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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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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楊家將(又名《楊家將演義》)(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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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宋名臣辭官解印 蕭太后議圖中原

  卻說太宗嘗以後事決之趙普。普曰:「先帝既誤,陛下豈容再誤?金匱之盟,未可全執。」於是太宗遂有立於之意。至是,偶沾重病不起,召寇準、八王等入矚後事。帝曰:「先帝以天下付朕,掌理二十二年矣。今當以此位還於八王,庶不違皇太后之命。」八王奏曰:「陛下皇子長成,人心所屬,誰敢有異議?惟陛下善保龍體。臣決不願為君,須與七王為正。」太宗良久問寇準曰:「卿且言孰可付神器者?」准對曰:「陛下為天下擇君,謀及婦人中宮,不可也﹔謀及近臣宰輔,亦不可也﹔惟陛下擇所以副天下望者而立之。」太宗乃曰:「既八王不肯為君,當以元侃主社稷。」准拜賀曰:「知子莫若父。聖慮既以為可,願即決定。」太宗又謂八王曰:「朕此病莫保,卿善輔汝弟。先帝嘗言:『當代代有讒臣,以亂國政。』今賜汝鐵券頭免死牌十二道,若遇奸臣當國,得專制之。且楊業有子延昭,此人必能定亂,須重用之,勿棄也。」八王拜受訖。俄而帝崩,壽五十九歲,時改元至道三年三月日也。後人《詠史詩》曰:
    混一中原志亦勤,堪稱美政化維新。
    蒼天若假當年壽,竟使黎民望太平。
  太宗篤前人之烈,成未集之勛:混一中原,並包四海,中外寧謐,偃武修文,禮樂文章,焕然可述。時既晏駕於萬歲殿,眾文武乃立七王元侃即位於福寧殿,是為真宗皇帝。群臣朝賀畢。尊母李氏為皇太后。命中官奉太宗靈樞於偃陵。封王欽為東廳樞密使,謝金吾為樞密副使,進八王爵為誠意王,其餘文武,升職有差。
  次日,參知政事宋琪奏曰:「臣蒙先帝之恩,在位已久,無益朝廷,乞陛下允臣解職歸鄉,不勝感激。」真宗曰:「朕初即位,正賴卿等相扶,如何便舍朕而去?」琪曰:「朝廷清貴無數,區區微臣,何足念哉?」帝見其意真切,遂准奏。宋琪辭帝而歸。越數日,呂蒙正、張齊賢等,封章迭至,各稱辭官解職。帝俱允之。自是朝廷重事,專委樞密使王欽所理。
  卻說八王趨朝而出,忽一人攔住車駕,喊冤告狀。八王問曰:「告狀者是誰?」其人哭曰:「小人胡銀匠之子。日前父親被新王召入府中打造鴛鴦壺,欲以謀害殿下。數日不出,被王樞密恐外人知覺,謀死於府中。小人有冤無處訴,只得投殿下作主。」八王聽罷怒曰:「日前斟酒之際,吾意亦猜至幾分。當時惟見王欽在旁調度是事,不想起此毒意也。」乃令左右接過狀紙,取黃金十兩與告狀人而去。
  八王復命回車駕入朝,正遇著王欽與帝在便殿議事。八王直前奏曰:「臣於午門接得一紙冤狀,告稱王樞密私謀胡銀匠。臣已准理,特來奏知陛下。」真宗聽罷,大驚,乃曰:「王欽常在朕旁,那得此事?王兄勿聽奸人之言。」八王笑曰:「謀殺胡銀匠,本為臣之故也。臣以忠心待陛下,陛下何用疑心,聽信讒言,要害自家骨肉?若非太祖皇帝有靈,社稷何如?臣若有意為君,不到今日矣。」王欽忙進前奏曰:「八大王以勢壓臣,故來於此說詞,豈有謀殺人命,往日不告,而待陛下已立大位,敢向午門謗天子耶?」帝未答。八王大怒,抽出金簡,望王欽劈面打去。王欽躲避不及,正中鼻准,血流滿面而走,八王一直趕去。真宗忙下金階勸救曰:「萬事看朕之面,饒他一次。」八王乃住步,指王欽罵曰:「汝若再為惡,吾即誅之,今姑緩汝之死!」言罷,憤怒而退。
  王欽乃伏於帝前請死。真宗曰:「八王先君愛臣,朕且讓之,何況於汝。今後凡事但宜避之。」王欽頓首辭去。歸至樞密府中,深恨八王,欲思報怨之計。乃修下密書一封,遣心腹人,漏夜送入幽州見蕭後,奏道:「宋朝太宗晏駕,新王即位,朝中無甚良將。若發遣人馬入寇,則中原可圖。」蕭後得奏,與群臣商議。蕭天佑奏曰:「耶律休哥屯兵雲州,屢請舉兵伐宋。既宋朝遇喪,正宜乘其無備,一舉可以成功。」道聲未罷,捲簾將軍土金秀出班奏曰:「宋君善能用人,邊庭帥臣,皆是雄虎之將。王欽所言,未見的實。若即舉兵南下,難定輸贏。臣有一計,能使宋朝獻納山後九州之地,與陛下掌管,不勞興軍眾也。」後曰:「卿有何計?」金秀曰:「陛下今可遣人資書一道,與宋朝通知:臣與麻哩招吉、麻哩慶吉部五千騎,於河東界,約與宋人比試。臣之箭法天下無雙,招吉善槍,慶吉善刀。若宋朝知此消息,定選一武藝出眾者,來與臣等放對。果是臣之對手,則遲數年征伐﹔如對臣等不過,則知宋朝無人,那時陛下御駕親征,直抵汴京,來之江山不難奪矣。」蕭後聞奏大悅,即遣使臣齎書,逕赴沛京,進上真宗。書曰:
  幽州君後蕭,書奉大宋皇帝陛下:茲者孤聞貴朝有喪事,未及弔慰,負罪負罪!近因通好之議,自古為美。往年兵革不息,民遭蘋毒,孤甚憫焉。今特遣駕下小臣二員,於晉陽分界,與宋之君臣會獵一番﹔且講息兵之由,早定封疆,庶免邊釁日生,軍士震駭。千載之遇,惟國君留意焉。
  真宗得書,與群臣商議。寇準奏曰:「觀蕭後來書,詞倨氣傲,多是邀陛下觀兵之意。逆料北之來將,不過試刀箭而已。堂堂夫朝,豈無故手哉?須下聖旨,選有文武充足者,與之會獵。」真宗曰:「先輩良將,已皆老邁。惟楊業父子,尚有楊郡馬在,先帝曾遣使於鄭州調回,至今未見消息。其他帥臣恐不能勝來將也。」准又奏曰:「陛下當再遣使於鄭州征取。」帝允奏,仍遣中官齎敕旨,逕詣鄭州尋訪,不知下落。鄭州太守因言:「先帝曾赦取回朝去了。」中官只得復命,奏知真宗。
  真宗憂悶累日。八王奏曰:「臣往無佞府察探動靜如何?」帝曰:「此係緊關大事,兄宜用心體探。」八王即日出朝,來到無佞府,見令婆與太郡夫人,訪問楊郡馬消息。令婆曰:「六郎犯罪,發配鄭州,再不見回來。殿下今日尋討,老妾誠不知也。」八王曰:「新主在位,既有赦文召取,當令投赦人朝,而與國家出力,何必匿隱?」太郡曰:「尚容改日,待令人於鄭州跟尋,來見殿下也。」八王會其意,遂辭卻令婆,回朝奏知:「實不知郡馬下落。」
  真宗聞奏,正憂慮間,邊臣急奏:「遼兵於晉陽屠劫軍民,甚為深忌,乞陛下早議定奪。」真宗問曰:「文武中誰堪此行者?」寇準奏曰:「禁軍教練使賈能,文武足備,可稱是職。」帝允奏下敕,以賈能充親軍使,帶領騎兵一萬,同寇準赴晉陽會獵。賈能即辭帝離汴京,望河東而進發。是時,無佞府密遣人緝探,得官軍起身消息,來報楊令婆。令婆與六郎議曰:「賈教練非遼將之敵。國家新立,我兒只得赴難。」六郎曰:「母親不說,兒有意久矣。更得一人相助尤妙。」道未罷,八娘、九妹進曰:「我二人陪哥哥同往。」六郎曰:「汝等女流也,如何去得?」八娘曰:「姊妹裝作從軍而行,人所不覺。」六郎依其言,即日辭令婆,帶二妹赴晉陽。不題。
  卻說遼將上金秀,於河東地界立起一大營,朝夕劫掠邊民,縱樂飲酒。忽報宋兵將到。金秀聽得,即與麻哩招吉等議曰:「我量宋人無楊家父子,則他將不足懼矣。若遇比試之際,當要用心,以慰吾主之望。」招吉曰:「使平生之所學,務要大勝宋人而歸。」金秀下令已定。
  次日,於平川曠野,立起紅心﹔將所部之軍,分佈齊整。遥望見正南旌旗閃爍,殺氣連天,宋兵已到。兩陣對圓。對面遼將土金秀,全身貫帶,立於門旗之下,上首麻哩招吉,下首麻哩慶吉,三匹馬齊齊擺開。宋陣中寇準先出。賈能戎裝,立於陣後。寇準曰:「汝幽州自為君後,華夷有限,何故屢次犯境,擾我生民?」土金秀答曰:「吾主以宋帝新立,欲與晉陽會獵,將議息兵之盟,宋君如何不自來耶?」寇準厲聲曰:「今新天子即位,皇風披振,無不仰服,特與文武論治尚且不暇,寧有隙時與汝等會獵乎?」土金秀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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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楊家將晉陽鬥武 楊郡馬領鎮三關

  卻說左翼麻哩招吉,挺槍躍馬,跑出陣前叫曰:「宋將有勇者出馬比試,勿徒講口。」道未罷,寇準背後二將應聲而出,乃大將賈能,舞槍縱騎,繞出陣來,喝聲:「吾與汝比試。」而下各按住營寨,金鼓齊鳴。麻哩招吉與賈能,在戰場中鬥上十數合,不分勝敗。招吉槍法精熟,賈能終是懼怯。遼將用賺敵之計,佯輸走人本陣。貿能拍馬追之。未及轅門,被招吉回馬一槍,刺落地下。番兵大振,宋兵盡皆失色。
  招吉欲衝宋陣,宋隊中走出一女將,乃八娘也。跳上青驄,出與招吉交鋒。鬥不數合,八娘拋起紅縧,將招吉絆於馬下。宋軍一齊向前捉住。寇準大喜,便問:「女將是誰?」八娘下馬答曰:「妾乃楊令公長女八娘也。」准曰:「將門之女,亦勁敵矣!」因令記功官彔其名字。
  土金秀見折去招吉,大怒,正待出馬,麻哩慶吉一騎跑出,向前曰:「殺兄之仇,如何不報?」掄刀要來比試。宋陣中牙將趙彥,亦舞刀還戰。二人戰上數合,趙彥力怯,撥回馬便走,麻哩慶吉直逼入中軍。宋隊中走出一少年女將,乃九妹也。舞刀躍馬,抵住追將。二人鬥上二十余合,九妹揮起桿刀,喝一聲,劈慶吉於馬下。正是:
  徒恃英雄來鬥武,不期鮮血染紅塵。
  九妹既斬了慶吉,下馬來見寇準,道知名字。准曰:「楊家尚有汝等在,實朝廷之福也。」仍令記彔其功。
