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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膏民之脂
一走進病房,看見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趙靈兒,李逍遙幾乎無法置信,也無法再往前多走一步。
才這短短一兩天,趙靈兒竟會變得這麼憔悴。一時之間,李逍遙喉間哽住了,說不出話來,只能慢慢地走近她身邊,握住了那隻冰冷的小手,低不可聞地輕聲喚道:
「靈兒……!」
聲音輕得像怕吵醒了她,他甚至不敢用力握趙靈兒的手。她不知是昏迷還是睡著了的容顏上,兩道蛾眉還輕輕地蹙著,不知鎖著什麼樣的憂愁。
站在門口的林月如望著李逍遙,原本那麼激動,那麼不安的李逍遙,此時這麼小心,這麼怕吵醒趙靈兒。在李逍遙注視著趙靈兒時,那眼神就像是一道無形的罩子,將他們兩人罩在裡面,變成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沒有人敲得進去。林月如終於發覺趙靈兒在李逍遙心目中的地位,或許,是遠遠超過自己能想像的。一時之間,林月如兩隻腳像踩空了,整個人都難以站身穩住。
在林月如怔怔地看著李逍遙與趙靈兒時,恍然未覺韓醫仙已來到身邊,道:
「二位認識這姑娘?」
林月如回過神來,道:「趙姑娘她是……是我的客人,在我家作客時突然失蹤,還好……吉人天相,她平安無事。」
韓醫仙點了點頭,道:「那麼趙姑娘有家人嗎?她身上的情況,得讓她的家人先知道才行。」
李逍遙聽見了,轉過頭來,憂慮地問道:「靈兒……靈兒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她會落在這裡,難道也是……也是……」
他實在不敢想像趙靈兒也慘遭殭屍的傷害,變成剛剛他在外面所見到的那些人的樣子!
韓醫仙道:「這位公子請放心,她並未被殭屍所傷。只不過小女出外採藥時,發現趙姑娘昏倒在村外林子裡,才將她帶了回來。」
李逍遙滿腹疑問,趙靈兒明明是被蛇妖給擒走,怎會昏迷在路上?
「靈兒生了什麼病?嚴不嚴重?」
韓醫仙並沒有回答,上下打量了李逍遙幾眼,看得李逍遙覺得不大自在,韓醫仙才問道:
「李公子,您是趙姑娘的家人?」
李逍遙正要回答「是」,突然瞥見林月如魂不守舍地發呆的樣子,這句「是」,竟然說不出口。並非他不想說,而是,他突然想到:這麼一說,是直接傷害林月如。
林月如將他扶至此地,這份心意,李逍遙並不是完全不懂,之前多少有幾分裝聾作啞,以求讓林月如死心,但林月如這一路處處幫他,就算沒有男女之情,李逍遙也已經將她視作同伴,不想傷她的心。
李逍遙道:「嗯……也不算是,只是同路的朋友……」
林月如抬起頭來,有幾分詫異地看著李逍遙。
韓醫仙聽了,道:「既是如此,那我不便將她的病情透露,還得問趙姑娘自己願不願意說,請見諒。」
李逍遙覺得這個韓醫仙未免想太多了,病或傷只有嚴不嚴重的問題,哪還有能不能說的問題?但當此之時,李逍遙也不會硬逼韓醫仙說,只追問道:
「那她的病能不能治好?有多嚴重?」
韓醫仙道:「你放心,不是重症,主要是身體虛弱,老夫會醫好她的。」
李逍遙性急地問道:「那要何時才能好?只要能讓她早日康復,醫仙有何差遣,我一定萬死不辭!」
韓醫仙又看了一下李逍遙,問道:「你會武功?」
李逍遙點頭,韓醫仙道:「那就容易多了。是這樣的,趙姑娘的病不難治,麻煩的是藥材。近來病患實在太多,許多藥材都用完了,我又無暇去採藥,才耽誤了下來。只要有藥材,趙姑娘的身體立可健康如初。」
李逍遙大喜過望,沒想到是這麼容易,忙道:「哪些藥材?我去找!」
韓醫仙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道:「這是我為趙姑娘開的藥方,這上頭的藥材,有的不難得,但要費些功夫,有的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取的了。」
林月如湊到李逍遙身邊,只見那張薄薄的單方上寫著:
「人蔘、雪蓮子、何首烏、銀杏子、鹿茸,活鯉魚。」
李逍遙抓了抓頭,活鯉魚和鹿茸,皆要花時間去獵取,並不甚難,人蔘貴則貴矣,花錢就有,但是「雪蓮子、何首烏、銀杏子」三物,卻不見得有錢就買得到。
見李逍遙面有難色,韓醫仙安慰道:「不必心急,一時沒有藥材,那就慢慢調養,總會好的。」
李逍遙道:「那……找齊了藥材之後呢?」
韓醫仙道:「然後就將這藥單交給阿寶,叫他照單子上的配方煎藥。」
說完,韓醫仙拱了拱手,道:「趙姑娘身上之症,並非要命的急症,老夫先到外面去醫治別人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留下苦惱的李逍遙。
林月如微微一笑,道:「你幹什麼擺出一副苦瓜臉?這簡簡單單的藥方,我瞧也沒多了不起!」
李逍遙無心與她鬥嘴,愁容不展地看了看趙靈兒。
林月如道:「喂!你這樣看,就把她看得好哇?」
李逍遙瞪了林月如一眼,起身便往外走,林月如追出去,道:「你要去哪裡?」
李逍遙悶悶地說道:「當然是找這藥材,煩勞妳幫我照看著靈兒。」
林月如笑道:「唉呦,你真是不懂得量人維才,叫我做這樣的工作,豈不是大材小用嗎?我說咱們分工去找藥材,不是省事的多?」
李逍遙道:「除了鹿茸與鯉魚得現得之外,別的……恐怕得花工夫。」
林月如玩著頭髮,笑道:「給我兩個時辰,我把人蔘、雪蓮子、何首烏三樣找來,你說怎樣?」
李逍遙道:「妳找得到?」
「當然。」
「哪裡有這些藥材?」
林月如道:「天機不可洩露。咱們一人找三樣,中午為期,如何?」
李逍遙還有幾分不信,道:「這……」
「怎樣?你怕輸我?」
李逍遙道:「若是妳真的能取得這些藥材,我就是輸妳又有何妨?」
「這可是你說的,萬一你輸了我呢,怎麼罰?」林月如笑瞇瞇地問。
李逍遙無心與她說笑,道:「妳說怎麼就怎麼。」
林月如道:「唉,這樣逗你也沒意思,好啦,隨便吧,若是你輸了我,將來得聽我命令一回!」
