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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某個國家的醫師曾經做過一項實驗,醫師將離死期不遠的患者的病床裝上某種裝置,以測量患者在死去瞬間體重的變化。
根據醫師的推測,如果世上有靈或魂的存在,那麽必定有質量,也就是重量,要是真的如此,那當人類死去的瞬間,病床上的重量應該會減少掉靈或魂的重量。
入院患者逐漸接近臨終時刻,醫生會來到患者身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設置在特製床鋪旁精密的秤。然後,就像是期待著這個時刻的來臨,患者死去。
患者在死去的瞬間,體重真的有減少嗎?還是沒有改變呢?
事情真如所料--醫師的推論是正確的。在死亡的瞬間,大多數患者的體重都有減輕。醫師認爲,減少的重量就是那個人魂魄的重量。
經過了許多年,測試了幾十個人的患者,醫師才有此結論的。除幾個特殊案例外,多數患者在死去的瞬間,體重都會減少一些。然後,醫師發現了更有趣的事情。
人在死亡的瞬間所減少的體重,最少的有五公克。平均則爲十公克。也有幾人超過二十公克,還有的人則減少近三十公克。體重減少的多寡與生前的體重並無關係,那麽,到底跟什麽有關呢--?
醫師做了各種的推測,最後終於得到一項結論,那就是”對人世間留下越多的留戀與執著的死者,在死時所減少的體重就越多”。
遺留下幼子而死的母親。
對他人懷有強烈恨意而死的男人。
獻身給音樂的年輕人。
被覬覦財産的妻子毒殺的丈夫。
又或者是申訴著自己無罪卻死去的男子。
每天遭受丈夫暴力相向,最終被殺害的妻子。
在醫師所測量的患者當中,體重減少最多的是,在不醒人事的情形下,被送進醫院的孕婦。在她心臟停止的瞬間,測量計的指標竟銳減一百公克。
解剖死亡孕婦的遺體後發現,她是服毒而死的。不久,孕婦的丈夫便以殺人罪被逮捕。後來該名丈夫承認是爲了要跟年輕愛人在一起,所以強迫懷孕的妻子喝下毒藥。
這個丈夫被拘留期間,因妻子冤靈的糾纏而發瘋死去。究竟測量計及測量方法的準確性有多高,至目前爲止仍無人可以斷言,實驗結果的真僞也無從判定。
沒過幾年,該名醫師因心臟病而過世。他死亡時的體重到底減少多少的紀錄並沒有被留下。
剛雄
“如果可以的話,下一個我想要女孩。”
佐伯剛雄早就這麽想了。
但是,在六年前生下長男俊雄的妻子伽椰子,卻遲遲沒有再懷孕。等得不耐煩的剛雄,帶著伽椰子到婦産科檢查。他猜測,或許是妻子的身體有什麽問題導致不孕。但是,妻子的檢查結果是“沒有異常”。
所以,這次換剛雄親自前往醫院接受檢查。當然,他對自己精子的生育能力完全不感懷疑。
不過,如果只讓妻子接受檢查,而自己不做的話,又好象有點說不過去。
精液檢查過後的一個星期,爲了聽取檢查結果,剛雄再次前往醫院。他打算聽完報告之後,再回到設計公司上班。
此時正值日本黃金周剛結束,一個深綠的季節。這天相當酷熱,剛雄走在街頭不時可看到迎面而來的女性當中,有人已經換上露肩小可愛及無袖小背心。在初夏強烈陽光的照射下,她們的頭髮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剛雄在醫院的候診室約莫等了十五分鐘,聽到護士叫喚著“佐伯先生!”便進入診間。在明亮、潔淨的診間等待著他的是,跟上次檢查時不同的一位年輕醫生。相貌端正,戴著無框眼鏡的醫生,看了記錄著檢查結果的資料夾一眼,又將視線移到剛雄臉上,然後說“應該是少精症吧。”
“啊?你說什麽?”
對從未聽過的醫學名詞,剛雄又再問了一遍。
“是少精症。”
“啊?”剛雄歪著頭,“醫生,請問那是什麽意思?”
“檢驗佐伯先生所交出的精液後發現,精液中的精子濃度比正常人要稀薄。”
“精液…濃度低?”
“是的,也就是說精子比較少。佐伯先生1cc的精液當中,精子的數目在三百萬以下。”
“三百萬以下?”剛雄又不明白了,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講什麽,“嗯……能不能請你再做更簡單的說明。”
“好的,不好意思。”年輕醫生微微一笑,“一般來說,1cc的精液中,要是精子的數目少於兩千萬以下的就稱爲少精症。若1cc精液中的精子數低於兩千萬,則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不高;而要是少於五百萬以下,那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更低;像佐伯先生這樣,精子數少於三百萬以下……一般來說…自然懷孕的可能性低到幾乎接近零。”
--零。
聽到醫生的話而深受打擊的剛雄,不由自主的發出呻吟聲。
“請問……醫生,這……我精液濃度變低是最近發生的嗎?還是……以前就這樣了?”