  番將土金秀躍馬出曰:「誰敢再來比箭?」宋騎將楊文虎出曰:「我來與汝較射。」土金秀先拈弓搭箭走馬,指定紅心射去,三箭皆中。眾人喝彩。文虎亦走馬,連放三矢,止有一矢中紅心。金秀曰:「汝輸我二矢,當以捉將還我。」文虎曰:「箭法雖輸與汝,敢來鬥武乎?」金秀怒曰:「待斬此匹夫,以與慶吉報仇。」即綽方天戟,便來交戰。文虎舞斧迎之。兩馬相交,未及數合,文虎左臂被戟所傷,負痛跑馬而走。土金秀怒聲如雷趕來。
  宋軍中惱了楊六郎,綽槍上馬,迎住番將交鋒。土金秀力不能敵,回馬叫曰:「宋將且緩鬥武,先與汝比箭。」六郎按住槍笑曰:「汝之箭法有甚高處,敢在軍前誇大口耶?」因令左右取過硬弓,馬上一連三矢,並透紅心。觀者無不稱贊。六郎曰:「汝莫想要射,試看能開得此弓否?」從軍傳遞與上金秀開之。金秀接弓在手,睜目咬牙,盡力扳扯,不動半毫。乃驚曰:「能開若是硬弓,真神人也。」宋軍一連勝卻番將,威聲甚盛﹔遼兵垂首喪氣,只待要走。寇準出陣前揚言曰:「今捉得鬥將,且把還汝。歸見蕭後,休得妄生邊患,天兵一至,屠汝輩無遺類矣。」
  因令解麻哩招吉回北營。土金秀羞慚無地,部軍逕回大遼去了。後人有詩為證:
    氣勢南來恃勇雄,一時失計鬥酣中。
    軍前自有楊家在,為輔皇朝建大功。
  只說寇準召楊郡馬入軍中,甚加慰勞曰:「今日若非將軍等助陣,險被番人所辱。可隨我入朝,見帝面奏,以封公職。」郡馬拜謝。准即日下令,拔營回汴京,入見真宗,奏知:「已得楊家兄妹等鬥勝番兵而回,誠賴陛下之洪福也。」真宗聞奏大悅,下詔宜楊延昭上殿,面諭之曰:「卿父子忠勤國家,先帝稱羨不已﹔今尚有汝在,足為邊境捍蔽也。」延昭叩首請罪。真宗問准:「當封延昭何職?」准曰:「高州缺一員節度使,陛下可封此職。」帝允奏,頒旨封楊延昭為高州節度使。
  六郎得旨,辭曰:「臣父子有敗兵之罪,蒙陛下赦臣不死,恩亦厚矣,安敢受官爵哉?」帝曰:「先帝在日,尚要族表汝父子﹔今又有退番將之功,當受實賞,何必辭焉?」郡馬力請曰:「既陛下賜臣之官,情願受佳山寨巡檢之職,節度使誠不敢當。」真宗曰:「卿居節度,則可與同列齊名﹔巡檢卑陋之官,卿何願為是職?」延昭奏曰:「臣為巡檢有二便:一者,聞彼處有幾員好將,臣欲招而用之﹔二者,佳山乃三關衝要之地,與幽州隔界,欲往把守,使番人不敢南下。故願居是職也。」真宗聞罷大悅曰:「卿真忠義臣也。」即允其請。著東廳王樞密發軍兵與郡馬,赴佳山寨鎮守。郡馬謝恩而退。
  王樞密承旨,到府中撥應軍兵三千,盡是老弱不堪戰陣之人,付與郡馬。郡馬怒曰:「朝廷以佳山寨近番兵地界,著我鎮守,如何盡撥此無用軍人隨行?」時軍中有岳勝,齊州人,武舉出身。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使一柄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軍中號為「花刀岳勝」。因見六郎道眾士卒老弱,乃出軍前叫曰:「將軍是將家出身,欺天下無敵。今日敢來比試麼?」六郎曰:「我先與汝鬥武,然後賽刀。」言罷,綽槍躍馬,出轅門溺戰。岳勝披掛齊備,提刀縱騎來鬥。兩下吶喊。
  二人戰上七十余合,不分勝敗。六郎歎曰:「此人刀法純熟,勇力過人,真烈丈夫也。」岳勝愈鬥愈勁。六郎佯敗,跑出賽場。岳勝曰:「待擒此匹夫,以抑其誇。」即驟馬追之。不想六郎所乘,走得慌忙,前蹄已失,將六郎掀翻在地。岳勝揮起鋼刀,連盔劈下。忽一聲響處,六郎頭上現出個白額虎,金睛火尾,突來相交。岳勝驚懼半晌,即跳下馬,扶起六郎曰:「小將肉眼不識神人,望本官恕罪。」六郎曰:「君可同吾赴佳山寨,共建功勛。」岳勝曰:「小將情願以所部伏事本官。」
  六郎得了岳勝,不勝之喜,回無佞府辭令婆、太郡而行。令婆問曰:「汝父為代州刺史,汝為佳山巡檢,豈不有辱先人乎?」六郎曰:「吾非好為此小官,今值國家多事之秋,佳山寨實近番之地界,今兒子此處立功,足可以顯能也,何必居清要之職哉?」令婆然其言,即備酒送程。六郎是日領了令婆酒席,宿過一宵。明日,望佳山進發。時值二月光景,路上風和日暖,百花竟開。但見:
  酒旗開處行人喜,芳草叢中去馬嘶。
  六郎眾人一路無詞。不日來到佳山寨,原有官軍俱來迎接。入帳中,稱賀已畢。六郎下令曰:「今朝廷以遼兵屢寇邊界,此處實控幽州咽喉,汝眾人各宜整飭戎伍,謹守烽堆,勿使敵人窺伺。用命者,則有重賞﹔退縮者,以軍法從事。」眾人領命而退。
  次日,岳勝因出寨閒行,遥見對面一座大高山,樹木蒼肌林巒疊翠。乃問土人曰:「前面那一座峻嶺,是何所在?」土人答曰:「將軍休問那裡,說起來膽亦驚破。」岳勝曰:「莫非有猛獸乎?」土人曰:「比猛獸還狠百倍哩。」因指曰:「走過轉彎,一山過去,有胡材澗。倚山有可樂洞,洞有寨主,姓孟名良,鄧州人氏,使柄大鎖斧,無人敢敵。聚集數百人,專一打官劫舍。那一個敢正視其山?」岳勝聽罷,歸見本官,道知其事。六郎曰:「吾久聞此處有勇士孟良,若得此人歸順,誠壯此寨威風。」岳勝曰:「小將輕騎前往,哨探一回,徐定擒捉之計。」六郎依其言,即遣岳勝前到可樂洞。
  正值孟良部下劉超、張蓋與眾哆羅,各將全銀緞匹,在洞中賭賽。岳勝拴住馬,佩短刀入侗中,大喝一聲。劉、張驚疑官軍來到,各四做奔走。岳勝近前,一連砍死十數嘍囉,屍橫倒地,流血驚人。岳勝曰:「不如留下姓名,報與他知,好來尋我。」即蘸血大書於壁上曰:「寨前列槍刀,洞口布旗幟﹔殺了你家人,便是楊六使。」岳勝題罷,逕上馬回佳山寨去了。
  卻說孟良歸至洞中,見殺死十數人,大驚,問手下:「是誰到此?」眾嘍囉對曰:「適有少年將軍,單騎來到寨中。眾人疑是官軍,不敢與爭,被其乘虛殺死十數人。臨去,留血字於壁,大王看之便知端的。」孟良看壁上所題,乃曰:「吾聞楊家有名之將,來日與他放對,定報此仇。」
  卻說岳勝回見六郎,道知殺死部下,並血書題壁之事。六郎曰:「孟良若知,必來廝鬧。汝等須防備之。」道聲未罷,忽報:「孟良於寨外討戰。」六郎即與岳勝部眾二千,出寨迎敵。遥見孟良生得眉濃眼大,人物雄壯,果是好員將家。六郎馬上謂之曰:「君有堂堂之貌,何不納降於我,同把番界,立功朝廷,圖名目於後世,豈不勝於為寇哉?」孟良怒曰:「汝父子八人,棄河東而歸中原,今皆作無頭之鬼。我在此處,與汝無冤,何故殺我部下,而來相擾那?若勝得手中利斧,則降於汝。不然,捉歸洞中,取汝心肝烹酒,為眾人報仇也。」六郎大怒曰:「無端匹夫,辱人太甚!」即挺槍逕取孟良。孟良舞斧交還。
  二人力戰四十余合,不分勝負。六郎佯輸,繞平原而走。孟良激怒,拍馬追之。岳勝當中衝出,又戰數合。六郎見岳勝敵住盂良,按住槍,拈弓架箭,射中其馬,將孟良掀跌於地。眾軍一齊向前捉住,押赴寨中,來見六郎。六郎曰:「汝已被吾擒,肯降伏否?」孟良曰:「汝暗箭傷我坐騎,誤遭汝擒,如何伏耶?」六郎笑曰:「汝既不伏,吾放汝去何如?」孟良曰:「汝若放我回去,必再整頓部下,與汝決勝負。若能擒吾,方肯伏也。」六郎曰:「只今便放汝去,縱能走歸天上地下,亦能擒之。」隨即放起,令人送出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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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樵夫詭計捉孟良 六使單騎收焦贊

  卻說孟良去後,岳勝曰:「孟良賊之渠魁,今幸成擒,本官何以放去?」六郎曰:「吾與此人連鬥數十合,武藝不弱,心甚愛之﹔且今英雄難得,吾欲他心服,收為部將,非徒捉之而已。汝等試看,孟良不久又被我所擒也。」岳勝曰:「彼今此去,必再整眾來戰,本官用何計捉之?」六郎曰:「孟良勇力雖有,終是寡謀。離此佳山之南五里,皆峻岩峭壁,無路可行。汝引騎軍二千,於此埋伏。敵人若進其中,然後絕其回路,吾自有計較在也。」岳勝引兵去了。又喚過健軍五人,吩咐曰:「汝幾人先往山谷,裝作樵夫。待敵人間路之時,汝等便如此如此答應。」軍人各領計而行。
  六郎分遣已定。人報:孟良引眾於寨前索戰。六郎即披掛上馬,出寨高叫曰:「今汝用心交鋒,若再被擒,更無輕放之理。」孟良曰:「此來定報昨日之辱。」言罷,舞斧縱騎,直奔六郎。六郎舉槍迎之。二人戰上數合,六郎撥回馬,望山路而走。孟良怒曰:「汝復能以箭射我乎?」逕驟馬追之。六郎且戰旦走,賺孟良趕至山谷,故作慌張之狀,頭盔墮落,因棄馬緣山逃奔。孟良性如火烈,亦下馬綽斧趕去。轉過山拗,不見了六郎。良驚曰:「又中其計矣。」連忙殺出。忽岩後一聲鼓響,岳勝伏兵將谷口緊緊把住。孟良見有伏兵,迤儷投西,入山谷,依小徑而走。見山嶺有四五個樵夫,良問曰:「此處還有路透得那裡?」樵夫道:「岩上卻有小路出得胡材澗。」良曰:「汝眾救得我,願以金珠相謝。」樵夫曰:「本欲相救,但恐將軍不從。」良曰:「只圖有生路,如何不從?」樵夫將麻絹一條垂下,曰:「將軍把此繩系於腰間,我等齊力弔將上來,將軍便可以脫矣。」良心中自忖曰:「事急且相隨,權從其言,未為不可。」便雙手接過繩頭,攔腰緊系。眾人並力扯至半岩,將繩纏縛大藤,不上不下,停而不動。良叫曰:「何故只在半空,不復弔上?」樵夫曰:「將軍少待,且待吾邀眾人來。」孟良聽罷,憂疑無定。
  一伏時,六郎引岳勝等都到岩上,叫孟良曰:「此一番在天上捉汝,還不伏乎?」良曰:「汝詭計算我,非戰敗之罪。要殺便殺,決不心服。除非和你大戰一場,陣上擒得我時,方才心死,然後歸降。」六郎曰:「且放你去,必要地下捉汝,毋得再悔。」即令軍人,依前放下孟良去了。
  六郎與岳勝等歸至寨中,商議曰:「孟良被吾連擒二次,彼今不敢再戰,必來劫寨。此回捉之,看他再有何辭?」岳勝曰:「本官奇謀妙什,非他人所能及,只恐其不來也。」六郎曰:「準定今夜至矣。」因令眾人於帳前掘下地坑,可深五六尺,上用浮木鋪定。著軍士遠遠埋伏,只留八九人藏於帳前,候敵人中計,即出擒之。眾人依令而行,整頓齊備。
