今追究女兒洞房花燭夜發生什麼意外,也於事無補,還不如曉以大義,教她明白輕重。「你已經嫁人了,以後可要安安分分。」

  「我什麼時候沒有安安分分?」雖然她成不了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可是明辨是非,知道分寸和界線……好吧,她是路見不平就想伸張正義,偶爾難免惹上麻煩,不過倒也不曾將麻煩帶回家。

  「你什麼時候安安分分?」

  「如果不安分,我就不會嫁了。」面對母親的指控,她理直辯駁。

  「你不可能看著顧氏一族為你陪葬。」

  「娘懂女兒的心,就該知道女兒會玩點小花樣,但絕不會亂來。」

  這倒是事實。這個丫頭生來反骨,《列女傳》、《女誡》看了上百遍,還是記不得,可是雜書看了一遍,就牢牢擱在心上。不過,倒也不曾見她做過出格、有辱門風之事。「我瞧王爺溫文爾雅、風采翩翩,只是稍嫌清冷一點,你啊,把以前那些關於王爺不像樣的流言蜚語都拋到腦後。」

  沒錯,以前那些流言蜚語是應該拋到腦後,不過,誠王爺絕對不是溫文爾雅、風采翩翩,他是個嬌貴無比的王爺,若她不小心將他磕著、碰著,說不定她就會成寡婦……當寡婦也不打緊,可就怕背上「克夫」的惡名。

  「你可將娘的話聽進去了?」

  「聽了聽了,女兒有眼睛,王爺是什麼樣的人,女兒還會看不出來嗎?」她趕緊回神。

  「你這個丫頭若肯用心,為娘的就不用擔心了。」女兒聰穎機靈,只是不上心的事,就懶得費神,而偏偏該上心的事,她從來不上心,唉。

  「我會對王爺很用心、很用心。」畢竟,她還不想早早成為寡婦。

  可是,顧夫人還是不放心,繼續對她耳提面命。「當一個媳婦,重在將府裡的長輩和夫君伺候好,慶倖你上無長輩,只要專心伺候好王爺。只要王爺的心在你身上,府裡的奴才們就不敢欺負你。」

  就算沒有王爺當靠山,也沒有人可以欺負她。不過,顧尹兒很柔順的點頭,總之娘說什麼點頭就是,要不,受罪的是她的耳朵。

  「你是不是覺得娘杞人憂天?你這丫頭平日野慣了,哪懂得人情世故?王府那種地方,一個管事嬤嬤說話都比你這個新進門的王妃有分量。若你不能樹立主母的威望,收服底下的管事奴才,將來王爺身邊多了一個厲害的側妃或者侍妾,你在王府還有好日子過嗎?」

  顧尹兒的臉色終於變了。爹為人剛正耿直,連個姨娘都沒有,她都忘了在丹鳳王朝,官宦權貴之家沒有不納妾、不收通房的,說開枝散葉乃宗族大事,反倒是商賈富貴之家,生怕妻妾鬥爭引發的禍亂導致家敗,甚至發生寵妾滅妻、敗壞家族名聲之事,祖訓言明不准納妾。

  「娘不是嚇唬你,只是提醒你,想在王府立足,你就不能再得過且過,凡事多用點心,王爺對你好,就沒有人敢小瞧你。」

  「是,女兒會謹記娘的教誨。」

  這時,顧夫人的大丫頭錦繡掀開簾子走進來。「夫人,筵席準備好了。」

  顧夫人點了點頭,拉著女兒起身,不忘再交代幾句,「用完膳,你們就趕緊回去。以後有事,派陳嬤嬤回來,不要成天想著回娘家。」

  顧尹兒無聲一歎,此刻真正體認清楚自己嫁人,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任性耍賴。夫君是她的天,她的天垮了,她也完了;而她的天想要狂風暴雨,或是豔陽高照,都不是她作得了主。

  無論她是否接受自個兒成了誠王妃,這個名分她是坐實了,往後,真要好好照顧她的天——雖然這片天在她心目中不具任何意義,不怎麼討人喜歡,她還是會努力與他建立相敬如賓的關係。

  縱然接受現實了,可是顧尹兒真的很苦惱,她究竟嫁給什麼樣的夫君?時而可憐兮兮,彷佛害怕被遺棄的孩子;時而氣宇軒昂,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她真是糊塗了,看他,越來越不像皇城百姓口中的誠王爺。

  好吧,她承認街頭巷尾的言論只能聽聽,不能當真,說不定連她見到的都不是真的,皇家子孫有哪個令人安心的?他們一個比一個還狡猾詭詐。

  不過,她可以確定一件事——她嫁了一個「嬌夫」!

  「娘子,我這兒不舒服。」端正曜仰著臉兒瞅著她,右手揉著左胸口。

  「怎麼會不舒服呢?」顧尹兒真的很想歎氣,這位王爺很會折磨人,從她娘家回來的路上,他還威風凜凜的騎在馬上,怎麼一回到逸安居就胸口痛了呢?

  「御醫說,本王不可以勞心勞力。」

  「勞心勞力?」

  「本王今日為了娘子可是勞心勞力。」

  顧尹兒怔了半晌,語帶遲疑。「王爺今日隨臣妾回門會勞心勞力嗎?」

  「本王為了娘子可真是勞心勞力。」

  這太荒謬了!不過,她耐著性子詢問:「王爺如何勞心勞力?」

  「本王一直擔心娘子不願意嫁與本王,久聞丈人為官清廉,最不想跟皇親國戚扯上關係。是啊,丈人一心為朝廷辦事,不講私情,若與皇親國戚聯姻,難免會受到牽制而身不由己,不小心就捲入政爭,從此不再有滿腔抱負,只有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

  她及笄之後,就有不少公侯權貴之家托媒上門提親,爹推說要多留她幾年,一一回絕,其實爹是寵她,寧可將她嫁給殷實的小戶人家,開開心心過日子,也不願她進高門大戶受罪。

  「丈人不喜歡本王,本王只能想方設法討丈人歡心,難道你瞧不出來本王今日處處用心,力求扭轉丈人對本王的觀感嗎?」

  她不清楚爹是否不喜歡他,可是今日離開娘家的時候,爹不再神色肅然,眉宇開朗,想必對他這個王爺女婿相當滿意,如此說來,還真是她害他胸口痛。

  「王爺無須為臣妾委屈自己。」

  「不委屈,我們是夫妻,應同甘共苦。」

  她感覺有什麼堵住胸口似的,很難過。她不曾當他們兩人是夫妻,甚至覺得有一天自己會離開誠王府,無論上哪兒都好,就是不願意待在這裡……是啊,他們已經拜了堂,結為夫妻,這是木已成舟的事實。

  「尹兒,你還會討厭我嗎?」端正曜眨著純淨的雙眸,眼中流轉著殷殷期盼。

  「……臣妾怎麼會討厭王爺?」未嫁以前,她是討厭他,如今呢?她應該不討厭他了吧。

  「尹兒騙人。」

  「臣妾真的沒有討厭王爺。」是啊,她真的不討厭他了,怎麼可以討厭一個可憐人?她越來越認同他是個可憐人,為了皇上硬塞給他的妻子,百般委屈,討好身分比他還低微的人,這不是很可憐嗎?換作是她,說不定做不到。

  「真的不討厭了嗎?」

  「臣妾為什麼要討厭王爺?」

  「因為我是王爺。」

  怔愣了下,她感覺自個兒緊緊包裹的心被他打破一個洞。他怎能如此瞭解她?是啊,無論皇城百姓如何評價誠王爺,那都不是她真正抗拒他的理由,討厭他,只因他是個王爺。如今她的心境有了轉變,因為他不再只是王爺,還是個可憐人。

  「德和就快成親了,雖然皇上派了宮裡的女官前來張羅幫襯,可是待嫁姑娘難免心裡會慌,總希望有個親人陪在身邊說說話。本王不好陪在她身邊,你是德和的嫂子,可以請你得空就過去陪她嗎?」

  雖然今日已經見過他的體貼,可是他會留意到這種細節,還真教她驚訝。

  「這是臣妾疏忽,待會臣妾就過去澄湖軒陪德和。」

  「不急,德和此時只怕還窩在床上小憩,明日再去吧。」

  也好,明日再去,她總不能兩手空空,應該備些糕點果子。「王爺知道德和喜歡吃什麼嗎?」

  「那丫頭什麼都愛吃,尤其是包子。」

  包子?顧尹兒微蹙著眉。這不是王爺愛吃的嗎?因為是雙生子,兄妹兩人的嗜好都一樣嗎?

  「我愛吃甜食。」他最討厭吃包子,可是又不能坦白。

  「王爺愛吃甜食?」

  「你不覺得甜食會讓心情變好嗎?」他充當德和公主的日子,除了練武強身,最大的樂趣就是親手做各式各樣的點心,單是聞到那股甜味,他就通體舒暢、心情愉悅。

  「臣妾小時候還會吃甜食,長大就不喜歡了。」

  「你在笑話本王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嗎?」他唇角微微翹起,看起來還真像個孩子。若是可以一直當孩子,他不想長大。

  「臣妾怎麼敢笑話王爺?」

  「本王覺得當孩子很好,不知人心險惡,不知成王敗寇,不知心不由己……什麼都不知,這不是很好嗎?」

  人心險惡、成王敗寇、心不由己——前兩者她明白,後者就令人費解了,不是身不由己嗎?怎麼會是心不由己?心不由己,是為情所困嗎?難道王爺心有所屬,卻因為聖命而不得不娶她?若是如此,她豈不是……怎麼覺得胸口悶悶的,好像被什麼堵住似的?

  「你是不是覺得本王太嘮叨?」

  顧尹兒甩了甩頭,拋去腦子裡的胡思亂想。「臣妾在想,長大也不全然沒有益處,至少去奉香樓,掌櫃的不會將臣妾趕出來。」

  「你也去奉香樓嗎?」

  「只是小時候好奇之下進去瞧了一眼,掌櫃的叫我長大以後再去。」顧尹兒忍不住做了一個鬼臉。「奉香樓是三教九流彙集之地,也是全皇城最烏煙瘴氣之地,掌櫃雙手奉上銀子請我去喝茶,我都還要考慮呢。」

  「如今你是尊貴的誠王妃,不要上奉香樓那種龍蛇混雜之地。」奉香樓只會壞了他的形象,說什麼也不能讓她踏進那兒一步。

  「我又不是遊手好閒之徒,絕對不會踏進那兒……」慢著,那不是王爺最喜歡去的地方嗎?顧尹兒不自在的看著端正曜,不過,他並未流露出一絲不悅。

  「我的娘子當然不是遊手好閒之徒,明日起,誠王府就交給王妃了。」

  「嗄?」

  「王妃總不能一直隔絕在逸安居吧。」

  她剛剛進門,王爺就病了,伺候王爺就夠她忙了,若非王爺吵著透氣,至今她連誠王府的全貌都還不清不楚,更別說府裡的管事嬤嬤和其他人,何時得閒見過?

  「我不知道如何管家。」娘以為她過兩年才會嫁人,根本還沒有教她管家。

  「不急,明日先見過府裡的管事嬤嬤,蘭芸和竹香會慢慢教你。」說著,端正曜倦極的靠在引枕上,閉上眼睛,好似睡著了。

  見狀,顧尹兒到了嘴邊的話只好咽下,脫了鞋,上了炕,從炕櫃裡取出一塊毯子仔仔細細蓋在他身上。

  看著他,她不禁看迷了。早知道他生得俊美,可是不曾認真瞧過,沒想到竟是如此漂亮,長長的睫毛像個姑娘家似的……心跳得好快,她慌亂的摸著胸口,倉皇的下炕,穿上鞋子,跑出內室。

  不過,過了許久,心情還是難以平靜,她索性上小廚房指揮廚娘做幾道點心。

  側躺在臨窗的大炕上,顧尹兒目光慵懶的追著窗外翩翩彩蝶,繃緊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

  其實府裡的管事嬤嬤都很恭敬規矩,不因為她年幼不懂管家就心存歪念,當然,誠王爺身邊的兩個大丫頭都在身邊陪著看著,諒也沒有人敢幹出偷雞摸狗的事。

  雖是第一次管家,有心學習,就難不倒她。

  管家倒還是次要,她不喜歡的是這種被人家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剛剛接受誠王妃這個身分,就要將整個誠王府丟給她……是啦,她確實不能一直隔絕在誠王府最北端的逸安居過日子。

  聽說逸安居原叫德和居,是德和公主居住的院子。

  不久之前,長年臥病在床的德和公主稍稍康復,誠王爺不希望她繼續關在德和居,於是將自個兒居住的澄湖軒讓給德和公主,而他自己則移居德和居,並將此處易名為逸安居。

  這事倒也不奇怪,可是誠王爺不只是移居德和公主的院子,竟連德和公主身邊的兩名大丫頭都接收了。理由很簡單,誠王府一直是那兩名大丫頭——蘭芸和竹香管家,德和公主出嫁之後,她們還是要繼續管家,只好留下來。而德和公主嫁進祈府之後,左相大人為金枝玉葉的妻子特別安排了侍衛,因此原先保護德和公主的兩名侍衛——趙士英、周大郎就留在誠王府,轉而護衛誠王爺。

  至此,事情都能解釋得通,唯有一點教人想不明白——原先保護誠王爺的侍衛轉而保護德和公主,並將隨她到祈府!

  這些都是欣兒打聽到的消息。雖然很奇怪,她倒也懶得多作推敲琢磨,不管是侍衛還是丫頭,都是屬於誠王府的,誠王爺如何安排,原本就是隨他的喜怒哀樂決定,而誠王爺看起來就是一個善變的人,喜歡變來變去,教人摸不著頭緒,處事當然也是奇奇怪怪——這是她這些天來的感受。

  「小姐……呃,王妃,蘭芸姊姊已經在外面候著。」欣兒一時還改不了口。

  「蘭芸?對了,我都忘了,她要陪我去澄湖軒。」顧尹兒放下手上的書卷,下了炕,穿上鞋子,進了內室換了褙子,重新理了妝,便走出屋子。

  「王妃,小廚房已經將備好的點心送來。」蘭芸手上有個梅花捧盒,這是顧尹兒吩咐小廚房做的。

  「欣兒陪我去澄湖軒就可以了,你還是待在王爺身邊伺候吧。」

  「王爺有趙侍衛和周侍衛伺候,以後奴婢和竹香就跟著王妃。」

  王爺將誠王府交給她,也因此將蘭芸和竹香一併給了她,可是,這兩個大丫頭在府裡的地位不輸王府的大總管,她們待在身邊難免會帶給她壓力。可這事由不得她,她也只能讓蘭芸跟著。

  她們來到澄湖軒時,端意寧正忙著跟針線糾纏,看起來好像在打架似的。

  看小姑使用針線,顧尹兒真是匪夷所思。即使她不善女紅,也不該如此笨拙,好像未曾使用過針線……

  「嫂子!」端意寧如瞧見救星,手上的針線荷包立刻扔進笸籮,跳起來撲過去。

  哇,會不會太熱情了?這位公主過去不是一直養在深閨嗎?還有,不是說德和公主六歲那年得了怪病,身子一直很不好?怎麼完全不像那麼一回事?她還沒見過比這位公主還活蹦亂跳的姑娘呢。

  壓下滿腔的困惑,顧尹兒笑拉著小姑在炕上坐下。「德和在繡荷包嗎?」

  「我只是打發時間。」雖然宮中來的女官要求她親自繡打賞用的荷包,可是見了她拿針線的樣子,即便她繡得出荷包,只怕她們也會偷偷換掉。

  「我請小廚房準備了幾道平日愛吃的點心,德和嘗嘗看。」

  蘭芸立刻將手上的捧盒放在炕几上。

  聞言,端意寧兩眼如星子似的閃閃發亮,連忙打開捧盒,在各式各樣的點心中隨手取了一個放進嘴裡,邊吃邊點頭,好吃!

  「德和要成親了,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

  「謝謝嫂子,一切有宮中的女官打理,我就等著左相大人的花轎上門迎娶。」雖然滿心期待這個日子的到來,但端意寧終究是個姑娘家,羞答答的紅了臉。

  顧尹兒覺得很困惑。同是皇上賜婚,德和怎麼開心得好似要嫁給心上人?

  「我倒是有件事需要嫂子幫忙,哥哥身子骨不好,照顧哥哥很辛苦,還望嫂子不要嫌棄哥哥。」

  「我已經嫁給王爺,無論王爺健康還是病弱,我都是王爺的妻子。」

  端意寧苦惱的咬著下唇,忍不住的問:「嫂子對哥哥只能是妻子嗎?」

  怔愣了下,她不解道:「德和是什麼意思?」

  「德和但願嫂子可以成為哥哥的知心人。」

  她也曾盼遇到知心人,共結連理枝……

  「德和知道,若非皇上賜婚,嫂子不會嫁給哥哥,可是德和相信,哥哥值得嫂子傾心相守。」

  略微一頓,顧尹兒真心誠意的開口。「我不知道能否成為王爺的知心人,可是必會盡心守護王爺,這是我對公主的承諾。」

  「除了身子骨不好,哥哥貌若天仙、文武雙全,在丹鳳王朝絕對是萬里挑一的俊傑。」若是他們兄妹沒有互換身分,哥哥一定會迷倒皇城的千金閨秀。

  王爺是貌若天仙,可是文武雙全……算了,她無意深究此言虛實,時間會說清楚王爺是什麼樣的人,可是公主必須明白一件事。「世間女子有誰不求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可是,我想成為王爺的知心人,這也要看王爺的心意。」

  「哥哥很開心能娶嫂子為妃。」她一直擔心皇上賜婚,哥哥會不開心,可是漸漸,她發現,哥哥聽見旁人提起成親一事,唇角會輕輕翹起來——這是哥哥心情愉悅之時的小動作,由此可見,他多麼喜歡這門親事。她想,哥哥必定暗中見過顧家小姐,而且滿意極了。

  顧尹兒聞言一怔。王爺很開心能娶她為妃?

  「這是真的。」端意甯加重語氣強調。

  「……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德和是一片好意,她豈能不欣然接受?

  「真的,德和絕不虛言!」端意寧索性舉手發誓。

  若不讓這位公主安心,她會不會一直固執下去?「德和不必為我們憂心,王爺若是有心,我也不是無心之人。」

  是啊,她還真糊塗!端意寧懊惱的拍一下腦袋瓜,隨即揚起燦爛的笑容。哥哥聰明善於謀略,只要有心,還怕無法贏得嫂子的心嗎?

  端天穆和祈儒風是君臣,也是師生。無論是人前人後,端天穆之於祈儒風只能是帝王,可是祈儒風在端天穆心中的位置偏重老師。

  從東宮之主到登上九五之尊,一路陪伴著他闖過層層考驗的是這位老師,若不是這位老師,父皇不可能堅持將江山留給他;若不是這位老師,父皇留下來的那些老臣不會安分,將成為阻礙他開創新格局的絆腳石。

  茶香嫋嫋,端天穆觀看了一會兒棋盤上的局勢,伸手拿起棋笥中的棋子,落在棋盤上,可是脫口而出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干的事。「你可曾聽德和說他們兩個還沒有圓房?」

  祈儒風無聲一歎,早猜到皇上召他進乾坤宮必有圖謀。「臣就快迎娶公主了,近日不便去誠王府,沒有機會見到德和公主。」

  端天穆抬頭瞄了他一眼。「沒想到左相大人如此守禮。」

  「臣豈敢對公主失禮?」

  「你別在朕的面前裝模作樣。」

  「臣不敢,臣謹遵皇上教誨,讓公主近日在誠王府學規矩學管家。」

  「她豈會乖乖的學規矩學管家?」

  「皇上不是派了宮中的女官在公主身邊督導?」

  端天穆完全沒有下棋的興致了,正眼瞅著他。「好啦,這會你不是左相大人,而是朕的老師,你說說看,他究竟打什麼主意?難道他想休妻嗎?」

  「這是皇上賜婚,誠王爺豈敢休妻?」

  「朕看他,沒有什麼事不敢。」老三可以一步一步找回自個兒的身分,他的膽子可大呢。

  是啊,可是,祈儒風可不敢如此直率的回應。若問他,誠王爺有異心嗎?他可以肯定「沒有」。若問他,誠王爺會安安分分當個王爺嗎?他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誠王爺心機深沉難以捉模,時而高貴,時而任性,時而優越,時而親切,時而冷漠,時而熱情……這樣的一個人怎可能「循規蹈矩」過日子?

  是啊,誠王爺絕不會守著人家給予的身分,只會尋求自個兒想要的身分,問題是——他想要什麼?這應該也是皇上心裡最想知道的事。

  「三弟認為朕應該充實後庭,早早誕下子嗣,你以為呢?」

  眼底掠過一抹深思,祈儒風就事論事。「皇上若能早早誕下子嗣,大臣們比較安心。」

  「三弟為何突然關心朕的子嗣?」

  「不只是誠王爺,大臣們也都很關心。」

  大臣們關心,老三的動機絕不可能是關心。老二夭逝,而老三一出世,他這個皇長子的光芒就被掩蓋了,無論是父皇,還是大臣們都被這位聰明絕頂的三皇子深深吸引了。也因為老三的出色,父皇對他更為嚴苛,即使老三六歲那一年被下毒,從此有如蒙塵的珍珠,他依然活在老三的陰影下。

  「朕繼位第三年了,後宮卻一直沒有傳來好消息,大臣們當然會著急。」當太子戰戰兢兢,當了皇帝還是戰戰兢兢,他何來心思寵倖後宮?是嗎?還是藉口?

  端天穆的目光不知不覺飄向殿外,若是後宮有他最想要的女人,他還會認為踏進後宮不過是盡一份責任嗎?

  「皇上若能儘早擁有子嗣,這不只是安大臣的心,也是安太后的心。」

  母后?端天穆眼神一沉。丹鳳王朝只怕沒有一個人比母后更關切子嗣問題,可是為了守護他坐上龍椅,母后殫精竭慮,若非如今有舒心日子可過,能夠好好將養,母后早就不行了。

  「母后從不干政,朕更是嚴禁朝堂之事傳至後宮。」

  「臣聽聞太后近日舊疾復發,此時想必更關心皇上是否有子嗣。」前朝的事不鬧到後宮,不表示後宮就不關注此事。

  休沐之日,他必夜宿後宮,不就是為了安母后的心嗎?

  「皇上還想下棋嗎?」

  「你都要成親了,朕還拉著你下棋,朕是不是不近人情?」

  「臣處處蒙皇上看重,是臣之幸。」

  「違心之論,數月之前,你還為了德和公主辭官返鄉。」

  「臣辭官返鄉是為了養病。」雖然他們君臣都知道這是名義上的理由,他還是要裝模作樣一下。

  「朕羡慕你。」即使權傾天下,他也不可能為了得到一個女人的心放下一切。

  「皇上聰明睿智遠在臣之上,無論遇何事,皇上都找得到更好的對策。」

  是嗎?他找得到更好的對策嗎?就連她的心是否在他身上,他都不能把握了,擁有她,是他可以實現的夢想嗎?坐在龍椅上,看著百官跪拜,以為天下盡在他手上,可是一回首,就看見身為帝王的悲哀,天下事從來不是心之所欲,而是利之所在。

  端天穆舉起手一揮。「你在這兒,心卻不在此,退下吧。」

  祈儒風趕緊恭恭敬敬的告退離開。雖然是皇上近臣,可是伴君如伴虎,豈有一刻敢鬆懈?

  出了乾坤宮,下了大殿前方的臺階,祈儒風原本沉靜無波的眸子轉為深沉。皇上的憂心並非多慮,誠王爺不會無端提起選秀,不過,他是在打探,還是預謀在朝堂掀起波濤呢?原以為他娶了一個刁鑽難纏的王妃,應該會安分一點,沒想到還是低估他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5-8-3 00:0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累累累,她快累死了,不是因為要學著管家,當一個能幹威風的誠王妃,而是天天伺候那位嬌貴的誠王爺——這位王爺不只是身子嬌貴,連性子也無比嬌貴。

  如何嬌貴呢?只要他在府裡,她就必須寸步不離在一旁伺候,服侍他用膳、更衣,陪他下棋、種藥草,他作畫寫字,她就得磨墨添香……

  總之,這位王爺絕對是丹鳳王朝最嬌貴的人,單是伺候他,就夠折騰她,還好上無公婆,無須晨昏定省,過了辰時未起,也不會挨白眼受責,可是,為什麼睜開眼睛會看見枕邊多了顆腦袋瓜?

  這是夢嗎?顧尹兒眨了眨眼睛,那顆腦袋瓜沒有消失不見,這一次伸手揉了揉眼睛,那顆腦袋瓜還是沒有消失不見……

  「啊……」她的嘴巴被捂住了。

  「娘子可不要一早就擾人清夢。」端正曜笑得像個孩子似的,顯然很高興一早就可以驚嚇到她。

  怔愣了下,她漸漸冷靜下來,推開他的手。「王爺怎會在這兒?」

  「這是我的床啊。」

  張著嘴半晌,顧尹兒訥訥的道:「是啊,這是王爺的床,可是除了病了那幾天,王爺都夜宿小書房,怎麼昨兒個夜裡跑回房裡?」

  端正曜坐起身,神情非常嚴肅。「本王發現一件事。」

  她也趕緊坐起身。「王爺發現什麼事?」

  「有娘子在身邊,本王睡得特別香、特別安穩。」

  「嗄?」

  「病了那幾天,本王夜裡睡得特別香、特別安穩,可是這幾天夜宿小書房,輾轉難以成眠。本王左思右想,想了好些天,終於想明白了,這是因為娘子的關係。有娘子在身邊,本王病了,娘子會細心照顧;還有,娘子身上有本王最喜歡的香味,像糖霜似甜甜的。」

  他病了,她當然要細心照顧,問題是——沐浴時,她不喜歡在水裡加入花瓣添香,喜歡純淨的清水淨身;平日,她也不像一般姑娘喜歡佩帶香料,或用香粉胭脂,身子怎麼可能沾染上糖霜似的甜味?難道他的鼻子也病了嗎?

  娘子的心思一眼就教人看穿了,他調皮的傾身靠向她,深吸了一口氣。「娘子身上真的有糖霜似甜甜的香味。」

  嚇了一跳,她不自在的往後一縮。「王爺的鼻子是不是……出了問題?」

  「本王的鼻子比常人靈敏,不信嗎?」閉上雙眸,端正曜彷佛睡著般靜悄悄不動一下,顧尹兒看不明白,猶豫不決是否應該推他一把,他倏然張開眼睛,像挖到寶似的道:「本王聞到桃花香,一定有人剪了桃花枝子插瓶,蘭芸……」

  顧尹兒連忙堵住某人正在扯開的嗓門。「王爺不是說一早不要擾人清夢嗎?」

  他很慎重的點頭表示同意,她緩緩的鬆開手,不過,他迫不及待像個獻寶的孩子似道:「娘子相信中堂的花斛必是插滿了桃花,是嗎?」

  「是吧。」昨日她經過逸安居外面的桃花林,看見無數粉嫩的花一朵朵、一簇簇綻放枝頭,迎風搖曳,嫵媚動人,便隨口向蘭芸拋出一句,今日府裡的花斛全換上桃花。她沒想到蘭芸會將此事記下,換成欣兒,總要她鄭重的叮囑。

  欣兒活潑好動,打聽消息的本領很高,其他就不行了,她任之縱之,因為怎麼也沒想到自個兒會嫁進誠王府這樣的地方。

  難道王爺早看出她身邊需要蘭芸和竹香這樣謹慎機敏的大丫頭嗎?

  她的夫君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她不時會生出這樣的疑問。見他明明只懂得任性只懂得撒嬌,嬌貴得一無是處,可是,為何受制於人的是她?為何這個像是沒有主子管家的誠王府井然有序?還有,為何他身上隱約透著一股睿智?

  「娘子也不知道自個兒身上有糖霜似甜甜的香味嗎?」

  斂住思緒,她對於子虛烏有的香味實在無奈。「臣妾聞不出來。」

  兩眼閃爍如星子般光彩動人,端正曜開心極了。「只有本王聞得出來嗎?」

  「是啊,王爺的鼻子果然異于常人。」

  「所以,以後娘子天天睡在我身邊。」

  一抹彩霞瞬間染紅嬌顏,顧尹兒從來沒有這麼不知所措,連雙手應該擺哪兒都不知道。這又不是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可是,怎麼覺得連心口都熱了?

  「本王體虛,夜裡四肢格外畏冷,一定要緊緊抱著娘子。」

  緊緊抱著……想著他抱著她的畫面,這會不單心口熱,還心跳也加速。

  「娘子不會嫌棄夫君吧。」

  「……不會。」她對他越來越心軟了,連掃他的顏面都會於心不忍。

  端正曜大大的揚起唇角笑了。「今日本王帶王妃去騎馬。」

  「騎馬?」

  「你還未瞧過王府的騎射場吧,就位在北院。」

  她知道北院,位於逸安居的西側,因為院落的大門緊閉,只當那裡是沒有人居住的院落。誠王府有很多院落都是大門緊閉,畢竟這兒的主人只有三個……不,應該是兩個,昨兒個德和公主嫁了,總之,主人少,大部分的院落當然都是空著。不過,真是令人驚訝,王府竟然也有騎射場。

  「對了,你不會騎馬吧。」

  這不是多此一問嗎?丹鳳王朝算得上民風開放,可是千金之家的小姐,重視的是琴棋書畫,怎麼可能會騎馬?不過,顧尹兒笑盈盈的拐個彎道:「臣妾愚拙,連琴棋書畫都不精。」

  他懂,連琴棋書畫都不精,又怎麼會騎馬?他的王妃還真調皮。

  「你想學騎馬嗎?」

  「騎馬……我可以學騎馬嗎?」她害怕高大威武的駿馬,從上頭摔下來很可能小命休矣,可是逃跑逃亡之時,若能騎馬,不是比較方便嗎?

  「為什麼不可以?」他微笑反問一句。

  「若是教我爹娘知道了,肯定罵我沒規矩。」不騎馬,她也不是多有規矩,可是惡行惡狀再加上一條,她確實更令人不安了。

  「出嫁從夫,夫君說什麼就是什麼,娘子的規矩夫君說了算數。」

  這是第一次,顧尹兒在端正曜身上看見王爺的尊貴和傲氣,如此的神采飛揚,也如此的驕矜動人,她竟覺得這樣的他令人心醉癡迷……

  「怎麼了?」

  回過神,她隨口找了一個問題轉移注意力。「不知王爺的騎術如何?」

  雖然回門之日,他騎在駿馬上,可是當時馬兒緩緩前行,還真瞧不出他的騎術如何。不過,根據皇城百姓流傳的小道消息,誠王爺上得了馬,只是一到狩獵場,他總是那個躲在最後面的人,多年狩獵的戰果只有一隻鹿,這還是因為皇上逼著他在眾人面前好好表現一次,也因而傳言是一時僥倖獵得。

  端正曜轉眼間又變成一個獻寶的孩子。「今日不但要教你見到本王的騎術,還要教你見到本王在奔馳的馬上射箭,本王保證你只能說出一個字。」

  「一個字?哪個字?」

  「見過不就知道了嗎?」

  他對自個兒就這麼有信心嗎?顧尹兒半信半疑的挑起眉。傳言豈是毫無根據?但仍忍不住充滿好奇。

  「瞠目結舌」就是指她此刻的景況嗎?

  許久,顧尹兒感覺快窒息的胸口順暢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教她雙目不敢直視,卻又無法挪移。

  今日她真真切切的領悟到一個道理——不要過度相信皇城的流言蜚語。

  百姓們口中那個沒什麼出息的誠王爺竟是騎射高手——驍勇驃悍的坐在馬背上,張弓搭箭只在一瞬間,射出的羽箭枝枝中箭靶紅心。

  無論是誰見此景,都會有這樣的疑問:這位男子真的是誠王爺嗎?瞧,坐在馬鞍上的他英姿非凡、意氣風發,笑容恣意狂妄,卻更彰顯與生俱來的雍容高貴。若非天天待在馬背上,若非天天張弓射箭,絕不可能擁有這樣的自信驕傲。

  她無法形容此刻的感覺……帥!哈,沒想到還真被他說中了,不過,就不知道他們是否心意相同?