這次,換醫生感到不解,“這個嘛?我不能很明確的告訴你,但從截至目前爲止的患者病例來看,佐伯先生應該是在很久以前就……恐怕,從一開始就是少精症的患者。”
剛雄覺得喉嚨相當乾澀。的確,精子導致生育能力低是個大問題,可是更嚴重的是--他已經有了俊雄這個孩子。
沒錯,這一點才是有問題的地方。
原本輕描淡寫說著的年輕醫生,在看到剛雄的臉色大變後,馬上改口“啊,不過也不必那麽擔心啦!”同時笨拙的笑著解釋,“現在有種篩檢、濃縮人工受孕法,如果還是不行的話,也可考慮體外授精或顯微鏡授精等方法。所以,像佐伯先生這樣的狀況,絕對還是會有小孩子的可能。”
但是,剛雄的震驚並未因此平靜下來。令他震驚的原因不是“以後”,而是“以前”的事情。
“那麽、醫生……”
剛雄打斷醫生的話,直視著眼鏡鏡片後面那雙冷冷的雙眼,然後,一口氣問出來,“那麽,我第一個孩子是怎麽來的?第一個孩子究竟是怎麽來的?”
“咦,你已經有小孩了啊?”
對剛雄的話,醫生明顯露出驚慌失措的樣子。臉上一副“慘了”的表情,顯然感到退縮。
醫生慌張地將視線移到剛雄的病歷表,接著,支支吾吾的說“不是……那個……佐伯先生呢,也不是說完全沒有懷孕的可能……那……只是……可能性較低……嗯……總之這個……再檢查一次看看吧……這樣的話……那個……”
醫生繼續多餘的解釋,但從中途開始剛雄就聽不進去了。
--俊雄不是我的孩子嗎。俊雄不是我的孩子嗎。
這種想法在他一片空白的腦袋裏,不停的環繞著。
--俊雄不是我的孩子嗎?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到底是誰的孩子?
那天,剛雄心中開始對妻子産生莫大的猜疑。被背叛了……畜生……伽椰子那臭女人,竟然還有其他男人……畜生……她竟然背叛我……還有其他男人……畜生。
從醫院回家的電車裏,剛雄如此喃喃自語著。雖知道周圍的乘客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但他根本沒心思去在意這個。
原本應該回去工作的地方。連續假期剛結束,工作囤積了一堆。但是,這種精神狀態下,是不可能回去工作的。畜生……伽椰子那臭女人,還有其他男人……畜生……
剛雄完全沒心情去欣賞窗外不斷變換的初夏街景,只是暗暗咒駡著。
做夢都沒想到,看起來那麽老實的伽椰子竟然跟其他男人交往。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
兩人剛認識的時候,剛雄二十五歲,伽椰子才剛滿十九歲。
在都內一家設計公司工作的剛雄還是個插畫界新人,他住在練馬區老舊的木造公寓,而伽椰子就是公寓房東的獨生女。
那間公寓繳交房租的方式現今比較少見,是直接將房租交給房東。剛雄每到月底的時候,都會帶著一個月的租金拜訪位於附近的房東住家,但川又夫妻經常外出,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女兒伽椰子出來應對。
“這個女孩看起來很乖。”
這是他對伽椰子的第一印象。
每到月底,交付幾張一萬元日幣的同時,剛雄都會跟伽椰子閒聊。留著一頭烏黑直長髮的伽椰子,臉上未施脂粉,沈默寡言,看起來十分無精打采,她的雙眼就像遭到欺淩的弱小動物般,露出一副沒有自信的模樣。她總是一身白色衣服,在又白又細的雙臂中,經常抱著一隻黑貓。
這樣的情形持續一段時間後,房東川又夫妻突然在國外旅行的交通事故中遇難了。身爲房客的剛雄也參加了他們的告別式,原本以爲面對雙親突然過世的伽椰子,肯定會放聲大哭,但事情並不如所想的。
伽椰子以喪家身分坐在遺族席上,神情毅然,蒼白的臉龐帶著些許哀愁,靜靜的跟前來上香的人點頭致意。看到這樣的伽椰子,“剛雄第一次覺得她很美”。
沒錯,身穿黑色喪服,略施淡妝的伽椰子,散發著剛雄從未注意到的美麗。雖知道在告別式中不該有這種邪念的,但剛雄真的想“緊緊抱著”伽椰子,而且無從壓抑。
她跟之前剛雄交往過的女人完全不一樣。剛雄從前追求的女人,都是身材曼妙、臉蛋姣好的美女,但他們要是男人沒有錢就不會給好臉色。這些女人以高跟鞋、迷你裙的裝扮,不是在六本木的迪斯可狂歡到深夜,就是在飯店酒吧喝著雞尾酒,若你沒有高級進口車就不肯答應一起出遊。全都是靠賣弄自己的性感魅力來換取男人們施于恩惠的女人。要是緊追著這些女人不放,剛雄微薄的薪水轉眼間即消失殆盡。