  是夕,六郎獨坐於帳中,秉燭觀書。將近二更左側,孟良果部軍士悄悄來到佳山寨。遣人緝探,回報寨中軍人各安歇去了。孟良喜曰:「今番報其仇矣。」逕到寨邊,著手下停止於外,自輕騎殺入帳中,見六郎隱几而臥,更無一人。孟良手提巨斧,乘力向前,喝聲:「六郎休走!」舉斧未落,忽一聲響處,孟良連人帶馬,陷人上坑中。帳前健軍一齊搶出,用搭鈞擒住。孟良帶來都下二千餘人,被軍士圍裹將來,不曾走得一個。眾人押過孟良,六郎謂之曰:「量君見識,不出我神機。放汝回去,在意招集人馬來戰。」圍令左右放之。孟良曰:「我雖為賊,頗知禮義,只緣頑性未除,蔽卻本來羞恥。將軍神人也,我安敢不伏哉?情願傾心以事本官,無他念也。」六郎大喜曰:「君若肯歸順於我,久後終得好名目矣。」
  次日平明,孟良稟過六郎,回本寨召集劉超、張蓋、管泊、關鈞、王滇、孟得、林鐵槍、宋鐵棒、丘珍、丘謙、陳雄、謝勇、姚鐵旗、董鐵鼓、郎千、郎萬共一十六員頭目,都來歸順。六郎於寨中擺設犒軍筵席,與岳勝等歡飲。
  酒至半酣,孟良曰:「離此六十里,有芭蕉山,地勢極惡。內聚強人,專一劫掠放火,官軍無奈他何。為首乃鴉州三元縣人氏,姓焦名贊,生得面如赤土,眼若銅鈴,四肢青筋突起,遍身肌肉,塊壘無數,使一柄渾鐵錘,萬夫莫近。若得此人來降順,尤為吾黨生色。」六郎聽罷,欣然起曰:「吾當親齎空頭官誥,招來為將。」孟良曰:「此人至頑,本官不可輕往,須部眾而去。」六郎曰:「吾以誠信待人,何以兵為哉?」是日酒散,已交三鼓。
  次早,六郎令岳勝等守寨,自引騎軍三人,單馬來到芭蕉山。將近山隘,隘口坐著一人,形容古怪,似樵夫裝束。六郎問曰:「此處是芭蕉山否?」其人起身答曰:「汝是何人,單馬來此?」六郎曰:「小可姓楊,名延昭,楊令公第六子也,近授佳山寨巡檢。聞此處有焦贊,勇力無雙,我特來相招為將。」其人曰:「君要尋焦贊,吾素相識,君可隨我來,引汝見之。」六郎喜不自勝,即同其人進入山中,但見石壁巍峨,樹林叢雜。將近洞邊,其人曰:「汝且停待於此,我先人通報。」六郎允諾。其人進洞中,一伏時,走出數十嘍囉,將六郎捆縛了,捉入洞去。
  六郎見上面坐著一人,正是方才引路者。那人笑曰:「我焦贊未嘗請汝,汝自來尋死,復有何詞?」六郎顏色不動,厲聲應曰:「大丈夫視死如歸,憑汝如何處置。」焦贊曰:「吾啖著多少好漢心肝,罕見汝一個乎?」即令手下吊起,親自下手開剝。正待舉刀,忽六郎頂上冒出一道黑氣,氣中現出白額虎來,咆哮掉尾。焦贊大驚曰:「原來此人乃神將也。」即使叫手下放寬弔索,親解其縛,納頭便拜曰:「小可不識神人,情願歸順。」六郎曰:「君若肯歸於我,不失官職,勝於為寇多矣。」乃取過空名官浩,付與焦贊。
  焦贊大悅,令手下都來拜見,吩咐備設筵席相待。六郎正待飲時,忽洞外喊聲大振,金鼓不絕,人報入寨中。六郎出洞視之,乃岳勝、孟良一起。眾人見著六郎,乃各下馬相見,因說從騎回報,本官被賊人所捉,特來救取。六郎道知收伏焦贊之事。眾人皆悅,入洞中依次序而坐,盡歡暢飲。次日,六郎率眾人離芭蕉山,焚其巢洞,逕回本寨而來。後人以六郎連收三員勇將,有詩贊曰:
    天下英雄角逐秋,一時豪傑總歸投。
    三關兵馬中原盛,威震番庭志氣酬。
  卻說楊六郎招伏三員大將,遣人申報朝廷,欲求定封,以安其下。真宗得奏,與群臣商議。寇準奏曰:「延昭既招伏群寇,陛下當允其請。」帝准奏,乃遣使責敕,加封延昭為鎮撫三關都指揮正使,岳勝、孟良、焦贊以下一十八員並授指揮副使。詔旨既下,使臣領命,逕詣佳山寨傳宣。六使與眾人拜受命訖。款待朝使已回,遣人往勝山寨招取陳林、柴敢來到。自是壯勇並集,兵馬強盛,於關上扯起楊家金字旗號。從此番人畏服,邊患少息。
  時值八月中秋佳節,六使在寨中與眾將賞月飲酒,怎見得中秋好景?有前人《念奴嬌》詞為證:
  憑高眺遠,見長空萬里,雲無留跡。桂魄飛來光射處,冷浸一天秋碧。玉字瓊樓,乘鸞來去,人在清涼國。江山如畫,望中煙樹歷歷。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形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中,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風,翩然歸去,何用騎鵬翼?水晶宮裡,一聲吹斷橫笛。
  是夜,酒至半酣,六使於席上謂岳勝等曰:「吾父子八人,自歸大宋以後,與北番世仇。我父令公,因爪州之戰,喪身於胡原谷,當時暫埋骸骨於李陵碑下。每欲遣人取回,葬於先瑩(瑩(ying,音盈)--墳墓。)少盡人子之道。奈無心腹之人,代我前去,心常快快,不知何日得伸此志也。」岳勝曰:「本官此意,誠乃大孝至情。爭奈番兵阻道,四下皆賊敵,難以亟取﹔須遲緩數年,則可計較。」六郎因潛然出涕,遂撤席而散。
  時孟良因聽本官席上所言,自思曰:「我蒙三次不殺之恩,今日要人出力,所在無一人敢承其志者。不如乘今夜悄悄偷出營寨,密往胡原谷,取得骸骨而歸,少報本官之萬一。」孟良準備已定,不與眾人知道,逕望胡原谷而去。
  次日平明,寨中不見了孟良,眾人報知六使。六使大驚曰:「昨日席上飲酒,今日卻緣何不見?」岳勝等曰:「孟良終是賊性。莫非逃奔他處,不與本官知道?」六使曰:「我觀孟良,其性雖粗,志如金石。既降於我,寧肯私奔他適乎?」眾人狐疑未定,六使亦悶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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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孟良智盜驌驦馬 岳勝大戰蕭天佑

  卻說孟良裝作樵人,來到胡原谷,尋覓令公骸骨,全無下落。忽遇一老番平經過,孟良作番語問曰:「此處有楊令公骸骨,今緣何遺失無存?」番人答曰:「一月之前,幽州蕭娘娘已令人掘取,遷葬於紅羊洞去了。」孟良聽罷,思忖曰:「專來乾此功勞,若不得骸骨,亦難以回去,不如逕入幽州,徐圖計較。」遂假裝番人,望幽州而行。
  驌驦(sushuang,音素雙)--一種良馬。
  數日之間,將近其境,遇見一漁父來到。孟良問曰:「汝要入城否?」漁父曰:「趕明日獻魚,如何不入城?」孟良曰:「獻甚麼魚?」漁父曰:「八月二十四日,乃蕭娘娘壽誕,例當進獻鮮魚奉賀。今朝是二十三日,明日侵早要進。」孟良聽罷,暗喜曰:「中我計矣。」乃曰:「我番帥喂馬者,亦要入城,當與公同往。」漁父在前,行不效步,孟良抽出利刃,將漁父一刀殺死,撇了屍首,剝下漁人衣服、牙牌穿戴著,提魚在於,逕入城中。守門番軍見孟良稱說賀壽者,搜檢牙牌是實,逕放他進。
  次早,蕭後娘娘設朝,眾文武稱賀畢。閽門大使奏曰:「今有黃河漁戶進上鮮魚,未敢擅入。」蕭後下旨,召入金階下。孟良獻上其魚。後曰:「此魚比往年小,鱗又不新鮮,如何敢進於我?」孟良奏曰:「臣每年進者雖大,皆非美味。此魚極是難得,近日於河中網取,養之池內數日,蓋因天氣乍熱,其色不鮮。然滋味實與凡品不同,請萬歲試嘗之,便見端的。」後喜而笑曰:「言之有理。汝且退,須待過卻聖節,各員役一同賞賜,然後回家。」孟良喜不自勝,拜辭而出。蕭後令有司官排下筵宴,賞賜在廷文武。是日,宮中大吹大擂,絲竹和鳴,君臣盡歡而飲。前人曾有《西江月》詞為證:
    斷迢一生惟酒,摒除萬事無過。遠山橫黛蘸秋波,不飲防人笑我。
    花病等閒瘦弱,春愁沒處這攔。杯行列手莫留殘,不道月斜人散。
  群臣夜靜乃散,次日,眾臣趨朝謝宴畢。忽近臣奏知:「今有西涼國進貢中朝驌驦良馬一匹,路經幽州地界,被守官奪得送來,」蕭後命牽進其馬,視之,果是好匹駿騎:碧眼青鬃,毛卷紅紋,四蹄立處,高有六尺。後曰:「此馬果是難得,」下命有司,用心喂養,以備出入。有司承命牽出。不題。
  孟良聞此消息,密往廄中視之,稱贊不已。自思:「先偷取骸骨,然後計較此馬。」逕抽身來到紅羊洞中,曠野所在,見一土墩,旁有小碣,上寫了「令公冢」。盂良待至昏黑,掘開家墩,下有石匣安貯。孟良解了包袱,開匣取骨,包藏停當,忙走出洞中。卻被番人捉住,搜檢包裹,問曰:「汝是何人,敢來做此勾當呀?必是宋朝細作。汝從何處發掘而來?」孟良位曰:「小人不是細作,乃漁父矮張也。日前獻魚上朝慶壽,蒙太皇敕旨,留我父子賜宴。吾父因見皇封御酒,多吃了幾杯,不料醉死。路途遥遠,只得將屍首焚化,帶取骸骨歸葬。豈有細作,敢來此處尋死?」言罷哭之甚哀。番軍信其言,遂放之,令其速走。
  閽(hun,音昏)--宮門。
  孟良得脫,急歸至驛中,將骸骨藏好。次日,帶些毒藥,復來馬廄邊,見番人正值煮豆喂養。孟良袋作番人一般,近槽邊撒下毒藥,逕回去了,其馬中著毒藥,即時不食。喂養軍人報知司官。司官急奏蕭後知道。後曰:「此馬不食,莫非汝等調養失宜之故?」司官奏曰:「貴相良駿,本難調護,既不食,必有病。乞陛下聖旨,召募有能醫治者,重賞以爵,或得識其性者,用之保護,可萬全矣。」蕭後允奏,即出下榜文,招募善能醫馬之人。
  旨令既出,孟良聽此消息,思曰:「此計若成,帶得此馬獻君,誠此來之大功也。」逕來揭取榜文。守軍捉見蕭後。蕭後間曰:「汝能醫治駿馬那?」孟良曰:「臣即前日進魚之人,亦曉醫馬。不消一二日,管保醫好此馬。」後曰:「汝若醫得平復,當封汝重職。」孟良拜命而出。有司引良到廄裡看視馬病。孟良既到,細看,乃曰:「此馬中毒已深,當急治其標,然後治其本。」有司然其言,原來盂良所放藥沫,只是一味麻藥。若教中了,即不能開口,便似有病。直至將麻藥洗去,撒下香豆,那馬立地吃盡。過了一宵,平復如初。
  司官奏知蕭後:「其馬已平復無恙。」蕭後大悅,即宣進孟良,謂曰:「醫好良馬,卿之功也。燕州缺一員總管,就封卿此職。」孟良謝恩。自思:「我本為此馬之故,費卻幾多心力。總管非我所願。」即生一計,奏曰:「蒙陛下深恩,賜臣官職。緣此馬兀蟲耳貴初瘥,血脈未固,若不隨宜調之,恐又再發,便難調治。當與臣帶往州所,馳騁幾日,方保無再發之虞。」太后曰:「卿言極有理。」因令將此馬與孟良帶往燕州而行。孟良得旨,叩首辭出,就往驛中取過骸骨,跨馬跑出幽州,星夜逃回佳山寨而去。有詩為證:
    驌驦良驥帶將來,壯士奇謀亦勇哉!