  端正曜策馬來到顧尹兒面前,姿態依然高傲驍悍,可是巴巴看著她的眼神像個純真的孩子,滿懷期待的等候獎賞。「本王表現如何?」

  他不是自信滿滿,保證她只能說出一個字嗎?「王爺何必問臣妾?臣妾只是站在門外,圖個熱鬧,縱使一般,臣妾也會說好。」

  「你連一個字都不願意給本王嗎?」他很委屈的噘嘴。

  「臣妾不是給了嗎?」

  「不是那個字。」

  「王爺可以告訴臣妾哪個字嗎?」

  「本王想聽你說。」

  「臣妾想說的若是不合王爺的心意呢?」

  「本王相信我們心意相通。」

  她投降了,不知道這位王爺哪來的自信?「帥,王爺真是『帥』——臣妾的回答令王爺滿意嗎?」

  他開心的揚起燦爛的笑容。「本王與王妃果然心意相通。」

  這會她啞口無言了。是巧合,還是這位王爺真的如此神機妙算?

  「王妃見過本王的騎射,這會也該讓王妃享受其中的滋味。」端正曜隨即翻身下馬,跨步走向已牽著一匹棗紅色母馬候在一旁的侍衛,伸手接過馬韁,將馬兒帶到妻子面前。「這匹馬屬於你了。」

  她有一匹屬於自個兒的馬?「王爺在尋臣妾開心嗎?臣妾連上馬都不行。」

  「本王當你的師父,還怕你上不了馬?」他握住她的手,幫她踩蹬上馬。

  她生性好動,偶爾也會爬到樹上,可是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轉眼之間距離地面如此遙遠,而且坐下是匹會移動的馬,她的心瞬間提到喉嚨,若非他及時將馬韁交給她,只怕她已失控的撲倒抱住馬脖子。

  「別怕,雖然這匹馬很有個性,卻不暴躁,若你相信自個兒可以駕馭它,就一定可以駕馭它,反之,你就永遠別想馴服它。」

  「臣妾不曾想過有一天會坐在馬背上。」連這一刻都還覺得宛如置身夢中,她怎敢想像駕馭得了這匹馬?

  「你此刻已經坐在馬背上了。」他悄悄拉著馬兒緩緩前行。

  「是啊,臣妾是坐在馬背上了,可是習慣馬背上,必須假以時日。」

  聞言,端正曜爽朗的哈哈大笑。「我的娘子還真是固執!」

  她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數天之前,他還嬌貴的病著,如今英姿勃勃騎馬射箭,男子氣概的笑聲充滿朝氣,令她對他充滿了好奇。「王爺幾歲上得了馬?幾歲可以箭中靶心?」

  「本王三歲上馬,六歲箭中靶心。」

  可能嗎?她困惑的揚起眉。「傳言文武百官私下議論,誠王爺最不像先皇。」

  據爹所言,先皇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先皇威武無人能及。丹鳳王朝傳位至第三代,也就是先皇,四境還未安穩,番人擾邊,小國串連圖謀中原,烽火四起,是先皇一一親征平定。因此先皇重武輕文,對每位皇子武藝方面的教導極其嚴苛,偏偏誠王爺弱不禁風,不是老被摔下馬,就是將貼侍當成箭靶,每每惹得先皇跳腳,說什麼皇家的英名都毀在誠王爺手上。

  「無論他人說了什麼,他們都不是本王,你信本王,還是信他們?」

  眼珠子一轉,她盈盈一笑。「臣妾只信自個兒。」自從嫁進誠王府,他一次又一次顛覆她的認知,既然如此,她何苦惦記著人家說什麼?還不如靠自己的雙眼慢慢將他看清楚。

  「娘子信得過自己,就應該相信有能力馴服它。」端正曜扯住韁繩,阻止馬兒繼續前進,順著馬兒的紅鬃輕輕。「以後天天來這兒陪它說說話,跑上幾圈,假以時日,它就會帶你翻越高山峻嶺。」

  「臣妾這一生只怕連高山峻嶺都沒能見上一眼,怎麼可能翻越高山峻嶺?」顧尹兒目光一黯。不是她目光如豆、志氣弱小,身為女子,如今又為人妻,遊歷千山萬水對她而言已是不可能的夢想。曾經,她對遊記之中所描述的山明水秀也是心生嚮往,可是「皇上賜婚」就教她明白了,在她眼中如同天一般的父親竟也是身不由己,何況是她這個弱女子。

  「若有機會讓你越過高山峻嶺,你想要嗎?」

  「嗄?」

  「將來有一天,本王帶你去南方。」

  怔愣了下,顧尹兒笑了。沒有禦令,王爺不可以擅自離開皇城,而皇上通常不會讓王爺離開皇城。宗氏郡王本身代表的就是某一地方派系,若是讓這些宗氏郡王有機會與地方軍權串連,往往會成為一股謀逆的勢力,威脅皇權社稷。

  這些是爹在她成親之前特別提醒叮囑的,就怕她不清楚自個兒嫁給王爺之後的處境。不過爹也說了,慶倖誠王爺平庸,皇上對誠王爺格外寬容,她不必過得膽顫心驚,在說這些話的同時,爹又顯得很失落,畢竟沒有人希望女婿平庸。

  若爹知道誠王爺並非如此,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擔憂?

  「不相信嗎?」見她遲遲沒有回應,他笑問了句。

  「王爺想去南方嗎?」

  「聽說南方湖光山色如詩如畫,尹兒不好奇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嗎?」

  「原來王爺是個愛作夢的人。」

  「尹兒不喜歡作夢嗎?」

  「喜歡,也不喜歡。」意味深長的回答。

  「為什麼?」

  「喜歡——因為人生無夢,就會變得枯燥無味;不喜歡——因為人生有夢,不知不覺就會變得貪得無厭。」

  「本王不在意尹兒會不會貪得無厭,尹兒可以有夢。」他微笑鼓勵。

  「爹總是教我少作夢,他就可以少很多麻煩。」她這是好心警告他,連爹都無法忍受她,這世上有哪個男子可以忍受她?

  「本王不是岳父大人,本王一定想方設法實現尹兒的夢。」語氣誠懇。

  她一笑置之,在她看來,作夢之於他都是奢侈的,何況是她?

  「尹兒真教本王傷心,本王看起來是那麼不值得相信的人嗎?」端正曜很委屈的噘著嘴。

  略微一頓,她的心底忍不住燃起小小的火花。「我真的可以嗎?」

  他很認真的點點頭。「本王喜歡寵你。」

  他怎麼可以回得如此理直氣壯、天經地義?顧尹兒的心情難自抑的激起陣陣漣漪。她垂下螓首看著他,此時在她眼中,他不再是那個嬌貴的王爺,而是一個夢,很美很美的夢,而她想抓住這個夢。

  德和公主上無父母,按理不用三朝回門,可是這一日,祈儒風還是帶她回門。

  一回到誠王府,端意寧便拉著顧尹兒在百花池的湖心亭品茗下棋,閒聊女子之間的悄悄話;至於兩人的夫君,當然只能勉強湊在一起,關在府裡的大書房議事。

  「皇上給王爺半月的婚假,可是王爺至今沒有上朝,這是為什麼?」祈儒風狀似隨口一問。

  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誠王爺為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惜將德和推到刀口下,如今不是該迫不及待回到朝堂上嗎?

  端正曜意興闌珊的挑起眉。「這是皇上要左相大人來問本王,還是左相大人自個兒想知道?」

  「兩者有何差異?」

  「沒有,好奇而已。」

  「無論皇上還是大臣們,都很關心王爺的近況。」

  大臣們關心他的近況?不會吧,誠王爺在他們眼中一點價值都沒有,何必浪費心思關心?皇上關心還差不多……不對,也不是關心,而是不喜歡他不受控制,知道他何時要上朝,好過他在毫無預警之下亂了一池子春水。

  皇上真以為他在預期之下出現就沒事嗎?其實他上不上朝不重要,關鍵在於他想不想玩而已。

  「你不是很清楚本王嗎?本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喜歡聽人擺佈。」端正曜的口氣完全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祈儒風可不相信端正曜會為了這點小事跟皇上過不去,他絕不會做對自個兒無益之事。

  於是故意戲謔的道:「王爺還真是嬌貴。」

  「本王一直都很嬌貴,身子嬌貴,性子也嬌貴。」

  「若是王爺想多嬌養一些時日再回到朝堂上,皇上一定可以體諒。」

  若他不回到朝堂上把朝堂搞得烏煙瘴氣,皇上豈會不體諒?真相如何,他們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在這兒裝模作樣?「你讓皇上賜婚顧尹兒,不就是想借著她搞得本王人仰馬翻,沒有心思關注朝堂上的事嗎?」

  按理,他應該回答,因為顧尹兒是禮王爺的心上人,為了逮住有謀逆之心的禮王爺,他才請皇上賜婚顧尹兒,而事實上,也確實透過顧尹兒順利誘捕到禮王爺。只是,誠王爺想必已看透這種表面上的藉口。

  話說到這個分上,祈儒風也就老老實實承認。「我的的確確有此用意,可是我對王爺有信心,王爺怎麼可能讓一個小小的女子難倒?」

  「我都不知道左相大人這麼看得起本王。」

  「王爺若是個凡夫俗子,那麼今日還是公主。」

  「蒙左相大人如此看重,本王真是欣慰,可是,左相大人以為一個小小的女子很容易擺平嗎?」端正曜未挑明,可是相信對方聽明白了,為了娶到德和,左相大人可是千辛萬苦,又怎敢小看一個小小的女子?

  祈儒風饒富興味的挑了挑眉。「誠王妃真的教王爺如此苦惱嗎?」

  「若是,你很開心嗎?」

  「我為王爺開心。」

  「為我開心?」端正曜唇角冷冷一勾。「這倒是稀奇了,願聞其詳。」

  「過去近十五年來,無論王爺多麼在意一個人,都只能將此人深藏心底,可是如今,王爺可以因為在意一個人,率性恣意的享受歡喜、生氣、憂愁、痛苦……各種滋味,這不是值得開心嗎?」

  是啊,頂著德和公主的身分,他的綿綿情意只能深藏心底,如今,他可以用各種方法盡情去愛她、寵她。

  「這麼說,本王豈不應該感謝左相大人?」

  祈儒風決定從實招來。「我早就認識顧尹兒了,她是師叔的義女,有著女子少有的灑脫,不願意當個深居閨閣的千金,喜歡大聲的笑、大聲的哭。」

  這個小子真令人不爽,幹麼如此瞭解人家的妻子?端正曜強掩內心的不悅,淡漠的道:「左相大人是想借著顧尹兒讓本王遠離朝堂嗎?」

  即使有那份心思,祈儒風也不會承認。「王爺想做什麼,從來不是旁人可以左右得了的。」皇上問他,應該為誠王爺選哪家姑娘當妻子,當下浮現的就是顧尹兒。

  他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但真正的理由只有一個——他真心盼著誠王爺可以找到相守一生的女子。

  看著誠王爺,總是想到他心愛的女人,他們有著極其相似的面孔,他無法將誠王爺當成「敵人」,可是為了他輔佐的君王,不管誠王爺是否心懷不軌,誠王爺對他而言就只能是「敵人」。

  他深愛德和,誠王爺與德和是雙生子,皇上免不了擔心他會護著誠王爺,因此皇上逼他選出誠王爺的王妃,就是有意在他和誠王爺之間製造心結。他必須如皇上所願,否則,就無法迎娶心愛的女子。表面上,他達成目的,事實上,他巧妙的在其中藏了自個兒的心意。

  為何覺得顧尹兒可以成為誠王爺相守一生的女子?也許是顧尹兒身上有種熱情的生命力,就連平日深沉不愛言語的師叔遇到她,都會變得特別多話,足見她有種感染別人的力量。

  而他相信誠王爺對於自由的渴望更勝於對朝堂的野心,畢竟是他心愛女子的雙生哥哥,他們身上不可能沒有共同之處。德和是那麼直率,不愛朝堂上的紛爭,誠王爺又豈會喜歡朝堂上的烏煙瘴氣?

  「是啊,本王想做什麼,從來不是旁人可以左右得了。」不可諱言,他確實因為顧尹兒遲遲沒有上朝。為了逮住禮王爺,利用了顧尹兒,為此,她對他恨得牙癢癢的,如果想教她淡忘此事,還要洗刷「誠王爺」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形象,他怎能不費點心思,耍點手段?

  「王爺與德和果然是雙生子。」祈儒風對心愛的女人真的很無奈。德和不是刁鑽難纏,只是任性直率,最大的問題是她喜歡女扮男裝。

  眼睛一眯,端正曜冷冷的警告。「你別再讓德和頂著本王的皮囊到處騙人。」

  「我也想管住公主,可是如同王爺,若是那麼容易管束,就不會令人擔心了。」這是一語雙關。

  「你告訴她,若是教本王逮到了,本王會剝了左相大人的皮,拆了左相大人的骨。」端正曜很清楚自個兒的妹妹,她的弱點就是祈儒風。

  「我會將王爺的話一字不漏轉達給公主。」祈儒風也不喜歡妻子女扮男裝到處亂跑。她已經不安分了,再扮成男兒身,更是不懂得收斂。若他待在身邊,她想怎麼鬧都可以由著她,問題是他又不能時時守著她。

  這時一陣喧鬧傳進書房,端正曜不自覺的皺眉,因為他討厭吵雜。府裡的奴才都知道待在這裡做事有個規矩——安靜,所以,膽敢在府裡製造聲響的只有德和……

  不對,尹兒也沒將他放在眼裡,只是忙著伺候他,至今沒有閒工夫搞得府裡雞飛狗跳,這也表示,若教她閑下來,誠王府一定會很熱鬧。

  叩叩叩!端正曜的貼身侍衛趙士英推開門走進來,看似不慌不忙,可是臉上的表情很不自在。「王爺。」

  「什麼事?」

  「大廚房那兒出了一點事,管事嬤嬤想請王爺走一趟。」

  誠王府不管有什麼事,外有錢大總管,內有蘭芸和竹香,從來不需要他出面,難道是尹兒出了事?端正曜慌慌張張的起身往外走。

  祈儒風若有所思的挑起眉。從來沒見過誠王爺如此慌亂,看樣子,應該有好玩的事,他也跟過去瞧瞧吧。

  他們同時來到大廚房,端正曜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祈儒風完全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不過一瞧見大廚房站著兩個小面人——她們看起來好無辜,彷佛不知道為何變成此情此景。

  原來一刻鐘前,端意寧說要親自為夫君做糕點,顧尹兒自告奮勇幫忙,然後……總之,兩人都傻了。

  雖然知道她們不安分,是皇城列居第一第二的麻煩人物,但是,她們怎麼有辦法將自個兒搞得如此慘白?

  為了找回自個兒的身分,他不惜讓「誠王爺是個姑娘家」的傳言鬧得滿城風雨,接著將「誠王爺與左相大人有斷袖之情」的消息傳遍皇城每個角落,這些不可能不付出代價,皇上賜婚,原本就在他的預料當中,可萬萬沒算計到,皇上賜婚的對象竟然是她——

  很早以前他就認識她了,只是當時不知道她的名字,後來知道了,卻只知她叫「小點兒」。

  第一次遇見小點兒,大約在兩年半前的中秋佳節,德和——也就是當時的誠王爺帶他去泛江賞月。每逢中秋,德和總是堅持這麼做,說是月圓人團圓,他們是一家人,當然要一起共度佳節。

  泛江賞月之後,德和會帶他去臨湖的酒館吃飯,還大手筆包下酒館二樓,不只是為了方便他取下面紗,也是因為他喜歡清靜,四周吵吵鬧鬧會壞了他的胃口。

  那天,酒館來了一對賣藝的父女,小姑娘的曲兒唱得婉轉動人,偏偏有個自稱宗氏子弟的人壞了大夥的興致,不給賞銀,還調戲小姑娘。對他來說,這種事少管為妙,畢竟德和跟他不宜在這種場合露面,不過教德和置身事外,這是不可能的,正當他快要攔不住德和之時,有個人跳出來,此人就是顧尹兒。

  嬌小柔弱的身子擋在賣藝小姑娘前面,看起來真令人擔心,可是單憑著一股蠻勇,氣勢就教在場冷眼旁觀的人們震懾住了。

  真正教人瞠目結舌的是她接下來的機敏——先拿皇上最痛恨宗氏子弟欺負善良百姓嚇唬他,接著拿丹鳳王朝的律法壓制他,最後再拿神醫義父威脅他。誰也不敢保證將來沒有求助神醫的一天,那位自稱宗氏子弟的惡霸終於灰頭土臉的走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姑娘刮目相看,她不但有勇,還有智!

  再一次見到她,相隔一個月,是在梅樹林。

  她見過他無數次,可是他從來沒有以真面目見她,他想過,有一天一定要以真面目見她,卻沒想到見了,卻不能坦白。

  「那個……王爺覺得味道不對嗎?還是不好吃?」顧尹兒被他看得心慌意亂,不知道是她做的點心有問題,還是她身上哪兒不對勁……今日她應該沒有將自個兒弄成小面人。

  端正曜故弄玄虛的頓了一下,很慎重的問:「這真的是娘子親手做的糕點嗎?」

  「當然,雖然是廚房的婆子手把手教導臣妾,卻是臣妾親手做出來的。」

  「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做糕點的人做的。」

  「真的嗎?」可是廚房的婆子好像很不滿意,一直皺著眉,若不是她臉色都變了,廚房的婆子可能會堅持重來。

  「昨兒個德和做的糕點醜得見不得人。」

  「臣妾的手比德和巧多了。」

  德和當了近十五年的誠王爺,她的手怎麼會巧呢?但也因為如此,祈儒風吃著德和做的醜糕點,感動得嘴角、眼角都沾了蜜……怎能不感動呢?她對祈儒風的那份情意連他都羡慕了。

  「王爺還沒有說味道如何。」

  他終於點頭讚賞道:「好吃,不過,這真的是娘子第一次做糕點嗎?」

  「娘嫌我笨手笨腳,從來不讓我做這些,若非昨日德和什麼都不會還吵著親自為左相大人做點心,我也沒有勇氣為王爺小試一手。」母親出身官宦之家,嫁的也是官宦之家,可是娘喜歡親自為夫君孩子洗手做羹湯,而她總愛跟在一旁,說好聽,充當幫手,事實上是聞香湊熱鬧。娘說她不幫不忙,越幫越忙,將來只能嫁個會掌勺的夫君。

  這表示她打心底將自個兒視為他的妻子嗎?端正曜的唇角微微翹起。

  「本王會做糕點。」

  「王爺會做糕點?」

  「不相信嗎?」

  「不是,只是王爺何其嬌……尊貴,怎麼會廚房的勾當?」撇開身分,君子遠庖廚,王爺踏進廚房就要不得了,怎麼可能穿上圍裙揉麵團?

  「先皇格外寵愛本王,本王想做什麼就想什麼。」按例,皇子十六歲選妃,成親之前就會出宮建府。雖然他的情況無法成親,先皇還是在他十六歲那一年,准了他和德和搬出皇宮。因為他的委屈,除了武藝方面,先皇不曾約束他。

  到了誠王府,待在幾乎與世隔絕的德和居,他更是隨心所欲。他不能光明正大上酒館茶樓,德和又老愛從外面帶回一道又一道的糕點,索性自個兒下廚,反正有兩個能幹的大丫頭,他不會的,她們也會想辦法讓他學到通。

  「府裡的奴才怎敢由著王爺亂來?」

  「這兒本王說了算數,本王想做什麼,誰敢說一個『不』?」

  是啊,他是誠王府的天,誰能高過他?不過,怎麼沒聽欣兒提起這些?欣兒還保證府裡奴才們都知道的事,她也全知道——原來這個丫頭那麼會吹牛!

  「本王今日就教你見識一下。」他起身伸手將她拉起,來到小廚房。

  王爺王妃到來,小廚房的人頓時忙成一團,可是不待大夥搞清楚怎麼回事,王爺輕輕掃了一眼,便將所有的人都趕出去,還教趙士英和周大郎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踏進來一步。

  「你可要看仔細哦。」

  這若不是在作夢,就是哪兒搞錯了,王爺怎麼可能會做糕點?顧尹兒抱著看好戲的心態待在一旁。瞧端正曜很有架式的淨手,拿了一條圍裙穿上,晶亮的雙眸不由得瞪得好大,他玩真的嗎?

  她開始專心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無論是揉麵團,還是將麵團捏成大小一致的塊狀,熟稔利落,不像個新手……

  他總是一再的給她意外,不禁想問,他真的是誠王爺嗎?他究竟還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事?真奇怪,越是認識他越覺得他像一個「謎」,怎麼也看不清摸不透。

  見他一道程序接著一道程序,她還沒吃進嘴裡就快流口水,終於,炸得金黃酥脆麻花式的點心起鍋了。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點心。」她忍不住舔著唇瓣。

  「因為臨時起意,只能做出這種簡單的點心,改日請廚房事先備料,本王還可以做出更精緻的點心。」端正曜將點心兩面沾了糖霜,遞給她。

  顧尹兒接過點心,咬一口……雖然沒有內餡,可是外酥內軟,再搭配外層的糖霜,竟有種說不出的美味。

  「味道如何?」

  「……好吃。」她一口接著一口,兩三下就將手上的點心吃掉了,忍不住又拿一塊,點心兩面沾上糖霜,轉眼之間又祭了五臟廟……

  這會她終於可以體會王爺所言,甜食會讓心情變好。

  唇角微微翹起,他的眼神轉為深沉。「真像個孩子似的。」

  「嗄?」

  他俯靠過去,親吻她左邊唇角的糖霜,呢喃般的道:「甜的。」

  彷佛被點了穴道,她全身僵硬無法動彈。出了什麼事?

  「這裡也有。」這一次他親吻她的上唇,還是同一句話。「甜的。」

  甜的……糖霜不是甜的,難道是酸的?慢點兒,這會她應該計較的並非甜的還是酸的,而是他……白皙的嬌顏終於有反應的紅了,她不知所措只能瞪著他。

  「娘子臉紅了。」端正曜開心得只差沒拍手叫好。

  她全身都在發熱。還用得著他告訴她臉紅了嗎?顧尹兒嬌嗔的一瞪,羞惱的轉身走出小廚房。

  「娘子,等等夫君。」他連忙丟下手上的點心和圍裙追出去。

  一前一後,王爺討好的在後面追著鬧彆扭的王妃,這是什麼情況?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流著各種可能性,可是沒有人敢多嘴,然後很有默契的進入小廚房,準備收拾殘局。

  出乎意料,小廚房雖有使用過的痕跡,並未見滿目瘡痍,唯一令人不解的是那盤看起來奇怪,卻也知道是點心的食物。

  誠王府最嚴厲的規矩只有一條——寧可當啞巴,絕對不能當三姑六婆。關於吃食,主子對奴才可是很大方,所以,眾人不客氣的各拿一塊點心,沾了一旁的糖霜,同時放到嘴邊咬一口……嗯,好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5-8-3 00:08: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既然皇上和大臣們如此盼著他上朝,他就上朝,別教他們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搖搖晃晃,若不小心摔碎了,他會良心難安。

  不過第一天上朝,就搞得朝堂鬧烘烘的很熱鬧,只因為他提議為皇上舉辦選秀,充實後庭。

  這事他早就向皇上提過了,怎麼今日皇上還是愀然變臉呢?是皇上沒料到他第一天上朝就將此事擺上檯面嗎?他可以在「德和公主」的身分上隱忍多年,不表示他很有耐性,喜歡慢慢來。凡事看時機,該出手就出手,哪會慢慢琢磨?唉,皇上終究不瞭解他,對沒興趣的事,他從來不費心琢磨,而是率性而為。

  他的提議教皇上變臉,可是那些老臣有如遇到知音,過去他們眼中一無是處的誠王爺終於有價值了,而朝中那些年輕之輩也深表認同。這是當然,皇上一日沒有子嗣,將來誰繼承大統連個影子都沒有,如何選邊站?如何為前程鋪路?

  看到皇上變臉,他真是開心,而此時很想去一個地方——城外的雲霞山,那是皇城西邊的屏障,也是身為王爺可以自由來去最遠的地方。

  「請王妃。」下了朝,回到誠王府外,他直接讓門房派人進去傳話。

  等上一段時間,他見到顧尹兒一路小跑步沖至馬兒身側。

  「王爺。」她仰起臉兒。

  「上來。」端正曜伸出手。

  顧尹兒驚愕的瞪大眼睛。女子與男子共騎,這不合禮法。

  無論是冒牌的誠王爺,還是真正的誠王爺,都是不受禮法約束的人。端正曜猛然傾身而下,輕鬆將她拽上了馬背,按在自己身前,口中沉聲一喝,雙腿一敲馬肚,策馬朝著城西門出皇城。

  皇城在東、西、南各開三門,南門正中為全城正門——正城門,最為高大,有五個門道,其餘各門為三個門道。正城門是通往運河碼頭的唯一門戶,也是商旅進出的主要門戶,人煙輻輳,最為繁忙;城東門是通往塞外的門戶,進出的通常是來往皇城與塞外的商賈;而城西門是貨物牲畜進出口。

  顧尹兒不知道是害怕被人瞧見,還是因為馬背上的高度令人不安,恨不得將整個腦袋瓜藏在端正曜的懷裡,即使馬兒漸漸停下來,她依舊不敢亂動。

  「原來娘子是個膽小鬼。」端正曜垂下頭笑道。

  半晌,她微微仰起螓首看著他,很不服氣。「臣妾不像王爺三歲可以上馬。」

  「有本王在,你絕對不會摔下馬。」他翻身下馬,接著伸手將她抱下馬。

  雙腳一落地,她的目光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

  「這裡是雲霞山的山頂,美嗎?」他主動向她解說,同時取上的斗篷披在她肩上,怕她冷著。

  顧尹兒無法言語的點點頭。山頂上,薄霧彌漫,即使太陽升起,耀眼光芒,依然遮掩不了屬於這兒的仙境之姿。

  「這是本王最喜歡的地方,開心來這兒,不開心也來這兒。」

  她感覺自個兒的心門被敲開了,看著他的眼神,化成一片似水柔情。「王爺為什麼喜歡這裡?」

  他反過來問她。「你喜歡這裡嗎?」

  「喜歡。」

  「為什麼?」

  「遠眺山谷,空遠幽靜。如此的寬闊,卻又如此的渺小。」

  唇角微微翹起,真高興她與他心意相同。「是啊,天地寬闊,更顯出人的渺小。在這兒,我不是王爺,只是凡夫俗子。」在大自然面前,即使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也只能是卑微的存在。

  這是何意?他不想當王爺嗎?王爺的身分何其尊貴,可是沒有禦令,充其量只是一隻飛不出去的籠中鳥,說白了,王爺只能生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在皇城,王爺即使遠離朝堂,當個閒散王爺,也不見得能避免捲入朝堂上的紛爭。

  可是,他可以不當王爺嗎?他不想當王爺,恐怕也由不得他,畢竟他是皇家血脈,他的存在對皇上來說就是一個威脅。

  生於皇家,無比尊貴,也無比可悲,不問你是否有野心,只問你是否聰明睿智,而聰明睿智是為了保住性命。

  斂住思緒,顧尹兒彷佛聽不明白他的意思,純真的道:「王爺就是王爺,王爺瞧瞧自個兒的後面吧。」

  端正曜往後一瞧,侍衛們站在不遠處保護他,瞬間,那份自以為是的雲淡風輕變得一點價值也沒有。

  她好心的安慰他。「當王爺也不是什麼壞事,除了皇上,至少沒有人敢明著欺負王爺。」

  他笑了,存心找麻煩似的揚起眉問:「若是皇上要欺負我呢?」

  「那就麻煩了。」

  「請問娘子有何法子可以讓夫君遠離麻煩?」

  「王爺應該比臣妾還清楚,怎麼反過來問臣妾呢?」

  「怎麼說?」

  「王爺與皇上是手足,從小一起長大,王爺當然比臣妾還清楚皇上,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正是這個道理嗎?」

  他狀似同意的點點頭,卻道:「皇上不是一般人,但凡坐上那張龍椅,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可以變成敵人,何況皇上與本王從來不親近。」

  這可奇怪了,為何她聽說皇上最寵誠王爺?不過,皇上確實不是一般人,一個帝王的愛恨癡嗔從來不是唯心而已,而是利益的算計,要不,何苦在後宮塞了一個又一個不愛的女人。

  「王爺聰明絕頂,必定有法子讓自個兒遠離麻煩。」

  深邃的黑眸閃閃發亮,他滿懷期待的問:「娘子真的認為夫君聰明絕頂嗎?」

  「王爺不是認為自個兒聰明絕頂嗎?」說起來,她並未真的見識到王爺在何事上展現聰明才智,可是至今王爺在她眼中依然是一個令人猜不透的謎,若非聰明絕頂之人,又怎麼會教她看不明白?

  「夫君就是在意娘子。」

  「王爺何必在乎旁人如何看待?」

  「娘子不是旁人,娘子是夫君放在心尖上的人。」

  豔紅的彩霞將白皙的容顏渲染得瑰麗動人,顧尹兒忙不迭的撇開頭,極力壓下那股心慌意亂。

  他這麼說應該是因為她是他的娘子,今生他們已經綁在一條繩子上了,同甘共苦,他豈能不將她放在心尖上?是啊,只是如此,王爺並無他意……可為何她覺得失落?

  「倘若遠離麻煩的唯一方法是遠離皇城呢?」端正曜突然又繞回先前的問題。

  怔愣了下,她像在自語自語的道:「有可能嗎?」

  他沒有回答。按理不可能,可是,天生不服輸的他偏要一試,即使必須對抗無人能夠反抗的九五之尊。

  顧尹兒看著他,捕捉到他眉宇之間的桀驁不馴,難道他想遠離皇城嗎?從他教她騎馬、他總是不經意透露的遠走高飛的念想……真的可以嗎?