而在這樣的剛雄眼中,有涵養、不做作的伽椰子是非常稀奇的。
因此到了次月月底要付房租的時候,剛雄便邀伽椰子到附近的咖啡廳去;剛開始她露出訝異的表情,接著便小心翼翼地“嗯,嗯”點頭答應邀約。
沒多久,兩人便開始一起到餐廳用餐,看電影,租車出遊。某天,在前往西伊豆兜風的回程路上,剛雄終於告白了。
“伽椰子,我想要你。”
在那瞬間,伽椰子的表情出現明顯的變化。沒錯,那短短的一句話,完全抓住伽椰子原本冷淡的內心,這點剛雄也十分明白。
“我想要你。”
他又再說了一遍,而伽椰子則無言的點頭。
在西伊豆的賓館裏,全身赤裸的伽椰子徹底滿足了剛雄的欲望,這是從未有過的激情。
伽椰子並不是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美人,但娟秀的臉龐卻幾乎沒有缺點,胸部雖然不豐滿,但身材卻相當嬌小勻稱。她很柔順,不做作、有涵養……最吸引人的,莫非是在做愛的時候,滿足了剛雄強勢的征服感。
征服--對了,就是征服。
對剛雄的要求,伽椰子完全的接受,並且滿足他,只要剛雄要求,不管是什麽行爲,怎樣的體位她都沒有拒絕。披散著烏黑長髮,纖細的身體微彎成弓狀、難過地喘息,激烈地掙扎、淫蕩地呻吟、如娼婦般地淫亂、如野獸般地喊叫。
剛雄下定決心,要跟這個女人在一起。
最後,剛雄遷出公寓,搬到伽椰子的家開始了兩個人的生活。數個月之後,他請來住在新瀉的雙親,在都心某教會舉行只有自家人參加的結婚典禮。
接著,他們生了個小男孩。從來沒有自我主張的伽椰子,這次卻堅決要替孩子取名爲“俊雄”。雖不知“俊雄”這個名字到底有何意義,但剛雄卻接受妻子的建議。
雖然剛雄並非有名的插畫家,工作卻相當的忙碌。但即使他幾乎每天都因加班而晚歸,妻子跟孩子總會在家等著他;放假的時候,他們會到附近的公園散步,夏天還會去露營或烤肉,偶爾全家也會一起旅行。雖然是簡單、一成不變的生活,但對剛雄來說,卻是無可取代的幸福時刻。這樣的幸福持續了六年,以後還想再繼續下去,但--幸福的時光,現在,突然被中斷了。
……畜生……伽椰子那臭女人……還有其他的男人……畜生……
在回家的電車上,剛雄緊握著發汗的雙手,不停的喃喃咒駡著。無法原諒背叛自己的妻子,絕對不可原諒。
俊雄
佐伯俊雄拿著蠟筆在圖畫紙上畫畫。長髮,纖細,一直穿著白色洋裝的媽媽,以及結實、頭髮稀疏的爸爸。俊雄的四周,其他一年二班的同學也露出天真爛漫的神情,專心的畫著。
今天的第三堂課是俊雄最喜歡的美勞課,課堂一開始,導師小林老師便說“今天大家試著畫家裏的成員”。所以,俊雄才決定畫爸爸跟媽媽的畫。
偶爾,他停下拿著蠟筆的手,閉上眼睛,看著映照在視網膜媽媽的臉,接著是站在媽媽旁的爸爸。然後,張開眼睛,趁印象裏的殘像還未消失前,將它畫在圖畫紙上。於是,連自己都覺得訝異,所畫出的畫是那麽具有真實感。
雖沒有取笑其他孩子的意思,但看到大家畫得那麽差,他實在訝異得說不出話來。坐在右邊的吉田畫的爸爸,爺爺、伯父的臉都完全一樣,誰是誰根本看不出來;左手邊的小池美雪也是相同的水準。
真希望我也能跟爸爸一樣,從事繪圖的工作。
當他若有所思時,又把眼睛閉上了。沒一會兒,視網膜出現媽媽的臉,宛如現在就在眼前一樣的清晰,媽媽還是穿著白色衣服,靦腆地笑著。
對了,媽媽一直都穿著白色衣服,從沒看過她穿過其他顔色的衣服。
沒錯,不知哪時候俊雄曾問過媽媽“爲什麽媽媽都只穿白色衣服呢”,媽媽則回答“不能跟爸爸說喔……”,猶豫一會兒又說,“媽媽以前喜歡的男人曾經讚美過,說我適合穿白色衣服”。
“男人……是爸爸嗎?”
俊雄問著,媽媽則不發一語的搖搖頭。
“俊雄……現在我們說的絕不能讓爸爸知道喔。”
說完之後,媽媽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看著窗外……俊雄想起曾經發生過這麽一件事。
……媽媽。
他在心中呼喊媽媽,不讓任何人聽見。視網膜中的媽媽歪著頭問“什麽”。俊雄睜開眼睛,急忙的將剛剛映照在視網膜的媽媽臉孔畫在圖畫紙上。
“俊雄!”