    本為忠勤能報主,臨行又帶令公骸。
  邏騎報入幽州,蕭後知之大驚曰:「卻被奸人所算矣。」即遣蕭天佑率輕騎五千追之。蕭天佑得旨,部騎出幽州,如風送行雲趕來。
  卻說孟良已離幽州二百里程途,望三關不遠。回顧後面,塵土遮天,旌旗蔽日,知是番人追趕,急走至關口。早有哨軍認得孟良,連忙報入寨中知道。六使聞此消息,急令岳勝、焦贊等出兵接應。岳勝部眾前來,恰遇孟良走得汗流滿面而來,叫曰:「後頭番兵追緊,汝宜仔細。」岳勝曰:「汝先上關,我自抵住敵兵。」孟良逕跑馬入寨中去了。岳勝擺開隊伍。
  霎時,番帥蕭天佑挺槍躍馬而來,厲聲大罵曰:「賊人盜我大遼驌驦良驥,好好獻還,饒你殘生。不然,踏上關來,寸草不留。」岳勝怒曰:「番蠻敢來相撩兀蟲耳貴(kuitui,音跬頹)--疲極而病。耶?即舞刀躍馬,直取番將。蕭天佑舉槍還戰。二人鬥上四十回合。焦贊喊聲如雷,率輕騎從旁攻入。番將前後受敵,勢力不加,撥馬走回。焦贊乘勢掩之。北兵大敗,自相躁踏,死者不計其數。岳勝等直追至擅州界上,乃收軍回營,來見六使,道知殺敗番兵之事。
  六使既見孟良,又聞殺贏番兵,大喜,問孟良因何私往幽州?孟良將其本末詳細道知。六使拜謝孟良曰:「既蒙大德,取還吾考令公之骸,即當與吾母令婆知道,然後安葬先瑩﹔並將此馬獻與主上請功。」分遣已定,差人帶領驌驦,逕詣廣京,進見真宗。
  真宗得此良馬,大悅,謂群臣曰:「延昭才守三關,近得捷音,收伏良將三員,今又奪得良馬來獻,其功不小,朕當重賞之。」八王奏曰:「楊郡馬忠勤為國,陛下賞之實當。」帝逕遣使臣,齎緞匹羊酒,前詣佳山寨,賞賜郡馬。不題。
  忽近臣奏知:「番兵寇打澶州,為邊庭患,乞朝廷定奪。」真宗問曰:「番兵犯界,當令誰部兵退之?」八王曰:「澶州近三關地方,若敕郡馬退敵,管教成功。」帝允奏,乃下敕,著楊六郎抵禦北兵。使臣領旨,逕詣佳山寨宣讀。六使得賜緞匹羊酒,盡俵分部下。召諸將議曰:「今番兵屯止澶州,近為邊息,朝廷敕我等御之。汝眾人當用力向前,不宜造次。」孟良進曰:「此患是小人惹來,我當率兵迎敵。」六使曰:「蕭天佑北番名將,汝引兵先行,吾率眾相應。」孟良領兵去了。又喚過岳勝謂曰:「汝引馬軍一千出關,俟戰酣力乏,可衝陣擊之。」岳勝引眾而行。楊六使分遣已定,自領馬軍二千,隨後救應。
  飛騎報人番帥軍中。蕭天佑與耶律第議曰:「太后令旨,著我部兵來追賊人,今已走入關中,訪得乃是劇賊孟良也,今要來與我放對。汝眾人各宜用力,取得馬復回,主上必有重賞。」耶律第曰:「主帥不須掛念,憑我眾人之力,務要成功而回。」天佑下令已定。次日平明,於平川曠野,排開陣勢。宋兵搖旗鼓噪而來。孟良全身貫帶,綽斧立於陣前,高叫曰:「番賊不即退去,必來喪其命矣。」蕭天佑怒罵:「偷馬之賊!尚敢來鬥耶?」即舉槍直奔孟良。孟良舞斧迎之。兩下吶喊。
  俵(biao,音鰾)分--按人分發。
  劇--大。
  二人戰上三十余合,不分勝負。番將耶律第提刀縱騎,衝出助戰。忽山後一聲鼓響,岳勝一軍殺出。蕭夭佑力敵孟良,岳勝戰住耶律第,四將鏖戰。天佑勒馬佯走。孟良不捨,驟馬追之,掄巨斧望番將劈面砍來。蕭天佑金光燦起,斧不能傷。孟良大驚,跑馬走回。番將復馬殺來,宋兵披靡,四散逃走。岳勝部下先溃,拋了敵將,與孟良逕奔關下。天佑見前面殺氣連天,知有伏兵,乃收軍還營。
  孟良回至寨中,見六使,道知蕭天佑之事。六使曰:「世上有此異事?吾明日親上陣,便知端的。」著令陳林、柴敢守寨:岳勝率劉超、張蓋先戰﹔盂良、焦贊領王琪、孟得等分左右翼而出。眾將得令,各整備交鋒。不題。
  卻說蕭天佑在軍中召部下同議曰:「孟良、岳勝,英雄之將﹔且部下皆八寨強徒,都能爭鬥。若不以智勝之,徒戰無益也。離此三十里,有雙龍谷,兩邊山勢險峻,只有一條小路可通雁嶺,嶺下便是幽州之野。先得一人引步軍埋伏於此,賺敵人進入,即出圍之,不消半月,皆餓死於谷中矣。」耶律第應聲曰:「小將願一往。」天佑曰:「汝去最好。」即付與步軍二千,耶律第去了。又召過黃威顯曰:「汝率騎軍一千,於雁嶺下多張旗幟。候敵人進入谷中,壘斷其路。」威顯亦領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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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五台山孟良借兵 三關寨五郎觀象

  卻說蕭天佑分遣已定。人報宋將揚聲溺戰,天佑披掛上馬,率番兵列下陣勢。對面岳勝先出,舞刀大叫:「香將速退,兔傷和氣。不然,自取滅亡耳。」蕭天佑大怒,挺槍直奔岳勝。岳勝掄刀迎戰。未及數合,孟良、焦贊左右衝出,接住番兵交鋒。蕭天佑力戰數將,佯輸而走。六使從旁追及,挺槍刺之,金火進起,槍不能入。六使且驚且疑。
  岳勝、孟良等催兵而進,被天佑賺到谷口。六使見山勢峻惡,停住馬曰:「眾人且慢追趕,恐敵人用埋伏之計。」良曰:「此處我素慣熟,裡頭乃絕地,只有小路可通雁嶺。番將不知路徑,走人谷中,正好乘勢擒之,如何不進?」六使然其言,率眾趕入谷中,不見番將人馬。六使驚曰:「敵人已有計謀,若不急退,定遭其困。」道未罷,谷口金鼓齊鳴,喊聲大振,耶律第伏兵齊出,將南兵盡皆睏了。孟良、岳勝等拼死來戰,山上矢石交下,宋兵傷者無數。直待尋雁嶺殺出,已被番兵壘斷路徑。山後旌旗亂滾,那一個敢近前!
  六使與眾人困在谷中,無計能脫。焦贊進曰:「小將願部兵衝開谷口,救著本官出去。」六使曰:「番兵甚眾,如何抵當?倘傷士卒而無益,不如停待幾時,乘勢或可走脫。」岳勝曰:「寨中不知我等被困,倘若外無救援,內絕糧食,番兵乘疲殺入,豈不坐而待斃!趁今人馬尚強,依焦贊之言可也。」六使曰:「救援之處本有,奈無人通透。此去五台山,一望之地,若得一人前去,報與吾兄楊五郎得知,內外夾攻,則可脫此厄矣。」孟良曰:「本官與眾人忍耐在此,待我裝作番軍,偷出山谷,前往五台山求取救兵。」六使曰:「汝去須用機密。見了吾兄,求他作急而來。」
  孟良遂解下盔甲,扮作番人,辭六郎,乘夜偷出雁嶺。恰遇巡營番兵,被孟良一刀斬之,取其鐵鈴,滿營喊去,口內番語不休云:「牢把寨,牢把寨,莫教走了楊都大。」又云:「牢把險,牢把險,莫教走了楊巡檢。」時番營並無猜疑,任從孟良來往。巡至三更,走離嶺外,大踏步望五台山而行。
  不消一日,孟良來到山門之下,見一侍者,間曰:「汝師父在寺中否?」待者曰:「君從何處而來?」孟良曰:「楊六使將軍差遣,將來見楊禪師,有急事報知。」侍者聞是楊家,即引孟良進入方丈中,稟知師父,出來相見畢。五郎問曰:「汝來寺中,有何高論?」答曰:「小人姓孟名良,近歸楊巡檢,鎮守三關。蓋為北番犯邊,本官與其交戰,不期中了敵人之計,被困於雙龍谷,外無救應,糧草將盡,特遣小人來求師父,出力相助。」五郎笑曰:「我出家之人,豈可復臨陣相殺乎?且戎伍久荒,武藝俱廢,縱去亦無益矣。君可往汴京,求救於朝廷,庶不誤事。」孟良曰:「此去京師,程途遥遠,知他幾時出兵?望師父念手足之情,親勞一行,以救眾命,便是活佛出世,萬勿推辭。」
  五郎沉吟半晌,乃曰:「去則容易,奈我戰馬已死,少一匹騎駿,難以果行。」良曰:「師父若肯相救,小可即往寨中取得馬來。」五郎曰:「吾所乘騎,最難中意。除非八大王千里風、萬里雲二馬,若得其一,則可前行。」孟良曰:「此亦沒奈何,小人只得星夜入汴京,問八王借得來用。」五郎曰:「若有是馬,當勝番兵矣。」
  孟良即辭五郎,逕往注京而來。不日到京,進八玉府中拜見,道知要借馬之由。八王曰:「別事皆可,惟此二馬,吾看之未飽,豈肯借人臨陣哉?不必再說,決難允許。」孟良悶悶而退,赴無佞府,來見楊令婆,道知六郎被困。令婆灑涕曰:「吾夫君率諸子歸子朝中,今只有六郎一人,能承父志,今又為番兵所困,倘若有不測,使我倚靠於誰?」九妹進曰:「母親不必深憂,既哥哥有難,兒當同孟良前去救應。」令婆曰:「汝去最好。邊庭之事,須宜謹慎。」九妹領諾。孟良曰:「請小姐先出沛京,於二十里之外等候。小人今夜往八王府中,偷得其馬,即來相約。」九妹依其言,先自整備,辭母親去了。
  只說孟良復來八王後花園,驀地越入。將近黃昏左側,向御書樓邊放起火來。一伏時,煙燄張天,滿處通紅,軍校急報入府中,八王大驚,即令人赴救。孟良乘其慌亂,閃入馬廄,偷得千里風一匹,從後園門,逕跑出城。比及救滅火勢,中軍傳說:有一壯士,乘千里風走出東門而去。人工怒曰:「必是孟良用此計較也。」即令牽過萬里雲,揮鞭趕來,天色已黑。
  時孟良偷馬出得汴京城,不勝之喜,不知八王所乘如騰雲霧,頃刻間追至。孟良正行間,聽得後面如風過之聲。八王罵道:「逆賊速留下馬還我,饒汝性命。」孟良大驚曰:「彼來何速那?」即心生一計:將千里風推落泥澤中,自躲入松林裡瞭望。適八王追趕近前,見馬陷在澤中,笑曰:「此賊莫奈何,生支節推落澤中。且待從軍來到,救起而去。」遂跳下所乘,近前視之。孟良在墾光之下張見,即跨上萬里雲,叫聲:「八大王休怪,吾借此馬,退番兵便送還矣。」言罷,揮鞭勒轡而去。八王悔恨無及。正在懊惱間,後頭隨軍已到,八王知道被孟良詭計脫去萬里雲。隨軍曰:「殿下勿憂,待其救出楊郡馬,必當送還。」八王只得令人救起千里風,復回沛京不題。
  將近平明,孟良恰與九妹相會,說知盜得萬里雲馬而來。九妹喜曰:「既得此馬,君往五台山求五哥下山救援,我先去三關俟候。」孟良領諾,逕來五台山見五撢師,告知:「借馬已到,又與九令妹同來救授。」五郎曰:「看你為主,志亦勤勞,當得下山相救。」即點起頭陀五六百人,扯起楊家旗號,離了五台山,到三關與九妹等相見。九妹曰:「六哥被困日久,乘今便殺入救之。」五郎曰:「番兵眾盛,待遣人緝探消息,然後出兵。」眾人然其言,遂按甲而待。
  消息傳入蕭天佑軍中,天佑召諸將議曰:「楊五郎救兵來到,此人雄勇莫敵。吾有一計,可使救援自退,宋兵盡死於谷中矣。」耶律第曰:「元帥有何妙策?」天佑曰:「今軍中捉得一邊民,面貌極似六郎。可殺之,以頭懸於高桿,只說昨日被番兵所擒,部下誅戮殆盡。彼若見之,必信而退矣。」耶律第曰:「此計甚高。」蕭天佑即將其人誅之,斬其頭,令番兵懸出陣前,傳說六郎被殺,今以首級號令。
  哨軍報入關中,五郎聞此消息,大驚曰:「吾弟遭困,為番兵乘虛所殺,此理有之。」即令九妹出關下認之。九妹連忙披掛,來關下認之。先令軍人前往通知番帥:「若果是楊家首級,即便退兵。」軍人於陣前傳說。蕭天佑得知,令部下獻出轅門與視。九妹看時,見面貌頗似六郎,遂號泣不止,遥指番兵而罵曰:「殺兄之仇,定要報復!」乃回馬入關中,報知五郎。五郎歎曰:「本為來救吾弟,誰想已遭擒戮,真乃楊門之不幸也。」惟有孟良不信,乃曰:「五將軍,此事可疑。當日小人離雙龍谷之時,本官部下尚有許多人馬,即被其殺,豈無一人走漏者乎?此事未可便信。」五郎亦疑信不決。
  是夜,秋風微動,月明如晝。五郎披衣出帳外,觀望星鬥,見將星明朗,正照於雙龍谷。自思:「六郎必然尚在。」次日謂九妹等曰:「我夜觀星象,知汝兄無恙。今得一人通知消息才好。」孟良曰:「小可復人谷中,體探動靜。」五郎曰:「得汝去極好。」孟良逕辭而行。九妹曰:「孟良既去,小妹亦往左近訪問其事。」五郎曰:「汝去須用機密,勿被敵人測破。」九妹曰:「自有方略。」即辭卻五郎,裝作打獵小軍行至天馬山,路徑叢雜,進入林中,卻有番兵無數來到。九妹轉到後面,見著小茅庵。九妹抽身入庵中。
  恰遇庵主,迎問之曰:「汝是何人?獨自來此深山?」九妹答曰:「實不相瞞。小可是楊家女流,蓋為哥哥六郎被番兵所困,今來訪問的實。走錯路徑,遇番人追逼,特投庵主相救。」庵主曰:「此是番邦境界,汝緣何輕進?速卸去弓箭,取道服穿著。」一時間,番兵都趕到庵中,捉住九妹。庵主曰:「是我弟子,在此出家,汝等何以捉之?」番兵曰:「既是出家,緣何帶有弓箭?」庵主笑曰:「汝本不知,我居此山,不時有猛獸傷人,適才弟子出外打獵而回,弓箭何足為怪。」番兵遂放了手,因曰:「汝既能射,必有勇力,若鬥得我眾人過,則放汝。不然,定要捉去,見我娘娘也。」庵主曰:「汝等如何出此言?」番兵曰:「近因南朝孟良過界,偷去驌驦御馬,今下令各處巡視,恐防南人入界。我等疑他亦是細作,故要比試也。」九妹曰:「師父且待我與他比試。」言罷,即出草坪中比鬥。番兵無一人能近之者。番兵鬥他不過,各自回營去了。庵主曰:「且待幾日,我令人探問令兄消息,行之未遲。」九妹依允,就留止庵中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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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九妹女誤陷幽州 楊延德大破番兵