  早朝過後,皇上會前去慈甯宮向太后請安,母子說上一會兒話,若是正逢午膳時間,就會一起用飯,再回到乾坤宮文華殿處理政事。

  「這幾天看母后氣色不好,有沒有傳御醫?」唯有在太后面前,端天穆會真正放鬆下來,卸下防備。

  母后賭上性命生下他,只因深愛父皇,想為父皇生兒育女,可是莊貴妃的出現奪去母后所有的光彩。

  母后不是不妒不怨,她咬牙忍著,只因當個寬容敦厚的皇后,更能為唯一的兒子贏得朝中大臣的支持。為了生下他,母后的身子受了虧損,為了穩住他的東宮之位,更是精力耗盡。也因此,他們母子感情特別深厚。

  「御醫看過了,哀家這是舊疾,皇上不必掛心。」

  「母后身子不好,朕豈能不掛心?」

  「哀家的身子三分藥石,七分將養,沒有好與不好。倒是每日見到皇上,若皇上臉上滿是笑容,哀家就會覺得心都開了。」

  「朕很好,只是國事繁忙。」

  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好或不好,豈會看不出來?太后拿起茶碗,掀開碗蓋,喝了一口茶,似不經意的道:「哀家聽說,誠王爺昨日早朝提議為皇上舉辦選秀。」

  雖然祈儒風早有提醒,他還是沒料到此事傳得如此之快,不過一天……看來,各方勢力在後宮暗藏的眼線比他預期的還多,他必須再費點心思清理。

  「三弟很關心朕是否有子嗣。」

  太后放下茶碗,對此事表態。「哀家也贊同皇上充實後庭,早早誕下子嗣。」

  「朕登基不到三年,朝堂上老臣們處處掣肘,不敢稍有懈怠,因此冷落後宮。往後,朕會多關心後宮的後妃,以期早早誕下子嗣。」

  若真的只是因為忙於政事,一時冷落後宮,也就算了,就怕是……「皇上是不是還在怨哀家?」

  一怔,端天穆難掩無奈的道:「朕從來沒有埋怨母后。」

  「哀家再也不會為難皇上了,往後不管皇上喜歡哪家姑娘,哀家都不會阻止皇上選進後宮。」這是她的兒子,她太瞭解了,今日按著她的心意在後宮塞人,不但討不到好處,還在他們母子之間種下心結。

  將喜歡的人送入後宮不難,但是沒有能力保護她,只會害死她。端天穆唇邊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朕還需要一年的時間削弱老臣們的勢力,此時還不宜舉辦選秀。」

  這個理由正大光明,她不好再勸說,可是……「哀家一直沒有告訴皇上,先皇臨終之前留了一道手諭給誠王爺。」

  端天穆驚愕的張大眼睛。「父皇留了一道手諭給三弟?」

  「這是哀家埋在先皇身邊的眼線好不容易遞出來的消息。」

  「母后先前為何沒有提起此事?」

  「先皇駕崩,平日伺候先皇的太監宮女全部送去守皇陵,哀家安排的眼線也在其中。哀家心想此事不急,原待先皇百日之後,再派人暗中詳查此事,沒想到此人在皇陵不到三日就暴斃了。」

  「父皇早就安排暗衛下毒手!」

  「這就是先皇可怕之處,明知道誰是誰的人,卻可以當作毫無所覺的隱忍,直等到最佳時機再出手剷除,因為線索斷了,哀家又不見誠王爺有任何舉動,此事便擱下來了。」

  當時的誠王爺是德和公主,想要行動,也不能行動,可是如今不同,誠王爺不再綁手綁腳,這道手諭就有用處了。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他更在意的是父皇的用意。「父皇為何留了一道手諭給三弟?」

  「哀家想過,先皇手上有支不屬於護衛營的暗衛……」

  「朕以為父皇早就將手上的暗衛給了三弟,不需要再留下一道手諭。」老三深居誠王府,竟然對朝堂上的事一清二楚,還可以在皇城興風作浪,一步一步找回自己的身分,這就足以說明他手上有兵可用。

  「雖然先皇一心一意保全誠王爺,卻也不願意江山社稷毀在誠王爺手上,先皇留給誠王爺的手諭應該不會對皇上造成威脅,只是……」誠王爺近日的活躍不能不教人多想,究竟他手上握的那道聖旨關係著什麼?

  「母后不必憂心,朕會暗中查探此事。」

  「皇上不願意在此時選秀,也應該多關心後宮的後妃。」

  「朕知道了。」

  回到乾坤宮,端天穆屏退身邊所有的人,只留下莫啟兒。

  「你也認為朕應該舉辦選秀,充實後宮嗎?」

  略微一頓,莫啟兒淡然的道:「皇上早早誕下子嗣,有利於穩定皇權。」

  「你不是朕的股肱大臣,不要打官腔,朕要知道的是你——莫啟兒的想法。」端天穆越說越生氣。旁人都可以窺探出他極力隱藏的纏綿情意,她又豈會看不明白?

  「皇上子嗣單薄,確實不利於穩定皇權。」仍是一板一眼的回復。

  端天穆懊惱的握住莫啟兒的下巴,可是看著那張始終淡定的嬌顏,漸漸冷靜下來。真是奇怪,沒有絕世的容顏,只是有雙波瀾不起的眸子,就這樣,從初次相見至今,綿綿密密纏綿他的心。「你認為朕為何子嗣單薄?」

  莫啟兒沉默了,明明什麼都知道,卻是什麼也不能說,因為從先皇將她送進護衛營,就註定她這一生只能是個護衛,而不是女子。

  「你是朕見過最無情的人。」

  「卑職的存在是為了保護皇上。」她只能無情,否則,如何保護她的帝王?

  「你的存在只是為了保護朕嗎?」端天穆的聲音轉為呢喃,看著她的目光變得熾熱狂野。

  從一開始,他對她就只有一個念頭——擁有她。可當她成為他的貼身侍衛,想將她變成他的女人已不可能。

  那兩道火熱的目光好像恨不得將她吞噬,身子不由得一陣輕顫,莫啟兒不安的道:「皇上……」

  怔愣地回過神來,端天穆鬆開握住她下巴的手,生氣的轉身背對她。「沒事離朕遠一點!」

  這位帝王又鬧彆扭了!莫啟兒恭敬的退下。「卑職遵命。」

  端天穆無奈的苦笑。為何自己偏偏對一個無情之人如此癡迷?

  淡淡的藥味懸浮在空氣中,若沒有靈敏的鼻子,絕對聞不出夾在花香之中的藥味。莫啟兒走到臨窗的暖炕,在插滿花枝的花斛旁見到一些藥渣摻雜在掉落的花瓣裡,狀似不經意的一揮,將藥渣連同花瓣收進手中,轉瞬間又扔出窗外,隨風淡化在黑夜之中。

  「奴婢為公子準備了幾道點心,公子先享用,奴婢再伺候公子梳洗。」

  紅袖是端天穆安排在莫啟兒身邊的丫頭之一。

  「我要去練劍,你和梅香先安置好。」莫啟兒走過去拿起剛剛解下的劍。

  退宮之後,回到府裡,公子有空就會練劍,紅袖並不以為意。「奴婢和梅香正準備為公子做幾件夏衫,公子練完劍,奴婢和梅香再來伺候公子。」

  莫啟兒點了點頭,出了屋子,來到院落後方的竹林。

  既然是來練劍,就要練上一段,流過汗,旁人就不會瞧出異樣。

  「啟兒的身手又精進了。」蒙著面紗的白衣公子翩然而至。

  劍勢一收,莫啟兒恭敬的上前行禮。「公子。」

  「啟兒可曾想過有一天我們可以坐在一起開懷暢談?」

  她不曾想過,不是因為他是雲她是泥,而是皇上絕不允許。

  白衣公子顯然知道她在想什麼,笑道:「啟兒明明很勇敢,為什麼總是不敢懷抱夢想?」

  「公子為何幫我取名『啟兒』?因為啟兒原本就是個乞兒,能夠有今日,啟兒已經十分感恩,再有其他的念想,那就是奢望。」

  「啟兒是否想過,若沒遇見我,今日就不會被困在這裡。」

  「可是,啟兒可能餓死在某個街角。」

  白衣公子低聲笑了。「啟兒很聰明,一定會想方設法活下來,不會餓死,可是啟兒就不會遇見我,更不會遇見皇上。」

  「我從來沒有後悔遇見公子。」

  「若沒遇見我,就不能遇見皇上,是嗎?」

  莫啟兒輕啟朱唇,又閉上了。她可以欺騙任何人,就是不能欺騙公子。

  他早看出她對皇上的心意,如今不過是證實,今日見她的目的也不在此,而是為了提醒。「啟兒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當然記得,若是有一天皇上讓她自由離去,而公子需要她,她就會到公子身邊,可是,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嗎?

  「我知道啟兒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只是不相信會有這麼一天。」

  「公子……」她能說什麼?她確實不相信公子,不是嗎?

  「我明白,他不惜將你從我身邊搶走,怎麼可能放你離去?」

  「當我不能保護皇上,已經垂垂老矣,公子也不需要我了。」

  「你只要遵守承諾。」

  「啟兒會遵守承諾。」

  「我會讓皇上放啟兒自由離去。」

  略微一頓,她不安的勸道:「公子千萬不要與皇上對抗。」

  「你認為我不是皇上的對手嗎?」

  「皇上是天,豈容他人違逆不尊?就是太后,在皇上面前說話都要三思。」皇上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戰戰兢兢的東宮太子,否則,今日太后豈會撒手不管皇上選秀一事?

  「皇上也是人。」凡是人就有弱點。

  「啟兒不願公子與皇上成敵。」無論公子,還是皇上,她皆不願他們受傷。

  眼神轉為悲傷,他無奈的道:「我們生來就只能當敵人。」

  莫啟兒沉默了。是啊,即使公子安于現況,無欲無求,皇上還是將他視為敵人,這是他們之間解不開的宿命。

  「啟兒不必為我們擔心,我們都會好好活著當對方的敵人,只是切記我們之間的約定。」沒有預警,白衣公子咻一聲躍到樹上,轉眼間就不見蹤影。

  顧尹兒翻來覆去,一夜無法成眠,索性生氣的坐起身。說什麼娘子睡在身邊,睡得特別香、特別安穩,瞧瞧,才不過幾日的光景,就不見人影了。由此可知,那絕非他的真心話,不過是為了哄騙她。

  想想,她真是個笨蛋,他說什麼她就相信,這位嬌貴的王爺根本就是一隻狡猾的狐狸,未嫁以前,她明明很討厭他,可是如今,他的一切一切都像畫似的美好……

  她真是笨,再也沒像她一樣笨的人了!

  不過,他在哪兒呢?他會不會像成親那日一樣突然病倒了?雖然他身邊總是跟著不少侍衛,趙士英和周大郎更是寸步不離,可是男子粗手粗腳,如何照顧得周到?

  不放心,她忍不住喚來守夜的蘭芸,想問王爺在哪兒,可是看著蘭芸,莫名的問不出口。為人妻的向丫頭詢問夫君的下落,這不是很丟臉嗎?

  「王妃有什麼吩咐?」

  「……睡不著,想問你有沒有針線活兒。」

  「夜深了,這會做針線會傷眼睛,王妃還是休息為好。」

  「……我想去園子走一走。」

  「夜深露重,王妃若是因此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我的身子可沒有王爺嬌貴。」想做的事一再被阻撓,她有點火了。

  「對奴婢來說,王妃與王爺一樣嬌貴。」

  這個丫頭對她的態度很恭敬,可是總覺得自個兒在她眼中像個孩子似的……她真的一點當主子的樣子也沒有,莫怪欣兒老是將她的話當成耳邊風。

  顧尹兒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你下去了。」

  蘭芸應聲後退出去。

  顧尹兒百般不願的又躺下來,一會翻過來,一會翻過去,睡不著,就是睡不著……

  「沒有夫君,娘子是不是很寂寞?」端正曜輕巧的鑽進被子。

  突然看到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顧尹兒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後知後覺的臉紅了,結結巴巴擠出聲音。「我、我才沒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他戲謔的挑起眉。

  「天氣熱,睡不著。」

  「天氣熱?」

  「對啊,天氣熱,我想是不是應該換薄被了。」

  天氣漸漸熱了,可是夜裡依然涼意沁骨。端正曜沒有點破,只是撒嬌的雙手一抱。「我好冷哦,娘子摸摸看,本王的手腳都是冷的。」

  他抱得這麼緊,她都快熱死了。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手真是冷的,難怪他吹個風就染上風寒,這只怕是當初中毒留下的後遺症吧。

  「娘子不會取笑夫君吧?」

  「為什麼要笑王爺?」

  「沒有一個男子會像本王這麼嬌貴。」

  這一刻,她已經忘了先前還在跟他生氣,因為他眼中流露的悽楚,看得她整顆心都糾結在一起。「這不是王爺的錯。」

  「若當初別傻傻的吃下那塊摻毒的糕餅,本王今日就不是這個破身子。」

  「當時王爺年紀小,又怎麼知道人心險惡?」

  「在宮裡那樣的地方,哪有人心不險惡的呢?」

  聞言,她心都疼了。爹總是說,宮裡是人吃人的地方,無論身在哪一個階層,都離不開一個「鬥」字。其實,不是人心險惡,而是環境教人心變得險惡。即使安於卑微,不想受到矚目,也不見得平平安安。

  「夫君也是從宮裡出來的,娘子會害怕嗎?」他突然問了句。

  「不,王爺絕對不是陰險小人之輩!」她想都沒想就回答。

  「不,本王也是陰險小人之輩,要不,這麼多人都死了,本王怎麼還能活得好好的?」端正曜說得誠懇,可是,正因為掏心掏肺,在充滿無奈的目光中,倒使他看起來純真而善良。

  「王爺是福大命大之人。」

  「福大命大嗎?」

  顧尹兒很用力的點頭。「王爺福大命大,才能在險惡的宮裡生存下來。」

  端正曜聽了好像很感動,眼中泛著晶瑩的淚光。「這是真心話嗎?你真的認為本王不是陰險小人之輩?」

  是啊,她真的相信他不是那種陰險小人之輩,即使他聰明絕頂,即使他是一隻狡猾的狐狸,不過,為何她覺得自個兒好像是一隻掉入蜘蛛網的蟲子?

  不要胡思亂想,質疑一個可憐人正在耍心機算計她,這是心胸狹隘之人才有的念想。「陰險小人是因為不夠聰明,只好盡做些見不得人的事,王爺聰明過人,當然不屑與之為伍。」

  陰險小人豈會不聰明呢?不過是將聰明用錯了地方,「聰明」就成了「陰險」。端正曜可不會糾正心軟的娘子,他喜歡自個兒在她眼中是聰明,而非陰險。

  「本王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開心?」因為他太靠近了嗎?她向來靈活的腦子打結了。

  「是,很開心,若是娘子喜歡夫君,就更開心了。」

  「喜歡……王爺是在幹麼?」她還沒有想明白他話中的含意,就發現更令人驚慌失措的事——他的手不知何時伸入她的衣襟。

  這是要取暖嗎?他的手早就暖了,沒有這個必要吧!

  他笑得很天真無邪,也很理直氣壯,完全沒有被逮到正在使壞的心虛。「我們還沒有洞房。」

  「洞房?」

  「成親那一天,本王染上風寒病倒了,因此我們還沒有洞房。」他很好心的解釋清楚。

  她當然知道他們還未洞房,可是,他現在這是什麼意思?顧尹兒實在是太慌太亂了,腦子徹底失去思考能力,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的衣衫被他解開了,嬌豔的肚兜都跑出來見人了。

  「王爺……那個……」她不知道自個兒該說什麼,只知道再不阻止,接下來就會發生在冊上瞧見的景象……那真的很令人害羞!

  「我們來洞房吧。」

  「洞房……王爺……」她想推開他,可是身子僵硬,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娘子別怕,夫君會很溫柔。」

  「……很痛。」聽到溫柔,她好不容易在混亂的思緒中捕捉到曾經接收到的訊息。

  「你可以咬我。」

  「咬你?」

  「對,很痛,你就咬我。」他直接低頭堵住她的嘴巴,要不,沒完沒了的繼續扯下去,他們要如何洞房呢?今日,他可是費了不少苦心設計,怎能無功而返?不趕緊將她變成真正的誠王妃,他天天擔心她會鬧和離,不要他了。

  慢點兒,她還有話要說……

  這究竟怎麼一回事?她感覺身體不再屬於自己,陌生的歡愉侵入四肢百骸,佔據她的三魂七魄,不知不覺中,推開他的手變成迎向他,攀住這具令她害怕卻又情難自禁的身軀。

  終於,她的意識只有一字——痛!她張口用力咬他,同時深陷夾雜在疼痛的浪濤之中……

  一大清早向丫頭要水,真的很難為情,害她走到哪兒,都覺得人家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一開始,她故作若無其事,可是一個個糾纏不去的目光,還有不時飄進耳邊的竊竊私語,終於教她惱羞成怒。

  「欣兒,幹麼一直看著我?」顧尹兒從來不是一個有威嚴的主子,明明是在責問貼身丫頭,可是聽起來像在鬧彆扭似的。

  欣兒無辜的眨著眼睛。「奴婢要伺候王妃,當然要看著王妃。」

  顧尹兒頓時啞口無言,問題是平時伺候她,也不見得會一直看著她,可是,欣兒回這話也挑不出錯處……

  「王妃今日準備幫王爺做什麼點心?」

  「為什麼我要幫他做點心?」都是他的錯,害她今日成為眾人的笑話。

  怔愣了下,欣兒有些不知所措。「這幾天王妃不是都親自幫王爺做點心嗎?」

  對哦,每日王爺從外頭忙回來,總是嚷著肚子餓,見小廚房有什麼點心,就隨手往嘴裡塞進幾個,接著又進了北院的騎射場,於是她起了幫王爺做點心的念頭,天天變著不同的花樣,他看得開心,吃得笑嘻嘻,她也覺得很有成就感。

  「……我今日沒空,要去騎馬。」

  「王妃要騎馬?」

  「不行嗎?」

  「不是,王爺交代,王妃今日身子不適,要多休息,王妃今日也沒去敬思廳料理家務,不是嗎?」

  平日,王妃在敬思廳料理家務素來是卯正見人,可是因為王爺出府時發了話,王妃身子不適,今日府裡的事全部由蘭芸和竹香代為處理。她知道王妃向來健壯有活力,對此心存懷疑,沒想到直到巳時,王妃方才醒過來,看起來還精神不振。

  顧尹兒瞬間臉紅成一朵嬌豔的牡丹般,恨不得可以挖個地洞鑽進去。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沒錯,此時她的身子絕對不適合騎馬,可是這會她卻必須證明一件事——她的身子好得不能再好。

  「我是不小心睡晚了,誰教你卯時忘了喚醒我……總之,我要去騎馬。」

  如今王府她最大,沒有人可以阻止她。不過她很快就認清現實——人真的不能太任性,瞧,她逞強上馬,如今卻下不了馬……嗚,她好想哭哦!

  她應該聽話,多休息,硬撐著酸軟的雙腳來騎馬,受苦的是她自己啊!都怪那個該死的誠王爺,他不要臉,幹麼將她也拖下水?

  「誠王府就你最不聽話了!」終於現身的端正曜充滿無奈的伸手將她抱下馬,卻仍抱著她。「折騰了一夜,不在房裡歇著,跑來騎馬,你這不是跟自個兒過不去嗎?」

  是啊,她是誠王府最不聽話的人,可是一聽見王爺後面的話,她瞬間猶如被放進火中燒烤,整個人熱呼呼的快著火了,恨不得立刻從他身上下來,無奈他抱得好緊,她又全身軟趴趴的沒力氣掙脫他。

  「我……臣妾自個兒會走路。」她沒用的只能說這句抗議。

  「你喜歡亂跑。」所以,不能放手。

  「臣妾只是騎馬,又沒離開王府。」成親之後,她就被一籮筐的事兒困住了,就連王府,也沒機會讓她亂闖,況且身邊總有蘭芸或竹香跟著,她如何亂跑?

  「若非有人看著,本王只怕天天在城裡四處尋找娘子。」這絕不是誇大其詞,她出嫁前可是被封為最刁鑽難纏的千金。

  顧尹兒不服氣的撇嘴。「我又不是三姑六婆。」四處說人家的閒話。

  「謝天謝地我的娘子不是三姑六婆,要不,皇城就要大亂了。」

  大亂?顧尹兒不解的輕蹙柳眉。

  他樂意幫娘子解惑,「我的娘子乃皇城第一美人,皇城的公子哥兒見了神魂顛倒,若是再由著你東家長西家短,豈不是要亂了?」

  顧尹兒嬌羞的臉紅了。「這是……皇城百姓亂嚼舌根,王爺也相信了嗎?真要說皇城第一美人,那也應該是德和公主。」若非過去德和公主一直深居誠王府,她怎會莫名其妙扯上「皇城第一美人」這樣的封號?

  其實,皇城像德和公主這樣深藏閨閣的千金太多了,只因為沒有人像她一樣喜歡到處亂跑,除了妓院、賭坊,皇城每個地方她都去過了。

  「德和怎能跟我的娘子相比呢?」

  「王爺真愛說笑,隨便找人一問,都會認為沒有人可以跟德和公主相比。」

  「在本王眼中無人能與娘子相比。」

  這話只是為了討她歡心,無須看得太認真了,可是,怎麼心兒跳得這麼快?

  「這是本王的真心話。」

  「……王爺放我下來。」她心一慌,眼睛就亂飄,終於發現他們不合禮節的舉止教奴才們紛紛走避,當然,也有人忘了走避,驚愕失措的瞪視了一會之後,連忙垂下頭……總之,就是很令人難為情!

  「你就不能聽話嗎?」

  「……明日一早,府裡就會有傳言——王妃不知羞恥。」

  「想待在誠王府,不但要有察言觀色的本領,還要知道如何管住自個兒的嘴巴,若是有一句不宜的話從這兒傳出去,長舌的人就有苦頭吃了,因此娘子不用擔心。」他從來不是一個良善的人,況且皇上在這兒安插眼線,不狠一點,如何分出誰是自己人,誰是禍害?

  雖然他的聲音很溫和,卻又透著一股狠勁,早知他不只是一個嬌貴的王爺,可是一有新發現,她還是驚訝不已。她何其有幸擁有這個卓爾不群的男子……何其有幸?是啊,若非皇上賜婚,他也不會娶她為妻。

  「經過一夜的折騰,娘子不累嗎?」

  「嗄?」

  「本王瞧你活力充沛,若是不累,本王帶你去一個地方。」

  若說她累壞了,只想躺下來歇息,不禁教人想起昨夜激烈的纏綿,真是令人害羞;若說她不累,好像暗示他一夜的折騰不算什麼……唉,無論如何回答,都是不妥。

  想來想去,她索性閉上嘴巴,可是,又忍不住好奇心。「王爺要帶臣妾去什麼地方?」

  「你還沒去過浩瀚齋吧。」

  浩瀚齋位於逸安居之中,因為隱身東側,又是王爺的藏書閣,平日並不引人注意,顧尹兒當然也不會留意該地。

  「王爺是要臣妾多看點書嗎?」

  「那兒有你愛看的遊記、傳記。」

  「真的嗎……」她不記得說過,王爺怎麼知道她愛看這類的雜書?

  「不過,那兒有比遊記、傳記更吸引你的東西。」

  「什麼東西?」

  端正曜神秘兮兮的一笑。「娘子應該再多些耐性。」

  耐性……好吧,他們就快走到浩瀚齋,他在那兒藏了什麼就快揭曉,不用急,不過,這麼一小段路怎麼如此漫長呢?

  終於,經過一道月牙門,他們來到平日緊閉門扉的浩瀚齋,端正曜輕輕放下顧尹兒,推開門,握著她的手走進去。

  這裡與顧尹兒預期的差不多,四周都是木架子,架上擺滿書,充滿了書香味,可是深入琉璃簾子後的內室,是另外一種風情。正中是書案,牆上掛著八駿圖,右側臨窗有張臥榻,臥榻邊有座梅蘭竹菊的屏風,繞過屏風,有道小門,穿過去,是一片竹林。

  顧尹兒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沒想到在浩瀚齋裡藏有這樣的仙境!

  「你聽,有什麼聲音?」

  聲音……她豎直耳朵,隱約聽見泉水聲,就在這時,他拉著她奔過那片竹林,見到一汪終年煙霧繚繞的溫泉池。

  「娘子,身子泡過溫泉之後會疲憊散去。」他的聲音轉為低沉,兩隻眼睛卻閃閃發亮,如同見到獵物出現的獵人。

  身子泡過溫泉,彷佛有盆胭脂從頭上澆下來,她徹底成了一個「紅人」,原來他的「不累」是暗藏這樣的企圖……她的雙腳悄悄後退,可是手被拽著,想跑也跑不了。

  「夫君向娘子保證,身子泡過溫泉之後,必然疲憊散去。」他笑得無比天真燦爛。

  「王爺……」不過是轉眼之間,她的嘴巴被他堵住了,有意見,也只能咽回腹中。這是她自找的,不聽從王爺的命令,待在房裡休息,這會有苦頭吃了……

  不過,這是苦頭嗎?苦中帶著極度的甜蜜,甜蜜得教人想一直沉溺其中,但他絕對是騙子,泡過溫泉之後,她只覺得全身骨頭都散了,都怪他,經過溫泉浸潤的身子原本很舒服,可在他各種手段的折騰下,最後只能化為一聲「累」。

  扯太遠了,拉回,總之,她累癱了,足足在房裡休養了三天。

  若非他是帝師,跟在皇上身邊有十二載,知道皇上在心底藏個佳人,要不,皇上無視於他家有新婦,在休沐之日召他進宮下棋,這很容易教人懷疑皇上對他有斷袖之情吧。

  雖有滿腹牢騷,祈儒風也不敢對皇上發出一句怨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只是丟下嬌妻陪皇上下棋,他能說什麼嗎?

  端天穆手執黑子,眼睛觀看棋盤,久久沒有落下,卻蹦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可知道誠王爺近日與老臣們往來密切?」

  「是,誠王爺與老臣們的往來並未刻意掩飾,這是朝中大臣都知道的事。」何止是未刻意隱瞞,他是恨不得鬧得眾人皆知。可這話不能直說,他不想在皇上與誠王爺緊張的關係上點一把火。

  端天穆冷冷一笑。「他根本沒將朕放在眼裡,又何必掩飾呢?」

  「臣以為誠王爺是想試探皇上的反應。」

  眉一挑,端天穆若有所思的道:「他要朕忐忑不安嗎?」

  「誠王爺真要圖謀大事,不會如此高調。」

  是啊,真要圖謀大事,也應該低調一點,不過,三弟從來不是可以用常理理解的人。端天穆手上的黑子終於落在棋盤上。「你是要朕置之不理嗎?」

  「皇上置之不理,誠王爺若是圖謀什麼,就會有下一步行動。」

  「朕不認為他的動機如此單純,他做任何事都經過算計。」

  沒錯,誠王爺總是不停的在算計,可是,這又豈能怪他?他的算計不過是為了自保,從來沒有害人之心,絕大多數像個喜歡捉弄人的孩子,這一點,皇上也有,可惜皇上不會承認。

  祈儒風拿起棋笥中的白子落在棋盤上。「因為德和公主,誠王爺在大臣們心目中的形象不佳,誠王爺相當在意此事。」

  「你是說,他不過是想洗刷冤屈,扭轉形象?」

  「臣認為誠王爺確實有此用意。」

  他真的太大驚小怪了嗎?端天穆忍不住抱怨。「你不是說誠王妃刁鑽難纏,很會惹麻煩嗎?」

  「誠王妃刁鑽難纏是皇城百姓皆知之事。」是啊,只是遇到狡猾的誠王爺,淪為手下敗將,這又不是他事先可以預料的事。

  「什麼刁鑽難纏,她可是聰穎賢德,不但管家,還親自為誠王爺做點心……朕看真正刁鑽難纏的是誠王爺!」端天穆越說越生氣。

  從誠王府送出來的消息,誠王爺和誠王妃可是如膠似膝。他們沒有洞房之時,還以為他想休妻;如今他們洞房了,甚至當著奴才面前做出不合禮教之事,他反而嫉妒……當然嫉妒,他也想放肆的抱著喜歡的女人。

  「皇城百姓言過其實,臣疏忽了。」

  「是你太低估他了!」

  他確實太低估誠王爺,皇上又何嘗不是如此?祈儒風恭敬的拱手道:「這是臣之錯,臣會留意誠王爺。」

  「朕得知一個消息——先皇留了一道手諭給誠王爺,可曾聽過此事?」他並不擔心老三會跟老臣們串連,圖謀大事,他們兄弟有不可分割的命運,老三不會真的想反了。其實,真正令他耿耿於懷的還是那道手諭,父皇給老三的手諭究竟關係著什麼事?

  微微一怔,祈儒風連忙道:「臣不曾聽公主提過先皇留下手諭。」

  「先皇是留給真正的誠王爺,德和應該不知道此事。」

  「誠王爺手上就是有先皇的手諭,也不會告訴臣。」雖然早在誠王爺假扮德和公主之時,他們就暗中往來,因為各自的目的成為朋友,可是,他們始終對彼此抱著猜疑。誠王爺之于他,是心愛女子的雙生哥哥,是先皇病重之時求他保全之人,不過,卻也是他的政敵。

  「朕知道三弟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先皇留下的手諭,可是先皇相信你,難道沒有向你露了口風嗎?」

  「先皇不曾在臣的面前提起誠王爺的事。」若非四、五年前意外發現德和左手背上的疤痕,他也不會察覺到這對天家兄妹互換身分。

  是啊,父皇不也是在身子越來越不行之下,不得不向他坦白此事,就盼老三和德和不至於為此犯上欺君之罪。

  「依你對先皇的瞭解,你認為先皇留下的手諭是關於什麼?」

  略一沉吟,祈儒風搖搖頭。「臣想不明白,若說先皇有什麼放心不下,就是誠王爺沒有回到自個兒的位置上,如今誠王爺的一切全是皇上恩典。」先皇連最關切的事都沒下旨安排,又怎麼可能留下其他聖旨?

  「這正是朕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照理來說,先皇留下手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三弟最近抓著選秀一事不放,這教朕不得不懷疑此事與父皇留下的手諭有關。」

  「恕臣愚拙,想不透這兩者有何關聯,單論選秀一事,確實有利於穩定皇權,臣也同意皇上應該充實後庭。」

  如今娶到心愛的女子,就不懂得體察君心……端天穆惡狠狠的一瞪。「朕的後宮已經夠亂了,這會還不想亂上加亂!」

  後宮已經夠亂了?祈儒風實在無言。

  「朕一心搞定朝堂上的事,無心于後宮,這事一定要壓下去。」

  這是要他出主意嗎?祈儒風忍不住苦笑,當臣子的真是難為啊。「若此時有天災人禍,選秀一事勢必暫緩,可是天災人禍非皇上所願。」

  他不願意天災人禍,也無法操控天災人禍。「沒有了嗎?」

  「若是能教誠王爺的心思全擺在誠王妃身上,這事暫時鬧不起來。」

  「三弟有可能將心思全擺在一個女人身上嗎?」

  「這要看誠王爺對誠王妃的心意如何。」

  「朕倒是很好奇。」若那個小子被一個女人困住了,他會開心一點。

  「還有,若是此時後宮傳出喜訊,此事或能擱置下來。」

  「後宮傳出喜訊……」端天穆微蹙著眉喃喃自語。雖然不願意隨便一個女子為他生子,可是為了穩住江山,他不是沒有為子嗣盡一己之力。只是,自從莫啟兒來到身邊之後,他對其他女人總提不起勁,只能勉強在合適的日子由她們侍寢,每一次都是匆匆忙忙應付了事,這或許就是後宮一直沒有喜訊傳出的原因。

  若是按照正常手段,後宮只怕再等上一年也不會傳出喜訊,除非……端天穆眼中閃過一抹冷冽的殺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5-8-3 00:08: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顧尹兒近來越來越不安分,雖然卯正依然上敬思廳料理家務,也會親手為端正曜做點心,就是端正曜纏磨著她進溫泉池折騰,她也會乖乖就範,可是,除此之外,她不會要求自己必須當個稱職的誠王妃,曾經屬於顧尹兒的調皮好動回來了。

  這婚事從皇上賜婚一路走來,她先是抗拒,接著接受,再到認同,不過,她始終不敢過於放縱自己,誠王妃這頂帽子壓在她頭上,使她原本的隨興、好動只得收斂。可是連誠王爺都沒規沒矩,她何苦為難自己?

  於是她在誠王府過得更活力四射了,但陪嫁過來的丫頭就慘了。

  「王妃,奴婢求求你快下來吧。」欣兒快要哭了。為什麼好日子如此短暫?