李逍遙道:「萬一我贏了,妳也得聽我命令一回。」
林月如笑道:「先得說說,賴了皮又怎麼算?」
李逍遙一笑,道:「怎麼可能賴皮?賴皮的是小狗。」
林月如嫣然笑道:「你輸定了,現在開始算時間,中午以前回來!」
說完,林月如便輕巧地往外一縱,奔了出去,李逍遙一時之間怔在原地,不相信林月如真的這麼有把握。
李逍遙正要追出,林月如已在門口停了下來,反手將一物拋向李逍遙,笑道:「讓你一步,這個我早幫你找著啦!笨蛋,哈哈!」
說完,林月如已奔出了大門,再也望不見那纖巧的身影了。
李逍遙將及時接住的那物細看,不過姆指大小的白色果粒,柔軟中散著一點淡淡醇香,不知是什麼。
李逍遙走了出去,找到阿寶,將那物攤在手心問道:「這是什麼?」
阿寶連看都沒看就說道:「這是銀杏子。」
「什麼?這……這就是銀杏子?」
煎藥僮子道:「後院裡就有一棵銀杏果樹,這有什麼稀奇的?」
李逍遙這才如夢初醒,敲了一下頭,道:「原來如此,難怪月如妹妹笑我是笨蛋。」
他為了擔心趙靈兒,竟連周圍的環境皆不留心,平時機靈的他是不可能這麼大意的,可見人急無智,連觀察力都會減弱許多。
阿寶看了看李逍遙手上的藥方,便道:「銀杏子摘一顆便足夠了,村子東邊就有野鹿,那裡有山有溪,應該也可以抓到活鯉魚。記著:得要活的。」
李逍遙道:「為什麼非要活的不可?。」
阿寶道:「因為這副藥方的藥引子,就是活鯉魚的肝。若是死了,那肝也沒多大用處了。」
李逍遙道:「那我馬上去取這二物。」
阿寶道:「你等等,我去找副釣竿給你。」
李逍遙等了一會兒,阿寶便將釣魚所需之物取來,交待道:「別耽誤了時間,快去吧!」
李逍遙稱謝再三,便快步離去。
他往村子東方趕去,也顧不得腳傷未癒,只顧趕路,雖然這不是什麼急症,但不快點取得藥材,他就無法心安。
來到方才擠滿了人的路上,大太陽照得到處生暖,而村民們有的揮汗如雨,有的口焦舌燥,都在駱記米店外排著隊不肯離去,一大群男女老幼,狼狽辛苦的樣子,簡直有如難民。
李逍遙探頭往店內看去,暗暗的櫃台後面,除了兩名夥計忙著將手心大小的糯米裝包出售,就是忙著稱銀兩,一刻也停不下來,糯米小小的一包一包賣出去,銀錢已經在櫃台下的錢簍裡裝滿了,堆了不少在櫃上。探頭探腦的居民們有時看看糯米,有時也不禁瞧著那一大堆的錢,只不過除了兩名忙得連汗都沒時間擦的夥計之外,櫃台旁還站著幾名彪形大漢,個個都身如巨塔,橫肉滿臉,一望而知是負責保護這些錢的保鑣。
在遠一點的內部,則有兩名身穿錦衣的男子,一個忙著打算盤,一個忙著翻帳對帳,他們的衣服都光澤鮮豔,其中一人手上的翡翠斑指更是耀目非常。
李逍遙想起那名農夫所說之言,再回想起韓醫仙之處的病患,不禁心頭火起。一樣的村落,一樣的問題,有的人會那麼善良地救人,有的人卻會這麼趁火打劫,自私無情。
只聽排隊的白河村民,愁眉苦臉,和身邊的人閒話,說道:
「唉,天災人禍四起,這村子快不能住人了……」「最近村裡也有人被殭屍咬了,韓醫仙告訴我們糯米可解屍毒,大家才搶著要買糯米!」「但是……唉!除了駱記米店之外,又不能出城去,到鄰村買糯米,萬一……唉!萬一遇上了不就完了嗎?」
見李逍遙在那兒探頭,是個陌生的面孔,有人揮了揮手道: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怎麼會到這個鬼地方來?別到處亂跑,這附近鬧殭屍哪。」
李逍遙淡淡點了一下頭,道:「我知道。」
村民本以為他會怕,沒想到他這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便有人笑道:「知道你還來白河村?難道你是來殺殭屍的?」
李逍遙問道:「殭屍真的無人可對付嗎?」
一名老婦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如果玉佛寺大師們,肯悲憫信眾可憐,或許可以對付黑水鎮的殭屍,唉。」
一人不屑地說道:「玉佛寺?那破廟裡的一群和尚只會唸經吃飯,指望他們除妖,真是作夢。」
老婦道:「不,不,這太褻瀆佛祖了,玉佛寺的大師法力高強,我見過的。」
沒人再去理會那名信仰虔誠的婦人,但是說來說去,大家還是討論著怎麼對付殭屍:
「屍妖越來越猖獗,總有一天這村子也會遭殃。到底該如何是好?」「我說,去請位法力高強的道士,去黑水鎮作法捉妖,這法子是不是行得通?」
也有人說:「我看這些屍妖不是隨便一個道士可以收伏的,搞不好非遷村不可,這裡不能住人啦!」
更有人道:「不如趁著白天,殭屍動不了,派人去一把火將他們全給燒光,不就結了?」
另一人道:「唉,你不知道這些殭屍白天也會動的,可厲害啦!」
眾人怎麼也討論不出個對策來,李逍遙忍不住嘆道:「殭屍吸人血,不過我看裡頭的那位殭屍,就連人的骨髓都吸!」
此話一出,眾村民不禁紛紛叫好,道:「小兄弟說得對!」「這胖殭屍比黑殭屍還壞啊!」「哈哈哈……何止是把我們敲乾榨盡?根本是還要再攪擰徹底,才肯罷休!」
聽見外面一陣騷動,廳內那兩名正在對帳的男子停了下來,往外看了看,翻帳本的男子將帳本重重一放,振袍而出。
那名撥算盤的胖子也連忙持著沉重的大算盤趕了出來,跟在他背後。
先走出的男子身量中等,保養良好的臉上看不出年紀,但是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裡,卻透著一股刻薄的神采。一見到他,村民們都靜了下來,也有些人賠笑道:
「駱員外,您發財。」
駱員外昂著臉,趾高氣昂地看了看李逍遙,慢吞吞地問道:「你是外地來的?」
李逍遙點頭,道:「沒錯。」
駱員外微微一笑,他的臉孔原本就透著股峭刻,笑容更是皮笑肉不笑,有如盯著獵物的蛇,道:「來我們這兒,是不是也是為了買糯米?你們村子裡是不是也鬧了殭屍?」
李逍遙一聽,更瞭解了駱員外的心態,他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遭到殭屍的威脅,好讓自己永遠賺不完,如此黑心自私,令李逍遙更是火起,道:
「現在妖孽作亂,人心惶惶,你家財萬貫,不對窮苦人家施以援手也就算了,還趁機哄抬物價,大賺黑心的錢,不怕天理報應嗎?」