俊雄突然被叫到名字而擡起頭。
小林老師站在那裏。
“俊雄真的畫得很棒,可能比老師畫得還要棒,我想只要有這幅畫,老師能夠從許多人當中,找到俊雄的爸爸跟媽媽。”
高大,帥氣的小林老師微笑著說,俊雄有點不好意思、有點高興,心情有些複雜。
俊雄很喜歡年輕又親切的小林老師,能夠成爲一年二班的學生真的很幸運,要是一班的話,導師就是可怕的青山老師,而如果是三班的話,就是有張撲克臉的川上,就是那個歐巴桑老師來擔任導師。要是這樣的話,要是真的這樣,那可能就會很討厭到學校上課。能夠被分到二班,真的太棒了。
俊雄又閉上眼睛,頗有感觸地思考著。然後,這次試著想起爸爸的臉。
剛雄
回到家,沒有看到伽椰子,難道是去買東西了。
剛雄直奔二樓寢室。二樓東側的房間是伽椰子從小就使用的房間,雖然後來變成夫妻共用的寢室,但在壁櫥裏應該遺留有裝著妻子私人用品的紙箱。剛雄打算去查看。
平時,剛雄並不是那種會任意潛入別人的房間、調查他人隱私的男人。不過,今天的剛雄完全異於往常。只見他進入二樓寢室將壁櫥打開,將堆叠在裏面的紙箱一個個搬出來,又把裏面的東西全數倒出來。
裏面儘是伽椰子用過的教科書跟筆記本、裁縫箱與畫具盒,素描本、裝了書法用具的木箱、鉛筆盒及圓規、美工刀、文庫書、畢業紀念冊、信及明信片、cD跟錄音帶、錄影帶……
然後,剛雄終於找到那件物品,終於找到了。
翻得舊舊的剪貼簿--在裏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伽椰子令人不敢恭維的字迹。
剛雄視線落在剪貼簿上,瞬間“小林”這兩個字不容閃避的映入眼裏。
……今天,跟小林四目交會……跟小林擦身而過,但他卻沒有注意到我……坐在小林的後面,總會聞到帶著檸檬香味的古龍水……因爲小林忘記帶字典,所以我借給他。然後,在還我字典的時候,小林說“川又同學,那件洋裝很適合你”,他讚美我這件白色無袖洋裝,高興得快要窒息……今天,小林跟同班的綠川真奈美走在一起。我好擔心,好擔心,就連現在也好象要瘋……今天,從學生餐廳的煙灰缸撿起小林他吸完的香煙煙頭,在自己的房間偷偷的點火抽起來。雖然咳嗽咳個下停,卻無法不抽……小林也真是的,像綠川真奈美那種三八的女人,到底哪里好?……買了小林在書店翻過的文庫書,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白癡”,馬上開始閱讀……那個女人,竟敢對我的小林動手動腳,絕對不能原諒……撿到小林掉在桌上的頭髮,這是我的寶物……
……小林……小林……小林……小林。
剛雄試著去冷靜。剪貼簿上的日期是剛雄跟伽椰子開始交往之前--已經九年了。對,是九年前的事了。
剛雄用顫抖的手,繼續翻著這本記錄著妻子九年前所喜歡男人的種種事情的剪貼簿,裏面還有幾個畫得不是很好的插畫,以及貼著幾張失焦的照片。
小林笑了……跟小林肩碰肩……小林他……小林是……小林的……和小林……對小林……
伽椰子對那個男人的愛慕超乎常理。雖然知道這是九年前的事了,但剛雄仍無法壓抑嫉妒的心理。
他繼續翻著剪貼簿,然後--然後,剛雄終於發現令人愕然的事實。
這是恐怖到讓人忍不住大叫的事實。那個“小林同學”的名宇是俊介。
剛雄想起伽椰子堅決要幫小孩子取名爲“俊雄”,俊雄的“俊”也就是小林俊介的“俊”。
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這到底怎麽回事?接著,就像原本混亂的拼圖逐漸完成似的,所有事實皆在腦袋裏靜靜地成形。回想起就在數小時之前,醫生告知剛雄精液檢查的結果。
“1cc的精液中,要是精子的數目少於兩千萬的就稱爲少精症。要是1cc精液中的精子數低於兩千萬,則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不高。而要是少於五百萬以下,那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就更低,像佐伯先生這樣,精子數少於三百萬以下自然懷孕的可能性低到幾乎接近零。”
--事情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如此,這樣就真相大白了!俊雄不是我的小孩!他是伽椰子跟那個叫小林的男人所生的小孩!我就像養育布穀鳥幼鳥的黃鶯,愉悅的養育著別人地小孩。
剛雄的手機械式的繼續翻著剪貼簿。在九年前的某天,剪貼簿的內容暫時結束了,然後……令人難以相信的……在一個半月前,也就是今年四月初的某天,伽椰子以讓人驚訝的語句又開始記錄了。
“啊!老天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偏偏小林是俊雄的導師!啊、老天爺請幫幫我,到底要我怎麽做呢!……”
兩個人--小林俊介那個男人跟伽椰子,現在竟然還在交往!