  「噓!別吵!」顧尹兒很努力的隱藏自己,正因為如此,景況變得更加危險,她身子搖搖晃晃,好像隨時會從高高的枝頭上摔下來。

  「王妃……」

  顧尹兒索性丟了一顆小石子,示意貼身丫頭閉上嘴巴,自個兒則輕聲細語對著鳥窩中的小鳥道:「吃啊,趕快吃,不吃,身子怎麼會健壯呢?」

  揉著被砸中的腦袋瓜,欣兒求救的看著蘭芸和竹香,不過兩個大丫頭很沉穩,除了緊緊盯著樹上的身影,動也不動一下。無奈一歎,她還是靠自個兒吧。「王妃饒了奴婢,若是教王爺瞧見了,奴婢還能活命嗎?」

  「你爭氣一點,我沒教你死,沒有人敢要你的命!」

  一個喜歡惹麻煩的主子如何教人相信?她寧可繼續苦苦哀求,直到主子再也受不了的從樹上下來。「王妃知道奴婢膽子很小,禁不起驚嚇……」

  「閉嘴!它吃了蟲子,我就會下去。」顧尹兒惡狠狠的一瞪。

  欣兒好想哭,忍不住又看了旁邊的兩位姊姊,還是一樣淡定,只能無奈的雙手合十,默默祈求上蒼,主子可以安然下來,而不是摔下來。

  這時,顧尹兒開心的拍手大叫。「吃了吃了,它吃了……」

  因為太過興奮,她的衣袖勾到枝葉,順勢一扯,整個人失去平衡,從樹上往下墜落。

  那一瞬間,眾人的心臟彷佛停止跳動似的,也不知道是誰先發出驚叫,喚醒驚慌失措的眾人,紛紛張開雙手想接住墜落的人兒,還沒搶救到人就先亂成一團,你撞我,我撞你,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石青色身影從眾人面前閃過,抱住嬌小的人兒安然落地。

  「娘子總是教為夫的手忙腳亂。」端正曜的聲音微微顫抖。他真是嚇壞了,再慢一步,就來不及接住她了。

  沒有開花,顧尹兒立刻忘了剛剛的驚嚇,開心的仰起頭看著他。「王爺退朝了。」

  「娘子在忙什麼?」

  顧尹兒從他身上滑下來,滔滔不絕的解釋此刻狀況。「臣妾今日救了一隻翅膀受傷的鳥兒,看起來好可憐哦,鳥兒的窩不是都在樹上嗎?臣妾就在樹上為它築了一個窩,因為鳥兒受傷了,沒法子獵食,臣妾就叫人抓了蟲子,送到樹上的窩餵食……臣妾還親自盯著鳥兒吃下蟲子,那個樣子真是可愛。」

  他覺得娘子才可愛!「你還真是淘氣。」

  「這怎麼會是淘氣呢?」

  「救了鳥兒,你應該將它安頓在籠子裡,細心照顧,直到它好了,再放飛就行了,何必將鳥兒弄到樹上?」

  「我不是說,鳥兒的窩本來就在樹上。」她怎麼突然覺得氣勢矮了半截?是因為常人不會做這種事,還是因為……

  「受了傷,又不能飛,待在樹上反而不安全。」

  「是嗎?」

  「待在樹上,萬一遇到危險,鳥兒飛不起來,豈不是不安全?」

  她無言了。是啊,如此簡單的道理為何她沒想到呢?

  「你啊,根本是自個兒淘氣。」

  「我……我……」她想為自己申辯,支吾了半晌終究住了口。好吧,若非想爬樹,到樹上透透氣,她絕不會想到在樹上幫鳥兒做一個窩。

  「你想爬樹就爬樹,別欺負一隻受傷的鳥兒。」他突然道。

  「嗄?」

  「你不是想爬樹嗎?本王陪你。」

  她驚愕的瞪大眼睛。這是開玩笑嗎?

  端正曜可憐兮兮的噘嘴。「本王陪你不好嗎?」

  「不是,那個……王爺……」王爺爬樹,而且跟王妃一起爬樹,府裡的奴才見了肯定嚇壞,明日府裡又有傳言了,雖然王爺保證不會有一句不宜的話從這兒傳出去,可是僕人們私下必然議論紛紛。

  「我們上去吧。」他握住她的手,下一刻,已經帶著她飛身上樹。

  坐在樹上,夏日的微風變涼爽了,顧尹兒再也顧不得奴才們是瞠目結舌還是竊竊私語,自個兒開心就好。

  「這麼開心嗎?」她嫁進誠王府之後,他第一次見她笑得如此灑脫。

  「王爺不覺得坐在這兒更能聽清楚萬物的聲音嗎?」

  「更能聽清楚萬物的聲音?」端正曜閉上雙眸側耳聆聽,蟬兒唧唧叫個不停、枝葉隨著風兒婆娑起舞、潺潺的流水沁涼悅耳……張開眼睛,他興奮的道:「我都不知道萬物的聲音這麼有趣!」

  「王爺不曾靜下心吧。」

  仔細想想,他確實不曾靜下心,即使當一個深居閨閣的德和公主,暗中的活動也教他忙得天昏地暗,也許該說,生於皇家的人,沒有資格清心寡欲,又怎麼可能靜下心?

  「娘總是說臣妾太過衝動,教臣妾要懂得靜下來,可是府裡到處都是人,臣妾索性爬到樹上,學著靜下來,就發現坐在這兒更能聽清楚萬物的聲音。」

  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他忍不住取笑她。「夫君看娘子還是一樣衝動。」

  「我……臣妾是熱血沸騰!」

  端正曜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他的娘子真是可愛!

  雖然被嘲笑了,顧尹兒卻感覺到兩人的心更貼近了。

  「臣妾瞧王爺應該不是第一次爬樹吧。」

  「小時候,本王最大的樂趣就是爬樹,你知道這是為何嗎?因為本王想知道人家都在忙些什麼,爬到樹上,總是有許多意想不到的發現,原來,一個人可以有不同的樣貌。母妃管不住,也只能由著我,當然,絕不能被逮著,否則,父皇會將我關進書房,寫上一天的字,教我牢記皇子應該有的規矩。」

  「沒想到王爺這麼調皮。」

  「皇宮雖大,卻沉悶至極,本王總要找樂子啊。」當了德和公主之後,他更愛爬到樹上觀看各種嘴臉,越看越明白,人若不懂得掩飾自個兒的光芒,聰明就會變成愚蠢,他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以至於害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樂子?顧尹兒若有所思的揚起眉。「暗中偷窺奴才的一言一行很好玩嗎?」

  「娘子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嗎?」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王爺是教臣妾偷窺奴才的一言一行嗎?」

  「誠王府的奴才不值得費心偷窺,太無趣了。」經過他多年的修理教,誠王府的奴才一個比一個還精,就是四下無人時,也會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難怪誠王府看似沒主子,卻井然有序,原來他一直暗中「管家」啊。

  她的夫君真是不可思議!一開始以為他只是任撒嬌,嬌貴得一無是處,不多時見到他的雍容高貴、自信驕傲,然後志氣高昂、心思細膩、聰明狡猾……看見他越多的面貌,她越認清楚自己的平凡,這個卓爾不群的男子真的屬於她嗎?

  「比起偷窺,本王更喜歡待在這兒聆聽萬物的聲音,還有,與娘子談心。」

  「王爺是說,以後再也不會躲在這兒偷窺了嗎?」

  「以後,本王只在這兒與娘子談心,一起聆聽萬物的聲音。」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緊密而纏綿。

  唇角微微揚起,這一刻,她對上蒼充滿無限感謝,因為皇上賜婚,得以教她遇見他,無論他多嬌貴,今生今世她都要守護著他。

  一看到不請自來的皇上,尤其是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端正曜就很想皺眉。

  這位皇上不知道心血來潮跑到人家府裡打擾,很沒禮貌嗎?若非娘子的小日子來了,身子不舒服,不能陪他在床上玩遊戲,又堅持他今晚睡在書房,他會不管不顧的請這位九五之尊回宮,先知會一聲改明兒個再來。

  「臣弟明白皇上微服私訪是不想驚擾百姓,可是皇上乃九五之尊,若遭遇到一丁點危險,丹鳳王朝就要亂了,還是請皇上對微服私訪慎而重之。」端正曜笑盈盈的好柔和,完全瞧不出他有一絲不耐。

  「朕不知道三弟如此大驚小怪。」

  「皇上何其尊貴,臣弟怎能不小心翼翼?」

  「說到朕的安危,侍衛們更是小心翼翼,三弟就不用擔心。」

  「皇上的安危關係著丹鳳王朝,只要是丹鳳王朝的子民,沒有人不擔心的。」

  這個小子打定主意在這事上糾纏不放嗎?端天穆只得主動道明來意。「朕今日是來告訴三弟一個好消息——麗妃有喜了。」

  麗妃有喜了?端正曜輕快的笑了。「真是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只是,這個喜訊來得可真是時候,教人無法不起疑,說是真的,未免太巧了;說是假的,皇上又是如何安排這齣戲?

  端天穆難得孩子氣的撇嘴。「三弟是不是懷疑麗妃並未真的有喜?」

  「臣弟不敢。」不管是真是假,對他都是一樣。

  「朕倒覺得三弟膽子可大了。」

  「皇上希望三弟畏畏縮縮,一事無成嗎?」

  「三弟也是先皇的兒子,豈會是畏畏縮縮之輩?」

  「是,臣弟怎能辱沒先皇英名?」

  他今夜來這兒可不是為了閒扯,還有更重要的事。端天穆言歸正傳。「為什麼三弟急著要朕舉辦選秀?」

  「臣弟不是早就跟皇上提過,皇上應該早早誕下子嗣。」

  「三弟真的只是關心朕是否有子嗣嗎?」

  「不只是臣弟,大臣們也都很關心。」

  端天穆拿起幾上的茶碗,掀開茶蓋,優雅的喝了一口茶,突然蹦出了一句,「三弟這麼做是為了莫啟兒吧。」

  莫怪一離開皇宮就帶在身邊的人兒今日沒有隨侍在旁,原來就是為了她而來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莫啟兒不只是對皇上意義不同,還是皇上的弱點。端正曜笑著揚起眉。「臣弟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父皇將莫啟兒給了你,朕仗著太子的身分硬將人搶過來。當時你連自己的身分都要不回來,不得不認了,是不是覺得很不平、很委屈?」老三和德和出宮建府,他特地來誠王府送賀禮,就在那時,他第一次見到莫啟兒,只一眼,就再也移不開了。

  一開始,他覺得荒唐,怎會對一個男子生出情愫?因為好奇,他向德和索討莫啟兒。事出突然,德和沒有反應,老三卻搶先代為拒絕。他以太子的身分逼迫他們提出理由,老三推說莫啟兒是父皇安排在德和身邊的侍衛,可是他認為父皇不會計較一個侍衛,心急之下,老三說出莫啟兒是女兒身。

  得知莫啟兒是女人,更讓他堅定要得到這個人,為了逼迫德和退讓,他天天上誠王府,搞得德和居天天如臨大敵,最後妥協了。三年之後,從父皇口中得知一直以為的德和竟是老三,才明白假扮德和的老三當時決定割捨莫啟兒,是不想暴露自個兒的真實身分。

  「不,是臣弟無能為力,不敢因此不平,也不敢覺得委屈。」許久以前,父皇就告訴他,有本事的人不會怨天尤人,只會默默厚植實力以爭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由於星象之說,他是當今皇上的守護星,他生,皇上就生;他死,皇上就死。因此六歲遭到毒殺,忙於消弭戰亂的父皇不得不讓他和德和交換身分,這不只是為了保他,也是為了保皇上。其實父皇有機會恢復他的身分,也問過他的心意,可他拒絕了,只因他不單單想要身分,還貪戀想要的人。

  「你一步一步找回身分,不就是為了她?」

  端正曜似笑非笑。「皇上是這麼認為嗎?」

  「難道不是?」

  「皇上太看得起臣弟了,臣弟行事向來順心而為,從不想任何人。」

  「順心而為?」

  「是,順心而為。」

  「真的是朕想錯了嗎?三弟要朕舉辦選秀充實後庭,並非為了莫啟兒?」

  皇上還真是固執,難道就這麼希望他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莫啟兒?好吧,為人臣子不應該拂逆皇上的心意,況且有些事早晚要面對,今日他就攤開來講吧。「這事倒真的是為了莫啟兒。」

  「你還是承認了吧!」端天穆倨傲的揚起下巴。「不過,即使朕的後宮有三千佳麗,朕也不會讓她離開。」

  這張帝王的嘴臉真是令人不快,可他不想與之一較高下,只能壓下不平,道出重點。「皇上一言九鼎,應該不會忘了與臣弟的約定——只要皇上誕下子嗣,或者後宮六宮都有了主子,皇上就必須讓莫啟兒自由離去?」

  端天穆聞言一怔。確有此事,當時老三雖然同意退讓,但是附帶了一個約定,他不曾擱在心上,因為堅信莫啟兒不會離他而去。

  其實,他甚至忘了莫啟兒與老三有過牽扯,畢竟莫啟兒待在老三的身邊時間不長。若非這些天不斷深思老三近來的一舉一動,細細推敲他的動機何在,又想起老三要莫啟兒蹴鞠,只怕不會想到他鬧出選秀一事是為了莫啟兒。

  若是按照他們的約定,麗妃就算真的有喜,為他誕下子嗣,也不會亂了老三手上正在下的這盤棋。是啊,可是這顆棋子他卻不能不下。

  「皇上忘了嗎?」端正曜帶著挑釁的挑眉問。

  「莫啟兒不會離開朕的身邊。」他繃緊臉道。

  「莫啟兒會不會離開皇上的身邊,應該由她決定,皇上只要記得與臣弟之間的約定。」

  「朕記得,只是朕很好奇,為什麼你認為莫啟兒願意離開朕的身邊?」

  「時候到了,皇上就會知道了。」

  端天穆不悅的皺眉,感覺很不安,但接下來老三會比他還不安,除非,他一點都不在意他的王妃。「朕要提醒你,別忘了你已經成親了。」

  「皇上賜婚,臣弟怎麼會忘了呢?」

  「朕知道你很委屈,可是都娶了,就不該生出其他的心思。」

  他可沒心思繞在此事打轉。「皇上無須為臣弟掛心。」

  「是嗎?」端天穆別有深意的一笑,起身下了臥榻。「夜深了,朕該回宮了。」

  「臣弟恭送皇上。」

  端天穆點了點頭,昂首闊步走出書房。

  端正曜見了一怔,今日皇上處處透著反常……甩去腦中的疑惑,趕緊跟過去。

  回到宮裡,端天穆寫了一會兒字帖,想沉靜下來,卻終究敵不過內心揮之不去的焦慮,派貼身侍衛姜虎將莫啟兒召來。

  「你看朕今日的字如何?」端天穆放下手上的筆。

  莫啟兒看了一眼,平穩的道:「氣勢淩厲。」

  「除了這四個字,你找不到其他的評語嗎?」

  「卑職不知道錯在何處,請皇上賜教。」

  「不是說你錯了,而是……」他懊惱的將剛剛寫的字帖揉成一團,扔了。

  莫啟兒默然不語。並非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只是不能回應。

  輕聲一歎,他帶著撒嬌的語氣道:「今晚,不要當莫侍衛,當朕的知己,可以嗎?」

  「皇上乃一國之君。」

  為什麼她非要惹惱他呢?「你也知道朕是一國之君,朕說是,你就是,不應該有其他意見。」

  沒錯,他是一國之君,他說是她就是,沒有她置疑的餘地。

  他豈會不明白她的心思?她選擇沉默,他就當作「是」。

  「朕好像不曾問過,為何你會進入護衛營?」父皇習慣四處尋找因為天災人禍而家破人亡的孤兒,不分男女,將他們加以嚴格訓練成為殺手或護衛,不過進入護衛營的都是男子,莫啟兒當然只能以男兒身進入護衛營。

  至於莫啟兒為何得以女扮男裝進入護衛營,想必是因為她身手特別敏捷,父皇不得不為她破例。他始終如此相信,可是老三如此篤定莫啟兒在可以自由離去之時必會離開他,不禁教他起了疑心,難道莫啟兒能進護衛營是因為老三的關係?



  莫啟兒很意外,但很快就回過神,避重就輕的道:「卑職曾經在路邊行乞,一日遇到德和公主,是德和公主將卑職送進護衛營。」

  「德和公主?」

  「當時的德和公主是改變卑職一生的人。」

  當時的德和公主是如今的誠王爺。他們彼此心知肚明,也無須特別點破了。

  因為老三,她從乞兒變成護衛,老三之于她的意義當然非一般人可以比擬。端天穆酸溜溜的問:「你對他充滿感激?」

  「卑職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聞言,端天穆臉色一沉,聲音轉為冷冽。「不能對他忘恩負義,可以負朕,是嗎?」

  「卑職的命是屬於皇上的,卑職豈敢負皇上?」

  「一個人不能同時待在兩條船上,今日若是教你在朕與他之間做個選擇,你是負朕,還是負他?」

  一怔,莫啟兒堅定的說:「卑職必會忠於職守。」

  端天穆從書案後面走出來,在她面前站定,看著她的目光充滿霸氣又纏綿。「朕要你許諾,絕對不會離開朕的身邊。」

  「凡進入護衛營,這一生就是護衛營的人,沒有聖旨,不能離開護衛營。」

  是啊,他絕對不會下旨讓她離開護衛營,她當然也不會離開他,為何他的心如此糾結、如此不安?

  端天穆突然伸手將她扯進懷裡,緊緊的抱著。

  想過無數遍,都沒有此刻這麼令人激動,原來,她不如外表那般堅毅,她嬌嫩柔軟,身上透著一股清淡的桂花香……

  莫啟兒嚇了一跳,連忙低喚。「皇上……」

  「一次就好。」

  「皇上……」

  「你就不能容許朕放縱一次嗎?」

  她不是不能容許,而是害怕放縱會生出眷戀,一旦有了眷戀,就會有貪戀。他是一個帝王,她是一個侍衛,就是一丁點貪戀都會毀了皇上的英名,可是這一刻,在他霸道又溫柔的懷裡,她一身的剛硬只能化作綿綿柔情。

  感覺到她的軟化,端天穆的唇角柔和的揚起,可是口氣依舊不願服軟。「你知道嗎?朕很生氣,真的很生氣,因為他,朕才能遇見你。」

  她的帝王有時候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正是這樣的孩子氣,她無法再將他視為一個君王,她的心也剛硬不起來。

  「皇上可曾想過,因為他,卑職遇見皇上,皇上還要生氣嗎?」

  他無言了。正因為如此,他更生氣,可是又不能說出口,說了,倒顯得他可笑。

  「皇上可以放開卑職了嗎?」

  「不要。」

  「皇上……」

  「你再囉嗦,朕就抱到天亮,也不管明日會不會鬧出斷袖之癖。」

  自從誠王爺提起選秀充實後宮,皇上就越來越不管不顧,這令她不安,總覺得皇上正掉入某個陷阱……不,就連她也情不自禁的走進這個陷阱。

  「皇上明日要上朝。」

  「朕知道明日要上朝,可是明日,朕還能如此放縱嗎?」他越說越心酸,明明是一國之君,為何要一個女人如此困難?

  明日,皇上不會容許自個兒放縱,她亦如此,因為他們都清楚自己的身分、自己的責任,一次的放縱已經太自私……好吧,今日,就由著她的帝王吧。

  顧尹兒最引以自豪的就是樂天,無論遭逢何事,她不會苦惱太久,很快就會振作起來,想方設法面對遭遇的困境,譬如皇上賜婚,這攸關一生的事,後來她不也打起精神為自個兒謀劃,雖然情況變了一個樣……這不是重點,總之,沒有什麼事可以困住她,畢竟腦袋瓜小,裝不了太多事物,可是,這一次完全不管用。

  雙手捂住耳朵,她一次又一次的喃喃低語,「忘了,無論聽見什麼,全部都忘了……」

  是啊,她真心想全部忘了,甚至當自個兒昨夜不曾躲在書房外面偷聽,可是那一字一句如今還清晰的繞著耳邊打轉。

  皇上賜婚,將她指給誠王爺,誠王爺娶她是迫於無奈,這不值得傷心難過,她不也如此嗎?只是沒想到,他早有心上人,為了將心上人從皇上身邊搶回來,他還大費周章,搞得朝堂烏煙瘴氣……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心痛,會不會就這麼痛死了?死了,他會不會為她掉眼淚?

  顧尹兒豪邁的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笨蛋,又沒死人,哭什麼?不值得的,大不了,她離開就是。

  原本她就沒想過在這個像籠子似的地方待上一輩子……可是,為什麼眼淚還是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滾滾而下?為什麼沒法子控制那股教她快窒息的傷痛?

  「王妃,奴婢是不是做錯什麼事惹你傷心難過?」欣兒也很想哭,最近真是苦惱極了,昨日還笑嘻嘻的主子過了一夜就傷心得涕淚縱橫,看了真想問上蒼,在搞什麼把戲?按理,直接問主子就行,可是這位主子從來不會好好回答人家的問題,還不如旁敲側擊。

  「沒……沒你的事。」不哭,太沒出息了。顧尹兒再一次用力抹去淚水,可是卻怎麼也拋不開內心的痛楚。

  「王妃哭得那麼傷心,怎麼會沒有奴婢的事?」

  「我說沒你的事就沒你事,別來煩我。」

  「可是,王妃一天沒有進膳了,這樣下去,病倒了怎麼辦?要不,王妃先吃點東西,再慢慢哭?」欣兒自認為這是很好的建議,卻讓某人氣得差點翻白眼,恨不得一腳將她踹出去。

  「蘭芸……」

  「蘭芸姊姊去小廚房做點心。」

  這個蘭芸果然是端正曜的人,精明得像只狐狸,一遇到麻煩,就立刻閃人。

  可憐的蘭芸,明明是體貼卻被當成精明,此時除了自小跟著王妃的欣兒,還有誰適合隨侍王妃左右呢?當著欣兒面前,王妃多少會露點口風,可是面對其他人,王妃的嘴巴只怕比蚌殼還嚴緊。

  「我讓蘭芸姊姊送些點心過來好嗎?」

  「出去,別在這裡煩我,我就是餓死了、病死了,都與你無關。」

  「怎麼會與奴婢無關呢?王妃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王爺豈會放過奴婢?」她是真的很怕王爺。說出去,別人可能無法相信,王爺看似親切隨和,可是稍稍靠近,就會感覺到令人顫慄的寒氣。她總覺得王爺很討厭人家靠近,不過遇到王妃,又像娃兒見到娘,撒嬌纏磨著不放。

  「王爺說不定正盼著我有個三長兩短。」顧尹兒負氣的說。

  「嗄?」

  「用不著擔心,王爺不會在乎我是死是活。」

  「王爺很在乎王妃。」

  「你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王妃是什麼意思?」欣兒真的是一頭霧水。

  顧尹兒覺得好悶,什麼都不能說,就是能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雖然偷聽到王爺與皇上的談話,可是囉嗦那麼多,她真正聽明白的只有一事——他們在搶奪一個名為「莫啟兒」的女子。

  莫啟兒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王爺不惜為了她得罪皇上,而九五之尊的皇上竟對她如此癡迷,她必定是個奇女子……她如何與一個奇女子相比?官家千金應該懂的,她不太懂,村姑愚婦懂的,她也不太懂,嚴格說起來,她簡直一無是處,王爺怎麼可能喜歡她?

  「王妃……」見她的眼神越來越悲傷,欣兒不由得更心急了。

  「出去吧。」

  「奴婢要一直陪在王妃身邊,王妃就是不開心,也不要趕走奴婢。」

  「王妃為什麼不開心?」端正曜不動聲色的走進內室。

  欣兒慌慌張張的退到一旁。「王妃一天沒進膳了。」

  端正曜用眼神示意她退下,在床沿坐下,一如往常撒嬌似的問:「為什麼一天沒進膳?」

  「……不想吃。」顧尹兒穩住聲音,極力掩飾內心的波濤洶湧。

  「為什麼不想吃?」

  「不想吃就是不想吃。」

  「肚子不餓嗎?」

  雖然力持冷靜,可是他像個木頭人似的問話,實在讓人怒火一下子飆上來,她的聲音不自覺的跟著上揚。「肚子餓了還是不想吃。」

  端正曜苦惱的皺眉,難以理解。「哪有人肚子餓了還是不想吃東西?」

  「就是我,我肚子餓了不想吃東西,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若生病了怎麼辦?」

  「生病了就生病了,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他已不會在乎……

  「你是我最親愛的娘子,怎麼會與我無關?」

  「不敢當。」卻不是他的心上人……

  怔愣了下,他好笑的提醒她。「你已經是我親愛的娘子了。」

  「若是王爺休了臣妾,臣妾就不是王爺的娘子了。」一旦休了她,他便可理直氣壯擁抱最愛。

  這下終於認清楚她不像是鬧著玩,端正曜正色道:「娘子在跟本王生氣嗎?」

  「不是。」

  「不是?」

  「不是就不是,你是鸚鵡嗎?不要重複我的話!」她不自覺的越來越激動。他心中明明另有所愛,為何可以虛偽的對她如此體貼多情?為何可以當她是獨一無二的寶貝似的疼愛?不要再騙她了!

  端正曜覺得委屈。他自認為沒有得罪娘子,娘子又怎麼會與他鬧彆扭?只當娘子小日子來了,身子不適,心情不佳——這是神醫告訴他的,姑娘家小日子來的時候,往往因為腹痛,總愛鬧彆扭,因此當德和公主時,他總不忘利用這種藉口掩護自個兒偷溜出府的事。「娘子看起來好像在跟本王生氣。」

  是啊,她太沉不住氣了,萬一教他察覺到什麼,她豈不是太丟臉?絕對不能教他知道,她竟然如此在意他早有心上人。冷靜下來,她淡然的反問:「王爺是否犯了錯值得臣妾生氣?」

  「沒有。」

  「既是如此,臣妾又怎麼會與王爺生氣?」

  「可是……」

  「王爺不要胡思亂想,臣妾只是身子不適,所以,今夜還是請王爺回書房。」不待他做出反應,顧尹兒躺下來,背對著他。

  看了她半晌,端正曜起身走出屋子。

  顧尹兒緊咬著下唇,已經打住的眼淚又嘩啦嘩啦滾下來。其實,今夜他若堅持陪在她身邊,不肯離去,她還可以自我欺騙,她在他心中也有一席之地……

  她真是傻,人的心何其小,又怎麼容得下兩個人?

  端正曜是個疑心病重的人,這與六歲那一年差點被毒殺身亡有關,死過一回的人,若還不懂得保護自己,哪天真的被毒死了,也是活該,因此,他在妻子身邊安排眼線。

  尹兒是他最重要的人,傷害尹兒如同傷害他。尹兒聰明機靈,可是心思單純,不懂得人心險惡,遇見不平,就想拔刀相助,若不當心點,容易遭到利用,他只能想方設法暗中保護她。安排眼線,掌握她的一舉一動,確保無人在身旁搧風點火,這是保護她最輕省的法子。



  不過,雖然將兩名貼身大丫頭安排在妻子身邊,若非有要緊的事,他不會驚動她們。畢竟他的目的不是監控,而是保護。但尹兒今天態度太反常,他不能不關心一下。

  「奴婢見過王爺。」竹香在趙士英的安排下悄悄進了浩瀚齋。

  「王妃前兩日都做些什麼?」端正曜狀似專注的觀看前方的棋盤。心煩之時,他特別喜歡與自個兒下棋,試著贏過自己,這可以讓心平靜下來,更是一種挑戰,可是今日……

  「一如往常,王妃卯正就上敬思廳料理家務,用過午膳,在園子逗鳥兒玩了一會兒,再回房裡午睡小憩。下午去騎馬,然後進小廚房為王爺做點心。」相較于秀美靈巧的蘭芸,香竹平凡得教人看過就拋到腦後,可是,她才是端正曜最得力的大丫頭,心思細膩的她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就是匆匆一眼的人,也可以畫下來。

  端正曜放棄跟自個兒過不去了,抬頭看著竹香。「這麼說,前兩日都很正常,今日才出現反常的舉動,是嗎?」

  「王妃從昨日巳時收到娘家送來的書信之後,就一直心神不寧,只是今日益發反常。雖然卯正也去了敬思廳料理家務,可是整個人好像失了魂。離開敬思廳之後,便一直悶在房裡。」

  他微微挑起眉。「顧家送了書信過來?」

  「是,不過送信之人匆匆丟下書信就走了,並未堅持當面交給王妃。這點令奴婢起了疑心,顧家特地派人送書信過來,必有要緊之事,為何不當面交給王妃?奴婢便派人問了門房,門房說,對方表明是顧夫人派來的,因為不想打擾王妃,只請托轉交書信。」

  「王妃看過書信說了什麼?」

  「沒有,可奴婢倒是聽到欣兒嘀咕了幾句——顧夫人做事謹慎,有事必定親代王妃,絕對不會透過奴才或書信傳達。」

  是啊,成親之前,他就將顧家上下打聽得清清楚楚,也是擔心皇上會利用顧家的人。岳父岳母都是行事謹慎之人,這也就是說,有人假借岳母的名義送信給尹兒。

  既然不是正大光明,其中必定有詐。

  「這事本王會派人去顧家暗中調查。王妃看過書信之後,可有將書信燒毀?」

  「沒有,當時王妃收進懷裡。」

  若是極隱密之事,就必燒毀,不燒毀,可能是不便當著下人的面為之,也可能是留著作為證據,或是需要再三細讀。

  無論那封書信是誰送來的,又說了什麼,這事絕對與他有關,要不,昨日早上他們還有說有笑,怎麼可能過了一夜就變了樣?

  過了一夜……慢著,昨夜皇上突然來訪,難道不是為了莫啟兒,而是要讓尹兒聽見他們的談話嗎?不,不可能,侍衛守在書房門口,她跑來書房尋他,侍衛必然出聲警告,除非她先一步躲在某處偷聽,才有可能在不驚動任何人。如果這個猜測成立的話,必定有人刻意將她引至那裡……那封假借岳母之名的書信目的恐怕就在此。

  「王妃昨夜都待在房裡嗎?」

  「王妃昨夜去了藥草房。」

  「你確定?」

  「奴婢親眼看見王妃進了藥草房,可是王爺不喜歡閒雜人等踏進藥草房,因此王妃也不許人家跟著,要欣兒和蘭芸守在外面。」

  雖然外面有人守著,想偷偷摸摸溜出藥草房也不是難事,再說,外面的兩個丫頭不認為其中有不妥之處,自然也不會留意藥草房的動靜。

  「你先回房,若是王妃有任何異樣,隨時告訴本王。」

  「是,王爺。」竹香輕巧的退出浩瀚齋。

  端正曜喚來周大郎,囑咐他暗中調查顧家是否派人送書信給王妃。雖然真相幾乎可以確定,但他不喜歡誣陷人。

  斂住思緒,他試圖將心思移回棋盤上……無奈一歎,他索性走下臥榻,拿起掛在架上的劍,走出浩瀚齋。

  過了月牙門,就見到妻子站在梧桐樹下,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顧尹兒不是在看什麼,而是想著有一回他們爬到樹上,丈夫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支簪子,一朵朵夏荷從含苞到綻放,上面墜著各色珠寶,華麗卻又精巧——

  「這可是獨一無二,本王特地為娘子設計的。」

  「特地為臣妾設計的?」

  「本王有間珠寶鋪子,那裡的工匠師傅都是皇城最頂尖的,本王就跟他們學了一點,不過,這是本王第一次親手做,費了好大的工夫。」

  因為管家的關係,她知道王爺手上至少有十間鋪子,皆由他親自管理,除了知道鋪子收入豐富,甚至比王爺的俸祿還多,其餘都不清楚,她自然沒將這些鋪子放在心上,當然也不會想到其中有間珠寶鋪子,王爺還會設計簪子。

  端正曜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皺眉。「娘子會不會覺得本王像個姑娘家?」

  「不,只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王爺怎麼會想到親手做簪子呢?」

  「本王想討娘子歡心啊。」

  一股甜得像蜜般的滋味溢滿她的胸口,她心慌意亂的撇開頭,隨口一說轉移話題。「王爺的手真巧,若是臣妾,花上數年也學不來。」

  「父皇總是誇本王天資聰穎,凡事一點就通,是父皇最得意的兒子。」

  她忍不住又將目光轉向他,隱隱約約看見他眼中的落寞。「可是,王爺不喜歡,對嗎?」

  他沒有回答她,反過來一問:「你喜歡嗎?」

  「不喜歡,天資聰穎容易招嫉,太辛苦了。」

  他的唇角微微翹了起來。「我的娘子果然與本王心意相通。」

  她嬌羞的紅了臉。真是奇怪,他對她而言依然是個謎,怎麼也看不清摸不透,可是有時她往往知道他的心意,沒有猶疑,理所當然認為他就是懷著這樣的想法。

  是因為他在她面前坦露得越來越多嗎?不過,最近她越來越有這種感覺,即使沒有言語,他們之間也可以溝通。

  「本王幫娘子插上。」他將簪子插在她的髮髻上。

  摸著簪子,她滿懷期待的看著他。「如何?」

  「好看。」

  「是簪子好看,還是臣妾好看?」

  「簪子好看,娘子更好看。」他微微傾身靠過去,她晶亮的雙眸輕輕閉上,四片唇瓣纏纏綿綿的貼上……

  顧尹兒將目光從樹上收回來,幽幽一歎,往事歷歷在目,可是她的心再也無法回到最初。

  端正曜悄悄退回月牙門,回到浩瀚齋。看來,皇上想借著莫啟兒擾亂尹兒的心思,再借著尹兒擾亂他的心思。

  危險何嘗不是一道機會之門呢?將危機變成一個轉機,豈會難得倒他?