駱員外早就聽多了這樣的話,無關痛癢地說道:「小兄弟,你此話真是可笑,殭屍又不是我叫來的。當初黑水鎮鬧殭屍時,這裡的人又怎麼著?還不是都幸災樂禍,不當一回事。我心存憂患,連忙收購下附近所有的糯米,要不是我屯了這麼多,現在全村的人哪裡夠用?我這是有先見之明,才能夠成為本村的救命恩人。」
李逍遙道:「哼!說得真偉大,你這一救命就要那麼多銀兩,若是沒錢的呢?你救不救?」
「生命無價,不過想活命的人,也得付出一點誠意啊!」駱員外道。
李逍遙聽了這無恥的話,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當場就想率眾打進米店,將這些糯米都搶了出來,任人取用。李逍遙正欲動手,轉念又想:
「不成,這是韓醫仙的地方,我這樣不是讓他為難嗎?」
李逍遙強忍住氣,看著他怔怔的樣子,駱員外認定了他已被自己說服,道:
「小兄弟,你事就走開,別妨礙我救人。」
李逍遙拼命壓制住怒火,慢慢地退至人群外,想道:「這樣的人,處處都有,我也不必與他鬥氣。不過也不能讓他過得太舒服了,非想個法子整整不可!」
李逍遙低頭邊走邊想著,猛地想道:「我差點忘了,得先給靈兒找藥!我真是糊塗!」
李逍遙往東而去,地方漸漸荒僻,不知道會不會有殭屍隱藏在此?李逍遙走入樹林中,處處小心,想道:
「這裡明明是個很好的村莊,卻偏僻得白天裡也會有狐狸出沒咬人,可見凋蔽了許多,看來要找鹿,不是那麼容易。」
自古以來,鹿便是貴重的獵物,古人捕獲鹿便是件大事,在詩經中多有記載。原因除了鹿奔馳矯捷之外,又是生性最小心的動物,一點風吹草動,立刻逃之夭夭,因此,有危險的地方,通常很難見到鹿的蹤影。
前方的枝葉發出窸簌聲,李逍遙連忙止步,提高警覺地看著那片微微搖動的枝葉。樹林中陰鬱沁涼,如果有殭屍躲在這裡,恐怕自己是逃不掉了。
李逍遙一手握在劍柄上,一面慢慢退後,一面準備還擊。
不料前方靜了片刻,枝葉又輕輕動了幾下。
李逍遙想:「若是殭屍,絕不會嗅到了人氣還不跳出來。難道前面的不是殭屍?那……會不會是誰受了傷了?」
李逍遙仍不敢掉以輕心,提高聲音道:「喂!有人嗎?」
枝椏掩蓋處動得更厲害,李逍遙以劍鞘撥開枝葉,大著膽子走上前,一看之下,既驚又喜!眼前居然是一頭年青的小鹿,皮毛光亮美麗,頭上一對紅色柔軟的茸角,才剛長出幾寸,驚慌地搖著頭頸,卻無法退開。
李逍遙大著膽子上前,慢慢地說道:「乖,別怕,別怕啊……」
那鹿的前腳被一個大的獸夾緊緊夾住,鮮血長流,皮都磨破了,看來非常可憐。
李逍遙拔出劍來,慢慢走上前,一把抱緊了鹿頸,小鹿漆黑的眼中竟流下淚來,想來是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因而傷悲。李逍遙心生悲憫,輕道:
「鹿啊鹿,你別怕,我不會殺你,只要借你鹿茸一用,要來救人的,你鹿茸斷了,還能再長,而她……她若有了三長兩短,我……唉,我可不知會有多傷心呢!」
李逍遙柔聲款語,那頭鹿漸漸被安撫下來,不再掙紮,只是不安地望定了他。
李逍遙取劍慢慢地割下鹿茸,觸手溫暖柔軟,血淋淋的很可怕。李逍遙曾聽嬸嬸說過,活割鹿茸時,鹿是不會痛的。但是這樣一面割一面流血,也讓李逍遙甚感不忍。
好不容易取下這對鹿茸,李逍遙彎下腰去,以劍鞘將獸夾硬是掰開,那頭小鹿腳上一鬆,登時躍了出來,一跛一跛地奔走了。
李逍遙心喜,望著鹿遠去,才珍而重之地將這對鹿茸收起。
順著草木的生長方向,要找到水源也並不難,李逍遙慢慢地找到了溪流,見到這溪水流湍急,暗自慶幸,想道:「水這麼急,這裡的鯉魚想必生命力也很強,可以活到讓我帶回去。」
李逍遙隨手拾泥為餌,拋入水中放釣,沒一會兒便有收獲,收竿一看,並不是鯉魚,只好拋了回去,重新放餌垂釣。
一連放走了三四尾魚,太陽也漸漸爬高了,李逍遙正自心急,手中釣竿又是一緊。
李逍遙暗自祈禱道:「老天爺,千萬要讓鯉魚上鉤,別再來那些不相干的魚啦!」
這一收竿,果真是條大鯉魚,李逍遙喜不自勝,將之收入裝滿了清水的魚簍中,一路連跑帶跳,趕回韓醫仙之處,高興得直想大喊大叫。
李逍遙奔回韓醫仙住所,便直赴後堂,奔進趙靈兒房中一看,林月如赫然已坐在房內,好整以暇地以巾帕擦磨著她的寶劍,甚至身上還換了套衣裳,身邊多了兩個小包袱。
林月如微笑道:「你輸了,三樣藥材我比你早弄到手!」
李逍遙道:「妳……妳怎麼這麼快?」
林月如笑道:「呵,我只不過溜回家一趟,拿了一些出來。」
李逍遙這才想通,林月如家既然是武林世家,這些藥材諸物還少得了嗎?原來林月如一開始就信心滿滿,就是已經想到了來源。
李逍遙道:「林堡主知道是為了醫靈兒,難道他同意?」
林月如道:「自然不會給他知道的。」
「什麼?那……妳是偷?」
林月如嗔道:「講得這麼難聽!我家的東西我拿了去,怎麼叫偷?我高興的話,丟進水道裡都可以!」
「是、是,請妳別太高興,將這救命的東西丟了。」
林月如看著李逍遙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的,笑道:「呦,看你,這副鄉下人的粗樣,去泥堆裡打滾啦?」
李逍遙將帶血的鹿茸與魚簍放在桌上,道:「我都弄來了,妳那的三項藥材呢?」
林月如取出包袱中的一個小包,道:「我去叫阿寶來煎藥,你去洗個頭臉,換套衣裳,別這副鬼樣子,你靈兒妹妹醒了,見你這狼狽樣,還以為我怎麼虐待你呢!」
說著,林月如將一旁的另一個小包袱往李逍遙身上拋去,趁李逍遙連忙接住之時,便拎了魚簍大步而出。
李逍遙但覺這個小包袱散發出一陣陣清雅的香氣,展開一看,裡頭是一整套新的布衫鞋襪。李逍遙看著這些,怔了一會兒,沒想到看似大剌剌的林月如,心思這樣細。
李逍遙找到韓醫仙家的柴房,徑自更衣洗臉,他身上又是狐妖蛇妖的血,又是被咬傷的血,又是泥巴,實在已髒臭不堪。李逍遙忍不住想道:
「原來,在武林中走動,沒衣換,沒得休息,過了幾天就是乞丐樣,誰看得出幾分英雄氣概?唉!這些年,爹娘過得必定很辛苦。」
李逍遙更衣畢,重新便入內陪伴趙靈兒,實在想不透她是得了什麼病,又為什麼會被妖怪擄走?