這個時候,剛雄內心的某個地方碎掉了,沒錯,剛雄確實認爲聽到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
在伽椰子的剪貼簿裏,記載著約一個月前,伽椰子跟小林俊介闊別九年後再次相遇的事情。冷靜地思考就知道,六歲的俊雄絕不可能是小林的孩子。
但是,剛雄已經不可能那麽冷靜了。
“……畜生……伽椰子那女人……一臉乖巧的樣子……畜生……”
此時,聽到有人打開玄關門,接著便聽到伽椰子喊著“我回來了”。
伽椰子
玄關的門沒並沒有上鎖,因此,伽椰子知道是到醫院做精液檢查的剛雄回家了。
可以不回去工作嗎?伽椰子如此想著。
在生下長男俊雄六年之後,伽椰子就一直沒再懷第二個小孩,雖然她覺得無所謂,但丈夫剛雄卻真的很想再生第二個孩子--尤其是女兒。丈夫認爲不孕的原因出在伽椰子身上,所以,前幾天到婦産科做了檢查。在做了各種詳細的檢查後,就如原先想的,並沒有發現伽椰子的生殖機能有任何異常。既然都生了俊雄,應該不可能會有異常的。但是,剛雄對“無異常”這個檢查結果並不滿意,數天前,在忙碌之中,抽空親自到醫院接受精液檢查。
“我回來了。”
站在玄關水泥地上的伽椰子,對應該在家的剛雄喊著。
“回來啦!”
玄關旁就是通往二樓的樓梯,剛雄出現在中途呈直角的樓梯間,面帶微笑的回答。跟剛結婚的時候相比,他的頭髮更加的稀疏了。但那個笑容,就如往常一樣。
“你沒回公司啊?檢查的結果如何?”
“嗯……那個啊……伽椰子,我有些話要跟你說,上來一下好嗎?”
剛雄帶著笑容,在樓梯上面向伽椰子招手。
“有話要說?什麽話?是什麽啦?好事?”
伽椰子也微笑的回應著,並在玄關的水泥地脫掉涼鞋,匆匆的上樓了。
就在她爬上樓梯,走到剛雄所站的地方時,眼前站著的剛雄突然臉色大變,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要快,真不曉得他是怎麽辦到的,平時的笑臉轉眼變成魔鬼的樣子。
魔鬼——沒錯,簡直就是魔鬼。
就在這瞬間,剛雄的右腳向前伸出踢向伽椰子白色洋裝的胸部中央。踢的力道並沒那麽大,但這一踢卻讓伽椰子的重心頓失,朝後方--就像高空跳水的選手,以後翻的姿勢--飛了出去。她匆忙地伸手想抓住什麽,卻落了個空,只有雙手揮空,手指抓到牆壁而已。就在下一秒鐘,伽椰子從樓上摔下去,並發出巨大聲響。
剛開始,她感到腰部一陣劇痛,接著是背部,然後,後腦勺……最後便昏厥過去。
“喂!快起來!快給我起來……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啊!”
剛雄的聲音跟頭發被拉扯的痛感,讓伽椰子張開了眼睛,她無法立刻明白自己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身體各部分都感到刺痛,而頭的中間部分也傳來陣陣的悶痛,她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摸頭時,才發覺雙手已經無法動彈。怎麽回事……兩個手腕被綁在腰際附近,嘴裏則滿是像鐵一般的血味。
“……怎麽了?……你爲什麽?”
她喘著氣的說,並拚命要查看自己的身體。純白洋裝從前胸到腹部被暗色的血迹染髒了;及膝的裙擺卷到大腿,摔跤時碰撞到地面的右腳,因擦傷而滲出血迹;左腳呈不自然的扭曲,帶有光澤的絲襪如被撕扯般的裂開,說不定已經骨折了;流進眼睛而令人刺痛的液體應該是血吧。
“……你……爲什麽要這樣?”
伽椰子又再問一次,剛雄盛氣淩人地站在眼前狂叫著“你還問我爲什麽!”
“問問你自己,不要臉的女人!”
完全不知原委的伽椰子又看了自己身體一眼。
現在的她,屁股著地的靠在床邊一角,雙手一起被反綁在腰後,再用另外一條繩子綁在床腳上,伽椰子使出渾身力量想挪動身體,但沈重的床鋪卻因跟地板産生摩擦發出嘰嘰的聲響。
“好,你老實告訴我吧?”站在伽椰子前面的丈夫說,“老實說,俊雄到底是誰的孩子?”
“啊?你說什麽?”伽椰子反問著,完全不知道丈夫在說什麽。
“我問你,俊雄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你這個臭女人!”
剛雄大聲怒斥著,伽椰子則蜷縮著身軀不停顫抖。“什麽誰的孩子……是你的啊……這還用問嘛!”伽椰子左右搖著疼痛欲裂的頭說道,“……除了你,還會有誰……”
“你少騙我!”在伽椰子還沒說完之前,剛雄怒吼一聲,同時右手朝她的臉頰揮去。
“啊!”
她的臉撇向一側,額頭上的鮮血也向外飛濺。
“啊!住手!求求你!告訴我是怎麽回事!,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儘管伽椰子如此哀嚎,她的臉--左眼處--卻遭受到剛雄右拳的攻擊。聽到骨頭碎裂聲的同時,她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意識漸漸的模糊不清。但是,剛雄並不允許她就這麽昏過去,左右兩頰又被甩了好幾個巴掌,此時,意識朦朧的伽椰子睜開了眼睛。
“每次都這樣,以爲假裝不知情就沒事了嗎!”