  皇上如此用心良苦,若他白白糟蹋了,豈不是辜負皇上的安排?他嘴角揚起自信的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5-8-3 00:09: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輾轉一夜,好不容易睡著,可是剛剛睡著,就被人家吵醒,顧尹兒真的很火大,瞪著心急如焚的貼身丫頭,她差點失控的將被子揉成一團扔過去。「不是告訴你,這幾天我什麼事都不想做,府裡的事全交給蘭芸和竹香。」

  「王爺生病了。」在主人殺人的目光下,欣兒趕緊道出重點。

  「嗄?」

  「王爺全身好像一團火似的,嚇死人了!」

  怔愣了下,顧尹兒心存懷疑。「你在說笑吧。」

  「奴婢怎麼敢拿王爺開玩笑。」

  不是她疑神疑鬼,昨日見到端正曜的時候,他可是活蹦亂跳,哪裡有一點點生病的跡象?「王爺昨日明明還好端端的,怎麼今日就病倒了?」

  「聽蘭芸姊姊說,王爺就是這個樣子,說病就病,常常教人措手不及。」

  「你親眼見到了?」

  「沒,可是王爺的貼身侍衛急急忙忙過來請竹香姊姊去浩瀚齋,後來蘭芸姊姊也過去了。剛剛蘭芸姊姊回來,說是王爺病得很嚴重,全身發燙,想請王妃過去。」

  當下的第一個想法,是沖下床漱洗更衣,可是她很快就回過神。為什麼要在意那個虛偽的王爺呢?冷靜下來,顧尹兒故作冷淡的問:「請御醫了嗎?」

  「王爺不讓人請御醫。」

  顧尹兒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這在玩什麼把戲?「為什麼不讓人請御醫?」

  「不知道,王爺堅持不肯,蘭芸只好過來請王妃。」

  再也沉不住氣了,顧尹兒一邊跳下床一邊嘀咕。「他是孩子嗎?怎麼病了還在鬧彆扭?」

  見到主子擔心的樣子,欣兒不由得鬆口氣,趕緊上前服侍,免得主子忘了穿鞋子就跑出去。不過,王爺若是見到此情此景,會不會什麼病都沒了?

  顧尹兒匆匆趕到浩瀚齋,雖然不見洞房花燭夜那般眾人亂成一團,可是人人如臨大敵的立在一旁,緊盯著床榻上那位無比嬌貴的王爺。

  「娘子……」端正曜看起來好委屈,彷佛受到多麼悲慘的虐待,教一路想著罵人的顧尹兒都不能不投降。

  「蘭芸,派人拿帖子去請御醫。」

  「不要御醫,我只要娘子。」端正曜伸手拉住她,乞求憐愛的雙眸瞅著她,再剛硬的心豈能不變成繞指柔。

  「王爺不要任性了,看過御醫,喝了湯藥,病就會好了。」顧尹兒轉頭瞧了一眼蘭芸,示意她派人去請御醫。

  「我只要有娘子就會健健康康。」

  「我不是御醫,也不是湯藥,不可能確保王爺健健康康。」

  他轉為雙手抱住她的腰,好緊好緊,生怕她跑掉似的,聲音無比哀怨,教人聽了心生內疚。「娘子不能不要我,沒有在娘子身邊,我睡不好,夜裡才會著涼。」

  夜裡睡不好會著涼?這是什麼道理,不過,她的夫君非一般人,無法以常理理解,今日說病就病,嬌貴得讓一群人全圍在身邊小心伺候,明日一早就神采奕奕坐在馬背上……怎會有如此神奇古怪的人?

  「臣妾怎麼可能不要王爺呢?」王爺可以休妻,而她只能求王爺手下留情,和離就好……這是不是很不公平?

  「昨晚娘子趕我到書房。」他真的好傷心、好委屈。

  「呃……我是因為……」顧尹兒及時住口,趕緊瞧瞧書房裡其他的人。咦,怎麼一個也不剩了?這些奴才會不會溜得太快?唉,不怪他們,若她可以溜之大吉,也不想留在這兒,這位王爺真的太難伺候。

  「娘子想跟我生氣就跟我生氣,沒關係,只是,不要不理我。娘子不理我,我就會很傷心、很難過。」端正曜的聲音越來越小聲,教人不禁生出愧疚之心。

  「臣妾知道了,以後不會不理王爺,不過,王爺不可以再鬧彆扭,讓御醫為王爺診脈開藥,臣妾也比較放心。」

  嘴一撇,他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我討厭御醫。」

  「王爺是討厭吃藥吧。」

  「對啊,真的好討厭,苦的。」

  「我會讓王爺配著冰糖服下湯藥。」

  「還是苦的。」

  他是不是故意整人?若是跪下來求饒可以讓這位王爺乖乖聽話,她絕對會這麼做,可惜,他很可能也會跪下來向她求饒……兩個人都跪下來,吃虧的還不是她這個身子健壯的人。

  沒法子,她只能祭出最令人不齒的賄賂招數。「只要王爺願意喝下湯藥,臣妾就滿足王爺一項要求,如何?」腦海不禁閃過小時候娘親哄她吃藥的情景,也沒有此刻這般辛苦……總之,她又沒這位王爺嬌貴。

  「一次湯藥,一個要求。」端正曜一向很懂得利用機會敲詐。

  「一次湯藥,一個要求?」

  「每一次喝湯藥,我都覺得生不如死。」他的要求很合理。

  生不如死?顧尹兒唇角抽動一下。有這麼嚴重嗎?

  「我只要有娘子,身子很快就會好。」

  這好像在告訴她,他無意趁機敲詐,她可以不必如此為難自己。顧尹兒苦惱的討價還價。「一天一個要求。」

  「本王可以不看御醫,不喝湯藥。」換言之,他不接受討價還價。

  顧尹兒突然覺得很滑稽,生病需要看御醫的是他,為何是她苦苦哀求他?只能說,心軟就是吃虧!「好,一次湯藥,一個要求。」

  端正曜立刻揚起燦爛的笑容。「我最愛娘子了!」

  彷佛被點了穴道似的,顧尹兒瞬間呆若木雞。

  「我最愛最愛娘子了!」端正曜兩眼閃閃發亮,緊緊盯著她紅潤飽滿的雙唇,不難看出來他想幹麼,可是還來不及出擊,機會就慘遭破壞。

  「王妃,李御醫來了,在前面候著。」蘭芸站在琉璃簾子前道。

  回過神來,顧尹兒吸口氣穩住自己,下達指示。「先請趙侍衛和周侍衛送王爺回房,再請李御醫過來為王爺診脈。」

  「是,王妃。」

  接下來,顧尹兒很慶倖忙著應付嬌貴難伺候的王爺,無心胡思亂想,可卻無法控制狂亂的心跳,「我最愛娘子了」的威力太驚人,教她一整天都如同踩在雲端似的要飛起來。

  張開眼睛,看見近在咫尺的俊顏,顧尹兒怔愣了下,慌張的趕緊閉上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她努力靜下心,仔細回想。

  昨夜王爺吵著要下棋,因為她下了一手臭棋,怕他笑話,婉拒了,可是他每喝一次湯藥,就可以提出一項要求,依照約定,她只能陪他下棋。

  一開始,她真的很專心下棋,可是他又皺眉又瞪人,顯然沒有見過比她還不會下棋的人,害她越下越沮喪,最後耍性子的說不下了,他很有禮貌的詢問她,真的不下了嗎?是啊,不下了,不願意被他笑話,想不到,他竟然開心的咧嘴笑,她真是氣極了,不過就在轉眼之間,他已經將她撲倒在床上。

  「比起下棋,本王更喜歡與娘子玩遊戲。」

  這是在玩遊戲?她真的很困惑,不清楚王爺將她壓在床上如何玩遊戲。

  她正想開口問,嘴巴已經被堵住,接下來……總之,她終於明白王爺所謂的「玩遊戲」是什麼意思,這絕對不能說出去,實在令人太害羞了,光是想,就覺得沸騰的血都要衝上腦門。

  冷靜,姑娘家怎麼可以一直想著這種羞死人的事?

  感覺紊亂的氣息漸漸恢復,她再度張開眼睛,靜靜看著面前那張俊美脫俗的容顏,無聲的讚歎,一個男子怎能生得如此漂亮?

  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她輕輕劃過他的眉毛,沿著鼻樑往下,落在唇上……連她這個人稱皇城第一美人見了都心生嫉妒,豈有人不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端正曜突然張開眼睛,伸手抓住她,開心的道:「我逮住你了!」

  嬌顏彷佛被胭脂染紅,她羞得想整個人縮進被子,可是,這種欲蓋彌彰的反應只會教自個兒更丟臉。

  清了清嗓子,她故作鎮定將手抽回來。「王爺怎麼老像沒長大的孩子?」

  「你不喜歡嗎?」

  「嗄……不是,只是……」她對這樣的他沒有招架的能力。

  「只有在娘子面前,本王可以當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孩子。」他真的很喜歡當個沒長大的孩子,喜歡這種可以任意對她撒嬌的時候,當然,也因為這樣更能得到她的寵愛。他真的好愛她莫可奈何,只能寵他的樣子。

  「王爺想怎樣就怎樣,臣妾無所謂。」

  「真的可以嗎?」

  她無奈的點點頭。怎麼老覺得自個兒好像一隻掉入蜘蛛網的蟲子?前天夜裡還為他傷心難過,甚至想了一遍又一遍,無論他要休妻還是和離,她都不會眷戀「誠王妃」這個身分,如今他三言兩語,她又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唉,她真的很沒出息!她不管那個叫莫啟兒的女子嗎?若是有一天,他真的從皇上手中奪回所愛,她願意與那位女子共事一夫嗎?

  賢妻應該大度,而且祖制有定,王爺可以立一個側妃,若是王爺要迎娶莫啟兒為側妃,她還得為王爺迎娶佳人進府。無論是為了一個賢字,還是規矩,她都必須與莫啟兒共事一夫……可她做不到!單是想著他抱著別的女子,她的心就好像被劃了一道傷口……

  「娘子在想什麼?」端正曜伸出右手撫平她微蹙的眉頭。

  她故意順著他的話問:「每個人都想要長大,為何王爺老想當孩子?」

  「本王喜歡心思單純的感覺。」

  「臣妾長大了,還是一直覺得自個兒心思單純。」

  「娘子真是了不起,可以讓自己一直保持著單純的心思。」

  微挑著眉,她怎麼覺得這話不是在誇讚?「王爺是取笑臣妾笨嗎?」

  「不是,我的娘子很聰明。」只是不喜歡耗費心思罷了。

  撇了撇嘴,她還會不瞭解自己嗎?「臣妾是聰明,只是不愛用腦子。」

  輕聲一笑,他揉了揉她的頭。「娘子,本王真的很感謝上蒼,皇上賜婚的對象是你,本王不用兜上一大圈才得到你。」

  她困惑的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你相信姻緣天註定嗎?」

  「若不是皇上賜婚,我不會嫁給王爺,這確實算得上姻緣天註定。」

  「因為皇上將你許給我,我更相信姻緣天註定。」

  「怎麼說?」

  「不重要了,你只要記住一件事——本王想白首到老共度一生的人是你。」

  望著他一臉誠懇,這一刻,她有了一個全新的體悟——莫啟兒是誰再也不重要了,她是他的妻子,今生都要守護他。

  「娘子不相信嗎?」

  「不是,只是臣妾一無是處,王爺不覺得委屈嗎?」心頭仍有小小的不安。

  「娘子嫁給夫君這麼嬌貴難伺候的王爺,不覺得委屈嗎?」

  顧尹兒頓時啞口無言。她在無意間說溜了嘴嗎?

  「本王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個兒身子嬌貴,性子也嬌貴。」

  不錯嘛,還有自知之明。顧尹兒不好意思說,只能傻笑。

  「本王是真心感謝上蒼,能夠遇見尹兒,尹兒還成了本王的王妃。本王經常在想,上蒼說不定就是可憐本王受的苦,才將尹兒送到本王身邊。」端正曜的目光轉為深沉。雖然擁有皇城第一美人的封號,她真正的美卻是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熱力,她總是讓他覺得活著是美好的一件事,即使她正為某件事苦惱、跳腳,在她身上,看見的依然是美好。

  慘遭毒殺,好不容易活下來,卻必須以德和公主的身分過日子,他怎麼可能無怨無恨?即使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他還是不斷的讀書練武,盼著有一天可以申冤,他不至於什麼事都不能做。

  可是遇見她,每一次梅樹林的相見,她的活力總是感染了他,原來,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在不知不覺當中,他生出一個念頭——若她能夠待在他身邊,未來會是什麼樣子?他無法想像,但是可以預見,絕對充滿歡笑。

  王爺受了什麼苦?顧尹兒傷腦筋的皺眉,最近一直有種奇怪的想法,她嫁的這位王爺並非過去認知中的誠王爺,這是不是很好笑?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王爺,你會不會守著我?」說起來很可笑,一開始因為他是王爺,總是擔心無法安分守在深閨的她會討厭他,因此借著生病、管家……各種方法軟化她,讓她有了誠王妃的認知。

  一切如他所願,如今她不再討厭他,卻又擔心沒有王爺這個尊貴的身分,她願意跟著他浪跡天涯嗎?畢竟,她爹娘都在這裡,她可以為了什麼也不是的他放下他們嗎?想得越多,心就越不安,也許,這就是愛一個人的心情,生怕自己對心愛之人而言是可以割捨的。

  怔了一下,顧尹兒被他越搞越糊塗了。「出嫁從夫,臣妾嫁給王爺了,不管王爺是王爺還是販夫走卒,臣妾都只能跟著王爺。」

  「不要管出嫁從夫這種教條,單單問你的心意。」

  「我的心意?」

  「對,問你自個兒的心,若我不再是王爺,你還是會跟著我嗎?」

  「我從小接受的教導就是出嫁從夫。」無論心意如何,她所受到的教導是根深柢固的,儘管她從來不認同這樣的教條。

  是啊,她已經是誠王妃了,一定會守在他身邊,無論是順從自己的心意,還是順從根深柢固的教導……雖然不滿意這樣的答覆,但要緊的是,她會一直待在他身邊,相信總有一天,她的心會完完全全屬於他。

  「我們來拉勾。」他狀似天真無邪的伸出右手。

  「拉勾?」

  「是啊,拉勾,約定了就不可以反悔。」

  「臣妾不會反悔。」

  「不管,還是要拉勾。」

  「拉勾就拉勾唄。」

  端正曜開開心心的跟她拉勾,不忘了再一次提醒。「絕對要遵守承諾哦!」

  顧尹兒調皮的做了個鬼臉。「臣妾不是跟王爺拉勾了嗎?」

  「拉勾又不是賣身契書,沒有多大的效力。」重要的是她的心。

  「臣妾最重承諾了。」她驕傲的揚起下巴。爹平日最愛拿來訓她的就是孔老夫子的話——「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若想當爹的女兒,不能連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我相信娘子最重承諾了。」

  「王爺是不是該起身了?今日要上朝。」

  「本王身子虛弱,必須再嬌養個幾天。」

  「……」真是無言以對,昨夜拉著她上床玩遊戲打滾的時候,怎麼不見他身子虛弱呢?

  端正曜兩眼眨啊眨的,滿懷期待興奮的道:「娘子,我們今日來玩不一樣的遊戲。」

  「不要!」那哪是玩遊戲?根本是在折騰她,搞得她全身酸軟,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昨夜還是他抱著她去沐浴,幫她擦身子。

  「蕩秋千很好玩,你真的不要試試看嗎?」

  「蕩秋千?」

  「本王在溫泉池的旁邊做了一個秋千,很適合玩遊戲哦。」為了證明自己所言屬實,端正曜連忙舉起右手。「本王向你保證。」

  好吧,她姑且信之。可是此事過後,她只得到一個結論——絕對不要再跟王爺玩遊戲,那根本不是玩遊戲,而是折騰她……呃,這麼說不太公道,當下她也是樂在其中。總之,太累人了,以後絕對不能再隨之起舞。

  「不過是三天沒上朝,皇上就派了左相大人前來慰問,真是教本王感動!」端正曜看起來真的很感動,彷佛下一刻就會熱淚盈眶,湧流而出。

  祈儒風越來越習慣這位王爺的作戲,完全不受影響。「德和最是牽掛王爺的身子了,皇上不慰問,我也要來關心。不過,後宮剛剛傳出喜訊,王爺就病了,朝堂上為此議論紛紛。」

  轉眼間,端正曜已經恢復尊貴清冷的模樣。看在祈儒風那麼愛德和的分上,他對這位左相大人就多一點坦誠吧。「你們會不會太大驚小怪?本王的身子本來就禁不起風吹雨打,說病就病,這也不是本王可以決定的事。」

  「過去誠王爺最令人頭痛的就是惹麻煩,可是說到生病,少之又少,如今王爺挑在此時病了,大臣們只會覺得王爺有意避開眼前的風波,而這個風波還是王爺一手策動鬧起來的。」

  這是暗示他沒有擔當,臨陣退縮嗎?端正曜冷冷一笑,又不是他急著將女兒送進後宮,那些大臣自己想當國丈、國舅,又不願意付出代價,不覺得羞愧嗎?

  「本王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他們認為本王沒出息,就當本王沒出息。」真是一群可憐的傢伙,女兒可以送進後宮又如何?得不到皇上的寵愛,還要被皇上拿來當棋子使,這一生根本是毀了!

  「我知道王爺向來我行我素,可是,若非王爺挑唆,那些大臣怎麼可能紛紛上書要皇上舉辦選秀充實後庭?」看到大臣們紛紛上書,他才知道原來這些日子誠王爺與老臣們交好的目的在此。若非皇上太在意誠王爺的一舉一動,事先有了防備,今日可以借著麗妃懷有身孕一事壓下來,要不,還真是被殺得灰頭土臉。

  「他們一個個都是老人精,本王哪有能力挑唆?」此事哪用得著挑唆?他不過閒扯個幾句,就教他們一個個熱血沸騰,說穿了,他們內心早就有了盤算,只是在他輕輕推了一把之下,有了動作。

  「好吧,就算他們上書與王爺無關,王爺何必執著選秀一事?」皇上認為誠王爺抓著選秀一事不放,勢必與先皇留下的手諭有關。他表面上表示不認同,事實上卻不斷的思索兩者是否有相關之處。

  「左相大人是皇上的股肱大臣,應該也很認同此事吧。」

  略微一頓,祈儒風無奈的點點頭。

  「這不就對了嗎?」

  「今日早朝,皇上借著麗妃有喜,將此事壓下來了。」

  端正曜無所謂的聳聳肩。早在皇上找上他之時,他就預料到結果。不過,大臣們上書,勢必驚動太后,太后不能不管。皇上執政之後,長年殫精竭慮的太后終於功成身退,從此養在後宮,再也不過問朝堂之事。可是不過問,不代表不知道。

  先前太后礙于母子之情,只能點到為止,然而如今大臣們紛紛上書,太后就算有所顧忌也要插手管事了。至此,他的預料應該是八九不離十,接下來太后如何插手,才是他最關心的事。

  「王爺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皇上不願意選秀,本王又能如何?不過,那些老臣一個個都是狐狸,選秀一事要就此擱置恐怕不易。」

  「如今皇上決定的事,朝堂上沒有一個大臣敢提出異議。」

  「我們就等著瞧好了,此事會如何發展。」端正曜一副充滿期待的樣子。

  「王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莫啟兒嗎?」他乾脆直言。

  端正曜揚起眉反問:「左相大人以為呢?」

  「我知道莫啟兒之于王爺的意義不同,可是莫啟兒是皇上的禁忌。」

  眼神一沉,他似笑非笑的問:「你怎麼知道莫啟兒之于本王的意義不同?」

  「皇上從王爺手上搶走莫啟兒的時候,我就查過莫啟兒的底細,她竟然來自西北平陽,也就是莊貴妃的人,因此我猜測是王爺讓莫啟兒進入護衛營。不過,一個女子怎麼可能進得了護衛營?先皇會讓女子扮男裝進入護衛營,想必有不得已的原因,譬如李妍,是為了保護女扮男裝的德和;而莫啟兒應該是有功于王爺,先皇才會破例讓她進入護衛營。」

  這個祈儒風果然是個厲害的傢伙!「莫啟兒確實是因為本王而進入護衛營,如今本王當然要將她帶離護衛營。」

  「我剛剛說了,莫啟兒是皇上的『禁忌』。」他強調禁忌兩字。

  「這不是更好玩嗎?」

  瞪著他半晌,祈儒風頭疼的道:「王爺就是想跟皇上鬥嗎?」

  「本王確實有這種心思。」他不曾想過取而代之,畢竟他們共生共存,皇上倒下來,難道他就能活嗎?可是他不甘心,過了將近十五年見不得光的日子,他很想為自個兒大鬧一場,當然,他的目的不只如此,這麼做,也是為了擺脫那個共生共存的宿命罷了。

  「王爺何必與皇上鬥呢?莫啟兒就是離開皇上,她的心也是在皇上身上,她再也不是當初守護王爺的莫啟兒。」

  「這是本王的事,左相大人用不著擔憂。」

  「我還以為王爺很在意王妃。」

  「左相大人照顧好德和就好……慢著,德和近來有沒有頂著本王的皮囊到處惹麻煩?」端正曜眼睛一眯。最近太忙了,都忘了留意德和有沒有亂來。

  一頓,祈儒風避重就輕的道:「德和越來越懂得約束自己了。」

  約束?這就表示她沒有改掉這種壞習慣是嗎?端正曜陰森森的道:「本王讓你警告她,你沒說嗎?」

  「說了,否則,德和怎麼會懂得約束自己呢?」

  端正曜惡狠狠的咬牙。「那個丫頭如果被本王逮到,本王就……」

  「王爺不用擔心,我會保護自己的妻子。」

  「你太寵她了。」

  「王爺不寵王妃,若王妃跑了,王爺可就後悔莫及。」祈儒風給予忠告。

  「你也不用替本王擔心,本王不會連妻子都看不住。」

  「我是比不上王爺。」

  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走了走了,本王還病著,不要一直煩本王。」心思早飄遠了。今日若是吵著玩秋千的遊戲,娘子絕對不會答應,若改在溫泉池裡玩遊戲,娘子應該會同意吧。

  祈儒風告辭走出書房,仰頭看著萬里晴空,卻感覺不到一絲晴朗。

  皇上與誠王爺的爭鬥越來越熱鬧,只怕誠王爺不達目的,不會鬆手,不過,誠王爺真的只是要帶莫啟兒離開護衛營,還是另有所圖?

  今日了結一件煩心的事,端天穆心情特別愉快,可是一進到慈甯宮,感覺氣氛異常沉悶,他立即生出警覺。

  「母后氣色不好,是不是身子不適?」

  太后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瞧了四下一眼,見伺候的宮人都退下了,內室只有母子兩人,她放下茶碗,用手絹拭了一下嘴巴。「麗妃真的有喜了嗎?」

  端天穆怔愣了下,沉穩的道:「麗妃有喜是御醫把的脈。」

  「哀家問過幫麗妃診脈的張御醫,只說脈象似喜脈。」

  「麗妃沒有提及此事,只說御醫診過脈,而且近日胃口不好,噁心嗜睡,這些不是有孕的跡象嗎?」

  「若是麗妃不是真的有喜呢?」

  臉色一沉,端天穆嚴厲的道:「這是欺君之罪。」

  「皇上是要逼死麗妃嗎?」

  「母后怎麼會說是朕要逼死麗妃?」

  雖然她不清楚整件事如何發展成今日的局面,但是不難瞧出皇上在其中的精心佈局。皇上一定是使了什麼手段讓麗妃出現假孕的症狀,歡天喜地的麗妃趕緊找來御醫診脈,而御醫不敢得罪麗妃,含糊其詞的說脈象似喜脈。對麗妃來說,最重要的是「喜脈」兩個字,為了得到皇上的寵愛,明知道是假的也要弄成真的,所以連身子的不適都可以看成懷有身孕。

  事到如今,皇上將一切變成麗妃一手策劃,自己完全置身事外,過些日子若是真相大白,麗妃成了為了得寵而欺君,最後只有死路一條。

  但她不能將這些話挑明,因為她必須維護皇上的尊嚴。即使坦白了,若是皇上不承認,他們母子往後更難說貼心話。

  其實她不言明,以皇上的聰明很快就會想明白。

  「皇上就這麼喜歡她嗎?」

  「母后……」

  「雖然皇上登基之後,刻意不讓她在後宮出現,可是早在皇上位居東宮之時,哀家就看出你對她的心意。」

  端天穆沉默了。不讓莫啟兒出現在後宮,不單單是怕後宮的女人看出端倪,也是沒辦法當著她的面前跟其他女人親近。雖然他三番兩次刻意在她面前表現出對其他女人很感興趣,試圖挑起她的嫉妒,但終究只是作戲。

  「為了她,皇上就放過麗妃吧。」

  「朕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她是個善良的姑娘,若知道因為她,死了一個麗妃,她必定難安。」麗妃只是一個想要得到夫君寵愛的女子,可惜她的夫君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國之君,就好像從前的她,貴為皇后,可是得不到夫君的寵愛,也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女子。

  「麗妃若是欺君,誰也保不住她。」不是他狠,而是麗妃太貪心了。

  「哀家相信皇上要保住麗妃,就一定有法子讓她活命。」

  他無法答應,因為麗妃已經是一顆落在棋盤上的棋子,必要的時候,這顆棋子只能被犧牲掉。

  「記得哀家告訴過皇上,不管皇上喜歡哪家姑娘,哀家都不會阻止皇上選進後宮。如今大臣們紛紛上書,要皇上選秀充實後庭,早早為皇家誕下子嗣,皇上不如利用這個機會,順了自個兒的心,就將她納入後宮,也免得大臣們繼續鬧下去。」

  「她屬於護衛營。」

  「皇上可以下旨讓她離開護衛營。」

  若是他下了聖旨讓莫啟兒離開護衛營,她可能會永遠離開他!他相信老三不會口出誑言,說不定莫啟兒有把柄落在老三手上,逼得她可以自由離去時,只能狠心捨棄他。

  「朕就算讓她離開護衛營,她也不見得進得了後宮。」

  「難道她還會拒絕進入後宮嗎?」

  「關於她,朕自有主張,請母后不要擔心。」

  「好吧,總之,麗妃的事,還請皇上三思。」

  「若麗妃沒有懷孕,只怕朕還沒有處置她,她就會以死謝罪。不過朕答應母后,會盡力保全她。」麗妃最好的下場不過是打入冷宮,可是打入冷宮難道會比死了還好嗎?

  是啊,麗妃有喜一事鬧得那麼大,只怕東窗事發,麗妃也沒有顏面苟活。可是無論如何,她都想保住麗妃一命,活著,就有希望,就可能開出另一片天。

  「大臣們串連上書,皇上利用麗妃有喜暫時壓下此事,只是,麗妃假孕的消息一旦傳開來,大臣們的態度會更為強硬,皇上對此事不得不先做好準備。」太后好心提醒。

  如今朝堂上,他說了算數,大臣們再強硬,能強勢得過他嗎?不過,若是老三在一旁攪亂,此事恐怕就很難善了。看樣子,眼前最重要的是想方設法讓老三無心於朝堂……不,最好是遠離朝堂!

  朝堂上,短短一日可以風雲變色。

  數天之前,麗妃還歡天喜地以為懷有龍子,皇上流水般的賞賜更是讓她得意揚揚的飛上天了,可是,就在她編織著未來的夢想,盼著母憑子貴,取代皇后成為六宮之主時,月信來了,瞬間,她從天上墜入深淵。

  鬧出這麼大的事,她還能活命嗎?皇上不會給她活路,還不如一束白綾自我了結保住尊嚴,或許還能換得皇上一絲憐惜。當然,最後一刻她被奴才們拼死拼活的救下來。

  皇上雖然震怒,但念她無心之過,將她打入冷宮,可對後宮的女人來說,這條不見天日的漫漫長路與死了有何差別?

  麗妃假孕,選秀一事再度鬧開,端天穆以湘州府府尹上書,請求朝廷派兵剿滅九杭山的盜匪,意圖將此事壓下來,怎料,依然擋不住大臣們對於選秀的關切,這種情況下,當今天子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天子臉色難看,端正曜的心情更好,退朝之後,一路哈哈大笑回誠王府。

  此時,他又想去城外的雲霞山,與心愛的女子一起站在山頂上,享受那片薄霧彌漫的空遠幽靜。一回到誠王府,就從門房口中得知王妃一早回顧府了。

  尹兒回娘家怎麼沒事先告知?他陪她回去不是更好嗎?

  端正曜匆匆策馬轉向顧府,可是顧府的門房說王妃早就回誠王府。

  回誠王府了?他前來這兒的途中未見王府馬車,難道她繞路而行嗎?還是轉往其他地方?

  雖然他們最近如膠似漆,王府上下也跟著一片歡喜,可是過於美好就會令人生出不安,尤其他與皇上明爭暗鬥之時,皇上此時焦頭爛額,又豈會容許他過得太開心?

  他不可能將整個皇城翻過來找人,只好先回誠王府等人。還好沒有給他太多時間胡思亂想,尹兒就回府了。

  「娘子回來了!」端正曜像個孩子似的沖到妻子身邊。

  「王爺下朝了,怎麼沒讓人伺候王爺換上常服?」她進府之時就聽門房說了,王爺下朝回府就忙著尋她,還跑了一趟她娘家。

  「我等你,你上哪兒去?」

  顧尹兒隨著他進了內室。換上一件月白色繡梅花長袍,他看起來更顯清冷了,不過目光熱情如火,緊緊盯著她,顯然還在等她的回答。

  「臣妾回娘家看母親。」

  「只有回去看岳母嗎?」

  「回來的時候去了首飾鋪子買了簪子。」她指著頭上的翠玉簪子。

  「我就有一間珠寶鋪子,你怎麼還跑去其他的鋪子買簪子?」

  「路過,忍不住就進去瞧瞧。」

  「以後想買簪子,我陪你去王府的鋪子挑。」

  「是,王爺。」

  咦,今日的她怎麼如此柔順?雖然柔順的她別有一番風情,可是感覺很不安,他最好提高警覺。不過,難得她如此柔順,若不善加利用,豈不是太可惜了?