  卻說巡視番兵回幽州見張華丞相,道知:「天馬山庵中有一壯士修行,端的弓馬精熟,武藝超群,我等十數人不能近之。」張華聽罷大喜曰:「既有此人,當遣人領浩敕前往,召他來見。」番官領命,齎浩敕復往庵中見庵主,道知其事。庵主與九妹商議曰:「幽州張丞相有誥命來召,汝肯去否?」九妹曰:「既來相召,安敢相辭?」庵主愕然,邀九妹往庵後謂之曰:「君乃女流,若被識破機關,命亦難保,如何許其前行?」九妹曰:「蒙庵主相待,足見庵主好心。此去自有方便,內中用事,救得哥哥,亦機會也。」庵主曰:「亦宜謹慎而行。」
  即日,九妹辭庵主,與番官逕赴幽州。進張丞相府,參見畢。張華問曰:「壯士何處人氏?須先通姓名,而後彔用。」九妹答曰:「小可詛貫太原人氏,姓胡名元。幼年曾習武舉,屢科不第,因棄家居庵修養。昨承鈞旨相召,只得赴命。」張華聽其言詞清利,人物出眾,不勝之喜。乃令人整頓淨房一所,與其安置。九妹辭出。張華退入後堂與夫人商議,要將月英小姐招胡元為婿,夫人允許。
  次日,張華命番官通知胡元。九妹曰:「此事大好,蒙丞相見愛。但今宋兵在境,千戈未息,憑小可生平所學,建立微功,然後允之。」番官回報張丞相,張華曰:「且看他武藝如何。」即整朝服入奏蕭後曰:「臣招募得一壯士,英雄俊偉,要與陛下立功。乞宣授其職,以退宋軍。」蕭後允奏,下命封胡元為幽州團練使,付兵五千,前助蕭天佑。九妹得旨,拜命訖,領兵辭張丞相,逕到澶州來,與蕭天佑兵會合一處,屯紮西營。正遇楊五郎催軍索戰。九妹披掛上馬,跑出陣前大叫:「宋將速退,兔受其戮。」五郎馬上認得,大驚曰:「賢妹如何在彼引軍相爭?」九妹打暗號曰:「五哥詐敗,我自有計較。」五郎會其意,舞斧便戰,鬥不數合,大敗而走。九妹追出數裡乃回。
  哨馬報入蕭天佑軍中:「新收將大勝宋軍一陣。」天佑大悅,即遣人請入帳中,商議破宋之策。營裡番兵有認得九妹者,密謂天佑曰:「此人前日在宋陣中看六郎首級,元帥須用提防。」天佑大驚,遂令番眾拿下胡元。九妹不知其由,乃曰:「吾有殺退宋軍之功,元帥何故拿我?」天佑曰:「汝本南朝楊家之將,敢欺我耶?」不由分說,將囚車陷了,遣軍校解回幽州見蕭後,具奏其情。後得奏,乃宣張丞相問之。張華奏曰:「臣亦未知真實。乞發下牢中,待擒得楊家將來,一同斬首。」太后允奏,命將胡元監於獄中。正是:
    本為成家整骨肉,誰知先自受悲辛。
  卻說消息傳入三關,楊五郎聞知其妹有難,亟與眾人商議曰:「六郎近聞無事。如今九妹被系獄中,當先設計救之。」陳林曰:「將軍有何妙計?」五郎曰:「幽州右控西番,實唇齒之邦。吾詐作西番人馬,前去相助,蕭後必信,從中舉事,可救之矣。」陳林曰:「此計極妙!本官先去,吾亦引軍於中路相應。」五郎分佈已定,扯起西番旗號,部軍來到幽州,遣人通報蕭後。蕭後下命恃臣,宣西番國統兵主帥入見,楊五郎承命,進於金階,稱呼畢。蕭後曰:「有勞將軍,跋涉風塵不易。」五郎曰:「西番國王以娘娘與南軍交戰,勝負未決,特遣臣部兵相助。」蕭後不勝之喜。即令設宴相待,親舉三筋,賜齎甚厚。五郎曰:「軍憎事緊急,臣明日當出師以破宋人。」太后曰:「遠來疲乏,尚待數日而行。」五郎謝宴而出,在城南紮營。下令軍中:乘番人不知提備,今夜殺入皇城。眾軍得令,各整備不題。
  是時,丸妹在獄中,得獄官章奴知其為南人,十分相待,每要放他走脫,未遇其便。九妹因謂章奴曰:「蒙君相待甚厚。我適間占卜六王課,今日當脫此難,不如與君同奔南朝,當有酬報也。」章奴曰:「我有此心久矣!只緣無人提攜。若將軍肯帶小官同去,今夜可越獄而出/九妹整點停當。將近黃昏左側,城甫數聲炮響,楊五郎引七百頭陀,殺入城中,如人無人之境,後面馬軍一湧攻入,四下鼎沸。近臣報入宮中:反了西番國軍馬。蕭後大驚,亟令緊閉內城。當下楊五郎先殺入獄中,恰遇楊九妹從獄中殺出。番官各自逃生,那一個敢來爭鋒,南朝入馬蹂踏而進,殺死番兵不計其數。
  五郎與九妹左衝右突,大鬧了幽州城,放火燒著南門,復軍殺奔澶州。蕭天佑不知軍從何來,部下大亂。耶律第一騎先出,正遇五郎。兩馬相交,戰不兩合,被五郎一斧劈落馬下。陳林、紫敢接應夾攻。天佑不敢戀戰,棄營逃走。楊五郎驟騎追之。蕭天佑回馬力戰。二人鬥上二十余合,五郎揮起利斧,當面劈下,忽金光燦起,不能傷之。五郎曰:「師父曾說番邦蕭天佑,銅身鐵骨,刀斧不能入,留下降龍咒一篇,囑付交鋒則誦之。待我念動此咒,看是如何?」五郎才剛誦之,忽狂風大作,飛砂走石,半空中降下金甲神人,手執降魔杵大叫:「逆妖好好回去,饒汝萬刀之誅。」蕭天佑滾落下馬。五郎再復一斧,忽聲響處,火光滿地。不見了蕭天佑。一伏時,天地清朗,月色如晝。五郎殺入番營,提兵抄入雙龍谷。
  杵(chu,音楚)--較粗的木杖。

  孟良聽得外面金鼓不絕,引眾人當先殺出,正遇番將黃威顯,一斧砍之。楊六郎等乘勢突出,與五郎軍馬合為一處,殺得番兵四分五落,屍首堆積,奪其牛馬無數。正值四更時分,五郎收軍還佳山寨安下。
  次日平明,眾人相見。六使曰:「若非五哥出力救援,幾被番人困殺矣。」五郎曰:「九妹反為北番所囚,不施此計較,險些亦難保也。」六郎嗟呀不已。九妹曰:「多得獄官章奴與我殺出獄中,卻被亂兵所傷。深感此人,難報其恩。」五郎因問被囚之故。九妹將庵中相救,及往番邦之由,一一道知。五郎曰:「深山幽谷,亦有此好人。可令人送緞匹往庵中答謝。」是時六郎於寨中,廣設筵席,犒賞諸將。酒至半酣,五郎曰:「賢妹依前回去奉侍母親。我亦領眾轉五台山。六弟用心守此三關,繼吾父之志。」九妹領諾,酒罷即辭行。六郎親送兄妹離寨數裡之程而別。
  不說九妹與五和尚自回,且說六使回至寨中,遣人送萬里雲還八王。八王笑曰:「前日我不借馬,非是吝惜,蓋試孟良之能耳。今既得此捷勝,馬亦無恙,真國家之福也。可令楊六將軍下令軍中,整飭戎伍,緊守三關,招募英雄,為進取之計。」
  話分兩頭。卻說來真宗聞捷報:「楊郡馬大勝番兵。」與八王議曰:「六使新建奇功,當何以報之?」八王曰:「陛下須賜以犒軍之札,候再立功,方升官職。」帝允奏,即遣使臣,齎花紅緞匹,前詣佳山寨,犒勞六使部下諸將。不題。
  是日朝散,王欽歸至府中,自恩曰:「楊家有此英雄,如何能遂吾志?」一時無計,遂請謝金吾來商議。差人去不多時,邀得謝副使到府中,分賓主坐定。茶罷,謝副使起曰:「不知樞密見召,有何教誨?」王欽答曰:「下官蒙主上顧寵,八殿下屢懷不平。前日下官因公務過無佞府,至滴水天波樓前,不曾下得馬,被楊家大辱一番。待奏聖上知之,八殿下又來放對。沒奈他何,思量不如辭官歸鄉,杜門不出,省得吃此煩惱也。」謝金吾笑曰:「王大人何以自墮其志,竟至如此?今朝中先朝舊相,已皆調謝,只有我數人而已。雖八殿下權勢尊隆,然不理政事。楊家父子,並作無頭之鬼,一門唯寡婦耳。先帝在日,重其恩典,起立無佞府、天波樓,以引誘之。當今主上,寧以此當事那?下官試往過之,若彼省改則止,不然即令手下拆之。」王欽暗喜曰:「中我計矣。」復以言激之曰:「謝副使休要爭閒氣,若拆其樓,楊令婆必來相鬧,聖上為他作主,我等反受辱矣。」金吾曰:「且看下官為之。聖上若問,吾自有計策答奏。」王欽佯意然之,因留酣飲。日晚,金吾辭去,王欽直送出府門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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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樞密計傾無佞府 金吾拆毀天波樓

  卻說到了次日,謝金吾擺列隊伍,經無佞宅門首而過。近天波樓邊,今手下敲動金鼓,喝道連聲。謝金吾端坐馬上,過卻樓前。正值楊令婆與柴夫人在廳上閒坐,聞府外樂聲響亮,令人出府探視。回報:「謝副使逕乘馬喝道而過。」令婆怒曰:「滿朝官宰,讓得我楊家。謝金吾何等人,特來欺凌?」即令備車馬,趨朝來奏於帝。令婆以龍杖而入。真宗降階而迎,列坐,因問曰:「朕未有宣命,夫人造朝,將奏何事?」令婆起答曰:「妾先夫蒙先帝厚恩,曾賜無佞宅、天波樓等第宅,使臣妾諸子榮耀莫加。宰官經過者,俱下馬迴避,非是敬老妾,蓋重君命也。今者謝金吾,動用鼓樂,不下馬而過,分明輕饅陛下,欺侮老妾。」
  真宗聞奏,即宣謝金吾入,責之曰:「昔先帝遺旨,汝何獨違?今夫人劾汝輕侮朝廷,該當何罪?」謝金吾奏曰:「臣非敢有饅國法,容奏其故。前日陛下以敕命旌賞楊六使,臣領敕經過天波樓,亦下馬而過,斯時君命反甚輕褻。臣等以為相礙,正欲會同文武具奏,未敢擅進。且天波樓離無佞宅一望之地,實當南北要道,遇聖節朝賀之日,由此而過,深為未便,乞陛下毀拆其樓,使朝廷知所尊重,千載盛事也。」金吾奏罷,真宗默然。王欽迎風旨進奏曰:「謝金吾所陳,極當於理。且無佞宅與天波樓隔越,拆之誠便於事。」真宗曰:「卿等且退,待朕再與文武商議。」令婆悶悶而出。
  私地,王欽又力奏其事。真宗允旨下敕,就著謝金吾監眾拆毀之。旨敕既下,王、謝不勝之喜。消息傳入楊府中,令婆與郡夫人議曰:「不想謝金吾劾奏朝廷,要拆天波樓。王欽亦互同此主意。今聖上允其奏,此賊必來毀拆。若不能作主,深貽夫君羞也。」郡主曰:「待見八殿下商議,再奏聖上,或能挽回天意。」令婆曰:「事不宜遲,太郡當即往。」
  褻(xie,音謝)--輕慢,不莊重。
  私地--暗地裡。私,暗中。
  柴氏逕辭令婆,來八王府中,相見畢。柴氏曰:「主上聽信謝金吾罔奏,要拆毀天波樓。且此樓創始,乃先帝之命。望殿下念其父子忠勤於國,復奏止息其事,則楊家必深報德矣。」八王曰:「聖旨既下,難以即奏﹔且此樓不便於天使,主上有意去之。如今之計,謝金吾好利人也,汝歸商議,多用金寶,買賄與他,寬容數日,遇有機會,我當奏於主上。」
  柴太郡領命辭歸,見令婆,道知買囑之事。令婆曰:「若得此樓不拆,安惜金寶為哉?只恐謝金吾不肯接受。」大郡曰:「可令心腹付之,無有不接。」令婆然之。即整備黃金四十兩,玉帶一圍,遣人往謝府送去。果然,金吾見楊府禮物,便自心動,乃作做曰:「彼恃朝廷只在他一家而已,今日亦識謝某乎?」知心人劉憲進曰:「既楊家服輸,小心於樞密,正做個人情,緩緩拆之。待朝廷意阻,若留得不動,則令婆正有孝敬在後,豈不兩全其美?」金吾曰:「汝言有理。」遂受下禮物。遣人於楊府回覆。
  令婆聞知,私喜曰:「若金吾肯息此事,聖上必不深較。」乃遣人於八王府中,緝探復奏消息。不想謝金吾所受賄賂,已漏於王欽知道,乃力奏真宗,亟行是事。真宗得奏,復敕謝金吾作急回報。金吾領旨,不得已,督率人夫,將天波樓上層拆去,尚留中層未拆。八王遣人報知令婆:「聖意難回,可星夜往三關與六使商議,則能計較。」令婆得報,憂悶不已。八娘進曰:「母親勿憂。且依殿下所言,令六哥回來計較。不然,涓涓之勢弗遏,恐後日無佞宅亦難保也。」令婆曰:「汝言雖是,誰去報知?」九妹曰:「女兒曾識三關路逕,願走一遭。」令婆曰:「汝速去速回。」
  九妹裝點齊備,辭別母親,望三關而來。時值五月天氣,途中暄熱,九妹趁早而行。不消一日,到三關寨,見六郎·道知:「謝金吾奏主上拆毀天波摟,母親著兄星夜回去計較。」六使驚曰:「朝中文武不諫,八殿下亦坐視那?」九妹曰:「八殿下力諫不允。是他著人來說,要與哥哥商議。」六使憂憤無地。密令九妹人後寨訊曰:「我鎮守此處關隘,職責亦重,朝廷又無詔命﹔倘被覺知,則有擅離之罪,進退兩難,如何處置?」九妹曰:「母親立待,哥哥只得私離數日,待事定之後,仍復回寨。」六使乃喚過岳勝吩咐曰:「母親有大事商量,著吾妹來召,只得涓涓句--此句意為:在勢態尚未成形之前不阻止。涓涓,細水慢流的樣子。弗,不,沒有。遏,阻止。私下三關數日,事定後即便到此。汝與孟良等,謹慎邊境,遵守號令。待焦贊問我所在,只說往眉山打獵未回,不可漏此風聲與知。」岳勝領諾而出。是夜,六使辭岳勝、孟良等,悄悄離佳山寨,望汴京而來,有詩為證:
    單馬宵征恨不平,君王何以重奸臣?