約莫半個時辰,煎藥僮子阿寶與林月如雙雙進入,林月如道:
「快讓靈兒服藥吧!」
阿寶道:「這帖六神丹,是韓醫仙家的祖傳秘方,不但可以滋補強身,可治貧血、傷風、氣虛,還能調血安胎。」
李逍遙聽出一點不對,道:「難道靈兒她……只是貧血傷風,並無大病?」
阿寶道:「醫仙沒說,我不知道。」
眼看著靈兒被餵下湯藥,臉上梢微有了點氣色,林月如輕道:「逍遙哥,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李逍遙道:「不,我等著她醒來。」
任林月如怎麼勸,李逍遙都不加理睬,過了不久,韓醫仙在韓夢慈的陪伴下,走了進來,問道:
「趙姑娘情況如何了?」
李逍遙道:「氣色好多了,可是還沒醒呢。」
韓醫仙一面把了把趙靈兒的脈,一面道:「這不急,不急。」
李逍遙不放心地說道:「可是,她如果只是貧血氣虛,怎麼會……怎麼會臉色這麼憔粹?」
韓夢慈道:「李公子,你別想太多,我看你是需要休息一會兒了。」
此時,趙靈兒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李逍遙連忙上前,看著她緩然醒轉。
趙靈兒美目轉動,眼前漸漸清楚,先看見的,竟是緊握著她的手的李逍遙。
趙靈兒怔住了,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李逍遙就在她面前,疑心自己置身夢中,而說不出半句話來。直到李逍遙問道:
「靈兒,妳怎樣了?」
趙靈兒轉頭望向眾人,林月如也正關心地看著她,趙靈兒一開口,聲音仍有點乾啞:
「逍遙哥哥,你……你怎會在這……」
李逍遙輕扶著她的肩,道:「妳好好地躺著,醒來就好,沒事就好。」
見到李逍遙與趙靈兒這親密之舉,韓醫仙似乎想到了什麼,正在遲疑要不要說,李逍遙已經搶著問:
「靈兒,妳身上是怎麼了,醫仙說妳昏倒在路上,是不是妳生了什麼病?」
趙靈兒搖了搖頭,韓醫仙道:「李公子,老夫方才問妳是她的何人,你為何不直說?趙姑娘她身上其實已經……」
趙靈兒忙道:「我沒事!」
李逍遙追問:「已經什麼?」
韓醫仙看趙靈兒這慌張的神情,實在猜不透個中玄機,便也不語了。
李逍遙不放棄地追問道:「已經怎樣了?靈兒,妳有病千萬不要瞞著我!」
韓醫仙有點尷尬地說道:「咳!老夫要說,趙姑娘身上已經大好了,你不必煩惱。」
「是嗎?」李逍遙可不是這麼容易被打發的人。
韓夢慈連忙轉移了話題道:「趙姑娘,李公子到處找妳,總算給妳們遇見了。」
不知為何趙靈兒聽了這句話,臉上並無喜色,反倒出現複雜的憂色,閉唇不語。可是李逍遙心頭正喜,並沒有注意到,還以為她只是病體沉重,所以看起來較沒精神。
趙靈兒道:「我……我沒事,你為何要找我?」
李逍遙驚愕地說道:「我當然要找妳,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苗疆找妳媽媽?」
趙靈兒態度變得有些冷淡,轉過臉道:「我……我自己去也成。」
「妳為什麼這麼說?靈兒?」李逍遙不懂極了,靠上前一看,趙靈兒居然眼中溢滿了淚花,強忍著不掉下來。
李逍遙大驚,急忙道:「靈兒?妳……」
趙靈兒只是緊閉著唇,半句話也不說,韓醫仙道:「李公子,林姑娘,你們去休息吧,現在你們兩個精神都不大好,撐不了多久的。」
林月如道:「我去,別管這個充好漢的,看他能多久不睡!」
趙靈兒勉強微微一笑,對李逍遙道:「逍遙哥哥,你去吧,我沒事。」
李逍遙道:「可是妳……妳怎麼會忽然間不見了?妳是不是遇上了妖怪?」
趙靈兒苦笑不語,只輕道:「你去吧,我不會再度不見了。」
李逍遙愣愣地坐在原地看著趙靈兒,滿肚子的疑問,不知道為什麼趙靈兒不讓韓醫仙說她已經怎樣了?更不懂為何趙靈兒不讓回答他的問題;又為何見到自己,毫不歡喜,反而流淚?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讓李逍遙滿腹的問號。
就在李逍遙不解地望著她時,阿寶說道:「二位,隨我到客房來吧。」
趙靈兒輕輕推開李逍遙握緊她的手,道:「你去吧,我乏了,想睡一下。」
李逍遙勉強道:「好,我一會兒就過來,妳好好休息。」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走了出去,還不停回頭看,他實在怕趙靈兒再度不見了,剛剛的話,讓他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倒底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他實在想不通。
等到林月如與李逍遙走遠了,韓醫仙才道:
「趙姑娘,恕老夫多言。他二人對妳頗為關心,姑娘為何……要瞞著呢?」
「我……」趙靈兒低著頭,猶豫難言。
韓醫仙咳了一聲,道:「恕老夫冒昧,是……李公子的嗎?」
趙靈兒輕點了一下頭,韓醫仙並不意外,道:「既是如此,那老夫是應該讓他知道,夫為妻綱,何況這等大事……」
「不,您千萬別說,求求您千萬別說!」趙靈兒急道,眼淚隨著哀求而流了下來。
韓醫仙父女倆見她這心碎的樣子,大惑不解,自古以來只有女子求男子負責的,怎有趙靈兒這樣,已到了這樣的地步,反而怕男子知道的?