  見他陰晴不定,一會兒眉頭深鎖,一會兒眉頭舒展,顧尹兒有些忐忑不安。難道被王爺發現了嗎?「王爺怎麼了?」

  大大的咧嘴笑了,端正曜兩眼閃閃發亮。「我們今日去蕩秋千。」

  一提及蕩秋千,顧尹兒不只是嬌顏羞紅,還兩腳發軟,實在太令人難為情,最好可以閃得遠遠,可是……「如果王爺真的很想蕩秋千,臣妾就陪王爺蕩秋千。」

  「這是真的嗎?」他突然苦惱了,此時應該笑逐顏開,還是攢眉蹙額?雖能借此滿足私欲,但是她太過柔順了,讓他覺得頂在頭上的是一片烏雲,狂風暴雨隨時會劈下來。

  「若是王爺不想蕩秋千,臣妾會更開心。」她真是糊塗,逆來順受從來不是顧尹兒的作風,若因此挑起他的疑心就不好了。

  「可是,我真的很想跟娘子蕩秋千。」

  「……時辰還早,臣妾今日想跟王爺包餃子。」

  「包餃子?」

  「年幼時臣妾很喜歡包餃子,平日在廚房一點用處都沒有,可是說到包餃子臣妾很擅長,包出來的餃子很漂亮,遠遠看去,真像朵花兒似的。爹總是說,吃臣妾包的餃子是享受,不但有口福,還有眼福。」

  「是嗎?本王還真好奇娘子包的餃子,可是,怎麼突然想包餃子?」

  「今日回娘家探望母親,想起許多有趣的事,想跟王爺一起試試看。」

  想起有趣的事,就想到他嗎?端正曜唇角微微翹起。「好,我們來包餃子。」

  他們開開心心進了小廚房,小廚房的人有過先前的經驗,自動自發的退出去。兩人彷佛經常做這種事,很有默契的找食材、工具,然後剁餡料,將餡料拌勻了,再來就是擀餃子皮,最後是包餃子。

  顧尹兒真的包出像花兒似的餃子,端正曜見了嘖嘖稱奇,可是對於自個兒包出來的餃子,實在看不出像什麼玩意兒。

  「說也奇怪,本王就是不擅長包餃子。」

  「真好,王爺也有做不來的事。」他總是一次又一次給她意外,她已經認定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原來,他也有不擅長的,這種感覺還真是不錯。

  「本王做不來的事可多著。」

  「王爺還有什麼事做不來?」

  「本王不懂音律。」

  「王爺不懂音律?」顧尹兒驚訝的瞪大眼睛。

  丹鳳王朝的開國君王深愛音律,認為音律可以陶冶性情,因此格外重視音律的教導,甚至在各州的衙門請西席教導音律,凡六歲以下的童子都可以免費學習,所以丹鳳王朝的男子都懂音律,生於帝王之家的誠王爺又怎麼會不懂音律?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本王就是學不來啊。」端正曜難得臉紅的想挖個地洞鑽進去,連忙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好啦,剩下的就交給婆子們,我們回房換上乾淨的衣服,等著吃餃子。」

  顧尹兒無意揪著他的短處不放,這反而讓她覺得兩人更親近了,於是點頭隨著他一起走出小廚房。

  回到房裡,兩人換了衣服,命人將餃子餐設在梧桐樹下的涼亭,準備大快朵頤時,逸安居迎來意想不到的貴客。

  「不必行禮了。」端天穆搶先一步免了眾人的規矩。

  端正曜毫不掩飾內心的不悅,皺眉。這位帝王會不會太常微服私訪?

  「皇上怎麼來了?」

  「三弟不歡迎朕嗎?」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他可不想嚇壞娘子,還是安分守己的回答。「臣弟是擔心皇上的安危。誠王府的守衛遠遠不及皇上的親衛軍,若是遇到突發狀況,臣弟哪有能力保護皇上?」

  「朕的侍衛個個都是高手,他們就有能力保護朕,用不著誠王府的守衛。」端天穆的目光彷佛被石桌上的餃子餐吸引住了。「你們今日包餃子啊。」

  「這裡的餃子比不上禦膳房的餃子。」

  「沒嘗過,如何一較高下呢?」端天穆突然轉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人。「莫侍衛,你也坐下來吃吧。」

  莫侍衛……莫啟兒?顧尹兒驚愕的將目光移向不知所措的莫啟兒——英氣逼人,可是精緻的五官透著一股秀麗。女扮男裝?這太令人震驚了,皇上的貼身侍衛怎麼會是女兒身呢?

  「莫侍衛怎麼還不坐呢?」

  端正曜若有所思的挑起眉。「皇上不要刁難莫侍衛了,莫侍衛可沒有膽子與皇上同席進膳。」

  「朕都不在意這些規矩了,你們反倒小心眼。」

  「為人臣子怎能不小心眼呢?」伴君如伴虎,怎能不處處小心謹慎?

  端天穆不想勉強的擺了擺手。「真可惜,莫侍衛沒口福了,不過便宜朕了,朕可以多吃一點……哇!看外形就覺得好吃。」

  「皇上慢著。」端正曜飛快的拿起筷子將顧尹兒包的餃子全夾進自己的盤子。

  「三弟在幹麼?」

  「這些是臣弟的餃子。」他娘子包的餃子,怎麼可以進了皇上的肚子?

  這還真是稀奇!「餃子還有分誰的嗎?」

  「臣弟的餃子做了記號,其他的隨皇上愛吃多少就吃多少。」

  「三弟的餃子做了記號?」端天穆看著他盤子裡的餃子,特別賞心悅目。難道這些餃子有什麼特別的來歷嗎?

  端正曜防賊似的將盤子稍稍往旁邊移動,免得遭皇上偷襲,同時拿起筷子,忙著將餃子塞進嘴巴。

  端天穆孩子氣的瞪他一眼。真是小氣,給朕吃一個難道會少一塊肉嗎?

  顧尹兒此時腦子一片混亂,沒了胃口,只能裝模作樣硬塞一顆餃子進入嘴裡,當然也沒心思關注這對不尋常手足的爭鬥。難以置信,她怎麼也沒想到王爺的心上人竟然是皇上的貼身侍衛,可是關於那一夜偷聽來的談話,有一些想不透的細節,如今她全明白了,唯一不解的是,莫啟兒如何進入護衛營?

  「什麼?」端正曜突然大叫了一聲。

  發生什麼事?顧尹兒怔忡地回過神。

  「朕只是要莫侍衛與三弟切磋一下,有問題嗎?」端天穆一副天經地義的模樣。

  眼睛微眯,他很確定這其中必定有詐,可是一時之間又想不透皇上此舉目的為何。「皇上怎麼突然要我們比試?」

  「朕不能親自與三弟比試,只好交給莫侍衛了。」端天穆站起身,靠向莫啟兒的耳邊幾近呢喃的說:「若你輸了,今晚你就會成為朕的女人,聽明白了嗎?」

  莫啟兒微微一顫,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自覺的看向端正曜。

  端正曜沒聽清楚端天穆的低語,但是從莫啟兒的眼中,他已經捕捉到關鍵的訊息。皇上是在逼莫啟兒全力以赴,即不准莫啟兒對他手下留情!莫啟兒不是他的對手,若他不放水,她不可能贏過他。皇上並不清楚他有多少能耐,只能逼著莫啟兒無論如何一定要贏過他,這是為什麼?

  「直到一邊受傷不宜再戰鬥,才能分出輸贏。贏家,朕會大大賞賜。」

  端正曜冷冷一笑,看樣子,他今晚不得不見血了。

  「本王武藝不精,還請莫侍衛手下留情。」這是在告訴莫啟兒,他一定會輸給她,她不需要有所顧慮,放膽的給他一刀。

  莫啟兒用眼神傳達「得罪了」,隨即拱手一拜。「請王爺賜教。」

  端正曜也拱手一拜。「莫侍衛請了。」

  顧尹兒不清楚事情為何變成眼前這種情況,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接下來她的心猶如走在鋼索上,戰兢恐懼,最後隨著一道刺目的紅墜落在地,支離破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5-8-3 00:09: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只是作了一場惡夢,夢醒,什麼事都沒發生,可是血淋淋的紅刺得她心都痛了,明白述說這一切都是真的。

  顧尹兒努力平靜下來,看著竹香幫他處理傷口,清水和燒酒先後擦洗,再上藥膏,最後用繃帶纏裹,可是當繃帶將鮮紅擋住,一直壓抑的眼淚反而滴滴答答落下。



  始終沉靜的妻子突然淚如泉湧,端正曜嚇壞了,從炕上跳起來跑過去,手忙腳亂的用手背為她擦拭眼淚。「不哭不哭,這點小傷沒什麼。」

  「……騙人!」她在哭什麼?是因為心疼他受傷,還是為自己悲傷?

  「從小到大練武,哪有不受傷的道理?要不,你問竹香,每一次都是她幫本王處理傷口。」不過,竹香早就識趣的閃人了。

  「我沒見過王爺身上有其他疤痕。」

  「都是小傷,用了獨門的藥膏塗抹,沒有留下疤痕。」

  「王爺不痛嗎?」

  「還好,可是一看到娘子流淚,就痛得很厲害。」

  「王爺又在騙人了。」

  「這是真的,莫侍衛及時收住,沒傷到筋脈,更沒動了骨頭,不礙事。」

  看樣子,莫啟兒終究對他有情,只不過是曾經有過的主僕之情,還是男女之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王爺明明可以避開那一劍。」為何要問清楚一個早知道答案的問題?她不知道,也許是想徹底斷了最後的念想。

  「娘子怎麼知道本王可以避開那一劍?」他不敢說做得天衣無縫,但是絕對巧妙得教人察覺不出來,怎麼可能被不懂武藝的娘子瞧出來呢?

  「直覺。」

  「直覺?」

  「對,直覺,直覺王爺應該可以避開那一劍。」

  「沒錯,本王原是可以避開,可是看見娘子,不小心閃了神,就挨了一劍……不相信?好吧,是因為皇上一定要見血,莫侍衛必須保護皇上的安危,若是本王讓莫侍衛見血,皇上又正巧出了事,逆謀的帽子豈不是要扣到本王頭上?」雖是他與莫啟兒暗中達成的協議,可是皇上今日之舉令人費疑猜,他不能不存小人之心,受委屈的事當然要落在他身上。

  是嗎?不是因為捨不得莫啟兒受傷嗎?顧尹兒眼中閃過淡淡的悲傷。其實皇上想見血,不過是想借此逼出他的真心,而他的真心果然在緊要關頭就藏不住。

  她已經知道了,兩次假借她娘家名義送書信給她的人是皇上。

  第一次,她被引到書房偷聽,當時還不能確定是何人所為,雖然事後想過,策劃此事的人最有可能是皇上,可是想不透皇上用意何在,也就此擱置了;第二次,她被引至首飾鋪子,見她的人是對方派至的大丫頭,要求與她進行一場賭注,若她輸了,就必須離開誠王府,除非誠王爺出去尋她,否則她不能回誠王府。

  為什麼要與她做這樣的交易?這樣的交易究竟對誰有利?她百思也猜不透其中的關聯,更知道這個交易充滿了冒險。理智告訴她,不可以接受交易,可是她太想知道莫啟兒是誰了,更想知道王爺會不會輕易將她割捨,終究衝動的點頭答應了。直到今日得知莫啟兒是誰,她終於確定暗中主導這一切的人是皇上。

  皇上的目的何在?絕非想借此教她看清楚王爺對莫啟兒的心意,因為這毫無意義,如此一來,皇上的目的只有一個——逼走她,可是,這又是為什麼?逼她離開,得好處的人應該是王爺,皇上能有什麼好處?雖然王爺無力對抗皇上,可是有心與皇上作對,對皇上來說總是麻煩事。

  這些事她越想越亂,可是不管背後暗藏何種企圖,三天之內,她必須離開誠王府。

  「你還是不相信嗎?」見她不作聲,端正曜不免更加心慌。

  她怎能期待王爺說出實情呢?顧尹兒無聲一歎。「王爺明知道自個兒的身子有多嬌貴,應該更懂得愛惜保重才是。」

  「是,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本王絕對不會輸。」

  「王爺真是教人放心不下。」

  「你只要每天盯著本王,不就好了嗎?」

  「若是有一天,臣妾再也不能盯著王爺呢?」

  「為什麼你不能盯著我?」

  「臣妾……臣妾也是人,可能會病倒了,也可能從此……」她嘴巴被他用手捂住了,顯然猜到她要說什麼。

  端正曜故意惡狠狠的一瞪,嚴厲警告。「聽好,若沒有得到本王的允許,你絕對不能飛到天上當仙子。」

  眼眶一熱,她連忙垂下眼瞼,將淚水忍住,輕輕推開他的手,笑駡道:「王爺真是霸道!」

  「本王原就是一個很霸道的人,娘子怎麼現在才知道呢?」

  令人討厭的霸道話語從他嘴裡說出來,怎麼可以變得如此討人喜歡?看他,明明生得清冷尊貴,卻像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嬌貴而任性,教她怎麼放得下心呢?「王爺能否答應臣妾一件事?」

  這一刻,端正曜終於察覺到不太對勁,但自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就沒擱在心上。「只要是合理的事,不要說是一件,就是一百件,本王都會答應,不過反之,若是無理的要求,本王連半件都不會答應。」

  「臣妾怎麼會對王爺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你忘了本王有多不好伺候嗎?王妃覺得有理,對本王來說也許一點道理都沒有。」

  他根本就是喜歡找碴!她忍不住啐道:「這世上絕對找不到比王爺還古怪的人!」

  雙肩垂下來,他的神情轉為緊張。「娘子討厭嗎?」

  這位王爺真的是教她難以招架。「王爺為什麼老是擔心臣妾討厭你?」

  「因為我最在乎你了。」他雙眼直瞅著她。

  他在乎她……是啊,她感覺得出來,只是他的在乎是出於喜歡,還是責任?若沒有莫啟兒,她會相信是前者,可如今在她看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只有責任而已。

  顧尹兒故意板著臉道:「臣妾不管,王爺就是要答應臣妾一件事。」

  端正曜孩子氣的噘著嘴。「什麼事?」

  「王爺做任何事之前,一定要先為自己想想,無論是誰,都不值得王爺危及自個兒的性命。」她不能不為他此刻的處境擔憂,想跟皇上搶奪一個女人,無疑是螳臂擋車,何況龍顏何其尊貴威嚴,豈容臣子踐踏?

  「傻瓜,本王從來不是君子,無論做什麼事,都是為自個兒盤算。」

  是啊,她真個傻瓜,他與皇上搶奪一個女人,還不是為了他自個兒。

  「可是,為了娘子,就算會危及自個兒的性命,也沒關係。」

  明知道這是謊言,她依然感到歡喜,至少他願意為她說謊。顧尹兒情不自禁的踮起腳尖,靠上去親吻他,可是嬌小的她依然只到他的下巴。

  這是驚喜!端正曜兩眼瞬間一亮,眼巴巴的道:「娘子,不是說好了今晚要蕩秋千嗎?」

  「蕩秋千……王爺的傷……」她又羞又苦惱。他怎麼那麼喜歡折騰她?

  「不是說了,這點小傷不算什麼。」他趕緊握住她的小手,強勢的帶著她走出屋子。「走吧,我們去蕩秋千。」

  顧尹兒想離開誠王府並非易事,可是想離開顧府,那可就輕而易舉了。因此,她只能先回娘家,再甩掉欣兒逃出來。

  天下之大,何處是她容身之處?從小到大,她第一次覺得身為女兒家真是苦啊,不能一個人瀟灑的浪跡天涯。即便女扮男裝,她這個官宦之家的千金,有本事在外面活下來嗎?就是行乞,她也搶不過其他的乞丐。

  若她真的想離開皇城,只能靠義父。義父四海為家懸壺濟世,只要亮出神醫的招牌,惡霸權貴也要敬上三分,跟在義父身邊,相信她能夠保住小命。

  想清楚了,她依計劃在顧府甩掉貼身丫頭,就逃來梅樹林,可是進了梅樹林,她才想起一事——義父在皇城嗎?

  沒關係,義父不在皇城,她就在這兒等到他回來,可是在那之前,她必須通過這片梅樹林。

  一如過往,她只能不停的繞來繞去,最後無力的找個地方坐下,等候啞伯出來巡視梅樹林,解救她這個分不清楚東西南北的餓死鬼。為何在這兒都會肚子餓呢?今日能夠巧遇仙子姊姊嗎?仙子姊姊的烤雞真是人間美味!

  「烤雞……烤雞……好想吃烤雞……」她舔著雙唇,將小小的包袱緊緊壓在肚子上,生怕肚子發出來的聲音會讓她更覺饑餓。若非逃跑不能太招搖,她一定會事先準備點心。

  「想吃烤雞應該待在誠王府,跑來這裡幹麼?」居高臨下看著東倒西歪的義女,神醫玄遙忍不住搖頭。這個丫頭嫁人了怎麼還沒學會安分?

  顧尹兒餓到全身無力,只能勉強抬起頭。「真的是義父嗎?」

  「你不想遇到我嗎?」

  「不是,義父……好餓哦!」她覺得連說話都好費力。

  「你幾天沒吃東西?」

  「……只用過早膳。」實在是因為昨晚蕩秋千蕩得太過火,力氣都耗盡了,早上因為要離開,心神不寧,吃得不多。

  「你還吃過早膳,我清晨醒來直到此時,只喝了一碗水。」

  「我沒義父出息。」

  「我讓啞伯蒸了一籠包子,正準備回去吃,你想吃,就趕緊跟上來,慢了,吃不到,可不要怪我哦。」玄遙真的丟下她走了。

  「義父,不要丟下小點兒……」她以最快的速度跳起來,追上去,不是擔心吃不到包子,而是擔心走不出梅樹林。

  終於,顧尹兒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熱騰騰的包子,感動得眼淚都飆出來了。

  「劫後餘生就是這樣的滋味嗎?」她張口咬下一大口的包子。嗯,好吃!

  「你不是劫後餘生,是不自量力!沒有本事走出梅樹林,還動不動就跑去那兒打轉,你在誠王府的日子就這麼無趣嗎?」

  「唔唔嗯嗯……」

  「沒規矩的丫頭,吃東西不要說話。」

  咽下口中的包子,顧尹兒覺得好委屈,義父不教她醫術,卻老將她當成徒弟訓個不停。「許久未見,義父怎麼一見到我就板起面孔罵人?」

  「我一見到你就頭疼,只想罵人。」

  「騙人!」她撇了撇嘴。義父明明很開心見到她。

  「你這個丫頭一出現就有麻煩,我見到你怎麼會開心呢?」

  事實為何,他們彼此心知肚明,何必非要在口頭上爭輸贏?顧尹兒還是努力吃包子,肚子填飽了,才有力氣走下一步。

  「說吧,這一次你又惹出什麼麻煩?」

  咽下最後一口包子,她笑得嬌柔甜美。「沒有,只是有一事相求。」

  「除了救人的事,義父任何事都幫不上忙。」

  「這是救人的事。」

  「救誰?你嗎?」不是他有意嘲弄她,這個丫頭會玩什麼花樣,他太熟悉了。

  她連忙起身,恭敬的在義父面前跪下。「請義父帶小點兒四處行醫。」

  玄遙不當一回事的嗤之以鼻。「你跟誠王爺鬧脾氣嗎?」

  「我不是鬧脾氣,是慎重的決定。義父認為我沒有當醫者的天分,可是我熟悉所有的藥草,足以勝任義父的助手。」

  搖頭,歎氣,玄遙只當她是沒長大的孩子。「未出閣之前,跟父母鬧脾氣,都會上演這麼一齣戲,你這丫頭怎麼還是不長進?」

  「我不是鬧脾氣……」

  「好好好,不是鬧脾氣,可是,你是誠王妃。」

  「我已經與誠王爺和離了。」

  「和離?」

  這實在令人難以啟齒,可是她不想對義父撒謊。「誠王爺有意中人了,君子有成人之美。」

  眉一挑,玄遙毫不留情的道:「小點兒怎麼會是君子呢?」

  顧尹兒懊惱的一瞪。義父非要抓著不重要的事取笑她嗎?

  「義父可沒聽說誠王爺與誠王妃和離,這肯定是你自個兒的主意吧。」

  「義父過幾天去奉香樓,就會聽說誠王爺與誠王妃和離了。」

  「你確定?」

  「……我一定會與誠王爺和離。」其實她很清楚,王爺不會輕易與她和離,一來是出於責任,二來是因為皇上賜婚,即使她犯了七出之罪,和離,也不該由他開口,這駁了龍顏,豈是皇上可以容忍之事?他們要和離,只能由皇上插手幫王爺休妻。明知如此,為何還留下和離書?她只是想表明立場。

  「即使你與誠王爺真的和離了,義父也不會帶著你。義父不是開醫館,是懸壺濟世,後面跟著一長串跟班,像話嗎?」

  對哦,義父去年收了一個徒弟,徒弟又娶了美嬌妻,還有原先就跟在身邊的兩個小廝……算不上一長串,可是很熱鬧。

  「義父,求你救救小點兒吧。」

  「不要,帶著你這個麻煩精,我天天頭疼。」

  「義父……」

  玄遙突然朝她的腦袋瓜敲了一下。「小點兒在逃避什麼?」

  「嗄……我不明白義父的意思。」

  「你的心在這兒,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還是一樣痛苦。」見她張口要辯駁,他伸手打斷她,接著又道:「義父不知道你與誠王爺鬧什麼脾氣,可是義父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跟義父四處行醫。」

  「……我怎麼不是真心想跟義父四處行醫?若非義父嫌棄我沒有醫者的資質,我也曾想過像義父一樣懸壺濟世。」她從小就不是一個喜歡待在深閨的官家千金,四處瘋四處野,娘總是說她應該生為男兒,就不用老是為她牽掛。若非姑娘家處處受限,看見遊記中敘述的景物,她早就生出一探究竟的念想。

  「你的眼神滿是憂愁,見不到渴慕四處為家的瀟灑。」

  「我……」

  「別想否認,你這個丫頭的心思太過透澈,騙不了義父。」

  不服氣,可是張開嘴巴半晌,又閉上了。有一件事她無法否認,當真可以遠離皇城,她的心還是會牽掛吧。

  「你就暫時在這兒住下,等那個小子來找你吧。」

  「那個小子?」

  「你的夫君啊。」

  她當然知道那個小子是指王爺,不解的是,義父的口氣好像是在說某個老朋友似的,義父與王爺是舊識嗎?

  明知她的困惑,玄遙也不解釋,只是笑著道:「不相信?要不要打賭?」

  「王爺怎麼會知道這裡?又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應該知道,十五年前是義父將誠王爺從鬼門關前救回來的,這些年義父還是要經常幫他診脈,至於他為何知道你在此地——這是我個人臆測,結果如何,過些天就會知道了。」

  哎呀!顧尹兒懊惱的敲了一下腦袋瓜。真是健忘!既然是義父救了慘遭毒害的王爺,義父對他當然是相當熟悉,怪不得她說王爺不男不女時,義父讓她莫要人云亦云。不跪了,她站起身,突然有種被人家耍得團團轉的感覺,非常不爽!「義父早就認識王爺,為何不告訴我?」

  「為何要告訴你?」

  「義父就喜歡欺負我!」她生氣的瞪直雙眼。

  「平日都是你欺負我,我回報你一次又如何?」

  「義父真的很愛計較!」

  「這是在教導你,凡事多用點心,不要白白糟蹋你那顆聰明的腦袋瓜。」不用是會變笨的。

  她真的是啞口無言。許多事早就知道了,可是不曾擱在心上……這也不是壞事,心思單純一點,人生不是比較快樂嗎?

  「你等著吧,如果他夠聰明,三天之內就會來了……不不不,憑他的本事應該明天晚上就會來了,總之,越快越好,要不,我的日子就慘了。」玄遙很識相的腳底抹油跑出屋子,免得某人大呼小叫的跳腳,吵死人了。

  顧尹兒的心思已經飛遠,沒力氣大呼小叫,也沒力氣跳腳,整個人失神的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一隻手支著下巴。

  王爺他真的會來嗎?

  雖然平時很怕王爺,不敢太靠近,可是欣兒第一次嚇得全身發抖。王爺今日連親切的樣子都懶得擺出來了,整個人好似千年寒冰,若非蘭芸和竹香兩位姊姊在身邊,她一定會兩腳發軟的跌坐在地上。王妃真是害慘她了,為何不帶她走呢?

  端正曜試著不去看桌上的和離書,否則,心情難以平靜下來。「說清楚,如何發現王妃不見了?」

  在蘭芸溫暖的目光鼓勵下,欣兒緩了口氣,道:「王妃說要去解手,就沒回來了。」

  「王妃有沒有向岳母說什麼?」

  「夫人忙著宴客,王妃沒能跟夫人說上幾句話。」

  「顧府的門房怎麼說?」

  「沒有人見到王妃離開顧府,不過,今日顧府很亂,夫人為小少爺相中幾家姑娘,因此以賞花之名設宴,而王妃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不見人影也是正常,府裡的奴才又忙成一團,根本不會留意出府的人是否有王妃。」

  這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況且昨日還好端端的,誰能猜到她動了如此大的心思?端正曜略一沉吟,好像想通什麼似的,連忙道:「竹香,搜屋子,找出顧府派人送來的書信。」

  「是,王爺。」竹香俐落的尋了幾個箱櫃,便找到了兩封用手絹包起來的書信,交給主子。

  端正曜取出書信一看,與他預料的相差無幾。皇上將她引到書房,不只是為了讓她知道莫啟兒的存在,更是要誤導他和莫啟兒的關係。皇上接著又用莫啟兒將她引到首飾鋪子,但她在那裡並未得知莫啟兒的身分,因此皇上才會突然帶著莫啟兒前來誠王府,還故意讓莫啟兒與他比武。

  皇上一步一步設局,目的是要尹兒離開誠王府,而他為了尋妻,只能請求皇上讓他離開皇城。隨著他離開皇城,皇上選秀一事就可以消停,說不定皇上還會利用這段時間,為幾位老臣的千金賜婚,如此一來,他們就不會興風作浪了。

  皇上這麼討厭陪他玩嗎?好吧,他就順應君心,直接將莫啟兒帶走好了。

  「欣兒,以前王妃最愛上哪些地方?」他知道她不會立刻離開皇城,他的尹兒雖然率性,但絕不會莽撞行事。他們是皇上賜婚,皇上不發話,又怎能和離?她是借著和離書告訴他,若他有本事不要她這個妻子,她一定會成全。

  「王妃喜歡到處亂跑,去過的地方很多。」

  「你慢慢想,一個都不要遺漏,讓蘭芸一一寫下來。」

  「是,王爺。」

  端正曜起身走出逸安居。一天之內,他就會找到娘子,可是在那之前,莫啟兒的事也該做個了結了。

  端正曜離開位於第二街的誠王府,策馬來到第三街。

  整個皇城區分為三大部分——宮城、帝城、大城。

  宮城乃帝王住所,位在全城最北部的正中。宮城隔著一條大街與帝城相接,帝城為宗廟和軍政機構所在地。

  除了宮城和帝城,皇城內尚有東西平行大街十一條和南北並列的大街十四條,坊和市並未明顯區分,只是越靠近宮城和帝城,身分地位更顯赫,邸第也更加奢華。

  莫啟兒的宅子位於第三街,靠近東邊南北十四街。外觀看來不起眼,可是走進其中,小橋流水、花木扶疏、飛簷明瓦……處處可見精巧。不過,莫啟兒最常待的卻是最北邊那片沒有人工雕琢的竹林。

  炎炎夏日,可是竹林依然清涼得宛若春日。

  莫啟兒練了一會兒的劍,就發現有人侵入。這兒沒有嚴密守衛,闖入不難,可是若非熟知此地之人,怎麼會闖進這裡?

  收起劍,她靜下心來聞著空氣中的味道,淡淡的藥味飄動,抬頭尋著,一會兒,果然見到熟悉的白色身影翩然而落,她恭敬的行禮。「公子!」

  「很意外我今日會來嗎?」過去,他總是挑在家人團聚的日子來見莫啟兒,因為他將莫啟兒當成家人,總覺得這樣的日子應該與她一起度過,可是近來他一再破壞往常的習慣。

  「公子必然有事。」

  有事嗎?倒不如說他是來打一聲招呼。「我一直很想問啟兒,是不是還在怨恨我?當初,我可以堅持將你留下來。」

  「我怎麼可能怨恨公子?」

  「啟兒不能向我坦白一次嗎?」

  略一遲疑,她輕輕道來。「當公子將那對銀錁子放在我髒兮兮的破碗裡,我就立下誓言,若有機會回報公子,我會用性命來守護公子,可是當我賭上性命換來守護公子的機會,公子卻將我讓給皇上!我不是不怨不痛,而是我的身分只能接受公子的決定。」

  端正曜幽幽一歎。他真的沒想到一對銀錁子會牽起他們的緣分。第一次見到啟兒,是他隨著父皇母妃去章州府皇家行宮泡溫泉。一日,不想悶在行宮,他帶著兩個大丫頭偷溜上街。看著章州府繁華似錦,他突然生出一種悲傷,父親是一國之君,而他竟然連正大光明享受這一切都不行,就在此時,他看見一身肮髒破爛的她,捧著同樣肮髒破爛的碗,在繁榮的街道是那麼礙眼,卻教他得到某種安慰,於是,他在她的破碗裡放下一對銀錁子。

  幾天之後,他隨父皇微服視察百姓生活的途中,遇到叛亂的賊党,侍衛們忙於保護父皇,疏忽了他的安危。因為當時他的身分是公主,不能全力施展拳腳,終於擋不住敵人的攻勢,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個瘦小的人兒將他撲倒,救了他的命。

  此時殘餘的賊黨見大勢已去,不得不撤退,他這才看清楚撲在他身上的是數天之前見到的小乞兒。當下,他決定將她留在身邊,因為當她撲倒他的那一刻,她想必已經發現他其實是男兒身,放她離開太危險了。

  父皇為了答謝她,問她想要什麼,她說要保護他。於是,父皇給了她一個全新的身分,由他為她取名——莫啟兒,她便進入護衛營接受訓練,直到她足以保護他,這一過,就是四年。

  她不但救了他,還為了他女扮男裝進入護衛營,他對她不禁生出家人般的感情。在護衛營的日子,非常辛苦,可是為能擁有足以守護他的本領,她堅定的咬著牙接受磨練,不曾掉一滴眼淚,他心疼,卻也只能暗中見她,鼓勵她,直到她離開護衛營來到他身邊。

  那段日子,看似他支撐著她走下去,又何嘗不是她支撐著他走下去?因為她,他不再被深深的孤獨感包圍。

  「啟兒,對不起,當時我認為這對你比較好,畢竟我連身分何時可以換回來都不確定。」

  「我知道,對公子來說,啟兒是救命恩人。」因為是救命恩人,他想為她尋到更好的出路,卻不問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不可諱言,若非他的捨棄,她就不會嘗到如今這種酸中帶甜、甜中帶苦的滋味。

  「你愛他嗎?」

  一頓,她避重就輕的道:「我不能愛他。」

  「若是我可以讓你愛他,你願意嗎?」明白她的話中含意,他反問。

  怔愣了下,莫啟兒根本不敢相信。「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你很快就會明白了,可是在那之前,若是皇上讓你離開,你就來我身邊。」

  「皇上不會讓我離開。」

  端正曜信心滿滿的一笑。「你只要遵守承諾來到我身邊,其他的交給我。」

  莫啟兒很擔心,可是公子已經決定的事,誰也無法阻止。

  義父騙人,說他會來這兒找她,根本沒有!

  她在期待什麼?他真的來這兒找她嗎?就算他來了,又能改變什麼?或者,她不顧一切的跟他回去?但若是他真的將莫啟兒從皇上身邊搶過來,她該怎麼辦?難道她要與莫啟兒共事一夫嗎?若她對王爺的印象還停留在她未嫁之前那樣,她當個名義上的誠王妃又無妨,可是如今……

  顧尹兒甩了甩頭,敲著腦袋瓜,想敲醒自己。真是可笑,王爺都還未出現,她胡思亂想這些有什麼用?