    誰知禍起蕭牆內?詐死埋名不忍聞。
  二騎行了半夜,將近烏鴉林,忽一人跳出林外,攔住去路叫曰:「本官吩咐,不與焦贊知之。我已聽得多時。」六使大驚曰:「汝不守關寨而私來此。」焦贊笑曰:「本官亦且私離三關,如何反說我來?小可聞得東京最好光景,平生未睹,今日特要跟本官同走一遭。」六郎曰:「汝真惱殺我矣。此來正怕人知,汝心性又急,若到京城,必生出禍患,那時誰任其咎?作急歸寨,我回來重賞於汝。」焦贊曰:「若不允我去,先到沛京,揚說本官私離三關。」九妹曰:「只一個人,哥哥便帶他同去,叮嚀勿使生事便了。」六郎依九妹之言,帶焦贊一同來到無佞府中。
  人見令婆,拜札畢。令婆見六使,汪然淚下曰:「汝父子八人,投入中朝,於今凋零,只有汝在。先帝敬我楊府,建設第宅相待,今被謝金吾欺虐,奏毀天波樓,若不早為定汁,後日無佞宅莫得安矣。」六使曰:「母親勿憂,待不肖密進八殿下府中商議。我父子有死難之功,主上寧肯相忘?」令婆乃令柴太郡等相見。太郡曰:「八王若肯主張是事,決有好消息。」六使然其言。因安頓焦贊在偏房居住,著府中軍校防守,勿令出去生事。
  時焦贊初到,亦且過得。一連數日,便坐臥不住,與軍校議曰:「我隨本官到此,正待看汴京風景。今著人監守於我,莫若不來,猶得散誕。汝等若肯帶我向城中遊玩,多買酒食相謝。」軍校曰:「去且無妨,只恐你生面,被人識破,那時連累著本官也。」贊曰:「自有方略,決不與人識破。」軍校乃背了六使,開後門,與焦贊出得無佞府,大踏步望汴京而來。果然好一座城郭,有《西江月》詞為證:
    堪羨京師形勝,朱門十萬人家。汴京自古最繁華,弦管高歌月夜。
    市列珠璣錦繡,風流人物豪奢。菁蔥雲樹繞堤沙,真是堪描堪畫。
  焦贊轉過仁和門,但見車馬往來,人煙輳集,不覺失口曰:「若非本官挾帶,安得見此光景?」軍校驚曰:「汝膽好大!此處乃京城地面,緝訪軍家無數,鬧出禍來,誰人來救?」焦贊笑曰:「便道一聲何妨?」言罷,行到歌管巷,見酒館中擺列齊整。贊曰:「相與進裡面,沽飲三杯而去。」軍校曰:「此間不是我等飲酒處。往城東,望高樓飲玩。」日色將晚,軍校催促回去。贊曰:「難得來此,只在城中尋店安下,明日回去未遲。」從人見他性急,只得依從。
  不肖(xiao,音笑)--不肖子孫的略語。謙詞。肖,相似,象。
  璣(ji,音擊)--珠子。
  輳(cou,音湊)--形容人多。輳,車輪的輻集於轂上。
  近一更時分,焦贊尚未安歇,乘月下,與軍校閒走。偶經過謝金吾門首,聽得府中樂聲嘹亮,歌音不歇。焦贊問曰:「此是那個家中?風送歌音,如此清亮。」軍校笑曰:「速行,休問此處。我本官正因其人要拆毀滴水天波樓,才下三關。正是當朝寵臣謝副使府中,想必正在歡飲,樂人未散,故有此樂音也。」焦贊初未知謝金吾家,則全然無事,聽說是本官對頭,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謂軍校曰:「汝二人只在外面等候,我入府中察訪消息便來。」軍校嚇得渾身酥麻,叫苦曰:「汝生出事節,我等定遭連累。可急轉店中,咀日侵早回去,本官亦弗覺。不然,我先走去報知。」焦贊怒曰:「任汝二人去,定要依我行也。」逕別了軍校,閃進謝府後門而去。二軍慌忙各自逃奔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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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焦贊怒殺謝金吾 八王智救楊郡馬

  卻說焦贊抹過東牆,見不甚高,遂攀援而登,踴身跳於後花園內,密進廚下。家人俱各在堂上伏侍謝金吾,只有小使女在灶前燒火。焦贊於皮靴中取出利刀,先將使女殺了。提著死人頭,走向堂上。只見謝金吾當席而飲,樂工歌童列於庭側,逕將人頭對面擲去。謝金吾吃著一驚,滿面是血,即喊:「有賊!眾人何在?」焦贊踏進前罵曰:「弄權奸佞!今日認得焦贊麼?」言罷,一刀從項下而過,謝金吾頭已落地。眾人看見,四散逃走。焦贊殺得手活,搶入房中,不分老幼,盡皆屠戮。可憐謝金吾一家,並遭焦贊所害。後人有詩為證:
    起意陷人終自陷,且看今日謝金吾。
    誰憐恃富當朝相?老幼全家被所屠。
  將近三更,焦贊取筵中美味恣食一餐。臨行自思曰:「謝金吾一家,被我殺死。他是朝廷顯官,若知此事,豈不連累地方?不如留下數字,使人知是我殺,庶不禍及他人也。」即蘸鮮血,大書二行於門曰:「天上有六丁六甲,地下有金神七煞。若問殺者是誰?來尋焦七焦八。」題罷,復越牆,打從後牆門而出。待尋二軍校,不知走往何處。因在城坳邊躲過一夜。次日侵早,逃歸楊府去了。
  恣(zi,音自)--放縱,沒有拘束。
  卻說巡更捕卒,夜來聞說謝副使府中被劫,亟報王欽。欽即進謝府視之,只見殺死一家老幼共一十三口,屍橫散地,血污庭階。檢驗官彔得門上寫的殺人凶身名目呈奏。時鬧動汴京軍民。真宗得奏大驚,下令著王欽體察此事。王欽奏曰:「臣緝問殺死謝金吾一家者,乃楊六郎新招將焦贊。」真宗曰:「楊六使鎮守三關,何得有部將入城殺人?」王欽曰:「前日私下三關,帶得焦贊同來,有違國法。乞陛下提處其罪。」真宗允奏,敕禁軍捕捉楊六郎與凶身焦贊。旨令既下,禁軍四十人領命而行。
  是時,楊六使在府中,與令婆計議天波樓之事。忽報:「咋夜焦贊越牆入府,殺死謝金吾老幼一家,共計一十三口。今朝廷差禁軍來捉。」六使大驚曰:「狂奴當敗吾事!」道未罷,禁軍一齊搶進,捉住楊六使。時焦贊在外聽得,手執利刀,一直殺入。禁軍見其猛惡,無人敢近前。六使喝聲曰:「汝生出如此大禍,尚敢來拒捕朝廷乎?好好自縛,同去請罪。」焦贊曰:「我平生殺了幾多人,希罕一十三個!我與本官回佳山寨去,看他如何擺佈我?」六使越怒曰:「若不依吾言,今日先斬汝頭去獻。」焦贊乃放下利刀,唯唯而退。禁軍正待來捉,六使曰:「不要動手,見天子自有分辯。」六使乃隨禁軍朝見真宗。
  真宗問曰:「朕無聖旨召卿,何得私下三關?又帶部將殺死謝副使一家,當得何罪?」六使奏曰:「臣該萬死!乞陛下寬一時之戮,容陳冤苦。臣父子有幸,蒙朝廷厚恩,雖九泉亦恩補報。近因主命有拆毀天波樓之詔,臣母憂慮成疾,只得下關省視即回。部將焦贊兇頑之徒,不知幾時進城。今殺死謝金吾一家,豈必是臣主使哉?乞聖明體究,如果是的,當就藁街之誅,以正朝廷法令也。」真宗聞奏,半晌未答。王欽進奏曰:「殺人者確是焦贊無疑,當日本家侍從及樂工親目所睹,且臨去又留下筆跡。乞陛下將六郎、焦贊押赴市曹處斬,庶警後人。」真宗遲疑不決。八王力奏曰:「楊六使罪責本有,其情可原,果然部將殺人,念彼有鎮三關功績,從輕發落。」真宗允奏,敕法司衙門擬定楊六使等罪來奏。六使既退,王欽密遣人於法司官處。矚付發配六使等於遠惡地方居住。時掌刑名官黃玉,最與王欽相得,依其言語,以六使得私下三關之罪,發配在汝州做工,遞年進造官酒二百埕,三年功滿則回。焦贊以把邊之績,寬其死罪,發問鄧州充軍。即日起行。黃玉擬議已定,申奏真宗。真宗依擬下敕,並命收殮謝金吾等屍首以葬。近臣領旨宣示不題。
  只說楊六使聞此消息,不勝悲悼,來辭母親令婆與柴太郡。令婆曰:「此我家大不幸也,使老身倚靠何人?」六使曰:「母親勿憂,多則二三年,便可回來,母子復相見矣。且兒犯罪發配,八殿下必周全天波樓一事。今焦贊殺了謝金吾,亦為朝廷去除一惡。若不是八殿下力奏,險些性命難保。」道未罷,焦贊人見六使曰:「聞朝廷問本官配汝州軍,正要邀本官回三關寨。我亦不要往鄧州發配,我不曉得充甚麼軍。」六使曰:「聖旨既下,汝只得到其地方,候遇有赦,仍轉三關。若再違法令,得罪反重。」
  不移時,王欽差解軍四十人,來催楊六使、焦贊等即行。六使先打發焦贊與解軍起身,自辭令婆、太郡,亦離楊府。八娘、九妹直送至十里長亭而別。時焦贊在路等候六使來到,乃曰:「我此去,不日走歸寨中,報與岳勝哥哥等知道,便來取本官也。」六使曰:「休得胡說!我罪不至死,汝亦忍耐過一年半載,便得相運。」焦贊大笑分別,自與解軍投鄧州不題。
  只說六使隨從一起上路,望汝州進發。正值夏未秋初,涼風透骨,正是:
    孤雁聲中愁莫訴,殘蟬樹旦恨難禁。
  不日來到汝州。公人將批文投至府中,見太守張濟。張濟看罷來文,先發回公人,邀六使入後堂問之曰:「聞將軍把守三關,番人畏服,因何又犯發配之罪?」六使答曰:「一言難盡廣遂將部下焦贊殺死謝金吾之由,道其本末。張濟嗟呀不已,乃曰:「將軍權且忍耐。此去城西,有萬安驛,衝要所在,可以監造官酒,及時而進。多則一年半載,仍復歸朝矣。」六使稱謝,辭太守,自去做工不題。
  卻說王欽探知楊六使已到配所,請黃玉來府中,商議謀害之計。黃玉曰:「此事不難。今聖上以酤稅為重,六使監造是職,關係最大。樞使上一道本,劾其有私賣之罪,主上必處之以死刑矣。」王欽大喜曰:「此計甚妙!」即具酒醴,與黃玉對席酣飲,二人盡歡而散。次日,王欽果趨朝上本,劾奏六使:「輕玩國法,到汝州未經一月,將酒酤禁令放弛,私鬻錢價,將為逃反之計。乞陛下早正其罪,兔生後患。」真宗聞奏,大怒曰:「彼令部下殺死謝金吾一家,朕念其先人有功,姑兔其死。今又在配所私賣朝廷之物,難以寬容。」即敕團練正使呼延贊,齎旨到汝州,取六郎首級而回。旨令既下,廷臣愕然。八玉力奏曰:「楊六使忠域之臣,豈有此事?陛下勿聽一時之言而誅英雄也。」帝曰:「卿屢為六使作保。前日屠朕愛臣謝金吾一家,亦該處死否?」八王語塞而出。
  埕(cheng,音成)--酒甕。
  酤(gu,音姑)--買。