剛雄憤怒的吼叫著,然後,在伽椰子面前將那本咖啡色剪貼簿拿出來。
“啊、那個是……”
伽椰子不假思索的叫出聲。雖然現在自己的處境如此危急,但羞愧還是讓她的雙頰泛起紅暈。
“不要看!還給我!”
伽椰子劇烈的掙扎著,與兩手綁在一起的床,這時又發出吱吱哢哢的聲音。
“不要看!求求你!還給我!”
看見伽椰子這樣的反應,丈夫更是怒氣衝天。
“囉嗦!”剛雄大叫,下一秒鐘,伽椰子的腹部又嘗到一記右拳。
“喔--”
錐心刺骨的疼痛讓伽椰子瘦小的身軀蜷曲起來,隨著劇烈的痛苦,苦澀的液體湧至嘴裏。不知什麽時候,滿溢而出的眼淚遮住了視線。
“少瞧不起人了,別把人當傻瓜耍!喂,伽椰子,俊雄是這個叫小林的孩子吧?我說得沒錯吧,所以,才取小林俊介的俊字,取名叫俊雄的吧?”
丈夫憤怒的吼叫聲從頭頂傳來,伽椰子拼命忍住腹部被襲擊的疼痛,根本無法擡起頭。
“你竟然騙了我那麽多年,徹底的愚弄我……畜生……少看扁我……”
“不是……不是這樣的……那是……那是……”
她想跟丈夫說明,但原本就不擅言詞的伽椰子,完全找不到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言詞。
“不是……不是那樣的……俊雄確確實實是你的……”因丈夫揮來的拳頭正好打中下顎,讓她無法再說下去。“啊--”
牙齒咬到舌頭,口中鮮血不停湧出,她又慢慢失去意識了。
剛雄抓起伽椰子的長髮,讓她的臉仰起來,並撿起掉落地面的折叠小刀,將刀子打開露出刀刃,然後,將它壓在伽椰子滿是瘀青的臉頰上。
“喂,伽椰子,告訴我,俊雄是誰的孩子?”
“不要!別殺我!”
伽椰子的眼中充滿了恐懼。看見妻子這樣的反應,剛雄內在的虐待欲望如滴落水面的墨汁般,慢慢地暈開來。
“如果你老實說的話,我不會殺你的。好啦,說吧!”丈夫那異常冷靜的聲音,聽來格外令人毛骨悚然。“誰的孩子?快說!俊雄是你跟小林生的吧?我說的沒錯吧!”
“不是……不是的……”
“別說謊!”下一瞬間,伽椰子看見丈夫手中那把折叠刀揮過來,也看見鮮血飛灑出去。
俊雄
從學校回家的俊雄,注意到小黑貓坐在家門口前,從來沒外出過的它,到底是從哪里跑出來的呢?
小貓的名字叫“小瑪”。大約在一個月之前,媽媽爲了慶祝他上小學,在附近的寵物店買給他的。在寵物店的玻璃展示櫃有白跟黑兩隻貓,因爲媽媽說“黑色的比較可愛”,才決定買下它,討厭動物的爸爸看到兩人帶回來一隻黑貓,雖面有難色,但還是沒反對養它。
“怎麽跑出來啦,小瑪?你在這裏會被車子撞到喔!”
說完後,俊雄將小貓抱起來。
抱著小貓將門打開,走進玄關。每次只要俊雄一抱它就會很高興的,但不知道爲什麽,今天在俊雄懷裏的小貓卻顯得急躁不安。
“怎麽啦,小瑪?發生什麽事了?”
壓住想要逃開的小貓,將玄關的門打開。瞬間,小貓從俊雄懷裏跳開,又想跑到外面去,但幸好他迅速的把門關上,才沒讓它又跑出去。
雖然是這樣,但今天到底是怎麽了,爲什麽小瑪那樣想出去呢?
“我回來了……”
俊雄將接著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家裏,好像充滿了難以形容的異樣氣氛。
他極度惶恐的查看四周,就在那個時候--。
“不要--!”
從二樓傳來媽媽的喊叫聲。
俊雄抱起害怕的躲在玄關角落的小貓,前往二樓查看狀況。
“求求你!住手!”
再次聽到媽媽的哀嚎,手中抱著的小貓掙扎得更厲害了。
俊雄心跳速度加快。他背著書包,手中緊緊抱著小貓,脫掉鞋子進入家中。他從玄關旁的樓梯往上看,然後再低頭看自己的腳下,在樓梯下面沾染像是滴落的暗紅色墨汁。他彎下腰,用指尖試著碰觸看看,有點粘稠的液體,靠近一聞,帶著些微的腥臭味。
是血!
從未經歷過的強烈恐懼感,在俊雄小小的體內竄流著。太恐怖了!真想立刻打開玄關門沖到外面,看是逃到哪里去。但是--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躲逃,因爲,這裏是俊雄的家。
他將不斷在懷中掙扎的小貓抱得更緊,躡手躡腳地慢慢爬上樓。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膝蓋在顫抖著。
俊雄爬到二樓樓梯口時,聽到爸爸的怒吼聲,“應該沒錯吧!俊雄不是我親生的!”那是俊雄最討厭,爸爸生氣時的聲音。
“啊--!”幾乎與爸爸的聲音同一時間,媽媽的慘叫聲也跟著響起。他們兩個人應該是在他們自己的寢室。該怎麽辦才好?