韓醫仙道:「可是……這是瞞不住的,妳該知道。」
趙靈兒雖還流著淚,聲音卻充滿了堅決:「那我只好離開他,自個兒走得遠遠的。」
韓醫仙搖了搖頭,道:「但妳是個未出嫁的姑娘,身子又如此虛弱,倘若沒有人照顧,往後如何過?」
趙靈兒心中惶惶,也全沒主意,見她那不知所措的樣子,韓醫仙道:
「唉!罷了,妳不想說,老夫就不多嘴。暫時別想往後的事了,在我這兒養好身子,這幾天裡,妳好好想想吧!」
趙靈兒點了點頭,憂鬱地陷入了沉思。
韓夢慈也說道:「趙姑娘,我覺得李少俠他……不像薄情之人,他為了妳這般奔波,可見是個講情講義的人,妳別想太多了。」
趙靈兒聽了這些話,心頭更加有如被針刺著一般,眼淚又落了下來。
韓夢慈嘆著氣,道:「好好休息,放寬了心,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了……為了另一條命。」
趙靈兒閉上了眼睛,眼淚滑落耳際。那無言而硬撐出堅強的面孔,令韓醫仙與韓夢慈都不禁暗暗嘆息,父女兩無聲地走了出去。
趙靈兒默默地流著淚,淚濕了枕畔,心中不斷地喊著:
「為什麼要找我?為什麼要找到我呢?」
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或許是李逍遙與林月如作夢都想不到的。
直到黃昏時分,李逍遙與林月如才分別醒來,精神矍爍,又是生龍活虎了。用過阿寶送來的膳食之後,李逍遙便趕往趙靈兒房間去看她,不料房間內床被整齊,人已不在了。
李逍遙大驚,闖了進去,叫道:「靈兒!靈兒!」
寂然的房內,被夕陽照成一片金黃,李逍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見面前的粉牆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李逍遙急轉回頭,那背著光的倩影對著他微笑,柔細的髮絲在夕陽包裹之中,像是一片金波。
「靈兒!」李逍遙喜出望外,奔上前去抱緊了她。
李逍遙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才確信她還在,深深的不安和耽憂,都只能由抱緊她來消除。
李逍遙喃喃道:「妳還在……妳還在……靈兒,靈兒,別再不見了,別再離開我了!」
趙靈兒輕輕掙了開,道:「別這樣,我們到前面去幫幫韓醫仙吧!」
李逍遙依然不肯放開她的手,笑道:「天涯海角,妳說去哪兒都行。」
趙靈兒微微一笑,與他一同往外走去,只見外面大片的病患還是如同白天的樣子,傷殘者被移到內間,處處的呻吟聲與臭氣,令人不忍卒睹。
李逍遙注意到趙靈兒衣上沾了不少傷口的汙穢,問道:「妳剛剛在忙什麼?」
趙靈兒道:「我見韓醫仙這裡人少,忙不過來,去幫了點忙。」
「妳身體還沒好,怎可勞累?」
趙靈兒道:「我已經好了。」
李逍遙欲攬著她的肩,趙靈兒卻輕輕挪了開,道:「逍遙哥哥,我想用我的法術,不知可不可以治人?」
李逍遙道:「應該是可以吧?」
趙靈兒率先走了上前,見韓夢慈正在照顧一名臉色發黑的婦人,問道:
「夢慈姑娘,這位大娘怎樣了?」
「她被殭屍剛咬著了,屍毒還進得不深,不過再過幾天……唉!」
趙靈兒道:「讓我來,好不好?」
「什麼?」韓夢慈奇怪地望定了她,「靈兒姑娘也會醫術?」
「不,我不會,可是我會些法術。」
說著,趙靈兒已蹲在那病婦身邊,將她扶起,自己盤膝打坐,一手抵著她背心,一手按著她的後脊,閉目催咒。
只見趙靈兒身邊冒出一重重奇詭的白光,白光像拔絲一樣到處飛纏流竄,這景像既美不可言,又帶著幾分異樣。
李逍遙屏氣凝神,連動都不敢亂動,不知道趙靈兒為何會突然間施法救人?她自己身體未癒,這樣動用法術,不是很危險嗎?她會這麼做,絕對不是因為一念之仁,一定有別的原因,可是,是什麼原因?
李逍遙既不解,又耽心,目不轉睛地注意趙靈兒。而趙靈兒只顧專心摧咒施法,那婦人的臉上黑氣不但沒有消去,反而越積越厚,整張臉都有如墨色,趙靈兒臉上也滲出汗珠來,仍不斷念咒摧功。不可思議的是:那婦人原本淩亂的頭髮突然像是千萬根鋼絲一樣,「噗」地一聲,暴長數尺!就連放在膝上的手,指甲也突然長長了好幾寸。
身邊其他清醒的傷患見了,嚇得哇哇大叫,「殭屍!是殭屍啊!」「這姑娘把李媽變成鬼啦!」
李逍遙和韓夢慈都不知如何是好,又見趙靈兒口發輕喝,雙掌往前重重推擊,那婦人哇地一聲,不但噴出了黑色的腥血,鼻孔、眼角、耳朵內,都流出黑血來。
這七孔流血的慘狀,讓全部的人看得驚心動魄,卻不敢作聲。
趙靈兒臉色比紙還要蒼白,也沒擦自己的汗,便道:「我……作法逼出了她的屍毒,她體內……乾淨了……」
李逍遙連忙上前扶住趙靈兒,道:「妳、妳怎麼突然就……就這樣做?這不是大傷元氣嗎?妳為何要這樣做?」
趙靈兒只虛弱地淺淺微笑一下,並沒有回答。
一名村夫叫道:「什麼體內乾淨了?七孔流血不是死了嗎?」也有人道:「她和妳有什麼仇,妳要害死她?」
韓夢慈忙道:「大家稍安勿噪,我看看。」
韓夢慈將那婦人臉上的血水全擦乾淨,恢復她的面孔,一看之下,臉色大變,連忙起身往內奔去,叫道:「爹!爹!你快來啊!」
見韓夢慈這樣,李逍遙更是心急,扶著虛弱的趙靈兒,道:「妳怎樣?還好嗎?」
那名村夫在婦人屍體邊又氣又急,道:「我娘子本來還好好的,妳幹嘛害死她?」
趙靈兒道:「不,她已經好了……」
那村夫握住婦人的手,悲哀地叫道:「好了?她的手冷冰冰的,又沒有氣,不是死了嗎?妳的心腸怎麼這麼毒?她……她生平沒害過人,生性最是慈悲,妳為何要害死她?嗚……」
那村夫是個昂藏大漢,卻當眾慟哭,讓李逍遙很詫異,想不到這粗鄙的村婦,也有人如此深愛她。看來情感之事,是不論外貌、身份、貧富的。
趙靈兒無力與他爭辯,虛弱地靠在李逍遙懷裡。韓夢慈帶著韓醫仙趕來,韓醫仙把了把那婦人的脈,目露驚奇,轉頭道:「去拿些補氣的藥過來。」