  抬頭看了一眼滿天星斗,她失落的從臺階上起身回房,躺下,可是翻來覆去,久久難以入眠,索性數著羊兒,漸漸地意識越來越模糊……

  依稀見到她嬌貴的夫君就坐在床邊,正深情纏綿的看著她……這是在作夢嗎?是啊,她在作夢,是在作夢……

  這不是夢,端正曜真的坐在床沿看著顧尹兒,回想母妃臨終之前的交代——

  「曜兒,母妃對你最是放心不下,在這宮裡身不由己,連心也不由己,唯願你能夠自由走出去,自由去愛你所愛,一生開開心心。」

  這是母妃一生的遺憾。母妃最愛的人並非父皇,可是為莊氏一族的利益,她只能被送進後宮,從此埋葬自己的最愛,去愛一個她不能不愛的帝王。

  母妃才情洋溢,是個治國良才,可是她不爭寵不爭權,極力的想隱藏自己,這就是當時的皇后娘娘,當今的太后可以容她的原因。不過,她的不爭不搶,帝王反而對她越是癡迷,以至於種下嫉妒的種子,最後陳美人一逮住機會就下毒傷害他,成了母妃一生的痛。

  母妃說失去最愛不痛,只有認命,可是傷了他教她心如刀割。若是她沒有得到父皇的寵愛,若她沒有生下粉雕玉琢的雙生子,教他們兄妹一出生就受到眾人的關愛與注目,或許他可以不用遭受這些罪。

  這些事母妃從來沒有告訴德和,她希望德和什麼都不知道,無憂無慮的長大,這樣德和才可以與世無爭的扮演誠王爺。

  而他,成為德和公主之初,為能養好殘破不堪的身子,每天不得不泡在藥浴之中,活著不知為了什麼,這種日子太苦了!但他咬牙日復一日的調理身子、鍛鏈身子,漸漸的,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健壯起來,他的心也隨之騷動。父皇看出他的心思,給他出了一道難題,教他憑本事爭回自個兒的身分。

  骨子裡的驕傲教他接受挑戰,因此他厚植實力,要憑本事爭回身分,然後為自個兒討回公道。可是他不快樂,直到遇見她,活著,開始有了美好的期待。

  從前他不知道,盛夏酷暑小販肩挑一擔賣涼粉的樣子——真美!小販扯著嗓門辛勤叫賣——真美!酒樓裡店小二忙碌的跑上跑下沒停歇——真美!路過皇城討生活的江湖藝人舞刀耍劍——真美!修葺樓牆的莽漢揮灑著汗水——真美!

  他看見的一景一物都改變了,這都是因為她,也開始激勵著他將長期的等待化為積極行動。他一步一步苦思設計,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走向她,擁有她。

  「怎麼哭了?」端正曜溫柔的伸手抹去妻子臉上的淚水。

  這下顧尹兒清醒了。這不是夢,他真的近在眼前,可是,為什麼她會哭得這麼傷心呢?

  「不哭了,哭腫雙眼,很醜哦!」

  「……不要你管!」她生氣的推開他的手,孩子氣的轉身背對他。

  「我怎麼可以不管娘子呢?」

  「我與王爺和離了。」

  「我們不會和離。」

  「那王爺要休妻嗎?」

  「我為何要休妻?」

  「那王爺想要如何?」

  端正曜實在是哭笑不得,搞得誠王府人仰馬翻的是她,可聽她的語氣,像全是他惹出來的麻煩?「本王不想如何,只想帶鬧彆扭的娘子回去。」

  「我……」他並不知道她已經發現莫啟兒的存在,因此對他而言,她莫名其妙的留下和離書離開,只能解釋為「鬧彆扭」。

  「娘子不在誠王府,誠王府都亂成一團了。」

  輕哼一聲,他真的當她那麼容易哄騙嗎?「有王爺的兩個大丫頭在,誠王府才不會亂成一團。」

  「沒有娘子,本王就會亂成一團,誠王府也會跟著亂成一團。」

  她翻身坐起身,瞪著他。「我看王爺好極了,哪有亂成一團?」

  「本王一點都不好,」他抓起她的左手放在胸前。「這兒已經亂糟糟了。」

  彷佛被燙著似的,她慌亂的將手縮回來。「王爺以為臣妾傻乎乎的很好騙嗎?若非皇上賜婚,王爺絕對不會娶臣妾為妻。臣妾琴棋書畫樣樣不通,規矩也從來沒有搞懂,王爺當然不想要臣妾這樣的妻子。」

  「本王向你坦白,皇上賜婚之初,本王確實有過休妻的念頭,因為本王早就有想要迎娶的佳人,只是當時並不知佳人就是工部侍郎的千金顧尹兒。」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承認有意休妻,可是聽到後面,她就傻了。這話是何意?王爺想要迎娶的人是她,只是並不知道是她……她的腦子都亂了!

  「我知道你很困惑,可是解釋之前,本王有件事要先告訴你。」

  「什麼事?」

  「娘子也知道本王六歲那一年遭到毒害,可是並不知道在那之後本王就變成德和公主。」

  「王爺變成德和公主……王爺和德和交換身分?」顧尹兒的瞳孔因為驚愕而漸漸放大。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夜她在書房外面偷聽,皇上曾經說了這麼一句——當時你連自個兒的身分都要不回來——雖然困惑,但她心思全擺在莫啟兒身上,轉瞬之間就將之拋到腦後,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麼大的秘密……這下一切都明白了,她未嫁以前的誠王爺是如今的德和公主,莫怪那個德和公主更像她印象中的誠王爺。

  「當時本王若沒有好好調養身子,很可能活不下來,父皇又忙於四處征討,生怕保護不了我,只好讓我以德和的身分嬌養在深閨之中。」

  「原來如此。」

  「卻沒想到本王竟因此當了將近十五年的德和公主!」

  顧尹兒恍然大悟。「當時與左相大人鬧斷袖之癖的是真正的德和公主!」

  端正曜笑著點點頭。「他們的事以後再慢慢告訴你。」

  曾經教人困惑不已的事如今都得到解答,可是一想到王爺必須委屈自己當個公主,而且是那麼長久的時間,顧尹兒就忍不住皺眉。先皇怎麼忍心讓親兒一直「不見天日」呢?「為何先皇在世之時不讓王爺換回身分?若是當今皇上不讓王爺換回身分怎麼辦?」

  「父皇的身子越來越不好,曾經問過我,我拒絕了。」雖然父皇總是叫他憑本事爭回屬於自己的一切,可是此事關係著他,更關係著德和,父皇難免放心不下。

  「王爺為何要拒絕?」

  「一來,我想憑本事要回自個兒的身分;二來,當時我若變回誠王爺,父皇一定會賜婚,為我將來鋪路,我就不能娶你為妻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想借此與父皇交換一道聖旨。

  「皇上怎麼會同意王爺和德和各回原位?」她看得出來皇上對王爺充滿敵意,不單單是為了莫啟兒,更因為王爺是個可怕的對手,即使王爺對那張龍椅沒有興趣。

  畢竟王爺長年被困在德和公主的身分上,當然不願意下半輩子再被困在那張龍椅上。

  「皇上也是人,是人,就有弱點,就有他難以割捨的情感,看著天真善良的妹妹當個不倫不類的誠王爺,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是啊,貴為九五之尊,不管第一美人還是第一才女,想要的話還不手到擒來,成為後宮的眾多女人之一,可是,皇上偏偏迷戀上貼身侍衛,感情的事果然最不由人,也最沒道理?

  「王爺……」她還有許多問題盤踞心頭,可是終究問不出口。雖然知道他的心意了,但莫啟兒與他究竟是什麼關係?還有,莫啟兒的事想必不會到此為止,接下來會如何?他與皇上的爭鬥又會如何?

  「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有關莫啟兒的事,還是等王爺自個兒說吧。

  「本王對尹兒不曾有過一句虛言,本王只想要與尹兒白首到老。」

  「臣妾真的不是在作夢嗎?王爺一直想迎娶的人真的是臣妾嗎?」真的很難教人相信,皇上賜婚之前,她不曾見過王爺……就是不男不女的誠王爺,她也沒機會見上一面。

  端正曜靠過去,輕柔的吻著她的唇。「本王與尹兒相識將近三年了,第一次見到尹兒是在湖中月。」

  「有將近三年了?湖中月……」這名字真是熟悉,應該是某間酒館,可是皇城每一間酒館茶樓她都去過了,而且通常去過一次就不會再去第二次,還真想不起來這是什麼地方。

  「這事不急,以後再慢慢告訴你,本王還有一件事要說。」

  「臣妾不知道的事究竟還有多少?」今日她的腦袋瓜被塞得滿滿滿,一件接著一件,難怪她老覺得他像個謎。

  「跟本王去一個地方。」不等她發問,端正曜將她拉下床,為她穿上鞋子,披上斗篷,帶著她走出房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5-8-3 00:10: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王爺為何帶臣妾來梅樹林?」顧尹兒很困惑。他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尹兒在這兒等本王,一會兒就好。」端正曜一轉身就消失在她的視線外。

  顧尹兒實在好奇死了,蹦蹦跳跳的走過來走過去,最後索性靠著樹坐下。他在玩什麼把戲?又想給她什麼意外嗎?

  說好一會兒,可是過了很多個一會兒,她還是沒見到人,眼見耐性都要磨光,梅樹林的冷風鑽進溫暖的身子裡,一股烤雞的香味也飄了過來。

  這是幻覺嗎?可是,她又沒有肚子餓,怎麼會聞到烤肉的香味?

  暫且拋下遲歸的男人,她循著教人思念的香味而去。

  「仙子姊姊,果然是你!」她開心的挨著仙子姊姊坐下。「仙子姊姊怎麼老是在這兒烤雞呢?」

  仙子姊姊用樹枝在地上寫下——你。

  「為了我嗎?」顧尹兒驚愕的瞪大眼睛,不過,更多的是困惑。

  仙子姊姊直接給了她一隻雞腿。

  「仙子姊姊為何特地為我在這裡烤雞?」

  仙子姊姊用樹枝在地上寫下——吃。

  雖然還是糊裡糊塗,顧尹兒順服的咬了一口雞腿。真是又香又好吃。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仙子姊姊終於開口了。「好吃嗎?」

  「好吃,好好吃,仙子姊姊的烤雞最好吃了……」等一下,顧尹兒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仙子姊姊竟然開口說話了……不對,這還不奇怪,仙子姊姊的聲音……

  然後她看到仙子姊姊揭下白色面紗,那張英氣中帶著柔媚的俊顏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王爺?!

  身子一僵,她的腦子一片空白,這個意外的真相教她不知該如何反應。

  「不是有意在你面前假裝啞巴,而是過去必須隱藏在德和公主的面具下,若開口說話,很容易教人發現我是男兒身。」其實他和德和的聲音近似,只是德和衝動不長心眼,說話的口氣掩不住那份直率純真,而他凡事深思熟慮,說話的口氣就顯得老謀深算,因此略微留意,就可以輕易分辨出來。

  顧尹兒的腦子開始轉動了。「你在湖中月見過我之後,意外的再遇到我……」

  「不全是意外,事先有期待。」

  「你怎麼知道會在這裡遇到我……慢點兒,難道是我自個兒說的嗎?」每次遇到處理不來的狀況,她最愛拿義父當護身符,因此替義父招來不少麻煩,所以義父常說,當初救了她真是自找麻煩。

  「我的娘子真是聰明。」

  聰明?她根本是笨得無藥可救!竟然沒有發現仙子姊姊是男兒身,而且王爺就是仙子姊姊……不對,因為仙子姊姊不曾開口說話,數次相遇之後,她不自覺將一些私密的話向仙子姊姊傾訴,只是為了保留隱私,不曾道明她是工部侍郎的千金……對了,她曾經得意揚揚的告訴仙子姊姊,娘收到她送的生辰禮物——繡了貓兒發春打架的肚兜,又羞又惱的紅了臉,平日管家的厲害勁一下子蕩然無存……

  「端正曜,混蛋!」顧尹兒惱羞成怒的丟下手上的雞腿,跳起來,走人。

  怔愣了下,端正曜趕緊熄滅燒烤的火苗,起身追過去。「娘子……」

  顧尹兒實在沒臉見人,將落跑的本事全部搬出來了,可是跑得再快,走不出梅樹林也是枉然,最後還是被端正曜逮到了。

  「混蛋,你放開我!」她使勁想將手抽回來。

  「我不是說了,不是故意瞞著你。」

  「是啊,王爺聽了我那麼多秘密,一定很得意吧。」

  端正曜恍然大悟,原來是難為情啊。「我都忘了。」

  「不要騙我!」

  「真的忘了,又不是很重要的事。」

  「我不相信。」

  「找回身分之前,本王要謀劃的事太多了,哪會記得姑娘家的悄悄話?」

  姑娘家的悄悄話……尖叫一聲,她生氣的甩開他,雙手一推。「你以為我那麼好哄騙嗎?你什麼都記得!」

  「……記得又如何?本王會三緘其口。」他矢口否認不記得,若是哪天不經意脫口說了什麼,只怕她的怒氣更難消停。

  「你都知道了!」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抖出多少令人害羞的事。

  「我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王爺真愛說笑!」白眼瞪過去。

  端正曜真的很無奈,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本王不能教時間回頭,但是可以忘得一乾二淨,忘了,不就是不知道嗎?」

  是啊,時間不能回頭,她就是羞愧得無地自容也後悔莫及。

  「本王向娘子保證從此忘得一乾二淨。」

  這個愛算計的王爺哪是那麼容易忘事的人?「王爺還真會唬人。」

  「絕對是真心的!雖然本王天資聰穎,『遺忘』並非易事,可是本王願意為了娘子傾力一試。」為了證明所言屬實,他連忙舉起右手發誓。

  「若是有一天發現王爺還記得呢?」說穿了,就是怕他拿那些事來笑話她。

  「本王由著娘子折騰。」

  嬌顏瞬間爆紅。她折騰他……這個王爺真的是隨時隨地都在算計,他折騰她,還是她折騰他,最樂的人還不都是他!

  知道她腦子在想什麼,他趕緊為自己申辯。「本王只能像砧板上的魚肉任娘子折騰,這對本王而言是很痛苦的事。」

  當真如此?她半信半疑的瞅著他。

  「待會兒回誠王府,娘子試上一次不就知道了嗎?」

  歪著小腦袋,顧尹兒想了又想,直覺不太對勁。可是想像那個畫面,王爺像砧板上的魚肉任她折騰……應該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娘子,請相信夫君的真心。」他真的很想成為娘子砧板上的魚肉,應該別有一番滋味吧。可這話絕對不能說出口,否則會錯過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王爺不會亂來吧。」

  「本王只會由著娘子亂來。」他調皮的擠眉弄眼。

  這位王爺以為她沒有膽子對他亂來嗎?顧尹兒不懷好意的一笑。「王爺最好做好準備,臣妾可是不會手下留情哦。」

  「娘子不用手下留情,夫君甘願承受。」端正曜看起來好像赴刑場的犯人。

  她絕對不會手下留情!此刻開始,她要絞盡腦汁,平日他如何折騰她,她全部都要奉送回去……不,她要變本加厲,折騰得他哇哇大叫!

  此時,顧尹兒還沒有認清楚,她的夫君不但聰明絕頂,還詭詐狡猾,如何扭轉劣勢,他一向很擅長。

  「小姐!」一看到主子,欣兒激動的沖上前抱住她,眼淚鼻涕狂奔。不過一天的時間,她彷佛在鬼門關兜了一圈,她真的好害怕,若是小姐出了意外,或者尋不到小姐,王爺可能會宰了她。

  「我活得還好好的,你幹麼哭?」雖然知道這個丫頭能夠承受驚嚇的程度不及孩童,可是,這會不會太誇張了?害她誤以為自個兒已離開一年半載。

  「小姐不要老是嚇欣兒,欣兒很膽小,不小心會嚇破膽。」

  「你不會嚇破膽,因為你的膽子比米粒還小,怎麼嚇得破呢?」話落,顧尹兒忍俊不住的咯咯笑了。

  「小姐沒看到欣兒哭得那麼傷心嗎?小姐還尋欣兒開心。」欣兒的眼淚終於止住了。小姐就是這樣,總是有辦法澆熄人家滿腔的澎湃情感。

  「我有說錯嗎?」她很無辜的眨眨眼。

  「小姐沒看見,王爺見到小姐留下來的和離書,好嚇人,欣兒還以為自己的小命休矣……」欣兒越說越小聲,因為突然發現王爺就在一旁。

  「我很喜歡你的小命,王爺若敢危及你的性命,我一定與王爺和離。」顧尹兒斜睨了某人一眼。真是搞不懂,明明生得那麼俊美,就像仙子一般,姑娘見了應該會心慌意亂,為何欣兒那麼怕他?

  「小姐……不是,王妃……」欣兒語無倫次起來。王爺單單站在那邊,她就兩腳打顫,擔心自己會一跌坐在地。

  無聲一歎,她不能不趕人了,因為有好多事要問欣兒。「王爺能否讓臣妾與欣兒單獨說幾句話?」

  「你們主僕是應該說些貼心話,本王正好要進宮面聖。」娘子找到了,他預備許久的計劃要正式啟動了。

  「王爺要進宮面聖?」顧尹兒急忙的推開貼身丫頭,跑到他面前。

  「本王有事與皇上商討。」

  「夜深了,明天一早不就要上朝嗎?」王爺能有什麼事與皇上商討?他們唯一糾纏不清的關鍵人物就是莫啟兒,不管王爺與莫啟兒是什麼關係,只要扯上莫啟兒,皇上對王爺的容忍度就比鳥肚還小,萬一王爺惹火皇上,皇上說不定一氣之下要了王爺的命……她越想越不安。

  「明天休沐,不上朝,本王要陪娘子蕩秋千。」端正曜調皮的對她擠眉弄眼。

  這位王爺真的很愛蕩秋千!顧尹兒羞紅了臉,低聲道:「我不要蕩秋千,累死人了!」

  「可是,本王真的很喜歡蕩秋千,你不覺得很好玩嗎?」

  「……不好玩。」太過刺激了,光是想像,她就覺得快虛脫了。

  「難道是蕩得不夠高嗎?」他一副很認真的表情。

  「……總之,我不要蕩秋千!」明知道她的意思,還故意扭曲,他真的很喜歡戲弄她。

  「好好好,若是王妃真的很不喜歡蕩秋千,本王可以再找其他更好玩的遊戲。」端正曜看起來委屈極了,好像她剝奪了他人生唯一的樂趣。

  顧尹兒臉都黑了。他就不能不要折騰她嗎?

  「沒關係,本王的腦子還算得上靈活,今夜本王仔細想想,務必想到一個更好玩的遊戲……王妃也想想,若是有好的提議,本王一定奉陪。」

  他奉陪,她不想奉陪。「王爺不是要進宮面聖嗎?」

  「是啊,就請王妃乖乖待在府裡,別再到處亂跑。」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轉身走出屋子。

  過了片刻,顧尹兒突然反應過來,趕緊追出去,可是已不見他的身影。

  他是故意的,心知她已察覺他今夜面聖絕非好事,便拿她最害怕的蕩秋千轉移她的注意力,害她忘了提醒他面聖當心一點,不管手上握有多大的籌碼,絕對不可以觸怒龍顏,皇上畢竟是皇上,有任何人都不能挑戰的權威,皇上若想要王爺的命,王爺就只有死路一條。

  顧尹兒連忙甩了甩頭,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她應該相信王爺。雖然王爺狂妄,但不會毫無預備就上戰場……可是,她依然為他擔心,因為他不只是她的夫君,還是她心愛的男人。

  緊咬著下唇,她有氣無力的轉身回到屋內,看到欣兒皺著眉顯得很苦惱,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怎麼了?」她輕拍一下貼身丫頭的肩膀。

  看著主子,欣兒很慎重的提出一直想不透的問題。「王妃,為何蕩秋千會很累人?」

  轟!豔麗的彩霞將顧尹兒染得紅通通的,從頭到腳。若是有一天教欣兒知道蕩秋千是怎麼一回事,這輩子她不用見人了。「你這丫頭不在正事上用腦子,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幹麼?」

  「以前小姐……王妃說有問題就要提出來,別悶在心裡,很容易生病。」

  「以前是以前,如今的規矩不同於以前。」

  「我只是想不明白……」

  「在王府少說話,多做事,知道嗎?」她故意惡狠狠的一瞪,隨即逃難似的走向內室。「你別在這兒煩我,去休息了。」

  「奴婢還有很多話要告訴王妃。」

  「我累了,明天再說。」

  「王妃逃跑之後,府裡發生很多事,王妃不想知道嗎?」

  「不重要了。」此時她滿腦子只能想著進宮面聖的夫君,容不下其他事。

  「嗄?」

  「你去備熱水,我要沐浴。」

  「是,王妃。」欣兒終於退下了。

  顧尹兒在窗邊的軟榻坐下,雙手推開窗子,讓風兒吹進來,期望吹散那股悶悶的感覺。

  她第一次深深體會到為心愛的人坐立難安是何種滋味,曾經計較的事如今真的不重要了,唯願夫君平安歸來。

  雖然母后有言,父皇臨終前留了一道手諭給老三,為此,他還苦思許久,不斷的猜想:父皇究竟留了什麼聖旨給老三?

  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斷言母后得到的訊息有誤,也不想追究這道聖旨的內容為何。最重要的是,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人是他,而老三只是他的臣子,即使老三手上真有這麼一道聖旨,地位也不能高過他。

  是啊,他何必自尋煩惱,除了在選秀一事煽動大臣們吵鬧不休外,老三根本沒有其他的作為,因此他更有理由相信那道聖旨根本不存在。

  沒想到,他結論下得太早,老三的忍功絕對不是尋常人可以理解的,一直不出手,只為等待最適合的時機。

  父皇真的留了一道聖旨給三弟,不過最教他驚慌失措的是,這道聖旨竟然是為了莫啟兒而留的。

  端天穆不自覺的掐緊手上的聖旨,告訴自己,冷靜下來,別忘了他是一國之君,豈能在臣子面前失了尊嚴?

  「這是先皇的遺命,皇上會讓莫侍衛離開護衛營吧。」端正曜還是一如往常的清冷神態。

  頃刻,端天穆平靜的吐出話。「父皇為何留下這道聖旨?」

  「這是父皇欠我的。」

  「父皇欠你的?」

  「父皇早就應該讓臣弟和德和兩人回歸原位,可是為了保住端家的江山,他一直保持沉默,甚至認為犧牲臣弟也無所謂,臣弟向他要一道遺詔,不為過吧。」

  「為何不早早將這道聖旨拿出來?」

  「若不能要回臣弟的身分,這道聖旨就沒有意義了。」

  是啊,當時莫啟兒就算離開他身邊,老三也不可能擁有她,說不定還因為此事斷了老三找回身分的機會。

  「當朕讓你和德和回歸原位時,為何沒有立刻拿出來?還鬧出選秀一事,搞得朝堂烏煙瘴氣?」

  這樣不是更好玩嗎?端正曜還不至於狂妄的說出這種話。

  他還是德和公主的時候,不管他多無禮,皇上都會忍了,因為自覺有愧於他,如今愧疚感不再,他們的關係是君臣,臣豈能對君無禮?不過,要他守住君臣之禮,並不容易,他這個人天生反骨,只是家有嬌妻,他已不能太放縱了。

  「臣弟想證明一些事。」

  「證明什麼?」端天穆利眸瞪著他,似想看透他的心。

  「這些都不重要了。」

  不是不重要,而是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他。他就是討厭老三的狂妄,明明是臣子,他仍保住那份唯我獨尊的驕傲。「為何要讓莫侍衛離開護衛營?」

  「當初是臣弟讓她進入護衛營,如今臣弟有責任將她帶離。」老實說,這是他欠啟兒的。不過,皇上應該不會相信吧。

  「是嗎?」

  「雖然入護衛營是一條出路,可是在臣弟眼中,她應是自由飛翔的鳥兒。如今臣弟得回屬於自己的一切,她不也應該如此嗎?」

  「離開朕的身邊,她不會開心。」

  「這是臣弟的事,請皇上不用操心。」面對全身迸發怒氣的九五之尊,他仍氣定神閑的回答。

  端天穆微眯著眼睛打量他。「你在打什麼主意?」

  「她離開護衛營之後,會來到臣弟身邊。」

  端天穆的手指因為握緊變得慘白,青筋暴跳,身體微微顫抖。「你想立側妃,必須經過朕同意,而她絕對不會當你的侍妾!」

  「臣弟不會立側妃,也不會納妾。」

  「不立側妃,不納妾?」這倒是讓他很意外。

  「臣弟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納一個人。」

  不,是他的心太大了,大到不願意被世上的風俗挾制綑綁。端天穆不由自主的羡慕起他。「那為什麼要她待在你身邊?」

  「這是為了保護她。」

  沒錯,離開護衛營,莫啟兒可以恢復女兒身,但是想要生存下去,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只是,他不相信老三的動機如此單純,再說,佳人一直待在身邊,豈能不動心?「朕可以燒了這道聖旨,沒有人會知道。」

  端正曜自信滿滿的反駁,「皇上當然可以這麼做,可是皇上不會這麼做。」

  他確實不會這麼做,可是看到老三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就忍不住想刁難他。「為什麼?」

  「第一,皇上是孝子;第二,這要問皇上,皇上真的想要她一輩子都待在護衛營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敢進宮面聖,他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

  端天穆剛剛冒出來的惱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小子真的很討厭,不過很奇怪,偏偏就是無法對他生出憎惡之情。是啊,雖然聰明絕頂、詭詐狡猾,可是那種將凡事看得很透澈的聰穎又教人不能不服氣。他當然不願意莫啟兒一輩子待在護衛營,但卻不是離他而去,而是待在他的後宮。

  「皇上真的為她想過嗎?怎麼做對她最好?」

  怎麼做對她最好……端天穆承認自己沒想過,唯一信念就是將她留在身邊。

  「臣弟絕對是一個自私的人,可是臣弟絕對不是無情之人,只要是她應該得到的,臣弟都會給她。」

  終於,端天穆將先皇的遺詔交還給弟弟。「朕需要時間。」

  「臣弟靜待皇上佳音,臣弟告退。」端正曜起身退下。

  一離開皇宮,端正曜坐上馬背的身子也變輕盈了。明明出生在這個地方,他卻討厭這裡,為什麼呢?是因為這裡太悶了?還是這裡的人太不可愛了?母妃總是說,他不像端家的孩子,倒像莊家的孩子,喜歡自由奔放、無拘無束,這或許是父皇最大的遺憾,最寵的孩子卻最不像他。

  回到誠王府,他將坐騎交給小廝,便一路飛奔直沖逸安居,想要將親愛的娘子抱在懷裡。沒想到剛剛穿過桃花林,就見到嬌小的人兒焦慮不安的在別院門前踱過來踱過去。

  瞬間,他整顆心被從來沒有過的溫暖塞得滿滿滿,原來被一個人如此掛念是很幸福的事。「娘子!」

  王爺回來了!顧尹兒轉身一看,來人如此神采飛揚,頓時,熱淚盈眶,跑跑跑,跳上去,緊緊抱住他,將臉兒埋在他胸前。太好了,他平安無事歸來!

  「娘子就這麼想念夫君嗎?」他開心的笑開,教他清冷的面孔更添豔麗的色彩,可惜嬌顏完全埋沒在他胸前,沒能一睹驚為天人的面容。

  「……」

  她的聲音被他的衣服吸走了,可是,他依然聽得一清二楚。「我回來了真好,是嗎?」

  顧尹兒用力點點頭。

  「這是當然,我絕對不會丟下你。」

  「王爺一諾千金。」

  「本王一向信守承諾,倒是你,沒有誠信,還不聽話。」

  「我怎麼會沒有誠信?」

  「我們拜過堂,天地可監,你竟然丟下本王跑了。」指控她先前的落跑。

  她想要辯駁,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管多生氣,不管有多大的委屈,以後不准再做這種事。」

  一頓,她含糊的「嗯」了一聲。

  「本王沒聽清楚。」

  剛剛還聽得很清楚,這會怎麼不清楚了?嘴一撇,她超級委屈,可是又能如何?出嫁從夫嘛。「知道了。」

  「本王還是聽不太清楚。」

  「王爺就愛欺負臣妾!」

  「不是,本王就愛娘子,只愛娘子。」

  唇角甜蜜上揚,顧尹兒終於真心的說:「是,知道了。」

  端正曜垂下頭,兩眼閃閃發亮的看著她,低聲道:「我們不是約好了,今晚本王當砧板上的魚肉任娘子折騰嗎?」

  「天快亮了,王爺累了,明天再來。」雖然王爺平安無事歸來,但是面對皇上就如同面對千軍萬馬,王爺必定時時刻刻戒慎恐懼。

  「本王不累,今日就來吧。」他一副興致勃勃、萬分期待的模樣。

  顧尹兒終於抬頭看他,一個正要淪為砧板上魚肉的人為何看起來如此興奮?

  「我們回房吧。」生怕她起疑心,端正曜抱著她健步如飛的直奔房間。

  顧尹兒覺得好笑又不知所措,慌亂的抱住他的脖子,免得不小心從他身上摔下來。

  至於隨身伺候的侍衛奴婢們全都尷尬的撇開頭或低下頭,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等候差遣。

  乾坤宮一夜燈火通明。

  老三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莫啟兒?端天穆無法相信,不惜請父皇留下遺詔,將她放在身邊,可卻沒有私心,這怎麼可能?老三說不立側妃,不納妾,這絕非信口開河,只是他並沒言明正妃的位置一定是顧尹兒的。

  根據誠王府送出來的消息,顧尹兒除了擁有皇城第一美人的相貌外,並沒有其他值得向人誇耀之處。琴棋書畫沒有一樣通,管家的能力也沒有兩個大丫頭厲害,還會粗魯的抓蟲子爬到樹上喂鳥兒……老三有可能喜歡這樣的女子嗎?

  以老三的手段,想要休妻輕而易舉,可要說他不喜歡顧尹兒,他對她又不像無心。顧尹兒跑了,他雖然沒有立刻進宮請求離開皇城尋妻,卻不惜出動手上的暗衛,以最快的速度找人。

  老三對莫啟兒當真沒有男女之情?可他想帶走莫啟兒絕非如此單純,背後必定還有其他的陰謀。

  他對老三的認識太淺薄了,實在猜不透他的一舉一動。

  現今,就是知道老三的目的為何,他也無法阻止,最重要的是,莫啟兒即使離開護衛營,還是願意回到他身邊,待在他的後宮。

  「皇上!」

  端天穆抬頭看著立在前方的人兒,一身英氣的侍衛服,卻又藏不住女性的柔媚……不,是他再也無法單純對她保有帝王的眼光,只能是男人的眼光——一個男人對深愛女子的眼光。

  他抬起手,莫啟兒立即上前扶他,可是下一刻,他反手一拉,她整個人跌進他的懷裡。

  「皇上!」她驚慌失措的輕呼。

  「你只能是朕的女人,朕不會容許任何人得到你。」

  怔愣了下,莫啟兒努力教自己心如止水的回道:「卑職是皇上的貼身侍衛。」

  「朕要一個女人有何困難,為何唯獨你教朕費盡心思還得不到?」

  皇上並非在問她,而是在自言自語。

  「你應該待在朕的後宮,可那個地方是一座充滿嫉妒算計的籠子,朕知道你不喜歡。」

  是啊,她不喜歡,那是一個可怕的地方。想想麗妃,原本是豔麗動人、驕傲自滿的女子,連皇后都沒放在眼裡,可是如今悲慘得像個沒有魂魄的軀體……昨日她突然發瘋似的跑到乾坤宮,哀求皇上不要遺棄她,而皇上看她的眼神充滿唾棄,真是教人看了心酸!

  「你是不是想到麗妃?」

  她跟在皇上身邊那麼多年,皇上越來越能看透她的心思。

  「你不要同情麗妃,麗妃那樣的人一旦得勢,勢必會變成禍害。昨日你親眼見到了,她都被打入冷宮,竟然還有本事收買太監宮女,跑到乾坤宮大鬧,這就足以證明她在宮中的人脈很廣。」他老早就想除掉麗妃,可麗妃是母后的人,在時機未成熟之前,他必須容忍。

  略微一頓,莫啟兒忍不住道出心裡的話。「麗妃只是一個渴望得到皇上寵愛的後宮女子。」

  「朕還真希望你是這樣的女子。」

  可是,她不想成為那樣的女子,太悲涼了。

  「如今,你不也是為朕而活,只不過身分不同罷了。」

  「卑職為皇上而活,卻活得有價值。」

  「難道後宮的女人就沒有價值嗎?」眉頭微皺。

  「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卑職喜歡目前這個身分的存在價值。」

  「為朕生個孩子,教導我們的孩子成為聖賢的君王,這不是更有價值嗎?」

  莫啟兒聞言一驚。「皇上……」

  「這是朕的私心,難道不能對你說嗎?」

  「皇上……」

  「朕只是想讓你知道,若是你進入後宮,朕會用各式各樣的方法保護你。」

  「……卑職不值得皇上如此費心。」她不是一個無情之人,只是面對一個權力勝於一切的君王,談情說愛太奢侈了。

  「你不相信朕的心可以癡守一生,是嗎?」

  她無法回答,不是不相信,而是不能相信。一個帝王的心背負著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豈能癡守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

  「你知道嗎?朕從來不怨父皇不愛母后,只愛莊貴妃,因為朕知道,人的心真的很小,小到只能容納一個人。」

  「卑職一無是處。」

  「你對朕而言是獨一無二。」

  一頓,莫啟兒擔憂的問:「皇上今日遇到什麼事了?」

  端天穆終於情難自禁的舉起手輕撫她的髮絲,莫啟兒不安的想掙扎起身,可是端天穆的另一隻手摟得更緊。

  「若是朕讓你可以自由離去,你會回到朕的身邊嗎?」

  身子微顫,她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公子採取行動了,可是,公子用什麼方法逼皇上同意她自由離去?