他呆呆的站在樓梯上,突然,懷中的小貓“喵”的叫出聲來。緊接著,爸媽的寢室門打開了。
“俊雄嗎?”
從門縫露出臉的爸爸問。他的臉滿是汗水跟油光,而且臉色相當的不好。右手握著折叠刀,身上白色襯衫的胸口附近也弄髒了。
血--沒有錯。
爸爸慢慢靠近呆呆站在原地的俊雄,一把抓起懷中小貓的脖子,然後用低沈的聲音命令著,“你回去自己的房間。”
俊雄完全無法忤逆爸爸的命令,他擡起頭盯著爸爸的臉,慢慢往後退。然後,打開在雙親寢室旁邊的自己房間的門,沖進去並關上房門。這一瞬間,聽到小瑪“嘎--”的慘叫聲。
--小瑪被殺了。
俊雄立刻明白了這點,此時他腦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任何事情,全身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身軀似的劇烈顫抖著。
會被殺死…連我也會被殺……被爸爸殺死……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俊雄找不出答案的,只是把房間裏隨手可得的東西一一椅子、垃圾桶、地球儀、書包及國語字典--一股腦兒全堆在房門前面。然後,躲進被窩,兩手搗住耳朵,雙眼緊閉。
媽媽的哀嚎聲及爸爸的怒吼聲,竟也傳進被窩當中。
“俊雄那個叫小林的導師,也就是俊雄的父親,沒錯吧!”
爸爸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重復說著相同的話,應該會說到媽媽承認爲止吧。他到底在說些什麽啊?俊雄如此想。到底爲什麽要說小林老師是我爸爸呢?
俊雄將棉被蓋過頭頂不斷地發抖,他想起導師“小林老師”的臉。在剛上小學的第一堂課,“小林老師”說自己二十八歲,跟太太兩個人住在距離這裏約十五分鐘路程的社區,而且不久女兒就要誕生了。“小林老師”十分溫柔,任何時候都不生氣。剛進小學的時候,他告訴俊雄“老師的名字是俊介,俊介的俊跟俊雄同學的俊是一樣的”。俊雄想起這一段回憶,心想,要是“小林老師”真的是我爸爸的話,應該會很有趣吧。
爸爸憤怒的聲音仍持續著,而媽媽則是不斷發出慘叫、啜泣,以及哀求的聲音。
在被窩中,俊雄屏息祈禱著。神啊,請讓這個家回到今天早上的模樣,在傍晚前,爸爸跟媽媽能夠和好,希望小瑪也沒有死。他如此祈禱著,但身體卻無法控制地顫抖不已。
從床鋪看不見書桌上的鬧鐘,所以,俊雄並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突然,聽到媽媽發出長又淒涼的慘叫聲--就像從遠處傳來的狗吠聲。然後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連爸爸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剛才,媽媽被殺了。
如此認爲的俊雄,就像平常想忍住眼淚時,無意識的用力咬住自己的手指。
不過,讓他悲傷的時間並不多。
隔壁寢室傳來開門的聲音。
來了!爸爸要來殺我了!
俊雄迅速的從被窩跳出來,打開壁櫥拉門,爬到上面那一層並將拉門拉起。
他屏住呼吸,身體卻仍發抖。聽見爸爸轉動自己房間門把的聲音,也聽到堆在門前的那些障礙物翻倒的聲音。
來了!
在黑暗中,俊雄拼命的環視著四周,然後站起身來,一心一意地觸摸著壁櫥的天花板,終於,他推開了其中的一塊天花板。
“俊雄!出來!俊雄!”
是爸爸的叫聲。
俊雄好不容易才爬上鬆動的天花板縫隙,以四肢著地的姿勢拼命的往前爬,他知道雙膝的皮已經磨破,但現在根本沒心思去感覺疼痛。
他在途中,曾回頭查看。不久--原本完全漆黑的天花板上面,有了微弱的光亮,爸爸將俊雄房間的壁櫥門拉開了。
從俊雄爬上來的天花板那邊,可以看到呈四角形的光線照射進來。光亮中,突然出現爸爸的臉。
啊!
俊雄拼命壓抑著自己不要喊叫出來。爸爸憤怒的臉,就如鬼魅般扭曲著。
“俊雄!我知道你在這裏,給我出來!快出來!”
將頭鑽進天花板上面的爸爸狂叫著,看他四處張望的樣子,應該看不到黑暗裏的俊雄。
“俊雄!快到我這裏來!不然你就慘了!下場就跟你媽一樣!”
爸爸仍繼續吼叫著,當然,俊雄並沒有打算出去,他屏氣凝神,繼續努力地壓抑著身體的顫抖。如果爸爸爬上天花板的話,不論如何都要逃跑。在這個狹窄的天花板裏,應該是身材嬌小的俊雄活動比較靈敏吧。
不過,他並沒有爬上來。
“隨你吧,就待在那裏待到死吧!”