「是。」韓夢慈連忙到後房去取了些藥丸,讓韓醫仙餵婦人服下。那婦人的丈夫最是信服韓醫仙,韓醫仙自然不會給死人服藥的。
不久,那婦人喘起氣來,發出呻吟,道:「唉呦……我怎麼身上……這麼沒力啊?」
她不但神智清楚,甚至還能講話了,讓那村夫大喜過望,道:「美娘,美娘,妳好了?」
那叫美娘的婦人望著他,道:「你怎麼在這兒?」
「妳、妳給殭屍咬了,我把妳送來這兒……」
美娘突然一躍而起,一把擰住村夫的耳朵,道:「老娘想起來了,你到阿牛家去賭,老娘要抓你回來,不小心在樹林跌了一跤,昏昏死死過去,你這個殺千刀的,不要命了?害老娘跌倒?我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那村夫耳朵被揪著,卻十分歡喜,道:「是,娘子說得是,我不該害妳跌跤……」
李逍遙看得目瞪口呆,旁邊有人道:「美娘,妳不是跌跤,是給夜叉咬了!」
韓醫仙笑道:「二位,她身上的屍毒已經盡去,可以回家了。」
那村夫拉著妻子,撲通便往趙靈兒面前跪下,碰碰碰叩了三個響頭,道:「這位觀音姑娘,妳救了我娘子,我一輩子燒香拜您。」
趙靈兒道:「回去吧,別再惹她生氣就是。」
見那對村夫村婦歡天喜地地走了,一瞬間所有還清醒的,都紛紛叫道:
「觀音姑娘,求妳幫我去屍毒!」「觀音姑娘,我有四個子女要我照顧,我不能死啊……」「觀音姑娘大發慈悲,救救我爹……」
韓醫仙道:「各位,各位聽我說,這位趙姑娘救了一人,身體已經應付不過來了,也得讓她好好休息……」
有人打斷了韓醫仙的話,道:「她是神仙,神仙怎會累?」「是啊,我們苦得受不了啦!」
韓醫仙道:「各位,等趙姑娘身體好點了再說吧!來,趙姑娘,李少俠,隨老夫來。」
韓醫仙不顧傷病者的抗議,帶李逍遙與趙靈兒直入後堂。以藥園為隔,後方的韓醫仙私宅內,林月如已經在了,見趙靈兒臉色又這麼慘白,頗為驚訝。
韓醫仙請趙靈兒先坐下,替她把了把脈,才道:「還好,妳體內的……嗯,沒動著,否則真是不堪設想!我再給妳開些方子,養養身體。」
趙靈兒道:「多謝韓醫仙。」
韓醫仙道:「妳身體還這麼弱,為何耗了那樣的心力去救人呢?」
趙靈兒道:「我想以我的法術,多少幫韓大夫醫治一些村民……」
韓醫仙道:「妳的心意我知道,可是,一個被屍毒所害的人,要耗去妳這麼多心血,妳能救幾個?照這方法來看,救了七八個,妳小命也要沒了!」
李逍遙握緊趙靈兒的手,道:「靈兒,妳有這個心就夠了。」
趙靈兒默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韓醫仙道:「這附近的村子飽受屍妖肆虐,能搬走的人早就都走了;本村幸有河水阻隔,才暫時得以安泰。靈兒姑娘,妳已經好了,三位既不是本地人,老夫勸你們還是早點離開吧!」
趙靈兒忙道:「醫仙,看到村民們遭受這般苦難,我覺得……我應該替村民們做點事,以報答醫仙的恩情。」
這句話一出口,不要說是韓醫仙驚訝,李逍遙與林月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都大吃一驚。李逍遙本以為:找到趙靈兒之後,她會依原來的計劃,和自己一起去苗疆。當初,她只唯恐無人可依,只要求李逍遙千萬不要拋下她。
當李逍遙千辛萬苦尋回了她,她卻竟然迥異從前,苗疆也不去了?甚至也對李逍遙多所保留,好像故意在維持距離的樣子,這一切的變化,都讓李逍遙又困惑,又傷心。
李逍遙竟只能無言地看著趙靈兒,想確信:「妳說的是真心話?為什麼?」
不過趙靈兒刻意逃避著他的眼神,並沒有看他。
韓醫仙道:「趙姑娘有這慈悲心腸,夠了。若是妳留下來,這些中了屍毒的村民個個要保命,必會死求妳救他們,那時,恐怕還要多生事端。」
人性的基本弱點,就算再純樸的地方也是存在的,李逍遙也感擔心,道:「是啊,搞不好會劫持妳,逼妳,雖然大家也都很可憐,不過總不能害妳受到危險。」
就連林月如都說話了:
「每天送進的病患不止一個,靈兒妹子有幾條命,能個個都救?救了這個,不救那個,人家服嗎?到時為德不卒,反而惹到一身怨恨!真正釜底抽薪的法子,就是消滅了屍妖!否則,人是永遠殺不完、救不完的!」
林月如說的固然是事實,但李逍遙也知沒那麼容易,道:
「若是除得了屍妖,早就除了,還要妳說?」
林月如道:「我就不信沒人殺得了屍妖!」
一直不說話的韓夢慈,說出驚人之語:「我知道有個人能對付屍妖!」
眾人都望定了她,韓夢慈道:「一個月前,玉佛寺的主持智修大師就驅退過一群屍妖,救了江家的三位公子的命。」
韓醫仙聽了,默不作聲,似乎他已知道有此事,只是不提。
這多少令李逍遙覺得不大對勁,道:「我也聽村人說過,玉佛寺的智修大師,真的有這樣的法力?」
韓夢慈道:「應該是真的吧!後來江家的三位公子,還一起出家成為智修大師的弟子。如果不是因此受了佛法感動,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韓醫仙卻道:「夢慈,玉佛寺有些玄機,妳還是別寄望了。」
一向溫順的韓夢慈有點兒不服,仍不解地問道:「可是……自此之後,屍妖都不敢靠近玉佛寺,為何玉佛寺有這樣的法力,爹您卻老是不許我們去求智修大師?」
韓醫仙道:「凡事若是太過,就不近情理,不近情理之事必有內情,還是謀定而後動。」
韓夢慈無奈地不再作聲,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按納不住,林月如搶著問道:
「不去接觸過怎麼知道?或許智修大師並不知道殭屍作亂得這樣嚴重!」
李逍遙也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麼會有問題?」
林月如道:「是啊,逍遙哥哥,我們這就去請玉佛寺的和尚下山收妖!」
兩人首度意見這麼一致,就連袂要往外去,韓夢慈連忙道:
「不,這……兩位還是打消這念頭吧,其實,是有點問題的……」
韓醫仙道:「二位,坦白說,老夫早先就曾派人去請智修大師下山除妖了。」
「什麼?難道也沒用嗎?」
韓醫仙道:「不,而是去請智修大師下山之人,全都沒有回來。」
一聽見這樣的話,李逍遙、林月如都作不得聲,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
李逍遙吶吶地說道:「這……怎會如此?難道……難道那些人都死了?」
韓醫仙一捋黑鬚,微蹙雙眉,道:「當然不是!而是他們……都落髮出家,再也不下山了。」
這比剛剛的話還要令人驚訝,李逍遙、趙靈兒、林月如三人面面相覷,好半晌,李逍遙才道:
「也許……那位大師真的是佛法無邊……」
不過所有的人都出家,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韓醫仙苦笑道:「唉!小女夢慈和江家大公子少雲自幼就訂了親的,倆人感情一向很好。前不久才約定:等夢慈滿了十六歲,就要來下聘。一個月前,老夫聽說玉佛寺的智修大師法力高深,於是想請他下山除妖。少雲和兩個弟弟便自告奮勇前往,結果一去不返。老夫和小女多次前往查問,才知道兄弟三人都出家當了和尚。這件事,個中玄機,實在仍令人想不透!」
韓夢慈輕輕別過了臉,難掩傷感。
「去玉佛寺的都會出家為僧,那……」李逍遙想了想,林月如已笑道:
「我就不信女子去了,一樣回不來!你們男子去玉佛寺都會落髮,那就讓我這個女子去一趟,如何?」
這個前所未有的想法,令李逍遙拍案稱妙,道:「照哇!智修大師總不會連女弟子都收了吧?佛寺裡可不收尼姑的,那月如妹妹就可以把人給請下來了。」
林月如笑道:「要我出家啊,那是萬不可能!」
李逍遙笑道:「若是要妳嫁給劉晉元,妳出不出家?」
林月如一聽,氣得臉上泛紅,怒道:「你幹嘛又提到那膿包?再說我可要揍人了!」
李逍遙脖子一縮,不再作聲,心裡卻暗想:「要惹她生氣,抬出劉晉元準沒錯。以後她再刁,我就拿這治她,嘿……」
林月如怎知李逍遙正在揣磨她的弱點?徑自氣呼呼地提劍要出去,李逍遙追上前道:「欸,妳一個女孩兒家,走夜路不大好……」
「女孩兒家又怎樣?走夜路又怎樣?」林月如手腕一揚,推開李逍遙,看來是賭著氣不想理他。
李逍遙道:「夜路走多了,母老虎也會遇到鬼……」
「你說什麼?」林月如氣得一把要揪住李逍遙的衣領,被李逍遙輕易矮身一閃,鑽了過去,擋在門口。
李逍遙笑嘻嘻地說道:「我說我還是跟妳一塊兒去,有個照應。」
趙靈兒也道:「我也去!」
林月如雙手抱在胸前,道:「你敢去?不怕落了髮當和尚?」
李逍遙笑道:「有靈兒在,我不怕。」
趙靈兒臉上一紅,道:「我才不管你當不當和尚,你去當好了!我幫你剃頭髮!」
林月如扮了個鬼臉:「要他這小賊當和尚,真是佛門之災呦!阿彌陀佛!」
韓醫仙想了想,道:「從前是沒有女子去請智修大師過,或許可行……」
韓夢慈喜出望外,道:「爹,您準許李公子他們去?」
韓醫仙道:「有機會總要試試,李公子,林姑娘、趙姑娘,有勞您三位了。」
說著,韓醫仙從背後的櫃中取出一張地圖,一面指劃著,一面道:
「這是本村的地圖,三位到了駱記米倉之後,可見到一條小橋,過了此橋,往北走便是玉佛寺,往東方是黑水鎮。」
李逍遙仔細認了認,道:「那這西南方呢?」
「這是鬼陰山,一群來路不明的苗人將鬼陰幫的山賊趕跑後,便佔據了賊窟。」
「此地有苗人?」李逍遙和趙靈兒都有些訝異。
韓醫仙道:「嗯,也是最近忽然出現的,他們殺人不眨眼,比山賊還可怕,外人最好別隨便靠近那一帶。」
李逍遙道:「那您知不知道他們是黑苗還是白苗?」
「這……老夫不大清楚,總之別惹事端便是。」
李逍遙「嗯」了一聲,又道:「那我們往北走,就可以找到玉佛寺了。這條路我白天走過,認得,我們走吧!」
三人往城東快步而去,天色已黑,正是殭屍可能出沒的時間,三人都身懷武功,雖說多了幾分保障,但是還是感到有點毛骨悚然,只好藉著談笑來解去這樣的可怕。
駱記米店外還有不少居民徘徊不去,夥記們正在收拾店面,那幾名彪形大漢擋在門口,喝道:「關店啦,回去!回去!」「明兒再來!」
有一名衣衫破舊的老頭,拼命擠到前面去,哀求道:「我已經等了一下午,求老爺就開開例吧……」
他把錢捧在手上,已經傷心得快哭了出來,那大漢毫不憐憫,一把將他推開,道:「別擋了收鋪子!」
店裡夥計都有點看不下去,但也不敢說什麼,只好一人放下門簾,一人將老頭扶起,道:
「明兒再來,我給您先留著,啊?」
老丈哭道:「我孫子害怕殭屍,不敢睡,昨夜哭了一晚,今天我再不拿回去,他又要哭一晚。我……我心疼啊!」
李逍遙道:「喂,人家也不搶,捧錢來買,你們還不賣?」
白天那名打算盤的肥胖男子,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道:「小子,又是你?你的意見真多,我家老爺累了,要休息不做生意,你也管?」
李逍遙冷笑道:「告訴你們老爺,今晚不賺,以後沒機會啦!」
那總管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逍遙道:「我們會將玉佛寺的住持大師請來,他能驅逐將殭屍,到時候這些糯米,您自個兒吃,也別賣人了!」
那總管哈哈大笑:「驅逐殭屍?憑你這毛沒長齊的小子?哈哈哈……你去,你去,這美貌兩位姑娘就請留下來,讓我們駱員外奉為上賓,好好照顧她們……」
話還沒說完,林月如一發嬌叱:「放肆!」
只聽清鏹一響,林月如手中越女劍鞘已迎面碰地打在那總管臉上,登時將他門牙撞斷了兩顆。
「哇!我……我的牙……」
那總管哀叫連連,滿口是血,掩口揮手道:
「還愣賽那裡幹什摸!怪!怪把褡們動打一頓……」
他缺了牙又差點咬斷舌頭,說話漏風,咬字不清,但是那幾名保鑣觀其情、查其貌,也知道意思是要開打,眾人紛紛呼喝,抄起身邊棍棒,便往李逍遙、林月如、趙靈兒打來。