  是日朝散,寇準曰:「幸得領敕命者系呼延贊,可令其見汝州太守計較:以罪入貌類六使者,果其首級來獻納﹔令放六使逃走。後日遇國有難之際,又好保舉也。」八王然其言,乃與呼延贊道知。贊曰:「此事老夫自有主張。」呼延贊即日辭眾齎旨,逕赴汝州,見大守張濟,細說斬六使之由。張濟驚曰:「彼到汝州未久,焉有此事?主上何故徒要輕損豪杰?」贊曰:「此是權臣王欽劾奏其情,聖上遂激怒之,八工力保不允。今廷臣商議,要求太守如此如此方便。」濟喜曰:「正與下官之意暗合。值今北番強盛,若無此人,邊境怎安?」因令去請六使來,說以朝廷之意。六使曰:「小人本無是情,既聖旨問我以死,只得承命,與朝廷回報。」濟曰:「君勿優,正在商議,要如此脫君之厄。」六使曰:「若得太守方便,當圖死報!」張濟曰:「管保郡馬無事。」即令獄官伍榮來商議。
  榮曰:「牢中有蔡權,問實死罪,情真罪當,年久當斬。此人面貌與楊將軍無異,可將此人斬首以獻,主上必允信也。」濟令取出蔡權審視,果然相像。吩咐伍榮,多付酒饌賞之。醉於獄中,伍榮密來梟了首級,提見張太守。太守曰:「事不宜遲。」便交呼延贊齎著首級,墾夜赴汴京去了。張太守喚過六使,教其裝作客商,逃往遠處避難﹔六使拜謝出府,換著輕快衣服,悄離汝州,逕回無佞府不題。
  卻說呼延贊單騎回轉沛京,正值真宗設朝,進上六使首級。帝親下看驗,只道是實。群臣見者,無不嗟呀。八王恐將首級號令,被人參透,乃進曰:「既延昭伏罪被誅,乞將此首級發於無佞府,與其家人埋葬,亦見陛下不忘功臣之意。」帝允奏,因發下首級,著禁軍領去。禁軍得命,逕來楊府。令婆未知前因,只道是實,舉家悲哀,將首級遵旨埋葬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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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宋君臣魏州看景 王全節銅台交兵

  卻說六使被斬消息傳入佳山寨,岳勝、孟良等聞知,號啕而哭,聲振原野孟良曰:「既本官不幸,我眾人難以再守,不如散去,各安生理。」岳勝曰:「汝言正合我意。劉超、張蓋,於山下創立本官廟字,傍塑十八員指揮使,遞年祭把。」分遣已定,將寨中所積,人各均分,拆毀三關寨。是日,眾人四散而去。陳林、柴敢率所部,依前往勝山寨居住。岳勝邀孟良等,反上太行山,稱草頭天子,部將仍封為丞相等職,打官劫舍。不在話下。是時焦贊在鄧州,聽知六使遭戮,亦越獄逃走。
  話分兩頭。卻說王欽見六使已死,不勝之喜。自思曰:「朝廷無了此人,我志得遂矣。」乃修下密書一封,遣心腹人漏夜送往北番,來見蕭後。蕭後拆書視之,其書曰:
  臣自辭陛下赴南朝,又是數年。每懷報答君後之恩,無由得遂。今臣頗知南朝強弱,所可慮者,惟楊六使而已,今臣略施小計,梟其首級以獻,臣目所睹。可乘南朝無備,整點六師,大興征伐,邊防必望風瓦解。若待京城震駭,臣內中自生支節,復有書來奏知。望陛下與二三文武商議,勿失此機會焉。
  蕭後得書大悅,因以示文武。蕭天佐奏曰:「王欽來書,道得詳細,乞陛下早定代宋之計,以圖中原也。」後然其奏。忽一人進曰:「陛下此舉雖善,只是難以取勝。」眾視之,乃大將軍師蓋也。後問曰:「孤欲舉兵伐宋,卿何以見得難勝?」師蓋曰:「楊家雖亡,中原一統之盛,邊帥掬重兵者不下數十萬,若逕提兵深入,未能即勝。當用計策賺之,令宋兵首尾不能救應,中原唾手可取也。」後曰:「願聞卿之妙計。」師蓋曰:「魏府銅台,乃晉帝陵寢之所,近來戍兵凋落,武備不修。陛下可遣人整飭園林,開鑿玉池,多植奇果名花。詐稱天落祥瑞,池水成醇,樹葉藏漿。以此特異之事,揚於中原。再使人令王欽就中哄惑,引誘其君,來此玩景。然後出勁兵,緊緊困之。陛下親率精兵,乘虛直搗京城。國中無主,那個敢來爭鋒?此時取宋天下,有何難哉?蕭後聞之大喜。先發密書,入沛京與王欽知道。再遣能乾之人,前去銅台修築陵寢。一面下令蕭天佐等整點軍馬以待。
  傍--通「旁」。
  唾(tuo,音拓)手可取--比喻非常容易得到。唾,吐唾沫。
  不一月間,消息傳入沛京,近臣奏知:「魏府天降奇瑞,池水成醇酒,葉裡貯瓊漿。附近邊民,各移就共飲。」真宗聞奏,問於眾臣曰:「魏府沃野之地,有此奇事?卿等當究的實。」一時文武群臣皆上表稱賀。惟寇準等懷疑是事,乃奏曰:「魏府晉朝陵寢之所,既有此瑞,何獨一境應之,陛下不可深信。」帝未應。王欽迎風旨,前奏曰:「若此異事使天下皆然,又不足為瑞矣﹔今特魏府有之,正是太平符運,千載難逢。陛下當整六師親視之,一者巡撫邊民,二者使番人不敢南下。」真宗乃悅曰:「卿乃忠言也。」即下詔巡幸魏府。八王諫曰:「魏境地接遼界,近來帥臣調遣,城郭荒野。值今戎馬在郊之日,陛下車駕一動,北番乘虛而入,那時誰為保守京城乎?萬望以社稷為重,勿輕信虛誕之事也。」真宗曰:「朕命柴駙馬、寇菜公領禁軍守京,必保無事。」八王見諫不從,泱泱而出。明早,敕旨已降,以呼延贊為保駕大將軍,光州節度使王全節、鄭州節度使李明為前後扈從。贊等得命,準備起行。
  越數日,真宗車駕發離汁京,八王以下文武,皆隨侍而行。但見:
  紅塵起處兵軍盛,白日昏時羽纛多。
  大軍一路無詞,不日間來到魏府境界。時冬十一月,朔風竟起,北方寒凍。車駕進入府中駐紮。次日,真宗與群臣登晉之陵寢看景,果見林中樹葉包藏有物,玉池中泉水紅潤。帝命取而嘗之,其味似酒,其淡若醴。軍校摘下樹葉,揭內視之,俱是時造粟漿,八王奏曰:「陛下以樣瑞之故而勞動車駕,使邊民供給,不堪其苦。今觀此亦何祥瑞之有那?此必番人之計,賺君臣來此。若不亟還,定落其圈套。」真宗亦疑,因下命退回軍馬。不想北番已知消息,蕭天佐、上金秀等率馬步番兵一十萬,將魏府城郭團團圍了。飛騎報至駕前,真宗大驚曰:「不依卿等所諫,致被圍困,將何以為什?」八王曰:「番人預定此策,長驅而來,其勢正銳。陛下可敕諸將,嚴守各門。一面遣人,墾夜往沛京取救兵,待援兵一至,內外夾攻,則可退敵矣。」真宗依奏,即命呼延贊等分門而守。時宋軍於敵樓上望見番兵烏聚雲集,聲勢甚盛,眾皆有懼色,呼延贊按劍而言曰:「凡兩國相敵,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我觀番兵雖眾,利在急戰。明日與其交鋒,當盡力而戰,必能以勝之。」眾軍得令。次日,贊請旨,與光州節度使王全節,分前後出戰。旗鼓開處,兩陣對圓。番將土金秀跑馬先出,指宋將渭曰:「汝等已中吾計,何不納降,以免一死?」呼延贊怒曰:「臊狗奴速退,尚可留殘生﹔若使邀阻御駕,直待兵指幽州,寸草不留。」金秀大怒,躍馬舞刀,直取宋將。呼延贊舉槍交鋒。兩將鏖戰四十余合。番將力怯,撥馬而走。呼延贊催動後軍掩殺。
  纛(dao,音道)--古代軍隊中的大旗。
  番將見贊趕來,挽弓架箭,一矢恰中乘馬,呼延贊被掀翻在地。王全節正待救之,番兵圍裹將來,將贊活捉而去。全節不敢戀戰,跑馬殺入城中。蕭天佐從旁攻之,宋兵大敗,死者不計其數。全節入見真宗,奏知:「番兵眾盛,已捉去大將呼延贊,臣戰敗而回。」真宗聞之,憂憤不已。八王曰:「事既急矣!陛下可再遣人於沿邊帥臣取救。」帝允奏,手詔遣使臣而行。
  卻說番將捉得呼延贊,用檻車囚下,待遣人解赴幽州。蕭天佐與土金秀、耶律慶分門攻擊,宋軍震駭。八王曰:「番人所懼,惟有楊家。陛下可效漢高祖白登故事,以軍中勇壯者,假裝六使及部下一十八員指揮使,城上扯起楊家救援旗號,陽使假者於城上走馬。番人見之,必引兵退去。我軍乘勢殺出,可脫此難矣。」帝允奏,下令軍中,並依三關將帥裝束。
  次日平明,城上扯起楊家救駕旗號。番人見著旗號,報入軍中。土金秀驚曰:「楊六郎已死,如何又來救駕?」即率所部來看。一伏時,城上金鼓齊嗎,炮響震天。假裝岳勝、孟良、焦贊等,於城上走馬。番兵望見,那知虛實,齊叫:「快走!不然,無遺類矣。」蕭天佐聞之,拆營而去。王全節與李明開城追擊。番兵奔如潮湧,自相踐踏,死者無算。宋軍直追至數裡而回。王欽大怒曰:「北番人真乃乳子!恁的怕著楊家。」亟密遣人報與番帥得知。蕭天佐聞之,歎曰:「假的如是懼怯,若使真的,不戰而敗也。」復率眾圍繞而來,攻打越緊。
  城中見番兵又至,報知真宗。真宗曰:「此機已被參破,再有何策可退?」八王曰:「朝廷音問不通,那個敢敵北兵!如今不有楊家,臣等亦難為計也。」真宗曰:「悔之無及!朕將率眾將親戰番兵,溃圍而出。」八王曰:「北兵眾盛,陛下徒損威風,必不能出。只得緊守此城,以待救兵。」
  番兵一連圍困二十餘日,城中危急。真宗親自登城,見北騎周回圍繞,水泄不通。八王曰:「陛下要脫此難,除得楊六使來,殄此丑虜,如滾湯潑雪。」帝曰:「那裡再得此人?」八王又奏曰:「可出赦書,遍行天下尋之,恐有六使也。」真宗不答,退入府中,自思:「八王所奏可疑。」因召侍臣人內間計。侍臣齊奏:「楊六使消息,八王恐知下落。乞陛下發赦書於汝州究之。」帝允奏,問:「誰齎赦一行?」王全節曰:「臣願前往。」帝付與赦文。
  次日,令李明送出。開了城門,李明先殺出,正遇番將耶律慶,戰敗之。全節乘勢殺出重圍,投汝州而去。李明退入城中堅守。
  恁(nen,音嫩)的--那麼,那樣。
  殄(tian,音舔)--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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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八王齎詔求六使 焦贊大鬧陳家莊