  遲遲不見她的答覆,端天穆的手不自覺的一緊。「這很難決定嗎?」

  「皇上會下旨讓卑職離開護衛營嗎?」

  「你還沒回答朕。」

  「皇上不願意下旨,卑職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你就當朕下了聖旨好了。」

  「皇上……」

  「難道不能好好回答朕的問題嗎?還是,不敢告訴朕實話?」

  半晌,她幽幽的道:「卑職不知道。」

  「不知道?」

  「無論對皇上,對卑職,這都不是可以輕易決定的事。」

  深深的不安如蜘蛛網將他的心纏裹住,端天穆不顧一切的低頭親吻她的發心,語氣有著悲涼。「啟兒,難道不能對朕多一點貪戀嗎?」

  這是皇上第一次喚她「啟兒」,不過是兩個字,她始終用理智纏繞保護的心彷佛被敲開一個洞,她與皇上的界線再也守不住了……終究不敢出聲回應,她是什麼樣的身分,豈能對高高在上的皇上存有貪戀?

  顧尹兒不喜歡女紅,認為安安靜靜拿著針線繡東西,是悶死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可是在娘的教下,她的女紅還是有模有樣。

  嫁進王府這段日子,她不是沒拿過針線,只是最多繡自個兒的手絹,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堅持用親自繡的手絹。

  今日在蘭芸的鼓動下,她決定親自為王爺繡衣服,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心愛的人,過去最討厭的差事變得很有趣。

  其實王府上上下下四季衣服都是針線房打點,可是蘭芸和竹香還是堅持為主子繡衣服,所以王爺身上的衣服都是出自她們兩人的手。

  欣兒從來沒看過主子這麼安靜,不再製造麻煩的主子當然很好,可是……她實在是忍不住了,靠近主子的身邊低聲道:「王爺派人收拾錦繡閣,聽說有貴客要住進來。」

  「貴客?」顧尹兒正專注的繡著嬌豔動人的牡丹。王爺太清冷了,若是可以在衣著上多點喜氣,看起來會柔和一點。

  「奴婢到處打聽,沒有人知道是哪來的貴客。」

  「既然如此,就等貴客上門啊。」

  「可是……」

  「可是怎麼了?」

  「聽說是個姑娘。」

  顧尹兒終於停下手上的針線,抬起頭,覺得她很好笑,又覺得她很可愛。「不是說不知道哪來的貴客,怎麼又聽說是個姑娘?」

  「因為擺設佈置都是為姑娘家預備的。」

  「是嗎?」顧尹兒若無其事的繼續低頭繡花。

  「王妃要不要找人過來問話?」

  「又不是我請來的貴客,擺設佈置不好,與我何干?」

  雖然知道王妃本質上是個不用心的人,夫人才會交代她凡事多留點心,可是,哪有當人家妻子的這麼無所謂?「王妃不想知道哪來的貴客嗎?」

  顧尹兒忍不住抬頭瞪了欣兒一眼。這個丫頭的好奇心會不會太旺盛了?「沒必要,不是很快就會知道了嗎?」

  「是啦,可是,王妃都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欣兒嘴巴張了又閉上,任何猜測對王妃來說都沒有意義,王妃生性樂觀,若非親眼證實,絕不會面對現實。

  「王爺說過了,不立側妃,不納妾。」

  「真的嗎?」

  「這是王爺親口說的,你就別再瞎操心了,見風就生出影兒。我若是這麼點小事都要斤斤計較,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欣兒難為情的搔了搔頭。「奴婢也是想提醒王妃凡事多留點心。」

  「我明白。」顧尹兒又垂下螓首繡花。什麼都不知道,不會自找麻煩,一旦知道了,就不自覺把事擱在心上。

  錦繡閣究竟是為哪一位貴客預備?顧尹兒不想追查,但不表示她不期待丈夫主動向她說明。不過三天過去了,王爺連一點點暗示都沒有,她原本沒當一回事,這會也變得悶悶不樂。

  一悶,她就很想爬樹,到了樹上,傾聽萬物的聲音,煩心的事漸漸遠去。

  「娘子是在樹上透氣,還是有心煩的事?」端正曜的聲音突然響起,而且近在耳邊,顧尹兒嚇了一跳。

  「啊……」尖聲一叫,她的身子很自然的往後仰,看起來好像有往下墜落的危險,可是什麼事也沒發生,因為端正曜已牢牢的護住她。

  「以後沒有本王跟著,不准你一個人待在樹上。你太過粗心隨興了,不小心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顧尹兒嬌嗔的一瞪。「王爺不嚇人,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本王在樹下看了好久,你都不理本王,本王只好跟著上來。」端正曜裝委屈的本領真的是無人能敵,瞬間將兩人情勢對調,愧疚的人就變成顧尹兒。

  「王爺怎麼不出聲喊臣妾?」

  「本王不管走到哪兒,都是人家先看見本王,本王可是天外飛仙般的人物。」

  唇角一抽,顧尹兒不冷不熱的回道:「請王爺恕罪,臣妾目光短淺,看不見太遠的地方。」

  端正曜忍俊不住的爆笑出聲。他的娘子真是太可愛了!

  這很好笑嗎?她懊惱的瞪他。「王爺不是天外飛仙般的人物,笑聲應該更像風鈴一樣清脆悅耳才是。」這樣笑有失他的身分。

  「好吧,本王不要當天外飛仙,本王只當娘子的夫君。」

  這位王爺以為這是恩寵嗎?顧尹兒提醒他。「王爺本來就是臣妾的夫君。」

  「是,端正曜是顧尹兒的夫君。」他調皮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她故作生氣的咬了一下他的手指,他開心的咯咯咯笑了,她見了也不禁跟著笑了,就在此時,他突然蹦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娘子想不想聽故事?」

  「故事?」

  「關於一個小乞兒的故事。」

  王爺是要說莫啟兒的故事嗎?顧尹兒沒有說話,靜靜等候他道來。

  故事從他十二歲那一年遇到九歲的小乞兒開始,他對莫啟兒的感情,無關男女,而是可憐人的同病相憐;莫啟兒對他的感情,也無關男女,是對救命恩人的情感。

  無論他們對彼此懷著什麼樣的情感,在那一段歲月,他們將對方看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相信他們再一次聚守,就再也不會分開。

  人生的劇本從來不是自己想要如何就如何,而是上天一手安排。莫啟兒遇到當今的皇上,是幸,卻也是不幸,曾經活著就滿懷感恩,至此深陷情感的糾葛,愛與不愛,都很痛苦。

  他說完故事,接著道:「啟兒要離開護衛營了。」

  莫啟兒就是錦繡閣的貴客……好奇怪,她並沒有一絲絲驚訝,好像早知道結果如此。是啊,只要仔細想來,就知道王爺正積極將莫啟兒帶離皇上身邊。王爺如何做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莫啟兒會如何?」

  「愛與不愛,她應該做個決斷。」

  雖然愛與不愛都很痛苦,可是站在一個女人的角度,選擇去愛的可能性比較高,除非她愛得不夠深。「若她決定愛皇上,結果會如何?」

  「進入後宮。」

  「王爺希望莫啟兒進入後宮嗎?」

  端正曜饒富興味的揚起眉。「為何娘子認為本王想將她送進後宮?」

  「不知道,臣妾只知道王爺不會吃虧。」

  兩眼綻放星子般的光彩,端正曜很喜歡這種被她越來越看透的感覺,因為這表示她越來越用心看他。「為何這對本王比較不吃虧?」

  「王爺將她留在身邊,皇上成天盯著王爺,王爺不是更吃虧嗎?」

  端正曜開心的捧著她的臉,重重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我的娘子真是聰明!」

  顧尹兒又忍不住翻白眼,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進入後宮對莫啟兒好嗎?」

  「好與不好,這要看她了。」

  顧尹兒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王爺真是不負責任。」

  「她的決定,怎麼可以教本王負責任?」

  「這還不是王爺一手促成的。」她不想理他了,爬下樹。

  這唱的是哪一齣戲?他真是太無辜了,他又沒當過後宮的女人,哪有本事教導啟兒如何在那種地方過好日子?若要有人負責,也應該是皇上負責,關他什麼事?不管了,總之,趕緊追上去娘子就對了。「娘子,等等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5-8-3 00:10: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莫啟兒終於離開護衛營,接著以誠王爺表妹的身分住進誠王府的錦繡閣,不過這一切都是悄悄進行,顧尹兒這位誠王妃當然不必設宴款待這位「遠道而來」的表妹,可是前來問候是免不了的事。

  她對莫啟兒的感覺很複雜。王爺與莫啟兒的感情是主僕,也是親人,在那一段孤單的日子,他們相互扶持,莫啟兒沒有得到幸福,王爺一輩子放心不下。可後宮實在不是個好地方,若沒有過人的聰穎智慧,女人在那裡只會像變成一朵漸漸枯萎的花兒,但不進後宮,莫啟兒就只能待在誠王府,而她又不能教莫啟兒一直不明不白的待在誠王府。

  撇開這些惱人的事,她暫且當莫啟兒是王爺的表妹,以禮相待。

  錦繡閣有如世外桃源,地處在山水花草奇石之間,看得出來王爺為了迎接莫啟兒費了不少心思,難怪欣兒見了會擔憂,認為這位貴客會搶奪她這位王妃的位置。

  此刻莫啟兒正在小書房寫字帖,一手漂亮的小楷,不同於她眉宇之間飛揚的英氣。

  「真是漂亮!」顧尹兒對楷書向來不行,不過對草書倒是有那麼點天分。

  嚇了一跳,莫啟兒連忙放下手上的筆,繞過書案,準備行禮。「王妃……」

  「莫姑娘叫我尹兒就可以了。」

  「奴婢豈能如此失禮?」

  「我們是自家人,莫姑娘若是與我講禮教,就太見外了。」

  「是,請王妃……尹兒直接叫我啟兒就可以了。」

  「啟兒的字真是漂亮。」

  「公子……王爺說,見字如見人。」

  見字如見人嗎?顧尹兒苦惱的皺眉。那夫君見到她的字會不會嚇壞了?

  「曾經聽王爺提過,尹兒寫了一手漂亮的今草。」皇上賜婚,她很擔心公子鬧彆扭,有一回見了公子,便旁敲側擊探問,公子不願意多說什麼,只是難掩歡喜的說:你見過姑娘家寫了一手今草嗎?若非親眼見過,我絕不相信那幅漂亮的今草出自她的手。當下她就明白了,公子很喜歡皇上為他挑選的王妃。

  顧尹兒驚訝的瞪大眼睛。「王爺怎麼知道我善寫今草?」娘每回見了她的字就感歎,怎麼會生為女兒身呢?害她羞于向別人提起此事,只怕除了爹娘、弟弟和欣兒,沒有人知道她有這樣的嗜好。

  「我不清楚,可是王爺應該親眼見過。」

  「親眼見過?」

  「王爺若非手上有尹兒的字畫,就是曾在某個地方見過。」

  她確實有幾幅字畫,可是僅僅掛在閨閣自我玩賞,雖然旁人瞧不上眼,她倒自詡為得意之作,難道王爺去過她的閨閣?怎麼可能?王爺怎麼會行這種採花大盜之舉?不,這位嬌貴的王爺從來不是尋常人,他沒有不敢做的事,只有想不想做而已。念頭突然一轉,顧尹兒不服氣的道:「我都沒見過王爺的字。」

  「啟兒有幸見過,王爺寫了一手漂亮的行楷。」

  「行楷嗎?」顧尹兒認同的點點頭。「這還真像王爺,似正不正,似邪不邪。」

  怔愣了下,莫啟兒唇角微微上揚。九歲與公子相識至今,歷經九載,她從來看不透公子是什麼樣的人,沒想到顧尹兒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公子看得如此透澈。

  顧尹兒不好意思的一笑,轉而問:「不知道皇上的字如何?」

  「皇上擅長各種字體,可是最愛的是狂草。」

  顧尹兒聞言了然一笑。果然如她預期,那位帝王看似溫和包容,卻又掙脫不了與生俱來的驕傲尊貴。

  莫啟兒好奇的看著她,可是又不敢提出問題,就怕教人窺出心思。

  「皇上就是皇上。」顧尹兒很爽快的道。

  「皇上就是皇上?」

  「想要面面俱到,卻又藏不住帝王的驕傲。」

  莫啟兒不由得會心一笑。是啊,她的帝王不就是如此嗎?想要面面俱到,展現他的包容,可是往往壓抑不住帝王的尊嚴和霸氣。

  「想要當皇上的女人並不容易。」

  一怔,莫啟兒沒想到顧尹兒會如此直率,不過,這話題令她不自在。

  「不對,想要守著一個男人都不容易。」她突然下了另一個結論。

  這教莫啟兒更不知道如何反應,可是剛剛產生的不自在瞬間放下了。

  「不對,當個女人都不容易。」

  略微一頓,莫啟兒忍俊不住的笑了。是啊,比起當個一心一意保護皇上的侍衛,如今恢復女兒身,她反而覺得更難為。

  「我娘總是說,我能夠平安長大真是不容易。」

  「為何?」

  「因為我從來不肯安安分分當個姑娘,成天像個男子四處亂跑。」

  莫啟兒當然聽說過顧尹兒製造麻煩的本事僅次於誠王爺——真正的德和公主,難怪顧夫人會如此感慨,不過,她倒是很讚賞她充沛的活力。

  「我娘不知道,雖然我沒有官家千金的樣子,又老愛抱怨姑娘家處處不便,但我還是喜歡當個女孩兒。」

  「這又是為何?」

  「因為上蒼讓我生為女兒身啊。」

  莫啟兒以為會聽到振聾發聵的道理,沒想到竟是如此單純。是啊,這位王妃看似刁鑽難纏,不輕易妥協,卻有著無比單純的心,真是令人羡慕。若她能單純接受不當皇上的貼身侍衛,就只當皇上的女人,是否就不會如此愁苦?

  突然覺得很難為情,顧尹兒笑得很靦覥。「啟兒不要笑話我,我娘總是說,我這個人雷聲大雨點小,聰明有餘,毅力不足,難怪一遇到狡猾的狐狸,只會輸得連翻身的本錢都沒有。」

  「狡猾的狐狸?」

  「呃……就是聰明詭詐像狐狸一樣的人。」

  公子嗎?莫啟兒不由得認真打量顧尹兒,雖然知道公子聰明絕頂,可是總覺得公子很脆弱,需要保護,所以對抗強大專橫的皇上,公子一定會受到傷害……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公子為何被顧尹兒深深吸引,因為顧尹兒是真正懂公子的人。

  「我哪兒說錯了嗎?」

  「不是,只是為王爺感到高興,尹兒是真正懂王爺的人。」

  「啟兒不也是真正懂皇上的人嗎?」上當幾次,她還能不清楚王爺多狡猾嗎?

  莫啟兒聞言一怔。是嗎?

  「對不起,我話太多了。」

  莫啟兒心神不寧的搖搖頭。是啊,她懂皇上的人,懂皇上的心,可是,她寧可不懂,因為懂得越多,陷得越深。

  皇上與公子都是孤單的人,生在皇家,尤其一出生就因著星象之說賦予特殊意義的人,怎能不孤單?

  只是面對皇上時,她不是想著陪伴,而是逃跑。她想保護公子,覺得公子孤單而脆弱,不能沒有人守護他;可是皇上的孤單教她心疼,教她想跨越應該謹守的界線,教她想不顧一切去愛他。過去,她真的相信自己一輩子是莫侍衛,如今沒了莫侍衛這個身分擋在前頭,她再也無法逃跑,卻不能不問:她有能力去愛一個帝王嗎?

  顧尹兒見莫啟兒陷入沉思,眼中流露著掙扎,霍然明白某些事,趕緊藉口王爺要下朝了,帶著隨行的兩名大丫頭離開錦繡閣。

  一想到莫啟兒,顧尹兒就難以成眠,翻來覆去,擾得端正曜頻頻關心她是否身子不適,她索性起身,想上園子透氣,可是一起身,端正曜也不會獨自待在房裡。

  兩人來到園子,看著今夜的月色又圓又亮,很有默契的爬上梧桐樹。

  「娘子挑在夜深人靜拉著本王來這兒,有什麼好主意嗎?」端正曜心懷不軌準備伸出魔掌,可是還來不及碰到,他的手就被打掉了。

  「不是臣妾拉著王爺,是王爺跟著臣妾。」

  「娘子拉著本王,還是本王跟著娘子,這不重要,要緊的是此時此刻……」

  「莫啟兒一定會進入後宮嗎?」顧尹兒簡潔俐落的打斷他的話。

  端正曜很委屈的噘著嘴。「娘子都不關心本王。」

  「王爺別鬧了。」

  「莫啟兒進府不過一天,娘子的心思就跟著她打轉,若她在府裡待上一年半載,娘子的眼中還有本王嗎?」醋味沖天了。

  「王爺早該知道,她在這兒一天,臣妾就要心煩一天。」

  「這是為何?」

  顧尹兒歎了一口氣。他是突然犯糊塗了,還是不當一回事?「皇上成天盯著誠王府,王爺還能吃得下、睡得好嗎?」

  「只要娘子在身邊,本王就可以吃得下、睡得好。」回得臉不紅氣不喘。

  這位王爺根本沒將皇上放在眼裡……她應該習以為常,要不,老是看著他與皇上僵持不下,她真的會嚇死!總歸一句話,她服了他!「臣妾不如王爺。」

  「娘子只要看著夫君,夫君吃得下、睡得好,娘子當然也吃得下、睡得好。」

  無論遇到何事,他總是可以理直氣壯,她是不是應該誇他了不起?

  「雖然王爺想將莫啟兒送進後宮,可是她不想,相信王爺也不會勉強她,如此一來,她就只能待在誠王府。」言下之意,她不可能不關心府裡的這位貴客。

  「若是讓娘子當個凡夫俗子,娘子願意嗎?」端正曜反過來問她。

  怔愣了下,顧尹兒柳眉一挑,也反過來問他。「王爺可以當個凡夫俗子嗎?」嫁雞隨雞,夫君是凡夫俗子,娘子也只能是凡夫俗子。

  「娘子真是賴皮,娘子應該先回答夫君。」

  「臣妾太愛夫君了,凡事以夫君為榜樣。」她知道王爺不會莫名其妙扯出不相干的事,可是,為何非要兜上一圈,難道不能好好回答她的問題?

  端正曜開心的笑了。

  「王爺能不能認真回答臣妾的問題?」

  「若是本王可以成為凡夫俗子呢?」他還是堅持先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王爺喜歡當凡夫俗子,臣妾就當凡夫俗子,可是,臣妾要當農婦。」

  怎麼會是農婦?他還以為娘子會更喜歡當酒樓的掌櫃。

  「臣妾什麼都不怕,就怕餓肚子,當農婦,就不怕餓肚子了。」

  「是誰說當農婦就不會餓肚子?」

  她狐疑的瞪大眼睛。「當農婦還會餓肚子嗎?」

  「天不下雨,地怎麼生產作物?」

  「對哦,我怎麼沒想到呢?」她懊惱的敲了一下腦袋瓜。

  「不要擔心,本王就是要當凡夫俗子,也會是荷包滿滿的凡夫俗子。本王可是很會做生意,單是藥草房那些玩意兒就足以養活我們,怎麼可能讓娘子餓肚子?」

  「若是王爺保證不讓臣妾餓肚子,王爺想當什麼都沒關係。」

  端正曜覺得很好笑。「你就這麼怕餓肚子嗎?」

  「餓一頓沒關係,可是餓上好幾天,就不行了。」她回得認真。

  「傻瓜,你還不相信本王嗎?本王最厲害的本事就是活下來。」

  「既是如此,王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臣妾嫁雞隨雞。」

  雖然她說過出嫁從夫,可是完全不考慮爹娘……他還是不放心。「真的嗎?」

  「臣妾不久之前不是跟王爺拉勾了嗎?臣妾會信守承諾。」

  「本王不是在開玩笑。」

  「王爺對臣妾就這麼沒信心嗎?雖然王爺很任性,老是像個不願意長大的孩子,可是臣妾從來不認為王爺是那種信口開河,喜歡胡言亂語的人。若沒有那份心思,王爺沒必要三番兩次透露想離開皇城的念頭。只是臣妾不懂,王爺想當凡夫俗子,為何老是讓皇上坐立難安?皇上越不放心王爺,王爺就越不可能成為凡夫俗子,難道王爺不知道嗎?」

  不是不相信她,因為擔心她的反應,他總是故作隨意,若她因此誤以為他在開玩笑,也是人之常情。

  「你聽過丹鳳王朝的一段傳說嗎?」端正曜的目光落向遠方,彷佛在回憶似的道:「大約二十四年前,帝王之星升起,預示丹鳳王朝會出現百年難得一見的聖君,三年後守護星跟著出現,且帝王之星與守護星命系一起,守護星的亮光變小了,帝王之星的光芒也會隨之黯淡,反之亦然。」雖然父皇極力壓下此事,為此還殺了不少人,但顯然還是走漏風聲,後來才會出現六弟禮王爺派人暗殺誠王爺,企圖威脅皇上性命之事。

  百年難得一見的聖君就是當今皇上,而守護星就是王爺……顧尹兒憂心的皺眉。這就是說,皇上與王爺共生共存嗎?若是如此,皇上反而不擔心王爺與地方勢力連結,威脅他坐的龍椅,而是更擔心王爺不在他的保護下出了意外,危及自己的性命,這種情勢下,皇上更不可能讓王爺離開皇城……慢著,難道這就是王爺硬是將莫啟兒從皇上身邊搶過來的原因?

  她的眉頭鎖得更緊了。「王爺想利用啟兒與皇上談判?」

  端正曜無奈的苦笑。沒錯,雖然將莫啟兒帶離護衛營是他的責任,但其中有更多的是私心。

  顧尹兒激動的差點跳起來,還好端正曜抓緊她,要不,她已經從樹上摔下去。

  「王爺怎麼可以這樣對啟兒?」她惡狠狠的瞪他。

  「本王是利用啟兒,可是本王不會放著啟兒不管。」

  「啟兒進了後宮,就是皇上的女人,王爺如何保護啟兒?再說,王爺不是一心一意想離開皇城嗎?」她明白王爺想要當一隻自由的老鷹,可是,也不該利用一個曾經賭上性命保護他的人,這真的太過分了!

  「相信本王,若是沒本事保護啟兒,本王不會將她送進後宮。」

  「怎麼保護?」

  「事成,你就知道了。」

  她還是不放心,索性將醜話說在前頭。「我警告你,若是你敢強行將啟兒送進後宮,這輩子我都不理你!」

  「雖然本王利用啟兒,可是唯有這麼做才能夠逼啟兒面對自己的心,啟兒是想進後宮的。」

  「王爺怎麼知道啟兒想進後宮?」

  他沒有回答,反過來問她。「若你是啟兒,你會進皇上的後宮嗎?」

  「不會,沒有娘家,進了後宮,就如同羊兒進了狼群,若沒有絕世的聰明,不可能生存下來。」

  「皇上若知道你將後宮說成狼群,一定笑不出來。」

  她說後宮是狼群,已經很客氣了,後宮根本是蛇蠍窩,這一點啟兒想必也認同,對於進入後宮一事,才會如此掙扎。「王爺不要扯遠了,為何王爺認為啟兒想進後宮?」

  「為了愛你,我費盡心思走到你身邊,啟兒又怎麼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端正曜討好的瞅著她,真擔心她會因為他的不擇手段而心生厭惡。

  顧尹兒幽幽一歎,雖然不認同,卻也沒辦法真正對他生氣。愛一個人就是這麼癡傻嗎?對於他的可惡,只能認了。

  「啟兒並不是王爺,她不見得有信心走到皇上身邊。」王爺生在皇家,聰明絕頂,天生的狂傲讓他無論何事總要試上一試,因此連皇上都敢挑戰,可啟兒是一個父母早逝,不得不流落街頭行乞的孤兒。

  端正曜真的沒想到這一點,不過啟兒終究會進入後宮。啟兒不是他,不會為了自己想擁有的一切勇往直前,可是皇上一定會使出各種手段逼啟兒進入後宮,若還是行不通,索性直接下聖旨。

  回首,再也見不到心愛的人,端天穆感覺三魂七魄都離了軀體,可是身為一國之君,天天還是為國事操勞,唯一盼著就是誠王府送來的消息,不過,除了莫啟兒終日關在錦繡閣寫字作畫,再無其他消息。

  他知道是老三暗中搞鬼,這個小子想必很清楚誠王府有他安插的人,忍著沒有拔除,是因為知道多此一舉,他隨時會再找機會安插其他眼線,還不如放著不管,派人盯緊就好。

  不過,他在莫啟兒身邊安排的兩個大丫頭,怎麼也沒有消息送出來呢?老三費盡心思將人從他身邊帶走,卻沒有下一步行動,難道是在等他先表示嗎?

  忍了七天,端天穆終於按捺不住召見端正曜。

  「你要什麼?」端天穆再也顧不得帝王的驕傲,只想迅速了結此事,端正曜當然很樂意配合。

  「臣弟久聞南方好風光,心生嚮往。」

  「果然如朕所料,你想離開皇城。」

  「臣弟不是想離開皇城,而是不想背負宿命,想要自由。」端正曜直言。

  「自由?」

  「母妃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自由的離開,不能自由的去愛。」

  「三弟真是貪心。」

  「皇上想要啟兒成為後宮的嬪妃,不也是貪心嗎?」

  是啊,除非他不顧一切議論紛爭強行而為,否則依莫啟兒的身分絕對不可能成為後宮的嬪妃,只是她不能成為後宮的嬪妃,他就不能擁有她。

  「臣弟不想辯駁,可是,臣弟不過是想脫下王爺的身分走出皇城,而皇上也不過是想要擁有心愛的女人,說是罪不可赦的貪念,有失公允,還不如說是滿足小小的私欲,皇上以為呢?」

  無論是貪念,還是小小的私欲,端天穆只想知道一件事。「如何讓啟兒順利進入後宮成為朕的嬪妃?」

  「一旦皇上舉辦選秀,按理每個地方派系都會送一名閨女入宮參選,啟兒將代表西北平陽派系,如此一來,就可以順利進入後宮成為皇上的嬪妃。」

  「你要啟兒成為莊家的人?」

  「皇上從來沒有調查過啟兒的底細嗎?當初為了讓啟兒進入護衛營,父皇給了啟兒一個全新的身分——出自西北平陽派系的身分,當時,她在名冊上就被劃分為母妃的人。如今,我只是讓舅父收她為義女,她成為莊家嫡系的子嗣,將得到西北平陽派系的支持。」

  「你都為她算計好了。」端天穆忍不住吃味起來,沒想到老三願意為莫啟兒做到這種程度!

  「臣弟為了私欲將她送進後宮,總不能讓她在後宮無法生存下來。」後宮那種地方,就是擁有皇上專一的寵愛,也不見得能夠立足,不管是奴才,還是其他嬪妃,甚至是太后,更在乎的是此人背後代表的勢力。

  「朕會保護她。」他的女人竟然要靠老三保護,這種感覺真是不舒服。

  「皇上國事繁忙,能夠天天見上一面已是奢侈。」

  「你就這麼不想待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嗎?」

  「臣弟曾經問過皇上,皇上難道希望自己的命運受到星象之說所擺佈嗎?臣弟相信皇上會成就一世英名,不是因為星象之說,而是皇上胸中懷抱著天下黎民百姓,皇上會是個勤政愛民的君王;至於臣弟,會瀟灑一世,帶著心愛的人,走遍丹鳳王朝每一個角落。」

  「三弟比朕還貪心。」

  一頓,端正曜笑了。「是啊,生在帝王之家,最不該奢求的就是瀟灑,臣弟確實比皇上還貪心。」

  端天穆突然覺得很可笑。自從得知父皇最疼愛的誠王爺是德和公主,而足不出戶的德和公主才是誠王爺,他就當老三是個威脅,只因為他是父皇最得意的兒子。

  父皇一向嚴厲,對兒子們更是嚴厲,可是一說到老三,就隱藏不住為父的驕傲。

  起初,他沒當一回事,一個藏在閨閣養病的人能有多出色,實在難以取信於人,可是有一回,巧遇父皇讓他與侍衛交手,赫然發現,這個蒙塵的三弟遠遠超過他的想像。後來他想方設法的挖掘,更看清楚他的全貌,論文論武,朝中恐怕無人在他之上,難怪父皇會如此喜歡老三。

  若他是老三,一定會忍不住對高高在上的龍椅心生嚮往,憑什麼他只能當個臣子?可是沒想到,老三奢求的竟是瀟灑,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三弟都沒有異議嗎?」

  「當了近十五年的德和公主,就會看清楚什麼是最珍貴的。」

  「若是朕成全你,啟兒就一定會進入後宮嗎?」

  「啟兒是否願意,這要看她有多愛皇上,臣弟不能代替她決定。」若他逼啟兒進入後宮,娘子真的不理他,他的麻煩就大了!

  「朕給你自由,你只是給啟兒一個身分,是嗎?」

  「啟兒是臣弟的救命恩人,啟兒想做什麼,臣弟都會盡全力幫助她成全她。」

  「啟兒是你的救命恩人?」

  端正曜微微挑起眉。「皇上沒有問過啟兒為何進入護衛營嗎?」

  「啟兒只提及如何遇見你。」

  「那都是過去的事,不重要了,可是啟兒的救命之恩,臣弟沒齒難忘。」

  經過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端天穆做了決定。「朕要不要給你自由,這必須由啟兒決定。」

  端正曜怔愣了下,雖然知道皇上不會爽快的答應,但是未免太詭詐了,這不是明擺著要他出面勸啟兒進入後宮嗎?「皇上一句話,啟兒就會立刻成為皇上的嬪妃,皇上何苦為難臣弟?」

  端天穆冷冷的挑起眉。「你不想強迫她,就教朕強迫她嗎?」

  端正曜舌頭打結了。啟兒是他的救命恩人,卻是皇上心愛的女人,皇上比他更不想在啟兒面前當壞人……真是多此一舉,皇上是什麼樣的人,啟兒會不知道嗎?沒關係,說到耐性,難道皇上會贏得了他?

  「你最好記住啟兒是朕的女人。」

  「臣弟已經有王妃了。」他都不知道皇上的醋勁那麼大。

  「知道自己有王妃了,就別將心思放在其他女人身上。」

  他可是要帶著心愛的女人雲遊四海,皇上卻是一天都離不開「鳥籠」,他們兩個誰比較有可能將心思放在其他女人身上?他還是別在皇上的痛處踩上一腳,免得惹火皇上,皇上又想方設法刁難他。「臣弟還是要奉勸皇上,人進了後宮,千萬別教她受氣,她不同於一般的女子,性格剛烈,要死,也不會像麗妃一樣,當著奴才面前懸樑自盡。」

  端天穆臉色微微一變,不是不知道麗妃懸樑自盡是作戲,可是答應母后保她一命,只能忍了。

  「三弟不用擔心,朕絕對不會讓心愛的女人受氣,倒是你,小心你的王妃又跑得不見人影。」端天穆傲慢的擺了擺手。「退下吧,朕等你的消息。」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0 17:0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