眾村民急忙閃避,免得掃到棍棒餘威。這四五人只有兩人對付林月如與趙靈兒,倒有三個掄刀的往李逍遙身上招呼。
李逍遙舉劍格刀,嗖地一聲,對方手上的刀應聲而落,李逍遙發覺不是對手,心中一生輕蔑,正要連去三人兵器,突發現由地上竄出兩根竹竿,差點絆倒了他。
李逍遙連忙翻了個身,穩住步子,怒道:「使絆子,不要臉!」
他這回提高了小心,劍隨身走,東取西制,噗噗兩響,便是兩人中劍,最後一迴劍鋒,削去其中一人的一片頭髮,嚇得他動也不敢亂動,差點以為自己腦袋搬家了。
李逍遙轉頭一看,林月如和趙靈兒早就料理好對付她們的大漢,那總管臉色發青,躲到屋內不敢出來。
李逍遙也不為難他了,說了聲:「走吧!」
二女與李逍遙一同離開,翩然登上米店後的小橋,村人怔怔地目送著,議論紛紛,說道:
「這兩位嬌滴滴的姑娘,撂倒了這兩個鐵漢?」
「我看只有大城裡那位有名的林家堡千金,有這份能耐!」
「這般美麗又有武功的女子,一個就奇絕了,竟同時有兩名!」
眾人都不敢置信地討論個不休,反而忘了李逍遙所說的,他要去請玉佛寺的智修大師來驅逐殭屍。
李逍遙三人經過小橋後,前方有兩道岔路,三人緊記著韓醫仙的交待,往北而去。
北方的路越走越是幽密,但是路面還算清楚,樹木也生長得十分齊整,應該是有人常來打掃整修。由這樣的地方,也可以猜出此地不是什麼邪門歪道。
此時,便見到有一名僧人提著兩桶水,慢慢地走在路邊。李逍遙上前道:「這位師父,請問此去是玉佛寺嗎?」
那僧人容貌年輕,抬眼看了看李逍遙,微微一笑。見他慈眉善目,李逍遙本想:「他一定會替我們帶路,那就方便啦!」
那僧人一手放在面前,道:「阿彌陀佛。」
李逍遙也連忙回禮,雙手合南道:「阿彌陀佛!」
那僧人又道:「阿彌陀佛。」
李逍遙也跟著又說了聲:「阿彌陀佛。」
不料那位僧侶說的還是:「阿彌陀佛。」
李逍遙不能再客套下去了,道:「大師,我們是……」
「阿彌陀佛。」那僧人打斷了李逍遙的話,態度雖然恭敬,卻一副準備離去的樣子。
李逍遙張口結舌,道:「這……怎麼會這樣?大師,您……」
那僧人邊說:「阿彌陀佛!」邊繼續走路,竟不管李逍遙了。
李逍遙呆看了半天,百思不解,道:「月如,靈兒,怎會這樣?」
林月如笑瞇瞇地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
「連妳也……」
「哈哈……我瞧你跟他對喊得這麼順,和尚你是當定啦!」
趙靈兒柳眉輕蹙,道:「我覺得有點怪怪的,咱們跟著他就可以找到玉佛寺了,不如去看看有什麼問題。」
李逍遙道:「還是靈兒說得對!」
三人緊跟在挑水的僧人背後,順著大路走,前方果然是一片精緻的圍牆,牆內隱約傳出梵唄,氣氛十分祥和。
那挑水僧人由旁門就入,三人正要跟進,一道灰衫擋在門口,道:
「俗家信眾請止步。」
李逍遙定神望去,那是名年輕僧人,眉清目秀,約莫只有十五六歲。
李逍遙道:「這位小師父,請通融讓我們進去。」
那僧侶狐疑地看了看他們,道:「這麼晚了,三位施主……不知有什麼貴事?」
李逍遙道:「我們有要事,想求見貴寺的智修大師,不知小師父如何稱號?」
那年青僧人道:「小僧法號智澤,三位求見主持方丈,這……這……三位施主,很抱歉……寺裡出了點事,不便待客。」
智澤結結巴巴的,像是對這種處境不知所措一樣,李逍遙問道:
「哦?智修大師不在寺中嗎?」
智澤忙道:「不、不是,而是……寺中有些雜亂,尚未打掃,請施主切莫見怪……」
林月如臉色一變,道:「囉哩八嗦的!叫你們方丈出來!難道寺內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李逍遙也道:「人命關天,若是您不允,我可要打進去了!」
智澤連忙道:「別、千萬別打進來!我給您通報!貧……貧僧馬上進去通報一聲,我馬上進去!」
說著,智澤竟後轉奔進寺內,一面大叫道:
「方……方丈!方丈,有人來啦!有人要求見哪!」
李逍遙忍不住搖頭道:「慌慌張張的,什麼出家人!」
林月如也奇道:「這個和尚怎麼見到我們,神色如此慌張,正眼也不敢瞧一下?」
李逍遙轉向兩女,笑道:「哈……我看出家人雖然說是四大皆空,不過突然看到兩位美女駕到,也不知所措啦!」
林月如白了他一眼,道:「哼!你以為天下人都跟你一樣,是個輕薄的小淫賊?」
趙靈兒仰臉看著寺廟,又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臉上神情越來越凝重,連林月如都覺得有點問題,便說道:
「靈兒妹妹,妳怎麼了?」
趙靈兒想了一想,才緩緩地說道:「我覺得這間寺廟四周似乎……有股妖氣!」
林月如、李逍遙驚訝地互看了一眼,李逍遙道:
「妖氣?這裡是佛門清修之地,怎會有妖氣?」
趙靈兒注視著寺門,道:「嗯……這個我也說不上來,但……妖氣有很多種,這並非是邪惡的妖氣……」
「妖氣難道還有好的嗎?」李逍遙不解。
趙靈兒道:「你以為妖是如何產生的?難道凡人凡物修行,是先決定了要成妖成仙,才去練的嗎?」
「若不是這樣,又是怎樣?」
趙靈兒道:「除了天生的之外,凡是有靈之物得了機緣,開始修練法術,便都是往成仙成聖的路上走去。但是,萬一誤解了術法,或是走上偏激的路子,以邪氣的方法修練,那練出來的就是妖法。所謂的妖,多半是練壞了的仙,所以還是同出一脈的。」
李逍遙道:「原來如此,那妖氣就是變了質的仙氣?」
「可以這麼說。」
說話間,那名法號智澤的僧人一直不見出來,李逍遙道:
「他會不會躲起來了?」
林月如道:「別理他了,咱們進去!」
三人不等智澤出來通報,便這樣大步而入,欲一探究竟,見識趙靈兒所說的妖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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