  卻說王全節齎赦文,星夜投進汝州,見太守張濟,道知:「主上被困魏府,官軍戰敗,今眾臣保奏,赦了楊六使前罪,著部兵救駕。今某資赦文到此,望太守作急根究其人。」張濟曰:「六使犯罪,首級已獻於朝廷,豈復有六使乎?今著下官根究,從那裡尋討?節使可速回奏,庶不誤事。」全節憂悶不已,乃曰:「若不得此人,則主上之難萬不能脫,下官亦難回奏。」張濟曰:「君父有難,臣子何安?節使務要追究,除非到無佞府,可知消息。我汝州決無是人。」
  全節無奈,只得離汝州,逕到無佞府,來見令婆,道知聖上赦討六使救駕之事,令婆曰:「小兒首級埋葬多時矣,那裡復有?此或眾臣無計可施,設為此言,以安主上之心。節使可即回奏,勿誤軍情。」全節怏怏不樂。次日全節只得單騎復來魏州,殺開血路,到東門大叫:「開城!」李明聽得是王全節聲音,即開城殺出,救人城中。
  全節見真宗,奏知:「汝州並無六使消息。臣又投楊府究問,皆道已死多時,」真宗聞奏,長歎曰:「堂堂天朝,遇朕有難之際,無一人敢提兵救援。」又問計於群臣,群臣對曰:「如此兵勢,雖子牙復生,亦無計可施。」真宗納悶無地,寢食俱廢。八王曰:「事急矣!臣只得親往楊家,取討六使。如果不在,亦召藩鎮來援。惟陛下與眾將堅守此城。」帝曰:「軍情重事,兄不宜造次。」八王領命。帝乃令王全節、李明先殺開重圍,保出八王而去。二人復殺回城中。不題。
  卻說八王齎赦文,逕赴無佞府,來見楊令婆,說知主上在危急之中,可著六使出來商議救駕。令婆曰:「前日王節使來召,老妾不與其知。既殿下親到,當令出來相見。」因令手下,於後園地窖中,喚出六使,堂上拜見八王。人王嗟呀良久,乃曰:「若非昔日之計,今日那討郡馬?」六使謝曰:「多得殿下方便,無恩以報。」八王曰:「主上被困魏府,事勢已急,今有赦書來到,郡馬作急救應。」六使曰:「近聞三關之眾,人各散去,如何能夠即救?須待小可前往寨中,招集眾人,方可議行。」八王曰:「事不宜遲,速進朝中,調撥邊師俟候,待君招集眾將,一同進兵。」六使領諾。八王既去,六郎辭卻令婆,前往三關而行。正是:
  誰教豪傑依然出,直向銅台救駕回。
  六使只一人在路,行了數日。先往鄧州界訪問焦贊消息,並無下落。行到錦江口,見一伙僧家,卿卿噥噥而過。六使問曰:「汝等要往何處?都有不悅之意。」憎人曰:「君豈解其事?此地方有一癲漢,發作時,便要打人,官司沒奈他何。他口中稱,有甚麼本官,被朝廷所誅。但逢僧道,便拿去看經誦偈,那個敢違逆之?昨日來我寺中,著我等去作功果,超度其主,我眾人只得赴命。」六使聽罷,自恩:「此必是焦贊。」乃問曰:「此人今住何地?」僧人曰:「鄧州城西,泗州堂裡便是他居處。」六使曰:「我同汝等往見之。」
  僧人引六使到泗州堂,正見焦贊臥在神案上,鼻息如雷。六使視之不差,近前搖醒。焦贊睡中起來,睜開一雙怪眼,大聲叫道:「那個不怕死的,卻來相撩老爺?」六使喝曰:「焦贊不得無禮!本官在此。」贊聽罷大驚,逕向前抱住曰:「汝是人那?鬼那?焦贊超度本官多矣。」六使笑曰:「豈有白日之鬼來見汝乎?此間不是說話處,可隨我來。」焦贊放手便拜。眾僧人掩笑而散。六使引焦贊出城西橋,道知:「主上遇難,今八殿下領赦來召救駕,可速往三關,招集眾兄弟同往。」焦贊聽罷,大喜曰:「我道本官被朝廷所害,撇得眾人沒主。今日又得相會,真是快活煞我也。」
  次日,六使經過汝州,入府中拜見太守,道知八王領赦來取救駕之事。張濟大喜,亦以王節度來由告知。六使曰:「軍情緊急,我當往三關招集進兵。張濟然之。六使逕辭張濟出城,與焦贊望三關而行。路上,二人各訴其本末。來到楊家渡,日正當午,遥望水勢茫茫,旁無船隻。六使等待多時,全沒人渡。因令焦贊去問渡船。
  焦贊領諾,行至上流頭,見船夫問曰:「勞汝渡過對岸,多奉渡錢。」船夫曰:「此渡是楊太保掌管收錢,那個敢私渡?汝要去,可往前面亭上見之。」焦贊聽罷,逕奔亭中來。正見一伙人在那裡賭賽。焦贊近前曰:「借用渡船過岸,多奉船錢。」眾人忽抬頭,見焦贊生得異樣,皆不答言。焦贊又小心問之,眾人罵曰:「臭狗奴!說甚麼過渡、過渡!」焦贊大怒,伸出一對硬拳,打得眾人四分五落,正待向前打那太保,太保望後走去。
  焦贊回見六使,怒氣未消。六使曰:「汝又去生事來?」焦贊曰:「今番好被那伙氣也!分明有渡,不肯借我,反出惡言相傷。被我怒激起來,打散眾人而去。」六使正沒奈何,忽見強人各執短棍趕來。焦贊曰:「待結果此賊,以除其害。」逕提大樸刀,當中殺來。那伙強人不能抵當。後面楊太保出,與焦贊連鬥數合,不分勝敗。六使叫曰:「不要相鬥,願聞壯士姓名。」楊太保抽回利刃,立於原上。焦贊亦住了手。太保曰:「我乃鄧州人氏,姓楊名繼宗,小號太保。且問汝是何人?要過此渡而令手下強取?」六使曰:「小可太原楊令公之子六郎也。今主上被難,要往三關招集部下救駕。來到河邊無渡,特借一時。壯土何故不允?」太保聽罷,放下刀,近前拜曰:「久聞大名,未得瞻拜,今日幸見,甚慰平生。」六使扶起。太保即邀六使到莊上,設酒醛相待。乃曰:「將軍不棄,願率所部,同往魏府救駕。」六使喜曰:「太保如肯相從,誠乃美事,有何不可?只待招集眾人,便來相約。」太保領諾。是夕,留六使宿子莊上。次日,楊太保撐船渡過六使登岸,與焦贊望三關而行。時四月天氣,途中酷熱,古人有詞為證:
    翠藻參差竹逕成,新荷跳雨淚珠傾,曲欄斜轉小池亭。
    風落簾衣歸燕急,水搖扇影戲魚驚,柳梢斜日弄微晴。
  二人行了半日,歇坐於柳蔭之下。焦贊曰:「本官且停待於此,我往前面,問有酒舍,沽一壺聊止饑渴。」六使允之。焦贊逕往前來,沒處尋酒店。正煩惱間,忽一伙人挑著酒肉而過。焦贊問曰:「汝等所挑酒肉肯賣乎?」一人曰:「此是賽願酒肉,如何肯賣?」焦贊曰:「賽甚麼願?」眾人曰:「前面有楊六使神廟,威靈顯赫,鄉村賴之以安,但有祈許者,無不遂意。今日特往酬謝。」焦贊聽罷,遂大笑。回見六使,道知其事。六使笑曰:「那有是理?」焦贊曰:「鄉人道離此不遠,當與本官訪視之。」
  六使依言,與焦贊行來,果見一座廟宇,創造極是威儀。楊六使步入廟中,見上塑著本身神像,脫然無異。兩旁塑一十八員指揮使。香火十分旺相。六使指焦贊謂曰:「此像塑汝真乃相似也。」焦贊笑著道:「本官更塑得真。我在鄧州發癲打人,原來這裡供養。待先推倒本身,然後去推本官。」言罷,一下拳頭一聲響,將其塑像推落半邊。走上殿去,把六使神像一連幾推,全然不動。乃努力推之,震聲而崩。賽願者各自奔走。廟祝見之,便把哨鑼亂敲。一伏時,劉超、張蓋帶領三百餘人,來到廟前。六使認得,喝聲曰:「汝眾人做得好事來!」劉、張大驚,納頭便拜曰:「眾人都道本官已死,今日緣何到此?」六使說知詐死之事:「今要招集汝等,前往魏州救駕。」劉、張喜曰:「既如此,請到寨中商議。」六使令拆毀廟字,打倒神像。隨眾人到虎山寨坐定,劉、張設酒醴相待。六使曰:「岳勝居止何處?」劉超曰:「岳勝與孟良部眾反上太行山,稱草頭天子。」六使歎曰:「使我不起,四境如何得寧?」乃吩咐劉、張等:「整各槍刀盔甲,在此俟候。待我招了岳、孟,一同征進。」劉、張領諾。
  賽願--祭神還願。
  六使仍與焦贊望太行山而來。行了一日,紅輪西墜,天色漸昏。六使曰:「此去皆是山路,想無客店,汝往前村尋覓借宿去處。」焦贊領諾,往前一望之地,並無人家,直轉過山後,卻是個小鄉村。焦贊靠前入進莊所中,見一員外,在燈光下端坐。焦贊揖曰:「遠行客商到此日晚,敢擾公公寶莊上借宿一宵,當以重謝。」那人答曰:「平時敝莊盡可安歇,今日難以相許,君可往別處投宿。」焦贊曰:「天色已黑,萬望公公方便。」主翁曰:「汝有伴當否?」焦贊曰:「只有本主在莊外,共兩人而已。」主翁曰:「只兩人亦無礙,與汝在外房歇息。」焦贊即出,邀六使相見。
  主翁視六使一貌堂堂,乃問曰:「君從何而來?」六使答曰:「小可汴京到此,欲往太行山公幹。」主翁曰:「君若提起太行山,老拙冤懷莫伸。」六使曰:「有何苦事?望說與小可知之。」主翁曰:「老拙居止此鄉,好名重義。此莊都是陳家一姓,離太行山數裡之程。今山中有二位草頭強人,一名岳勝,一名孟良,號稱天子,招聚五六萬人,打官劫舍,甚為民害。老拙飄零半世,只生一女,被孟良瞧見,今夜要來入贅,沒奈何,只得允從。不然,一鄉之人難保。是此冤枉,無處伸也。」六使笑曰:「老丈勿憂,孟良是小可故人,待他來,我自有法退之。」主翁曰:「若得小女不辱,乃重生父母。」六使辭出外面俟候。
  卻說主翁吩咐家中,安排筵席迎接。將近二更左側,忽聞金鼓之聲,燈炬輝煌,入報孟大王來到。陳長者出莊外迎接。孟良進廳上坐定,從人各列於兩邊。長者拜曰:「有失遠迎,望大王赦宥。」孟良曰:「汝今是我岳丈也,不必施禮。」長者因令家人抬過筵席,並故意令百花娘子來把盞。使女回報:娘子懷羞,不肯出來。長者曰:「如今即是將軍夫人,懷甚麼羞,不肯出來耶?」孟良聽得,不勝歡喜。
  是時,六使與焦贊隔窗張視,私笑曰:「若是沒王法,憑他橫行鄉村。今日不遇我來,真被他騙去此女。」焦贊曰:「待我出去打折他一隻腳,看他還做得新郎杏?」大使曰:「汝先去捉住,我便來矣。」焦贊忍氣多時,即踏進廳上,一腳將筵席踢倒,兩手將孟良緊緊抱住。孟良不曾提備,動手不得,喝聲:「手下何在?」嘍囉正待向前,六使厲聲罵曰:「不識廉恥之徒!敢如此無禮耶?」焦贊乃拖孟良出座外,指曰:「汝看此位是誰?」孟良燈下認得,連忙拜曰:「本官因何到此?萬望赦罪。」六使曰:「可急備鞍馬,回寨中商議,起兵救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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