爸爸憤怒的說完後,就把頭縮回去。壁櫥門應該馬上就被拉上了吧,因爲天花板上面又變得一片黑暗。
黑暗中的俊雄仍顫抖著,從下面傳來爸爸踢牆壁及柱子的聲音,以及“畜生!”的叫駡聲。他似乎一會兒到一樓,然後又再爬到二樓,如此來回的走動著。
剛開始,漆黑的天花板上面什麽都看不見,但在眼睛逐漸熟悉黑暗後,就可以辨識出些微模糊的影像。
屋頂跟天花板之間的空間比想象中要大。由於屋頂是斜的,形成一個三角形的空間,中間部分約有一公尺高,但在邊緣卻只有大概十公分的空隙,並有一根根突出的柱子支撐著屋頂。就在某根柱子後面,好象放著什麽東西,從位置來推算,剛好是在爸媽寢室的正上方。
是什麽呢?
俊雄四肢著地,小心翼翼的靠近,有個用半透明塑膠袋包起來的大型物品。
爲了避免被應該在樓下的爸爸發現,他謹慎而緩慢地靠近,然後把手伸出去。
“啊!”
他不自主的叫出聲。
“啊--……啊--……”
在塑膠袋裏的,是滿身是血的媽媽!
“嗚--……嗚--……”
俊雄把手放進嘴巴裏,死命的壓抑著不哭出來,全身劇烈地顫抖而完全無法制止。
在半透明塑膠袋裏,倒臥在血泊中的媽媽閉著眼睛。
媽媽、媽、媽……
俊雄在心中喊叫著,他解開塑膠袋的封口,用手碰觸媽媽沾滿血迹的臉龐。媽媽已經冰冷僵硬了,但爲了再確認,他摸了脖子的動脈,果然,已經沒有脈搏的跳動了。
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不要你死啊……
俊雄不斷在心中呐喊著。
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不要你死啊……。
就在這個時候--媽媽原本閉上的眼睛睜開了。
“哇!”
俊雄本能地往後退。
應該已經死去的媽媽,凝視著俊雄並露出沾染鮮血的牙齒微笑著。
“……到我這裏來。”
媽媽的屍體說話了。
“俊雄……到媽媽這裏來。”
俊雄無言的點點頭。
人有時候會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即使並非住在有著游泳池、如迷宮般的大宅第;不曾搭乘豪華客輪環遊世界一周;更沒有坐過客機的頭等艙、在高級大飯店的VIP套房住上一個月;出入代步的也並非配有司機的頂級房車、或在輕井澤有二百坪的別墅;當然也沒有享受過一群傭人來照顧生活起居;在遊艇停泊港也沒有自家用的遊艇;更不是大企業的老闆或高級主管;但就是能夠蠻不在乎地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相同的,沒有待過波蘭奧斯威辛集中營;也沒因戰爭或災害失去了一切;身體也沒染上不治之症;也不曾在火災、交通事故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更不用擔心今晚睡在何處、明日要吃什麽;但還是有可能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更何況--伽椰子所成長的生活圈非常狹窄。
這個世界至今是現實的,有的小孩從未吃過巧克力就死去;同樣的,人生至今也是現實的,也有少女連一次盛裝打扮都未有過就這樣死去。但是,伽椰子並不瞭解這個道理,甚至連想都未曾想過。
事情就是這樣。
沒錯,當一個人的生活圈越是狹窄,怨恨就越容易變深、變強烈,就像倒進器皿中的水。
器皿越小,灌注進去的水就越快滿溢出來。相同的,人的器量越小,所灌注進去的仇恨很快就泛濫於四周。
在被丈夫用折叠刀傷害,煎熬、殘酷至虐殺爲止的數小時之間,伽椰子不單是怨恨剛雄,還對更多人懷恨、厭惡……自己進入教室時,就突然停止說話的同班同學;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愛他的小林俊介;搶奪小林的綠川真奈美;專心于工作而忽略掉女兒的雙親……伽椰子嫉護、仇視、憎恨許多人……盛裝打扮的在街上行走的少女們;幸福的購買晚餐食材的家庭主婦們;結束一整天工作正準備回家的男人們;聚集在電玩中心的少年們;在餐廳用餐的家庭;穿著迷你裙跟泡泡襪在街上行走的高中女生們;在公園跟孫子一同玩耍的老人家們……換言之,她嫉妒、仇視、憎恨除自己以外,所有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人。
每當丈夫揮下折叠刀,將自己的皮膚一寸寸地劃開時,那猛烈的恐怖與疼痛,讓伽椰子嫉護、仇視、憎恨這個世界。
將超過六百萬以上的猶太人送進集中營並予以殺害的兇手,他們仇視、憎恨並殺死自己從未見過的人,就只因爲對方是猶太人;又或者是,劫機衝撞紐約摩天大樓的男人們,將那些素未謀面的人們都當成敵人而心懷怨恨並殺死他們,就因爲對方是美國人;還有,在越南叢林持續投下汽油彈的士兵中,也因有些人在心中想著“所有越共都死光光”,但最後死的卻不只是越南士兵,連住在那裏的女人,小孩及老人們也都被仇視、憎恨、殘害。至於伽椰子,則是賭上這一生的所有,仇視、憎恨,殺害自己除外的所有人,她認爲,被虐待至今的自己有這樣的權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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